穿越红楼之庶子有为 作者:凤初鸣 文案: 末世背景下的小人物求生奋斗记。 穿越成公侯家不被待见的庶子,要低调不能招人忌,又要强大摆脱遭轻视的处境。这也太为难了。家人指望不上,只能韬光养晦,厚积薄发,靠自己的奋斗寻找出路。 本想挽救贾家,却想不到在贾府滑下深渊时又推了一把。真是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环 ┃ 配角:萧景,薛宝钗,贾宝玉,贾府众人 ┃ 其它:红楼同人 第1章 穿越办首次开张 2020年,中国大地上某学校,BT大学。开课前照例是学生们乱糟糟的瞎喷,议论的焦点就是前一段网上红得发紫的穿越文,骂作者脑残,骂主角白痴,再骂追文的读者幼稚什么的。 正骂得不亦乐乎,教室门被踢开,贾教授带着恐怖的笑容走上讲台,这厮是有名的令学生怕怕的家伙,专门搞突然袭击的考试,全体学生看着他的笑容打一寒颤。 贾教授一声轻咳,开始讲话:“同学们,你是否觉得人生价值难以实现?你是否希望小弟满山,美女如云,后宫三千?你是否想出人头地玩转天下?是否想一扫憋屈快意恩仇?” 话说得令人鸡血沸腾,但是鉴于贾教授以往的人品,全体学生打一寒颤。 贾教授继续:“来吧,欢迎来到国家穿越办,于昨天正式成立,想穿哪就穿,想穿什么时候就穿什么时候,无数事实证明明,只要你是穿越的,你就是万能,美女OR帅哥,权利、财富和爱情尽在手掌中。” “哦……”学生们惊叫,睁大眼睛,令无数人期盼的穿越办终于成立了么? “你们是不是很惊喜?” 学生们只觉得惊,不觉得喜,私下里骂骂穿越文作者,骂男女主白痴都可以,可是真把现代人扔到人生地不熟,意识形态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古代,想想就令人害怕,这就好比把地球人扔到火星,建功立业玩转天下先不说,怎样在火星上生存下去才是首要问题。 虽然这些人骂起导演和作者来很来劲,可是真的要他们选择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未必有信心在生命和人权不能得到保障的环境里活下去,更不要说还要活得风光活成人上人。 YY和现实之间,他们分得很清楚。 “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穿法,马桶穿,雷劈穿,撞车穿,被广告牌砸死穿,任选。”贾教授继续鼓劲。 “切。”学生们失望,又在忽悠人,刚成立的穿越办也不知道服务技术咋样,万一穿到蛮荒之地,或是穿到人世如草芥的乱世,或是穿到家徒四壁的穷家,岂不是完蛋。更遭的是没穿过去却挂了那才惨呢。虽然主角穿后玩转天下,看起来很爽,可是,那是作者用金手指替主角排除了最险恶的困难,一路开外挂,保护主角化险为夷最终达到成功。 平日里骂作者骂主角小白过嘴瘾罢了,如果自问一句:“如果你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们十个有九个也拿不出绝对合适的应对法子,拿不出好的应对法子,就意味着失败,严重的甚至面临死亡。 “你们不是总在骂主角这样白痴那样脑残,好象你们穿过去就可以呼风唤雨似的,怎么真的到了让你们显本事的时候就软蛋了,没出息。”贾教授用鄙视的眼神扫过台下一排排动不动就鄙视别人的学生们。 这些学生们鄙视别人可以,但是不能被人鄙视,有血性的人不能忍受这样被人小瞧,终于有人举手表示愿意当小白鼠,去亲身体验一把穿越之旅。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班上学习三流自称遍阅起点种马文的三无学生——贾焕。说他学习三流有点冤枉了,这家伙只是重文轻理偏科严重而已。因为他喜欢看历史军事文,看到主角穿到古代利用现代先进理念和知识改变历史,避免中国贫穷落后被欺负的命运,王霸之气尽显,每当看到这些,真如三伏天吃冰镇西瓜从里到外爽到各个毛孔,看到不过瘾时,自己也动手写起来,只是看文容易写文难,写起来需要动用方方面面的知识,结果贾焕同学遍阅历代文史资料,确实写出来还算红的文,代价就是六门课挂科。 贾焕同学决定作一回天下先,趁机提出要求:“我那挂掉的六门课能不能……” 贾教授心领神会:“没问题,给你及格。回来时要把你的体验详细说一说哦。” 贾焕同学又再接再励提出要求,不能穿到穷人家,也不能穿到杀伐四起的乱世,要到富贵人家,要有钱有房有车有美人儿,环境不要太陌生,不需要在熟悉环境上用太多功夫…… “没问题,穿越办保证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放心,你不是一个人在奋斗。”管理员做了保证。 贾焕被忽悠的头发晕,决定穿了。 穿之前先准备东西。 繁简字对照表一份。万一穿过去变文盲了咋办? 抗生素泄痢停感冒药若干。以防生病挂了就糟之极糕之极也。 计算器一个。祖冲之张衡都会佩服得五体投地上赶着做我的小弟,到时候计算国家GDP不在话下。 世界大百科全书。咱不嫌重,穿过去显能就靠它了。 孙子兵法资治通鉴世界史纲百度文库唐诗宋词啥的。咱不嫌麻烦。 要不要再来把弹簧刀?这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啊。 “你有完没完?要那些有个毛用啊?”穿越办的人很不耐烦,使劲一推,把贾焕推向窗口。 “啊……我的法宝……”贾环大叫一声,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吸入一个黑暗的世界,天旋地转,晕头转向。 等贾焕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的脸庞,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几只金钗绢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饱含担忧。 贾焕转动眼珠,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屋里悬挂着八宝宫灯,身下是百蝶穿花锦褥,周围的摆设虽然叫不出名字,却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富贵家庭。 旁边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年轻丫环来一句俗套的问话:“三爷,您醒了?” 贾焕知道,自己穿了,果然穿越办的效率蛮高的,可是…… 看身上,果然百科全书计算器啥的没带来,娘的,我要到消费者协会告你们,没有这些征战天下的必备物品,我怎么打天下呀? 贾焕集中意念,好象看到了穿越办的办事员那张讨厌的脸。 “喂,你把我穿哪儿了?” “按照你的要求,穿到太平盛世富贵人家,有钱有房有地有美人儿,满意否?” “好吧,还算可以,问题是我穿成谁了?” “你选择了姓名穿,所以你穿到与你同姓名的人身上了。现在你是贾府的庶子,贾环。” “啊,难道我穿到红楼梦了。”贾焕心里惨叫,穿成被人轻视的庶子,现在虽然暂时享受太平富贵,可是将来要面临抄家败落的命运,这不是忽悠人吗? “我要控告你们乱来。” “我们没有乱来,完全按照你的要求,而且你说过想穿到一个还算熟悉的环境。你不是重文科的吗?红楼梦的背景环境你还算熟悉吧?所以你可以直接越过熟悉环境一关,并且具有预知功能。” 穿越办管理员的声音不带情绪,很平淡地说出事实。 贾焕也无话可说,人家的确是按他的要求把他送到了合适的地点,可是能预知后事不一定是好事,这意味着他将生活在惶恐不安的日子里。 “可是你也不能把我放在一个猥琐粗俗又没用的人身上。” “有没有用要靠个人奋斗,你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管理员惇惇善诱,“按照穿越定理,只要你是穿的,你就是万能的,玩转天下建立后宫尚不在话下,还怕不能使一个受欺负的庶子扬眉吐气吗?” “那你把我的百科全书给我送来。” “有必要用那些东西咩?难道有了那些东西,就可以改变庶子身份?” “虾米?”贾焕不乐意,“你没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合着贾环只要是庶子,那么他再努力再有本事也没有用,也是改变不了被人轻视的命?也改变不了抄家落魄的结局?” “我没这么说,反正穿越办只负责送人,不负责送书。” 意念中的世界回归平静,再也没有一丝声音。贾焕直着脖子叫,也叫不回来。 “儿啊,你在想什么?好象在跟人吵架似的,表情很怪。”那个美貌少妇开了口。 贾焕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只能接受这一切,接受这个身体以及这个尴尬的身份。 贾环就贾环吧,做为新时代的青年,他还是相信努力就会改变命运的。 “你……”贾环猜测眼前这个少妇的身份,看她模样姣好,削肩膀水蛇腰,很是风流灵巧,年纪三十上下,比自个儿大不了几岁,居然叫他“儿”,真寒。再看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王夫人,更不可能是邢夫人,只可能是那个《红楼梦》中最令人讨厌的赵姨娘了,如果说天底下唯一一个对贾环真心实意好的人,就只有这个人了,不论贾环对她来说是争宠工具,还是感情寄托,总之,儿子是她全部的指望,当然是使上全副心力。看她憔悴的脸色和乌黑的眼圈,显然是衣不解带照顾他好久了,贾环再不喜欢这人,心里也有些感念。 “我做了个梦,魇住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贾环动了动身子,表示已经无碍,动了一下才发现,这个身子很无力,小胳膊小腿,分明是个小正太。 贾环悲摧地看着胖乎乎的小爪子,这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才会有的身子。 那少妇果然是赵姨娘,看他没有事松了口气,开始抹起泪来:“你掉到池子里,昏迷了三天,可把我急坏了,如果你有个好歹,我这辈子还什么指望,我也不想活了。” 看她真情流露,贾环也有些感动,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她不甘卑贱,想争夺更好的待遇,却不知怎么争,又认不清形势,说白了就是不知轻重不懂进退,没有实力还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只落得被人利用沦为笑柄,可是她对子女的心与一般母亲无二,总是希望子女能出人头地,到老她也有个依靠。 贾环起了怜悯之心,拍拍她的手表示鼓励。 “你是怎么掉进池子里的?”赵姨娘问到重要问题,眼神带着一分凌厉。 贾环心生警惕,怎么掉进池里的,他也不知道,但是庶子再不受重视,好歹身边也有个把丫环婆子伺候着,那么他是怎么掉进池子的? 如果是失脚掉的,只得接受教训下回当心。 如果有心人做的,既然人家敢做,想必是把后路安排的妥当当的,赵姨娘抓住不放,不但没用,反而白白让人觉得她多事,还逼急了那人狗急跳墙就没意思了。 贾环献上甜笑:“我看见池边的山石上有朵花长得好,所以想去摘,结果脚滑了。” 赵姨娘信以为真,有些失望,一边后怕一边说:“你这不长进的混小子,想要什么吩咐丫头就是,何必自己去做,这帮丫头向来怠慢你,伺候的也不尽心,真是该死。” “丫环们不尽心,自有管家娘子处置,姨娘不要自降身份和丫头吵。”贾环嘱咐一句。 赵姨娘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象先前,竟是跟个大人似的,一时愣住反应不过来。 旁边的丫环说:“哥儿既然没什么大碍了,明儿就给老太太、太太请安罢,好让她们安心。” 贾环看那丫环容貌清秀,举止大方,对自己也有关切之意,心里琢磨着这丫环是谁,看着她出了房门,悄悄问道:“这丫头是谁?” “你昏了三天连她也不认得了?这丫头是彩云,你得病以来,也就是她还勤来看你,其他人连问都不问。”赵姨娘说着脸上起了怒色,“下作娼妇们,就会看人下菜碟,要他们熬个粥汤都懒懒的,等你好了,我倒要闹上一闹,看谁没脸。” “别,千万别……”贾环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人嫌了,想要立威偏偏身份低下,不敢跟主子叫板就拿奴才作筏子,可是这样和奴才们在鸡毛蒜皮上计较,只会愈发掉价让人瞧不起。 贾环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劝她:“上头有老太太、太太,你这么闹得不了好处,还让人说你不尊重,先忍下来,以后我出息了,谁还敢小瞧你。” 赵姨娘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这话真的不象六岁的孩子说的话。” 坏了,这么快就漏馅了。贾环心里叫苦。 第2章 富贵乡公侯子弟 贾环吓了一跳,忘了自己的言行和这个身体的年龄完全不符,必然惹人怀疑他是不是鬼上身了。不过没关系,糊弄一个没脑子的赵姨娘还是手到擒来。 贾环一本正经地对赵姨娘说:“我这次病重,梦中遇到一老者,自称荣国公之灵,他指点我说凡事忍耐,奋发图强,以后就会有出头之日,若是只一味与人争一时长短,白惹人算计,自己则一事无成,还有灭身之险。”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是敬畏鬼神的,更何况赵姨娘只是个无知愚妇,被忽悠的直点头称是,没有再问。 贾环又卧了一阵,一边东问西问:“我卧病这几天,有什么人来看我?” 赵姨娘说:“有老太太,太太打发人来瞧。” “还有呢?” “你宝哥哥,还有姐妹们、大奶奶、二奶奶也打发丫头子来看,还有周姨娘也守在这照看你,也多亏她和我替换着看你。” “还有呢?” “没了。” 贾环听了一阵心凉,老太太、太太是长辈,自己又是庶子,自然不指望她们会亲自来看望。那个老爹贾政也不来看看,难道只认宝玉是他儿,庶出的什么都不是?其他人也罢了,探春是亲姐姐,居然也不来,只是和其它人一样,随便打发个丫头来应付。看来自己以后要在这里混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得到不少信息,贾环勉强起了床,发现这个身子非常软弱无力,连挪动个椅子也很吃力,就算这椅子是沉重的红木,六岁的孩子挪动一下也不至于这么吃力,伺候的丫头薇儿连忙过来:“哥儿这是做什么,小心碰着。” “我要把灯烛调亮一些。” 那黑木白纱罩的绰灯立在桌案旁,贾环想把它剔亮些,偏又够不着,所以想踩到椅子上,他现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但是他还没有这种意识,并不觉得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要假手他人是一种身份的显示,所以,自己能做的事他没想过让别人代劳。 丫环却不以为然:“这事让丫头们做就是了,哥儿只要动动口就行,这么沉的椅子你怎么挪得动。” 贾环有些明白了,怪不得这个身体的力气比实际年龄不符,而且看上去也瘦弱许多,八成是缺乏锻炼,成天窝在舒服的屋子里,懒得身上长毛,什么也不干,怎么可能身体强壮呢?看来他首要任务是要锻炼身体,哪位哲人说过:强壮的体魄是成功的本钱。 第二天,贾环跟着嬷嬷去上房给大人请安,先给贾母请安。 贾母院在荣禧堂西边,是一连好几进的院子,丫环婆子无数,可是见了贾环来,好象没见一样,照样玩笑。 贾环知道自己还不到立威计较的时候,也不在意,规行矩步跟着嬷嬷到了贾母正房,一进屋门,就被满屋的金碧辉煌晃花了眼。本来他觉得自己的屋子已经很豪华了,现在一看贾母的上房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贵族,相比之下自己的小屋只是贵族阶层的贫民屋而已,从里到外散发着俗气和寒酸。这里的摆设高雅大方,每一件东西都价值不菲,而且摆放的恰到好处,非常适合地衬托着主人的品味和身份。 正中宝榻上坐着一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慈祥中见精明,端庄处有气势,看上去令人肃然起敬。跟前珠围翠绕围着一群类型不同的各色美女,那长着吊梢眉丹凤眼,一身华服如神妃仙子的年轻媳妇不用说就是王熙凤了,旁边站着的那个不施脂粉衣着素净的媳妇自然是寡妇李纨了。 再看几个姑娘打扮的,那个面薄身纤气质如仙又娇弱得风吹吹就倒的美人儿想必是林黛玉,那个不施脂粉肌肤莹润的胖美人一定是薛宝钗了。 贾环尽情用眼睛吃豆腐,趁现在未成年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观赏,再大一些就不能了。一边暗叹: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胖都胖得那么有美感,果然上天对美人儿这样的生物很优待。 再看旁边一溜坐着衣饰一样的三位美人,一个温柔可亲,一个五官俊朗,另一个形容尚小一脸稚气。贾环正要细看,这时被嬷嬷推了一把示意他赶紧向老太太请安。 贾环笨手笨脚请了安,看上去呆呆傻傻,好在众人大都没在意,好象没看见他在这里一样,贾母略问了一下身子可好了之类的话,就把他打发走了。贾环郁闷,老子还没看够美人儿呢,就这么急着撵人,难道看出我小小身躯里蕴藏着色狼的能量? 贾环又被嬷嬷领着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要做出嫡母的样子,所以多问了两句,要他好好养着之类,免了晨昏定省,然后把他打发走了,分明是不想让他在眼前多待。旁边侍奉的丫环婆子们连眼皮都不抬,好象他是空气。 贾环原本做好心理准备,盘算着一个庶子被人轻视欺负时会如何应对,不料,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什么玩意,直接把他当空气,欺负人需要用脑子还要耗能量的,明显这些人觉得他不值得耗费脑细胞。 贾环狠狠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平息胸中憋闷的一口气,不就是被人当真空嘛,无所谓,等我混出个样来看你们还把我当空气不? 然后去外书房见便宜老爹贾政,中间那个被一群清客相公围绕的中年男人不用说就是道貌岸然的道学先生贾政了。 贾政见他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训斥:“听说你病了几天,怎么如此贪玩,如果你规规矩矩的,怎么会掉进池子里,又怎么会一病几天,累得你娘哭肿了眼……” 贾环愣住了,谁见过当爹的见到大病初愈的儿子,不抱在怀里抚摸安慰,反而一见面就劈头盖脸一顿训的? 本来贾环的样子就粗俗猥琐,现在被训得愣住,更是显得呆头呆脑傻乎乎的,贾政看他呆在那里完全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更是有气:“既然好了还不回屋养着,乱窜什么?还不下去。” 嬷嬷是贾环的乳母,夫家姓卫,不是贾府的家生子,但是对从小奶过的贾环还是疼惜的,怕他被吓着,赶紧把他抱走。走了以后,贾环才反应过来,心里腾起一股火,靠,这是什么老爹嘛,一见面就训人,不教训人就说不出人话是不? 再一想,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凤凰”贾宝玉也是被亲爹视为仇寇一般,想必贾政就是这个德性,缺乏正常人的感情,而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个父亲对子女应有的感情。 这样一想,贾环心里平衡了一些。哦,对了,没见到“凤凰”。 “二哥哥怎么不见?”贾环问乳娘卫嬷嬷。 卫嬷嬷答道:“宝二爷去庙里跪香去了,晚上才回来。” 到了晚上,贾环终于见到全家的“凤凰”贾宝玉,看他头戴二龙戏珠紫金冠,身穿百蝶穿花大红袄,系着五彩长穗绦,半露松绿撒花绫裤,下着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红红绿绿花团锦簇,一身华丽富贵耀人眼目。 贾环看得眼花,对如此一身可以买房买地的穿戴没有丝毫羡慕,一个男的穿红着绿,还是百蝶穿花的花色,真是囧死人,好在宝玉年纪还小,又生的面白唇红,眼若秋波,风韵天然,顾盼多情,换上别人穿得跟花蝴蝶一样真是让人恶寒。 宝玉这一身行头的价值足够一家五口的穷老百姓过个三两年了,但是还不足以引得贾环羡慕,贾环羡慕的是他可以象块膏药一样贴在贾母身上,在她怀里撒娇打滚,而贾母脸上菊花绽放,乐得见牙不见眼,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祖母抱孙图。 贾环心里酸溜溜的,想起贾母对自己视若无物的样子,万分郁闷,同样是孙子,差别咋就这么大捏?真的疼爱孙子,应该为他长远考虑,不该让他长期在内帏厮混养于深闺妇人之手,泡在糖罐里的孩子长大也是个没有担当的货色。 反观贾环同学没人疼爱没人重视,自由度比宝玉同学还要大些,在这样尴尬的逆境中,反而更容易激发上进之心,只要有人好好栽培就行。 贾环同学酸葡萄心理发作,找了这堆理由勉强使自己对宝玉的受宠保持淡定。可是,接下来的事,又让他难以淡定了。 因前几天是贾母大寿,各处送来奇珍异宝,贾母挑了新奇玩意让宝玉把玩,喜欢什么拿走就是,其中有一架金自鸣钟,每一个时辰就有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儿来敲钟,非常好玩,还有一艘金丝编的双桅帆船,极其精致,从桅到帆各处零件一丝不差,完全是远洋帆船的精密缩小版。贾环从来没见过这么珍奇的东西,看得目不转睛,希望贾母能看见他渴求的眼神,能把这几样玩意儿给他。 可是贾母似是压根没看见屋里有这么个人。 也是,全家人都在老祖宗跟前承欢,屋里面从主子到奴才,人是多了些,贾环这么个几岁小人儿根本没人注意。 贾母把胭粉钗环之类给姑娘们,新奇玩意任宝玉随意挑,根本没看到贾环正眼巴巴地看着这些珍奇玩意。 贾环有些理解原著中的贾环的心情了,嫡出的哥哥受到全家娇宠,要什么有什么。哦,不对,他不用要就有人往他手里塞甚至求他要了,可是庶出的弟弟贾环却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看,就算别人给他东西,也是宝哥挑剩下不要的。 一个父亲出的兄弟,这样的反差,别说贾环从小到大生在这样的环境难免心里扭曲,对宝玉羡慕嫉妒恨,就是他这个穿来的成年人,养气功夫不够的话,也很难做到淡泊平静。 宝玉正拿着一个金壳怀表在玩,感觉到一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抬头看过去,见贾环正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宝玉友好地朝他笑笑,招手要他过来,问:“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宝玉是这屋里这么多人中唯一注意到自己的人,贾环有些感激,说:“已经好了,太医说继续吃几丸紫金活血丹就好。” 宝玉马上说:“啊,我那里正好有上回没吃完的紫金活血丹,因为我好了,也用不着吃,剩下那些白放着也糟蹋了,回头我叫丫头给你送去。” 立即有那心思灵巧有眼色的人夸奖宝玉友爱兄弟,爱惜东西什么的,只要是跟这事沾点边的赞词,都不要钱地往外蹦,当然,这些奉承话的确不要钱。 贾环却一头黑线,满怀尴尬,宝玉心地善良不假,可是他把自己用剩下的东西,且不说是不是过了药品保质期,只说同样的主子,虽有嫡庶之分,却是一父所出的兄弟,就这么不在乎地把自己用剩下的不要的东西给弟弟,这也实在是有点那个…… 以他的心性,不会是故意这样,而是随性而为,可是未免有些不会做人了。 更可笑的是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人觉得他这样做有何不妥,只是抓着这机会一顿奉承,估计事后也没有人提点他。 贾环这个正太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看得出他并无恶意,否则换上别人,只怕心存芥蒂。偏偏贾环心里怄死,脸上还不得不做出乖宝宝样,挤出一脸甜笑:“谢谢二哥哥。” 这幕兄友弟恭的小插曲受赞美的只有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宝二爷,而全力配合他的贾环仍然被当做空气。 宝玉这么一说话,贾母终于意识到了屋里还有另一个孙子,马上说:“你还杵这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分明是嫌他碍眼,不想让他分享这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贾环只好行了礼闷闷不乐地回自己屋里。 第3章 受轻慢贾环发愤 贾环回到自己东小院,在王夫人院的东边,也配置了两个大丫环和几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和婆子,可是房子里冷冰冰的没人气,丫头们也不知道到哪里逛去了,只有赵姨娘在炕上做针线,一见他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快进来,小心冷着。” 又拿着手里的活在他身上比划:“我给你缝一件棉肚兜,你戴在身上就不会着了凉。” 贾环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嘴里却说:“我这么大了,怎么戴这玩意儿?” “还好意思说,你这么大了,睡觉还不老实爱蹬被子,晚上起夜也不知道披件衣服,伺候的人都是一起懒贼,你不说她们就不动。”赵姨娘一边唠叨一边拿肚兜在他身上比了比大小,又接着做起活来。 贾环眼睛一热,诺大一个贾府,也只有这个被人轻视的妾室是真心对他好了。 “娘,这些活吩咐下人去做,您不要累着。” 按说,庶子只能管父妾叫姨娘,就算是生母也不例外,但是贾环这一声“娘”叫得情真意切,经过周遭的冷淡,也只有这个女人能带给他一点儿温暖。 赵姨娘听他这么叫了一声有些惊讶,抬头看他眼眶发红,神色有些不愉,问道:“谁惹你不痛快了?” 贾环在镜子前换衣服,只见镜子里那人小鼻子小眼包子脸,虽然白白嫩嫩没有褶,可是比起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宝玉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还有脑袋上顶着两个牛角面包般的发型,还真是傻呆呆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优秀了遭人忌恨,又掉进池子或坑里什么的。 有什么比穿成富贵人家不受宠的庶子更杯具?就是这个庶子不仅身份提不上台面,相貌学问也差一大截。 贾环心里悲摧,听赵姨娘发问,就讲了在贾母上房受人忽视的感受,他真的很想找人倾吐一下心里的郁闷,实在找不着人,又被慈母手中线感动了一下,所以就给赵姨娘略略说了说。 赵姨娘听了,啐了他一口,骂道:“下流东西,谁要你蹭那高枝去了,自己搞没意思怨谁?” 贾环哭笑不得,想找人倾吐心中郁闷的想法一扫而空,这个赵姨娘还真是上不得台盘,她这样小女人的见识,难怪原著中的贾环被她养的猥琐不堪自甘堕落。 正要提点她两句,只听门外一声清脆的声音道:“三爷在么?” 贾环赶紧答道:“在。” 一个丫环掀帘进来,只见这丫环眉如远山,唇若红菱,削肩柳腰,骨骼蕴秀,颇有黛玉风采。 贾环虽然不认得她是谁,但是知道贾府丫环里面模样最好的就是晴雯,看这丫头长得这般美丽,应该是那个“风流灵巧招人怨”的晴雯了。 贾环猜的没错,来的丫环正是晴雯,她手里拿了一个精巧的木盒子,说:“二爷让我给三爷送紫金活血丹来。” “谢谢姐姐了。”贾环知道晴雯是伺候过老太太的丫头,贾府规矩,凡是伺候过长辈的家人,晚辈必须给几分体面的,比如不可直呼名字,后面得带一个后缀“姐姐”。 所以,贾环按规矩来,起身准备接过盒子,不料,晴雯见他来接,抬手往炕上一扔,贾环脸色一变,转而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劳烦姐姐了。” 晴雯也不行礼,扭着腰转身就走。 贾环看着她离开,攥紧拳头,刚才一幕把他气得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他知道贾环不受人待见,容貌粗糙,而且品性又令人讨厌,还是庶出,但是再怎么不受重视,好歹也是主子,你一个奴才敢这个样子,给主子的东西就这么故意往炕上一扔,太不把人放眼里了。 由此可知,贾宝玉对兄弟情份上也是一般,只是守着礼法上的本份罢了,但凡他真的对庶弟真有几分关爱重视,他手下的丫环万万不敢对主子的弟弟这样态度。 想到这里,贾环无比失望,再看赵姨娘的反应更令人失望。 好歹她是二老爷的妾室,还有子女,也算半个主子,而且晴雯的举动的确是非常不敬,这个时候,如果她是个有脑子的,就该知道方才正是立体统的好机会,这种情况只有她出面才能镇住这敢于明目张胆藐视主子的丫头。 她应该拿住身份占住道理,劈头一顿训斥让人无从辩驳,然后见好就收点到为止表示不会告诉当家太太惩罚,毕竟这么点小事闹大了让太太知道会觉得她小题大作,而这番点到即止的训斥也能让对方不敢存小觑之心,恩威并施达到最佳立体统的效果。 可是,赵姨娘却没觉得什么,只看见那精致的盒子眼睛一亮,再看里面是四个昂贵的钧窑瓷瓶,装着满满的贵重药品喜笑颜开,完全忘了方才被一个奴婢不敬了。 占别人的便宜就这么开心吗? 贾环对这个身子的生母赵姨娘完全无语了,想提点她都懒得那功夫,估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小家妇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父亲又是个不通事务只知摆架子训人的道学,嫡母更别说,能让他活着就不错了,哪里可能对亲儿子的潜在对手真心好。只知混女人堆的兄长也指望不上,他只能完全靠自己的奋斗,混出头,活得有尊严,避免抄家的命运,就算避免不了,他也要在抄家前脱离这个注定要沉没的豪华大船。 可是,在这么个环境他怎么才能混出头呢? 别说现在他只是个六岁小正太,就算再大一些,又能怎么样? 经商?他没本钱,也没经验,又没人手。 从军。走军功的路子对贾府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现在天下太平,从军也难以挣军功。 有宝玉贾琏在,世职轮不到他头上。分家也分不到多少财产。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走科举了。 中了举就有了当官的资格,当了个官意味着可以离开这个腐朽的大家族,在更广阔的天地做一番事业,活得有意义有尊严。 旁人看到这么个小孩子在严肃的沉思,只觉得这小子病了后愈发的呆了,哪里想到他正在思考人生未来等无比严肃重大的问题。 “你在想什么呢?”赵姨娘把药收拾好,“难得你宝哥哥肯关照你,他那里有许多好东西,你喜欢什么可以趁机要了来。” 贾环无语望天翻翻眼睛,道:“你别老想着沾别人好处行不?方才我在想,那丫头将来没有好果子,你以后避着她些。” “咦?那个晴雯是老太太放在宝玉屋里的,还说将来给他使唤,意思很明显了,看她长得又这么好,一定会得宠。” “不是长得好就一定得宠,最重要得会经营。”贾环想说你长得也好,可是混得连奴才都不如。想了想还是没说。 晴雯对他无礼,他一个大男人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可是换上其他主子就不一定了,就算有宝玉罩着拿她没法子,日后有机会了也会踩一脚。象晴雯这种性子,喜欢谁讨厌谁都放在脸上,肚里没有太多弯肠子,相处起来轻松,可是在贾府这种环境,她这样肯定会得罪不少人,也难怪日后她的下场凄惨。 不过,贾环知道现在不是同情其它人的时候,重要的是自己要强大起来。 既然只能走科举一途,就得早些准备了,听说古代科举考试极难,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一点不假,他还真不敢仗着自己穿来的就可以小瞧那些古人,肯定自己是挤过去而不是被挤下去的可怜虫。 再看这屋里没有书架,也没有纸笔之类的东西,估计没人关心这个庶出子的学业问题,贾环只能自己争取,说:“我想读书。” “你怎么想到读书?”赵姨娘停下针线奇怪地问。 “我这个年龄也该启蒙认字了,俗话说,笨鸟先飞,我比不上宝哥哥聪明,所以要早下功夫,我把书读好了,将来中举做官,也好让娘享享人上人的福。” 这话把赵姨娘感动地拿帕子捂着嘴抽噎起来,当晚伺候贾政时就把这事说了,第二天,贾政跟王夫人商量,王夫人说说宝玉尚未入学堂,环儿这么急进学堂也不好,万一累坏了可不好。 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 贾环得知结果很郁闷,宝玉是老太太命根子,恨不得含在嘴里,不舍得让他进学堂受罪,而且之前他已经由元春教了认字背书了,底子打得很坚实,就算晚些进学堂也没什么,贾环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虽然有后世带来的知识,可是对于看古文写繁体字背四书五经还真没有多大把握,如果和宝玉一同进学,他肯定被落下一大截。 不过,他了解这个便宜哥哥,一谈及读书就头疼,可是被贾政斥为“精致的淘气”方面却很有功夫,他只要寻找机会善加利用就行。 贾政经常在赵姨娘屋里歇着,也方便看见贾环,所以贾环用小胖爪子抓着丫环们描画样子的笔在纸上画来画去做写字状。 现代人不是很注重书法,尤其是电脑普及之后,习惯敲键盘的手更是对拿笔写字生疏了,书法什么的实在见不得人。所以贾环的字本来写得如狗爬,现在用小正太的力气,胖乎乎的爪子抓着软软的笔写字,更是连狗爬也不如。只能勉强认出写的是匾额上“紫气东来”四个字。 可是贾政看在眼里却是很感动,瞧这小子,没人督促就自己拿着笔写字了,虽然写的不咋地,但是胜在态度端正。贾政感动,觉得这小子象自己才会这样,自恋了一会儿,拿起笔来给贾环做示范,又抓着他的小手握在手里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贾环的字虽然是一穷二白的基础,可是这副小身子里是成人的灵魂,不象一般小孩好动爱顽容易分神,他有耐心有毅力,能坐得住沉得住气,所以,没几天,字就写得可以辨认出那是地球人的产品,再过几天横平竖直有个字样,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写一笔能看的字了。 虽然在贾政手把手的教导下,贾环已经会写几十个字,却还没有放弃进学堂的打算。 一天,宁府的尤氏带着贾蓉媳妇秦氏来给老太太请安,这种场合,贾环自然是上不得台盘和家人进行一般的家庭活动,散了以后,他瞅个机会问宝玉:“听说珍大嫂子带着蓉哥儿媳妇过来了?老太太很喜欢蓉哥儿媳妇吧?” “可不是,凭她那性格,那容貌,谁不喜欢?”宝玉不加思索地说。 “我听说蓉哥儿媳妇有一兄弟,年纪和宝哥哥差不多大,生得特别好,比他姐姐还好。”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宝玉动了心思,正巧尤氏请凤姐去宁府赴宴,他就要求跟过去玩,去了宁府,秦氏便将自己的兄弟叫来,和宝玉凤姐相见。 和宝玉这样的侯门公子交好,对兄弟以后的前途有好处无坏处,所以秦氏巴巴的把兄弟秦钟叫来,宝玉一见秦钟的人品相貌就犯了痴病,几句言语过后,两人就好得难分难舍,再问他可曾读书,秦钟心领神会说:“读书一事得要有三二知己一起讨论才有进益……” 不待说完,宝玉就说:“是啊是啊,我家有个家塾,族中子弟都可以上学,不如……”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两人计议以定,只待禀明贾母,就好上学相见了。 贾母对宝玉的要求自然是千依百顺,立即拍板定下上学日子,贾环再提醒赵姨娘吹吹风,把自己跟着入学读书的事趁机敲定。 第4章 受庭训兄弟上学 贾环一早收拾了书包,所谓书包就是一个蓝布缝着一个扣子,可以把书和文具包在里面,并不华丽,也是尊从孔夫子“宁俭勿奢”之意。 丫环们也不管事,任由他自己收拾了文具到宝玉屋前等他。 只见屋里一帮丫环拿手巾的,拿书包的,系披风的,个个花枝招展的围着宝玉,眼看要上学,宝玉不去检查自己的文具书本,只是不停地唠叨:“好姐姐,你怎么不自在了?难道怕我去上学,让你们冷清了……” 贤袭人也嘱咐他:“你也别累着,念书时想着书,不念时想着家,别跟那些人胡闹,宁可功课少些,身子要保重……” 然后,衣服记得添,脚炉手炉想着换什么的零碎一堆,宝玉答应着,一边嘱咐其它丫头:“你们也别闷坏了,要出去玩耍才好…… 如果李嬷嬷再叨叨,你们切忍耐不要再顶撞…… 麝月,你的咳嗽好了没有?记得喝枇杷膏,我不在时只管向厨房要就是……” 贾环听着里头如此絮叨,脑门子直掉黑线,捂着嘴直想笑,贾宝玉这般细致的怜香惜玉,若是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还愁不能顶家立业。忍不住有点同情贾政先生,贪上这么个儿子,又被祖母护着管教不得,只能肚里生闷气,难怪对宝玉没个好脸色了。 宝玉本性讨厌读书上学,视其为追求功名利禄的庸俗之举,为何这回如此急着上学? 无他,只为和秦钟相见而已。 贾府是公侯府第,门禁森严,内宅无三尺之童,秦钟怎么说也是外男,经常出入内宅和宝玉相会很是不便,上学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一起。 只是知子莫若父,宝玉这弯肠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何瞒得过当爹的贾政,听得宝玉来请安时说要上学去,贾政不由得冷笑:“你再提‘上学’两字,连我都要羞死了,干脆玩你的是正经,仔细弄脏了我的地……”(曹公原话,政先生还是很了解宝玉同学的花花肠子滴。) 对于贾环他倒是相信这小儿子是真心要读书的,还问了几句,譬如上学的东西,文具,跟着上学的小厮什么的,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没怎么准备。赵姨娘这没见识的妇人只备了笔墨纸,其它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王夫人又不管,好在贾环年纪尚小,也用不着专门的课本,倒是跟上学的小子需要好好挑个人。 贾政也没个主意,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是个没主意的,打算晚上再考虑,便挥手让兄弟两个退下。 宝玉见过父亲,又去辞黛玉,在房里磨磨叽叽千叮万嘱,中心思想是:我不在时你去找姐姐妹妹玩,我放学回来再找你,等我下了学再吃晚饭,那胭脂膏子也等我回来再制…… 贾环受不了他这么婆婆妈妈唠叨不止,示意跟宝玉上学的李贵去催,总算,宝玉依依不舍别了林妹妹和丫环们上学去了。 贾府的学堂离家不远,属于义学,所谓义学就是免费学校,是当初始祖建立的,供贾氏一族中想上学却上不起学的子弟读书,费用靠族中当官的帮助,由年高有德的老儒任塾师,中午管一顿饭,有些与贾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也来蹭学。 主持贾家义学的就是贾代儒,和贾母一辈的老头,辈份不低,摆在学堂很有震慑作用,至于教书育人方面的水平嘛…… 可以想象,这贾代儒若是学问好,肯定中举考进士,就算点不了翰林入不了内阁,最不济也能外放做地方官,任上不出大错把资格熬够,至少也该做到布政使一级了,哪里还能屈就在一私立学堂当教师呢? 至于育人方面,看他把唯一的孙子贾瑞教成那副德性就知道了。 贾环还没见贾代儒就在心里给他定了位,想着就算这老头水平不咋地,给他启蒙也足够了。当即小厮取红毡,贾环行过跪拜大礼,算是完成拜师仪式。 贾代儒先立了规矩,学堂有学堂的规矩,学堂的规矩就是,要听师父的话。 这学堂里除了贾氏族中子弟,还有亲戚中的子侄附学的,年龄有大有小,属于混合班。 只是这年龄不等,基础不一,学生的资质和进度也各不相同,如何教学? 贾环头次入学在一边旁听,一边暗自观察,一天下来,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首先,学生挨个把前一天的作业交给先生检查,这作业就是背书写字,先生检查学生写的字,写够数了便罢,写不够,那就不客气,戒尺啪啪打下来,打得学生五官移位直掉泪珠。至于写什么字写多少,视学生年龄进度,先生有不同要求,并不是一刀切。 然后是背书,视学生基础不同,分别让背《三字经》,《千字文》,以至四书五经,背几十字到上千字不等。 到了午牌时分,贾环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闻到西厢房的小食堂传来饭菜香味更是感到饥肠辘辘,可是先生没说下课,谁也不敢走。 最后轮到他了,贾代儒简单问了他认几个字会背什么书,贾环答了,如命背了几句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靠着前世记忆,他只记得这些,贾代儒听他背得虽少,却是背得流利不磕绊,满意地点点头,给他一张贴,上面有十个字,布置下作业。 “今天回去把这些字每个写四遍,三字经背下二十句。” 贾环接到作业觉得很悲摧,真把老子当小学生啊,现在非常理解高中生柯南变小后不得不在小班背诵乘法口诀表,还被迫和那帮小屁孩玩捉迷藏的心情,真是人生如大茶几,上面摆满杯具。 好在可以散学吃饭了,贾环顾不上哀悼自己的杯具,急忙跑到小食堂吃饭,学里的饭菜自然比不上府里的,但是饥饿之下觉得味道很不错。 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贾宝玉和秦钟两个窃窃私语:“这学堂里的饭食好难吃,我回了老太太,明个儿自己带点心来。” 贾环心里冷笑:“好个一点苦都吃不得的公子哥儿,只怕再过两天连学也不想上了。” 很快,学生们都吃了饭,贾环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少年吃得很慢,然后把桌上剩下的馒头和自己吃剩的半个油饼用布包裹了藏在怀里,一边藏还一边偷眼看着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贾环无意中瞥见,心里阵阵发酸,想必是个贫寒家的子弟,来这里读书混一顿吃,还要惦着家里的亲人没有吃的,所以裹了馒头带出去,可是他这年纪正是敏感的时候,心里不知是如何煎熬的。 和贾宝玉一心为女孩儿着想不同,贾环对这种贫寒的学子很有同情心,再看他举止沉稳,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旧衣,小小年纪却有点与众不同的气度,很想结交他,帮他一把又怕伤了他自尊,只得凑上去没话找话东问西问。 一问得知,这孩子名叫陆霄凤,今年十岁。 “哦呀……”贾环吃了一惊差点被这名字咬了舌头,再听他详细介绍才知道他的大名是凤飞九霄的意思,很有气魄的名字,可知其志不小。 这孩子跟那个什么璜大奶奶的侄儿金荣差不多,也是贾氏族中不知哪一房的亲戚,没钱上学,所以来贾氏家塾附学,父亲早亡,家里只有一老母,母子相依为命,日子很艰难,全靠族人帮衬。 这种仰人鼻息的辛酸就算他不愿意说,贾环也可以想象得到,也不再细问,只向他请教学问上的事,两人一来二去居然熟得象秦宝两个。 午后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又开始上课,上午是检查作业个别授课,下午是大讲时间,是全班一起听讲,内容是封建社会标准教科书,也就是四书五经,对于刚入蒙的学生,这是正式学习前的熏陶,对于学过的学生来说,这算是复习一遍加深理解。 讲完散学,至于学生听懂了没有懂了多少,老师也不管不问。 坐在后面的金荣见贾环很疲惫的样子,好心的提醒:“累吧?不想来可以不来,反正先生不点名。” 金荣给他讲了学堂规矩,这个学想上就上,不想来就不来,先生不管,只是旷课太多,会敲打几下,如果父母抓得紧上学堂来问,先生也会如实相告。 这还真是放羊式管理,难怪贾宝玉上学没几天这里就上演了全武行的学堂斗殴事件。 贾环脸蛋抽了一下,没有说话,这金荣不是啥好鸟,还是不要理他为妙。 下了学回到家里不能直接休息,按规矩还要抱着书包进内院给家长请安,直到他们说“下去吧”,才可以回到自己屋歇口气。贾环跟着贾宝玉行事,只见宝玉一进二门,立马有伶俐丫环一叠声叫着:“宝二爷下学啦。” 然后三门的丫环跟着递向传呼:“宝二爷下学啦。” 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如献宝般把宝玉送进贾母上房,也有伶俐的丫头故意加重语气,以显示宝玉与众不同的娇贵,待进了贾母上房,一屋了珠围翠绕,太太奶奶小姐们都含笑等候“凤凰”回来。贾母一连声叫着:“心肝乖乖肉”,又问:“累了吧?渴了没有,饿着没有,吃了什么?学里冷不冷?快调玫瑰露来……” 就是没问“今天学的啥,老师讲的怎么样,都听懂了吗?” 原先贾环对宝玉的受宠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现在觉得好笑,养于深闺妇人之手受尽千般宠爱万般娇纵也不是什么好事,只可惜宝玉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好苗子就这么让这帮女人毁了。 贾环跟着进去请了安,除了探春问了一两句学里的事,也没人关心他,他也不想在旁边干看着,自己回到屋里用功,先生留的功课不算什么,不到半时辰全部搞定。想多学一些,可惜对古文断句还很生疏。 赵姨娘看他学习起来很自觉主动,完全不用人在屁股后头督促,忍不住把宝贝儿子和那全家的命根子宝玉放在一起比较。 “看我们环儿这么小就知道用功,哪像宝玉提起读书就浑身是病,偏老太太……” “住口。”贾环喝止她,用眼神朝屋门方向指了指,示意她隔墙有耳,又说:“宝哥哥聪明博记,自然不用象普通人那样费力用功,我资质平庸,所以才要付出更多力气用功。” 赵姨娘撇撇嘴想说什么,贾环又压低声音悄悄对她说:“宝玉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你说他坏话不损他分毫,自己却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听我的没错。不要说我不比他强,如果将来到了我比他强的时候,只怕日子不好过了。所以,你的嘴夹紧些。” 赵姨娘是个没主意的,听他说的有理,就点头答应了。 贾环又说:“老爷说我该有个跟上学的小厮,姨娘心里可有什么人?” 赵姨娘见他征求自己的意见,觉得有种被重视的感觉,还真的用心寻思了一番。说:“卫嬷嬷的儿子与你同岁,做你的伴读最好,只是卫家不是咱家家生子,只好罢了。” 在她眼里,只有家生奴才才是最可靠的,因为他们的命运和主子紧密连在一起,再想想,也只有自己哥哥家的孩子。 “你舅舅家的二小子赵阳比你大三岁,也差不多可以。” 贾环自己也没有合适人选,自然是全听她的,爽快答应了:“行,就他吧,晚上别忘了给老爷说说。” 贾政是个没主意的,听小老婆一说也同意了,王夫人更是懒得操心庶子入学的事,自然是不想多管的。 作者有话要说:红楼梦这个大坑历时太久,曹大在主角年龄上很混乱。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说她七十五岁,贾母说比她还大好几岁。没过多少回贾母就过八十大寿了,如果在此期间已经过了七八年或是十年,宝玉的娃都能打酱油了。 元春入宫前养在贾母跟前,教了宝玉几千字,宝玉三岁识字,元春顶多十八岁,不能再大了,否则就成老姑娘了。也就是说元春比宝玉大十五六岁,可是元春死时43岁,宝玉该28了,居然还没成亲。 反正红楼中年龄混乱,还算比较明确的是: 宝玉比黛玉大一岁,见《红楼梦》第三回。 黛玉比探春大一岁,见八七版《红楼梦》第一集。但是原著没有表示探春比黛玉小一岁,在本文按同岁算。 探春比贾环大一岁半,这是人生理状况决定。 黛玉由贾雨村教课时五岁,进府时六岁。然后雨村起复原职,在知县上起复,经过三年一期的京察大计,考核合格后升府尹,于是雨村在顺天府尹上胡判薛蟠打死人抢香菱一案,应该是三年后,然后宝钗入府,就是说宝钗应该在黛玉入府三年后入贾府,也可能是四年后。 宝玉与袭人首次初试云雨情,约摸十岁,顶多十一。瀑布汗,古人都早熟…… 宝玉与凤姐遭魇逢五鬼时,是十三岁。(第25回,僧道说:“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 同年宝钗及笄十五岁。(见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回。) 黛玉死时十七岁,晴雯死时十六岁,宝玉出家时十九岁。贾母去世时八十三岁。 为了剧情,本文适当调节,该死的晚几年,不该死的想法不死。 第5章 上学路突降大祸 长辈们计议已定,第二天,赵阳就跟着贾环上学了,再加上一个年长的仆人顾三照应着。贾环心里明白,在这个重视身份地位和血统的社会,奴才的后代仍是奴才,而他是主子,虽然与赵阳在血缘上是表兄弟,但是在身份上却有主奴之别,赵姨娘看不到这一点,一味地想拉扯娘家人反而让家里上下看不起。而他是两世为人看得很清楚,身处这种环境就要想法适应这个环境,不可标新立异,象小燕子似的傻乎乎和奴才讲平等自由,所以心里虽然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关照生母的娘家,面上却是淡淡的,对赵阳也不敢多亲近,主子的谱一点也不敢丢,生怕让人说他不尊重。 上午的功课仍然是背书,贾代儒看了他写的四十个字,满意地点点头:“虽然笔力不足,但是写成这样也不容易。你再把三字经背二十句听听。” 贾环流利地背出来,一直背到三十句,他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心智远超他的年龄,外面的人可不象赵姨娘那样好糊弄,所以还是小心为好。 “好,看来你的记性不错。”贾代儒又布置下作业,比头一天的重了几分,写字六十个,三字经的背诵加倍。 贾环回到座位上,陆霄凤悄悄对他说:“你不用担心背不下来明天会挨手板,先生加重作业是要看你的接受能力怎么样,这样他好根据你的进度教课,总之会慢慢加压加到即不会把人压垮又不会白费了你的学力为止。” 贾环点头受教,到第二天交作业时,贾代儒果然又把第二天的作业往上加码一倍。 没过两天,贾环就背下了《三字经》,接着又背《千字文》,也是很快背的滚瓜烂熟,这只是学生启蒙识字之物,并不求理解其中意义,只要求能顺利背诵。贾代儒见贾环学有余力,又继续加码,命他背《明贤集》,虽然字数多,却都是有关接人待物伦理道德方面的格言警句,如“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之类。很好背。 古代私塾启蒙以大量背诵为主,因为小孩子这个时段记忆力最强,理解力则要靠阅历来辅助完成,现在讲解意义他们也理解不了,所以要求他们把各经典背得烂熟于心,待全部背熟了才讲解其中要义,随着学生年龄渐长,对其中微言要义的理解会愈来愈深。 贾环也看出来先生的教学方法特点,给每个学生教的句子都不一样,有的十来句,有的只有几句。而且,同样的书,一样的背诵,有的学生背得快,有的记忆力好的能一气背到七八十句,有的背十来句还结巴,所以,先生按不同数量不同进度分别教授,这样即不限制聪明学生的进度,也照顾了平庸学生能慢慢掌握学习内容。 这就是孔夫子所大力倡导的“因材施教”吧。 贾环也无从评价这样的教学方法是优是劣,只是按先生的要求背诵,他的学习能力终于引起贾代儒高度重视,在贾代儒看来,宝玉那样聪明绝顶的固然好,可是他不爱读书,自然比不上没他那么聪明却学习态度端正的贾环了,所以贾代儒对贾环的学业很是用心。 贾环觉得自己虽然不算天才儿童,可是有前世的底子在,应该学得更多,因为有林妹妹作榜样。 黛玉进府应是六岁,贾雨村在黛玉年方五岁时为她启蒙,一年后贾氏夫人去世,送黛玉来到贾府,所以宝黛初会时,宝玉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答:“只上过一年学,刚读过四书。” 也就是说黛玉学了一年,六岁时就读过四书了,真正是天才儿童,不负才女之名。 贾环看自己至今还在三字经千字文上打转,四书的边都没摸着,连个小萝莉也比不上,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所以直接要求先生教四书。 贾代儒却说:“贪多嚼不烂,你还是把字认好再说。” 贾环肚里腹诽:“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再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可不是小孩子吗?只得反复背诵那些启蒙读物来锻炼自己的记忆能力。这些全背完了也认了不少繁体字,贾环又想着挑战难度,寻着机会向黛玉借书。 黛玉见他要读四书五经,很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眼,说:“环兄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贾环心里打鼓,黛玉心思细密又极度敏感,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异状,又一想,自己现在是个小孩子,可塑性强,一天三变也不足为奇,何况又没人重视他,不会在他身上花大心思盯着,漏馅的可能性很小。 黛玉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支颐沉思,道:“怎么说呢?可能是你上了学的缘故,气质比以前不一样,已经有了清贵公子样。”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贾环明白了,可能是这个身体换了瓤了缘故,也可能天天背书写字,所以气质上有了一些变化,不象先前那么粗俗猥琐了。 黛玉对他不是很待见,把书给他打发他走人。 这边贾环照常上学,学堂却上演了全武行的闹剧。 宝玉和秦钟两个长得花朵一般,又温柔文雅,和学里两个浑号香怜、玉爱的学生眉来眼去,体贴情缱,被其它眼尖的学生看出名堂,嘴里刻薄几句,再加上其它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挑拨一番,居然在学堂打了一场群架,宝玉闹着要回太爷回老太太,被贾瑞苦苦恳求,又让挑事的金荣给秦钟磕头赔礼这才作罢。 本来秦宝两个上了没几天学就减成半天,现在这么一闹腾更无心上学,索性以天冷为由称病在家连学也不上。 坏榜样的影响不可小瞧,贾环看着这学堂里污烟瘴气,也觉得很没意思,也想逃学旷课,觉得自己这样的处境没这个资本选择,又想和陆霄凤交往,所以只好照常天天上学。 这一天是他生日,收了一些小礼物,无非锁片荷包金银锞子之类,和宝玉的自然是没法比,可是金银之物好歹是一笔小财。往年这些东西都是赵姨娘掌管,赵姨娘眼皮子浅,东西到她手里只许进不许出,贾环好不容易磨了顿嘴皮子才从她手里要了一些金银锞子,约值个一二十两银子,装在荷包里拿给陆霄凤。 说:“前儿是我的生日,我得了些东西想当做私房,偏偏我那个娘手里头贼紧,东西到她手里想要花几个难如登天,你帮我收着。” 贾环想帮助陆霄凤找不到理由,直接给他帮助又怕伤了人家的自尊,所以找了这么个由头,意思是这东西在你那里,有急用时完全可以拿来用,省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人脸色。陆霄凤见他背着父母攒私房,信以为真,笑着答应了,还打开荷包当面清点了收起。 贾环见他是个实诚人,又说:“你看我表面上是公侯后代,其实在家里的处境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只有母亲是待我还算好,只可惜她只是个姨娘,照顾不了我多少,我反而要受她拖累,过得实在为难,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我们同窗一场也算有缘,以后互相扶持,千万别外道。这些东西不值几个,我一时用不着钱,放在你那里你若手头不便时尽管用了,以后还我就是。” 陆霄凤看他跟个小大人儿似的一本正经,直想发笑,却又听他说得恳切,心里颇感动:“我一介贫寒子弟,不拖累人就好了,哪有本事帮扶别人,你太瞧得起我了。” “陆兄不要这样,我看你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我相信你。”贾环给他鼓劲。 陆霄凤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两人在学堂里互相探讨学问,感情愈发亲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年过去,贾环已经完成启蒙课程,还背读了四书,不懂的地方向黛玉请教,黛玉原本不待见他,但是她素来与探春亲厚,看在探春面上也看顾他几分,又见他懂事谦虚,对自己又尊敬,也乐意指导他,不再有歧视之意。 黛玉极其聪敏,脑子又灵活,她讲的比贾代儒更生动形象些,贾环深受教益。更是借此机会和她亲近起来。 贾环是愿意读书上进的,更开心的是上了学后,头上那傻头傻服的两只包子发型换成束发金冠,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清贵公子的样儿了。 再过几年身体长开,气质变换,咱也是帅哥一枚。贾环对着镜子美滋滋地想着。 都说富家子弟是金丝笼里的金丝雀,身处其境时才觉得这话果然不差。两年了,贾环同学都在家里和学堂两点一线活动,行动都有人跟着,仅仅是比宝玉多了点自由,其实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分别。 赵阳看贾环闷闷不乐,知道他的心思,怂恿说:“下了学,我们去庙里玩吧。” 贾环很动心,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下了学去街上转转,也是可以的。 这天下了学,贾环和赵阳软磨硬泡的逼顾三带他们上街转转,顾三只得答应了。到了街上,听起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街上的人都跪过去看热闹。贾环也挤进去看,原来是一家人娶亲,新郎官骑马走在头里,后面跟着一对对的迎亲人,乐手把锁呐吹吹得喜气洋洋,后面是八个穿着喜袍的中年男子,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分别装着土块和册子。 “那八个人是做什么的?”贾环忍不住问。 顾三说:“那是送嫁妆的。” “嫁妆不是全堂家具首饰什么的吗?” “家具要有婚礼前几天摆到新房里,这八个人送的嫁妆不一般,土块代表田地。册子是账薄,表示陪送的店铺。” 赵阳惊叹一声:“好有钱哦。” 嫁妆队伍过完,是八个轿夫抬着大红花轿摇摇晃晃,周围簇拥着众多丫环媳妇。 贾环看着觉得有趣之极,也不知是什么风俗,轿夫故意摇花轿,可怜的新娘子怕是隔夜饭都要摇出来了。 顾三解释说:“为难新娘是老风俗了,到了夫家还要拜堂坐帐什么的,为了避免中途解手,新娘头一晚就不吃东西,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吐出来。” 赵阳笑道:“爷还真是怜香惜玉的,以后你成亲时不要他们摇新娘子就是了。” 贾环捶了他一拳。 迎亲的花轿晃得更厉害,一个红苹果骨碌碌从轿子里滚了出来,这是很不吉利的事,贾环赶紧捡起苹果过去。 长长的迎亲队伍过完,旁观者也看得够了,纷纷散去,顾三也招呼两个小的准备回家,这时却发现两个小的都不在,顾三赶紧扯着嗓子喊,找了一圈只找到赵阳,他正在看街边吹糖人的做活。顾三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骂道:“混小子就知道玩,爷在哪里?” “那不是?”赵阳朝东边一指,东边是捏泥人的老汉,哪里有贾环的身影。 顿时,顾三慌了手脚,也顾不上骂人,赶紧带着赵阳寻找。 第6章 遇救星侠士出风尘 等贾环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在一辆车子里,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脑袋也昏沉沉的,只记得他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然后就觉得有人用手巾捂他的口鼻,接着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换上一般小孩子肯定吓得哇哇哭,不过贾环的壳子里是大人灵魂,立即明白自己是绑架了,迅速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现在被绑架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身处何地,而且不知道家里人知道没有。 如果是宝玉,只不见一会儿,只怕老太太一叠声的寻找,把全家闹得人仰马翻了,可是他这么个不被重视的庶子不见了,不知道家里人什么时候才发现,只知道出了不好的事,做奴才的是瞒上不瞒下,首先会想到怎么逃避责任,当他发现哥儿失踪时,第一反应是瞒上,自己偷偷寻找,实在找不着人瞒不过去了,才不得不报告上边,这个时候,最佳营救时间已经过了。 假设这个时候已经报了主子,家里人肯定是要多派人手寻找的,可是有几个会用心用力寻找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还是个问题,贾环不认为自己的人缘会好到两府上下使尽力气去找,只怕王夫人故意使手段,借机干掉将来能分掉一部分家产的潜在竞争者也说不定。 逼急了绑匪,索性撕了票也是有可能的。 接着是分析绑匪绑他干什么? 要钱?贾家会出多少钱赎他这么没用的不受宠的庶子,贾环很好奇,却不敢把所有指望放在家里人砸下大笔银子赎人。所以,还是想法子自救的好。 眼前不利之处是他是个小孩子,身上没力气,逃跑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他也不认路。 有利的一面是,这个小身子里是成熟的灵魂,歹徒看他是孩子定然不会防范,那么他可以趁机跑路。 贾环拿定了主意,小嘴一撇哭起来:“呜哇……爹,娘,肚子好饿……” 呕,贾环一阵恶寒,装正太好别扭,可是为活命也顾不得许多。 这反应属于正常小孩子,那绑架他的歹徒也没有在意,还笑道:“叔叔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贾环止了哭,睁大眼睛做好奇宝宝状,问:“去哪里啊?” “那个地方有好多漂亮的哥哥姐姐,他们专门陪有钱的人玩,你去了以后也能天天玩,不用上学那么辛苦了。” 贾环明白了,原来不是拿要索要赎金,也是,贾府那种门第,虽然眼下势力大不如前,好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运用京兆尹衙门收拾几个没背景的绑匪也不是很难,所以歹徒并不打算要钱,而是直接把他卖到娼馆去捞笔钱。 贾环猜得没错,那歹徒正是这个意思,他赌输了钱,没得翻本又被债主追的急,看贾环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是个好苗子,于是把他绑来准备卖到娼馆去,那里需要五六岁身骨未长开的男孩女孩,调教一番就可以拿来挣钱了。 敢于做坏事的人还是有点心眼的,为防万一,他打算跑远点,出了直隶,到山东境内再脱手就保险一点。 贾环眨巴眼睛又天真地说:“什么时候才能到好玩的地方呀?” “再过七八天就到了济南,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好玩的地方了。” 贾环套出了歹徒的目的地,心里阵阵发急,济南离京城很远,就算他脱离魔掌,他一个孩子也回不到家,这个时代也没个手机电视啥的,离得远了麻烦就大了。 贾环寻找逃跑机会,歹徒虽然被他乖宝宝样哄住,却也是万分小心,每天都要给他灌迷药,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跑个鬼啊。 眼看离京城越来越远,贾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了狠心,打算干掉他。 为了怕官府追查,歹徒一般不住客栈,只在马车上住宿。贾环看看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拿出早先藏好的碎瓷片,心里默念: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怪你做事太绝,本来我打算拿块大石头在你后脑来一下把你打晕的,可是你却这般小心,天天喂我吃迷药,我连举起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用的别的法子了。 颈动脉上来一下,你不会很痛苦的,到了下面可别在阎王跟前告我呀。 贾环祷告完毕,拿起尖利的瓷片,对准那厮颈动脉,用尽所有力气扎了下去,登时鲜血喷溅出来。 那坏蛋嚎了一声再也嚎不出来,捂着喷血的脖子,贾环就地一滚,躲开他的疯狂,那坏蛋正要下手抓他,贾环用瓷片捅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吃痛狂奔起来,车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摔得七荤八素。 大的受了致命伤,在狂奔的马车中颠了几下就不动了,小的摔出车厢倒在路边也动不了。 一场及时雨下来,贾环勉强醒来,发现马车和坏蛋都没了踪影,只有自己躺在路边动弹不得,浑身仍然是没有力气,可能迷药的劲还没有过,身上全是或青或紫的伤痕,好几处擦破了皮流了血,一条腿更是疼得没知觉,而且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喊救命也没人听到。 贾环气得直骂作者后妈无良,又骂穿越办不负责任,再骂同学狡猾,平日里嘴上说穿越多好,可以成就霸业,真的到了可以穿的时候,谁都不想去,原来早知道巨大的利益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这风险很有可能要了小命。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不逞这个英雄了。 呜……,难道我要死了么? 贾环心里哀嚎,企求有个过路的能救他一救。 明哲保身见死不救的人哪个时代都有。 天色渐渐亮起来,路上开始有了行人,一见地上躺着一个孩子,好奇地打量两眼。 身衫破烂——意味着没钱,救他没有好处。 全身是伤——意味着如果救他得贴医药费。 半死不活——就是说,如果救了又活不了,有可能吃上人命官司,碰上喜好讹诈俩零花钱的官差,还真是个麻烦。 所以,来往行人虽然有一些,却没有伸手救人。 可怜的贾环同学无助地躺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身上值钱的衣服配饰早被绑架他的家伙剥去当了钱,没法子拿好处请人帮忙联系家人。也有好心人给他扔两个大钱,可是这么个地方,扔钱他也没力气拣起来到市镇上买个窝头吃啊。 就在贾环几乎怀疑自己要饿死的时候,终于有人伸出了援手,给他一个黑窝头,还用破碗盛了水给他喝。贾环以为救星到了,待看清来人后大失所望,原来这人是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那男孩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说:“你也是从泰安那边讨饭来的么?” 贾环弄不怎么回事,只好点点头。 那男孩说:“我也是,我们一起去济南城吧,一路也有个照应。” 贾环速度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处境,找不着人往家里带信,目前最要紧的是活下,好不容易有人答理他,虽然这个人太小,只能算半个,好歹比没人要强。 “好。”贾环答应了,可是一条左腿疼得动不得,可能是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断了。 “你的腿摔断了怎么办?” 贾环要他折几根木棍,再把衣襟扯成条,然后把受伤腿包扎起来,那男孩子看着他弄这些,一双眼睛盛满惊讶和佩服。 “你真是太能干了。” 贾环苦笑一声没说话,他这点急救受法只是暂时管用,要想不留残疾还得找正式的大夫给他正骨纠正,否则时间一长,骨头长歪了就麻烦了。 男孩把他扶起来柱着根木棍走路,一边交谈,才知道这男孩名叫狗剩,一般穷人家的男孩大多叫这个,因为养不活的孩子多是送到乱葬岗叫野狗吃了,孩子从狗嘴里剩下来意味着命大,有后福。所以穷人家孩子多取处贱名,以后上了学再取个正式的官名。 贾环听了狗剩这名字只觉得悲哀,一点也笑不出来。以前在侯门大户不知世事艰难,现在知道做为穷人活着是多么不容易。 一路上有许多要饭的流民,到了晏城,处处可见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百姓,狗剩这样的孩子只是众多叫花子中的一个。贾环难以理解,明明在外面看见农田绿茵茵的,庄稼长势喜人,不象是歉收有灾荒的样子,怎么这么多人吃不上饭呢? 贾环也顾不上寻思这样的重大问题,眼前的困难才是直接危胁生存的。 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通讯措施,怎么想法子给家里通个信呢? 起先,贾环还瞧不惯贾府这样的剥削阶级,觉得这个家带给自己好多委屈,现在流落在外处处艰难,才知道有个家给自己庇护是多么的不容易。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贾环只得把所有情况告诉狗剩,两人商量着怎么办。狗剩的法子是,找人替他往家里送信。贾环否决了,这里离京城很远,找谁送信?他又身无分文请不起送信人。如果是托人捎信,又哪里凑巧找得到方便的人手,就算有,这一来一回得好些天,眼前的日子怎么过? 自己回去,千里迢迢的行路困难,又没有钱,又是个孩子,世道又乱,到处是饥饿的流民,被人卖了或是直接下锅煮了吃都是极有可能的。 “只好找官府,看能不能收留我们,替我们送信。”贾环叹口气,只想出这一样法子。 狗剩替他找到县衙,可是衙役一见是两个小叫花子,根本不让进门,听他们诉说情况,根本不相信,骂道:“两个死小子,想混吃喝居然打起衙门的主意,不想死的滚远点。” 所有法子想尽,饶是贾环两世为人也没有主意。 最后只得和狗剩在街头讨饭,一边讨一边打听有没有人上京。 这里贾环同学如堕地狱,那边贾府里直到贾环被绑架的夜里,主子们才得知此事,自然是报案请官府找人了,赵姨娘哭得死去活来,水米不进,探春心里也急,可是她一个姑娘家也没法子,只得探望几次,安慰几句。王夫人下令家里人瞒着老太太,自己只高坐堂上等下人禀报案情发展。 赵姨娘觉得王夫人不尽心,根本是盼着贾环从此回不来死在外头好,甚至怀疑这绑架案是她主谋,天天在贾政跟前闹,只说“环儿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贾贾政个头有两个大,他没有处理实务的本事,只能天天遣人到京兆尹衙门问。衙门里接到报案,知道是贾家丢了少爷,也派了得力人手去找,只是报案晚了,衙门派了差役找人时,歹徒已经出了城,一旦出了城,排查的范围就要扩大了,差役也是老手,命人画下当日贾环的穿戴饰物,按着图样查访当铺和估衣铺,终于将嫌疑犯锁定到西街一个好赌的破落户张大身上,可是没几天,除了找到张大的尸体别无所获。 两辈子加起来,贾环都没受过这样的罪,运气好时吃些讨来的残羹剩饭,运气不好时连这个也吃不上,而且腿上的伤也没有钱得到医治,只怕会留下残疾,肚里把同学教授和穿越办都骂了个遍,我诅咒你吃方便面只有料包没有面,诅咒你路遇心仪帅哥正好没梳头牙上还沾了块韭菜叶…… 骂来骂去也没有用,只能自己想法子脱困。 晏城一所普通街头茶馆,一群人聚集茶馆,有的闲谈,有的谈生意。贾环把自己的活动地放在这个地方,一天到晚守着,就是因为茶馆是消息集散之地,能得到许多信息,有商业上的,有官场上的,就是没有关于贾府丢了公子的消息,可能没有传到这个地方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袍的中年人在说书,许多男女小孩围着听他说话。 贾环也凑着听了一下,讲的是某富家公子进京赶考途中路遇一乡绅庄园,这乡绅家有一才貌双全的小姐…… 后面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了。 再有就是某穷书生借助富亲戚家,这家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姐,于是后花园赠金…… 还有就是主角全家遇害,只有主角逃出,遇一道士,传其剑法,只见主角对着宝剑一念,王霸之气尽显,宝剑夜飞千里取仇人首级,主角仰天哈哈哈…… 在贾环看来雷得要死的故事,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那说书人说完一段,拿着梨花板乱敲一阵,贾环有了主意,把狗剩叫来叫他如此这般。 狗剩也极是聪明伶俐的人,当即心里明白,听到说书人敲起梨花板,立即抢上前,拿起托盘吆喝:“请诸位客官赏脸,随便赏几个,明天还有更精彩的故事。谢谢公子,您瞧这位爷出手多大方……哎,后面那几位别急着跑啊,家里蒸的窝头糊不了……” 狗剩口齿伶俐,人又机敏,很快讨来一盘子钱,交给说书人。 说书人叫张五,读书不成,没有进过学,只得在茶馆说几段书混饭吃。看狗剩机灵,也很喜欢,买几个烧饼请他俩吃。 贾环趁机说:“我知道几个好故事,先生明天说给他们听,一定会大受欢迎。” 张五将信将疑,反正只是说说故事挣两钱,挣不到换故事就是。 贾环拿出前世里写文的本事,再结合当代人的喜好,编了一个故事《石头记》。 话说开天辟地之时,女娲补天剩下一块石头,集天地灵气化为人形,在天宫任侍者,灌溉仙草。那仙草得到雨露幻化为女体,说:“我受他雨露无以还报,若他下界为人,我也陪他走一遭,将毕生眼泪还他也罢了。” 于是,石头下界成为一富贵人家的公子,仙草也下界为他的表妹还泪。同时,还有一干人跟着下去历劫,石头公子的家里还有美貌的姨表姐,舅表妹若干,更有美貌丫环无数。 这故事一开始就集玄幻,香艳,言情于一体,很快吸引了听众。讲完一段,次日接着讲,前一天的听众早早的就来占位子。 张五见了心里甚喜,得了钱买些好吃的给贾环两个吃。 贾环又接着往下编,凡是男主文,一定要有至少两个备选女主,这女主一定要有才有貌,春兰秋菊各有其妍。情节起伏是必要的,矛盾冲突是必须的。 于是男主家有个大对头是当朝丞相,时不时跟他家作对欲置其死地,男主为保家人,机智应对,旁边表妹表姐之类或出谋划策或温婉体贴各不相同,在一次次面对困难解决困难中,男主和姐妹的感情一步步加深。 “面对几位如花姐妹,公子将何去何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张五打住,敲起梨花板,狗剩端盘子收钱,依旧是有的人慷慨解囊,坐在后面的拔脚就走,等他继续讲时再回来。 集艳情、阴谋、宫斗、宅斗于一体的故事愈发精彩,听众完全被主角命运吸引,纷纷猜测男主最爱的是哪个,什么时候干掉那个坏丞相。至于表姐表妹,各自有一堆粉丝喜欢。每天来听书的越来越多,张五得钱也越多,越发高兴。 贾环知道故事进展到这程度,开虐的时候到了,每天晚上都写好多。 大BOSS使坏,把主角派上战场,初次交战落败,男主失踪,表妹思念忧心过度,泪尽而亡,主角其实没死,后来男主打了胜仗立功回来斗倒坏丞相,功名似锦之时只见表妹清棺一具,最后只得娶表姐为妻,花烛夜泪洒洞房,虽功成名就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听者无不泪下,有听众强烈建议让表妹复活嫁给主角,也有许多人要求主角双艳齐收,顺便收了身边几个美貌丫环入房。 本来这故事集狗血、小白、YY于一体,贾环编得自己都快吐了,偏听众还不知足,强烈要求主角充实后帏,把美女全收入房中享齐人之福。 张五说:“这编故事有讲究,基本的一条就是除了不得影射朝政,重要的是不管怎么编,结尾得大团圆。改一下结尾不难,你只要让主角遇个神仙,让表妹复活,然后嫁给主角做平妻就行了。” 贾环坚持己见:“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团圆什么的太俗了。而且子不语怪力乱神,搞那神神鬼鬼的做什么。” 第7章 逢恩人返家拜明师 贾环最终按自己的原意收了尾,客人们大多惋惜落泪,个别人不乐意,一个年轻公子说:“你要是虐死女主,我就不来听书了。” 狗剩悄悄告诉贾环说:“这就是那个天天坐在后排,讲故事时他来听,收钱时他就跑的那个侯公子。” “是他啊,一个吃白食的有什么资格对我的故事指手划脚?”贾环一脸鄙视连看都不看他。 侯公子碰个钉子,拍桌子大怒:“爷来听你的故事是看得起你,你还好意思要钱,一身铜臭俗不可耐。你的故事又垃圾又恶心。” 贾环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字:“滚。” 侯公子于是天天来白听,还指使人喝倒彩,捣乱。 贾环懒得理他,在前世他在网站也遇上过这种情况,问有经验的老作者,答:“不理他,随他蹦去,众口难调,各有所好。那些一路支持你给你宝贵意见的,还有买V的那些才是你真正要重视的读者,其它的张三李四管不了也不必管。” 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模样的人叫了几样细点一壶茶,请张五过来叙谈,寒喧几句转入正题,就是想要把这故事出版成书。 贾环被雷得小躯一震,这狗血故事也能出书么? “价钱好说,但是要有条件。”书商提出条件,一是要修文,用词要雅正,除了特殊情况的对话,要用正规书面语。二是可以增添香艳情节,比如男主出征落败时,可以安排其遇见敌国公主,然后两人发展一段。 贾环马上反对:“第一条好说,第二条不能从命,男儿立世,大义为先,怎么可以和敌国公主眉来眼去的?” 书商不满,道:“这里哪有你个孩子说话的份?” 张五顶着原创者的名来说书,并不想剥夺贾环的原创权,见他发表了意见,也跟着附和。 书商只好说:“好罢,但是最后一条务必依我,就是结局一定要大团圆没有遗憾。” 贾环还是坚决拒绝:“世人只知享齐人之福,却不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才最是令人向往感怀,凭什么女子要从一而终,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既然喜欢某个人要与他过一辈子,当然是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吃碗里瞧锅里算什么?” “说的好。”邻座一个书生拍案叫好。 众人扭头看过去,见是气度不凡的白衣书生,十八九岁的样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那书生过来,行了一礼,道:“在下昆山徐默,字徐文璧,听这位小哥所说,很合我的胃口,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旁边茶座上一个人怪腔怪调地说:“徐大才子孤标傲世,居然和一个孩子交朋友,真是可笑。” 那徐文璧转过身笑道:“这小兄弟年纪虽小,可是见解合我的胃口,象贾兄拿钱买功名又甘当衙门走狗鱼肉百姓,在下虽堕落,却不敢与贾兄这种人交朋友。” 那姓贾的大人脸色一僵,转而又恢复如常,说:“上回令堂病重去世时,我帮着办了白事,你答应给我写字儿的,如今快三年了,你也该写了罢。” 那个叫徐文璧爽快地一挥袖,道:“行,拿纸笔来。” 顿时旁边的人围了上来,还呼朋引伴:“快来,徐大才子要写字,他的字千金难求,现在居然给那个贾化写字了。” 又有人小声说:“贾化任典史以来不知做了多少欺家灭门的恶事,徐神童最讨厌他,怎么会给他写字?” “徐家败落一贫如洗,贾化趁机送钱为其母办丧,趁机索要徐才子的字。徐才子再傲气,境遇不好也不得不低头啊。” “呵呵,徐才子答应是答应了,拖了三年一字没写,可真对得起他。”说话的人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 贾大人的仆从立即展开一卷白纸,送上笔来,徐文璧笔走龙蛇,转瞬写了四个大字。 贾化得意万分,命人将纸卷高高悬起,令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贾环也好奇地伸长脖子看过去,果然是好字,笔意纵横,骨气清奇,纵使羲之转世,真卿再生,也强不了许多。 只是他写的是“雅闻超敬”四字,不知是何用意。 贾环把这四个字琢磨一番,明白了其中意思,咧嘴笑起来。 那贾化乐颠颠地拿着字去了,徐文璧鄙视地啐了一口,说:“总算滚蛋了。” 又招呼茶房再上一壶香茶几碟细点,说:“不要让那俗人扰人兴致,在下想和这位小哥儿交给朋友,不知可否赏脸?” 贾环赶紧站起来,道:“公子抬爱,小子荣幸。” 徐文璧又问他:“你是不是看出我给那贾化写的‘雅闻超敬’四个字的意思了?” 贾环笑起来:“公子写的那四个字半边用力,墨色浓重,另外半边墨淡,时间一长墨色褪去,字只剩下半边,就成了‘牙门走苟’,也就是衙门走狗的意思。可笑那贾化还自以为得计呢。” “哈哈……”徐文璧笑得狂放,惊得旁边的人莫明其妙。 徐文璧又好奇道:“这些天我慕名来听这故事,觉得与别的那野话故事不同,是小哥儿编的么?” 贾环不好意思地说:“为生计胡乱编个故事玩玩罢了,实在不能入大家之眼。” “小哥儿真是谦虚,那故事倒罢了,只是小哥说的男儿立世,大义为先,感情要专一,忠贞,实在是正合我意。”徐文璧行止狂放,用力摇着扇子说,“我素来张扬恣意,被人称为傲慢狂生,其实我对看不上的人用白眼,对合脾胃的用青眼看,对小哥儿就是用青眼。” 贾环看他如此豪放,心里也很喜欢他,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 徐文璧知道他的遭遇很同情,说:“我八月要去京里参加顺天府秋闱,如此我就带你上京找家人好了。” 贾环感动的要望天流泪了,总算遇上个大好人了,现在离八月还有好长时间,他居然为了个素不相识的人提前进京。 待徐文璧听说他的家庭之后,十分惊讶:“原以为荣宁二府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没想到居然出了你这么个人物,倒是稀奇。” 贾环汗颜,想不到贾府的坏名声传得这么远,可是瞧他虽然看不上贾府,却没有反悔的意思,才放了心。赶紧下拜道谢,又求他把狗剩也带走,说:“他是我的恩人,将来我要尽自己的力量给他寻个好出路。” 徐文璧脸色微变:“你年纪不大,就知道知恩图报,而他年纪也小,却有危急援手的义士之风,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更要有品性,就冲你们两个这人品,我答应就是。” 狗剩很有眼色地赶紧跪下磕头,说:“我没地方可去,求公子收留,小人以后当牛做马……” 徐文璧觉着这孩子是个机灵鬼,又有侠义心肠,也很喜欢他,给他取了大名,叫徐义,褒他侠义之行。 但是,还不能立即出发,贾环的腿受伤后一直没有得到妥善医治,已经略有变形,还得重新正骨治疗。徐文璧祖籍昆山,自小有奇才,据说是三岁识字,五岁能诗,六岁能文,十三岁上就在县学试中高中案首,十八岁上已经是琴棋书画诗词哥赋无所不通,而且还通天文地理兵法军事,甚至连医药也颇精通。他亲自给贾环重新正骨,只是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这个时代又没有麻药,直把贾环疼得晕过去。 徐文璧看他受此磨难居然咬牙强忍,这样的年纪有这等坚韧,真是前所未见,从此对他更是另眼相看,着力栽培,此是后话。 等贾环伤势稍稳定,天气也暖和,徐文璧带着贾环徐义搭船进京,看着两岸桃花初绽,迎着薰风,徐文璧坐在船头击节而唱:“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这狂放姿态,再配上这样的人物这样的风骨,吸引了周围许多人侧目而视,贾环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彻底被他吸引。 一行人进京顺利,到了贾府,先见了贾母,贾环失踪的事一直瞒着贾母,只说是到亲戚家暂住,贾母见他回来也没有多问。又去见了贾政王夫人,王夫人问了几句,又骂那歹人心狠,贾政有些憔悴,擦了擦发红的眼睛,训斥说:“都是你调皮乱玩,以致遭人掳掠,以后要仔细着,还不下去歇着去。” 贾环回到屋里见赵姨娘,只见向来争强抓尖涂脂抹粉的赵姨娘,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也全无神采,痴痴呆呆的样子着实可怜。 看她这副失魂的样子,贾环心里一酸,赶紧命人把自己抬过去拉着她的手,赵姨娘狠狠眨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又重重咬了一口手指,这才相信眼前这人是真的活生生回来了。 贾环赶紧拿帕子包裹她的手指,一边说:“娘怎么下这么重口,看手指头差点咬断了。” “呜……”赵姨娘终于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她也是度日如年,她一个女人,生活在这样一个攀高踩低处处势利的府第,还是个由奴婢抬举上来的妾,全凭儿子傍身,若是儿子有半点不好,她真的是生不如死了,眼看儿子回来,虽然吃了苦断了腿,好歹活着回来,终于又有了指望,总算活了过来。 贾环见她哭了出来,知道她已经没事,才放了心。 得到消息,探春也过来探望,虽然这事瞒着贾母上房,但是她心思灵敏,怎么会不知道究竟。贾环怕吓着小姑娘,对自己那段不堪的经历只淡淡提了几句,并没有细说,至于为逃命杀了绑架歹人的事更是只字不提,毕竟他现在是个小孩子,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肯定引人怀疑,不是所有人都如赵姨娘那么蠢。 虽然他不提,可是腿上的伤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当初受的罪,探春也抹起了眼泪。 “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告诉我,我想法子弄去。”探春稚气的脸庞写满关切。 贾环看她真情流露,心里也觉得温暖,就说:“这两个月我误了好多功课,也没有写字,听说三姐姐那里有好字贴,借我看看。” 探春看他知道上进又宽慰又心疼:“难得你这么想着读书,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不要急于一时,而且近来家学里也出了事,太爷也很少去了,你不用急着去。” “出什么事了?” “家学里太爷唯一的孙子瑞大爷得了病,他这病也来得奇,而且越治越重,太爷哪有心情继续在家学授课呢。” 贾环“哦”了一声,心里明白,这贾瑞淫心不死,居然把主意打到王熙凤头上,结果被她整得送了一条命,只是他这病会拖个大半年,这期间,贾代儒自然是无心上学的,该另寻师父才是正经。 贾环有了主意,对探春笑道:“这回多亏了一人相救,这位恩公有大才,而且有奇智,他在济南可有名了,我给你说说他的事儿给你解闷。” 探春笑道:“你还是养好身子吧,你的嗓子没有好腿也没好,等休养好了再说。” 贾环的意思是请徐文璧住下做他的师父,贾代儒学问有限,为他启蒙尚可,进一步举业只怕不行,徐文璧有才,正好可以向他请教,一定要想法子留下他才是。 又派丫头去二门上问,得知贾政亲自接见了徐文璧,对他很是敬重,贾环才放了心,看来贾政对他还有几分父子亲情,虽是面上严厉,心里却是高兴,无从表达,只将徐文璧这恩人当贵客,极尽感激之情。 贾环趁机狠夸徐文璧,把他夸的天上无、地上稀,学问天下第一,人品地上无双,贾政捻须点头,贾环趁热打铁:“听说瑞大爷病重,家学里的太爷无心教授,可是学业是要紧事,不能耽误,不如请徐公子入塾。” 贾政看他伤未痊愈,还惦记着读书上进,很是感动,又想那个只知道淘气的宝玉,若把那聪明才智放一分在学业上,将来功业不可限量。对比一番,决定支持小儿子上进,让那只知道吃胭脂玩香粉在内帏厮混的宝玉有点压力。 贾环腿伤未愈,在屋里临字贴,写好了字命人送出去请徐文璧圈点。 徐文璧是外男不能入内院,在外书房接到贾环写的字,不由得连连点头,赞道:“从生涩到普通工整,再到行云流水心笔合一,循序渐进徐徐变化,可见是个用心的,值得一教。” 贾环盼着受徐文璧指教,不等腿伤痊愈,能勉强下地时就急着进书房读书,那迫切的心情与当初宝玉急着见秦钟别无二致,但是他可没有存着那种心思,毕竟两人年纪相差有些大,贾环对徐文璧只有感激崇敬之心,还没有那种非份之想。 贾政看他急切读书,也觉得老怀安慰,命在二门外收拾了一间外书房给他用,方便先生出入。徐文璧因为要备考,本来家贫无依,正好也寻个安身之处好用心读书准备。两边安置妥贴,于是一边自己备考,一边尽心教导贾环,徐义也跟着听课,他底子薄但是人很聪明也知道用功,学了不少东西。 按古代课程进展,是先用几年完成识字教育,然后开始正式学习经典,先读《大学》,在读《论语》《孟子》,最后读《中庸》领悟古人微妙之处。 以上教程总共约五万字,但是加上朱子集注就远不止五万了,这些是考科举的必考课目,也是作八股文的基本功,要在十来岁时就要打好底子。 然后读五经,《诗经》、《书经》、《礼记》、《易经》、《春秋》,连本文带朱子的注,都要背得滚瓜烂熟,将其化为骨血,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揉碎了捏烂了也能浑为一体,能随口引用,任意挑出一句就要知道出处。还要融会贯通,发其微言大义,为圣人立言。 这是相当辛苦枯燥的学习过程,比起现代学生只重不轻。 然而这些是科举必考,而科举又是作官出头的途径,当官则是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学以致用的表现方式,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就是这个意思。 赵真同学的劝学诗更是直白地表达读书人的理想。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这流传千年的劝人读书上进的顺口溜,激励了无数读书人挤向科举作官的路,白头不悔。可见赵同学深谙广告学之道。 这么多人挤独木桥,贾环不敢大意,虽然他背记能力强,又有前世的底子,很快通过了识字写字课程,可是进入经学课程,他就没这么轻松了,毕竟是文言古文,背起来有些吃力,好在他基础不错,人又有股子狠劲。而且徐文璧要求极严,恨不得激发他所有潜力,只要他顺利完成作业,第二天会布置下更重的作业,非要他达到极限才是。 但是徐文璧教学并不严格按着程序来,而是根据学生特点做适当调整。贾环已经七岁,字认了不少,也知道用功,可是毕竟年龄小,还是以培养学生学习兴趣为要务。所以,他不讲四书,先讲《诗经》,不要求强记,只进行艺术熏陶启发学生想象力。 一边教学生背记一边讲评意义。语调舒缓:“子曰:“不学《诗》,无以言。总之,《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就是说,孔夫子认为只有经过诗经教化的人,才能言辞文雅,才有资格事君父,登朝堂,代表国家进行外交活动。 贾环听他将《诗》的意义讲得如此重大,自然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学,前世里他也学过一些诗经,现在听徐先生摇头晃脑,语调抑扬起伏地讲述诗经,好象把自己带到那个重视礼乐教化的古代与圣贤神交,先生讲得入神,学生也听得入迷。 徐文璧不但通古今精经书,而且杂学旁收,这精通杂学方面倒与宝玉颇象,只是他能把所学杂学与经典融会贯通旁征博引,讲起来趣味横生,比那老气横秋的贾代儒更吸引人。 有此良师,做学生的贾环学业进步的很快,不出半年,已经完全通览《诗经》。 第8章 问生计忧国忧民 贾环学业进展顺利,经过这次历险,贾母对他略重视了些,亲自吩咐了多派小子伺候,罢免了失职的顾三和赵阳,改派舅舅赵国基跟上学,又用了赵姨娘的内侄钱槐做伴读,再加派了四五个小厮。 也就是说他到外面去至少得有四个仆人跟着,安全性大大提高,有得必有失,这自由度当然就没了。 贾政也对小儿子重视了些,见贾环不愿细谈当日被掳详事,以为他有心理阴影,不忍心再刺激他,所以没有细问,竟然没发现这么个小孩子居然可以自救,更不知道他杀人之事。 贾环借机又添加心腹。奶娘卫嬷嬷有个小儿子名卫三儿,比贾环大一岁,她见小儿子聪明,希望他能有出息,又上不起学,所以想让卫三儿做贾环伴读,能蹭着读书,以后也长些出息。 还有一件好事就是,经过这次历难,贾环瘦了许多,包子脸变成了瓜子脸,平添几分清秀柔弱之姿,揽镜自照,窃喜自己提前跨入帅哥行列,赵姨娘不认为富态的包子变成瘦瓜子有什么好,那是受苦无福的铁证,心疼得如摘了肝肺,把他揉在怀里又大哭一场。 心疼之余又心里暗恨,埋怨王夫人表面跟菩萨似的,其实根本就没有对搭救庶子的事上心,巴不得他挂掉呢。当然这话她只敢无人时给贾环说。 贾环听了直皱眉头,这赵姨娘是聪明还是糊涂,说她糊涂她能想到这一点,说她聪明却不知道这种话该烂在肚子里,且不说王夫人这人怎么样,就算她不是啥好东西,你一个小妾放在心里就是了,这样说出来岂不是找死。 “你真是糊涂了,太太是何等尊贵的人,不但家世煊赫,而且自己有儿子,还有女儿当贵妃,哪里会分心思在你我这样的人身上。害了我,她能有多大好处?如果事情败露,她名声扫地,她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现在我已经平安无事,你就安份些,想活命的话,有什么话烂肚子里别说出来。” 赵姨娘被他连哄带吓,也知道事情轻重,不敢再多事。 这时,家学里贾代儒唯一的孙子贾瑞已经一命呜呼,丧事过后,贾代儒为生计也不得不拖着老迈之躯撑着进家学继续授课。只是宝玉和贾环都不大想入学,宝玉是不喜读书,贾环是觉得家学太污糟学不了多少东西,正好出了被绑架的事,让人觉得家学不是什么安全之地,贾母溺爱宝玉,也不打算送他入学,于是贾环也跟着上起家里蹲学堂。 这年冬底,林如海身染重疾,写书接黛玉回去,贾母忧心烦闷,忙着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我不让林妹妹走,别让林妹妹回去。” 这种混话别人只能当他孩子气,人家父女之情哪有拦阻之理? 宝玉又闹:“不嘛不嘛,不让我去,我也不让林妹妹走。”说着,赖在贾母怀里打滚不起来。 王夫人斥他:“小祖宗,你别闹了,本来你林妹妹心里就不好受,你还闹。” 贾环对他这样还真看不惯,虽然是率性真情,可爱是可爱,却是丁点用也没有,只会随性子闹,尽说些没脑子的话,不知道长大些会不会好点。 还是贾母有办法,只一句:“你去跟你老子说,他同意你去我立马让人给你备船。” 宝玉不敢吭声,再怎么不自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黛玉回扬州。 且说贾琏送黛玉回扬州,这里贾家又出了事,宁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病死,从里到外都是素白一片,哭声震天。 许多族中人贾代儒、贾代修,贾赦,贾政等都来了,贾珍哭得泪人一般,直说秦氏好处,问及丧事如何料理,贾珍只说:“尽我所有罢了。” 也就是说,为办秦氏丧事,他愿倾尽所有,把家底掏空也在所不息。 果然他说到做到,恣意奢华,挥金如土,为了寻好板子做棺材,挑来挑去不满意,最后选定一副千两银子也没处买的纹如槟榔,味如檀麝的好木,据说做了棺材万年不坏,是忠义亲王曾经订下的,非常人可以享用。 还是贾政有点脑子,觉得太过份了,于是出言相劝,可是贾珍哪里肯听,还花了大笔银子为贾蓉捐了个五品龙禁尉只为丧礼上好看,就这样还不足,又柱着杖过来请王熙凤帮着料理里面,务求尽善尽美。 这一切,贾环冷眼旁观,暗自不耻其为人。儿媳妇死了,做公公的如丧考妣,死了爹娘也不过如此,就不怕别人有想法? 贾珍和儿媳秦氏的奸情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了,被仆人在大门口大骂“爬灰”,真是丢尽颜面。现在秦氏已死,他也该趁机撇清丢开手,在族人和宾客面前维持体面,没想到他掩饰不住,只把对秦氏之死的悲痛表现在外面,根本就不考虑别人会怎么想。 难道他对秦氏有“真爱”? 或许他对秦氏有几分真情,见她逝去,悲痛难以自抑,也无心在人前掩饰,恨不得倾其所有为其大葬,聊以寄托哀思。就好象顺治帝强抢弟媳董鄂氏,在她死后痛不欲生,丧礼也极尽奢华,还不顾群臣反对追封为皇后,可是,就算真的有情,也不能抹去其乱伦违礼枉顾亲情的罪过。 难道这贾珍也是看多了琼瑶奶奶爱情文的现代人穿过来的?信奉爱情至上爱情无罪,为了爱情置伦理道德,亲情,舆论,甚至外头的脸面于不顾,也许他也曾经过复杂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选择了“爱情”。 象这样放弃一切,甚至连脸面连亲情都不要的“爱情”,也算不得什么神圣、伟大。 贾环对贾珍这样的“情种”横竖瞧不惯,反感的要命,本来他还曾想过如何挽救贾府败落的命运,现在又动摇了,贾府如此淫奢,上下人等只知享福不知上进,尽出些无耻不肖子弟,这样的家不败真是没天理,救他做甚。 可是贾府败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象黛玉探春这样纯真美好的女子也难免悲剧命运。 包括他自己,若没了家族庇佑,死了都没人管。上回被绑架胁迫,已经让他深刻体会到权势的重要性。 这里秦氏丧事未过,赵姨娘又生事非,悄悄对贾环说:“听说蓉大奶奶是上吊死的,而且她身世很可疑,谁会从养生堂抱个女孩儿呢,还嫁到贾府这样的门第,全家上下把她捧得象珍宝一般,听说她娘家来头很大……” 贾环喝止她:“你快闭嘴,这话不要乱说,如果听到有人议论,你立即回了太太。” 赵姨娘不解,贾环指点她:“你不是想着在府里立个体统么,要立威得挑时候挑事情,这事就是立威的事,你不要成天找奴才生事,如果听见有人议论蓉大奶奶的事,立即喝止他,若是他们不听,你就回太太,这事谁都不会说你不是,反而会说你有脑子。” 赵姨娘纳闷,听他说的肯定,也只得先放在心里。 贾环也过怀疑秦氏的身世,看家里埋了个不定时炸弹,心里更烦。 徐文璧很快发觉他闷闷不乐,问他怎么回事。 贾环对他是无话不说,道:“家里上下人等只知享福,不知筹划,更有那不肖子弟败德坏行,眼见家门危机在前,败亡难免,前有险阻,后无退路,心里着急忧虑又没有法子可想,所以心烦。” 徐文璧早知他见识不凡,没想到他居然身处富贵中能思危思安思退,与那些只知享福的纨绔真是不一样。 “你能想得远也是难得,只是世路穷通有定,非人力所能勉强。” “难道我就这么坐看家族败亡吗?”贾环愈发烦恼。 徐文璧打开书房窗户,看向更远的天空。远处的天空灰蒙阴暗,有风雨欲来之势。 “你忧心家族命运,只是担心自己不能永享福贵。你可知外面更广阔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贾环肃然听讲。 “北边,鞑子连年入寇,侵犯山西辽东一带,我朝大军居然不敢与敌对阵,一仗即溃,如土鸡瓦狗一般,竟放任鞑子烧杀抢掠,掳我子民夺我财富,甚至还杀害平民冒充敌首谎报战功的。”徐文璧说着激动起来,双眸发亮,挥舞拳头。“还有云贵川之地的蛮族土司,不服教化借机反叛。广大百姓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一年辛苦难得温饱,而富贵豪门抢取豪夺,吞并土地,百姓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流离失所成为流民,这些流民就是埋下大乱的隐患。 再看朝中奸相当国,蒙蔽圣听,党派林立,内斗不止,一心为国的人少之又少,只知争权夺势苟且偷安。殊不知如今天下表面看上去是盛世,其实狼犬遍地、民不聊生,国运垂危矣。” 贾环头一回听说这话,陷入巨大震惊中,他来这里眼见耳闻,无不是富贵安定的太平盛世,哪里想到外面更广阔的地方,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痛苦哀嚎,妻离子散。而他的眼光心思只放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保持家族的安富尊荣,如果把自己摘出来继续过好日子。 贾环脸上阵阵发烧,羞愧地看着师父。 徐文璧看着远处的天空,好象看见远处有无数饥民呼号,眼里盈上一眶泪水。半晌才恢复过来,抹把眼睛,转过身神情严肃地说:“你盼着自己家能长久尊荣,就算是圣眷永远,可是处在这大乱将起之世,一家一姓的平安富足,又如何独善自保呢?” 贾环沉思起来,从此眼光放在更远处,心胸更加宽广,虽然对未来的路仍然有些看得不大清楚,可是原先那些浮躁和不安,已经统统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有出息,有机会则兼济天下,没有路子也可独善其身。 徐文璧见他心结难解,时不时带他出门逛去,只是并不只带着他去那繁华热闹的地方,而是带他去那市井小民之处,让他了解民生。 京城热闹之处就在大庙,城里以隆福寺和护国寺为首,城外以城隍庙为主,每月开六七天,京里人到这庙中游玩买东西,习惯叫“逛庙”,自前朝就很热闹,传至百年,更是繁华。每天营业额相当大,所以叫“大庙”。 庙上生意,也就是金银铜磁玉器摆设,古董、吃食、衣服,还有耍把式卖艺的,另有卖花木的,摆得满满当当,花香宜人。 贾环看到大廊庙会上各种各样的新奇东西,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玩得不亦乐乎。 徐文璧带他出来逛可不是只为了玩来着,拿起一个可爱的可以做枕头的布老虎,问道:“这个东西多少钱?” “五十文。” 徐文璧转向贾环,笑问:“你觉得这个价钱如何?” 贾环长在大宅门,哪里知道外头的物价行市,只得摇头:“不知道。” 徐文璧给他解释,京师钱价,纹银一两可兑钱六百,贵贱在零几与十之间。因为用银子要看成色称重量,使用起来不便,所以一般小民都使制钱交易,而小民上税时却得用银交易,这银与钱转换间,普通小民会多受一层盘剥。 那个卖布玩意的小贩,还有旁边卖花的老农都点头称是:“这位公子真是个明白人。” 徐文璧又告诉说,正常年景粮价是一石米需银一两三四钱,年成不好时一石粮两三两甚至四五两,最高时达到七两二的高价。 贾环心里盘算一下,现在是好年景,这样的物价水平,五十文一个布玩意实在是贵了,再问旁边卖花老农,芍药一盆一两三钱,牡丹更贵,白海棠六两,最便宜的紫薇丁香也是两钱银子一盆。 “老爷子,您这是抢钱是不?”贾环有些不满。 小贩笑了:“这位哥儿可见是大宅门里的,您看看这庙上的货,哪个不贵?” 庙会上的买卖即非行商也非坐商,看似流动商贩,其实是有名头的字号生意,租了庙上固定地方设摊,会期一过就收起来打包拉到另一个庙去卖,规模不小。更多的是那些小商贩。 贾环用粮食价格换算,这庙上的卖的东西无论卖家规模大小,着实不便宜。 贾环也是有脑子的,知道徐文璧引着自己问价定有深意,当即谦虚求问:“这些东西原料便宜,卖价这么高,想必利润不错吧?” 小贩苦笑:“哪里有利润,勉强糊住嘴罢了。” 小贩们告诉他究竟,原来京城中有皇店私店,也就是以皇家的名义开的店,由太监经管,所得供应内廷花用。这些太监耀武扬威,看上什么东西就低价强买,敢有不从,一句“藐视天威”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敢吱声?不仅如此,太监们还开设私店,大肆搜括,更在各门设下重重关卡收税,从米粮酒醋到针头线脑,只要进得京城就无不收税,弄得商贾止步,贩夫侧目。 京城地界上做点生意着实艰难,可是不进来做生意,又如何过活?这赋税徭役又沉重不堪难以承受,朝廷为了捞钱,田赋预先收到了三四年后,有的地方甚至收到十几年后了。京城是天子脚下,消费力还是强的,也只得任由内监盘剥搜括。 贾环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事情,没想到天子脚下的小民居然也如此艰难,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说:“难道这些事没人管吗?” 第9章 救落难疑云重重 贾环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事情,没想到天子脚下的小民居然也如此艰难,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说:“难道这些事没人管吗?” “皇店早在太祖时就有了,向来由太监把持,那些太监自己弄私店挂着皇店之名还把持关卡盘剥小民,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谁敢老虎头上拔须。”徐文璧一针见血指出关键,根子还是在宫里,大臣们只顾自身平安享福,哪里愿得罪皇帝身边近侍。 贾环知道这些掩盖在太平盛世下的污遭事,心里更闷了,徐文璧愤慨不平,也没心思再逛,两人带着小厮们离开大庙到别处逛。 护城河两边垂柳依依一片葱葱郁郁,两人默然沿着河岸行走,谁都没说话。忽然贾环想起一首诗:“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怎么不念了?” 贾环笑了一下:“空有补天之心,却无补天之才,白白感叹也没什么意思。” “就算无补天之才,只要有补天之心也算没白读圣贤书。有机会时能出一分力是一分,也算尽人事了。” 两人边行边说,渐渐放宽心怀。 却见前面一堆人围着议论,近前去只听有人说:“真可怕啊。” “真是缺了德了。” 贾环又犯了好奇,凑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那围观的人有知晓事情始末的,见有人问八卦,感觉很有存在感,吐沫横飞说起来来。 原来有个有权势的少爷看中了一个姓张的财主家的小姐,派人求亲,可是那家小姐已经许了人了,是个守备之子,那蛮横少爷硬逼着退亲,结果长安节度使云光和那守备说了,逼着守备回收聘礼,可是贪财的父母养了个重情义的女儿 ,那张小姐听说父母退了前夫改聘他门,就一条汗巾寻了自尽,那守备之子也是个情种,也投河殉情了。 贾环看着这从河里捞出的尸首,心里不忍,也洒下几滴同情泪。 徐文璧冷冷地说:“那个混账云光是金陵王家的交好吧?” 贾环这才反应过来,就是王熙凤送了秦可卿的殡后在铁槛寺弄权,收了人家三千银子,去信给云光活活拆散一对小情侣,断送两条年轻的生命。 想到王熙凤日后悲惨的命运,贾环心里有不忍,可是现在见她的贪婪狠毒造的这孳,又觉得她活该,做过的孳就该付出代价受到惩罚,只可怜那无辜的巧姐没了母亲还被卖到青楼。 大人作下的孳报应到孩子身上真是令人感叹。 “云光一个长安节度使,竟做这种拆人婚姻的绝户事,真过份,看他以后什么收场。”贾环不好说凤姐,便把云光排喧一顿。 “可不敢这样说,人家可是大官。”围观的人有好心的劝他不可惹祸上身。 “他这么差劲我还说不得么?”贾环毫不退让。 跟着的徐义机灵,怕惹事端忙把他拽离这里,劝道:“那云光是王府的旧识,王家又是贾府的亲戚,公子是贾府公子,可不敢这么混说。” 贾环听了劝,只得离开护城河往回走。 路边一个少年听到他胆敢当众指责节度使云光,便拿眼盯着他看,贾环注意到他,上前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是贾府的少爷么?” “是的。”贾环看他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沾着血污,腿上还有一处伤口,很是狼狈的样子,说他是乞丐,可是他的气度有些不凡,说他是贵公子却狼狈不堪,难道是和自己当初那样遭了劫匪? 贾环顿起同病相怜之感,蹲下问道:“这位哥儿可是遇到劫匪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少年用眼细细打量他一番,半晌才说:“你胆敢当众骂云光,看来是个有担当的,也罢。你只要替我送个信去就行。” “好啊。”贾环马上答应。 那少年沉吟半晌,才扯下衣襟写了血书,只有一个“景”字。说:“你把这个交给国子监祭酒李琰大人,切不可让人知道。” 贾环接了血书暗中纳闷,这少年这番举动和自己当初被胁迫时自救举动竟如此相似,想必他也有难言之隐。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当初受的如堕地狱般的罪,贾环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 贾环不顾赵国基,徐义等人的反对,也不回家,立即坐车到西大街李祭酒家,偏偏李琰不在家,仆人叫他改日再来,贾环怕误了事,催着说:“我有要紧事,他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李家仆人见他拿着贾府的名头,也不敢敷衍,便指了所在,说是到京兆尹衙门去了,贾环便驱车到那里堵人,直到太阳快下山才见着祭酒李琰大人,身后还有一群仆役和衙门的官差。 得知贾府少爷急着找自己,李琰纳闷,自己向来看不惯贾府这些勋贵世家,也从不来往,不知道这小子从家里跑了半个京城急着找自己什么事。 待贾环拿出写着“景”字的血书,李琰看了脸色大变,瞬间又恢复神色,若无其事地说:“这是哪来的?” “我在西边护城河邻着土地庙处遇见一个小叫化,是他给我的。” 李琰板着脸说:“一个小叫化耍你玩,你就巴巴的送来,这不是消遣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真是吃饱了撑的。” 贾环辛苦送来血书,居然被他这么一顿训斥,也顾不上生气,只觉得那小叫化绝不是没事逗人玩,可是李琰这样态度,万一误了那少年的事可怎么好? 贾环还要再说话,那李琰正眼也不看他,直接登车离去。贾环无缘无故碰个大钉子,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着徐文璧。 “那李琰是四皇子的举业老师,而且……”说着,徐文璧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拉着贾环回府,一边嘱咐:“今日这事你不可与任何人说,以后也不要提这事。” “为什么?”贾环又成了好奇宝宝。 “你别问了,横竖几天后你会知道,若是没人找你,你就忘了这事罢。” 徐文璧带贾环,徐义几个回府,贾环回去先被赵姨娘骂了一通,埋怨他这么晚回家让人操心。被王熙凤听见,又把赵姨娘骂一顿:“他再不好,也是主子,做的不好自有人管教,与你什么相干……” 赵姨娘最忌她,被她骂得缩回头去不敢吭声,心里暗恨。 贾环挂念那落难少年,第二天派了赵阳去护城河边看看,回报说没有再见到那少年。贾环有些担忧,徐文璧说:“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天就有眉目了。” 贾环见他神秘兮兮卖关子,也不再问,正好出了一件事,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这事又是赵姨娘惹出的,起因是贾环随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照他吩咐的按节给贾代儒送上节礼。赵姨娘不解:“给先生的学金自是走公中的,我们何必再另外掏。况且你现在是徐先生教你的,又不是太爷教的。” 贾环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按自己说的额外送一份礼金,骂她眼皮子浅:“你怎么这么蠢?” “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我手紧,哪里能攒下东西。好不容易攒些家底,怎能这么随便撒?” 贾环气得没法说她,只得从她心里最盼望的入手,说:“你想不想在这府里抖起威风来?想不想象太太那样尊贵享福?” 这话说到赵姨娘心底最深处的渴望,眼睛发亮看着他,忙道:“想,当然想了。” “你既然想出头,只能指望我有出息,对不?”贾环给她分析,“想要我出头,就要对先生加倍好,做出个尊师重道的样子来。给先生学金虽是从公中出的,可是我们另外送的是我们的心意,先生才会更加尽心。” “可是你现在不怎么上家学,太爷也很少教你,怎么还要额外送节礼?其它人离了学堂谁还给曾经的老师送礼?” 正是因为其它人出了学堂就把以前的启蒙老师扔一边,所以才显得我念旧情记旧恩嘛。 当然这话不能给赵姨娘这种眼皮子浅的人说,所以贾环用另一种说法:“他现在虽然不大教我,可是毕竟为我启蒙过,人不可忘恩,更不能喜新厌旧,象某人长大后对自己的奶娘冷情,说什么‘如今我吃不着奶了,还养这祖宗做什么,撵出去干净……’,你想,这样不念旧情,不记旧恩哪里象大家公子。” 赵姨娘知道他说的某人是宝玉,因为奶妈喝了他一碗茶,所以他摔了茶碗要撵丫头茜雪撵奶妈,说了那些话。 “我就说你比这位强些。”赵姨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儿子比那全府的宝贝贾宝玉强,她就满心开花,也分外好说话。 “无论是念旧还是报恩,我都不能把学里太爷扔一边,让外人看着太薄情。”贾环再趁热打铁。 又把她教训了一顿,说:“你别这么计较这些小钱,这么争夺蝇头小利,自然给人家留下个你要图谋家产的印象,怎怪人家不待见你要踩你。” 赵姨娘被他这么连哄带劝,总算抠出银子来,算额外的礼,给贾代儒送去,虽然数目不大,却着实让贾代儒感动了一下,想不到有人还挂念自己这没了孙子也没依靠的老头子。 秦氏丧事极尽奢华,出殡时还有北静王亲来祭奠,又召见了宝玉,对他印象很好,以后时不时招他入府谈笑,宝玉也借此认识了几个皇亲贵戚。每次相见北静王都有赏赐,让赵姨娘眼红嫉妒不止,又到儿子跟前唠叨。 贾环长吁短叹,闷头读书固然是个出路,可是想要干出点名堂,没有人脉是万万不行的,偏偏贾府来客应酬,贾政总是叫宝玉出来见人,以此期望他学习一些仕途经济,就这样宝玉还老大不愿意,说那些人都是禄蠹之流,他见了就觉浊气逼人,远不如年轻女子可人心意。 贾环听他这孩子话,好气又好笑,也不能说他的不是,只得说:“以后二哥哥出门去,也带上我,让我也长长世面。” 宝玉是好说话的人,答应他以后去北静王府时带他去。 赵姨娘得知后直瞪眼,骂道:“我自己肚里爬出来的,反而攀别人的高枝去,真是个顶个的白眼狼。” 贾环哭笑不得:“你还不闭嘴,我是男孩子,将来要建功立业,就算一身本事,不出去交际,谁又知道我?不认识一些有力量的人,将来如何出人头地,你又如何享福?府里应酬往来轮不到我出面,难得宝哥哥是好人,肯带我出去见世面,你还挑三窝四,真不知好歹。” 贾环占住身份,一番无懈可击的道理压下去,同时传达一个信息,我好了,你才有好日子过。赵姨娘只得不吭声听他摆布。 贾环又从她手里挖了些银子,准备出门使用,王侯府第那边都是些富贵眼睛,下人也得打点到,赵姨娘不懂这个,只一味心疼银子,嘟囔了好一会儿。 第10章 阴谋现王府重逢 时值正月,官府封了印,学堂放年假,各处都在玩耍休闲,北静王也请了许多勋贵来家交流感情,其中也包括贾宝玉。 宝玉还没忘了贾环所托,把他也叫上凑热闹见世面。 贾环还是头一回来王府,只见这王府宫门几重,殿阁轩峻,比贾府更有一番威严壮丽。花园里亭台轩榭,馆院池塘另有意趣,堂上簪缨锦绣,都是王侯公子。北静王见了贾宝玉,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亲热话,对贾环只是泛泛招呼两句,就命太监陪他一边玩去。 贾环还没见过北静王,见他风姿俊雅,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是秀丽好人物,难怪贾宝玉张口闭口就是男人是泥做的须眉浊物,却对北静王倾慕不已,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是谁攻谁受。 贾环邪恶地想着,唇角挑起一抹猥琐的笑。 “你傻呆呆的笑什么?”宝玉觉得他挺丢面子的,拿眼睛瞪他。 贾环不好意思,悄悄退到一边。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很难上台面,只是跟着认识几个人罢了,并不敢在这种场合卖弄出风头。座上人等都是极高贵的人,得知他只是贾府一个庶子,也不怎么搭理,只有正位上有位金冠华服的少年拿眼细细打量他,很是注意的样子。 贾环看这少年的座次就知道他的身份比起北静王相差无己,见他这么注意自己,也细细打量他一番,只见这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气度轩昂,风流潇洒,一副慵懒的样子似是什么都不在意,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却无比雍容高贵。再看他眉目如画,容貌俊美无比,眉眼间含着一丝阴郁。 贾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用力盯了他几眼。宝玉看见他盯着人看,觉得失礼,赶紧拉他过去行礼:“见过淳王殿下。” 又悄悄对贾环说:“这是今上的四皇子淳王,快磕头。” 贾环行了大礼,淳王看着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里却冷如寒冰,没有一丝笑意。贾环心中一凛,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他就是前些天在护城河遇上的那个小乞儿,当初他满面血污,狼狈不堪,和眼前这个高贵无比的人哪里有半分相象。 淳王好象完全忘了先前的事,招手叫贾环过来,笑问:“多大了?读了什么书?喜欢去哪里玩?” 贾环见他唇角含笑,眼底却没有一分笑意,不知怎么心里一寒,前面的问题照实答了,最后的问题却回说:“只喜欢到庙会玩,其它地方从来没去过。” 淳王见他对那天的事只字不题,还一口否定曾经去过大庙以外的地方,笑意中带了一分暖意,又拉着他寒喧几句,末了还叫他得闲了到宫里来玩。 贾环答应了,退下来只觉得背心都有些湿了,手心里更是冷汗。 一群人玩到掌灯时分,宝玉带着贾环向北静王告辞回府,一路上免不了教导他几句。 贾环胡乱答应着,回府顾不上休息直接去找师父徐文璧,讲了这次出去遇上了什么人。 “先生是不是早知道那天的小乞儿是谁了?”贾环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我只是猜到几分,那李琰是淳王的老师,那天看他从衙门出来面带忧急,我就猜测是不是淳王出了事,再一想到那写血书的少年与淳王年龄相当,我就怀疑那个遇难少年有可能是淳王,在出宫时遭了难。” “哦。”贾环开动八卦,觉着里面有股子阴谋的味道。一个皇子亲王怎么成了小叫化?如果是象黄蓉那样扮叫化玩,也不该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满面血污,唯一的可能就是遭了难。可是在天子脚下,谁敢害一个皇子? “他即是皇子,谁敢害他?出宫自是有众多人护卫的,谁又能能害他?况且,他遭了难,找个衙门或是巡街御史叫人送自己回宫不就得了,为什么会流落街头?瞧他那样受了伤也没有医治,又好似许久没吃饭似的,想必是遭难后根本不敢回去。”贾环找出几个疑点。 “你这几个问题问得好,你再想想,谁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耐敢谋害皇子,而且皇子被谋害了,居然不敢自行回宫,还得偷偷找老师相救?”徐文璧很满意他的眼光,要他自己开动脑筋找出答案。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已经知道是谁害他了,但是这个人势力极大,很可能堵着宫门,只要他回去就做了他,所以他只能流落街头。现在遇救回宫恢复身份,他还是不敢吭声,可见背地里害他的人是如何的手眼通天了。朝中有这种能力的人一巴掌都能数得出来”贾环细细分析头头是道。 “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如果他以后不找你便罢,这事你不要再提,如果他找你,你要当心。”徐文璧仔细嘱咐,又把其中厉害分析了一下。 现在皇帝懒于朝政,喜欢炼丹好道,不知是吃多了丹药,还是后宫太多消耗了元气,总之这家伙老婆虽多,可是蝌蚪质量差,生下一堆儿子只养活了两个,四皇子淳王萧景,五皇子裕王萧晨,其余的大多没有养大,先前也立过太子,已经死了,所以这太子之位也只能在这现存的两个里面挑了。现在淳王萧景遇难,这事翻出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牵连,朝中势力只怕也会面临一次洗牌。 贾环看多电视剧历史文,对其中的权谋也知道一二,又经老师一分析,便把这其中门道弄得八九不离十,觉得还是闭紧嘴巴比较好。 不料,第二天,李琰就派人下了贴子来找,贾环得了消息,先不回里头换衣服,先禀报徐文璧,徐文璧怕有意外之事,跟车陪他前去。 李琰是丁未科进士,点了翰林,散了馆外放过一任地方官,回京入国子监任职,因为学问好,入宫为皇子讲学,是淳王萧景的启蒙师父,教了他七年,情如父子。李琰为官清正,家无余财,只有一处位于鼓楼西街的四进院子做为在京的寓所。 贾环不知道他叫自己来做什么,心里忐忑不安。等进到正屋才明白,原来是淳王借这个地方和自己见面,想必在宫里到处是耳朵,很不方便。 萧景与先前在北静王府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大不相同,等他行过大礼,将他扶起,表情很是和蔼,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到炕上。 黛玉初至舅家,入座前先度其位次,不敢稍有僭越,寻常人拜见上位者也是战战兢兢,入座前也要逊谢再三。只是贾环不象黛玉那样仔细,对这些繁文褥节并不重视,见皇子赐座,就大咧咧坐了,也没有只坐半个屁股的意识,行止间很是随意,见萧景盯着自己看,也毫不畏惧地回盯过去。 萧景自幼长于宫廷,父皇只知炼丹好道与臣子勾心斗角,且疑心病很重,父子间毫无亲情,兄弟间又生死相争,与其他人相交也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说些场面话,象贾环这样随意大方的倒是头一回见。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对视,都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什么,最后还是萧景先承受不住,败下阵来,开口说:“你多大了?” “十岁了。” “哦,我比你大三岁呢,怪不得见了你象是亲兄弟般。” 贾环干笑一声,心道:你那亲兄弟巴不得你死翘翘,套近乎不是这么套法好不好。 “上回在北静王府没有细问,你说你已经启蒙,读过四书五经,唐宋古文,不知有没有起笔作文?” “这个……还没有。”贾环也纳闷,他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够多了,不但教科书精读过,而且诸子百家及唐宋大家古文也细揣摩过,不知为何,徐文璧就是不教他写八股文。 “你小小年纪,就遍阅经典,将来一定蟾宫折桂了。”萧景没有再细问,泛泛夸一句。 “谢殿下夸奖。”贾环也泛泛回一句。 “你来这里可禀过父母?” “没有。”贾环既然打定主意保密,当然不敢惊动家里人。 萧景很满意,咳嗽一声,终于转到正题:“那天也多亏你替我送信,才解我危难,我还没有谢你。” 贾环赶紧说:“我记不得了,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事。” 萧景见他懂事感到欣慰,说:“我出去玩没带侍卫,竟遇上了强匪,怕父皇担忧,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一直没有找你答谢,事一多就浑忘了,直到在北静王府看到你,这才想起来。”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连平日里满口假话的贾环也不得不服,谁相信皇子出门会不带侍卫,当然如果侍卫里面有被买通做内奸陷害主子的另当别论。什么怕父皇担忧不敢让知道,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吃的,皇帝继位多年,与大臣斗成人精了,耳目遍地,皇子遇袭这么大的事会不知道?只怕他有所顾忌,为了维持体面只得装不知道罢了。 能让皇帝都顾忌的,有可能背后主谋是另一位皇子萧晨,说不定还牵涉某大员,一旦真相揭出来,皇帝的龙脸都没处搁了,也只能装糊涂,这种皇家丑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那么…… 贾环打了一寒颤,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杀人灭口呀。 贾环眨巴眼一副纯真相,说:“殿下纯孝,太让人感动了,相比之下,小人就惭愧了。”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般义气,居然费尽心力跑了半个京城只为帮我。” “其实我只是看到你想起我那年被人绑架的事,真真是受尽了罪,我一想到有可能你也受了那样罪,真是感同身受,所以恨不得立即救你出来。” 贾环说起小时遇上绑架犯的事,没说自己下毒手杀人,只说拿石头把那人砸晕逃了出来,然后流落街头讨饭为生,期间辛酸真是一言难尽。又惭愧地说:“累得父母忧心挂怀,是我的不是,从那以后,就算我再怎么喜欢自由,也不敢随便乱跑了。” 萧景顿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又问了他家常过日子的一些话,贾环就如实说了,提起生母赵姨娘把银钱管得紧他就脑仁疼,再看见家里人捧着嫡出的哥哥就羡慕心酸。 萧景劝慰他:“嫡庶之别本来就是不容逾越,本朝礼法,庶不乱嫡,长幼有序。当年皇上欲立心爱的次子为太子,结果群臣数百人集左顺门跪门,言路凶涌,重臣力谏,足足闹了一两年,结果最后还是皇上顶不住,最终还是没有把二皇子立为太子。” 贾环心里苦涩,一国之尊要立更聪明资质更好的庶次子,居然激起那么多坚持礼仪的官员反对,可见这嫡庶之别是维持国统的一项根本,是不能动摇的。比如那无比牛比的慈禧太后,儿子当了皇帝,仍然被嫡皇后慈安压得死死的。哪怕慈安死了,祭拜时她还得执妾礼。 再一想自己,哪怕将来再能干,再有出息,家业爵位也轮不到他,只能靠自己奋斗了。 两人谈起家庭琐事,关系很快近了许多,一起吃了饭,眼看天色不早,贾环要告辞回家,临走时萧景说:“有空我会派人去你家找你过来,你想找我玩就告诉李祭酒,请他转达。还有,你不要为银钱的事和你母亲不高兴了,我会资助你的。” 贾环一看自己得了贵人相助,非常高兴。 萧景命人送走贾环,转头看向李琰,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是个知轻重的,想不到贾家除了那个宝玉,还有这样一个人。”李琰对贾环印象很好,“将来必有出息,只怕贾家以后要指望他了。” 萧景不以为然,说:“我觉得他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宝玉,无论资质、相貌还是学识,都没有没有宝玉好,说到底还是个婢女生的,毕竟上不得台面。” 李琰摇头笑笑:“孟尝君田文也是婢女所生,后来不也是做了世子继承靖郭君之位,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吗?虽说嫡出庶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是要建功,还是看真本事。” “切,”萧景还是难免轻视,“你把他跟孟尝君相比,也太抬举他了。十个他捆一块,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汗毛啊。你想,宝玉从小受宠,不知进取,固然不好,可是也没有心机,待人真诚。而这个贾环,因为是不受宠的庶子,所以什么都要自己争自己盘算,是个心机极深的,他与我接近,目的并不纯。” 第11章 新交友开始创业 贾环离开李宅回贾府,徐文璧在车上等着,徐义赶车。都是自己人,贾环不等徐文璧发问,主动把淳王召见的事说了,徐文璧觉得他应对得当,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嘱他以后和萧景交往当心些,眼下两皇子大位之争没有眉目,明着交往有站队之嫌,还是仔细些的好。也不要告诉父母,否则若要问怎么和皇子认识的,难免秘密泄露。 贾环答应了,又说:“他要谢我搭救之恩,你猜他给我什么了?” 徐文璧笑了,轻轻给他一暴栗,道:“鬼精灵,你只说你要什么就是了。” “呵呵,师父果然了解我。他要给我几样古董宝贝,我没要,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没处摆去。他又要给我银钱,我也没要,钱这东西花完就没了,他又不能一直给我钱。” 徐文璧被他搞糊涂,才不相信这家伙会这么清高拒绝淳王殿下的赏赐。骂道:“臭小子少卖关子,你到底要什么了,快说。” 贾环这才告诉他真相,原来他对萧景说,给他钱他也是转手花出去,倒不如做生意置些产业的好。 萧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公侯公子说的话,心想婢女生的孩子果然眼皮子浅。 贾环却没有经商低人一等的腐朽观念,只觉得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赚钱有什么低三下四的。他想做的是由官府控制的几个行业,利润丰厚些,技术含量低些。 官府控制的产业,无非是盐、铁、茶、瓷、丝几样,贾环选择了第一个,盐。 因为盐属于国家战略物资,盐场生产由官府控制,每处盐场是由八品盐大使经管,进货出货,需要盐运司衙门开俱“盐引”,只要有盐和盐引就可以做起来,利润丰厚,而且从生产到经营管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贾环对经商两眼一抹黑,也不会造玻璃肥皂什么的,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比较合适。从来没说过有倒闭的盐铺子,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萧景看他小小年纪搞得真象回事似的,看着他直笑,答应帮他托门路,由通州盐运司每月给他拨几百斤盐的定量。 徐文璧听说他没有向淳王要珍玩银钱,而是要盐引,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越发觉得这小子诡异,他如此做法,别人觉得他见识不凡必然会觉得是他这个老师在幕后操纵,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没有操纵这小子去要盐引,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赵姨娘不可能有这个见识,贾政也没有,这家伙的小脑瓜里倒底装了什么,简直象个挖不尽的宝藏。 贾环不管他心里有多狐疑,回到家就开始操作起来,先找来赵姨娘商议:“我想开铺子,以后你就不要为一点子银钱闹事了。” 听到钱字,赵姨娘两眼放光,忙问:“你想开铺,开什么铺?” “你知道天底下什么人最富?”贾环先吊她的胃口。 “自然是盐商了,”赵姨娘虽然是无知妇人,可是对于谁有钱那是门清,开始摆起龙门阵,“听府里老嬷嬷说,世宗皇帝六下江南,接见扬州八大盐商,哦呀呀,那盐商不但花几十万两银子修行宫,还修了瘦西湖的大虹园供玩赏。只接驾一次那银子就花得跟淌海水似的。皇上游湖时感叹,说……说……” 贾环帮她说下去:“盐商之财力伟哉!” “对哦,乖儿,你要当盐商了。”赵姨娘兴奋得发晕。 “你昏头了,我怎么可能做盐商,我只是开个铺卖盐而已。把你的私房先拿出来。”贾环说出打算,准备让舅舅赵国基当掌柜的。 赵姨娘自然是喜不自胜,赶紧跟兄弟说了,赵国基毕竟是在外面混的男人,比她懂许多,开始盘算起来。 如何开铺,如何领执,位置在哪里,盐引是必须要有的,否则搞不到货源。还有税多少,运输银多少。这些计算完毕,赵国基又担心:“我们没有根基,就这样进入这个行业,会不会让那些大盐商吞了?” 贾环真想骂他一句“猪”,他已经查过《盐政议》,得知‘广陵盐业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这还不算私盐交易额。如此庞大交易额,他这二三百两银子的本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不过,赵国基如此谨慎,还没开始做生意先往坏处想,这样做法倒是他欣赏的。 “往坏处想,朝好处努力,这是做生意的正理,舅舅放心只管做就是。” 赵国基放了心,拿了盐引开始运作,最初启动资金掏光了赵姨娘所有私房,有了淳王指示,商铺执照很快办下来。徐文璧又叮嘱说,不可在执照上署真名,交给靠得住的人就行,毕竟他将来要考功名,不可与商贾沾边,更不可耽误学业,以后真的高中入了仕途,会惹人笑话,贾环心里不赞同,却认真应下,这是忠言逆耳,不听会吃亏。 且说贾环在外偷偷私开盐铺,不出两月就有了丰厚入息,赵姨娘有了这进项,自觉底气足了不少,行事也不象先前那样眼皮子浅,也不再为几个钱斤斤计较,竟有了一两分大家太太的风范了。欣喜之下,对儿子更加信服,从此言听计从。 贾环挣了钱并不象普通人那样买房置地或是存在钱庄或是用来享受,而是把挣得的利润分得三份,一份给母亲和自己花用,一份分给管事的做分成,以期让他们更尽心。最大一份也不存起来,而是投入再生产,使资金流动起来,后来盐铺越做越大,这是后话不题。 却说这一日是贾政生辰,宁荣二府人丁都齐集庆架,热闹非凡,忽然门上来报“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 吓得贾赦贾贾政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戏文撤了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都太监骑马而至,也不曾负诏捧敕,只到正厅下马,南面而立,说:“奉特旨: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也不吃茶就乘马离去。 吓坏了贾府人等,贾政忙更衣入朝,贾母等全家人心惶不定,都在廊下等候消息,并不住使人飞马探信。贾母担忧不止,旁边宝钗体贴,劝道:“老太太坐下等罢,这能有什么事呢?” 贾母道:“你们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 贾环直撇嘴,心道:这里能有什么厉害。皇帝召见臣子,这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把一家子吓成这德性吗?可见当今朝廷风云暗涌,杀机四伏。莫非贾府后来被抄,并不完全是表面的什么放债,包揽诉讼,很有可能是犯了什么政治错误。 他也读了好些史书,也了解了当朝的事,以经济理由抄家的,这种情况很少见,况且抄的还是开国八公之一的世家,这实在有些牵强。 贾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寻思半晌,就算贾家难免败亡,也好歹等他出息了再败,等他出息,贾府是死是活随它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想法延缓它的灭亡。 可是该对谁进言呢?贾府男人都不能顶家立业,王熙凤虽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却是贪婪好利,只有贾母是个有智慧的人物。 贾环壮了胆子,上前说:“老太太不用担心,也许是大姐姐有喜事,皇上宣老爷入朝,想必是有恩典呢。”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呀。”贾母把他推一边,虽然这是好话,但是没得到准信之前还是不敢大意。 一会儿,管家赖大禀报:“家里大姑奶奶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出来也这么吩咐,急速请太太们谢恩呢。” 顿时,全家人喜形于面,宝钗最会来事儿,婷婷福下身:“给老太太道喜。” 薛姨妈、李纨、黛玉、三春几个也向老太太道喜:“老太太大喜了。” 还有无数仆妇下人纷纷锦上添花满口恭喜,曲意奉承。 王夫人还矜持地端着:“同喜,同喜。” 邢夫人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跟着说:“哦,大喜,大喜……” 王熙凤满面春风一边道喜一边指挥下人侍候夫人们按品大妆进宫谢恩。贾母率邢王二夫人并尤氏,一共四乘大轿,贾赦贾珍也换了朝服,领着子侄侍奉贾母前往。 全家上下喜乐融融,只有宝玉因为秦钟之病闷闷不乐,又有贾母心事重重,晚间招了贾环过来细问。 “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姐会封妃的事?”贾母怀疑他的老师徐文璧有内线在宫里,因为他的预言和贾府得知消息几乎是同时。 贾环朝周围伏侍的人看了一眼,鸳鸯机敏,率所有人退出。贾环才说:“先前我得重病那几天,曾经做了一梦,梦见荣国公之灵,说咱家显赫已近百年,气数将近,已不是人力可保全。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家已经到了由盛转衰的时候,虽有非常喜事,达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也是瞬息繁华,更加剧家族衰败之势。若不早留后路,只怕后悔无益。” 贾母掌家半辈子,其实也看得出这个家在走下坡路,子弟不肖,没有一个能顶家立业的人,一家子只知道享乐,不知谋划,听得荣国公显灵指点,担忧之下也不觉其中有诈,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贾环看着老太太那双眼睛,含笑时慈爱温和,发怒时威力似剑,正在用探究的目光审视他,不知怎么心里有些畏惧,赶紧低下头说:“世家大族,只要子弟争气读书,就能延泽子孙。可是家熟虽立,没有一定供给,祖茔祭祀,也无一定钱粮,所以荣公说,趁今日富贵,在祖坟处多置田庄房舍,以备祭祀家塾之用,万一日后获罪,败落下来,也有个退步,祭祀不灭,家塾永立,子孙回家务农也有个退路。” 古人把托梦一说看得很神圣,贾母信以为真,叫过当家太太和管库仆人,准备挪出一笔银子在祖坟置田庄产业。可是正逢皇帝下旨准椒房贵戚回家省亲,外戚之家得了旨个个兴头起来,贾府也把迎接元妃省亲当成一件极体面的事,全家上下紧锣打鼓地准备起来,看地方,画图纸,准备盖省亲园子,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再加上各处陈设的金银玩器,多少银子砸下去也不见飘个水花,不但典当产业,四处挪借,就连祖坟银子也是挪进去盖园子了,这一挪用,还不知哪年哪月再填上。 贾环还想着若是未雨筹谋,多置祭田,贾家日后败落还能有个后路,可是这些人见了眼前的富贵荣华,哪里顾得了什么后路,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只为买个虚热闹,贾母想着心爱的大孙女多少年才回趟家,也顾不得贾家为了这趟省亲已经快精穷了。 这真是“眼前有路忘缩手,身后无径想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在清代,扬州盐商都是徽州商人。反持京城及北方票号的是晋商,也就是说金融界多是北方人把持。 直到晚清,才有南方人胡雪岩开了能与北方票号抗衡的钱庄。 江南文运昌盛,金融方面却是北方人比较强。这是很有意思地现象。 第12章 学骑射开导愚妾 为了筹备省亲之事,贾家上下忙乱,闲着没事的男人只有宝玉和贾环,宝玉仍然和丫环厮混,淘澄胭脂香粉。贾环也闲着无事,徐文璧要准备今年秋闱会试,闭门读书不问外事,贾环自己在小院里读书,除了赵姨娘生事,倒也安生。 这日见赵姨娘气鼓鼓地过来坐下,贾环抬眼看见,也不答理,只问:“是不是又和三姐姐置气了?” “你怎么知道?”赵姨娘对他很佩服。 “说吧,什么事?”贾环懒得和她说这么多,从王夫人上房后抱厦过来,那是三春住的地方,赵姨娘从那里过来,一脸不高兴,还能和谁置气?难道迎春惜春会上赶着惹她不成? 赵姨娘抱怨说,探春居然给宝玉做鞋还做扇套荷包,也不看自己的亲兄弟缺这少那,探春也生气,说:“难道我是下人,该给人做鞋做袜的?我闲着无事做几样,喜欢给谁是我高兴,谁管得着?” 于是娘俩生起气来。 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三天两头怄气,贾环头大,打算好好再给赵姨娘说道说道。 “你对三姐姐闹,无非是觉得她不和你亲,总是巴着太太,对宝玉好,是不是?” “可不是,也不想着拉扯我们,只拣高枝飞了,我还想她以后出了门子能关照赵家,可是指不着了。”赵姨娘越说越气。 “真是糊涂。”贾环毫不客气训斥她,“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三姐姐是个女孩家,不能出去建功立业,唯一的指望就是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是你想想,你能给她找好人家吗?” 赵姨娘低头不吭声。 贾环又说:“女孩婚姻,全凭父母作主,得有人带她出门会亲访友,别人来咱家拜望时,也得有人带着她见客,这样她才能够让外面的太太奶奶们看见,人家才能了解她的品貌,才会议亲,这些你能给她吗? 你不能,只有太太才可以,而且她行为举止,接人待物,管理家务,也只有太太能教她,也只有太太能带她应酬。 太太掌着她的生死前途和一生命运,她不和太太亲近行吗?她嫁得好了,才有可能照顾你们赵家,你懂不懂?凡是替人考虑考虑,你站在她的处境想一想,就能理解了,你若是真疼她,就该讨好太太,别动不动生事让她为难。” 赵姨娘消了气,嘴里还嘟囔着:“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贾环又教训她,“我知道你心里气不愤别人踩你,可是凡事都有两面,别人势利是一方面,你自己也反省一下,你细想想你做的事有哪一件让人尊敬的,你看周姨娘,她不找事,别人也不找她的事,你也学着些,别以为有了儿子是腰杆硬了。” 话说赵姨娘被贾环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也只得按他说的,试着在探春的立场考虑一下,用另一种方式培养感情。 贾环这边劝服了赵姨娘,又想法子哄探春,他虽然站在探春的立场上考虑觉得她有苦衷和无奈,可是她对生母的冷酷无情他还是不能苟同。男人夹在有矛盾的两个女人之间,聪明的只会两头瞒,绝不能两头传,贾环决定还是拿探春也开解一番。 他隔三岔五的还去家学,经常借上家学的名义和陆霄凤出去逛,一边逛一边考察民生,倾听市井风情。趁着出门时去大庙买了些新奇小玩意,什么柳枝编的小篮子,竹根挖的香盒,胶泥垛的风炉,都是精巧别致的很能哄小女孩儿的新奇玩意,装了一包送给探春。 说:“平时我有机会出去逛,买了外面的新奇玩意孝敬姨娘,她问我有没有给姐姐带些玩意儿啊,我说忘了,姨娘埋怨我粗心忘了姐姐。我想也是我不好,多亏姨娘提醒,所以今儿出去逛时,给姐姐买些好玩的东西来玩。” 探春忍不住喜色,嘴上却说:“你不好好上学,净知道在外面逛。” 嘴上这么说,却不住把那新奇玩意拿在手里把玩,脸上也有了光采。 贾环一笑:“姨娘心里记挂姐姐,只是嘴上不好,面上不好带出来,我当然要搭个桥,禀承她的心意,也好叫她放心。” 探春眼圈一红,说:“少来了,你的心思我知道,难为你有这个心,看你这么懂事我也高兴,要说孝敬,你有这份孝心,也该放在太太身上,以后有什么好事,她多少能想起你也是你的造化。” 有些话她不想说,以后贾环出去做官,有王家这样有权利的外家帮衬着自然大有好处,如果以后没出息,分起家产来也得看王夫人。 贾环无奈地笑笑,他也知道探春说的是正理,若从好处来说,自己该奉承正房太太,这样好处更大,可是这样一来肯定会让赵姨娘没有安全感,觉得失了依靠,对她是个大打击,再怎么劝她只怕也劝不过来,到时还不知折腾出什么事。这是合府中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实在不忍心伤她的心。 再说,他也不想靠着女人讨生活,出息得靠自己去挣。 贾环被这些女人闹得心烦,又无人可以倾诉,不敢去打扰备考徐文璧,正好淳王萧景又通过李琰下贴子找他,贾环正要给他看样东西,于是赶紧换了衣服过去。 萧景在城外有赐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山岭嵯峨,清流盘旋,极有自然之趣,真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烟横富贵家’。贾环一边行一边观赏景色,心里烦恼消失大半,太监直接把他带到箭场去。 因为有一回见面时萧景问他除了读书,可曾学骑射。骑射什么的贾环还没有学,萧景说:“你若是稍微学点拳脚功夫,也不至于让个赌场混混绑架了,还是学点功夫,就算不能上马杀敌保国,好歹能自保。” 贾环一心想着能象大侠一样除恶扶善,大显王霸之气,此议正中下怀,所以乐颠颠来淳王处时跟着学功夫,萧景自愿当他师父,教他拉弓,还命他蹲马步,才两天功夫,贾环就觉得太辛苦,腰酸背痛几日不去,只好寻思着另外找个办法自保。 萧景觉得这家伙真是不上台面,尊贵的皇子教他几手功夫他还嫌这嫌那的。恨恨地斥道:“你以后再被街头小混混欺负了,也是活该。” “以后不会啦。”贾环拿出怀里的东西,“这是我的防身法宝。” 萧景纳闷地接过纸包一看,一包红的一包白的,一股呛鼻子味。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辣椒粉,还有石灰粉,以后我再被绑架,我就拿这个撒过去,看他不投降。” 萧景笑得快岔气:“真是个混小子,我还以为你能拿出什么来,好歹你也是出身大家子,居然用这下三滥的东西。” 贾环脸一红,道:“管他是不是下三滥,只要管用就行。” 这是金庸大侠让主角制胜的法宝,信誉卓著,是广大受害者信得过产品,当然是好东西。 萧景笑完,又说:“骑射是世家公子必须要会的,你家里对你不上心,你就在这里学吧。” 这里有块广阔的草地,四野开阔,用来跑马最合适不过。 贾环答应了,太监牵来一匹白马,修长的四蹄,长长的银鬃,打着响鼻,很温驯的样子。可是,贾环从来没骑过马,费了老牛鼻子劲就是爬不上去,萧景也不帮他,只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前仰后合,伺候的下人们也哈哈大笑。 贾环不大高兴,这分明是拿他取乐,难道我是给你们取乐解闷的。 贾环沉着脸站在一边,萧景笑够了,看他不高兴,还觉得这家伙不知好歹,想着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敢给我脸子瞧。不过,今天也拿他取笑够了,也该收手了。 “来吧,我带你。”萧景伸出手去,也不容贾环拒绝,一把将他抄上马背,一扬马鞭,白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贾环坐在前面,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只觉耳边呼呼风声,吓得闭上眼,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郊外。 “好玩吗?”萧景温热的鼻息在他耳边盘绕,弄得耳朵痒痒的。 “嗯。”贾环揉揉耳朵。 “那好。”萧景重重甩下马鞭,白马飞奔起来。 贾环见两边景物飞快向后倒去,吓得大叫。 “快停下,快放我下来。”贾环哇哇大叫。 萧景哈哈大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说:“放你下来是不是?” 说着,把贾环向上一抛,贾环只觉得天旋地转,更是吓得心脏快跳出喉咙,大叫:“不要,不要。” “你倒底是要我放你下来,还是不要?” “不要。”贾环死死地抓紧他的衣襟不敢放手。 萧景纵马溜了两大圈,这才放慢速度。 贾环缓过劲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象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这一圈纵马飞奔,萧景脸色红扑扑的,额上带着盈盈汗珠,正低头看着他,眼里是捉狭的笑意。 贾环脸一红,自己跳下马来,想想他的恶劣,气得拿眼瞪他。 萧景看他吓得发白的脸上飞起一抹红,又瞪着眼睛,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与宝玉的秀美温柔截然不同,别有一番味道。 贾环瞪了他一会儿,企图让他惭愧,却见他无所谓的嘻嘻笑,一点不觉得内疚,自己反而瞪得眼睛疼,只好气鼓鼓责备:“你这样子折腾我,惭愧不惭愧?” 萧景做严肃状:“惭愧?我当然惭愧啦,可是一想,我这是教你骑马,你该感谢我才是,这么一想我就不惭愧了。” “你居然想让人感谢你,脸皮真厚。”贾环不理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袖里掉下一只麦草编的蝈蝈,被方才那一折腾,已经头断腿折成残废了。 贾环心疼的捡起来,又瞪他:“都怪你不好,看把我给三姐姐带的礼物弄成这样了。” “这是给你姐姐的?”萧景看着握着草蝈蝈,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不痛快。 贾环给他说了自己为了使母亲姐姐和好,想尽法子送礼物哄她们高兴,这次来淳王赐园玩耍,在路上碰上一个老农卖这些草编小玩意,所以买了一只准备回家讨姐姐欢喜。物虽贱却说明自己心里有她。 萧景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自在了,不高兴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想过给我带礼物。你想想你这样可对得起我?” 萧景越想越气,觉得这家伙真是贱皮子,姐姐对他冷酷没有手足之情,他反而上赶着买礼物讨好,自己对他这么好,他反而不当回事,真是个天下第一负心薄幸贼。 第13章 送印鉴风月无边 贾环想了想,想到与他来往几回,的确是没有送过他任何礼物,倒是伺候的太监侍卫打赏了不少,如果不是有个铺子得些利润,只怕还交不起这样的阔朋友。 “下回你来,一定要带礼物,否则……”萧景挥拳恐吓道,“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这么个半大少年绞缠着向自己要礼物,贾环脑门掉黑线,这人是高贵无比的天潢贵胄,生下来就是双富贵眼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算把整个贾府的库房翻一翻,也不一定找得出能让皇子殿下满意的东西。 你干嘛一副子被弃的怨妇样?难道你缺我那点东西吗? 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敢表示出来,贾环告辞回去一路上盘算着弄什么东西好。回家路上又拐到护国寺转了一圈,觉得那些东西连自己都看不上,皇子殿下如何看得上? 闷闷地回到家里,就见贾政的小厮一叠声的叫唤,说是老爷找他。 贾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到哪里去了?瞅着家里有事,趁机偷懒也不去上学,听学里太爷说你半个月都没去了,可是又对家里人说你上学去。你到底到哪里混去了?敢说半句瞎话,看不揭了你的皮。” 贾环要对天洒泪了,刚在淳王的花园被威胁要揭了皮,回到家里又被老爷威胁揭了皮,他有不是洋葱可以有几张皮可揭。不过,他也是两世为人,这点事情还是能应付得过来,当下面不改色说:“徐先生说了,也不能只窝在家里读死书,不知外面的世事,所以,我常在外面是去考察民情了。” 贾政失笑:“你才多大一点儿,居然会考察民情了,白让人笑掉大牙,你说你到哪里考察去了。” 贾环慢慢道来,他游遍四城,主要看了考察了京城的物价,皇店私店的现状,还有京城兵营,哪些是皇店,哪些是私店,有多少非法关卡,如何盘剥,如何克税,京城的兵营如何操练,如何吃空饷,所谓的京营禁军,早已腐化,从下到上无不层层盘剥克扣,还虚报空额倒卖军需,士兵饥寒交迫,军队毫无战力。 至于军需方面更是不敢看,虽然朝廷有兵工厂,却生产能力低下,九成订单,是分包给京畿乃至山东的小作坊,各作坊各自生产,产出的装备非常落后且标准不一。 贾政听得目瞪口呆,他性子脱俗,说白了就是对实事四六不懂,没想到天子脚下腐败至此,更没想到这个小儿子居然知道的头头是道,想他个孩子未必有这样的眼光,估计是徐文璧调教的,这个徐文璧如此心胸志气,将来只怕是有前途的,不可怠慢。 可是面上又不愿蹋了父亲架子,又训斥说:“你现在年纪小,读书要紧,这些外面的事还是不要管,你不要找着这借口出去玩,荒废了学业。” “不曾荒废学业。”贾环说了半天,是想着贾政若是有半分血性,见这朝廷腐败,最好是趁着徐文璧大才辅佐,可以上一本向皇上奏明,就算被置之不理,也可以让皇帝觉得他这人是个有心办事的,在皇上心里备个案,将来也留个好印象,是有好处的事。 不料,贾政根本不懂实务,又无心管这些麻烦事,只是一味逼问他学业,见贾环顶撞,反而不高兴,拿了案头一本论语考问他。 贾环对答如流,贾政再问他五经之类,仍然是学业精博,可见平常是下了功夫了。贾政向来不关心这庶子,没有问过他的功课,现在问他才发现他的学业已经到了可以下场考试的程度,心里很宽慰,又有些担忧,现在庶子颇有出息,嫡子不争气不喜读书只爱和丫头混,按规矩庶不越嫡,贾环再好也不可以越过宝玉的次序,宝玉不争气,又不好压着贾环不让他出头,以后嫡庶之争是个隐患。 贾政按下隐忧,也不好说什么,拿了个块上等鸡血石赏他。 贾环得块上好石头,拿在手里把玩,忽然心里一动,想起萧景的书房里摆了许多文房四宝,也有许多上好印石,可见他是个喜欢印鉴的。 贾环有了主意,把自己存着的印石翻看,却没有特别好的,如果拿这个当礼物送给皇子,实在有些简薄了,索性给他刻几个字,亲手刻的东西礼轻人意重,拿出去也好看。 贾环说干就干,买了套印床,打磨了石头,拿着刻刀刻起来,他原本没干过这事,费了好大功夫,手指头上还划了几个口子,这才勉强刻了两个字。下回见萧景时,把这个当礼物给他。 到宫里见了萧景,行过礼,萧景第一句话就问:“听说你家准备着盖省亲园子,你们兄弟应该无事,怎么不跟宝玉一起来?好久没见怪想的。” 贾环有些小失落,既然找他来玩,为什么又牵挂着宝玉,难道这宝玉在家里人见人爱,在外面也是有人惦记。可是他与萧景共享秘密,情意与众不同,就这样还比不得宝玉。 贾环按下不快,答道:“近来他的好友兼同学秦钟病重,眼看已经不行了,他心里难受得不行,没有心思出来玩。” “哦,”萧景有些担忧,“既然如此,更要拉他出来散心,否则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贾环更不快,说:“殿下挂念家兄,赶明儿有空叫他来玩不就行了。” 萧景念着宝玉,并没有其它意思,只因他从小和北静王走的近,常被人拿他两个做比较,所以暗地里有攀比争强之意,凡是北静王有的,他也要有,凡是北静王会的,他也要会,见宝玉和北静王走的近,他存了争强的心思,也要插一杠子,看宝玉在两个王爷间和谁走得更近些。 贾环并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和自己玩,就该心里眼里只重自己才是,不该再心念宝玉。萧景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并不在乎他的心思,问过宝玉才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问:“你来做什么?” “给殿下送礼物来了。”贾环拿出那块印章。 萧景拿了那块石头细看,上面只刻了两个字“虫二”,刻的歪歪扭扭不象样,而且字意古怪。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寓含四个字的意思。” 萧景也是聪明人,思索一会儿也明白了:“哦,是风月无边的意思。” “殿下真是聪明。” “你为什么想着用这两个字?” 贾环略有羞涩,说:“之所以选这两个字,倒不是只为意思,最主要的是为了字少笔划少,刻起来容易些。” 萧景有些惊讶,看着他:“难道说这是你自己亲手刻的?” 贾环脸上微红,说:“我想给殿下送个东西,可是手里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去的好物,所以想着亲手做的东西更显诚意。” 萧景觉着心里一朵花噗噗绽放,觉得这粗糙的刻印也变得如美如宝贝,和宝玉胸前挂的那块通灵玉不相上下了,难道这家伙对自己动了情意?再想想那两个字的意思“风月无边”,可不是另有深意。 嘴上去说:“你看你刻的这东西好丑。” 贾环嘟起嘴,说:“我本来不会金石,为了给你备礼物亲手刻的,手上还划了几道伤呢,你还这样说。不想要就还给我。” “我没说不要。”萧景更高兴,抓起他的手一看,可不是指头上两道伤口,心里一感动,把那受伤的指头放地嘴里含着,又拿舌头舔舔。 这情景很暧昧,可是贾环居然也没有反感的意思,只是脸上红了一红,刚才那些不快也消失了。 萧景一高兴,把他拉到练武场。 贾环吓得一缩。萧景笑道:“你不要怕,不喜欢蹲马步就算了,我教你射箭。” 贾环嘴巴张老大,又想着射箭不比骑马,应该不会有上回那些如过山车的体验,也只得跟他挪到练武场,鹄子棚里立下箭靶,萧景拣了个力小的弓,把他抱在怀里教他拉弓。 “站时要用骑马蹲裆式,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萧景给他纠正姿势。 听到萧景刚刚变了声的嗓子,略带着几份沙哑,低沉有味儿颇有磁性,贾环出了神,又背靠着他火热的胸膛,耳边感受他温热的鼻息,不知怎么想起宝玉秦钟两人,只怕私下里也是这等情形,想宝玉秦钟已经是阴阳两隔,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难免散了的时候。 正在胡思乱想间,萧景发现他走神,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道:“想什么呢?学东西不专心,小心我罚你把这园子的地扫一遍。” 贾环被他捏得疼痛,转过头准备瞪他,不料两人贴得紧,一转头,正好把脸贴在萧景的唇上,好象自己凑过去一样,贾环脸上讪讪窘迫不堪,萧景只觉唇上一热,不知怎么觉得全身也热了,想是两人紧贴在一起热的,一时也没有在意。 两人练了一会射箭,萧景趁机上下其手大占便宜。到了饭点,萧景命太监带贾环下去用饭,并没有赏他与自己一起用饭,想必是觉得他还是不上台面,贾环心里又有些不快,用过饭告辞离去。 第二天,萧景请要好的亲友喝酒赏花,又派人下贴请宝玉兄弟来园子里玩,一见到宝玉不待他行礼就赶紧扶住,亲热地拉着问三问四,把贾环搁到一边。 那萧景穿一身雪青色仙鹤八团锦褂,宝玉穿一身秋香色织锦祥云袍,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粉妆玉琢,秀雅如仙,看上去很是搭对。旁边的人见萧景重视宝玉,也上赶着奉承凑趣,把宝玉夸的如宝如仙。 贾环看见,知道自己不方便上去碍眼,悄悄退在一边,心里涩涩的,那萧景对他在背地里亲热,还有些不尊重的举动,在人前却一副子威严持重的样子,对他不假辞色,架子很大,礼数也不能缺,和对宝玉的情形截然不同。 看起来,不仅是在家里,就是在外面,别人也是觉得他比不宝玉一根指头,再看宝玉,天资聪明,诗词歌赋无不精通,酒席上行起酒令来也是极讨人喜欢,更不要说生的人物俊美,神采飘逸,在全京城也是出名的,加上他是王夫人所出,仅这嫡庶之别,贾环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既然赶不上,贾环也不动与他攀比的心思,可是被人如此区别对待,见到宝玉就把他扔一边,连外面的面子情儿都不给,心里的烦闷无处排解,自己往外走。 萧景贴身的太监看见,知道他是殿下正感兴趣的玩意儿,赶紧拦住他说:“你且在园子里先逛逛,等殿下得空见到你再走。” 贾环答应了,自己在园子里逛,只见园子里花团锦簇,红亭白塔,玉砌雕栏,一片春光。迎面遇上一个面白唇红的少年,那皮肤吹弹得破,腰如杨柳,走起路来也很妖乔不大沉稳,说白了似是个相公。 贾环不由得盯着他看了几眼,跟着伺候的小太监悄悄说:“那个是小柳相公,天庆班唱小旦的,主子很喜欢他,常常招他来玩。” 贾环有些好笑,那萧景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居然就养起戏子来。再一想宝玉比他小一岁,还不是和秦钟好的跟什么似的,而且更小的时候就和袭人有了那云雨之事了。 那小柳相公看见他盯着自己看,对他笑了笑,向他招手,东问西问,问他是谁家子弟,贾环答了。小柳相公听他说是贾府子弟,一脸的纳闷惊讶,说:“想不到公子是好人家的子弟,年纪也不大,居然也……” 说着,脸上颇有暧昧表情,贾环没反应过,待反应过来,一股子火直冲脑门,原来人家是这样看自己。宝玉也是萧景府上的客人,人长得更好,人家却从不曾把他比做邓通韩嫣之流,可是自己与萧景交往,却被人往下流方面想,被当做兔儿爷之类。这区别对待也未免太大了。 又想起徐文璧的教导,凡事要尊重,你以后要读书上进当官立业的人,切不可落人口实,做下让人褒贬的事。 贾环想到这里,脸上通红,拔腿跑出去,任凭小太监身后叫唤也不回头,跑到前厅顶头撞上萧景和宝玉。 宝玉见他跑得额上冒汗,觉得有些失体统,拿出哥哥样子教训他:“你一个大家子弟,也该规矩些,这样跑着象什么样?” 萧景怕贾环没意思,说:“环儿先回去,我还要和宝玉联句做诗,等我得空再叫你来玩。” 贾环听他这么说,气得拔脚就走,心道这家伙真是凉薄,叫了我过来又只顾着宝玉,把我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把人当巴儿狗吗? 宝玉看他拂袖而去,也不行礼,怕萧景怪罪下来,赶紧为他摭掩:“他性子古怪不知礼数,请殿下勿怪。” “无妨,无妨。”萧景真的觉得无妨,虽然觉得贾环有些生气,却并不在意,贾环在他看来,确实如巴儿狗一般,高兴了招来玩玩,丢块骨头,不高兴了踢一边去,等它连滚带爬逃走,第二天又蹭过来要吃的。 不讨人厌,随他去吧。 第14章 虚热闹元妃省亲 贾环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脱下见客的大衣裳扔到桌上,自己躺床上生闷气,心里寻思着以一再也不和萧景来往了,可是又一想,自己是受人轻视的庶子,在外面没有臂助,如果与萧景断绝关系,日后谁能提携他,谁又肯提携他。 贾环想来想去,百般郁结,又想起萧景俊雅潇洒,顾盼神飞的样子,心里又有些舍不得,正烦恼间,想起自己回来时,居然没有丫环收拾衣服倒茶倒水,生气起来,如果再这么低调下去,只怕要被这里的人踩着头了。 “人呢?瞅着我不在撒疯就罢了,我回来了也不来伺候,要你们做什么用?” 听到骂声,丫环赶紧过来;“爷有什么吩咐?” 贾环见是从小伺候自己的大丫环薇儿,板着脸说:“你还问有什么吩咐,自己不会看吗?我回来你不说倒水洗脸,也不收拾衣裳,还问我什么吩咐。” 薇儿神色慌张,答应着下去。 贾环看她神色不似往常,心里纳闷正要问她,忽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带着人进来,贾环连忙起身招呼:“这些日子家里为省亲的事忙得跟什么似的,周大娘怎么有空来?” “正是因为家里有事,所以这些奴才们没了约束,越发大胆了,有个小子居然偷偷到里头来了,所以我带人来拿呢。”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惯会掐尖买好,听到小厮抽空钻到内院,想必是私会哪个丫头了,又听说小子钻到贾环院里,这正是挑错的好时候,所以紧赶着带人来捉奸。不待主子发话,就发号施令:“快带人进去搜。” 贾环见她当着主子的面就呼来喝去发号施令,浑不把自己放眼里,心里暗怒,面上却不带出来,冷眼一瞧,见薇儿脸色发白惊如寒蝉,心里也明白了一点,突然大喊一声:“啊啊啊,好疼……” 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搜检的人也吓得住了手,赶紧上来看视,贾环抱着头满地打滚,一边嘴里乱喊:“头疼,头好疼。” 贾环抱着头满地打滚叫疼,众人一阵忙乱,薇儿赶紧出去叫贾环的小厮们进来帮忙,屋里的人越发人多杂乱,有个把人跑进跑出也没人注意。 惊动了贾政王夫人,叫请个太医来看,然后写方煎药,忙乱完毕,赵姨娘在旁边守着,看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了心,又酸溜溜地唠叨起来,说是淳王今个儿赐给宝玉一件白狐裘,轻暖柔滑,是件少有的稀罕物。兄弟两个一起受淳王召见去玩,怎么好东西只给宝玉呢? 贾环本来不痛快,被她絮叨的心里烦躁,板下脸打发她回屋歇着。 待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把薇儿招来问:“那个人是谁?可是找你的?” 薇儿吓得发抖,连忙跪下求道:“那人是与我从小长大的表亲,求爷高抬贵手,若是让人知道,我就死定了。” “既然知道这事让人知道你是个死,你还这么大胆。居然在我屋里会情郎,瞅着我素日对你们宽待,越发上脸了。”贾环责怪她几句,并没有告发的意思,少女怀春也是正常,他没有那个“存天理,灭人欲”的想法,反而想着成全这对有情人也是件好事。训斥她是为了这事一旦被人知道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贾环把她训斥了一顿又说,“你今年也有十六了罢?到了该放出去的时候,我就回太太放你出去择配,这房里的丫环都放出去交与各自父母寻个好女婿,横竖忍耐一两年,然后出去过好日子,也胜过这样私通,让人知道你的脸面性命就没了。” 薇儿听他说的在理,红了脸答应着,又说:“他现在也没能力娶亲呢,一两年后谁知道怎样。” 贾环心里有了主意,正好自己私开的盐铺生意比以前大了,除了看店的赵国基,还得有妥当人进货,索性把这活交给这个小厮,他受了自己恩德,应该能尽心办事。至于薇儿,把柄在手也不怕她向着王夫人。便说:“你那表亲叫什么名字,我在外面给他找个差使,两三年功夫,就可以把成家的银子挣回来了。” 薇儿见心上人有了好出路,自己的大事也有着落,心里万分感激,又跪下说:“爷这么照顾,我以后一定尽心伏侍,给你立个长生牌位……” “行了,我也没要你如何伏侍。”贾环向来不喜欢女孩子贴身伏侍,什么吃饭吹汤倒茶,换衣服擦脸什么的,都是自己动手的,所以丫环们的活儿很轻,但是贾环要的不是丫环们伺候的多周到,而是在自己不便说话不便做某事时她们能拿得出去,可以替主子做事说话。可惜身边没个得用的人,只好慢慢教导。 贾环说起那年周瑞家的送宫花之事,黛玉是贵客,她却敢存藐视试探之心,把别人挑剩下的宫花给她,所以黛玉不高兴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的也不会给我呀。” 她生气是在情理中,可是性子太率真,这样当着人说出这话对她没有好处,这个时候,就要奴才们上前了,紫鹃是贾府丫环不便说,宝玉碍着生母也不便说,就该雪雁这个扬州家里带来的替主子出头,偏偏又拿不出去,累得主子自己上阵,落个尖酸刻薄名。 “如果换上你会怎样?”贾环开始教导薇儿。 “我应该替主子说话,然后主子再施恩调和两句。” “这就对了。”贾环点点头觉得她还可教,“你瞧三姑娘屋里的侍书,宝哥哥屋里的麝月,替主子跟奴才吵架,是何等爽利,还有宝姑娘屋里莺儿,揣摩主子意愿多有眼色。你也该学着点,有些奴才欺负上来,我碍着主子身份,不能和奴才们绊嘴吵架,这时候,你是我身边的人,就该顶上去才是。这才是得用的奴才,懂吗?哪个主子不提拔能干的奴才。伺候饮食针线,打扫屋子,那是谁都会干的,只有忠心替主子办事的奴才,主子才离不了,明白吗?” 贾环准备把薇儿当了心腹,给她分析一番,又教她以后该如何做。如何听话,如何说话,如何办事。 薇儿被他一番恩威并施,早已经死心蹋地,用心记下。 那以后,贾环在家读书,萧景派人找时多推托不去,不是身上不好,就是学业很紧,要么就是家里事多。萧景那天打发他这么走了,也没放在心上,等几天后想着再叫他过来,却遭到拒绝,这才意识那小子生了气。 萧景自幼高高在上,人都是奉承他的,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犯错,所以见贾环生气,并不认为自己犯错,反而觉得贾环不识抬举,不上台面,越发动了气。派人传话说,再不来就告诉老爹贾政,看他不颠颠地亲自押送他过来。 贾环违抗不得,不敢得罪他,只好过来,本来是想学着贾政端着架子做道貌岸然状,可是经不得萧景笑语嫣然,口才风度都是一流,哄起人来谁都能拿得下,结果又稀里糊涂地和他好起来,回来后暗骂自己没有定力,看见美人就把持不住,临分别时,萧景又送他一件火狐裘,轻暖柔滑,与送给宝玉那件也不相上下,贾环这才消了气,又送他两盆芍药做回礼。 结果没两天,萧景又派人找他说那芍药蔫了,要他来养护。贾环真想说我再给你介绍个花匠吧,可是最终还是不敢,只得又过去给他养护花草。 话说贾府为迎接大姑奶奶回娘家,整日忙乱,掏空家底,直到十月才齐备了。这还不算,又把年迈的贾母请入园中色色斟酌,再无些微不合之处,贾政才敢上本。当日,宫里传下旨意:“明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贵妃省亲。” 贾府奉了旨,愈发忙的人仰马翻日夜不闲,连年都不能好生过。 贾环也亲眼见了元春省亲是如何排场,才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出来看方向,安顿好更衣、受礼、开宴、退息之处,指示贾府人员如何出入,如何启事等等礼仪,又有总理关防太监带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还有工部及五城兵马司人等打扫街道驱逐闲人。到十四日这天,上下都忙了一个通宵。 贾母按品大妆带着女眷们静悄悄候着迎驾,就是等不到凤驾,一问才知,大姑奶奶起身还早着呢,还得用晚膳,到宝灵宫拜佛,去大明宫领宴看灯还要请旨,这些麻缠事弄下来天黑才动身。 贾母回房歇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打头站的太监拍着手来到,鼓乐声中,无数太监宫娥一队队过完,才见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缓缓过来。 贾母是全府最尊贵的老祖宗,结果看到孙女的轿子过来,忙率众人跪下接驾。亲情在皇权巨大的威力面前,无比卑微。 贾环好几天前就跟着大家演习了礼仪,又在又随众行礼,心里好笑,姑娘回趟娘家把娘家弄得精穷不说,在家只能待四个小时,多数是在繁文褥节中度过,私房话也说不了几句。贾环还想着既然摆了这么大阵仗接姑奶奶回家,好歹瞻仰一下美人,可是男子只在帘外问安,根本没有近前的份,别说他,就连亲爹贾政也只能在帘子外跪拜问安,自称臣,称女儿为“贵人”,说什么:“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类,岂意得征凤鸾之端,今贵人上锡天恩……” 骈四骊六咬文嚼字一番官样文章,没读过书的根本听不懂这一通亲父女的对话讲的是什么,贾环却听懂了这篇奏折式的父女对话,颂圣的语词里面隐含着一个家长的焦虑,那番奏对的中心意思就是:“只要女儿你得了皇上的宠,我们贾家就安全了。咱家全靠你了。” 听懂了这番话里的担忧和焦虑,贾环心里对贾政先生无比同情,整个红楼梦的男人只怕他最苦逼,一个老娘七老八十了还把他管头管脚,老婆一心只扑在儿女身上,哥哥只知淫乐看见美女只有错过没有放过,女儿回趟娘家把家里库房都掏空了当爹的还得跪在帘外问安。成器的儿子早死,没死的那个只喜欢调脂弄粉就是不喜读书做官。真是人生如茶几,上面摆满杯具。 这鲜花着锦般的大场面过去,男人中只有宝玉因为未成年得以进到帘子里面瞻仰姐姐花容,其它人包括贾政只能在帘外问安,贾环也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姐姐长啥样,想必和宝玉一样珠圆玉润吧。折腾了这么久,闹了这么大的场面,也没见到元春的样子,实在可惜。 又想,如果元春有幸生了外甥,舅舅还得向外甥跪拜,赐了平身后才能瞻仰,真是囧翻,还是不见面的好。 时辰一到,太监掐着点请元春回宫,元春满心不舍,又不敢坏了天家规矩,悲切切的回去了。一场耗尽家财的省亲,热闹过后如同那爆竹,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光彩过后只剩一地碎片渣子。 热闹过后,宁荣两府又收拾陈设之物,忙了两三天才完事,个个神疲,人人力倦。贾环不管家务,在屋里清闲,又不想读书,胡思乱想起来,想到元春再省一回亲,只怕贾家就精穷了,又想到这么一个好姑娘,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断绝父母家人,不能尽享天伦之乐,实在可怜。 正想着,探春过来找他,要他去老太太那里陪着玩,贾环懒得动,说:“姐姐们去就是了,我去做什么?” 探春气得戳他脑门子,道:“你在老太太多露脸,以后有好事老太太也记得你,多为你安排安排是不是?” 贾环却说:“你说的没错,可是有宝玉在,谁还看得见我,何苦上赶着讨没趣。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理应靠自己的真本事建功立业,靠女人算什么呀,大姐姐这次省亲,对家里是好处多还是坏处更多我不知道,反正我就瞧不惯那些爷们自己没本事,就拿自己的女儿姐妹伺候贵人以图进身之阶,也忒没出息了。” 探春听他这么说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捂他的嘴,道:“你作死啊,送大姐姐进宫是老太太,老爷的意思,你还敢多话。” 贾环看着她略带稚气的脸,忽然有些悲切,一个家的男人没用,就会动心思送女人入宫已图荣华富贵。一个国的男人没用,就会送女人和亲已求苟安,探春也是个才自清明志自高的人物,将来免不了离家千里入虎狼之地,只为了能为这个家族苟延残喘,实在是可悲可悯。 贾环不觉说出心里话:“你放心,只要我有了出息,绝对会保姐姐平安幸福,不会让人把你嫁到不顺心的地方。” “又作死了,你胡说什么,可是疯了?”探春羞红了脸,把他捶了几下,硬将他拽到贾母上房。 第15章 猜灯谜群芳入园 正好元妃派人送出一个灯谜来,命大家去猜出,猜后每人也做一个送进去。贾环万分窘迫,他虽然精读了四书五经,但是在诗词上并不善长,灯谜更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不是让他出丑吗?反正他也不指望拽元春的裙带得好处,便胡乱做了一道灯谜。结果元妃从宫里传话出来说他作的这个不通,也没有猜,没有赏赐也罢了,但是招来众人一通大笑,贾环无比哀怨瞧了探春一眼,心道:“我说不想来,你非要我来,结果让我出了丑。” 心里盘算着得把诗词这方面的短补起来,以后往来应酬行酒令时也不至于拿不出去,一想到某日自己吟诗一声,把大家震住,尤其让那眼皮朝天的萧景刮目相看,想想就爽到毛孔里,被大家笑话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了。 这里众人笑过以后也没有理会他如何YY,贾母见众人兴致不错,便命在自己屋里设一宴,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堂屋,让众姊妹在屋里猜谜嬉戏。又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 围屏灯上贴了他姐妹做的灯谜。又做了灯谜大家取乐。贾环也有了兴趣,走至屏前瞻仰姐妹们的大作。 第一个是元春的:有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贾环猜着的爆竹,一响就散的东西,华丽丽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没了,己身化为灰烬,正好比元春,看上去威威赫赫,把贾家推向鼎盛的同时也开始了由盛转衰的路子,这真是无可挽救了。 再看迎春做的: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 打一用物。 谜底是算盘,贾环看了直摇头,谁能想到贾家富贵如此,后来竟为了五千银子卖女儿呢,可怜迎春金闺花柳质,嫁出去只一年就被折磨死,实在是太可怜了。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中举做官的话,要救她一命还是有把握的,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考中,能做官,否则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能惜香怜玉。 再接来是探春做的是“风筝”: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贾环看了,心里盘算起来,送探春远嫁番邦和亲,只怕这是贾府为了苟延残喘做的最后挣扎,可恨贾家男人无能,用女儿姐妹固宠,如果要救她,只怕他得做到部堂一级的高官才有可能,这个就没多少把握了。 贾环心烦郁闷起来,再看黛玉做的“更香”也是不祥之物。看到“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之句,心里更烦,放一边再看下一个。 下一个是宝钗做的,更是不吉利。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尔蒙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打一家常用物。 谜底是竹夫人,竹夫人是用竹篾编成,也有用整竹做的,有许多可透风的窟窿,夏天抱在怀里纳凉,过了夏就扔一边了,所以有‘恩爱夫妻不到冬’之语做谜面。 才及笄的女孩子就做如此悲戚之语,可见不是享福寿的,贾环怜惜她们,可是又没有好法子救助,也没心思再玩,便退了出来。 赵姨娘见他出来,又忍不住抱怨:“你不在老太太跟前奉承,又出来做什么?不上台面的东西。” 贾环又好气又好笑,说:“大家都奉承老太太,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去凑那热闹人家也不放在眼里。就算我想抱老太太的大腿也凑不到跟前去,不如用其他法子。” 赵姨娘赶忙问:“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在那么多奉承老太太的人里面突出出来?” 贾环有自己的主意,在这个家里立足,讨老太太的好是必要的,以后不论是分家产还是被人欺负,有老太太做主总是好些。虽然他也想孝顺一个这个七十好几的老太太,可是挤不到跟前去,倒不如另辟蹊径,同时还得不能跌了身份。 “你明着讨好老太太,只怕会遭某人的忌。你看老太太疼哪个,你就去讨好那个人就是了。”贾环替她定下讨好的人选,老太太年迈,本该孝敬,黛玉湘云探春是他喜欢的,也愿意讨她们欢心。象迎春惜春还有鸳鸯平儿也是可怜人,能照顾就照顾些。 “林姐姐是老太太疼的人,你不妨讨她的好,老太太知道心里必然喜欢,岂不是比奉承老太太又挤不上去还惹人厌要好些。”贾环给赵姨娘指点。 赵姨娘一翻眼睛,说:“那林丫头见了我正眼都不瞧,小看我是偏房,我还上赶着奉承她去?” “你不要凡事只看别人的不是,你自己也没做几样令人尊重的事,还说别人不好,林姐姐性子直,不象宝姐姐那样圆融,所以才会把情绪带在脸上,这样的人就算让你一时不快,也比背后捅刀子强些,是不是?” 赵姨娘被说的也没有言语。 贾环又说:“我不是让你奉承她,是要你关心她,她父母双亡怪可怜的,而且她也是知好歹的人,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贾环交待了一番话,赵姨娘照他说的去见黛玉,说:“环儿想学做诗,近来做了几首,请姑娘点评。” 黛玉有些奇怪:“他想学诗直接找我就是,我把一些做诗的技巧可以教给他,这样着人送诗过来要我点评,岂不是多费事。” 赵姨娘把贾环教的话转述过来:“他本来也是想过来亲自听姑娘讲解的,只是男女有别,而且年纪又大了,总要提防些小人言语比较好,若是因为学诗坏了姑娘清誉,他就是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所以不肯亲自过来,只托我转交。” 赵姨娘是有心买好并无他意,黛玉是个极心思极敏感的人,难免多疑,心里忖度起来,古礼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都是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了,到了这年龄也该避嫌,宝玉不知避嫌,还在清晨直入姐妹房中看她们起床,又央求姐妹给他梳头,晚上还直入闺房,成日里没黑没夜的玩闹,只顾自己一时快活,全不顾此举对姐妹的清誉多有防碍,倒是贾环年纪虽小,却是想得长远,真心替她打算,宁可自己少学点也不肯做有碍她清誉的事。 黛玉是知道好歹的人,明白谁是真正为她考虑,心里念情,却无从回报,就拿着那几首诗细细点评起来。 次日赵姨娘来拿点评,一看密密麻麻几篇蝇头小楷,心里又惊讶又感动,黛玉体弱多病,针线活也少做,却一夜之间不辞劳苦写了好几页的纸,可见对贾环托的事很尽心,心里一感动,对黛玉也经常嘘寒问暖起来。还替贾环传话,要她每天早晚散步小半个时辰,晚上喝粥养胃,红枣粳米粥或是雪梨粥燕窝粥都可以。还时常送一些贾环在外面淘来的有野趣的东西,黛玉心里很感念,更加指点贾环学诗,对宝玉也远了些,不再允许他直入闺房内室。 贾环本来不赞成黛玉一片痴心系宝玉的做法,这般执念,最后也只是白白泪尽而亡。可是,她父母双亡,无所依靠,宝玉的情是她活下去的动力,若是劝她不要执迷,断了对宝玉的心思只怕很难,成全她和宝玉结为连理,更难。真是不知道怎么帮她才好。 只拿着黛玉的点评直叹气,徐文璧看着纳闷,问道:“你说你找了个教你做诗的好师父,难道他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这般才情这般容貌,除了宝玉,谁能配得上?也只有宝玉可为她知己,可惜无人为她作主,我是叹她花柳之姿,金玉之质,却如此命薄。”贾环感慨万分。 徐文璧大笑:“你也跟宝玉学会怜香惜玉了,她配哪个跟你什么相干。”说着,拿起黛玉做的点评和几首诗,边看边赞叹不止。 自元妃省亲后一直念着大观园的美妙景致,想着让众姐妹搬进去住,也不致使佳人落魄,花柳无依,又怕宝玉受冷落不高兴,也命他进去。 宝玉固然是喜不自胜,贾环更是眼馋得要死,知道自己不进贵妃的青眼,只能无比艳羡地看着宝玉和众姐妹搬进去。一时间,大观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山水愈发生色。 各处都添了丫环婆子伺候,宝玉住的怡红院更是众多丫环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结果丫头多了,事非也多,时不时绊嘴吵架甚至还有盗窃之事,宝玉根本弹压不住。 贾环眼馋羡慕,自知没资格进去,索性专心上学不往园里去,可是陆霄凤却要从军去。贾环万分不舍,说:“你还不满十六岁,怎么想着去从军呢?” 陆霄凤说:“我读书不成,在学问方面没有天份,所以不如投军去,现在北边事多,立功的机会也多,趁着现在去也好。大丈夫志在四方,也不必皓首穷经只读那几本破书。” “这样也好,你走后我也会发愤读书,将来我们一文一武,并肩作战,一起干一番事业。”贾环紧紧握着他的手,两个都很激动。 贾环见他去意已决,知道留不住他,只得帮他准备了近百两银子,又和几个同窗凑了一席酒为他送行,自己又送他到城外依依不舍的看着他去了,这才回府,思念不止。 刚到家就碰上淳王又派人来找他,却没思心情去,只推说王夫人要他抄经。 王夫人的确要他抄经来着,她是嫡母,只要是老爷名下的儿子她都有管教之责,她就算懒得管,也得做出个样子来,也算尽了管教之责。 贾环吃了送行酒又从郊外回来正觉得累,又不能违拗,只好极不情愿地在上房抄经。丫环们也不理他,只管在一边各做各的,贾环不满这些丫环只知道奉承宝玉,偏要逗她们不得安生。一边抄经,一边寻事,一会要彩云倒茶,一会要玉钏剪烛花,一会说金钏挡了灯亮。 贾环虽然也疼惜女孩,但是在她们面前很拘礼,愿意为她们的将来考虑,不肯轻易不顾身份的玩闹,更不如宝玉那样惯会做小伏低,温柔多情,一门心思在女孩身上,所以丫环都喜欢和宝玉亲近,不大搭理他,再加上王夫人常暗中压制他母子,丫环们更不敢理他了。 只有丫环彩云对他好,端了茶给他,悄悄说:“你省些事罢,少讨人厌了。” 贾环才送别了陆霄凤,心里正不自在,现在更没好气,说:“我在外面看人脸色,在家里还要看丫头们的脸色吗?我本来不如宝玉那么耐心好脾气又会哄女孩儿,你想和他好就好了,何必挑我的不是。” 彩云咬牙,戳了他一指头,道:“你这不知好歹的,真没良心。”又悄悄说:“你要什么,只管叫我,别去惹那些姐姐们,小心她给你苦头吃。” “哼,丫头们也可以给主子脸色看,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贾环冷笑,彩云赶紧捂他的嘴,这太太屋的猫儿狗儿也是尊贵的,丫环更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第16章 风波起外人出头 这时,宝玉和凤姐从王子腾府上拜寿回来,娘几个说着家常话,宝玉才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就脱了袍服靴子滚在王夫人怀里撒娇,一边说长道短的。王夫人不停用手抚弄他,爱怜不已,母子俩亲亲热热。 贾环看着又眼红,愈发觉得抄经抄的腰酸背痛眼睛花。暗自埋怨王夫人只顾疼自己儿子,也不放他回去歇着。 老子也是从外面回来,而且还喝了酒的,你怎么就不问一声。 王夫人见宝玉喝了酒,叫人拿枕头让他躺着,又命彩云给他捶着。宝玉躺在炕上,和贾环隔一张炕桌,偏偏又不好生躺着,一个劲的逗彩云说笑。 彩云心思在贾环身上,不肯和他玩笑,宝玉还不停歇,反而动手动脚起来,彩云抽回手,生气说:“再闹我要叫了。” 宝玉哪里肯听她的,这府里上下丫环见了他哪个不是亲亲热热,笑意盈盈,他何曾在丫头面头碰过钉子,仍然拉着她的手摸摸蹭蹭,彩云用力抽回手,这个拉那个躲,只听“哐当”一声,再听“哎呀”一声。 他两个拉拉扯扯间撞了炕桌腿,灯烛倒了下来,一汪热热的灯油倒在宝玉脸上。 满屋的人都吓了一跳,王夫人又气又急,一边给宝玉擦洗一边骂贾环。 贾环想辩解,可是一看彩云吓得眼泪汪汪直打哆嗦,忽然想到这事不能辩。 主子和奴才玩闹弄出事来,倒霉的是谁?不用说,自然是做奴才的了,宝玉平日里略有个芝麻绿豆事,哪怕是他不好,也要连累身边的丫头挨骂,更何况现在是和丫头玩闹撞翻了烛台烫了脸。 宝玉自然是没有错的,罪过在丫头身上,到时候打一顿撵出去配小子还算轻的,若是卖给人牙子沦落到不堪的地方就是个死了。彩云是丫环中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人,怎能忍心看她受罚。 平日里他看不惯宝玉没担当的样子,现在,轮到自己,怎么可以也这么没担当,何不担了此事?反正他好歹也是主子,顶多挨顿臭骂。想到这里,贾环就没有说话,默认了此事。 王熙凤三步两步上炕给宝玉收拾,一边说:“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盘,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他。” 贾环听王熙凤这么一说,气得倒仰,原先赵姨娘说他两句,她就来教训说:“他是主子,自有人教导他,与你什么相干……” 可是现在又说赵姨娘平时该教导他。 果然,这话提醒了王夫人,把赵姨娘叫过来痛骂:“养出这种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先前我不理论,你们越发得意了。” 这里王夫人又气又恨,再加上王熙凤在一旁煽风点火,更是骂个不停。还是宝玉息事宁人,说:“老太太问起,只说我烫的就是。” 王夫人命人送宝玉回房,袭人等丫环见了,慌得不行,次日,见了贾母,宝玉虽承认是自己烫的,贾母还是把伺候的人骂了一顿。可怜袭人等人无辜挨了一顿骂,好在也习惯了,做奴才的也只能听着就是。 幸好宝玉脸上的伤不是很重,用了上好的伤药,很快就好了一半。 可是,这事在家里消停了,其实还不算完。 这天,萧景命人堵在贾家家学里,要他立即去一趟。贾环心里纳闷,不知什么事能让殿下这么急,难道又是送给他的那盆花打蔫了又让他去看? 到了淳王的风宜园,萧景在花厅等他。 贾环进去施礼,半天不见上面有反应,正觉得膝盖疼,抬头看他,只见萧景一脸怒气瞪着他。贾环愣了,问:“殿下,怎么了?” 刚问了一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巴掌。贾环登时愣住。 “你装什么糊涂?”萧景说着,一脚踢过来。 贾环只觉得肋下剧痛,疼得喘不上来气,倒在地上起不来。却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萧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萧景却还不罢休,又接着朝他身上踢了两脚,问道:“你说,为什么烫坏了宝玉的脸?” 贾环终于明白了,原来殿下是为宝玉出气讨说法来了。 贾环痛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长这么大,没有人这般折辱他,就算在家里处处比不得宝玉,可是也没有人为了宝玉打他。现在,一个外人却这样对他连踢带打,原因还是因为宝玉。 贾环觉得心里也痛了起来,喘息说:“原来殿下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了宝玉,可是你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萧景好好问他,他会解释一下,可是哪想到萧景见了就打,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萧景气还没消,问也不问,根本不听他解释,说:“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妒嫉宝玉嘛,所以下黑手害他,你以为害了他,荣国府的家业就归你了?别做梦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谁。” 贾环听了气得火往上冲,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卑鄙狠毒的人吗?” 想到当初为了救他这个初次相识又无亲无故的人,自己跑了半个京城找人,还冒着大险,这样的义气他看不见,只看见宝玉伤了,问也不问,就认定他是个黑心种子。真是令人寒心。 贾环气得哆嗦:“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他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替他出头?真是狗拿耗子。” 原来宝玉伤好得差不多,萧景找他来玩,看见他脸上的印子吓了一跳,赶紧细问究竟,宝玉不好意思实说,实际情况是他和丫头玩闹,丫头不愿和他玩,他非要玩,还要动手动脚,丫头不让他摸他非要又摸又吃胭脂,一躲一闪再一碰一“哐当”就这样了。 不好意思实话,只得按家里的官方说法,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倒烛火弄的。 萧景却不相信,宝玉在家里是何等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围裹着,怎么能把灯油扑到脸上,又打听了一下,才知宝玉和一个丫环玩,而这丫头是和贾环相好的,当时正好贾环在场…… 萧景自己脑补了当时的情景,分析了某人的作案动机,越想越气,果然他不安好心,宝玉这么个如宝似玉的神仙般的人物,这么善良这么单纯,怎么有人下得了这狠心。可见这人是心胸狭窄的恶毒种子,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有夺嫡恶念。 叫贾环来本想教训他两下就算了,却见贾环并不认错请罪,反而直着脖子和他顶撞,心里更气,毫不客气命人拿过马鞭,劈头就抽了下来,一边抽一边骂:“果然是贱婢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恶毒黑心的贱货。” 贾环被打得皮开肉绽,脑袋里空荡荡的,身上的疼还是次要的,那“贱婢”二字却如利刃深深刺在他心里,疼得喘不过来气。心中愤恨如潮水一般压抑不住,恨萧景无情,也恨自己不长眼睛,居然还把他朋友,天家子弟果然薄情寡义。 萧景累了住了手,贾环勉强站起来,说:“殿下瞧我碍眼,我以后不再登门就是了。何苦这么大费功夫。这是我家私事,你一个外人插手也太不尊重。” 萧景看他不但不求饶,还把自己刺了几句,一下子愣在那里喘粗气,见他爬起来往外走,又叫道:“你站住。” 贾环站住,转过身来毫不畏惧地看他,说:“怎么?殿下还没有打够,只是我再不好,也有家父教训,就不用殿下费事了。” 萧景愣住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硬气,以前和他嬉笑玩乐没有正形,就算欺负他一下,他也不计较,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忘了身份随意玩笑的人。可是,现在这人在随意的外表下,露出了强硬的面目。 正在萧景发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贾环已经甩手离开风宜园,叫了车回到府里,赶车的钱槐见他身上有伤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贾环不许他多嘴,又命驱车到铺子里洗了脸换了衣服,完全掩饰过了才回府。 躺在床上,身上的疼一阵阵的火烧火燎,心里的火却越来越盛,那轻蔑的“贱婢”二字好象还回响在耳边,看那萧景平易近人与他不拘身份玩的很好,其实心底深处还是把他不当回事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找他玩耍,不高兴了又打又骂,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个低贱的玩意,就因为是婢女所出。 贾环气得胸口如压了块大石,闷得上不来气,辱他就算了,还要辱及母亲,让他无法原谅。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贾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因为贾环不喜欢丫环贴身伺候洗浴更衣什么的,所以薇儿也没发现。自己偷偷用了在街上药店买的药,把沾污的衣裳悄悄处理掉,他一直注意锻炼身体,就算是在寒冬也用冷水洗脸擦身,所以身体炼得还算强壮,受了这样的伤,只是当晚发了烧,并没有躺在床上动不得,仍然照常上学读书。 可是赵姨娘天天来看他,要见他入睡了才安心歇息,看他精神不好,摸他额头有些低烧,免不了东问西问,又见他支支唔唔,心里更疑。赵姨娘虽是愚妇,可是涉及亲生儿子,还是有些脑子的,立即找了跟从的钱槐等人细问,得知他在淳王那里挨了打,顿时又气又痛火冒三丈。 “我要找老爷去,给你讨个公道。” 贾环急忙拦住她,连哄带吓说:“我得罪了淳王殿下是死罪,他出了气就不再找我麻烦,你反倒要上赶着找他理论去,嫌我死得不快吗? 再说了,老爷这人你不是不知道,家中子弟和权贵起争执,他第一反应不是辨明谁对谁错,而是恨不得把自家子弟打死以免祸及自身,就是宝玉也不能免,你告诉他去,看他不打死我才怪。还不悄悄的。” 赵姨娘被他吓住,也不敢再有找老爷讨说法的念头,只是细问原因,得知是为了宝玉打他的,赵姨娘火冒三丈,不敢找尊贵的淳王殿下算账,把怒火转到宝玉身上,恨不得他死掉。 第17章 伤往事破解邪法 贾环照常上学读书,自觉练箭,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与萧景来往了。可是自那以后淳王再也没找过他,看来也是要和他断绝来往了,这反而叫他更加生起闷气来,就算要断,也是自己这方先断才好。气完萧景,同时又骂自己,人家不来找你不好吗?你居然还不自在,真是贱皮。 闷着头回到东小院,远远看见一个妇人惶惶地从赵姨娘屋里出来,那妇人年纪中旬,眼珠乱转,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贾环见过赵姨娘,问道:“那个妇人是谁?” “那是马道婆。” “啊……”贾环心里一凛,想起原著中马道婆用邪术镇魇宝玉和凤姐的事。他虽然不喜王熙凤,也对宝玉有些不满,却反感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害人。 “你和她是不是商量了害人?”贾环沉下脸瞪着眼睛。 赵姨娘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讪讪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吗?” 贾环气得要吐血,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即要读书上进找出路,还得韬光掩晦不能迈过宝玉的次序夺了嫡子的光辉,以免遭人猜忌陷害,偏这赵姨娘还做下这种落人把柄的事。 贾环也不及骂她,赶紧关闭了门窗,把伺候的人打发得远远的,然后压低声音对赵姨娘说:“你觉得宝玉一死,就没人和我争了吗?可是我最恨用这种手段,要争就光明正大凭真本事争,用这种下流手段算什么?你这不是帮我,是侮辱我。” “可是,我所气不过。”赵姨娘本来就憎厌宝玉,又被萧景这么搅和,越发恨上宝玉,竟恨不得他死了方罢。 “糊涂东西,有什么气不过的。”贾环训斥她又问:“给了那神婆多少钱?” “一些首饰衣裳,还有体已银子,还打了一张借据。”赵姨娘怯怯地说。 贾环一股子火冒起来,不知道该拿这糊涂东西怎么办才好。骂道:“蠢材,那神婆子手里握着借据,等于拿着你的把柄,以后还不是需索无度,随意揉捏你,难道你这辈子都要受制于人,万一她不遂心将这把柄抖出来,你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 这一分析利害,赵姨娘也吓黄了脸,哆嗦着问:“那怎么办?” “她住哪里?我去找她。” 贾环得知马道婆住处,立即登车过去,只带了徐义一个人。 一路冲到马家,一脚踹开紧闭的厢房屋门,只见案上供着青面獠牙的五鬼,前面摆着香炉,还有针扎的纸人,贾环拿过来一看,果然那纸人上写着宝玉凤姐的生辰八字,纸人心口和头上还扎了几根银针。 马道婆正在做法时被撞破,吓得要命,一看是贾环,又放了心,腆着脸笑道:“哥儿怎么来了?这是姨奶奶求我做的。” “胡说,姨奶奶是何等人,怎么会要你做这种事。”贾环把她踹翻,从箱中翻出赵姨娘签的欠据,在炉中焚毁,又翻出赵姨娘的首饰和衣裳打了包拿走,临行时,又给马道婆扔了锭银子,说:“你做法害人的事抖出来是犯了杀头的罪,我也不揭发你,你自己嘴巴夹紧点罢。” 贾环见马道婆已经做了法,又问如何解法,这才提着包袱回府。 只见家里已经闹的天翻地覆,宝玉和凤姐一个神志不清说胡话,一个舞刀弄杖发了疯,贾母王夫人唬得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哭个不停,贾赦贾政急惶惶的寻医觅药又寻僧访道,可是闹了半日,并不见好,眼见到掌灯时分,两人气息都微了。 王夫人哭泣不止,贾母更是拉着调子哭得有声有韵:“宝玉啊……我的宝玉啊……”身子还俯仰开合,别人劝两句会停下来听,不顺耳了又骂,还把责任推给贾政,骂道:“都是你们害的,逼他读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是你们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 骂完又有腔有调地哭:“宝玉啊……我的宝玉啊……” 贾环很是同情悲摧的贾政的同学,合着逼儿子念书写字还成了罪过了。见贾母哭得抑扬顿挫,又忍住笑上前劝道:“老太太,太太不要再哭了,宝哥哥和二嫂子又不是不能好,若是他两个好了,老太太,太太却哭坏了身子就遭了,想要他两个好,我倒有个法子。” 贾母王夫人听他说的有理,忙问:“有什么法子?” “我听徐先生说,撞了邪崇之人,需得有至亲至阳之人前往神前跪经祈福,方能痊愈。” 贾母情急,也没听明白就赶紧说:“令人备轿,我马上去。” 贾环忙拦住,说:“老太太这把年纪,又是长辈,哪能为晚辈跪经祈福,反而折了他们的寿。再说,您也不是至阳之体啊。” 贾母才反应过来,至阳之体指的是拥有童子之身的男子,还要至亲,这至亲中的童男,只能是…… 贾环看她眼光朝自己扫来,心道:好嘛,你终于正眼看我了,这还是第一次。为宝玉你连命都不要,要是我这样了,你恐怕连看也不看,只打发个丫头问问就算完事了。 贾环面上丝毫不露不应有的情绪,又说:“这至亲至阳之人,当然是我比较合适了,第二天就会有转机,老太太请放心回去歇着。” 贾母王夫人半信半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赶紧派人送他到护国寺烧香祈福。 护国寺是京城第一大寺,香火鼎盛,大雄宝殿供着药师如来佛。高据莲台,宝相庄严,俯视着脚下谦卑的芸芸众生。 贾环委托住持做佛事,又上香祷告,仰望着香烟缭绕中的慈蔼佛颜,听着清越的钟鸣磬音,一颗含着怨恨和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那马道婆作法不久被打断,只需一昼夜就可以缓解过来,不用太多麻烦。贾环知道今晚过后两人必然好转,所以也不担心,只是跪在佛前想自己的心事。 忽听上方传一声慈蔼清朗的声音:“小施主可是心魔缠身?” 贾环抬头,见是一个老和尚,长眉下垂,细细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似通达世情。 贾环肃然合掌:“敢问大师,心如何能静?” “无欲则刚,无求则静。” “谢大师指点。” “镗!”静夜中传来钟响,动听的余音飞向远方,归于寂静之际,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徐缓、庄严,再迷乱的神思在这钟声涤荡中都能归于宁静。 贾环回思过往以前,两世为人仍然做不到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说白了,就是心中有欲望,有欲则有所求,有所求难免受气受辱,若是无欲无求,外物又如何能侵及心灵呢?别人又如何能辱及自身? 佛事已近尾声,晨光初现,朝霞挂满半边天,住持带领众人围绕佛像行走三周,挚香念经,贾环也随在队伍中,经过一夜的佛事,他心中的怨愤不平,恐惧不安已经归于平静,只觉得浑身舒泰,有种全身心的解脱之感。 回到家里,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宝玉和凤姐两个果然已经好转,醒了过来,还能认人。 贾母王夫人几个喜不自胜,见他回来,又是一顿埋怨:“你不在那里多待几天跪经祈福,急着回来做什么?” 赵姨娘听了面有不忿之色。 贾环却是很平静地回道:“大师说了,做一场佛事也够了,祈福太多,他二人承受不起,反而不好了。” 贾母王夫人这才做罢。 赵姨娘却愤愤不平,等贾环退回自己屋里休息,跟进来气呼呼说:“你累了一天一夜,她们也不问问你累着没有,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面就埋怨你怎么不多熬几天给他祈福,你与他是平辈兄弟,跪经祈福一夜已经是顶了天了,再多就不怕折寿?难道宝玉是宝贝,你就是根草不成?真真气死我了。” 换上以前,贾环面上不露出来,心里也要掂几个过儿烦恼一阵,现在灵台清明,也不计较这些俗事,世间人与物本来就有三六九等,这天差地别难以改变,既然不能改变,何必自寻烦恼。 能改善环境你就去改善环境,不能改善环境的时候,就去适应环境,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好。 给赵姨娘讲这些她也不懂,只好劝她:“别人顺你的心,你就高兴,别人不顺着你,你就生气,如此一来,你的喜怒哀乐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奴才也能耍的你团团转,你就这么甘心当木偶。”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就该省些事,你把那些不把我们娘俩放眼里的外人看的比天重,却不把我放心上,岂不是糊涂。” “我哪里不把你放心上了?” “既然这样,我的喜就是你的喜,我的怒就是你的怒,我还没生气呢,你发哪门子邪火。” 赵姨娘哪里说得过他,只得嘟囔两句:“我这不是为你不平嘛,以后不这样就是了,你歇着吧。” 这时彩云又抽了空来瞧,合府中除了亲娘,只有这个丫头还亲自跑来关怀,贾环很感念,把人支出去,与她说了两句私房话,又问:“这次他两人犯病,太太说什么没有?” 赵姨娘心里有鬼,脸色一变,彩云却不懂,答道:“没说什么,这会子正念佛呢。还说待宝玉好了,这些伺候的丫头们要好好赏一赏,还要到清虚观还愿敬献香油。” 贾环勉强笑笑,说:“太太果然慈悲,姨娘也为宝哥哥绣幅佛卷祈福吧。” 换上以前,赵姨娘会撇嘴,可是经过贾环对她晓以厉害,她也明白了。王夫人自嫁入贾门以来,贾政身边的姨娘居然一个都无所出,直到王夫人生下元春,贾珠和宝玉,地位稳如泰山之后,赵姨娘这才趁她坐月子,瞅空子怀上了探春,然后才有庶出子女,可见王夫人的手段如和风细雨不见雷声,可是却稳当妥贴滴水不漏,这样的人哪里是省油的灯。 别看王夫人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成日里吃斋念佛,可是涉及到她的宝贝儿女之事,肯定是重现杀伐决断,这次宝玉和凤姐好端端的无故中邪发疯,她哪里可能不起疑,细查起来不难查到府里有人与道婆道士什么的来往,到时候她赵姨娘是第一个挨刀子的。 贾环辛苦弥补,又是跪经又是祈福,外人看上去是孝悌有加,无比谦卑,其实赵姨娘心里清楚,他是在努力洗脱他母子的嫌疑。现在听他说要给宝玉绣经卷祈福,赵姨娘没说啥就答应了,回房后立马开工绣起来。 彩云看见心里纳闷不止,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赵姨娘居然会转了性。 第18章 断情义萧景意乱 这里贾环又下令薇儿管好这院里的丫头们,谁也不许串门子乱说话,还主动要求为宝玉伴宿,倒让贾母感动了一下,让他和贾芸两个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带着家下小厮坐更守夜。众丫环也守着宝玉,彼此见的多了,也渐渐混熟了。 贾环在屋里抄经卷,也和外面的贾芸也熟了,看见贾芸手里拿着块绢子,想起这家伙和宝玉的丫环小红有一段情缘。他非常欣赏勇敢的小红用一种冒险的方式为自己争取爱情,有心帮他两人,没人时悄悄对贾芸说:“你拿着丫头掉的帕子算怎么回事?若是让人怀疑你二人有了私情,可是三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贾芸脸一红,说:“我不知道是哪位姐姐丢的。”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交给我,我替你还了。”贾环故意逗他,看他磨蹭不肯,又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向来不信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话,无论是从天理,还是从人欲上来说,这些事都不算什么淫盗之流,人欲满足了就是合天理。你们的事我会帮忙的。” 贾芸信了他,把自己用的帕子拿来。贾环回到宝玉屋里,拿着帕子对小红说:“听说你丢了帕子,你看这块可是你的?芸哥在外面拣着了不知是谁的,叫我送来。” 说着,眼睛朝小红看去。小红本是个极伶俐的丫头,本来她看见贾芸手里有个帕子象是自己掉的,就是不敢问,现在心里也明白几分,红了脸上前接过帕子,说:“是我丢的。” 贾环常以看望探春为名进园子玩,自那以后,看了探春后必顺道拐到宝玉处问候,暗自替小红和贾芸做了信使。贾芸也知道他是个仗义的人,从此也和他亲近起来。 经过为宝玉祈福这桩事,贾环不但笼络了贾芸和小红,还和怡红院的丫头们熟起来。晴雯本来看他不顺眼,现在见他是真心盼着宝玉好转,觉得他并不是存着坏心,倒是自己先前有成见看错了人,也对他好起来,至于袭人原本就没有存歧视之意,现在更是好了,其它丫环都是看她俩的,见她二人对贾环好,也不敢再踩低捧高。 这边贾环得了全府多数人的改观,那边萧景却是烦躁不安。几天来也不见贾环来找他,又生气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也是有几分眼力的,不是那种傻单纯的人,贾环接近他原是暗存几分攀附的意思,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心里也存着几分轻视,觉得他有求于己,肯定会逆来顺受的,却没想到这家伙心性这么高,竟是不再上门了,与别的那些不顾廉耻一味攀附权贵的钻营者完全不同。 那些攀附者,你给他脸上一巴掌,他会笑着把另半边脸主动贴上去求打。可是贾环这家伙这么傲气,生了气就绝然离去,头也不回,一个攀附者怎么会如此傲气? 萧景费劲地揣摩贾环的心思,正在想法子怎么办,又听得荣府里闹得家反宅乱,据说是宝玉中了邪祟,眼见就要没了命,还是做兄弟的去庙里做法事,为他跪经祈福熬了一夜,这才好转,而且还带着人在他那里坐更伴宿,折腾了十来天,这才好了。 萧景有些纳闷,难道宝玉还有别的兄弟不成? 淳王住的毓庆宫,萧景把书翻得哗哗响,就是不能集中心思。 李琰见他无心读书,只琢磨这事,笑道:“宝玉还能有多少兄弟,当然是环儿了。” “可是还有贾琏。” “那是堂兄弟,终究远了一层,况且他是成过亲的,不能算至阳之体。” “可是……”萧景还想找出话来反驳,又找不出反证。 “可是什么,”李琰对他的做法很是不满,决定好好说说他,“我早说过,环儿这个人,年纪虽小,却是知轻重,有担当,讲义气,将来会有大出息,本想着怎么生个法儿,让他进宫做殿下侍读,以后也可以收做臂膀。只是殿下那天太性急了些,怎么不先问问清楚就动手打人。” 萧景有些后悔,仍然直着脖子说:“这还用问吗?当时他在场,而且自古嫡庶之争杀人不见血,谁知他存着什么心。” “可笑,烫坏宝玉的脸,这家私就能落庶子身上吗?别忘了荣国府赦老有嫡子,政老还有嫡长孙,家业怎么着也轮不到贾环身上,傻子才会用泼灯油的法子去争什么东西。”李琰说着也来了气,“再说,就算他们兄弟相争,关你什么事,岂不闻疏不间亲,你强出头替人家出气,打坏了环儿,宝玉也不领你的情,搞不定还在心里怪你多事。” “我不是要宝玉领我的情,也不是替他出气,我是……”萧景说不出来,“我是……” 萧景现在真是有苦难言,那次争执与其是替宝玉出气,其实不如说是想教训贾环,本来他对贾环心里有成见,尤其是把他和宝玉放在一块比较,不止是外貌有高低,更重要的是宝玉的单纯率真孩子气越发衬得贾环心机深沉,更认定婢女生的庶子心思复杂意有所图。 不料贾环一心读书,礼仪虽粗疏,大事上却也没什么可挑之处,所以他愈发怀疑这家伙是装的,问也没问就认定他使坏,也不知道这样莫明其妙的执念从哪里来的。 李琰听他说到宝玉说不下去,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地说:“我可警告你,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挑你的错,你和那些戏子,相公,或是女孩子玩怎么着都随你,可是那宝玉是贤德妃亲弟,荣国公嫡系嫡孙,身份非比寻常,你要是玩了他,可是自寻死路,太子之位就别想了,登不上皇位,你,还有我们这些师父们谁也活不成。” 萧景慌了,连忙表白:“我对宝玉绝对没有那个心思,若是说谎,天打五雷……” “好啦,谁要你起誓。”李琰赶紧制止他,“我只是提醒你,你和宝玉玩,只要不逾礼法,一般的朋友来往我也不管你。” 萧景仍然急着辩白:“我真的对宝玉没有那种心思,我只是见他容貌俊美,性子温柔,举止文雅,更难得的是心思纯良,没有丝毫坏心,更没有什么攀附权贵想要得什么好处的念头,象这样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实在是很少见,所以我才喜欢和他玩的。 从小到大,接近我的人哪个不是存着从我身上捞好处的心思,就连师父你,不也是想借我的地位,当帝师举大业位极人臣吗? 还有那贾环,他和我亲近也是存着攀附权贵的意思,他可不象宝玉那样单纯,他的心思多着呢。” 意识到这一点,萧景有些委屈。 “殿下说的是,你我是各取所需,你需要我帮你得帝位,我需要你实现理想。”李琰毫不否认。又说:“你说的固然不错,但是环儿想借你之力铺自己的路也是人之常情,对你有益无害,你们是互利双赢的,人与人之间形成关系网,互相借力是正常的。我们既然生活在这样一张关系网中,就得接受这一切。你又何必因此看环儿不顺眼。” 萧景听了若有所思,困扰他许久的乱麻忽然解开了,人与人之间大多由利益组成各种关系,有几个是纯净如水的? 宝玉是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宠儿,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自有人为他安排得好好的,他自然可以单纯不谙世事。而贾环却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若是再单纯没有心计只怕在那样复杂的大家庭活不下去,又何必苛求他呢? 那天贾环一怒离去,以后再也不见上门,他反而不自在起来,忽然觉得这家伙在自己心里已经是个特殊的存在,开始想起他的好处来。 他的确是有攀附权贵之意,可是以他的处境,家人指望不上,只有一个相好的丫头,宝玉也要跟他抢,谁会替他谋划?他想攀附一个皇子亲王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算什么大罪过。而且一经受辱,他立即义正辞严维护尊严,还主动断交,可见他和那些为了攀附放弃廉耻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设身处地为贾环一想,萧景开始理解,也不再轻视贾环的用心和为人了。 再反省自己,总是喜欢一种纯净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单纯关系,看不惯看不惯那些怀着目的的人,可是这世上纯净的东西有多少呢?倒是自己太天真。看皇弟萧晨身边已经笼络了一群官员,自己身边的势力却寥寥无几,现在想想,也是自己太过追求完美纯净的缘故。 萧景支着头陷入沉思,李琰也不打扰他,只在对面默作,他知道这个学生也该走出怪圈了。 天色渐暗下来,侍候的人不敢惊动,竟无人上前点起蜡烛。 萧景忽然抬起头来,道:“原是我错了,水至清则无鱼,是我太苛求。” 李琰满意地点头:“你知道就好,当初皇上要求我担任皇子师父,我挑中了殿下,就是看中你毛病虽多,却是肯听人劝,愿意改错,以后当不了明君也不会太差劲的。” 萧景听了嘴角抽抽,什么叫“当不了明君也不会太差劲”,难道我在老师心里就是这么个水平? 又想到贾环,想当初,他一个小小少年就愿意不辞劳苦去救萍水相逢的自己,而且对他也不象别人那样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完全是象朋友那样对待,有了烦恼也不瞒他把他当个知心人,见他烦了还给他讲有趣的故事逗他开心,还忍着疼亲手为他刻印,手上还被割了几道口子也不抱怨,更重要的是心胸宽广,被他欺负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想到这里,萧景又有了信心,想着:相信环儿不会真的和我怄气,顶多气两天也就撂开了,现在可能不好意思再上门,那我就去派人找他就是。 萧景主意一定,就派人去贾府找贾环去风宜园。 不料,贾环这回是真的寒了心,不想再理他。推说身上不好,把人打发走。 萧景没想到自己堂堂皇子之尊碰了个大钉子,觉得大丢面子,又命人再去叫,说:“你就说是我说的,他若敢不来,我就派长史到他爹那里问问,这是哪家子的规矩,皇子宣召还这么推三阻四的端架子。” 李琰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好笑:“他不爱和你来往了,就随他去好了,难道你还缺了陪你玩的人,只要殿下一发话,甚至连话也不用,就有人上赶着来奉承你。要他做什么,他有什么好的,举止粗俗。” 不知怎么,萧景自己把贾环说得一无是处,却不容别人贬低,说:“他那不是粗俗,是不拘小节。听说他师父徐默是个狂生,八成是跟他学的。” “而且模样远不如宝玉。”李琰心里暗笑,偏故意逗他。 “宝玉象花朵般的女孩儿,虽然是他的好处,可是毕竟脂粉气重了些。环儿模样虽不如他精致,却别有一番清秀之资,再加上他读书多,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书卷气。将来作了官穿上官服更有贵气。” “可是眼睛不够大。” 萧景不高兴了:“又不拣金子银子,能看到路就行,要那么大眼睛做什么?牛眼够大了,谁见牵头牛去参加选美了?” 李琰笑得止不住,也不想再逗他,就随他去了。 萧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贾环这家伙起了执念,又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不甘心,也不知道不甘心什么,反正就是不甘心这样被他甩了。 第19章做官容易做事难 话说贾环打发走了淳王派来的人,料想扫了淳王的面子,只怕他不肯善罢甘休,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去找徐文璧请教。 徐文璧借了贾府角落的一处院子正在读书备考。 上回贾环借荣国公托梦的说法向贾母提出建议,要赶紧趁着富贵时准备后路,贾母当了半辈子家,人是很精明的,并不全信,想着也许是贾环以荣公托梦为幌子,那也不可能是他这样的孩子能想出的主意,八成是他的师父徐文璧指使,看来这个徐公子是个有才干的人,日后高中,前途不可限量,应该好生笼格。便吩咐下人不可怠慢徐先生,还时不时送食物过去,又命人打扫了一处偏僻的安静院落供他备考。 所以徐文璧现在所居的环境相当幽雅清静。 听得贾环说了烦恼,徐文璧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说说看,你发奋读书,为的是什么。” 如果一般人肯定说读书为了考试做官,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封侯拜相什么的。 可是贾环并不这么想,贾府烂到了根子里,他没能力也没心思去捞,光宗耀祖就谈不上了,至于象某伟人那样豪气万丈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也太高远宏大了些,他这小人物就免了吧。 听先生这么问,他静静地思索一会儿,也不想掩饰自己,答道:“为了做官。” 徐文璧又问:“做官又是为了什么?” 贾环沉默了,做官为了什么?赵真先生的劝学诗已经给出了答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可是,做官真的为了得到美女金钱么?就象现代人追求的那样,财富和爱情是人生的目标,是成功的标志? 可是,人生的意义只在于金钱和美女么?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财富和爱情。 他身处这样的富贵之家,就算不读书也可以得到金钱美女,可以捐个前程,也可以把铺子做大做个太平富翁,那他这么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指点他,在书中寻找想要的答案。 天色渐黑了下来,窗外树影婆娑,师生俩的面容在对方眼里都模糊不清了,徐文璧也不催他,只是默默等着。 贾环终于开了口:“是为了做事。” 这个话一出口,贾环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是许久以来,在他内心盘旋不去的疑惑,对读书明理,对人生意义,对自我价值,对理想和未来的困惑,现在,忽然开始渐渐明朗。 尽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有意义、有价值,这辈子也不算白过了。然而,挣钱,泡美女,并不是他甘愿付出一生心力的追求。 发挥自己的力量,施展才干,做一番对自己对他人对国家对人民都有益的事业,而不是在追逐金钱和美女中度过一生,这才是他追求的人生价值。 徐文璧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道:“你想要做什么事,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了,但是怎样去做,怎样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还不知道。” 贾环默默听老师教他这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徐文璧缓缓的说:“现在的世道,是做官容易做事难,你想做些实事总有人擎肘使绊子,比如在东南,浙江巡抚汪有道上任以来,鼓励农桑,驱除海盗,还江浙一带太平,实在是一代能臣。可是,有言官弹劾他贪污军饷,贿赂朝中大员,成天花天酒地。你知道为什么?” “是羡慕嫉妒恨?” 这种自己不做事还见不得别人做事的人很多,因为不做事,所以不犯错,因为不犯错,所以显得道德完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批评做事的人,这是中国的固疾,从古代到现代,都没有治好。 “只是一部分原因,其实并不冤枉他,他的确做了让清流不能容忍的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为了做事。”贾环轻轻答道,他忽然明白了。 “没错,他是为了做事,想施展平生所学,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可是要做事,就得有权利,想要权利,就不得不妥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朝里的官们做事的能耐没有,挑刺的本事一流,不把他们巴结好了,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吗?还有朝中派出的监军,钦差,哪个不需要应酬。不贪污不挪用,哪来的钱打点上下,不打点通了,他的位子坐得住吗? 你知不知道上一任的巡抚张弼是怎么死的,那可是皇上简派的重臣,也是很能干很清正的,就这么在大业未成之际含冤而死。” 徐文璧越说越愤慨,又说:“想做事,就要同流合污,否则世俗不容,视你为异类,成为孤臣,你又如何做你想做的事?” 贾环站起来施一礼:“学生知道怎么做了,请师父歇息吧。” 贾环回到自己屋里,照常吃饭读书睡觉,非常平静。 第二天,淳王再派人找他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来人纳闷,暗自佩服主子果然好手段,一番威胁就让他乖乖就范了,也是,一个公侯家的庶子,凭什么跟尊贵无比的皇子摆架子呀。 淳王看见他乖乖的来了,心里没有预料中的得意,而是很有挫败感,派人威胁说要他老子教训他他才来,感情他是受了胁迫才勉强来的。 又见贾环一丝不苟行过国礼,完全没有以前那般随意大方,萧景又不自在起来。 “免礼。” “谢殿下。”贾环起身,眼睛盯着地面,也不说话。按理,上位者不发言,位卑者是不能主动开口的,他这样也是合规矩,可是把萧景弄得极不自在,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默,若是为上次的事道歉那也太掉价了,若是主动放下架子去哄他也挺没面子的。 不由得生起气来,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趣呢,见我叫你来了,自然是传达一个信息,就是还要和你好了,你应该主动认错请罪,给个台阶下嘛,这样咱们不就揭过这一页,继续好下去了,死小子。 萧景在肚里暗骂,还得想法打破眼前的沉默,只好先开口:“上次叫你来,你为什么不来?” “请殿下恕罪,上回我身上不大好,怕把病气过给殿下,不敢来,这次殿下一叫,马上就来了。”贾环恭敬地答道。 这话无懈可击,萧景又没了话说,只得说了一句:“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上回打重了?要不要叫太医?” 贾环还是很恭敬地答:“谢殿下关怀,不妨事的。” 然后又冷了场,萧景有些气恼,看见堂前的牡丹,忽然有了主意,道:“上回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是。”贾环接着讲起故事来。 先前和萧景玩的时候,作诗词行酒令他不善长,经常被罚酒,后来就以讲故事代替,前世他是喜欢写文的,上百万字不在话下,现在讲起故事来,怎么设萌点,怎么在开头设置矛盾冲突,主角如何出场,如何塑造鲜明人物,如何设置情节发展,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注水拖文的毛病改不了,每次讲一些,这么长时间,男主才开始收小弟,后宫更是没影。这要讲完还不知什么时候呢,得考虑赶紧完结,索性烂尾。 现在贾环讲起故事来,不象以往那样声情并茂了,干巴巴讲着,萧景也没仔细听,心里盘算着主意,还真让他想出个主意来。 等讲完一段,萧景命人上茶,说:“我和李祭酒商量了,打算招你进宫做我的侍读。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他看他的反应。 贾环微微皱眉,端起茶碗趁喝茶之机掩饰了不安,说:“如此大事,小人不敢作主,殿下想怎么着,直接给家父下谕,他不敢不从。” 萧景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疼,还想着他或惊喜或推拒或反对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应对,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着不咸不淡的把这事推到老爹贾政身上,意思是你下了命令,我那个爹哪敢不从,肯定巴巴的把我送过去,我哪有选择的份儿。 萧景憋着气无从发作,转念又一想,等他做了皇子伴读,可以经常见面,到时候自然能哄转过来,相处久了猫狗都能有感情,何况人乎?想这么甩了我,门儿都没有。 萧景有了主意,也不再生气了,命人拿了一盒珍珠赏他。 那珍珠个个圆润明净,是少见的宝贝。贾环心里冷笑,忽然想起唐事,那明皇先和梅妃相好,后来变了心去宠杨贵妃,想起梅妃来,送了一斛珍珠给她,梅妃感慨往事,写下诗句:“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往日前般恩爱,化为一斛珍珠。纵使珍珠价昂,就能抵得负心薄幸吗? 贾环心道:上回你翻脸如翻书,现在又拿珠子甜和我么?当我是什么人了? 板着脸说:“殿下厚赐,小的惶恐之至,只是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受。” 萧景又不高兴,心说我赏了宝玉一件狐裘你不是挺不自在的吗,我也赏你一件也没见你说什么就受了,这会子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分明是想撇清我们的关系。可是给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说:“你给我讲了那么长的故事,这个给你做润喉。” 贾环差点被这个歪词逗笑,赶紧收了笑意,又板起脸说:“只听说过润笔,哪里听说润喉。” 萧景见他笑了,心里一喜,又见他恢复严肃状,嬉嬉一笑说:“人家把写文稿得来的收益叫润笔,你给我讲故事,没有用笔,用的是嘴,当然不能给你润笔只能给你润喉。这是你讲故事应得的,没有什么功不功的。” 贾环被他一番绞缠,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收下再说。 这里贾环告辞回家,李琰得知萧景已经说了要贾环做侍读的事,不禁埋怨他说:“这事我正在想法子,还没弄准,您怎么先说了呢。” “这又有什么?” “皇子的伴读都在世家公子里挑那聪明乖巧,身份贵重的人,环儿人虽好,可是身份低微,就算殿下要示恩贾家,有宝玉在,也轮不到他。” 萧景这才意识到这事麻烦,想了想说:“那就把他兄弟俩都叫进来做侍读好了。” 李琰觉得好笑:“哪有兄弟两个都做侍读的道理,宝玉还罢了,环儿却麻烦,不如等他有了功名再说。” “那都到什么猴年马月了。”萧景等不及,直接命长史去贾府。 第20章忍字心头一把刀 长史是三品官,是名义上管理皇子亲王府中事务的,到了贾府宣谕,贾政忙迎至荣禧堂奉茶,听得淳王殿下有谕,命宝玉两个入宫做皇子陪读,心里自然是大喜,贾府虽是开国八公之一的荣公宁公之后,到他这一代已经成了闲散贵族,完全淡出权力圈,一天天滑向败落。所以贾母才把元春收到身边抚养,下功夫调教送到宫里以保贾府的荣华富贵,现在儿子巴结上了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喜事。 贾政送走长史,乐颠颠地禀了贾母。王夫人想到儿子要做皇子伴读,以后前程不可限量,喜不自胜,贾母却有些忧心,王夫人以为她是怕宝玉不小心会得罪了贵人,劝道:“老太太放心,宝玉最识大体又有气度,虽然皇家规矩大,他也是应付得过来的,就是环儿燎毛鸡似的不妥当,只怕会坏了规矩得罪王爷。干脆回了王爷,只要宝玉去,这样就不怕了。” 贾母斜她一眼,叹了口气,命人叫宝玉和贾环过来,问他们如何认识淳王,当时情景怎样,王爷是否喜欢。宝玉如实答了,说淳王对他很亲近,常有赏赐,言谈间没有什么,看上去很喜欢。 贾环却是不乐意与淳王亲近的,见贾府上下为这事乐得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提醒说:“现在淳王和裕王都有可能将来继承大位,我们这样与其中一家走的近,不大妥当。” 意思是咱家现在就站队,以后若是站错了队,可是败家的祸。 王夫人训斥说;“你懂什么?” 贾母深以为然点点头,看向贾政,征求他的意思。 贾政悚然而惊,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淳王与裕王同岁,是当今皇上仅活在世上的两个皇子,虽然圣意难料,目前看不出两人谁的圣眷更重,但是淳王母妃亡故,裕王母妃却在宫里,更重要的是最受皇上宠爱的权相胡有恒倾向于淳王,这样一来,谁强谁弱可以看的出来。 如果贾家现在和淳王走得近,送儿子当侍读,以后淳王继位固然是无限风光,可是若裕王继位,将来难免被清算,百年大族毁于一旦。 可是淳王目前势弱,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继承大位,不能这么硬梆梆得罪,这该如何是好呢? 贾母等高层主子凑在一起想了个折衷的法子,给宝玉报个病,让贾环去。 贾环得知他们商量了这么个结果,只觉得心寒到极点,又不能表示出来,表面上不动声色,回到自己屋里闷坐,赵姨娘还觉得有脸,暗自得意,说:“我的环儿当了王爷侍读,以后前程不可估量,看府里还有谁再敢欺负咱娘俩。” 贾环冷笑:“你少兴头了,淳王和裕王是争皇位的两个,把我推出去做侍读,若是以后淳王得势,咱家自然跟着沾光,就算沾不上也可以延续荣华。若是以后淳王失势,被清算时就把我赶出去,反正我是庶子,死活都不会连累整个府里。真是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的好主意。” “什么?”赵姨娘经过贾环这几年的调教也懂了些事,明白了他的意思,气得拍大腿嚷起来。“这么说,将来有好处时给宝玉,有坏处你担了?” 贾环没有否认,薇儿很见机地到屋外守着,不让人进来。 贾环这才说:“你放心,也不用生气,依我分析,现在裕王看上去比淳王更有优势些,是因为首辅胡有恒的支持,其实不然。” 他由徐文璧授业,常听先生说起胡氏父子的恶行,自己又经常在外走动,眼见耳闻的多是市井平民对首相胡有恒的切齿痛恨,胡相和他的儿子胡应龙为非做歹,索赂无度,已经是天怒人怨,不知道这圣眷能护他们几时,如果胡家倒台,裕王则什么都不是,可叹他自以为有胡相支持,也把自己当起太子来,骄横跋扈,不把百官甚至兄长淳王放眼里,这样的人没了依傍也撑不起场子。所以他并不看好裕王。 而淳王一副子与世无争醉心声色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却为他涂了一层保护色,在生性多疑的帝王眼里,这不是弱点。 贾母贾政这些人做出的折衷法子,从家族的立场考虑的确是左右逢源,能最大限度保证家族利益,可是却存了把庶子当棋子必要时牺牲掉的想法,让贾环阵阵寒心,可能是他心里还没有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所以很难接受自己只是个牺牲品的事实。 “环儿。”一声呼唤把贾环的思绪拉了回来,抬眼一看是探春,抹了把眼睛赶紧起身让坐。 “姐姐怎么到这来了?”贾环忙起身让座心里寻思着,莫不是探春也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所以来攀附了? 探春神色忧虑,仔细朝他脸上看了看,说:“你不要难过。” 贾环勉强笑道:“这话怎么说?我做淳王爷侍读是大好的事,有什么可难过的?” “你不必这样,这事的龌龊我也听说了些,淳王和裕王也不知日后谁能胜出,咱家不想掺和进去,可是又不能违背王爷谕旨,所以只得把你推出去,其中关节我也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不忿。”探春说着红了眼圈,“可是你想想,咱们即生在这样家庭,享受了家族的庇佑和荣华,哪能不为家族做些牺牲。 大姐姐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我们这些姑娘们看上去尊贵,将来也得为家族联姻,嫁得好便罢,若是嫁得不好,也只能怪自己命苦。你们爷们家,自然也是要为家族做牺牲的,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自己不爱做的事,都是一样的,你要想开些。” 贾环想不到她一个姑娘能想到这一层,也想不到她能这般开导自己,再一想金贵如宝玉将来也得为了家族牺牲爱情娶一个自己不想娶的女人,也觉得自己这样生气没有用处,可叹这些侯门公子和小姐,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贾环又觉心中荡起一股无所发泄的烦闷,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呆下去,又跑到护国寺去,跟着和尚信徒们礼佛。 眼望我佛,跪,叩,起,再叩,起。 高居莲台的三世佛法相庄严,半睁佛眼,似看透人生世情,悲悯地看着脚下拜伏的卑微信徒。 诵经念佛声像是在唱悠长平稳的安魂曲,置身其间,涤荡一切杂念,灵台归于清明。 贾环默坐一边自省,心气开始平和安静,也难怪宝玉惜春最终选择皈依佛门,佛教之义,确实是使人了断红尘,逃避现实。可是,他却不甘心这么逃避,在佛门寻求心灵的宁静,只是暂时休憩,过后还要鼓起百倍心劲面对残酷现实。 现实又是如此残酷,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弱小,只能靠忍耐保护自己,寻找机会,“忍”字心头一把刀,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心头,不见血却痛入骨。 回到家里,贾环已经恢复了平静,焚香默坐一会儿,从箱子里盒出那盒珍珠,左思右想,还是叹了口气,拿出几颗圆净的,其余的拿到外面,交给钱槐。 钱槐虽然在大宅门里伺候,可是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一时间看直了眼,问:“我的爷,您这里哪里得来的?” “是淳王殿下赏的。”提起萧景,贾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你要是退回给他?还是收下?” 贾环反问一句:“你说呢?” 钱槐想了想,说:“我跟着爷也有两三年了,爷的心思我也明白,您先前和淳王好,可是他为了宝二爷那样对你,换上谁也寒心,肯定是要和他断交的。所以,你是不是想退还给他?” 贾环一笑:“都拿到家里了,还说什么退还?拒绝上赏是不敬之罪,我怎敢得罪贵人?” 钱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这不象你以前的为人。” “怎么?你觉得我变得挺没骨气的,是吧?” 钱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没说什么,算是不否认。 贾环心里有股悲凉,叹道:“果然这世人不能理解我,就连你也不例外。” “爷这是怎么说,让人心里怪难受的。”钱槐赶紧劝他。 贾环轻抚手里的装珍珠的盒子,缓缓说道:“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做事,然而在这世上要实现抱负,做几样青史留名的好事,只凭一腔热血满腹经纶是不成的,最终落个孤军奋战,遭人攻讦,含恨而终。要想做事,重要的是要明白一点,就是妥协。” “什么意思?”钱槐不懂了。 “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要学会向现实妥协。妥协不是背叛自己的信念,而是为了更好的做事,所以,知道如何妥协的能人志士,成就会比那些只有热血才干却不知妥协的人更大,为国家做的事也更多。” 钱槐眼珠一转,说:“是啊,听说有个清官儿叫程朝东的,是个有名的青天,没收过半文脏钱,铮铮傲骨,不畏权贵,从来不向坏人妥协,结果他多少年了只是一个小县令,如果他能略略妥协,可以升到更高的位子,岂不是能做更多的事,造福更多的百姓。那个汪有道名声虽不好,却做了不少好事,修海塘除海寇励农桑,整个浙江境内被他治得是富饶安宁一派和平,有人间天堂之称。 我一个下人不懂什么百年声名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象汪大人那样的官比程大人的用处更大,造福的百姓也更多。” “你说的虽俗,却是很通透,果然不愧跟了我几年。”贾环感慨,想到徐文璧所说的浙江巡抚汪有道为了能实现理想,不得不违心巴结奸相胡有恒,办了不少实事,百姓也感念,可是在那些清流眼里名声算是坏掉了,弹劾他的折子从来没断过,只靠胡相压了下去。 贾环唏嘘不止,自己只怕也要走这条路了。 “所以爷收下淳王的珍珠,打算与他和好,也是不得不妥协,毕竟爷以后无论做官做事,淳王是个好助力,不管他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得罪,而且你也得罪不起。” “没错。”贾环又郁闷起来。这一步踏出去,以后只怕是违心的事越做越多,到头来连自己的初衷都会忘了,说不定沦为贾雨村一流。 钱槐知他心意,劝道:“爷不必觉得委屈,想在这浊世上出人头地,一味清高是不行的。那么多官们都巴结奸相胡有恒,甚至给太监当干儿子,你攀附淳王也不算什么,这淳王比起姓胡的可好多了。” “你又没见过他两个,知道什么?” “听说淳王风雅俊俏,又礼贤下士,且又身份高贵,和他玩,你一点不吃亏啊。还委屈什么?何况他送这个来,也有赔礼的意思,谁还能不犯个错,人家都放低身段赔礼了,爷难道要揪住一辈子不放,把他以前待你的好都扔一边了?” “你说的是。”贾环被他逗笑,把珍珠交给他,说:“你把这东西找个可靠的店出手换现了吧,你父母在库上管账,问问他们城里有哪家珠宝店好,这事要做得隐秘。连你父母都不要告诉。” “爷可是要买房置产?” “没错,我现在也看透了,将来我是要接了姨娘另过的,这个家不大可能分给我多少财产,而且我要当官也不能当贪官授人把柄。所以,我要趁现在置些产业,以备将来。” “好啊。”钱槐兴奋起来,“在京城附近,或是江南富足之地买几块好庄子。” “不。”贾环却摇头,“要在山西,直隶这一带买。” “那一带的土地不如江南那边能一年三熟,还临近鞑子,不大好。”钱槐被他搞糊涂了。 贾环又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我要你多关心朝廷政策,你丢后脑勺啦?” 钱槐抱脑袋嘟囔:“置产业买庄子和朝政有什么关系?” 第21章 陪读书机带双敲 贾环也没法告诉他,无论炒股还是投资什么的,都要注意国家经济政策。跟他讲这些他也不懂,只得拣容易理解的解释:“鞑子常年进犯,朝廷屯重兵于边关,粮草是个大问题,为了鼓励运粮,去年朝廷下了令,凡是运粮去边关的,可以用粮食换盐引,你知道卖盐是稳赚不赔的,所以,我想在那里买庄子,就地产粮就地运,节省运输费,换来盐引再买盐外销。” 钱槐呆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东西,只得佩服少爷想得远,更加相信这位爷就是那“跟着他,有肉吃”的领导,更死心蹋地跟他混了。 这里钱槐把一盒珍珠出手,贾环找了卫嬷嬷的大儿子,要他去山西一带看田地,地点要在离边关较近,但是离战区要远,灌溉方便的好庄子,卫老大在京里也没什么好差使,以后就当那里的庄头,负责督促耕种运粮之事,也算有了出路。 等把这些安排完回到家里,王夫人已经命人给他做了两套新衣裳,比先前的华贵多了,但是比起宝玉的来仍差了些,已经让赵姨娘很开心了。晚上,探春又过来,悄悄给他塞了一个荷包,说:“去宫里不比其它地方,少不得打点的,你不要小气。” 贾环看那荷包里约有二十两的碎银子,想必是探春平日里攒下的,心头一紧,一个爷们家不能疼护姐妹,还得要姐妹接济挺让人伤心的,幸好他已经在外面偷偷置了产业,收入还不错,否则就真的很悲哀了。只是探春向来和王夫人亲近,没敢告诉她这事,以后自己出息了,一定要把母亲姐姐照顾好才是。 贾环把荷包小心收到箱子里,准备好明日进宫伴读的应用衣物才歇下,躺在床上想起萧景的风雅有趣,又想到他的薄情狠心,心里百般泛起滋味,数了几十只羊才睡着。 到了正式进宫的那天,贾政亲自领着贾环进宫把儿子交给殿下。 萧景客气两句,命首领太监把他送走,贾政临走又少了板着脸教训几句,什么“要勤慎肃恭以侍上,庶不负眷顾隆恩也。”之类官冕堂皇的话。 萧景等他走了对贾环嘻嘻一笑:“你这老爹还真是个老古板,难为你成天被他训。” 又略有遗憾地说:“可惜宝玉不能来。” 贾环心想:原来你要我当伴读,是为了把宝玉捎带上,所以拿我当陪衬,你这么爱宝玉,赶紧表白去吧。 嘴上却很恭敬地说:“他身子弱,这么热的天,出去一趟就中暑。” 其实他想反了,是萧景想要他做伴读,才把宝玉捎上才对。只是他没表露出来,萧景也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是为不能见到宝玉有些遗憾,说:“他什么时候有空,我约他来城郊赐园玩,那里凉快。” “他绰号富贵闲人,又名无事忙,成天没事,除了十五那天北静王约他去府里玩没有空外,其它什么时候都行。” “那我也约他十五日那天来园子玩。” 贾环纳闷了:“我刚说了,十五那天北静王那边已经约好了。你改在十六吧。” “我偏要约在十五那天,我倒要看看我在他心里有没有水溶的份量重。”萧景象个赌气的孩子。 贾环没想到他是安这么个心思,非要和北静王争一争不可,难道宝玉就这么人见人爱? “我把话带给他,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我不管。” 萧景听了也不在意,一会儿就撂一边,为他引见师父。 淳王的举业师父有四位,分别讲、史、文、艺之类。 首席师父是国子监祭酒李琰。 接下来是光禄寺卿乔世宁,礼部郎中周开阳,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显。全是点过翰林的进士,都是挤过独木桥的饱学之士。 李琰先讲了一通规矩,宫里的规矩比家学里的严多了,礼仪也不可忽略,贾环一一记下,然后乔世宁大人讲史。 果然是饱读诗书点过翰林的,学问不一般,旁征博引,妙语如珠,还发人深省。贾环听得很认真。乔大人讲完也考了他一考,发现他居然熟读经史,见解也有独到之处,并不因循旧文,却也不是特别标新立异,比起那宝贝殿下还要高一层,更别说学习态度更端正。 乔大人用哀怨的眼光朝萧景瞪了一眼,意思是:瞧,这位比你小三岁的孩子都懂那么多,你好意思不好好学吗? 萧景收到师父眼神传来的信息,做专心读书状,心里嘀咕,没想到这小子学问居然这么好,以前真是小瞧了他,如果被他比下去也太没面子了。 乔世宁见淳王殿下终于能在书本前坐得住了,也能看得进书了,感动得老泪横流,果然找个好伴很重要啊。 讲过一段再提问尊贵的淳王殿下,却结结巴巴说不上来。乔世宁生气了。 老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乔老师拿起戒尺。 天潢贵胄可不比市井小民,金枝玉叶之体,哪里能打得,所以老师都是教训伴读,来使尊贵的主子有所畏惧,以期达到教育目的。 贾环见乔世宁要打自己,可不答应了,凭什么? “殿下答不了问题,你打我做什么?” “还敢顶撞。”乔世宁更生气,眼睛瞪得更圆,“殿下答不上来,当然是做伴读的受罚,这是规矩。” 贾环瞪了萧景一眼,心道:我说你怎么想着要我做伴读,原来是不安好心。 再毫不畏惧回瞪乔师父的圆眼,说:“敢问乔师父,做师父的难道只教殿下学知识,却不教殿下做人吗?” “你这是什么话?教书和育人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就是了。”贾环在前世里就特别反感在应试教育体制下,老师只顾分数不管学生做人,所以义正辞严教训起老师来,“他犯了错,师父却处罚不相干的人,就是告诉他,他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不是?做人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所谓有担当就是,可是师父却教自己的学生做下事情责任推给别人,那么他以后不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反正有别人替他受罚,为他善后。难道师父育人不教人负责任吗?” 乔世宁没见过敢这么顶撞老师的学生,一时愣住,贾环又继续侃侃而谈:“比如,他在街上撞了人,不想着承担责任救治伤者,反而把人家捅几刀……” 萧景骇了一跳:“你胡说,我撞了人给他几个钱就是了,怎么可能去捅人,我哪有这么坏。不信你问跟我的人。” “我只是举例。” “你不要瞎举例好不好?” “都闭嘴。”乔世宁敲敲桌子,转向萧景说:“殿下答不出问题,请站着听讲,什么时候答上来了再坐下。” 再转向贾环:“至于你,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在书房学生是不能顶撞老师的,你犯了规矩,也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萧景看着师父手里的大戒尺,赶紧说:“师父打他也不是育人的好法子,不如罚他写字,写不上时再打,也让他心服口服。” 乔世宁不满地斜他一眼,说:“好吧。”又对贾环说:“罚你写一万字,明天交给我看,若是完不成……哼。” 然后接着上课,萧景猛翻书,希望赶紧找出答案停止罚站,又不时看向贾环,贾环收到求助目光,装做没看见。 外间的几位已经听到里面的争执,周开阳微笑捻须,悄悄对李琰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不一般的小子?果然心气高,嘴皮子也厉害。” “连王爷也被他挤得说不出话呢。”李琰说。 纪显带着惋惜说:“可惜是庶出,再能干也继承不了荣国府。” 李琰不以为然:“你糊涂了,又不是女孩子,看什么嫡庶,你看史书上那些青史留名的人,都是记载其籍贯和功业,哪里见写着某某某,嫡出或庶出……之类的字眼。” “这倒也是。” 师父们在外间窃窃私语,贾环毫不受干扰,只管低头看书,萧景还苦着脸罚站。 乔师父讲完是李琰讲《中庸》,李琰说话慢条斯理,总是很温和,不知怎么,贾环却怕他怕的比贾政更厉害,好象那双眼睛可以看透到他的骨头里。 贾环把脑袋埋在书里,李琰偏偏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说说第三十页第一句的意思。” 贾环一看,这题也不算难,当即答道:“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这句话的意思是,居于上位,不欺凌位低者,居于下位,不攀附上位者,端正自己的作为而不苛求别人,这样就不会心生怨恨。” 李琰盯着他看,意味深长地说:“说的好,居下位者,不攀援上位,端正自己,才可以保持品性正直。” 贾环身上一震,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的眸子里含着劝告,心里一动,又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书,却再也看不进去,也听不到讲的是什么。 直到未正时分才下课,中间休息吃饭半个时辰,再次上一个时辰的课。贾环规行距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萧景读书间隙偷偷拉他的手用指甲划他的手心,他也不理。 “你怎么也不理我?”萧景还抓他的手不放。 贾环正色道:“尊卑有别,小人不敢和殿下玩闹。” “你什么意思?”萧景不高兴。 “什么意思?”贾环转过头一本正经正视他说,“小人身份低微,本来就遭人轻贱,自己再不尊重些,更让人看轻了。” 萧景看着他眼里冷冷的,只得讪讪地松了手,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了学,淳王贴身的太监张洪带了两个小太监送贾环出去。 刚到毓华宫门口,迎面就见一行人朝这里走来,贾环度其服色,领头那个昂首挺胸的家伙八成是萧景唯一的弟弟萧晨了。 贾环不敢抬头细看,赶紧跪下行礼:“见过裕王殿下。” 那穿着金黄服饰的确实是裕王萧晨,对贾环正眼也不瞧,也不赐平身,只说:“听说四皇兄新有个伴读,还以为是什么金贵人物,原来是这么个货色。荣府也真是的,皇子伴读岂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做的。” 贾环气得一抖,知道说什么都是错,只得不动声色低着头。 萧晨觉得没意思,发作起来:“本王跟你说话,你敢不理,好大的架子,给我掌嘴。” 裕王身边的人迟疑了一下,正要上前,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叫道:“谁敢?” 萧景带着人过来,看了贾环一眼,说:“你起来。” 又对萧晨说:“这么热的天,五皇弟怎么有空到我这里逛?却不在为何无故发作我的人,可是我得罪了你?” 萧晨勉强笑笑,说:“四皇兄还真把贾家的贱胚当自己人,可惜啊……人家未必把你当成他们的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拉笼了贾家,可是你想想,若是贾家真的想投靠四皇兄,就派嫡子过来伺候了,怎么会派个无足轻重的庶子?” 萧景寒着脸没说话,萧震身边的伴读可是朝中最大当权派的胡有恒的嫡孙,老师也是有实权的,而自己这边,不仅老师是不当权的,伴读也是无足轻重的,这是事实。 萧晨看他不说话,愈发得意,耀武扬威带着人过去了。 待他们走了,贾环拿个荷包悄悄塞张洪手里,道:“多谢公公了。” 张洪笑说:“你怎么不谢王爷,若不是他救你,奴才跑断腿也没用啊。” 贾环自动过滤了这句话,权当没听见。 第22章 含耻辱金钏投井 贾府这边,荣禧堂东边的正房里,王夫人正坐在中间听周瑞家的回话,问道:“那次宝玉突然中邪发疯,你可看着有没有人很高兴的样子?” 周瑞家的回道:“倒没发现异样。” “赵姨娘呢?是个什么表情?” “好象有点怕的样子。当时那情景,所有人都吓坏了,这也不算什么异样。”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罢。”王夫人摇着扇子出神,又去佛前念经。过得一阵儿,听到丫环来报:“三爷回来了。” 贾环进来见过王夫人,等她发话让自己回去时好回屋休息,却见彩云朝他打眼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正揣摩着,王夫人说:“今天你在宫里可守规矩,有没有冲撞殿下?” “一切都好。” “你在这里读书吧,别去跟那些不长进的人鬼混。”王夫人吩咐完靠在竹子躺椅上闭目养神。 贾环只得在上房放下书本开始写字,屋内外静悄悄没有人声,丫头们也不顽笑,想必王夫人在休息。 刚写了两千来字,就听外面闹出动静来,王夫人呵斥声,女孩哭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贾环放下笔出去看究竟,却见金钏跪在地上哭:“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呢。” 贾环明白了,是宝玉调戏金钏事发了,激怒了王夫人,伸头左看右看,不见宝玉,悄问彩云:“宝玉呢?” 彩云说:“看太太发怒,早跑了,留在这挨骂不成。” 贾环的惜香怜玉之心比宝玉也不差,看着独自承受主子怒火的金钏哭得可怜,心里不忍,想她一个女孩儿家背个勾引少爷的名儿被撵出去,以后再难做人了。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是宝玉惹出来的,还得他把这事平息下来。 贾环心里有了主意,就去往园子里找宝玉,可是大观园那么大,找个人哪里这么容易,没头苍蝇般乱转一番,终于在蔷薇架下找着宝玉,只见宝玉隔着药栏痴痴地看着一个蹲在地下拿簪子画字的丫头。 贾环过去说:“宝哥哥怎么在这里,要我好找。金钏姐姐挨了打还被撵了出去,你快想想办法,或是向太太求情,或是派人去劝金钏不要想不开,总之得想个法子。” 宝玉早已痴了,两个个眼睛珠只管随着丫头手里的簪子动,哪里听见别的。 嘴里只嘟哝说:“这女孩儿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外面既这样儿,心里还不知怎么煎熬呢,看他这么单薄,心里哪还搁得住熬煎呢?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贾环要晕,没见过这人刚害得一个丫头挨了打撵出去,转眼又去心疼另一个丫头的样儿。金钏都要死了,不去救她,反而在这里心疼另一个女孩儿,还要替她分担。那你怎么不替金钏分担些? 贾环心里真想捞块板砖拍他一下子,可是没找着板砖,伏中阵雨飒飒落了下来。 宝玉赶紧找地方避雨,还不忘对那丫头说:“不要写了,快去躲雨。” “哎,宝哥哥,我有话说。”贾环叫他。 “有话明儿再说。”宝玉抱着头往怡红院跑。 话说宝玉忙着跑去避雨,贾环知道他这一回去,会把开门的袭人踢一脚,不过他也没那心思救袭人,赶紧抱头回去,乔师父布置的一万字还差好多,完不成作业就得受罚,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挨踢还是挨打。 薇儿见他淋成个落汤鸡回来,连忙带着丫头们上来伺候更衣洗浴。 却见贾环用干手巾擦干头发换了衣服,连晚饭也顾不上吃,就趴在书桌上写字。 薇儿在旁边伺候着磨墨剔灯,看他一脸专注地写字,略带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趁的成熟,果然读了书的人气质不同,几年过去,先前行止粗俗的爷慢慢出落得飘逸洒脱,看他这么用功,以后只怕也能博个功名。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想个法笼络住,将来也好留在爷屋里做个通房姨娘什么的,可惜…… 薇儿赶紧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想这做甚,容哥对我这般,还有什么不知足。 贾环不知道身边的丫环正在想七想八,心无旁鹜,全神贯注投入到写字上。 赵姨娘看他这么晚还不睡,还在拼命写字,也不敢惊动,悄悄坐有旁边陪着,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庞,满是专注和疲惫,心里又疼又骄傲,也不敢打扰他,只静静在旁边守着,心里说:“有这样的儿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以后我再也不抱怨这抱怨那了。” 贾环全神贯注地写字,毫不理会两个守在旁边的女人心思万千。万籁俱寂中,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时间悄然流过。 旁边写好的字纸越摞越高,直到东方微微发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贾环把笔一扔,使劲揉手腕子,叫道:“累死了。” “快歇着。”赵姨娘和薇儿赶紧把他扶到床上,给他揉肩揉手。又把桌上厚厚一叠字纸整理起来,赵姨娘忍不住埋怨:“这淳王的师父也不知发什么疯,这样折磨人。” 一想到自己已经决定要知足不再抱怨了,便闭了嘴给他捶腿揉肩。 等贾环到了淳王宫里,乔世宁板着脸候在那里,一副子要你好看的样子。 萧景悄悄趴在贾环耳朵根儿说:“师父是吓唬你,若要打你,我会为你求情。” 乔世宁绷着脸说:“昨儿要你写的一万字可有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写不够必罚。” 贾环把写好的字呈上:“一万字,一个不少。” 乔世宁愣了一下,居然能在一日内写够一万字,实在是难以想象,又瞪他:“如果是找人代写,加倍罚。” 说着拿过字纸,一页页翻看,忍不住点头道:“好,好,笔势灵动,端庄中有气势,果然不错。但是,不要骄傲。” “是。”贾环很恭敬地答应着,悄悄给他一个白眼。 看起来不会有惩罚了,萧景放了心,又在书桌下面用脚挑逗。 贾环还是做道貌岸然状不理他,被他逗得紧了,才回头瞪他一眼。萧景被他瞪了一眼居然浑身舒泰,真想不通自己犯什么毛病了,别人对他好时他不在意,现在人家不想理他了,他反而又贴上去了。 贾环心里有事,也没心思跟他玩,上了课赶紧回去了。 薇儿上来伺候更衣洗脸端冰镇酸梅汤,贾环问她:“今早我吩咐你的事你做了吗?” 薇儿回道:“我到宝二爷那儿去了,袭人姐姐正不舒服,宝二爷正照顾她。” “我说的不是那个,你怎么办事的?” “我说了,请宝二爷生个法去太太那讨个情,饶了金钏姐姐。宝二爷说,太太在气头上他不好讨情,等过几天再说。” “笨,他怕太太生气,可以找姐妹们帮忙嘛。” 薇儿瞧他不高兴,劝道:“太太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无耻之事,就算宝二爷和姑娘们求情只怕也无济于事。” 贾环想起曾经是丫头的赵姨娘,也明白王夫人为什么这么恨丫头和少爷亲近,求情一途只怕不顶事。 薇儿又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拖几天也无妨。” “拖几天就要死人了。” “啊,谁会死啊?”薇儿吓得变了脸色。 “如果换上你,从舒服的上房撵到猪窝去,还要听些冷言冷语的,你还会好吃好睡的?” 薇儿也明白了,她和金钏相识一场,虽然不是十分要好,可都是做丫环的,这府里的丫环大了都要被主子指给小厮,没有一点自由,想巴结少爷当姨娘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对金钏调逗宝玉并没不觉得多么不可原谅,反而能理解。想到她可能想不开出点儿啥事,心里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悲,扯着贾环的袖子摇,可怜巴巴说:“爷可有什么好法子救她一救?救人一命,也是天大的功德,求您了。” 贾环笑道:“强盗看见小孩在井边玩耍快要掉下去时,尚有恻隐之心,我即知道有人可能会出事,却不伸手救她,岂不是连强盗都不如了。你放心,别的事我做不了,救个丫头还是可以的。” 贾府后面一带隔着一条小巷子,都是下人的院子,院里也有水井,最底层下人的院子破败不堪,在上房伺候的丫头被赶到这里,真如一盆箭兰到了猪窝一般。 金钏失魄落魄地坐在井台边,想着自己在贾府伺候了多年,平时里王夫人也是慈善仁厚,对贴身伏侍的丫头从不曾打骂过一下,平日里赏赐也丰存、厚,可是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就这么把她撵出去。这几天她还指望着宝玉会想法子转寰,可是等了几天也没等着信儿。 金钏彻底绝望,想自己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落了这么个名儿,也没脸活下去,倒不如…… “金钏姐姐。”身后响起急促的喊声。 金钏一回头,见薇儿急眉赤眼的跑过来,战兢兢说:“好姐姐,我正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我有话跟你说,你先下来好不好。” 金钏呆呆地看着她,也看不出她听见了没有,薇儿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慢慢过去,把她从井台拽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说:“吓死我了,姐姐何苦如此。” 金钏捂着脸哭起来:“我没脸活了,以后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除死无大事,有啥事比命更重要,姐姐不要这样。”薇儿苦劝。 “说得好。”贾环背着手缓缓进来。 薇儿说:“就是嘛,千古艰难唯一死,又不是活不下去,为什么要寻死?现在,姐姐只是离了府里,又不是到了绝路,我们丫头被人看的贱,所以才更要把自己当宝贝,姐姐金玉般的人,怎么不爱惜自己。你撒了手倒轻松了,可是撇下你母亲妹妹可忍心?她们岂不是要哭死。” “好伶俐的嘴,总算我没白教你。”贾环满意地瞧了薇儿一眼,又对金钏说:“姐姐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有大好年华,还有母亲要奉养,若有轻生念头可真是糊涂透顶了。” “我都这样了,还说什么以后有好日子。”金钏捂着脸又哭起来。 贾环劝她:“你如果是气太太对你无情,没那必要,她都撵了你了你还念着做什么?至于宝玉你就别放在心上了,那天惹出事来他自己跑了,留下你承受太太的怒火,这几天过去,他也不想着讨情或是来看看你,你要是为他投井,你这不是傻吗?真是个糊涂人。” 金钏听了越发哭了起来,贾环和薇儿也不劝,任她哭,哭完后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拿帕子把眼泪擦干。 第23章 贤宝钗小惠大体 贾环这才拿出自己的办法:“你觉得活不下去,是为了名声不好。不如这样,我命人去义庄运一具无名女尸,换上你的衣裳,扔井里,到时候人家都以为你死了。从此以后你改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岂不是好?或是过了几年,别人都忘了你,你再回家恢复原来身份也随你。” “开始新生活?”金钏愣住了,心向往之,可是一想自己一个女孩没有谋生技能,靠什么活着。 贾环知道她的顾虑,谁也不愿做奴才,可是主子要把奴才赶出去时,她们又死活不愿出去,因为外面的生活未必比府里的日子好过。没有经济基础,什么独立,什么自由都是沙上城堡,空中楼阁,给她自由也不敢要。 所以,贾环对她说:“我有一个同窗,姓陆,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他去从军了,把母亲托给我照顾,我去跟她说,就说你是从外地来投亲的,我再托人在陆家落下你的户籍,你就跟着她过吧,也做个伴。他家有几亩地,你的针线活又好,再有我帮着不愁过不了日子,当然,外面的日子肯定不如在府里过得舒服,吃穿上不会特别好,你若是过不了苦日子非要寻死,我也没法了。” “谁会因为吃穿不好去寻死,当我是什么人了。”金钏见他安排的妥当,心里也有了求生的念头,毕竟人都是舍不得死的,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动力,哪里舍得死。 这里安排妥当,钱槐,徐义两个花了点银子,从义庄领了具无主女尸,半夜无人时扔后街井里头。等第二天被发现时,已经泡得头大身子粗,谁还认得那是什么,只从衣裳配饰上看是金钏。 消息传到府里,王夫人在房内坐着垂泪,见宝钗过来,说:“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居然投井死了。” 详细情况,宝钗猜出一两分,也不是很清楚,只得说:“这也奇了。” 王夫人有苦难言,宝玉是个有痴病的,喜欢和丫头调笑,金钏该远着些,可是她不但和宝玉调笑,还挑唆着宝玉去拿贾环,说什么“我告诉你个巧方,你往东小院里头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少爷和丫头相好不是什么光彩事,就算要压制贾环,也绝不能由宝玉出手,如果让人知道是她这个嫡母身边的丫环挑着兄弟相争,她这主母形象算是不保了,只凭这个,金钏也留不得了,哪怕她只是开个玩笑。 这其中复杂关节,王夫人也说不了口,只能把人赶出去了事,同时震吓其它人,谁想到金钏气性大竟跳了井,搞得她逼了死人似的。只得说:“因为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两下撵出去,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居然投井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看王夫人有心里负担,宝钗只得按她的说辞往下推理:“姨妈不必伤心,谁会因为这点小事投井,依我看,她不是赌气投井,多半她在井边玩,失脚掉下去的。” 可能她也觉得这说法太多牵强,又说:“若真有这么大火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不为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虽说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十分过不去,不如多赏她几两银子,好生发送,也算尽了主仆之情了。” 见王夫人为装裹的衣裳发愁,宝钗立即表示自己正好有新制的衣裳,可以拿来给她。年轻姑娘拿自己的新衣裳给死人装裹是很忌讳的,但是宝钗不忌,不露声色地解决困难,还圆了此事,保了王夫人和宝玉的名声,令王夫人十分感动。 为了表示嫡母对所有儿子一视同仁的管教和关怀,王夫人常把贾环叫到他上房看书写字,贾环从窗户看到宝钗过来,悄悄站在里间外面听到宝钗劝王夫人的话,心里不以为然,心想这么个年轻女子,怎么如此冷心冷情。 宝钗去家里拿了自己两套好的新衣裳,亲自送了过来。 贾环去园子里逛,在离门口不远的沁芳亭迎上她,笑说:“姐姐真是好口才,一个丫头身份再贱,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居然让姐姐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成不小心掉下去的,金钏和姐姐平日里也很要好,现在她去了,姐姐难道就没有几分悲伤?” 宝钗收了以往温和可亲形象,严肃地说:“环兄弟这是怪我太冷酷,没有陪太太一起哭吗?” “我……”贾环语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孝之始也,如今她娘还在,正需要人奉养,她就如此轻生,这是大不孝,实在糊涂之极。我说她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已经够维护她了。” 宝钗义正辞严的说,“人已经死了,流再多眼泪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悲伤也于是无补,这时候与其哭死人,不如先顾着活人,再把善后的事做好。太太正伤心,我做晚辈的难道不该宽解,反而陪着哭或是责怪太太不对,往她伤口撒盐吗?难道这就是晚辈应尽的孝道?” 贾环自觉说话了得,却不料宝钗更是了得,几句说得他无话可对,只好笑笑:“有人说: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说的就是这样了。” 宝钗接口说:“说的是,过去的事再不如意已经过去,与其悲伤难忍坏了身子误了正事,不如先放一边,把眼前和将来的事安顿好。我做晚辈的,断没有指责太太的道理。” 贾环听了愣住,只觉得要重新看待宝钗这个人。这个人太理智太冷静,从不感情用事,就算偶尔对宝玉真情流露,也是立即自觉的压制下去,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将来贾府出事时,宝玉这样的人只会哭拿不出应变之道,也只有宝钗这样的人能忍着悲伤面对现实,安慰公婆照顾丈夫,维持日渐破败的家。 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时,是悲伤哭泣指责他人,还是冷静面对妥当善后,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做事凭感情还是凭理智,不好说谁好谁坏。 宝钗这番作为对贾环的触动很大,才发现先前他以个人喜恶判断宝钗这样的人,实在有些片面了。 贾环正发呆沉思,只见宝钗已经拿着衣裳走远了。又见薇儿急匆匆地赶过来,说:“果然让爷说中了,忠顺王府来人了。过去吧。” 话说宝玉听得金钏投了井,只觉得五内摧伤,恨不得也跟了去,正背着手低着头感叹,一头撞在贾政身上。 贾政正嫌他刚才见贾雨村时不够慷慨洒脱,又见他愁眉苦脸,惶悚不安的样子,越发生气了。正要说话,门上有人来回:“忠顺亲王府有人来。” 贾政忙更衣,请到厅上坐,长史一开口直入正题,说忠顺王喜欢的一个戏子琪官不见了,打听了一圈,说是宝玉和他亲近,所以来贾府要人。 贾政听了又惊又气,急命人叫宝玉过来,劈头就痛骂一顿。宝玉失败口否认:“实在不知道琪官是谁。”说着便哭。 只见长府官冷笑:“若说不知道,那此人的红汗巾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宝玉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贾环急匆匆跑了过来,天气热,他一路从园子跑来累得一脑门汗,先见了礼,对长府官说:“大人只听人说那琪官和宝玉认识,就认定他藏在这里,这未免太武断了。我听宝哥哥说过,他们只是见过两面,因为合眼缘,所以才送了条汗巾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大人只凭他两个以前见过面,就断定琪官藏这里,岂不是误了找人,若是王爷怪罪下来,大人也有不是。” 宝玉终于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我和琪官以前见过两次,可是不知道他在哪儿。” 贾环也接口:“是啊,琪官认识的人多了,大人难道都认定他们诱拐琪官了吗?还是王爷对荣国府不满,借机发难?” 长府官下不来台,又怕无法交差,冷笑:“这个我不管,既然找不着人,公子又不肯说,下官只得请公子去府里一趟慢慢问了。” 宝玉吓得脸色发白,躲在贾环身后。 贾环说:“大人这样不妥了,谁不知忠顺王爷最喜玩弄年轻貌美的男孩子,现在叫我宝哥哥去王府,问不问出结果来且不说,对王爷的名声有大碍。人言可畏,到时候两家都丢了体面。大人若是坚决要带人,我就只好去请老太太的御赐龙头拐杖了。” 长府官张口结舌,料得说不过他,也不敢惹得贾母拼命,只好悻悻然告辞,临走扔下一句:“若是找不到,再来请教。” 贾政反应过来,又气又恨,骂贾环:“你是何等草莽,敢这样和大人说话,看你一头大汗的样子,乱跑什么,回来再找你算账。” 贾环说:“方才我在后头看见井里捞出个丫头,头涨得好大,身子好粗,听说是太太屋里的金钏,所以才吓得跑过来。” 贾政气得发晕,顾不上骂人,紧跑几步,去送客人。等送走长府官,又找了王夫人屋里的人问了,才知道是宝玉调戏丫头引起的,贾政向来把贾府颜面放在心里,气得把宝玉痛打了一顿。 贾环虽然不许外人欺负宝玉,但是不介意当老子的贾政把宝玉敲打一顿,平时他对宝玉只顾和丫头闹而不计后果的做法已经很看不惯,正好借金钏之事给他点教训。 老子打儿子在别人家是小事,但是宝玉挨打可不是件小事,姐姐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贾母也又哭又闹,闹着回老家去。 苦逼的贾政同学被贾母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连连叩头请罪,保证再不打他。心里头是万分苦涩,贾家的衰败已成趋势,东府贾敬修道,贾珍胡搞,这边兄长贾赦只知淫乐,唯一能担负振兴家族的宝玉却是不喜读书上进,只知在内宅玩闹,白糟蹋了好相貌好天资,居然还惹了得罪不起的政敌忠顺王府,这不是把全家推向绝路吗? 可是一管教他,就招来老妈老婆一顿哭闹,贾政无比灰心,若不是看贾环的表现以后还能指望着,他真的想剃了三千烦恼丝出家算了。 除了贾家闹一场,薛家也闹了一场,薛蟠被冤枉成他挑唆人把宝玉和琪官的事抖出来,气得舞着门栓要打人,宝钗受了他的气,哭得眼都肿了。 家里和亲戚家闹成什么样,宝玉不管,只看到姐妹为他轻怜痛惜之情,心中感动,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去了,只觉得万紫千红为我独开,此生相伴花间,夫复何求。 更有贾母疼惜,让他好好将养,什么学习应酬统统免了。宝玉本来就懒与士大夫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之事,得了这话,越发得意,伤好后,成天在园里玩耍,甘心为丫头做事。后来贾政外放出差,没了管束之人,更是每天任意纵性游荡,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是后话。 贾环依旧是按时读书,每旬去淳王那里一趟伴读两天。这个月上旬已经去过了,所以他没再去,结果萧景派人把他揪去去。 “这几天你怎么不来?”一见面,萧景第一句就是埋怨。 “不是说规定了每旬来两天吗?这个月上旬我已经来过两天了。” 萧景怨气更大:“难道指定日子之外你就不来吗?” 贾环笑道:“殿下想见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罢。我知道殿下惦记宝玉,可是他挨了打,十五那天来不了,北静王那边也去不了。为他挨打的事,家里闹了一场,连亲戚薛家也闹了一场。” 萧景忙问:“为什么挨打?我看他很好。” 一边伺候的首领太监给洪很见机地带着所有人下人退出花厅,远远地在外面守着。 “在殿下眼里他自然是一朵花了。”贾环微微冷笑,“是忠顺王府跑了一个戏子琪官,王府听说那戏子和宝玉要好,所以找上门了。家父听说他结交戏子,私赠信物,气得不行。还有一件事,就是他调戏太太屋里的丫环,太太生气把那丫环撵出去,可是那丫头糊涂,竟然想不开投了井,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气坏了老爷,就这样打起来。 殿下放心,老太太骂了老爷一顿,老爷说以后再也不打他了。” 萧景听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也说不上哪不自在,只觉得贾环最后一句,特别让他不舒服,勉强笑笑:“什么叫在我眼里他是一朵花,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老子打儿子是你家私事,与我何干,怎么叫要我放心,什么意思?” 贾环冷笑:“我以为殿下会过去把我家老爷揍一顿给宝玉出气呢,既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那我也放心了。” “你……”萧景被他噎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说:“原来你一直为先前的事记恨。” 贾环又冷笑,心说:原来你现在才知道啊,你打了人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觉得我会自动忘了,难道我有健忘症。 这次忠顺王府向贾家找事让他心生惧怕,连送汗巾子这样隐秘的事都知道,也不知安排了多少密探,那些爬灰放债交通外官收容罪女之事人家还能不知道?只怕是在找机会给贾府致命一击呢。一想到这里,贾环只觉得刀子快架到脖子上,浑身冷嗖嗖的,偏偏贾府上下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想来想去,唯一能保护他也只有萧景,既然决定要与萧景再交往下去,那就得把话说开了,不许他再存轻视之心。 贾环收敛情绪又恭敬地说:“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是尊贵的皇子,我是什么?用殿下的话来说,是‘贱婢’所生的不上台面的东西,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敢记恨?” “你……你……”萧景急得红头胀脑,“还说不是记恨,你对我冷淡了许多。” 贾环正色道:“那是因为殿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以前我不知天高地厚,把殿下当朋友,现在我明白了,上下尊卑,不可逾越,所以不敢再和殿下随便玩笑,并不是有心冷淡。” “你……我……”萧景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有种感觉,就是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紧,越发茫然不知所措。 贾环不等他说出什么来,又接着说:“殿下喜欢宝玉,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也是正理,换上我,心爱的人受了委屈,也要替他做主。宝玉有殿下这样的人把他放在心坎里,是他的福气,我也替他高兴。” 萧景勉强笑道:“怎么你这话象是拈酸吃醋一样。” 第24章 拒求欢重新和好 贾环变了脸色,沉下脸说:“殿下怎么这样说,你和宝玉相好是你们两个的事,别扯上我,我万万不敢高攀的,更不敢插一脚。反而可以帮你们,他虽然不能来宫里做伴读,不过,我可以当信使替你们传话。” 萧景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贾环装没看见,又非常诚恳地说:“殿下不相信?我这人最愿意成全有情人,不但我的丫头看上哪个小厮我会给予方便,就是宝玉的丫头,我也是能帮则帮。你和宝玉两厢情愿,我会帮你,只要你不欺负他就成。 外头的人欺负了他,我可不依的,不信你问问,前几日忠顺王府的人来欺负他,被我狠狠刺了几句。” 萧景一拍桌子,吼道:“你别把我和宝玉凑一块儿。” 贾环不动声色:“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不喜欢他?他可是挺喜欢你,凡是容貌美好的人他都喜欢,什么秦钟,琪官,香怜,玉爱,柳湘莲,北静王之类,他对你的心比起那几位绝不差。而且宝玉这人情真,喜欢一个人,断不容那人受半点委屈,也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实在很难得的。” 萧景被他气得说不话,心也冷了下来,原来宝玉喜欢的人还真是不少,自己只是其中这一,虽然这事在富家子弟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 贾环好象看出他想什么,说:“殿下喜欢的人也很多,也不要说他滥情,你没资格。” “那么你有资格?” “没错,我不是滥情的人。至今我还没有喜欢的人,因为我把感情看得很贵很真,所以,我不轻易动情的,一旦动了情就一生一世,绝无二心。” 萧景心里不是滋味,又隐约有些欣喜。紧挨着他坐下来,握着他的手说:“我也喜欢好看的事物,但是我喜欢宝玉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同样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至今我和他只拉过手,什么也没有做。” 贾环对他不大相信,对宝玉的为人却是信得过的,只是很不以为然说:“只要你们愿意,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于我无关。” 萧景发了急:“我都说了我对宝玉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这话哄谁?”贾环扒开他的手冷笑道:“殿下本来和我要好,象是好朋友似的,可是一听说我累得宝玉受伤,立马翻了脸,现在居然说你不爱宝玉,那你翻脸如翻书的干什么,是天生薄情寡义?” “我薄情?”萧景忍了半天,这会子再也忍不住了,黑着脸站了起来瞪着眼睛。 贾环也站起来,还是恭恭敬敬地说:“不,你不薄情,殿下对宝玉是情深义重。” 萧景气极反笑,也不说什么,把他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贾环吓得色变,又踢又捶:“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萧景咬着牙说:“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情深义重。” 贾环身小体弱,挣不过练过武的萧景,奋力挣扎起来,萧景力气比他大,几步进内室,把他扔在床上。 寝宫西梢间的内室,铺陈华丽,床上更是温香柔软,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而来,也分辨不出什么味,只觉得眼饧骨软。贾环躺在床上只觉得好象进了天宫一样,居然想到:真是神仙府第,如果是个女子香闺,有美丽女主人陪着,那我也半推半就献上我的贞操了。 不容他胡思乱想,萧景扑了上去。 贾环一骨碌滚到床里侧,大叫:“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了。” 本来他的嗓子正在变声期间,平时细声细语还罢了,这一大声叫起来,极是沙哑刺耳。 萧景按住他,恶狠狠说:“不许叫,你敢叫我有的是收拾的法子,你师父徐默再过两个月不是要参加秋闱吗?我一道手谕给主考官,任他笔上生花,他也中不了。你要是乖乖听话,一切好说。” 贾环停止挣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这给俊脸无比可恶,想不到用这样下作的法子要胁他,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如何自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想到自己为了改善眼前处境,为了将来能做番事业,拼命读书,小心周旋,违心奉承这皇子亲王,居然被要胁着雌伏身下,无论怎么努力也逃不开被欺辱的命运,不由得越想越伤心,那眼泪越流越多。 萧景看他老实,正得意地扒他的衣服,却发现身下的人已经泪流成河了。 “哎,别哭。”萧景无奈,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年轻俊俏,身份高贵,待人也是温柔体贴,无论男女,不管是谁,无不是曲意奉迎,就算有个别脾气大的,他只要略施手段,也是无不服帖顺从。所以,他从来没有强迫过谁,也没想过该如何用强。 碰到贾环这种软硬不吃,心硬如铁又记仇的,真的不该如何下手,真的要用强,被人知道了,难免要笑话他连这么个卑微小子也搞不定,若是再传给裕王知道,以后不知怎么用这事损他,这弟弟阴狠刻薄,这把柄落他手里,再保不住脸面了,说不定还会指使御使参奏一本,说他强暴世家子弟。 这么一折腾,萧景再也提不起兴致来。只得长叹一声,把衣裳穿好,说:“你哭什么?你不是最讨厌男人哭吗?” “被人强暴当然要哭了。” “少胡说,我哪里强你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存心想气死我。”萧景被他气得眼冒金星,“强暴”这词可是难听得很,他自持身份,断不会做那让人瞧不起的事,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被这家伙安了个“强暴”的罪名,好象他是那无耻恶徒一般。 “你不顾我的意愿,又是要胁又是用强,这就是强暴。”贾环控诉他,看他气得脸红脖粗,忍不住心情舒爽,一肚子火也消下去一些。 萧景气得彻底无语,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哪里不好了,我是身份配不上你,还是容貌配不上你,臭小子,你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饶不了你,在我面前少玩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贾环想指出他的“罪行”来,可是想来想去,也没发现他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更没什么害人害命的恶行,比起薛蟠贾赦珍蓉之类实在好太多了,比那裕王萧晨也好许多。至于品貌比起家里学里见过的人更是不差。 人比人,比死人,经过一比较,实在找不出萧景哪个地方差劲了,如果他也随波逐流尝个风流滋味,那么萧景这个主儿倒真的不委屈他。但是就算萧景千好万好,难道就要和他做那事吗? 双方的感情没到那一步,就开始肌肤之亲,这也有些别扭。逢场作戏,他还做不来。 而且,萧景这种人,身边是不缺少通房侍女或是其它相好的,就凭这个,让人难以接受。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可是……”贾环说出来,“可是我再怎么卑微,也不会抢宝玉的相好,没得让他难受。” 萧景又急了,瞪起眼睛:“你怎么又说这话,宝玉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相好了?” “他不是你的相好,你会为了他对我又打又骂的?可见他在你心中有多重,至少比我重多了。” “我是以为……”萧景又急了,不知说什么好。 “我懂,你是觉得我是个黑心种子,婢女生的,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只要是贾府里的坏事都是我干的。”贾环不等他开口就冷笑说,“你说的没错,我是个黑心的,上回宝玉调戏和我要好的丫头,烫伤了脸是我做的,这回宝玉调戏丫头,弄出人命的事,也是我跟老爷说的,怎么了?我就是瞧不惯他这样在内帏厮混只图自己快活,却不管别人死活,他也该受教训了。 殿下自降身份和我这不上台面的黑心种子相好,我却不敢高攀。你还是找那高贵善良的人去吧。” “你……”萧景叹了口气,“那次的事是我不对,我现在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得到他的道歉,一个皇子亲王给人认错是破天荒的,再揪住不放也没意思,贾环怨气稍平,小声嘟囔着:“你是皇子殿下,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萧景又搂住他,说:“既然你说不出来我哪里不好,那就是愿意与我发子。你这个年纪还不通人事,人家会笑话你的,让我教你,如何?难道你不想尝尝滋味吗?” 贾环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推开他,十分严肃认真地说:“我也不是那种道学先生,两情相悦以至肌肤相亲,我并不反对。但是有个问题你我都要搞清楚,就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如果对我有情,从今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如果你对我无情,就不要玩这种游戏,白掏空了身子不值得。” 萧景呆愣住,他对贾环之心,倒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若说是动了真情,他绝不肯承认自己金玉般的人物,会对一个婢女生的小子动情。若说无情,只是当他是个玩意儿解解闷,好象也不尽然,他怎么会对一个玩意儿念念在心,还放下尊贵的架子道歉呢? 贾环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有在两情相悦的状况下才肯肌肤相亲,而且以后只能对他一人好,否则就不要玩这套。这根本就是办不到的事,他怎么可以这么倔强这么不懂事?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何必出这种难题。”萧景觉得委屈,为了争皇位,他无论如何要有子嗣,怎么可能只对他一人好,如果真的只对他一人好,这不是把弱点暴露给别人了? 贾环听到他的最终答复,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和难过,从床上站起来,说:“要我做你的玩物之一,也是不可能的事。” 萧景怔怔地看着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这个人想要依靠他,想要借助他的力量出人头地,也收下那盒子珍珠,也愿意和好了,可是却又拒绝和他进一步的欢好,又提出完全不可能的要求,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25章落皇榜恶语相向 萧景当然不明白,眼前这人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很难接受等级制度,尊卑之分,更讨厌利用特权为所欲为。他们的价值观,爱情观很难重合,只能在一次次争执中渐渐磨合,互相迁就,各自退让一步,才可以和谐共处。也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能磨合得和谐默契。 贾环见他发怔,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萧景回过神来,握住他的手,看他胳膊上还留着上回的鞭痕,顿时沉下脸来,道:“为什么不用药,臭小子存心刺我的眼罢。” 贾环一惊,赶紧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如果让我那老爹知道我惹了贵人不快,他肯定打死我给殿下请罪,以求不祸及全家呢。” 萧景不吭声了,感受到了贾环在这个家里处境的艰难,他眼睁睁看着全家的重视和宠爱集中在宝玉身上,自己却不受待见甚至遭人嫌恶。换上别人,必会嫉妒憎恨,心灵扭曲,以至自甘堕落或是寻机陷害兄弟,可是他没有,而是不等不靠,努力读书,想尽法子改善自身处境。而且为病危的兄长跪经祈福,又在权贵欺上门时挺身保护,实在是光明磊落有担当的人。 宝玉虽好,却是好看不中用,也不知自己当初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为了他伤害这个人。 再反省自己,以出身定人的高下,实在是幼稚。他虽然有攀附权贵之意,可是一经受辱,立即断交维护尊严,可见也是个有原则的,和那些阿谀奉承的无耻之辈截然不同。 想到此,萧景第一次对贾环有了一分敬意,把他拉起来,穿好衣服鞋子,说:“这次放过你,你别忘了你的承诺,只要两情相悦你就愿意,我等着。” 贾环不知道他怎么改了主意,看他也不似开玩笑,难道吃肉的狼忽然改吃草了,还是有什么阴谋。萧景知道他在恶意揣测自己,也不计较,又命人拿弓箭,一块练了一会儿射箭,才放他走。 贾环回到家,照常读书,他可不象宝玉,想要什么不待开口就有人满足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他的现在和将来都有老太太、太太给他安排的好好的。 而贾环这个庶子,什么都要自己想法子争取,争取了不见得有,不争取则肯定什么都没有,将来会落得个和贾芸那样,为求个差使弄俩钱花,借钱给凤姐送礼,受尽白眼。还给宝玉那个毛没长齐的家伙当儿子。 所以他只能抓紧时间读书。家学里的学生看他这样异类反倒笑话他假正经,那个在学堂里大搞龙阳之兴的薛蟠给他一本最近在学堂传看的一本《云雨十八式》画册,还挑逗说:“你端什么架子,不想试试吗?保你试过之后再也不忘,你若不好意思,看中哪个我帮你说合。” 贾环板着脸说:“没有感情就做那种事与禽兽何异?” 薛蟠笑得打跌:“你别傻了,做过一次不就有感情了吗?” 贾环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呆霸王还有点哲学家细胞,居然提出了这么一个严肃命题,是先有情再有性,还是先有性再有情?说俗点就是先上后爱还是先爱后上,这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个很难寻到答案的命题。 贾环也开始摸下巴做沉思状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自己坚持先有情后有性的做法有些迂腐了? 又忍不住偷偷瞄几眼摊在前面的画册,胀红了脸,还是不肯轻易尝试。可是当时男风风气之盛已经影响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也不可能不受影响,看见其它同学勾肩搭背的亲热,难免有些心痒好奇。 可是学堂里这些人,论风度相貌,哪里比得上萧景一根头发,他既然拒绝了萧景,自然更不肯和这些庸俗之人试了。心道:我跟这些人混,还不如和萧景那混蛋玩呢。想到这里又脸红心跳,暗骂自己不学好,怪家学不是个好地方,把他这纯洁的人都带坏了,以后再也不去家学读书,只在自己的院里学习。 家里仍是一派富贵太平景象,宝玉伤愈,陪着姐姐妹妹在园中玩耍,探春起了海棠诗社,史湘云在宝钗帮助下设了螃蟹宴,林黛玉魁夺菊花诗,刘姥姥醉卧怡红院,日子消然流过。 这些热闹都没有贾环的份上,临近大比,徐文璧常出去参加文会,他也天天跟着认识一些文友,扩大自己的人脉圈子,都是一些待考士子交流学习心得的文学沙龙,还少不了押考试题讨论程文的。贾环觉得大有收获,一点也不羡慕家里人享受的风雅富贵。 八月初顺天府乡试开始,贾环送徐文璧应考,激动的比他自己考试还要厉害。到了街口,五城兵马司已经戒严,与考试无关的人员一概不许进入,只得和徐义在场外等候。 贾环本来是不信鬼神的,担心之下,跑到护国寺去祷告,祈求徐文璧能够高中,三年前的乡试,徐文璧就落了榜,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落榜了。 在寺庙祷告期间,贾环也大有收获,和住持玉林大师混得熟了,听他讲解佛法,自觉受益匪浅。 好不容易九天过去,贾环带了徐义到场外接徐文璧,见许多考生出来后胡子拉茬,状如饿鬼随风飘摇,可是徐大才子依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贾环心喜,觉得他肯定考得不错,看别人出了考场都跟鬼似的,他这样肯定是几下子做完了卷子,根本就不费神。 “师父,考得怎么样?这回一定高中了。” 徐文璧勉强笑笑,什么也没说,回到住处就蒙头大睡起来。 待放榜那天,贾环等不及报子报喜,亲自去贡院看榜,他和徐义一边一个,一个从前看,一个从后看,寻找徐默的大名。 从榜首看到榜尾,都没看到徐默的大名,徐义疑惑起来:“难道这榜上是不书大名,而是书表字的?” “胡说。”贾环阴沉着脸。考生姓名从报名开始,都是用姓名,只有朋友间才称呼表字,榜上的名字怎么可能书表字,再看一遍,还是没有徐文璧的名字。 “我懂了。”贾环脸色可怕,牙咬得咯咯响,双拳紧握,指甲插到肉里,插出血丝也不觉得疼。 “你懂什么了?”徐义被他脸色吓住,急忙问道。 贾环怒冲冲叫过一辆马车冲到宫门,得知萧景不在宫里在赐园,又急匆匆冲到风宜园。 “萧景,你给我滚出来。”贾环下了车就风宜园门口大喊。 守门的知道他是王爷的客人,赶紧进去禀报,贾环不顾一切往里冲,侍卫拦住。 “让他进来。”萧景午睡才醒,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贾环冲了进来,指着他鼻子骂:“萧景,想不到你是如此睚眦必报的小人,我白认得你了。” “我怎么了?”萧景莫明其妙。 “你装什么糊涂,你自己做的事心里明白。”贾环见他抵赖,更加生气。 “我做什么了,你说清楚。”萧景也生气了。 “你还让我说出来吗?你不怕没脸我就说了。”贾环红着脸豁出去了,“你逼我从你,我不肯,你就威胁说你一封书就能让徐文璧落榜,后来你没有逼我,我也念你的情,想不到你如此卑鄙无耻,居然还是对徐先生下黑手。徐先生有大才,你怎忍心为了一己私怨害他?” 萧景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徐文璧落榜,贾环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怀疑他搞了鬼。 萧景正要解释。 贾环含泪脱下外衣,道:“你不是想要吗?我从你就是,你把名次还给徐先生。” 萧景看他继续脱里衣,赶紧过去把衣裳拣起给他披上,骂道:“你他妈的发哪门子疯?徐文璧落了榜关我屁事?” 萧景气得手抖,也顾不上翩翩佳公子风度,暴了粗口。 “你不是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从你,你就让徐先生落榜吗?你把名次还给他。” “我只是那样说说,我是那种卑鄙的人吗?阅卷的主考副主考许多人,哪有那么容易让谁中让谁不中?你是猪啊。”萧景瞪起眼睛,“你怎么不说他的文写的不好。” “呸,徐师父的文章若是写的不好,天底下就没有好文了。”贾环根本不信,他对徐文璧的文章佩服之极,纵然韩柳复生,也未必比他强多少。 萧景更加恼怒:“你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旁边侍卫太监立即上前把贾环叉了出去。 贾环被摔在地上,全身骨头生疼,趴了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肚里咒骂萧景一百遍。 会贤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面临什刹海,池子里的荷花已经开败,处处残荷,再远处是一片稻田,稻香阵阵,会贤楼上层五间全都开着隔扇,直接面对荷池稻田,景色宜人,京城里人家宴客吃酒,都喜欢在这里。 徐文璧倚窗而坐,手里晃着酒壶,脸上一片酡红,醉意熏然。 对面坐着一个青年书生,劝他:“我早跟你说过,你的性子要改一改,别这么炮仗似的……” 徐文璧仿佛偏要和他对着干,故意又喝了两大碗,一边慨然吟道:“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文采扬,四碗通仙灵,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师父……”贾环一头冲了进来,“师父在这里,叫我好找。” 还没等人说话,贾环就扑在徐文璧怀里哭了起来:“对不起,师父,是我连累了你,是我不好。” 徐文璧把他揪出来扔一边,训斥道:“你发了哪门子疯,莫名其妙,还不快见过陈公子。” 贾环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赶紧抹了泪见礼,那书生姓陈名九成,是徐文璧的好友,两人相交多年,后来又在学宫读过书,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却书信往来,惺惺相惜,算是至交。 徐文璧不满意地说:“你方才没头没脑的撞进来,说些莫明其妙的话,什么连累了我,怎么回事?” 贾环讪讪的不好意思,愧疚说:“都是我不好,害得师父没考中。” 陈九成笑道:“你这孩子真的是,你师父不好,没有考中,与你什么相干。” 贾环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人,搞糊涂了。 陈九成叹口气说:“你师父这脾气算是没得救了,自小在乡里就有神童之名,满腹才气,偏性子张扬,脾气执拗。人家送他个‘狂生’称号倒真是贴切。 这次秋闱是何等紧要的关头,偏他的狂生脾气犯了,见题目是《陈力就列,不能则止》,他就发起议论,写着写着,居然收不住,借题发挥,把朝中尸位素餐的大臣骂了一通,又骂那些勋贵之家是国之蛀虫,没本事还占着位置,把考官气得不行。换上前些年文狱盛行时,他这样都可以进大牢了。” 贾环傻了眼,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原来师父落榜是因为文章的问题。” 陈九成道:“你师父的文章辞采文意慷慨华美,直追韩柳欧苏,如果不是性子狂,状元都中出来了,三年前他落了榜,也是如此,那时你还小,所以不知道,如今他还这样。” 说着上前夺下徐文璧的酒壶,骂道:“再喝要死了,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是撞了南墙,都头破血流了还不回头。” 徐文璧哈哈一笑:“我就是眼里不容沙子,看不惯朝中当权的那帮人的肮脏作派,欺下瞒上,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陈九成捂他的嘴:“你喝多了,快回去挺着罢。” 和贾环一边一个,把徐文璧架着,塞进车里,拉回家中。 这一夜,徐文璧又哭又笑,贾环和徐义两个喂他醒酒汤,清除呕吐物,换衣服,伺候了一夜,到天快亮,才打了个盹。 徐文璧半醒半醉,嘴里还有的没的高声吟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第26章 师生交心不伤离别 次日天色微明,贾环才回到东小院,被赵姨娘埋怨一顿,贾环心里有事,不耐烦:“我又不是夜不归宿,只是换个屋子休息罢了,你吵什么?” 赵姨娘说:“前儿史大姑娘还席,在园子里摆螃蟹宴,还派人送了我两盘子,难为她还想着我这没时运的,我给你留了几个极大的。偏你这几天不着家,你跑哪儿去了,徐先生中了没有?” “没有。”贾环没好气地答。 “什么?”赵姨娘拍着大腿叫起来,“素日里你说他有大才,怎么他考了两科都没中,我还指望他中了能提携你呢,可如今……” “他给我的指点已经够多了,你少说两句。”贾环打断她,徐文璧这一落榜,贾府那些子趋炎附势的人还不知背地里怎么嚼舌根呢,偏赵姨娘还领头叨叨。 过一会儿,徐文璧派徐义来叫他。 贾环忙换了衣裳到徐文璧独居的小院。只见徐文璧神情严肃坐在案前,丝毫不见昨夜宿醉的狂放。 徐文璧背朝窗户,阳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的高丽纸,把淡淡的影子投到他身上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捉摸不定。 贾环恭敬地重复规矩:“先生早。” 行过礼,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先生,才发现向来不注重仪表的师父,这回梳洗的干干净净,而且神情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不见一丝狂放,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贾环隐隐感受到了一种离别的压力,坐直身子,肃然盯着先生。 徐文璧缓缓开口:“我为你授业,至今已有三年了。这三年我看你读书用心,也颇有几分天资,你已经精通四书,熟读经史,遍览古今大家之文。我却一直没有教你写八股文,你知道为什么?” 贾环恭敬答道:“总是学生学识不够,眼界不宽,写文难免困于形式。” “不错,学识是根本,只要根本稳固,何愁枝叶不茂。只有学识积累到了一定高度,才能写出理辞俱佳的文章。只要腹中有物,任何形式的文章作起来都如游刃有余。”徐文璧看着他,深叹一口气,“三年前我教你时就发现你的学识远胜同龄人,就是比饱读诗书的大人也不逊色,如果那个时候我教你作八股文,去年县考府试之时,你未尝不可下场一试,凭你的本事,中个秀才不难,可是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才十岁就中了秀才,众人定将你捧做神童,你自己也会对自己的斤两产生错误估计,到时贸然参加秋闱,如何从那许多饱学士子中杀出来,若是落了第你必然又在写文上下功夫,而忽略培固根本,心浮气燥之下,如何能按捺性子打好基础? 就算侥幸得中,后面的殿试你也难考到好名次,对以后的仕途并无好处。 作学问要脚踏实地,要靠一点一滴的日积月累,不得有丝毫松懈,不是天生聪明就能应付,比如你家那宝玉,就是绝顶聪明,可是他性子跳脱,不能定下心来忍受日复一日的枯燥,于学问之道终究难有成就。 荀子说的好: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积累学识,务必戒除浮躁心态,才能学有所成。否则当有伤仲永之叹,所以,我才磨着你的性子不让你过早显露锋芒。” 贾环鼻中一酸,只觉自己实在太幸运,竟然得遇如此明师,以前为家人偏心不公所生的愤懑实在是可笑了,正如西谚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必会为你留一扇窗。 “你仔细听着,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徐文璧开始讲授做八股的要领:“大凡写文,形式是次要的,内容、立意才是重要的,八股文也是如此。所谓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有固定格式、字数和结构,不容自由发挥,虽然死板,却是能让考官不能随意凭喜好取文。所以,唯有理真、法老、辞雅、气正之文才会被选中。 要做到这一步,就要开阔眼界,精读六经,细究宋儒学说,将义理明于心,反复涵咏,于先秦两汉唐宋大家之古文中吸取辞采文气,再背诵范文揣磨八股之法。做到这一点,无论是小题还是大题都不用怕了。” 然后开始详细讲如何破题:“在参加乡试之前要参加三级十五场的预考,通过后才有资格。预考用的是割裂经义的截搭题,就是从四书五经中抽出两句无关的句子截成半句凑成新句,不管考试时出什么样的古怪句子,首先你要确定出处,这是考验考生对经典的掌握程度。接下来要把这两个完全不搭的半句想办法联系起来,不是让你瞎扯,而是要用经义联接,这是考验考生的联想力和应变力。你的头脑灵活,这一点是不怕的。” 讲完破题,就是如何承题,起讲,直到束股,将方法、技巧、禁忌都详细讲授。贾环细细领会,不敢放过一个字,没有完全领会的地方用心记下,日后慢慢体味。 徐文璧又说:“预考时应变力是很重要的,只要破题恰当就成功了一半,到了正考阶段,就要考基础够不够扎实了,以理真法老为重,你现在的功夫中秀才没什么问题,离中举的水平还是差一点的,所以,你进学之后千万不可松懈,好好总结经验教训,把基本功再练扎实些,我不在你身边,你家里又不怎么管你,全靠你自觉自律。” 徐文璧讲完有些疲惫,揉揉太阳穴。这时,天色已经渐黑,看不清书上的字甚至对面人的五官了。 贾环答应了,找着机会开口问道:“师父,你要去哪里?” “我这脾气不适合混迹官场,就算是侥幸高中做了官,不出几天,也得被人一撸到底赶回家,我也没心思再考科举,所以我接受浙江巡抚汪有道的请求,去给他做幕僚。”徐文璧苦笑一下,“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最恨奸相胡有恒,如今怎么去依附胡党呢?” 贾环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读懂了他的无奈和痛苦。轻轻说:“这个世上,哪有真正洁净的人,与其为爱惜羽毛站在岸边碌碌无为,不如下到混水里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要做事自然不能嫌脏怕累的。 请师父放心,哪怕世上之人皆误会师父,也有弟子一人理解你。” 徐文璧眼睛发红,说:“好……好……现在凡是跟胡党沾上边了,无不令人痛恨,而且我的狂生恶名已经传开了,你不要称我为师,也不要告诉人我是你师父。以免影响你以后的仕途。” 贾环有些生气,斩钉截铁地说:“请师父收回这话,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无论日后如何,我也不会不承认。” 徐文璧看了他良久,方说:“你以后的作为,必然远胜于我。这几年我冷眼旁观,看你面对诸多不平,仍然泰然自若,能曲能伸,似是唯唯诺诺与世无争,但是我知道,你看上去无所谓,并不代表心里不在意,你的不争,其实是大争。 你能忍一时之气,不争一日之长短。这一点,你比我强。” 徐文璧神情萧索起来。 “我明知一己之力难以改变什么,也知道要实现理想,有时不得不做些妥协,可是眼看这生民呼号,遍地狼犬,权势横行,终究改不了愤世嫉俗的毛病。而你能做到戒急用忍,控制内心,收发自如,很好,很好…… 你别的都好,就是名利心有些重了,获取名利是个人奋斗的动力,本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不把个人名利与为国医病结合在一起,最终难免沦为蝇营苟且的禄蠹之徒。 我要说的是,将来,无论你身居何位,做多大的妥协,都不要失去自己的原则和良知,希望你勿改本心,不要忘了你的理想。” “师父……”贾环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这才是师父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陈九成兄是我的好友,学问极好。我介绍他做你的新师父,给你做考前辅导,你把你写的文章交给他指教即可。以后有什么疑难,他可以为你解惑。” 贾环只觉一股热流冲上眼眶,以前他觉得师父有些愤青,还有点不识实务,现在见他为自己色色考虑周到,才知道他心里非常明白,又无力改变现实,只能以张狂豪放掩饰内心苦闷和失落。 “临别之际,我也没有别的相赠。”徐文璧提笔写下“行知”两个字,“我赠你表字行知,希望你以后谨慎多思,知行合一,早日完成宏愿。希望……日后,我能以你为荣。” 贾环接下这两个字,双手微微颤抖,这最后一句,孕含着对他多少自豪和期望,也包含着说不出口的担心,担心他在复杂的官场中迷失自己,在追名逐利中沦为说一套做一套的钻营之徒。 贾环终于流下眼泪,一字一句,郑重发下誓言:“弟子绝不负师父期望。” 徐文璧转过身不再看他:“你去吧,不几日我要动身,你不要来送我,男儿大丈夫,不必做那惺惺惜别的小儿女之态。” 徐文璧没告诉其他人,也没有搞什么送行,只一人飘然远去。贾环按下思念,一心扑在作文,他无可依仗,唯有靠自己争取了。 静心揣摩几天作下几篇文章,贾环备了见面礼去拜见徐文璧给他介绍的考前辅导老师陈九成,把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点评,陈九成看着点点头,道:“理气充足,文辞稍欠,已经很不错了,进个学没问题,但是要中举么,还要再加把力。” 陈九成拿出厚厚三摞纸,说:“这是我为你收集的一些范文,有历科优秀程文还有宗师考卷。你要用心揣摩。” 贾环知道这是在传授他考试技巧,郑重接下。 陈九成又说:“我要你揣摩这些前辈程文,不是让你逢迎,也不是让你抄袭,而是让你学习前辈高手是如何作文的。初学阶段,离不开摹仿,你可以先仿写几篇,而后细细涵咏,体会其中作文之道。做好之后,你拿来我帮你看看。” 贾环心里暖洋洋,感激道:“弟子记下了。” 这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虽然不得家人重视,可是却有幸连遇两位明师,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从此贾环愈发努力用功,直到张洪找上门来。 贾环赶紧放下书迎接,笑道:“公公是奉殿下之命找我吗?” “呸,你还真好意思,殿下找你做甚,还嫌被你气得不够?”张洪很生气,头一回见到这种人,仗着殿下宽厚乱冤枉人,真不象话。 贾环有些发窘,这几天他心情不定,竟忘了和萧景绊嘴之事,或是无意中想逃避。 “你躲在家里就没事了?殿下这几天脾气贼大,可把奴才们折腾苦了。”张洪埋怨,本来想着贾环会来赔罪,没想到这家伙就是不来,这次的事明明是他不对嘛。结果淳王殿下成天摔碟砸碗,把下人折腾得不行。他只好过来把贾环揪过去赔罪。 “是我不好,等他消了气我就去请罪。”贾环也很抱歉,摸个荷包塞在手里。 张洪一捏,荷包份量不小,缓了脸色,道:“还等什么,你不去他怎么消气。” 贾环只好跟张洪上了车,在车上寻思着怎么把那家伙哄过来,好象那天自己说了些难听的话,气急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就口出恶言,又一想,萧景这家伙之前也是对他有过误会和恶言,反正现在扯平了,想到这心里的歉疚感稍减一些。 可是贾环终究不是那种伤害了人还无所谓的人,不管怎样,做错了就该认错,同时承担应得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小环去道歉鸟,谁错了谁道歉,就是主角也不能例外。小景趁机要下手了,纯洁的同学不要看。 要说徐老师为什么教学生做的事,自己却做不到,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一个生性耿直的人,要他向权贵妥协讨好,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他自己做不到,所以才碰尽钉子吃足苦头,所以不想让学生也碰钉子走他的老路,所以才会让学生认清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做他做不到事。 比如老子考不上大学逼儿子考大学,就是因为他吃尽了没文凭的苦,所以才逼儿子考。 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贾政不是科举出身,却逼着宝玉走科举的心理了。可叹有人觉得贾政这样是虚伪,自己做不到逼儿子去做,但是请在现实面前睁开眼睛看看,贾政一个员外郎当了十几年才升了半级,而因他的力量复职的贾雨村却能授应天府补大司马。这就是走不走科举的巨大差距。不走科举当官的,是很受科举官鄙视的。详见《官场现形记》。而且进不去中央权力圈。这就是当时的现实,不服不行。 贾政为家族未来焦虑,为宝玉一生前途考虑,所以才逼宝玉走科举,也是一番对家族的责任感和爱子之心。 后来他名利心淡了,开始理解宝玉,不再逼他,这是后话。 第27章 红绡帐里半推半就 毓庆宫华丽的寝殿里,萧景歪在紫檀雕龙宝榻上,厅前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伊呀呀的唱着小曲,两个宫女跪在身边捶腿。萧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越喝火越大,一脚踢翻那宫女,骂道:“你想捶死我呀。” 张洪赶紧轻手轻脚进来,说:“殿下犯不着和小丫头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说着,手里不轻不重的捶捏起来,又使个眼色,其它伺候的人都悄悄退下。 “你死哪去了?”萧景骂道。 “刚才奴才到宫门口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 “去瞧环哥儿来了没有。” “呸,你管他来不来,来了我也不理他。”萧景赌气道。 “我来赔不是,你也不理?”贾环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萧景吓了一跳,一看是他,心里一喜,又气乎乎说:“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贾环非要紧挨着他坐下来:“我是诚心赔不是来了,你也理我一理。” 贾环这回是诚心道歉,他还是头一回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而且被骂的还是无比高贵从没受过委屈的皇子,看他被冤枉后即没有派人告状,也没有私下报复,只是在家生闷气,可见此人大度,怎么早没发现他有肚量大的优点。想着更觉过意不去,觉得要重新认识这人。 先前怨他对自己有成见有轻视之意,现在想一想,自己对他何尝不是也有成见更有防备利用之心,觉得他身居高位,肯定是仗势欺人的,所以非常敏感地揣测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归结到欺压轻视一路去。 但是仔细回想一下,也没见他欺负谁了,更没看他有害人害命的恶行,让人看不惯的只是上位者拥有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可是身居上位者不都是这样吗?象宝玉那样善良又平等待人的人尚有脚踹袭人的举动,那么要求萧景这样的上位者礼下于人岂不是强人所难,除非他是现代社会穿来的。 除了上次那事,他对自己并没有亏待,而这次的事,又见他的大度,贾环越发不好意思。想着只要他能消气,让他捶两拳也罢了。再看他生气时白净的脸庞开始发红,面如红玉,含嗔带怒的样子比往日看惯的雍容高贵更添了几分生机活力,再加上那委屈的直撇嘴的表情,说不出的可喜可疼,让人忍不住心动。 萧景举拳捶他,骂道:“我在你心里不是阴险卑鄙的人吗?你还跑来干嘛……” 正控诉着,忽然又想到,上回两人绊嘴时,自己也是冤枉了他,也说了类似的话,他当时的愤怒想必如自己现在的心情。想到这里,气消了些,却不肯这么轻易饶了他。不趁着他现在心存歉疚,意志软弱之际下手,以后再没机会了。 “你这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混蛋,这辈子我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你赔个不是就算完了?哪有这么好的事?”萧景故意嘟起嘴唇,红了眼圈,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很想捏一把。 “那你想怎么样嘛?怎样你才可以消气,我照做就是。”贾环做了错事,又被美色所迷,只得任他揉捏。 萧景纯洁无辜地眨眨眼,道:“既然如此,你陪我读书罢。” 贾环愣了一下,真没料到他会提这样要求,真是吃肉的狼改吃草了,不知怎么,想起电视上宝黛花下共读西厢的美丽浪漫场景,不由得脸上一红,茫然点头:“好的,” 萧景乐颠颠摒退下人,亲自到书架上层秘密处掏出一本书。然后紧挨着他坐在榻上,头并头的看起来。 七宝香炉焚着淡淡的催情香,贾环被他紧紧贴着,只觉身上发热,再一见那书,更是一脑门子瀑布汗,这书居然是图文并茂的《云雨十八式》,比他以前胡乱翻过的那本更厉害,更精致,文字描述刻画精妙,图画详解,栩栩如生,还且用墨还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气,让人从技巧到感官都得到更深一步的理解和充实。 果然高尔基大大说的好,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只此一本,就令贾环深切感受到了中国博大精深的性文化,彻底认识神秘世界,并不断深化、扩展,在技术层面有了初步认识,很有一种身体力行的冲动。真的,身下的小弟抬起头来,强烈要求理论联系实践。 贾环收到小弟传来的信号,羞得面红耳赤,把书推到一边,说:“不要看了。” 萧景一副受伤害的样子,悲愤控诉:“你才说只要我消气,要你做什么都可以,现在要你陪着看书都不行,你不知道伴读是做什么的,不就是陪读书的吗?” 贾环只好说:“我眼睛疼,除了看书,做什么都行。” 萧景只等这一句,露出真面目坏坏一笑:“也罢,我吃了你,就可以彻底消气了。” 贾环吓得一缩:“我的肉酸,不好吃的,吃了不但不能消气还会拉肚子。” “没关系,洗净了抹上蜂蜜洒些果子干就好吃了。”萧景笑得很阴森。 贾环被他笑得只觉得全身汗毛都吓得全体立正了,撒腿就往外跑。 萧景哪里会让他跑掉,一伸胳膊就把人抓了回来。贾环好象鹰爪下的小鸡,无力地扑腾,一边大叫:“救命啊,不要吃我。” 萧景充耳不闻,把他抱进内室,命人提水进来,在浴桶中撒满鲜花花瓣。 “你要干什么?”贾环吓得脸色都变了。 “你说我要干什么?当然要把你洗白白了拌上调料好吃啊。”萧景笑得象狐狸,把他按到水桶里。 “啊,不要。”贾环伸爪拼命挠他。 “现在说不要晚了,你刚才说过只要我消气你就照做。”萧景把贾环剥了衣服按进水桶,又惊讶地睁大纯洁的眼睛叫道,“噢呀,你的小弟弟好精神哦。还说什么不要不要,装什么纯洁小绵羊。” 贾环脸红得快滴出血来,羞得差点要哭,只得把头埋在水里。 漂着鲜艳花瓣的水桶里只看见一把乌发浮在水上,萧景笑得要断气,又怕他憋死,拽着他头发捞起,亲自洗净了捞出来搁床上,又开了一罐蜂蜜,拿了一把小刷子真的准备刷了调料把他吃了。 贾环无力的挣扎,没想到家伙这么变态,居然吃人肉,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果然,穿到这生命和人权都得不能保障的鬼地方,真是巨大一只杯具啊。 看那闪着寒光的眼睛,尖利的白牙,狡猾的神情,好象某尖耳长尾的野兽,贾环吓得闭上眼睛。 一个又温热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在身上划圈舔吮。 贾环睁开眼睛,看见那只狐狸正坏兮兮地伸着舌头在自己身上舔。 “哎,你要吃蜂蜜拿勺子舀着吃就是,干嘛抹在我身上吃。” “这样才香甜嘛。” 贾环不停地在他身下挣扎扭动,萧景身上穿着单薄,被他这么动来动去,下面胀起来。轻轻把他小弟握在手里揉搓,笑道:“你我相识以来折腾时间也不短了,我不信你我之间连一丁点情义也没有,难得我对你有兴趣,你就别那么矫情好不好?你这么个没情调脾气还又臭又硬的小子除了我要你还有谁肯要你,你还不知趣些。” 本来听他说第一句,贾环心里还有些意动,再听他最后一句,气得七窍生烟,赌气说:“你最好也别要我。” 刚说完,就惊恐地看见一张美玉一般的俊脸贴过来,眼见那张脸越来越近,那双明亮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登时觉得脸上阵阵发烧,又扭动身子挣扎起来。 “你再乱动,我马上吃了你。” 贾环吓得立即停止动弹,见他话语凶狠,表情却是温柔如水,再看他微翘的嘴角,带着挑逗意味的眼神,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味道,登时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想板着脸道貌岸然地抗拒一番也不知从何入手。 “我不想逼你,可是人人皆有欲望,你又何必总是端这架子假清高,你在学里不是和那个什么‘香怜’‘玉爱’眉来眼去的,难道你宁愿和他们好,也不愿和我好,难道我不如他们?你还能找到比我好的不能?” “不是……”贾环嘟哝着,萧景风雅俊俏,当然不会亏了自己,“可是……你说过,你不勉强我,要等到我们两情相悦的。” “说的是,可是你这个牛性子,我怕是这么一等,转眼间一辈子都过去了。”萧景语气带着戏谑,眼神却是认真。 贾环听他说到“这辈子都快过去了”,忽然身上软了下来,什么抗拒力量都没有了。 人的一生不就这么回事,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闭了不睁,一辈子过去了。 一辈子,很长,其实也很短。 短到能留下无数遗憾。 萧景见他已经动摇,趴在他耳边,轻轻说:“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其中美妙滋味儿尝过一次再也难舍,你不想尝尝吗?做过一次我们就两情相悦了。放心,一点都不疼。” 温热的鼻息,蛊惑的声音,贾环愈发意动神摇,又想起那书上图文并茂的描述,只觉得脸上烧得能烙饼,被萧景那迷死人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盯着,这拒绝的话也不知怎样说出口。 殿前的桂花绽放芬芳,细甜的香气透过床上的银红蝉翼纱直送到两人的鼻端,让人心醉神迷。 萧景却不再等他细想,先来一个缠绵长吻,再下手挑逗,一边在上面攻城掠地,一边揉捏着下面,等他放松了下来,又撬开他的牙关,伸进舌头辗转嬉戏。他才喝了些酒,温软的舌头伴随着馥郁芬芳的酒香席卷而过。 贾环只觉又酥又麻的感觉走遍全身,不由得闭上眼睛,好象也跟着醉了,待睁开眼睛时,只看见萧景已经脱了衣服,这厮不但身材好皮肤也好,摸上去有如上好丝绸,又似蓝田暖玉。 贾环忍不住吃起豆腐,心道:事到如今,我大叫救命没有用,哭哭啼啼说不要不要也没意思,做贞烈状撞柱子得个脑震荡更吃亏。有句名言是怎么说的?如果不能反抗强暴,就只好去享受。好象是这么个意思。 现在这么个好身子送到跟前,我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只让你一个人占了便宜去。 于是也下手又摸又捏起来,想把便宜讨回去,他没有经验,手上也没轻重,只是任着性子乱来。 萧景意外收到他回应,一颗心都似快乐的要飞起来,欲望愈发炽热,只觉得身下之人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味道,好象是自己寻觅多年的梦中人。 “轻点,死小子,你往哪掐啊?别急,只需配合着我就是。” 贾环脑袋空白,好象没听明白,喘息着缠上去,继续连掐带拧的。 萧景被他的青涩动作弄得火热,更是身似火烧,再也忍耐不住,手上的力道变大,从床头拿过一罐药膏,胡乱涂了一下,就撞了进去。 “啊……”贾环疼得叫起来,用力捶他,“疼,快出去……” 萧景哄他:“忍一下就好,马上就好,放松,乖。” 贾环已经晕乎乎,浑身酥软,又如火烧,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觉得很疼,扭着身子想逃开。 萧景也知道他疼,可是到这一步也不可能停下来,只好托着他的腰,用力挺了进去。 疼痛过后,贾环也觉得隐隐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传遍全身,几乎心脏都被顶了出来。不一会儿就丢盔卸甲,求道:“不行,你快出去,不要……” 萧景根本不理他,还笑道:“现在说不要,晚了……” 贾环想骂他,又想哭,最后溢出喉咙的只有几声极为蛊惑力的细细呻吟,也说不出是快活还是疼痛……(河蟹横行,省略N字) 迷迷糊糊中好象被人放到温水中,一双温柔的手在身上轻轻游动,等到清醒过来,发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白丝内衣,还残留着香胰子的清香,应该是被清洗过了。再一扭头,看见萧景躺在身边,正笑盈盈地瞧着他,眼里满是戏谑。 贾环想起方才的事,又想起做到半截自己哭啼啼如白莲花般说不要不要,臊得扭过脸去。 萧景偏偏把他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还要调笑:“你真没用,才开始你就要死要活的。” 贾环回想起方才的事,脸上又发起烧来,狠狠瞪了某只狐狸一眼,都是他不好,连哄带骗的。 “呜,我的贞操,我的第一次……这头色狼……”贾环心里悲泣,想要骂他,可是一想,都这样了还这么矫情做一副贞烈状有什么意思。 “你在想什么呢?” “你管呢。”贾环瞪他一眼,想坐起来,可是只轻轻一动,下面说不出口的地方就疼起来。 萧景体贴地把他扶起来,又在背后安放两个石青锁子锦的大靠枕,让他舒服地靠着。 “你慢些,才上了药。” 贾环生气瞪他:“你把我弄得好疼。” 萧景看他愤然的样子直想笑,说:“慢慢来就不疼,可是谁让你性急,没轻没重刺激我。” “这还是我的不是了。”贾环气得砸他一拳。 “好吧,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回头吃两日清淡软食就好,下次就不会疼了。” “呸,你还想下次。”贾环气得伸手掐他,触手处温软柔韧的身体,再看他柔情似水的星眸,心里又一动,忍不住把手伸进萧景衣襟内,狠狠捏了几把,把便宜讨回来。 萧景吃到难以得手的美食,心情大好,愿意做小伏低,说:“你若还是生气,我这里所有宝贝随便你挑,算是补偿你,可好?” 贾环瞪他一眼,两人都有了那种关系,再要他的东西成什么人了,所以一口拒绝,萧景也没有坚持,端了一盖碗茶来喂给他喝。 那茶是当年新茶,才掐的嫩叶尖,清香淳厚自不必说,更令人奇的是否这盖碗是翡翠雕成,精巧玲珑,壁薄如纸,质地细腻,雕工精湛,线形流畅,不但水头长,而且还是老坑玻璃种,实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萧景看他喝了茶,又不停把玩手上的翡翠碗很是喜欢的样子,笑道:“这是我平日里喝茶的碗,你喜欢就送给你。” 贾环板起脸,道:“你把我当什么人,都说了不要你的东西。”说着把碗重重搁他手里。 萧景觉得这家伙的自尊心真是太过了,以前的相好比如小柳相公这些人,都是好过后趁着感情浓烈时要这要那,偏偏这位的心就像手里这只翡翠碗,精细、高贵、易碎,容不得半点轻慢。 第28章 不了情缘公子私祭 太监宫女摆上饭来,各色精致小菜摆满一桌,萧景又亲手把一碗碧莹莹热腾腾的绿畦香稻粳米粥放到贾环面前。说:“你吃这个罢,这两天多吃些清淡菜,少吃油腻肥腴的东西。”说着又把一碟盐渍杏仁和一碟玫瑰酱瓜推到跟前,说:“这个就稀饭最好。” 贾环慢慢搅着碗里的粥,这御用米味道果然与一般米大不相同,比起公侯府第的上用米还要略胜一筹,可是吃到嘴里却觉得毫无滋味。 方才意乱情迷中初试云雨,现在清醒过来,就要想想以后怎么处理和萧景的关系了。 比如宝玉和袭人有过一遭云雨后,从此视袭人与众不同。现在贾环也体验到了这种关系,不知道是不是情由性生,从此也视萧景不同,不知不觉中发现这人已经在自己心里占据了特殊的位置。 萧景这般的小意殷勤,温柔体贴自然是令人心动又讨人喜欢,再硬的臭石头在他柔情攻势下都化为一滩春水了,难怪那些人愿意和他好。可是,他这番作派让贾环想起家里那个宝玉,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眼前这人的殷勤样儿,活脱脱又是个宝玉了,对谁都有情,看似多情,其实无情。只知怜取眼前人,人在跟前时他柔情蜜意,小心仔细,可是等那人年老色衰,就觉得人家是鱼眼珠子了,至于因为他的缘故被撵出去的,不在眼前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他只求自己快活,恨不得姐妹丫头们不嫁人一辈子都围着他,等他化成了灰,她们的眼泪化成河把他漂到鸦雀不闻之处,以后各过各的,凭她们到哪去他再也顾不得,也就是说那时他死了,随她们沦落到什么肮脏地方他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这萧景跟那宝玉一样,他还真的要仔细着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否则最后落得伤心伤身,就真真是自找的了。可是就这么断了,不但自己有点不舍,萧景更是不肯放手的,又该如何是好? 萧景不知道他心思百转,一起吃了饭,命心腹太监张洪驾了一辆宫里的马车把贾环送回去,这皇家马车比一般马车不同,豪华舒适,垂着錾银香球,又垫着厚厚的锦褥,可以最大限度减轻震感。只是贾环本来就觉得下面疼痛,这会子被马车一颠,更疼了,心想古代的路况这么不好,如果自己创造减震轮胎岂不是发大财还造福社会,再一想橡胶这东西在现代属战略物资,也不知道在古代能到哪里找得到,还是算了吧。 正做着发财美梦,迷糊间贾府已经到了。 张洪亲自把他送进贾府西角门,又殷勤地看着他进去才回来。 贾环回屋换衣裳,赵姨娘迎上来,一脸不高兴:“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那个主儿的生日?” “是谁?” “你这孩子是糊涂了怎么着,昨儿老太太高兴,也学那小家子,召集了全家给她凑份子过生日呢。” 贾环想起来了,今天是王熙凤的生日。 “老太太高兴,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赵姨娘生气道:“你还不知道,大家凑份子给她过个生日,也就图个热闹好玩,她还不足厌,对老太太说:‘还有二位姨奶奶,出不出,也问一声儿,尽到他们是理,不然他们只当小看了他们了。’结果老太太还真的说就是,叫个丫头来问。你说可恨不? 今儿,东府大奶奶又到这里把我和周姨娘的两份子退了回来。” 贾环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宅斗很心烦,劝道:“不过二两银子罢了,我每月都从铺子里的出息中另外给你钱,你还不足?娘忍耐些,等我有了功名做了官,带你出府另立门户,你也自自在在的安享尊荣岂不好。” 赵姨娘叹口气,道:“你给我的钱我都替你放着呢,我并不是争这点子钱,而是气不过她这样踩我,现在就这样,以后分家产时岂不是更不把咱娘俩放眼里了,现在不争回这口气,将来怎么办?” 贾环觉得她天真又眼皮子浅的毛病还是没有改过来,又劝解道:“你别天真,以为自己生了儿子万事足,就有了和太太叫板的资格了。结果府里人还不是没把你放眼里,说白了宝玉才是府里正经继承人,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庶子,有了更好,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分家产,也得不了多少。” 赵姨娘嘟哝着:“所以才要争一争嘛,否则,将来宝玉继承家业,我们娘俩过什么日子,还不是只凭太太一句话。” “怎么争?”贾环不耐烦,“太太娘家是谁,你的娘家又是谁,而且她女儿又是贵妃,你争得过吗?争不过白惹人厌弃,争得过还会遭忌引来陷害。你还是别多事,以后少出门,无聊了和周姨娘说说话,多关怀三姐姐,别争那没意思的闲气。有我在,你一定会有出头的日子,相信我。” 赵姨娘也不象以前那样一味愚昧,也愿意听儿子的劝,也不再叨叨,说:“酒席摆在老太太那边新盖的大花厅上,你也去行个礼应个景,晃两圈再过来,省得那起子小人又嚼舌。” “这话还说的是。”贾环又换了喜庆些的衣裳,往贾母这边的花厅上来,远远就听得箫管歌吹之声。刚到穿堂那边,只见有个丫头独坐在廊檐下垂泪,柔弱的背影看上去好不可怜见儿的,再仔细一看好象是金钏的妹妹玉钏。 贾环忽然想到金钏和王熙凤是同一天生日,如今金钏假死重生,妹妹玉钏却还不知道,哭得这般伤心。 贾环又犯了惜香怜玉的毛病,不忍心见她如此伤心,想要告诉她真相,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那事过去还没多久,人们也没有完全淡忘,如果告诉玉钏,她沉不住气,让人看出了端睨来必有麻烦。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宝玉急匆匆过来,贾环看见,赶紧躲在柱子后面。 玉钏看见宝玉过来,长出一口气,咂着嘴说:“哎,凤凰来了,快进去吧,再不来,可都反了。” 宝玉陪笑说:“你猜我去哪里了?” 玉钏扭过身子不理他,低着头继续抹眼泪。 宝玉转到她跟前说:“今天是你姐姐生日,我记着呢,所以我一大早就去水仙庵,祭你金钏姐姐去了。” 玉钏这才抬起头,眼里满是感动,只觉得这宝玉真是多情之人,对女孩儿实在是真心心疼的。对他的怨气也少了许多,含情脉脉地目送他到花厅上。 贾环看了咂舌,女孩子果然是水做的骨肉,别人两句好话就化成水了,全忘了自己的姐姐是怎么死的。这宝玉的多情和温柔并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不受伤害,偏偏这些女孩儿只看得见的温柔体贴,却看不见他的软弱和无力。 再一想,对宝玉这人愈发看不透了,说他无情,他对女孩子小意温存又记着人家的生日还为其洒泪祭奠,完全不顾尊卑之分,还真让人感动。说他有情,却不见他对喜欢的女子有什么保护,对人家的未来也没什么考虑,受辱被撵出去的人也不见他求情照顾什么的,人家死了他又掉眼泪在生日那天祭奠,这又算什么呢? 又想到萧景,是不是也是这样,自己在跟前时情意缠绵,不在跟前了,转身又跟其它人好,若是死了,他还会写一篇情真意切的祭文,然后又讨好别人去了,只是在甜蜜之余,偶尔还想起生命中曾有一个这么不起眼的小人物曾经和他有过一夕之好。 贾环想的意摇神动,连自己干什么来了都忘了。 宝玉顾不上和玉钏温柔缱绻,赶紧到花厅上见过贾母王夫人,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 贾母一叠声地问:“你跑哪去了?饿着没有,可受了惊吓?再私自出门,叫你老子打你。” 宝玉连忙答应着,贾母先不放心,自然着急发狠,现在见他回来,喜得什么似的,哪里还恨,还怕他不受用,没吃饭,路上受了惊吓,又百般哄他。大家依旧听戏玩乐。 贾环知道王熙凤生日这天,撞破贾琏和女仆的私情,夫妻两个打了一架,还舞刀弄剑大闹了一场,他可没有看大戏的兴趣,只应了个景行过礼就离开了。 刚回屋里,就听小丫头回话说卫嬷嬷的二儿子想见他。只得又换了衣裳,到二门外的书房见他,原来卫家老二见老大被贾环派出去置田庄做庄头,老三的书也读得好,都有了出息,也想着让贾环出些银子置产业,自己也当个大掌柜的。 “你想开什么铺子?可已经有了章程?”贾环问他。 卫家老二说:“我已经瞧好了,就在鼓楼东街,女人和孩子钱比较好赚,我打算开脂粉店,卖些女子用的东西,只做高门大户的生意。待有了准信,我就再去找大兴县马典史套套交情。” 贾环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卫老二还有些经营头脑,一般人做生意都喜欢把货物弄齐全,恨不得招来所有顾客,而他却是先定下目标顾客群,而且定位非常准确,只做高端生意。 “看不出你还挺上道,这些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帮不了大忙,暗地使个绊子还是可以的,你把他们打点到做得好。” 贾环夸奖他几句,正好他也想再把生意扩张一番,于是写张条子,从盐铺的帐面利润中抽了五百两银子给他,又定下以后三年内的发展方向和制度规矩,以及利益分成。说:“待赚了钱,该我得的利你不用来给我,直接放到账面上再投资,等我需要用钱时才去支。” 卫老二笑道:“人家赚了钱都是尽情享受,爷却是再次投进去增加本钱,这真是少见。” 贾环给他解释:“金钱的花费无非是分为投资和消费两种,花出去的钱可以捞回本利的就是投资,花出去捞不回来的就是消费。比如,你赚了钱大吃大喝捧戏子窑姐买衣裳就是纯消费,花多少就少多少。若是继续放在本钱上,或拿来买房买地,或是可以保值的珠宝首饰,将来可以把本捞回来,这就叫投资。” 卫老二若有所思:“爷是说,赚了钱不要随意摆阔吃喝花费掉,而是继续追加本钱,就是投……投资,才能让产业越做越大。” “看来你很明白。” “多谢爷指教,那分给我的那三成利我也不全支了去,只继续往里追加本钱,扩大产业,到时候把生意做到宫里就不得了了。” 贾环看他悟性颇高,又不贪眼前之利,眼光也放得远,对他颇欣赏,放心把铺子交给他打理。又仔细叮嘱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先前他向萧景要盐引时被严重鄙视,就连见识不凡的徐文璧也不赞成他做这个,可见世人对经商歧视到什么程度,社会主流看法他没办法改变,只能悄悄的干,暗中分些红利罢了。 卫老二知道他是准备考功名走仕途的,不想让名声受累,所以很谨慎地严格保密不令人知道这铺子到底是谁的。 第29章厌仕途宝玉发宏论 晚饭时,贾环还记着萧景说的这两天少吃肥腻这物,叫薇儿吩咐厨房做一样煨芦笋,熬一碗碧粳粥,薇儿去厨房传话,那大厨房的管事说:“各房都是有份例,每天鸡鸭鱼肉的还不知足,还点这样点那样的,省些事吧。” 薇儿气红了脸,喊起来:“呸,谁点这样点那样了?你少看人下菜碟,如果现在是宝玉要这要那,你也这么说话不成?旧年宝玉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一句要吃什么炒芦蒿,你立马狗颠屁股似的赶紧做了亲自捧去。我家爷从来没有额外要过什么,这会子身上不大舒服才要一两样素菜,偏你说两车子的话。” 那管厨房的也喊起来:“这都是旧年的规矩,偏我改了不成,你一个丫头不好好伺候爷,却天天挑唆着爷做那窝三挑四的事。” “你……”薇儿被这指桑骂槐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回来以后,气愤愤说了一大堆,从窗缝瞥见赵姨娘正朝这边过来,赶紧住了嘴。 赵姨娘掀帘进来,说:“出什么事了?老远听见你这丫头大喊大叫的。” 薇儿看了贾环一眼,知道他不喜欢赵姨娘为些小事不顾身份跟人吵闹争执,所以也不敢再说,赶紧端着茶盘躲出去倒茶。 贾环不动声色翻着书,说:“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丫头和人吵架罢了。” “唉,如果是宝玉身边的丫头,个个跟副小姐似的,成天抓尖要强,别人也不敢跟她们吵,也吵不起来。”赵姨娘叹了口气,“算了,你放心,我现在也学着知足了,不会再跟那些奴才吵架。” “你终于长进了些,以后我闭关读书也放心。”贾环松了口气,把肉边菜吃了两口用茶泡了饭吃了就放下。 第二天,淳王宫里派了长史来贾府送东西,贾环纳闷,又不是什么正经大事,送东西派个太监就是了,为什么派个三品长史过来? 贾政把长史请到正堂,长史说:“没什么大事,是令郎恭敬谨慎侍上,王爷很是满意,特命下官来送赏赐。” 众人想不通淳王怎么巴巴的派长史来府里送赏赐,更想不到他的东西是送给赵姨娘的。 赵姨娘打开那螺钿描金红漆盒子,登时晃花了眼,只见那盒里一套蓝宝石首饰。钗簪耳环项链镯子俱全,她的首饰都是老太太、太太赏下的不要的东西,样子老旧。或是份例里零碎饰物,哪有成套的东西。现在得了这一整套新式样的头面,乐得合不上嘴。 再看送给贾环的是一只翡翠盖碗,她在贾府多年,也知道东西贵贱,这翡翠盖碗看上去温润内敛不起眼,其实真实价值更在那一套宝石头面之上。 赵姨娘乐得不行,交给丫头收好,说:“我熬了多年,也终于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明天我就戴一回。” “别……”贾环拦住她给她说,“王爷这样做是给你做面子,你可要低调。” “什么叫低调?” 贾环低声说:“就是不要张扬的意思,小时候我先是掉池子里,后来又被街上小混混绑架,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或是京城治安不好,还是有心人所为。所以我虽用功读书,却从不在外显露,更不与人争什么,也时常劝你不要争这争那,更要小心伺候太太。就是这个意思。懂了吗?” 赵姨娘也低声说:“我也懂了,你若是没出息,在这里就会被人踩,若是有出息,就会被人忌,因为你有可能超越宝玉。太太始终压我一头,临了因为儿子的缘故被我翻过身,她怎会心甘,自己然要想法子压住我。” “没错,大家子里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你有了儿子不甘心被她压,所以争这争那,闹来闹去,偏你的力量又远远不够,再闹也得不到想要的,于是继续闹下去,更遭人厌。不但别的人远了你,就连三姐姐也和你离心离德了。何苦来?” “我知道你说的对,也知道自个该怎么做,可就是不甘心。”赵姨娘说着又生了气,“上回宝玉被烫的事,你和彩云当时都在场,她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认定是你做的,她那儿子喜欢和丫头闹她又不是不知道,可不是故意败坏你的名声吗?从那以后你在这府里就落了个黑心陷害嫡兄的恶名,我心里这个气呀,死活咽不下去。想要替你分辩,可是那些人秉承太太的意思,必然不信。幸好后来你又弥补了过来,多少也挽回了些许名声。” “你明白就好,你辩了,我的名声好不到哪去了,还白白害了彩云。还不如不辩,日久见人心。”贾环悄声说:“我只需掌握一个度,比宝玉矮一个头,太弱不被人待见,强了,就不得好了。” “我的儿,可苦了你了,可惜我也帮不上你。”赵姨娘抹起泪来,“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了,不扯你的后腿。” 贾环很欣慰,正要说什么,薇儿过来回说:“管厨的马大娘亲自送来两样精致素菜还有红稻米粥。” 贾环脸一板,说:“给我扔出去。” 薇儿疑惑,只得依命发作了一顿,回头又纳闷,问贾环:“上回他们怠慢你,你没计较,现在他们上来巴结了,你反而发作起来,不觉得晚了吗?” “你自己想想去,什么事只向我要答案,自己不动脑子,什么时候才长进?”贾环不理她,自去看书。 薇儿想不通,见他读书,赶紧有眼色地倒茶,用的是那个淳王才赐下来的质细胎薄的翡翠盖碗。 贾环正要喝茶,想起这碗是萧景常用的,碗沿上想必还沾着他的唇泽,再想起他双唇火热,情话绵绵,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次萧景派长史给赵姨娘颁下赐物,看来是为上回那“贱婢”二字赔不是,同时又变相抬高她的地位,这也是间接地讨好他,这和他用照顾黛玉的方式间接讨好老太太是同一法子。 看来萧景和宝玉还是不一样,也不是一味只知道温柔体贴,他知道替对方的处境考虑,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法子改善对方的处境。 只是他的温柔多情,不知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又不知他的情能维持多久,这让贾环很不自在。 又想起《红楼梦》里的有洁癖的妙玉偏把自己常用的茶具给宝玉用,这其中的心意可想而知,现在那萧景把他常用的茶具送他,又是要表达什么呢? 再想到自己和他并头看小黄书,更是羞得脸上发烧,可是转念一想宝黛花下共读西厢,不也是看小黄书么,不也是无比浪漫,成就文学史一段佳话么? “爷怎么不喝茶,只顾盯着这碗出神呢?看这耳朵红的,可是茶水太烫?”薇儿笑语盈盈,今天她在那些攀高踩低的人跟前狠出了一口恶气,很爽。 贾环抬头一看,看她面带春色肌肤莹润,岔开话题:“你是不是会情郎了,脸色都跟花瓣似的。” “哪有这事。”薇儿羞红了脸道,“是晴雯姐姐给了我一盒胭脂,我用了,比外面买的鲜艳许多。” 贾环想起宝玉最会调脂弄粉,心里一动,说:“拿来我看。” 薇儿拿来胭指,贾环接过看时,见这胭脂不是普通的一张,而是一个小小白玉盒装着如玫瑰膏子一般,用簪子挑一点在手心里,再用水化了匀开,不但颜色鲜艳,而且味道香甜,怪不得那人喜欢吃丫头嘴上的胭脂。 想着卫老二的脂粉店正需要这些上好的不同凡响的脂粉,贾环心里有了主意,虽然好多穿越者大多会制现代化妆品挣大钱,可是偏偏他不懂这些。不过没关系,他不会,宝玉会,而且宝玉在这方面最有天赋而且做起来乐此不疲,正好向他请教。 宝玉见他也开始对淘脂弄粉感兴趣了,笑起来:“听说你读书用功,现在怎么也弄起这个来了?” “看书看得累,想放松一下,也算调剂心情。” “就是嘛,那些沽名钓誉的劳什子看个什么劲儿?”宝玉来了兴致,从书架上拿下来几本古书,那里面记了几样古方,又亲自做了示范。 “用玫瑰花瓣捣烂,蒸花露而和成胭脂,可以使肤色鲜艳而且润泽……” 贾环看他制的粉,轻、白、红、香,样样俱美,而且匀净润泽,不禁感叹他的本事,再想到园中题的那些对联匾额大多出自他手,可见他也是才气纵横,天资聪明,只是不喜欢那些正经书,再想想自己,也是不大喜欢那些教科书的,可是他不能象宝玉那样可以不为生存和尊严奋斗,他不得不靠自己打拼,争取改善生存条件,再不喜欢的教科书,只要对自己的未来有好处的,也得压着性子看下去,他没有那个资本任性。 这时,宝钗过来,看这两人在调脂弄粉,旁边还摊着杂书,忍不住劝道:“宝兄弟,你也该把心思用在正经书上了,成日家玩这些,以后怎么办?难道将来靠这个成家立业不成?就算你不爱读书,也该做出个样来,一来不惹老爷生气,二来也给家中子弟做个表率,你看连环兄弟也被你带的调起脂粉来了,你一个男人,最终还是要出去做事的,成日家干这些算什么……” 宝玉不耐烦,说:“姑娘请去别的屋里坐坐罢,免得我这里腌臜了你这知经济的人。” 宝钗胀红了脸,进不是退不是。 袭人最是贤良,看不过眼,忙说:“姑娘且别恼,他这人就是这样有口无心的。”又转过头说宝玉:“也亏着宝姑娘心胸宽广脾气好,你才敢这么着,要是林姑娘,你敢这么着吗?你陪一万个小心还来不及呢。” “林姑娘说过这些混账话吗?她要是也那样我就跟她生分了。” 贾环忍不住插了口,说:“这是混账话吗?将来宝哥哥就算不考举人进士,也得撑起这个家来,不考科举也罢了,也得学着管理家业。” “不是有琏二哥哥和凤姐姐管家嘛,况且还有老太太、太太呢,哪用得着我操心。” 贾环哭笑不得,说:“若老太太不在呢?她又不能护你一辈子,一个男人总要顶门立户,求个前程的,不读书可不行。” 宝玉不耐烦说:“怎么这些天听到的都是这种话,我读书是为让父母省心,只为尽孝,若是为了做官而读书,有什么意思,无非是虚费人生罢了。” 众人都笑起来:“怎么读书成了虚费人生了?” 宝玉有自己的看法,说:“难道不是吗?那些人皓首穷经,读了一肚子书,做了官后沽名钓誉,争权夺利,斗的你死活,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到头来争来夺去还不是一场空。倒不如象我,在家里和姐姐妹妹玩一辈子又怎么样,我自己高兴,又没防碍谁,干嘛你们一个个的这么看不惯。 又不是穷到没饭吃,家里已经这么富贵了,也不差我一个人求功名,何必有违本性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第30章宝玉了悟贾环迷茫 贾环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彻底糊涂了,说宝玉懵懂无知,他好象看得很透,将那名利场事看成一场虚无。说他明白,他又不明白姐妹们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也不明白这个家在走下坡路,正需要他扛起来。 只怕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过一天算一天,可是他这消极无为的思想又从哪来的?他小小年纪又没经过多大挫折,怎么会没有奋发向上的念头,难道是在这富贵温柔乡中消磨得失去了上进的动力,又或是他觉得自己不是补天那块料,无力承担振兴家业的重担,索性逃避现实,躲在内帏混日子。 想到这点,他觉得自己好象有些理解宝玉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宝玉天资聪明,追求个性解放和大自在,不喜欢现实中的名利纠葛。他看透红尘中的俗恶,所以在调脂弄粉中逃避现实,这些女孩们美好单纯,和她们在一起很开心。 可是这世上美丑并存,处处都有艰难丑恶,一味的逃避也不是办法,逃避的结果就是这些美好和纯净最终也保不住,所以他也烦恼,常常“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宝钗被宝玉顶了一句,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又劝贾环:“环兄弟素日知道上进的,怎么也弄起这种东西,这些玩意最容易令人移了性情,你小心沉迷到里头出不来,误了正业就不好了。” 贾环对逆耳忠言向来是重视的,忙说:“好姐姐,你知道考举人中进士有多难,每三年才有几百人能有这样的幸运。我就算奋力读书也不见得考中,若是不中怎么办?家里有钱轮不到我作主,况且我还有娘要供养。我学了这淘制脂粉的法子,以后家里想着我最好,想不到我,以后也可以以此维生,赚个过日子的钱。” 宝钗感动的直点头,看贾环的小模样,谁能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想得如此长远,居然这样有担待,并不指望着依仗贾府财势,而是自己做些事业供养母亲。薛蟠和宝玉若是有他一半,她一个女孩家何苦磨嘴皮子讨人嫌呢。 宝玉听了却说:“你怎么这样汲求名利,这样的胭脂水粉是给那世上最纯良最美好的女孩儿用的,若用来赚钱,岂不是变得俗不可耐。我们这样的人家,自不必发愁生计的,怎能沾染那铜臭气,没的辱没好名姓。” 贾环无奈,原本想着以后贾家落败,宝玉就算不走仕途,有这本事何愁不能赚钱奉养父母妻儿,想不到他这样清高,根本不屑用这高贵之物赚取铜臭钱。可是,这家伙不做官又不赚钱,到底想做什么?谁能当一辈子啃老族? “宝哥哥清高,不屑于与铜臭之物打交道,可是你现在过的奢华清贵生活,靠得就是你看不起的铜臭之物得来的。我不如宝哥哥尊贵,你不需开口,就会有人把你想要的给你,而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想要的东西,我觉得凭自己的劳动生存不算什么丢脸,而且很光荣。 这荣华富贵如这园里的花,开始鲜艳,却免不了落地成泥的一天,以后咱家败了,老太太也不在了,宝哥哥靠什么生活?又拿什么爱护你的姐姐妹妹?” 宝玉觉得这话逆耳,说:“你怎么说这话,咱家如此富贵,怎么会到生活不下去的地步?你也太多虑了,里面有老太太,太太,外头还有老爷,哪用得着你我管这些。至于将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只求我活着时能和姐妹们在一起,等我化了灰,她们管不了我,我也顾不得她们,凭她们爱到哪里去吧,到时谁也顾不上谁了。” 贾环没法说他这种想法实在太过颓丧消极,只得笑笑说:“宝哥哥果然脱俗,我是世俗人,只求能更好的活着,也能让自己在意的人更好的活着,所以不敢由着性子来,这追名逐利的事不做也得做。” 宝玉听了若有所思,虽然觉得这话很逆耳,却又想到:兄弟们都有父母教训,我何必多事,反而生疏了。说:“你想做什么我也管不着,我把做脂粉的方子抄下来给你,你以后若是想拿他赚钱就拿去,我不做这种事却不会阻拦你的。” 贾环告辞出去,宝钗也出去,叫住他说:“环兄弟是知道读书上进的,这调脂弄粉的事,拿它当个玩意儿就行,切不可误了正事。” 贾环接受她的忠告,说:“谢谢姐姐关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分得清好赖话。” 宝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叹气,怔了一会儿,到王夫人房里来。 这里王夫人为赵姨娘的古怪表现头疼不已。这赵姨娘也不知怎么,好象变了个人似的,把蓝宝石头面收好也不拿出来显摆,每天低调行事,除了伺候贾母王夫人,照顾贾环之外,只窝在屋里和周姨娘一起闲谈做针线,真让人无比纳闷,原以为她受到淳王抬举,定会趾高气扬眼皮子朝天,不把太太放眼里,定然处处生事,到时就有好戏看了。想不到她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低调谨慎起来。这让准备敲打她一番的王夫人也没了说事的理由。 她不怕赵姨娘闹,反正她也闹不到天上,越闹越惹人厌罢了。却怕赵姨娘这般低调行事,好象刺猬缩成一团,完全抓不着弱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也无从对付。 “这赵姨娘难道改了性不成?”王夫人端着茶碗沉思。 周瑞家的道:“她那性子改了才怪呢,估计和她那对宝贝儿女有关。” “探丫头素来和我亲近,她一个姑娘家,不出门户,也没那么些见识。倒是环儿从来闷不出声,也不到人跟前去,一副不上台面的样子,难道是个有心计的?” “八成是他在赵姨娘身后指点呢,徐先生真是调教出好人来了。” 王夫人却不以为然,说:“徐先生连考两次会试都没考中,能有什么本事,环儿再有心计,难道还能越过宝玉的次序?以后大不了分他几千银子出去另过,权当养条狗罢了。你派两个妥当人,好生跟着环儿,看他三天两头出去到底干什么,都见了什么人。若是他在外面鬼混,被老爷知道,又得怪我疏于管教。” 周瑞家的领命,看宝钗过来,自觉住了嘴,下去吩咐不提。 贾环到外面帮着卫老二准备开业事宜,看他样样安排的妥当,也很放心。又带了些米粮菜蔬到陆母家里,看金钏改名换姓,老实窝在院内服侍陆母,两人一起过活,亲如母女一般。贾环看着很欣慰,命徐义把米粮从车下卸下来搬进院里。 “我好久没来,伯母可好?” 陆母亲自端茶过来:“我那儿子走了以后,多亏爷照应,否则我这孤老婆子日子可难过,凤儿在外面也难以安心做事。” “陆兄是我的至交,我帮他照顾家里是应该的。”贾环谦虚两句,又把宝玉和玉钏的事告诉金钏,和她商量怎么办。 金钏得知妹妹伤心,心里也不忍,但是也知道其中厉害,不敢把她接来相会,又为宝玉感叹,这么多情,还为她洒泪祭奠,当初为什么不帮她一把呢。 “还是等过几年,事情淡了,我再把母亲妹妹接来相会也可以。” 贾环看她知轻重,很是高兴,把制作高级脂粉的方子交给她,要她按方制作胭脂香粉,每月玉香斋会来拿,按件付酬。 金钏见又有了新进项,也很高兴,她过惯了好日子,不习惯抛头露面的讨生活,而贾环给她找的活计都是窝在家里做的,不用出门,也不用看人脸色,也不怕被人发现。原来觉得宝玉对女孩小意殷勤,色色想的周到体贴,是个难得的好人。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一位才是真正对女孩儿好的,名节、性命、过日子甚至以后的终身都想到了,再想到陆母表现出来的隐晦意思,金钏只觉脸上直发烧。 贾环安排她时还真的想到了这节,看她和陆母互相扶持,感情极好,心里也很放心,告辞出去又到萧景那里,这家伙说有好东西给他看,不知是什么东西。 园子里风光正好,贾环边走边看,远远看见张洪带了一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女孩子过来,张洪见他疑惑的眼神看过来,解释说:“这是李大人送来的唱曲女子,是伺候殿下的……” 然后下面的话,贾环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一股子火直冲脑门。这混蛋居然敢出轨,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泡妞,简直是个花心大萝卜。可恶。 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儿,才想到应该去“捉奸”,然后告诉他既然这么花心,以后就不要再和他好了。 贾环打定主意,气凶凶到萧景平日休息的卧云斋,正要进去,听得里面说话声,居然是李琰的声音。大白天的关着门,还摒退了下人,不知要做什么。贾环停住了脚,在窗外听他们说话。 李琰说:“我都跟你说过多次了,什么小柳相公,什么环儿,你不要再跟他们亲近了,你现在保养身子最要紧。” 萧景说:“那你为什么老是往我身边塞女人?” “那不一样,女人可以给你留下子嗣。”李琰的声音带着忧虑无奈,“现在圣意不明,胡相爷倾向裕王,好多官员也闻风趋势,你的情势很不利,只是这么做出与世无争醉心风月的样子太被动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有子嗣,皇上至今不表明态度,就是等着你两个谁能产下子嗣,你知道皇上对子嗣多重视,有了子嗣,你的胜算就大了。” “那些女人一张木头脸,身段又粗又没情调,好烦。”萧景的声音很委屈。 “那叫宜男之相。我现在找的这个很清纯,上回她唱曲时你不是很喜欢的吗?为了大计,就算不喜欢的女人也得上啊。” 贾环在门外听了呆住,一颗心不知飞到哪里去,飘荡无所着力,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极尴尬的位置,原来那天萧景说的“不可能”根子原因在此,所以会干脆拒绝了他的要求。 可是他既然见不得萧景和别人勾搭的,更不允许自己成为他的玩物之一,又该如何?萧景毕竟是皇子,不可能对他一心一意,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还是眼下艰难的处境,这都不可能。如果这样做他的相好之一,那也太伤自尊了,这和那些以色媚上的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萧景真的从此只真心待他一人,不近女色,只怕李琰第一个就不答应,皇帝更是要出手除了他这“佞臣”,家里也是容不得的。 贾环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抠土,心里说不出的心痛和后悔,后悔当初把持不定,和他有了云雨之事,从此心里视他与别人不同,无可替代。现在退出又舍不得他,不退出又难以接受现在的处境。真是进退两难。 如此为难之事也没有可以诉说商量的人,把家里人个个数过去,也只有宝钗是个有主意的。一想到宝钗,不禁佩服她拿得起放得下,本来在宝玉挨打时,她初露情愫,硬是自觉地压制了下去,把爱的火花还以萌芽状态就掐灭了。现在看来,这么做法真是明智,省得以后使自己陷入尴尬两难境地,别人也无可指摘。 贾环扔下小树枝站了起来,看着天上自由飞翔的燕子,自言自语道:“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孩能拿得起放得下?既然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感情,何不早些放手?” 贾环挺起胸朝大门口走去,也没有意识到地上划了好几个“景”字。 第31章 柳湘莲避祸走他乡 贾环这次是真的在经过深思后想和萧景了断,可是怎么断,心里又没主意,又怕激怒了他,只得使用龟缩大法,不去见他不去想他,停些日子不见面,他的兴趣就会转到别的人身上,自然会丢开手,宝玉不是这样吗?这边刚招惹了金钏惹怒母亲,转身又把心放在龄官身上了。 想必萧景也是个没长性的,一阵子不见面也就淡了,李琰不是一个劲地给他塞美女吗?时间一长,他哪里会记得曾经好过的一个小人物? 只是不去见他容易,不去想他却有些难度了,几天不见,萧景的笑颜嗔容竟一个劲在眼前晃。贾环狠狠敲了一阵木鱼,读了几遍佛经也不顶事,索性使自己忙起来,忙得茶饭无心时,也顾不上想这想那了。 和宝玉的无事忙相比,贾环要忙起来,可是真的有事忙,虽然他在府里不受待见,该有的规矩是不能少的,不管长辈们见不见,每天都要晨昏定省。还得调解母姐之间的吵嘴争执。 把家里这些做完,还要查看铺子账目,还要揣摩背诵陈九成给他指定的程文,每天做一篇文,还得温习旧课,练习书法,拜访文友讨论学问,家里家外,忙得团团转。 家学里,薛蟠不想见他太另类,给他介绍一个外号叫“如玉”的同学,性格相貌都好,为了彻底忘了萧景,他也半推半就和人家交往起来,还发展到了拉手的地步。 萧景见他不来,派人找他,只推说忙,等闲了再过去,连例日的伴读也说病了去不成。 萧景不高兴,说:“什么忙了病了,分明是托辞,想必是另有新欢了。” 话一出口,萧景觉得特别没面子,向来都是他甩人,哪有人甩他,再说了,贾环这样的身份品貌,哪可能找得到比他更好的人,难道他改攀五弟萧晨那根高枝去了? 萧景怒从心起,派人去查这小子到底在和谁来往。一查才知,他除了忙着读书,还忙着交朋友,那些朋友中有徐先生的文友,还有他以前的同窗,其中有个外号叫“如玉”的同学和他很亲近,还拉着手逛街呢。 萧景先一喜,原来这小子没有倒向五弟那边,又恨得牙根痒痒,气得直骂,这个混蛋,说要让他一心一意不许和别人好,自己却勾三搭四,这混小子不但性子恶脾气坏,而且品味这么低,居然把他这个京城里人见人爱,人品相貌一流的人不放在眼里,去跟那个艳俗的如玉相好,还拿病了,忙了之类的托辞敷衍他,这个杀千刀的,掉河里淹死不冒泡的…… 萧景在肚里骂了一百遍,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小子不来,难道他能上门要人?贾政问起怎么说?说你儿子本来和我好,可是现在居然把我甩了去跟别人好了,所以我要讨个说法,问他怎么把我甩了,你要为我作主哇,呜呜呜…… 萧景一阵恶寒,想想就丢人。 “不管你们用什么法,把人给我抓来。”萧景气得摔碗碟发飙。 到了十四这天,贾府管家赖大的媳妇又来请贾母等人去赖家赴宴。那赖大几代都做荣府的管家,积了不少产业,给儿子赖尚荣捐了个七品官,官服一穿,威风凛凛的,谁能看出是奴才出身。现在儿子当了官,回来请老主子一起乐乐。 贾母高兴,给了赖嬷嬷体面,带了全家去赖家玩,几乎全府上下的人都去凑热闹。花园里,是贾母带着王夫人薛姨妈和姑娘们,宝玉虽是男子,也和女人们坐在一席。外面厅上,是薛蟠、贾珍、贾琏、贾环等几个近支亲戚坐了几席。其实没人想得起叫贾环,是他自己硬跟来凑热闹。 几个男人坐一席,闲谈中说起薛蟠当年为争个丫头打死人命的事,贾琏说:“薛兄弟你也该娶个媳妇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别成日瞎混。” 薛蟠哈哈一笑:“我要娶妻,一定要个绝色美人儿,这不没到手嘛。” “难道你心里有人了?快说说,哪个绝色美人儿让薛老大这么挂心。”众人有了兴趣纷纷七嘴八舌地打探。 薛蟠道:“先前宝玉病了,我去探望时,在院里看见林姑娘,那纤薄的面容,摇摇的步态,当时我的身子就酥了半边。” 贾环听了身上恶寒,怪不得宝钗和黛玉开玩笑说薛蟠看准了她,准备求亲,原来是从这里来的,看这些人笑得很不正经,实在是反感之极。说道:“薛大哥快收了这心吧,想要林姑娘,老太太这关就过不去。” 又扯开话题:“看那台上唱小生的是谁,身段做功真是好。” 薛蟠也知道不大可能,只得作罢,用心看戏。 戏台扮小生的那个叫柳湘莲的,是先前见过一次,因他喜欢串戏,而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不知道的人把他当做风月子弟,薛蟠当时就念念不忘,想和他相好。今天又见他上台串戏,乐得眼珠都移不开,把黛玉撂在一边。 这边薛蟠直着眼睛看着台上的柳湘莲,席上的人边吃喝边说笑,贾环见了赖家园子用的砖瓦材料,已经暗自留心,似是随意地问赖尚荣:“你家这园子虽不如大观园,可是泉石林木,亭台楼阁也十分动人,可真是了不得,有了这样一个园子,天天游玩真是快活。” 赖尚荣虽是奴才出身,一出生就脱了籍,其实也是金贵的纨绔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听到贾环奉承他,心里得意,说:“可不是嘛。” “那得多少钱呀?”贾环又做羡慕状。 “也没用多少钱,听我爹说,砖石木料乃至一些帘帐器具都是别人送的。” 贾环心里有了数,又端起酒杯,和其他人闲聊。 薛蟠还在入神地看着台上的柳湘莲。 那柳湘莲也是世家子弟,父母早丧,性子豪爽,不拘小节,喜欢舞枪弄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因为他年轻貌美,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优伶一类,因为和赖尚荣交好,所以来做陪席,看见薛蟠犯了老毛病,心里非常不快,下了台就卸妆打算离开。可是薛蟠不知死活的巴巴地跟了过来,色迷迷地瞧着,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柳湘莲大怒,这时贾环掀帘进来,道:“薛大哥怎么在这里,珍大哥正有事急着找你的,你快去吧。” 说着连拉带拽把薛蟠弄走,柳湘莲气得不行,正要离开,赖尚荣又叫住他,说是宝玉还有话对他说。 两人说了一番别后言语,柳湘莲告辞出去,刚到大门口,就听薛蟠满口乱叫:“谁放小柳走了?” 柳湘莲气得火星乱迸,忍了又忍,假意和他好,把薛蟠带到城外偏僻处好生一顿臭揍。 贾环知道薛蟠勾上柳湘莲必得不了好,坏心眼一起,带了小厮跟到城外苇子坑处瞧热闹,果然看见柳湘莲把薛蟠暴打一顿又逼他喝那臭水沟的水,贾环忍了笑躲在一边看,看差不多了才现身出来拉架,说:“柳大哥这是怎么了?和薛大哥在这里讨论武艺么?” 薛柳两个见了他突然出来都大吃一惊。 贾环见了薛蟠也吃了一惊,惊的是他被扁得这么惨,和美女宝钗一母同胞的薛蟠同学,也是仪表堂堂帅哥一枚,如今是衣衫破碎,鼻青脸肿,在塘里滚得象一头泥猪,仔细看半天勉强看见那猪头上的半只眼。肚里偷笑,道:“薛大哥调情调到苇子坑了,想必是龙王爷也爱你风流,要招你做驸马,结果不小心撞到龙犄角上了。以后跟琏二哥哥多学学,看人家怎么调情的,从来都是两厢情愿,非但没被粗暴整容,还能得着人家一缕青丝呢。” 薛蟠羞得恨不得钻地缝里,贾环命跟着的赵阳和徐义两个,找辆严密的骡车把薛蟠送去,又把手里的包袱给柳湘莲,说:“你闯下这祸,京里也待不得了,这里是几件衣裳和一百两银票,赶快跑了吧,在外面躲三五年,这事冷了再回来。” 柳湘莲心里感激,接过来说:“想不到三爷竟是个疏财仗义之人,以后有缘再见。” “我对柳兄一直心怀倾慕,现在能为柳兄效劳实在求之不得。”贾环骑上自己的马,和他并辔而行。“我送你一程。” 贾环想起几年后尤三姐会因为柳湘莲而死,柳湘莲也因此消沉出家,本来他没想着管,现在即和柳湘莲走在一起,想顺便和他聊几句,说不定能挽回悲剧。 他对尤三姐还是很同情的,她在那肮脏地里想保清白也是不可能,对她来说,柳湘莲就是那溺水人的浮木,她想要抓住,可是现实却是无比残酷,最后只能在绝望中悲愤自刎。如果说贾珍是杀害她的凶手,那柳湘莲就是帮凶,给了她希望,又生生掐断,实在不厚道。 贾环似是无意地问:“柳兄这年纪也该娶亲了,不知可有心上人?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留意一下。” 柳湘莲笑道:“我别的不求,只要一个绝色的就行。” 贾环笑了一下,道:“不是我小看柳兄,你身无恒产,读书不成,又无父母作主,有门第的好人家女儿难求。如果是小家子的绝色女孩儿,只怕早就被人盯上了。” 柳湘莲听了,低下头沉思不语。 贾环又说:“如今有个绝色女孩,因为家境艰难不得不依靠好色的姐夫过活,名声很不好,她一心倾慕你,愿意为你改过自新,你愿意接受吗?” 柳湘莲反问:“一个人做了错事,想要改过求人原谅,就一定能得到原谅吗?不原谅可不可以?” 贾环苦笑一下,又想起萧景,这家伙做了错事,改过后却能得到原谅也算有幸,按住心头的想法,又说:“你原不原谅是你的自由,只是我劝你一句,如果你不原谅,也不要伤害人家。以后有人为你说亲,你务必打听清楚了再定,定了后就不要反悔。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这样做最差劲了。” 柳湘莲记下来,又反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孩儿,贾环笑了笑,贾府男人虽然不成器,女孩儿们却个个可疼,他也不知道喜欢哪个。 男人之间一提起女人,马上关系拉近许多,离城门口好远了,两人还舍不得分手。 萧景听下人回报,贾环跟家人去赖家参加宴席,萧景准备堵人,刚从风宜园过来,远远望城门口,看见贾环和一个年轻俊美的后生骑着马并肩而行,还带着包袱,还拉着手。 “私奔。”萧景脑子里蹦出这么一个词,登时火往上冲,朝那“奸夫淫夫”冲了过去。 用马鞭指着大骂:“好你个混小子,我说你怎么忙得顾不上到我那里去,原来有了新相好。” 一边伺候的张洪捂上眼不忍看,这好端端风雅潇洒的殿下怎么变得跟那拈酸吃醋的妒妇一样。 柳湘莲竖起眉毛,拔出鸳鸯剑,贾环赶紧把他手里剑按回到剑鞘里。 淳王的侍卫赶紧围在萧景前面,也手握刀柄。 第32章 醋意横飞再次磨合 眼看萧景这边和柳湘莲双方剑拔弩张,贾环赶紧凑到萧景跟前,说:“我这个朋友要去南方,我来送他,你别瞎说。”又对柳湘莲说:“你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柳湘莲冷冷地看着萧景一眼,一夹马腹离去。 贾环然后回过头看萧景:“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你说我来做什么?”萧景气得伸手一捞,把他捞到自己的马上,一甩鞭子,往城门冲去。 “喂,你快放下我,让人看见象什么?”贾环挣扎起来。 “别动,摔下去我不管。”萧景抱着他一路飞奔,到宫门口停下来,拉着他往里急走,到了毓华宫,一把将他扔到床上。 “你发哪门子疯,这么晚了还把我拉来,我家里问起来怎么说。” “你别管你家里问什么,你怎么不想想我问起来怎么说。” “你要问什么?” “你说我问什么?这么些天你都不来,好容易见到你你又跟那个漂亮哥儿那样,难道我不问,你就不给我个解释?”萧景恶虎扑羊扑到他身上,好象一句答不对就要掐他脖子。 贾环使劲推他:“放开我,你想勒死我啊。我家里事多,还要天天做功课,外头还有好多事情,很忙。” “那些事有我重要?”萧景不满他的解释,狠掐他一下,又问:“那个漂亮哥儿是谁?” 真想说,有我这么个英俊潇洒的帅哥在,你还不满足,又去勾搭别人,喜新厌旧这么快,真是混蛋加三级。 当然这话很有些怨妇口吻,说出来实在丢脸,只得用眼睛瞪他。 贾环耐心解释:“他是宝哥哥的朋友,要去南方做生意,是宝哥哥要我送他出城的。” 萧景听他说那漂亮哥儿是宝玉的朋友,才消了气,又抱怨说:“有我这么个高贵美貌的人,你还不知足,还跟别人勾搭。” “我向来视别人的富贵和美貌如粪土。”贾环翻翻眼睛,斜看某“粪土”一眼,无比清高。 萧景气得嘴角抽搐,凶狠扑上去。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贾环看他生气的样子着实可爱,却又扭过头淡然相对:“这就怪了,你是亲王殿下,谁敢跟你气受?不知道殿下是为了什么生气?” 萧景真的快被气死了,捶他一下,骂道:“混蛋,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贾环很诚恳地说:“可是为了这个月中旬我没有来伴读,那天我真的是不太舒服,你为这个生气,我给你认真赔个不是。” “呸,我又不是那种不体贴的人,哪里会让你病着还往外跑,我气你跟别人勾三搭四的,你装什么糊涂?” 贾环沉下脸来:“殿下这是什么话,我和谁交往,那是我的自由,与你什么相干?你又凭什么干涉?” 萧景还以为他要极力否认和人“勾三搭四”,万没想到他非但不否认,还反问一句“与你什么相干?”还说什么“自由”。 萧景气得吼起来:“你既然和我好,就不能再和别人眉来眼去,无耻。你说你和那个叫如玉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原来你派人查我。”贾环变了脸色,“我是独立的一个人,并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想和谁交往是我的事,就象你左拥右抱和别人好,我也没有干涉你,对不对?” 萧景忽然不再生气,反而心里有种隐约的说不上来的窃喜,小环这是在吃醋吗?这说明心里有他了,开始在乎他了。 再仔细想想,的确是,这小子的敏感和自尊实在是过于强烈,别人看他左拥右抱的会更加上心讨好,企图重夺宠爱,而这家伙则是直接甩人另寻新欢,真是混蛋,可能就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宠爱别人的不满,可见他心里也是在乎自己的。 可是为了争皇位,他必须有子嗣,小环既然在乎他,好歹也体谅些,这也太小性了。得给他好好说道说道。 萧景的风流事不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田舍翁饱暖了尚要思淫欲,何况他堂堂皇子亲王,身边哪能少了人,将来若是即了帝位,更是三宫六院一大群都盼着他施舍雨露,他没必要摭摭掩掩,也从来没想过摭掩。不少相好的含酸吃醋,也算是个小情调,当个调味品可以,可是要给他当饭吃,他是不会接受的。 想到这混蛋小子不是喜新厌旧,而是吃醋使小性,萧景也消了气,准备好好教训这个恃宠而骄的小子,说:“我和你怎么能一样?看我对你好了,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别人受我的宠都是百般逢迎,一心要把这宠爱延长下去,而你却要与我讲自由平等,还动不动给脸子瞧,这也太不象话了,这次饶了你,下次不可以。” 萧景自觉自己宽宏大量,对方应该感激涕零,从此改过了,可是贾环好象没听见,低了头沉思半晌,坐正身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我一直想跟你说,现在不得不说了。” 萧景呆呆地看着他,年轻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衬的成熟和严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这心慌的感觉从何而来。 贾环看着他的眼睛,很严肃地说:“我自小生活在那公侯府第,外人看着是锦衣玉食,其实并不受人重视,我努力读书,想法子考功名,就是要亲手为自己赢一分尊重。 也许对殿下来说,‘尊重’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可是对我来说,要活下去,就要有尊严的活着。而且我知道,这尊重不是别人给的,必须是自己争取的才有分量。我不指望你给我尊重,所以我要争取。” “我不懂了,你什么意思?”萧景震惊地看着他。 “意思是,我不想当你的玩物之一,也不想当你的附属品,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人。”贾环很清楚地一字一句说给他听。 “我没有……没有把你当玩物。”萧景有些委屈,却又不知如何辩解,潜意识里,他并没有把贾环和那些人视为一体,起先把他当做那一般的攀附权贵者并没有把他放眼里,后来经过那次翻脸,他知道贾环是个有原则有脾气的人,所以再没有把他当玩意儿的心思,只是想把关系更进一步罢了,可是,为什么这人总是觉得被当成玩物了,是敏感过度?还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即不把我当玩物,就要认真待我,认真待我就不能再找别人,你能做到吗?”贾环反问他,“以前做过的种种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你若真心待我,就要一心一意,不能再碰那些女人。 你的想法我了解,你做不到,我也体谅你的难处,可是体谅不代表我可以心无芥蒂的接受,不能做彼此的唯一,我们就相忘于江湖,从此撂开手,以后还是做个普通朋友罢。” 终于说出闷在心里想说的话,贾环心里一阵轻松,可是轻松过后又有些壮士断腕的痛感。 萧景彻底呆住了,“尊重”、“公平”、“一心一意”这些词对他来说很陌生,可是这人却说了出来,不但说了,而且要求他一心一意。但是这样的想法也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在等级森严的大环境中,上下尊卑,严格有序,不可逾越,哪里会真的有公平?看他平日稳重颇有心机,怎么说出的话这样幼稚,友情固然可以上升到爱情,但是爱情绝不可能退回到友情,有过肌肤相亲,再说什么退回去的话,可不是幼稚吗? 是了,想必是自己左拥右抱,相好的甚多,他心里不忿,所以赌气,还转而找别人要好,是想气他呢,所以才说这么幼稚的话。 “原来你是因为我宠爱别人生气了。” “不是的。”贾环想也不想就失口否认,可是又没法让对方理解自己的价值观和爱情观,跟封建时代的上位者讲什么平等、自由、尊重什么的,好象是跟地球人讲火星语,实在不好沟通。 “还不承认,你分明就是为这个生气了嘛,要不你为什么好好的突然不理我?”萧景有些委屈,自己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是和一般的大家子弟差不多罢了,这小子气性怎么这么大啊,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甩了,好没面子。 贾环脸上一红,想否认又没法否认,好象的确是为他对别人好而生气,想承认,可是又不完全是这原因,萧景见他不吭声,自然当他默认了,心里暗喜,把他抱在怀里亲一下,说:“真是个醋坛子,你不喜欢我和别人好,那我就不和别人好,只宠你一个好了,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害得我……害得我……” 害得我患得患失,又气又妒,酸意大起,坐立不安,心情暴躁,好郁闷呀好郁闷…… “害得你什么?”贾环又故意问他。 萧景脸一红,傲娇地扭过头去。 在贾环眼里,萧景这厮就是个傲慢腹黑兼厚颜下流的主,这会子脸飞红霞的样子却是头一回见到,分外的可喜可爱。忍不住心中一动,原以为自己不去见他,过了几天,他会淡了下来,兴趣转移自然会另寻新欢,想不到他却气愤愤的理论起来,还亲自跑去“捉奸”堵人,只是为了自己不来看他,以为被甩了才这样,原来他是这样在乎。 被人在乎的感觉是这样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贾环心里竟隐隐有些说不出的甜蜜,牢牢包着一颗心的硬壳硬是被这份暖意溶化开了一道缝。什么退回到普通朋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心思转了又转,意识到他们身份悬殊,绝对的忠诚是不可能的。再想到黛玉对宝玉如此紧张却也不排斥袭人和他有肉体关系,这是大环境如此,不能强求这个时代的人和现代人一样讲唯一,人总得适应社会主流做法才是,让萧景从此只对他一人好是很不现实的。 想到这里,贾环决定让一步,既然不能制止他和别人好,那就得要求他的心里只能有自己一个,不能爱别人。做不了他身边的唯一,就做他心里的唯一。 这是他能接受的最低底限,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可是萧景这个厚颜下流的家伙,说话就说话吧,一边嘴里答应着,一边手上不停,贾环刚说了开头,就悲摧地发现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不由得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专门受过脱衣培训的,脱起衣服来这么顺溜。 “喂,你别跟个色狼似的好不好?这么晚了不家去,我会挨揍的。” “放心,我叫张洪去你家说一声,就说我留下你了,明儿再回。” “可是,外面有人。” “我身边的下人规矩的很,不会乱嚼舌根。” 一边说着话,两人滚在床上,红绡帐也被放了下来。 象足泥金铜香炉散发着细幽的香气,轻烟缭绕中,床上的红纱帐人影朦胧,更加绮丽。 清晨的阳光洒进绿纱窗,照着地上光影斑斑,贾环先醒来,看着躺在旁边的萧景,一脸满足又安心的笑容,忍不住心里一酸。 他已经在萧景心里占了不可缺少的位置,这是真的。可是他保证以后再不和别人好,却是哄人的假话。说什么做他心里的那个唯一,只怕是自欺欺人,看着他左拥右抱,自问很难接受。萧景这样的身份,实在很难做得再多,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既然这不是他想要的,就应该早些了断,可是断了又断,反而陷得更深了。 贾环悄悄起身穿好衣服,临去时又轻轻在他唇角印下一吻。轻声道:“等你成亲之后,我们就各过各的罢。” 在此之前,他们可以珍惜相处的每一天,待老了以后回想起来,也算年少轻狂时令人回味的一段往事。 第33章 清蛀虫贾环暗用计 贾环和萧景生完气又和好,分手后又买了些药物补品到薛家看薛蟠,薛蟠是自作自受不值同情,只是他和柳湘莲做了朋友,少不得要劝薛家高抬贵手,不要命人追杀柳湘莲。 到了薛家,见香菱哭得眼都肿了,薛蟠躺床上大骂,还要命人拆柳家的房子,薛姨妈恨的要找官府捉拿柳湘莲治罪,宝钗却没有悲伤和愤怒,只是冷静地说:“男人酒后打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头找珍大爷琏二爷主持公道,让那人赔罪就是了,现在妈妈要拿人,反倒显得偏心溺爱,纵容哥哥生事……” 贾环听了大加赞赏,说:“宝姐姐真是识大体,处理事情,‘理’字当先,不以权势压人,举措又稳当,令人不得不服。” 这话倒是诚心赞宝钗,这薛家也多亏她支撑,只可惜她薄命没托生个男孩子。 薛姨妈也是个知好歹的,听她说的有理,叹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我是气糊涂了。” 也多亏宝钗识事体,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贾环看薛家不追究这事也放了心,又哄劝了薛蟠几句,说柳湘莲畏罪逃跑了,你找也找不着他,倒不如伤好了出去躲羞,顺便学着做点生意也好。 离了薛家之后,又到西廊找了贾芸,托他办一件秘事。 原来贾环那天在赖家吃酒,仔细观察他家的花园子,发现那砖石木料竟与大观园里用的是一样的料子,当时就觉得可疑,算计了一下成本花费,更是怀疑。赖家几代任贾府总管,总领财务,只凭府里给的月例和赏赐,连为儿子捐官也不能,更何况建园子,又跟赖尚荣套了些话,心里也明白了些,缺少的只是证据。 贾芸听他这么一分析,觉得太不可思议,说:“凡是监管工程,管事之人过手沾油也是难免的,可是这样揩油未免太吓人了。” 贾环又说:“我约摸着大观园用了近百万两,赖家至少贪了三成。你想法和赖家的管事混熟了,想法子弄证据,本来家里就已经成空架子了,哪里还经得住这些蛀虫啃噬。若是成了,你也有大功一件,以后府里办事少不了你。” 贾环想着拔掉赖家烂根子,也可使贾家的覆亡拖延几年,他也可以从容布置。但是赖家已经树大根深,一旦反噬也是很厉害,还得从长计议。 回到家,薇儿上来伺候更衣,贾环问她:“这几天家里有什么事?” “没事,袭人向上面回说宝二爷最近用功读书,老太太,太太很欢喜,赏了好些东西,叫他不要累着呢。” 贾环一笑:“袭人又不识字。” 薇儿不懂了,宝玉用功和袭人识不识字有什么关系。贾环给她指出来:“你想,袭人即不识字,宝玉看的是牡丹亭还是正经书,她怎么知道?” 薇儿明白了,抿嘴笑起来,又回说:“听说琏二爷被大老爷打伤了,在床上动不得呢,爷自己去瞧瞧,还是打发人去问候?” “我还是自己去吧。” 贾环亲自去贾琏处问候,问怎么回事,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什么贾雨村,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老爷看中了石呆子家祖传的几把旧扇子,要二爷去讨,可那石呆子死活不卖,结果那贾雨村知道,胡乱给人安了个罪名,抄了家,把扇子抄来做了官价送给老爷,也不知道那石呆子现在是死是活。老爷问二爷:‘你看人家怎么弄来了?’二爷看不过,说;‘为了这点子事弄得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气坏了,就把二爷打了一顿。” 边说边骂贾雨村,贾环知道她真心想骂的不是贾雨村,而是贾赦这个混账东西,为了几把扇子逼得人破家败产不说,还责怪自己的儿子不会害人抢东西。 偏偏王熙凤还说:“难怪大老爷生气,你连这么点子小事都办不好,也算无能。” 贾琏听了脸色摔下来,“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你给我滚出去。” 贾琏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他为贾家跑前跑后做了那么多事,只有两件事没办好,一是阻挠贾赦纳鸳鸯为妾,二是没有抢石呆子的扇子,事情没办成是因为这事缺德他不愿做,却被人说成无能,还为这个惹恼了老爹被揍了一顿,正觉得委屈,宝玉薛蟠挨揍那是他们活该,谁叫他们勾搭戏子调戏丫环呢,可是他干了啥?居然被老婆这么说,可恶。 王熙凤脸上挂不住,正要说话,贾环小声劝她:“二嫂子少说两句罢,你和琏二哥哥夫妻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可曾做过一件强抢民女,逼死人命的事?他如果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哪里还弄不来那几把扇子。难道二嫂子是嫌他不够坏?” 王熙凤虽然口齿伶俐,却也无话可驳,只好脸上讪讪的出去了。 等她们出去,贾环跟贾琏说了赖家的事,赖家贪墨贾家大笔银钱是肯定的,现在缺少的只是证据,他已经托贾芸搜集证据去了。但是两府中上下重要人事都被赖家把持,就算手握证据,也不见得能把赖家拔了,需得有一个强力人物出面。 把贾府上下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觉得全府男人里贾琏还能当些事,看宝玉不敢为金钏惹王夫人生气,贾琏却能为石呆子触怒父亲以致被揍了一顿。宝玉对奶妈,喝他一杯茶他就气得要命要撵出这祖宗去,而贾琏见奶妈来了忙让上炕端好菜。可见这人虽身在酒池肉林,却还是比较有原则有良知的,处理赖家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这些男人中,他独看中贾琏,就是觉得他的行事比较合自己的胃口,一是贾琏做人也低调,没有把荣府长房长孙的地位看的多重,也不见他与宝玉争宠为长房争权,反而情愿给二房管家跑腿。其次,贾琏为人还是有底线的,害人害命的事不做,搞女人也是两厢情愿,也不见他对正经女孩动过歪心思,更没纠缠或是强迫过谁。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有些原则不能破,懂得生存之道,做事圆滑周到。虽然毛病不少,却比别人强些,贾府男人不是无耻就是无用,只好矮子里拔大个,有事只能找他。 贾琏听他说了这事,又惊又怒,说:“这管事的人过手分肥也是惯例,可是赖家居然敢这么贪,一下子捞去三成。” 贾环说:“这只是园子的用料,把家里的东西算上,只怕不止三成了。” 贾琏说:“难得你有心,这事你且不要声张,我心里有数就成。” 贾环把这事安排好,照常在家读书学习,读的累了就到园子里玩一圈,听说惜春奉贾母之命画大观园图,众姐妹大多在那里帮忙,也便于会面。贾环去园中时也到她那里玩,只见案上各号排笔,大小乳钵碗碟,各款绢箩,担笔、砂锅,各色用具齐全。笑道:“四妹妹这里家伙真齐备,几乎可以开铺子了。” 惜春道:“老太太听了那刘姥姥的话命我画园子,真是愁煞我们这些人了,还是宝姐姐拿出解决办法,列了单子帮着预备的。”说着,想起当时黛玉打趣她把嫁妆单子也列上了的话,忍不住抿嘴一笑。 “宝姐姐向来周到妥贴,有难处找她就对了。” 贾环看了大案上的画,觉得看不惯,中国古典的园林建筑画,感觉平平的,透视方面不好,比例也不大对劲。于是说:“四妹妹这画少了点什么,你想想,如果象鸟一样在高处看这园子是什么样呢?” 惜春努力想了又想,想象不出从高处看这园子是什么样的。又发愁说:“这画老祖宗年下就要,还说要赶紧把琴姑娘和红梅画上,真愁人。” “你还是抓紧时间画罢,我会帮你的。”贾环也催她,心里也猜出几分,只怕是贾母要用这画当年礼送给宫里的元春,以慰她思家之情,画宝琴估计是想让元春适时帮她一把,因为听说宝琴许配的梅翰林家好象对这婚事有反悔之意。 体会到贾母这番善良苦心,贾环也愿意用心帮惜春尽快完成,于是到外书房拿了盖这园子时的图样来,照一定的比例打了鸟瞰图的草稿,这需补色即可。这种具有现代透视法的鸟瞰图惜春还是头一回见,很是感兴趣,在草稿上按样描画起来,进度快了许多,后来这幅画惹出一桩事,这是后话不题。 姐妹们近来大多在惜春处集合,一来观画,二来便于会面,香菱素来向往大观园景色,趁薛蟠远行,宝钗把她带进园里作伴,她天天拿着诗集在园里闲晃悠,求黛玉教她作诗。黛玉的教学水平相当高,再加上香菱精诚刻苦,居然让她学得差不离。从此,大观园诗社中又多了个才女。 宝玉感慨她真的是用心,宝钗又免不了劝道:“你要是有她这心劲,用在正道上,十个举人也考中了。” 宝玉不高兴地翻翻眼睛。 这日,几个丫头婆子来报告说,家里来了许多奶奶姑娘们。姐妹们和宝玉都跑去看,贾环懒的去,探春气的又戳他脑门,说:“家里来了亲戚,你不去见,谁还记得你是谁?” “我去了也没人记得我是谁。”贾环嘴上说着,可是心里还是挺愿意观赏美女的。 探春把他拉了去,果然王夫人上房黑压压的一地,有李纨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邢夫人的兄嫂带着女儿岫烟,还有薛蟠的从弟薛蝌,妹妹薛宝琴,大家见礼叙过,当然没有注意到贾环这个可有可无的人。 一屋子花团锦绣,美女们个个鲜艳照人,在众多美女中,有一个仍然夺去了多数人的注意。就是宝钗的堂妹薛宝琴,模样比艳冠群芳的宝钗不差半点,贾母喜欢的什么似的,把压箱底的凫靥裘给了宝琴,当然也不会亏待宝玉,给了他一件更高级的孔雀裘。 这些新来的女孩子们也住到园中,大观园里比往常更热闹了许多,大家在芦雪庵烤鹿肉赏雪联句,无比开心。 当然这些热闹都没有贾环的份,那天远远看着美丽可爱的薛宝琴,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未来,最终还是要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能有宝琴那样的美妻也不错,又看她那样得贾母的宠爱,再想到自身,心情低落下来。接着又想到萧景,和他相好落在外人眼里只怕是以身攀附媚上,名声难听的紧,将来也找不着好亲事,还是与他保持距离好些。 越想越心烦,又怕惹口舌不敢在赵姨娘探春处说,只能憋在心里。 伴读的日子到了,萧景看他神色郁郁,问他怎么不开心了。 贾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到了以后成家的事,见他问起来,只得叨叨两句:“不是我斤斤计较,子孙这么多,老太太偏心偏的连表面工作都懒得做,有什么好东西都尽着宝玉,连他屋里的丫头都能把进贡的玫瑰露随便送人,可是我娘屋里却连整块的鞋面子都找不出来,还被克扣月钱,也没人替她说话。虽说嫡庶有别,这差别未免太悬殊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因为替石呆子说了句公道话,表达了对贾雨村的不满,结果被贾赦揍了,平儿不敢骂贾赦,背地里骂了贾雨村(见原著)。但是原著中没有说明王熙凤对这事的态度,从她弄权馒头庵的态度来看,只要有好处她是不管别人死活,所以,本文根据她以前的表现,猜测她的态度很可能是埋怨贾琏不会办事的。 第34章 探春理家母女争执 两人平常在一起读完书练完骑射说话,不能说国事,只好聊些家庭琐事,放松一下。贾环在家有了烦心事,不能跟母亲姐姐说,就在外面和萧景说说。 萧景在这方面,倒是个很称职的垃圾筒,贾环发点牢骚,他只听着并不发表议论,也不说人是非,更不往外传话。这老人家偏心眼是常有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他自己的父皇也是个偏心眼,他又找谁说去? 只得哄贾环说:“老人偏心是常事,也不算什么。你想要什么到我的库房挑,也让他们眼气眼气。” 贾环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我不是为东西,我是为他们的态度不大痛快。有好东西好事情都想着宝玉,不好的事情就想到我了。反差太大,我心里不爽嘛。” 萧景偏偏刺他:“谁叫你不讨人喜欢来着,你看宝玉不但模样好,嘴又甜,又会撒娇讨好,怎能怪人疼他。想要人疼就得做出个惹人疼的样来。” 贾环也承认宝玉很讨喜,院子里开了花还巴巴的亲自拿瓶装了送给老太太、太太,把贾母王夫人喜的什么似的,直说他孝顺。至于平时滚在老太太、太太怀里抱着撒娇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更不用说了。 这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拉着脸说:“我是不会撒娇,可是你看宝玉除了撒娇还会做什么,连他院里的丫头都管不了,偏偏这么多人爱他。” 贾环倒不是出于妒忌才这样说,宝玉不但管不了他的丫环,处理事情也一蹋糊涂,比如有回史湘云把黛玉比戏子,本来无事,经他一搅和,反而把别扭闹大了,说他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还算客气了,有时他简直是根搅屎棍,没事都能翻出事来。可是这样的人偏偏受尽从主子到奴才甚至外人的宠爱,怎能让人服气。 萧景听了只是笑笑,其实他也喜欢宝玉的相貌才学和单纯善良,与人交往完全不带功利目的的赤子之心。但是对宝玉的清高任性没有责任感的做法也有些看不惯,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了这个家给予的富贵尊荣,为家里出一份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偏偏就喜欢在女人堆里混。 当然,他不能在贾环面前说宝玉的不是,毕竟人家是兄弟。所以只得用另外的方式开解。 萧景指着庭前一朵玫瑰花,还有旁边一棵树说:“你看那花朵,没多大用处,因为娇柔美丽,所以讨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它。那棵树默默立在那里,平时没人注意,等下雨天寒,倒是可以用来避雨或是当柴烧了取暖。” 贾环被他逗笑了:“你的意思是,宝玉是那花朵,所以要供着护着,一旦有了什么事,是不可能拿这娇美的花当用处,还得用那棵不受重视的树。我就是那树?” 萧景也笑了,道:“孟子说:‘物之不齐,物之性也。’你是读过书的,当明白这个理。物与物不同,人与人也不同,你本来就不是花朵,干嘛要求人拿你当花朵护着爱着呢?难道你愿意当那经不住风雨的花朵,不想做那顶天立地的大树?” 贾环低了头想想,不好意思笑道:“和你一说话,我心情好许多,也看开了些。想不到你学问不怎么样,见识倒是有一套。” 这困扰他多年的心结被萧景一个小比喻一下子解了,人和人总是有不同的,既然他不是娇花,也不想做娇花,何必强要别人把他当娇花待呢。想通此节,对许多不平的事也看开了。 萧景趁机把他抱住,吃点小豆腐,笑嬉嬉道:“所以你有什么事跟我倾诉就对了,他们不疼你,不是还有我嘛,我把你娇花一样护着,行了吧?” “好肉麻。”贾环不肯让他一人占便宜,伸手入衣襟内掐他两把,这温暖的身子不知道还能亲近多久,趁现在多占些便宜也是好的,再伸手狠狠摸摸。 萧景有了感觉,也伸手捏过去,贾环却拍开他的手:“不许动。” “不公平,怎么你可以摸我,我不能摸你。” “我现在还小,不能淘坏了身子。”贾环又羞愧起来,原想着逐渐和他拉开距离,没想到又粘在一起了。 萧景想着他的年龄确实不适合常做这种事,一个月一两次已经不错了,只得抱他在怀里动动手脚就停住。 贾环看他能为自己着想,并不死缠强逼,心里更增好感,只是脸上并表露出来。换个话题说:“你这里的西洋参片可还有些?” “你这身子还用得着西洋参?”萧景奇怪了。 “不是我用,是给林姐姐用,她身子弱,又用心教我做诗,我正想着用什么礼物送她,西洋参最好。” 萧景不悦,道:“你那林姐姐就这么惹你疼?” 贾环解释说:“她可能是我未来的嫂子,我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 萧景脸色又阴转晴,说;“我这里的西洋参随便你拿。” 待贾环走了,萧景招来张洪吩咐:“你去着人打听打听,贾府那位林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不可让人知道。” 张洪领命下去。 贾府这边仍然是一片繁华,已近年关,两府上下都是忙忙碌碌。到了除夕夜更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 元宵佳节,史太君开夜宴,在大花厅上摆了十来席酒,贾母带着太太奶奶姑娘们在厅内,只有宝玉一个男子在里头,外面廊上是族中男子。 女先儿过来讲书,讲的是《凤求鸾》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公子赶考途中遇上一位小姐,两人私定终身终成眷属的故事。只讲了个开头,贾母就没让她讲下去,说那些都是混话,说:“一个小姐,知书知礼的,一见了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就想起终身大事来,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里象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算佳人。” 这番话让黛玉紧蹙眉头,心事重重。贾环见她宴会过后反而面含忧郁,心里也猜到几分,寻思着是帮他还是打消掉她的念头。 元宵一过,凤姐小产,全家惊慌,王夫人命李纨管家,又叫探春帮着。赵姨娘得知撇嘴说:“探丫头平日里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家里没人管事,太太就想到了她。” 贾环笑笑不搭腔,看过《红楼梦》的人都说宝钗最会讨老太太,太太的欢心,其实不然,真正一门心思讨好的除了王熙凤之外就是探春了,瞧别的姐妹都不大欢迎人进自己的屋子,生怕弄脏了,只有探春任由村妇刘姥姥带着板儿在自己屋里乱爬乱动,丝毫没有厌弃的意思,老太太喜欢的说:“还是我这三丫头好。” 贾母喜欢富贵阔气,所以她把屋子收拾的贵气十足,和宝钗雪洞般的屋子截然不同,这也得了老太太喜欢。 她亲娘被克扣月钱也不见她说句话,而王夫人被贾母说了两句,她马上就为之辩解了。真是个水晶心肝的聪明人。 这样也好,以后她嫁到外面,定能事事妥贴,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贾环又嘱咐赵姨娘,说:“现在三姐姐管家,你千万别给她找事,她说什么就什么。别想着沾光,也别想着做威福。” 赵姨娘答应了,并不打算着给探春生事,可是偏出了件事,让她气得不管不顾,又和探春闹了起来。 起因是赵国基病死了,按例得治丧银二十两,探春精明,逢上和自己有关的事绝不落人口实,所以公事公办,只按例给二十两。可是去年袭人的妈死了,得了赏银四十两。赵姨娘现在也不争这些小利了,可是一想到自己连袭人都不如,而且还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样,这口气无论忍不下。 贾府旧例,家生奴才死了赏银二十两,外头的死了赏银四十两,袭人是外头买的,她的娘可不是奴才,探春是按例行事,以求不落褒贬,又清楚表明,以后环儿收了外面的妾侍,也和袭人是一样的。可是赵姨娘却听不进去,只想到宝玉和贾环身上,同样的主子,还是兄弟,怎么身边的人待遇这么差,这算什么?那袭人还不算过明路的姨娘呢。 结果又和探春闹一场,埋怨她得了势,只顾讨太太的好,也不知道拉扯自家人,结果探春急了,说:“谁家姑娘拉扯奴才了,他们是好是坏,与我什么相干?” 赵姨娘气得要命,说:“你现在当家,如今你舅舅死了,多给几十两银子,太太还能不依你。” 探春气得哭起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检点了,哪跑了这么个舅舅来?我素日尊敬,怎么敬出这些亲戚来?” 赵姨娘气得不行,看女儿哭了又心疼,又见平儿过来,只好住了嘴,回头逮着贾环狠狠唠叨一通,说探春没良心,把亲舅当奴才,还不认亲娘,只知攀高枝,真真让人寒心。 贾环头大如斗,却没法说什么,探春这样不近人情,只认有权有势的王子腾为舅舅,把赵国基当奴才,从亲情上说是让人心冷了些,可是也有她的苦衷。她的庶出身份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而更好强,更要处处表现自己的高贵,强调自己的主子身份,越是要跟奴才出身的赵家撇清关系,甚至连亲娘都不想认,忌讳别人说她是姨娘生的。 可是赵姨娘不甘心被人踩,一心指望着儿女能给她翻身,探春这样子跟她撇清关系的做法怎么不令她生气伤心,所以越发和她争执,越闹探春越和她离心,如此恶性循环。 贾环从她两人立场想,都能理解两人,偏偏这两人不能互相理解。不能说探春的不是,也不好说赵姨娘的不是,只得两边劝解。 令人想不到的是,凤姐打发平儿在晚上过来送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凤姐自己拿出来帮着的,且不要让王夫人知道。 赵姨娘道了谢,送走平儿,转脸就对薇儿说:“她什么意思呀?黑了心的恶毒娼妇,瞧着我们娘儿好拿捏,上回说外头旧年里就商量好的,姨娘的丫头们月例银子都减半,由原先的每人一吊改成五百钱,全府就我和周姨娘两个姨娘,克扣了我们那两吊钱能顶什么用?史姑娘一顿螃蟹宴至少二十两呢。 老爷和探丫头也不替我做主,反怪我斤斤计较,环哥也劝我不要生事,只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贴补着。我想着我这样忍气吞声,她还不知怎么踩我呢,现在却悄悄派人送来银子,安的什么心?” 薇儿倒了碗茶,说:“姨奶奶先喝口茶,顺顺气,依我看,是二奶奶看环哥儿知道读书上进,又与淳王要好,以后说不定有个好前程,姨奶奶前儿又得了淳王的重赏,她也不敢随便踩人了,想要拉拢,又怕太太知道不高兴,所以悄悄送来不敢让人知道。” “你说的是。”赵姨娘说,“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货,以前对我想骂就骂,现在又悄悄买好两头不得罪。你说我该怎么办?” 薇儿抿嘴一笑,说:“什么怎么办,收着就是。琏二奶奶别的不说,眼光绝对是毒的很,她看得出环哥儿将来有出息,环哥儿肯定有出息,姨奶奶就放心等着以后享福吧,眼下这些气先忍忍。” 赵姨娘长叹一口气,也不想再生气了。虽然女儿指望不上,儿子还是可以给她长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物之不齐,物之性也。’孟子的话,意思是: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罢了。 第35章 王夫人借机压庶子 贾环烦得不行,躲到萧景那里,萧景看他脸色不好,免不了问他怎么回事,贾环本来不想说,又忍不住抱怨:“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这样子闹,我还怎么安心读书备考呢。” “又怎么了?你家那两个女人又不安生了?说出来我给你排解排解。”萧景把他揉在怀里安慰。 贾环把那家务烦心事说了:“姐姐觉得自己亲娘的兄弟没资格给她当舅舅,从礼法上说也是,可是他确实是姨娘的兄弟,与她也是有血亲关系的,人都死了,讲点情份又能怎么着。她这样做也真是……” 贾环虽然愿意给萧景说心事,却也不想在他跟前说亲姐的不是,所以没再说下去。 萧景更不能说探春的不是,只好劝道:“你姐姐遵守礼法,这样做也不算错啊。” “把亲娘一家当奴才,这是哪门子礼法。周师父上回讲课时不是说了嘛,国法也要兼顾人情,好的官员断案执法并不是完全拿着律条本子办事,而要兼顾国法、天理、人情。这样办事才算周全妥当。” “你能想到这个,也算难得。以后你出去当官做事就要这样才好。”萧景点头赞许。 贾环又说:“正是我想到这个,心里才不平,平日我用宝玉剩下的东西也就算了,老太太宁可把压箱底的东西给刚来的薛家小姑娘也想不到给我,我也不计较。 可是我娘这把年纪了,又儿女双全,还要站在门口给人打帘子,每次我看着实在是心里不自在。按礼法说,王子腾是舅舅,可是平时和王家来往太太都是叫宝玉过去,那王家的,十个人我还认不得一个呢,他们不把我放眼里,我还按礼法当他做舅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成。” 萧景忽然脸上一变,说:“你不和王家来往最好,这王子腾升了九省检点又怎样,他的官未必长了。” “怎么了?”贾环吃了一惊,难道王子腾做了什么令皇帝厌恶的事。 萧景却不想和他说国事,只说:“你姐姐行事在礼法上没错,在人情上却是太冷酷了些,你得空也说说她,亲娘再不好再微贱,也是亲娘。礼法与人情兼顾才是妥当做法。那个王子腾,你最好不要理他。” 贾环猜测王子腾只怕参与了宫闱秘事,不敢再说这事,只说:“今年我要考童子试,陈先生说,我的火候还差些,中秀才没问题,中举有点悬乎,要背上千篇程文,自己也要练个几百篇来。家里这样闹,我还怎么读书。” “你只好两边哄哄,等你考了功名搬出去就好了。” “是啊,我想参加今年的童子试,若能一路通过,后年就可参加秋闱了,我得抓紧,以后你这里不能常来。” 萧景不高兴,说:“你家也是官宦世家,按例也有荫生资格,可以不经过县府院三试直接参加秋闱。” “祖荫也不是没个限制的,我家的荫生名额,肯定是先给宝玉。” 萧景有些不自在,贾府这样的人家就算有荫封,也是先给宝玉,还有嫡长孙贾兰,只怕轮不到贾环。只得另外帮他想办法,又说:“我有个建议,你不妨听一听。” “你说罢。” “我为你捐一个监生资格,不经县府院三级预考,你直接参加两年后的乡试。”萧景给他详细分析了一下厉害。 科举考试时考题都是从封建教科书——四书五经中的抽取,可是经过几百多年的科学考试,反反复复从那里面找题目,出题重复是难免的,考生们多是背了不少前辈程文在肚里,碰上相同题目就拿自己先前背过的程文凑数,考官也不可能阅过所有程文,就算阅过也不能挑前辈文章的毛病,只得自认晦气。 于是有个头脑灵活的考官发明了一种出题方法,就是“截搭题。” 就是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作为题目之意,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半句凑成一句,如此排列组合无穷尽,基本断绝了出题重复的可能,朝廷也默认了这种出题方式,允许在预考中可以出截搭题,在乡试以上的正式考试中必须正规出题。 因为解截搭题要会东拉西扯灵活变通才能猜出题意,难死了那些只会死背经义程文,头脑僵化考生,只有那些应变力稍强的考生才有可能过关。所以,秀才虽然是功名路上的起点,却是非常难的。也有人不通过预考,通过其它方式成为监生,以监生身份获得乡试资格,从而一举高中的,就是避开了这种考验人联想力应变力的考试,在正考中发挥长处。 比如有个人,考了四十多年才考中秀才,然后参加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顺利高中。于是有感而发写下一联:“县考难,府考难,院考尤难,四十八年才入泮。 乡试易,会试易,殿试更易,二十五月已登瀛。” “你想想看要取得乡试资格有多难。”萧景掰手指数起来,“你先要参加童子试,包括县试、府试、院试三级十几场次,然后分往府学或县学学习,再参加提学官举行的岁考、道考两级考试,成绩一二等者,才有乡试资格。你问问李琰他们考过科举的,都觉得预考极难,等到了乡试之后,考的是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道,这倒不怕了。所以,我建议你避过预考,以监生资格直接乡试。” 贾环很感激他如此为自己着想,可是他有自己的想法,要利用萧景的力量直接乡试,他的自尊不允许两人的关系存着功利性质。他不愿做权贵的附属品,他要亲手赢得尊重,不能只在嘴上说,得用实际行动表现,否则不用萧景来看不起,他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可是他又不愿直接拒绝萧景的好意,泼他的冷水,想了一想,斟酌了词句,说:“我现在的学问还有很多不足,亲身体验考试的残酷,以考代练,也是学习的好法子,而且还能磨炼心智。上回我因为徐师父落榜的事冤枉了你,过后我也反省,总是我性子浮躁冲动,才会犯糊涂,这样很不好,所以我要用枯燥艰苦又漫长的考试,自我磨砺,锤炼心性,使自己的内心真正强大起来,将来面对再大变故也能从容视之。 所以我要从县试考起,堂堂正正获得乡试资格。” 萧景见他宁愿一步一个脚印的考下去,也不愿走捷径,只为自我磨砺,不由得又心生敬意,又说:“你何苦这么辛苦,你想当官,可以捐官,你家贾琏,还有东府的贾蓉,甚至你家的奴才赖尚荣不都是捐官吗?若是你家不会出这笔钱为你谋前程,我出钱给你捐官,你当了官接了你娘出去过日子,你就可以得到你向往的自由了。” 贾环笑起来:“这可不行,不从科举出身,一辈子要被正途的人瞧不起,顶多外放做到州官知府算到头了,本朝有制度,非进士不得点翰林,非翰林不能入内阁,看满朝部院堂官,哪个不是中过进士点过翰林的。” 萧景吃了一惊,觉得要重新认识这人,本来以为他一心做官是想挣份家业,接亲母出去养活,过自在日子。却想不到他的心很大,看样子竟是盯上了内阁宰相的位子,想做一番事业出来。 经过前几次闹别扭,萧景知道贾环与众不同,是个极有心机有大志的人,不敢再小瞧他,如果他真的考试顺利一路高中,不出大错,熬资格熬到五六十,也说不定能进登阁拜相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罢,但是不许不理我。”萧景给他提要求,又帮着想法子,“如果你能摆平你家里,我就替你买下个清静院子,你搬进去读书,把你娘搬出来照顾,和你姐姐不见面,也省好些事非,你就安心读书罢。” 贾环做梦都想着离开那个家,现在萧景愿意提供帮助,可是怎么让家里同意呢? 又和萧景混了一阵,跟他的小厮卫三和徐义急急的找过来,说薇儿从里面传出话来,王夫人急着找他,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 贾环不知什么事,赶紧回去,进了王夫人的正屋,就看见丫环媳妇们都摒气敛息侍立,周瑞家的一脸得意,王夫人面带寒霜,赵姨娘红了眼睛,怯怯地看着他。 贾环行过礼,听候吩咐。王夫人神色严厉,道:“你经常外出,倒底干什么去了?” 贾环知道有些不好,只怕王夫人知道他并没有每天按时上学,于是很小心地答道:“除了每旬去淳王处伴读两日之外,还有就是我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文会,按时讨论学业。还要按照先生吩咐的,常去外面了解民间疾苦。” 王夫人冷笑:“还真会说,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偷开了个盐铺和脂粉店,经常借上学为名查看,大家子弟,又没有分家,谁许你这样做?难道我亏待了你,少了你的使费?” 贾环终于知道缘委,看来王夫人是派人暗中盯着他了,好在他早有准备,赶紧惶恐地回道:“不知太太从哪里听来的,只怕听错了。那个盐铺是我的同窗好友陆霄凤开的,他去从军了,拜托我照顾家里和铺面,所以,我才去看顾看顾,太太不信,可以查看官府执照,用的可是他的名字。” 这还是徐文璧的意思,不要他和商贾沾边,以免影响将来的仕途发展。所以,贾环并没有用自己的名字,就是脂粉店也用的是卫家老二的名字。 王夫人并不信,又说:“陆家和卫家都不富裕,哪里来的本钱?” 贾环又说:“他们没本钱,我也没有钱。陆家的盐铺是因为陆霄凤有门路弄到盐引,所以同窗们凑了钱帮他,我也帮了些。卫家想有个长久进益的产业,卫嬷嬷是我的乳母,求上门来我也不好不帮他,所以凑了些钱借给他当本钱,将来也好做卫嬷嬷荣养之资。” 按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奶妈们很受尊重,奶过的主子必须叫她“妈妈”,还要给予荣养。贾环声明帮助卫老二开铺是做为将来荣养奶母之资,让人也挑不出错来。 王夫人想不到他做事如此周全,根本就不在执照上用自己的名字,就算给他安个私置产业的罪名,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而且以他的能力也不大可能弄到盐引,难道那产业真不是他的? 又说:“那你也不能借此荒废学业。” 贾环赶紧诚惶诚恐地说:“不敢,盐铺那边只是托赵国基帮着照看,他死了以后我才自己去看了一回。也是怕那掌柜的趁主家不在谋夺产业的意思。脂粉店都由卫老二开的,我怕他弄不好使奶母没了养老的产业,所以开业时看了两次,以后再也没去。至于学业不敢荒废,每天都作一篇文,还写好些字。太太不信,叫丫头到我房里把字拿来。” 第36章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王夫人捻着佛珠,还是把他狠狠教训一顿,无非是荒废了学业什么的。贾环只能在肚里腹诽,我一天写的字比宝玉一个月写的都多,你怎么不管他去。 脸上却不敢表示,只得乖乖听训,想要搬出来的计划只怕要拖后了。 王夫人没挑出贾环的错,又把他天天拘在上房抄佛经,说要磨磨他的浮躁性子。 贾环憋了一肚子气,他的学业负担很重,事情也多,偏偏还得把宝贵的时间用来抄佛经,只得自我安慰,就权当练习馆阁体了,作文只能放在晚上加个夜班。 只是一房丫头们也不能睡,贾环赶她们回屋休息,薇儿忠心,硬撑着半夜不睡陪着他,贾环还没有理所当然压榨服务人员的意识,觉得过意不去,说:“你趁着没有放出去,调教一两个丫头接你的班吧,平时你也轻松些。” 薇儿觉得有道理,说:“莲儿怎么样?她虽然容貌不出挑,但是人勤快,嘴巴也紧。” 贾环点头同意了,又想起什么来,招手叫薇儿过来,小声问道:“你看咱们这里的人可有太太那边的?” 薇儿明白他的意思,是怀疑自己身边的丫头小厮中间安插了王夫人的人,将他的举动密报了。男仆中赵家的人自是忠心的,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他都安排钱槐和徐义去做了,他们也是可靠的,数来数去就是丫头们了。这些丫头们都是薇儿管着,不知道里面有谁是小耳朵。 薇儿把丫头们细细盘算一番,说:“估计咱们这里没问题,就算有小耳朵,爷说话做事向来谨慎,不象宝玉口无摭拦,想必漏不出什么去,倒是姨娘那边有个叫小鹊的不可靠,往宝二爷那边跑过,还是天黑时候。” “知道了。”贾环心里明白,如果漏出什么来,只怕是从赵姨娘那嘴里没把门的人那边漏的,自己身边的丫头就算有王夫人安插的人,他言行谨慎规矩,也不怕什么。 “可要找个错撵她出去?” “一个丫头而已,不必了。”贾环心里有了数,不再盘算这结,继续看书直到半夜。 这么过了几天,觉得这样长期下去不是个事,一定要改变现在的处境。 到了给贾母请安的时间,贾环拿薇儿的眉笔给自己画了个烟熏妆,然后去贾母上房。 贾母看他眼圈发黑,气色也不好,就问怎么了,身上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 贾环回说:“徐师父临去时布置下作业,要每天做一篇时文,还要写一千个字,还要温习旧课。所以,我天天忙到三更。” 贾母不赞同:“写字作文也用不着弄到半夜,你白天干什么来着?” 贾环就等她这句话,说:“太太要我天天抄经诵佛呢,所以白天不得闲,只能晚上温书。哦,抄了那么多经书,我觉得血性减了许多,人也变得清淡了,只觉万事皆空凡事都不在意,这可是接近佛法的好处了,有空还要再向高僧请教,听讲佛法。” 贾母听了不悦,只说不要累着。贾环趁机提出要求搬出去另寻一清静处,好安心读书。 贾母不同意,说:“外面哪有家里照顾周到,再说你现在还小,功课上不要太紧,仔细弄坏了身子,以后,只许用功半天,晚上不许熬夜。” 贾环计划未遂,只得做罢。 贾母后来又对王夫人说:“小孩子家抄那么多经书做什么,那些东西最容易移了性子,让人变得冷漠孤僻,不好。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该玩该闹的时候,何必拘得象个小老头似的。” 看众人有些不以为然,贾母又说:“你们只怕心里埋怨我太疼小孙子孙女们了。可是你们想想,女孩子本该娇养,男孩子虽说要顶门立户,可是咱家这样的家庭,有祖荫遗泽,原本也用不着象那寒门小户的孩子十年寒窗苦读,熬得象小老头,跟书呆子一样,还弄坏了身子。珠儿是怎么没的?还不是用功读书熬坏了身子。” 贾母抹起眼泪:“想到珠儿我就心疼,所以我才不喜欢拘着孩子们太过用功,宝玉体弱多病就不说了,环儿虽然身体强些,却也不能太过累着了。” 众人只得答应了。 贾环免了抄经的差事,虽然没能搬出去,心里也很乐,继续按计划向着目标奋斗。 这次春闱陈九成会试高中,殿试时又中了二甲进士,天天与同年聚会,聚会时也经常带贾环一起去,认识了好些人,也学到不少东西。 贾府这样的人家,一天下来大事小事不断。赵姨娘才和探春闹过,这边宝玉又因紫鹃一句玩话闹得翻天覆地,天天延医用药不断。 贾环想着宝玉病了也该去看看,做完功课就到园子里来。 只见园子里比往日不同,处处都忙着栽花种果,不象先前一派悠闲景象。 原来探春当家时做了件大事,把园子土地实行承包制,那些伺候的婆子媳妇各自分了一片地,允许他们收取收益。宝钗又补充意见,说虽然以兴利节用为纲,却也不能失了大家子的体统,园子收益除了供应各处的分例,其它的都让婆子们贴补自家。即照顾里子也照顾面子,各方利益都兼顾了,真是小惠成大体。 以前贾环读红楼时,就感慨万端,中国园林集建筑、诗词、书画、文学各艺术于一体,原来就是世界艺术宝库的一朵奇葩,然而意识到园林的经济价值并充分挖掘的那个人则是开天辟地第一位,不得不令人佩服。 又为探春宝钗这样的女孩子惋惜,如果是男儿身,一定可以挽救贾家败亡,振兴家业的。 正胡思乱想间,怡红院已经到了跟前,贾环进去见宝玉正在休息,也没有打扰,转到后院逛逛,看见紫鹃正在园里摘花。 因为紫鹃哄宝玉说林妹妹要回苏州去,惹得宝玉犯了病大闹一场,硬拉着紫鹃不让走,说:“她去了,就是要回苏州去了。”所以,紫鹃只得留在怡红院伺候宝玉直到病愈。 贾环悄悄走到她身后,笑道:“在做什么呢?” 紫鹃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他,也笑道:“我在给姑娘摘插瓶的花呢,爷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果然是好丫头。”贾环赞叹道,“上回我送了一些花草给你家姑娘,潇湘馆有些潮湿,怕有蚊虫什么的,点缀些丁香、茉莉之类,又驱虫又芳香,也减些清冷之气。你可照顾好了?” “多谢三爷惦记,那些花草长得还好。” “我叫丫头来教你姑娘做八段锦,每天做着没有?” “每天早上都做一遍呢。” 贾环又说:“上回我让姨娘给你姑娘送的参片,可用了?” 紫鹃答道:“人参虽好,可是不敢大补,况且姑娘的身体虚不受补,怕上火。” “只怕姨娘没交待清楚,那参不是一般人参,而是西洋参,凉性的,最是滋阴补气,静心凝神,而且治失眠,治咳喘痰血。林姑娘每天只能睡一个更次,还经常咳嗽,用这个最好,每饭后含两三片就可以。我好不容易从淳王那弄了些,这是贡品,可别浪费了。” 紫鹃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三爷了,这府里除了老太太和宝玉,就是你对姑娘真心好。” 贾环又问:“你这次闯这大祸,有没有受委屈?” “多谢爷关心。”紫鹃笑道,“老太太本来生气,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埋怨我说:‘你知道他是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做什么。’也就没什么事了。” 贾环替她庆幸,也就是贾母慈祥,爱护女孩。这事若落在王夫人手里,一巴掌扇过去都是轻的。 “算你运气,你这人看上去仔细伶俐,其实也太莽撞了。” 紫鹃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看上去对你家姑娘尽心,其实并没有对她好。” “三爷要这么冤枉人,我也没话说。”紫鹃不服,撅起嘴。 “你说我冤枉你,那我问你。”贾环不客气地给她指出来,“你家姑娘还没起床,宝玉就直入闺房到她床边,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拦?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却和你家姑娘并头躺床上讲耗子精故事,你又在干什么?还总是放任林姑娘和宝玉亲近,这不是对她好,是害了她。” 紫鹃胀红了脸,道:“这话怎么说,我是一心为姑娘,只怕没把这颗心挖给她。” 贾环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是真心为你家姑娘好,就要劝着她收收心,不要把心挂在宝玉身上。实话实说,宝玉并非良配。” 紫鹃本来要为黛玉辩解,见他说宝玉不是良配又急了,说:“这是什么话,宝玉对姑娘的心,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 “宝玉对林姑娘的真心我并不怀疑,可是他的婚姻并不是由他作主,他一片真心有什么用?得看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还有宫里娘娘的意见更要考虑。从上回端午节娘娘赐的节礼可以看出,娘娘是属意宝姑娘的,太太也是。老太太虽然疼你家姑娘,但是为宝玉择配必是先考虑家族利益的,况且她年纪也大了,这棵大树并不可靠。” 紫鹃脸色变得很难看,贾环装没看见,继续说:“宝玉和林姑娘的将来根本不在他们自己手里,你放纵姑娘,白累她坏了名声坏了身体,没有用的。” 紫鹃低了头,沉默半晌,又说:“按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应说这话,只是三爷真心为姑娘好,所以我说厚着脸说了。林姑娘没了父母,有老太太一日好些,没了老太太只能凭人欺负,就算嫁给王爷也保不住喜新厌旧三五夜就被撂在脖子后头。到时又能怎么办?谁能为她作主?俗话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贾环也理解了,觉得紫鹃真是非常清醒的人,象黛玉这样的女子,没有强硬后台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嫁到外面难保不受欺负,宝玉毛病虽多,可是人品在富二代中也算是好的。其它男子外貌人品也不见得比宝玉好,就算比宝玉好,也不见得对她真心,嫁外人不如嫁宝玉,好歹她和宝玉知根知底,情意相合,胜过嫁外人没过两夜就被扔脖子后头。 贾环本来不是很赞成宝黛恋,现在权衡利弊,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如宝玉这般真心待她。再想想这两人纯真的感情几百年前不容于世,难道几百年后还不容于世?封建时代的人容不下,来自现代的人还是容不下,也实在是太悲剧了。 宝玉不是良配,那么谁又是良配?再说人总是要成长的,都是经过挫折后走向成熟,宝玉是一块美玉,改造一番也是好的,只因他不通世务就放弃他,也太轻率。 想来想去,贾环决定想法子成全两人,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既然这样一心为林姑娘,宝玉又是真心,林姑娘又视宝玉为知己,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们一把。” 紫鹃眼睛一亮,惊喜道:“三爷有法子?” 第37章 定计策成全宝黛情 紫鹃眼睛一亮,惊喜道:“三爷有法子?” “法子是有,”贾环只有六七分把握,“但是不见得一定能成,所以,你要劝你家姑娘放宽些,不要陷得太深,如果以后遂了心愿便好,如果不能,也不致于伤心欲绝,沉疴难治。” 紫鹃喜道:“那也好,若能治得了姑娘的病,怎么样都行。” “你劝她收心,少看杂书,做些针工女红,这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长辈们看着也喜欢。不可再和宝玉太亲近。现在被你这么一试,把他们的关系弄明朗了,虽然间接向长辈施加压力,可是对姑娘的名节也有影响,以后千万小心。” “说的是,宝姑娘也劝过姑娘同样的话,只是姑娘的心已经这般,让她冷下来,哪里这么容易。” 贾环点头:“宝姑娘说的是正理,真正是为你家姑娘好。规则这东西很公平,谁遵守规则,规则就保护谁,姑娘家有私情是最忌的,你忘了元宵夜宴上老太太破腐陈旧套,说大家小姐想终生大事是最要不得的,只怕是敲打你姑娘呢。 若是林姑娘再不当心,只怕来说她的不是宝姑娘,而是老太太、太太,到那时就晚了。 只有你们做的妥贴,讨长辈喜欢了,我才好使力啊。” 紫鹃更感激,不知说什么好,起身行了一礼。 贾环又考虑了一下,说:“要帮你们,我也有个条件,就是宝玉必须会争取。宝玉自幼受宠,想要什么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跟前,他想当然的以为自己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却不知世间的事并不是心想事成的,遇上不遂心,他就不知道怎样争取。 如果他自己都不争取,你我替他谋划有什么用?我对他要求不高,实在不爱读书走仕途也罢了,只求他能撑起整个家,就算撑不起护不了家人,至少也要护得住身边的人,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至少要护住心尖上的人。他能做得到,我就一定站在他这边帮他。 宝姑娘劝他,他嫌人家说混账话给人没脸,你们劝他,他只怕还听些。” 紫鹃听了贾环这番话,先是心喜,然后又忧虑,怔怔地发起呆来,连他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宝玉好些了,柱着杖到院里转,看见紫鹃在那里发怔,拉着她的手,说:“你为什么哄我?” 紫鹃勉强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就认真了。” “你说的有情有理,怎么象玩笑?” “我心里急,所以才这么说的。” “你急什么?”宝玉问道。 紫鹃小心斟酌用词,说:“我和林姑娘极好,她要是走了,我肯定要跟了去,可是我全家都在这里,若去,则舍不得家里,若不去,又舍不得她,所以我才急。说出这些话问你,结果你就闹起来。” 边说边拿眼瞧着宝玉,想着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歹给个准话啊。 宝玉笑道:“你真傻,竟为这个发愁,我告诉你,活着,咱们一起活,不活着,咱们一起化灰,化烟,如何?” 换上以前,紫鹃一定为这誓言感动了,可是听过贾环一番分析,宝玉再受宠,他的终身也由不得他自己作主,宝玉这话虽然听着感动,却是对未来没有个令人放心的筹划。让紫鹃根本放不下心来,又说:“你才是傻呢,听说老太太给你定了琴姑娘,就算活,你也应该和她一起活。” 宝玉笑道:“你又傻了,那只是玩笑话,她已经定了梅翰林家了。” 紫鹃还是担心了,看他样子还没意识到他和黛玉的事充满变数,还以为只要他喜欢肯定能得到呢。又试探说:“若是有人不许咱们一起活,怎么可好?” “那我找老太太去,老太太会为咱们做主的。” “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护你一辈子呀。” “那还有老爷太太呢。” 紫鹃见他真如贾环所说,根本不知道为自己,为自己心尖上的人争取,又忧又急又无奈,叹道:“那老爷太太不许咱们一起活,又该怎么办呢?” 宝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一说,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紫鹃又说:“二爷也大了,也该在正经书上下些功夫,若是考中功名中个举什么的,你在家里说话也有份量,想要什么老爷太太也不好驳回,你岂不是即不忤逆父母,又能得了想要的呢?” 宝玉听了不自在起来,道:“你怎么也劝我这些话,连你也利欲熏心起来。” 紫鹃正要再说,却见袭人过来请吃药,只得先作罢。回去侍候黛玉,将这事说了:“姑娘瞅机会也劝劝宝玉。” 黛玉说:“你糊涂了,我从来不劝宝玉看那正经书走仕途经济,是因为我看出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万一将来真的在科场高中做了官也不是幸事,宦途险恶,人心难测,他这样单纯率真根本应付不了,与其将来在外惹祸,还不如呆在家里,还能得个善终呢。” 紫鹃听了,也不得不承认黛玉真是宝玉知己,看的透彻。可是宝玉成天在家里混也不成事啊。 这边贾环一边自己读书一边为宝黛谋划,那边萧景却做了件令人吃惊的事,命长史去贾府要俩奴才使一使,贾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立即遵谕照办,不料萧景要的是赵姨娘的家人一用。无非是一家奴才,贾家不敢不从,连人连契都送了过去。 赵家人口不多,赵国基已死,只有一子赵阳,赵姨娘还有一个兄弟赵国良,也有一子,年纪还小。萧景得了身契后立即给赵家脱籍,打发赵国良军前效力挣军功,又送赵阳兄弟上学堂读书,如果能考上功名更好,考不上的话就捐个官谋外放,读过书的好歹也能在任上办些事。 贾环得到这消息,起初呆住了,待反应过来不得不感念萧景,主子拉扯奴才不是什么体面事,尤其是拉扯别家的奴才。想到他不怕别人议论,居然出手提拔赵家,这番情意真不知如何相报。只是他两人都没想到这番拉扯赵家在日后惹出大麻烦来。 探春知道这消息觉得纳闷,把贾环找来问怎么回事。 贾环答道:“姐姐不是说,他们是好是坏与你无干吗?你一个千金小姐自然不会拉扯奴才,淳王殿下拉扯奴才,你也管不着。” 探春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胀红了脸,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怪我?” 贾环叹了口气,道:“你做的对,我哪里敢怪你,你现在管着家,想立威我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踩着你亲娘立威呢?” 探春喊起来:“连你也这么说,我哪里敢踩姨娘,祖宗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想不到你跟她一样,也来作践我。” 贾环也恼了,冷笑道:“姐姐真是个公正无私的人,只是太太命大嫂子管家,因她面软心和,怕惩纵了下人,所以才要姐姐从旁协理。是大嫂子发话按袭人的例给治丧银四十两的,这种小事,大嫂子也有权处理,你闭着嘴就是了,又干什么拦着驳她的意思?还要查旧账,这是哪一辈子的旧账?就是援旧例也该援最近的例吧。 人都说你乖觉,虽管些事,却不肯多走一步,怎么在赵国基的事上,你就不乖了,非要驳大嫂子的意见。不就是向太太买好,证明自己虽是姨娘生的,可是绝不认亲娘,一心只向着太太吗?顺便还证明自己公正无私,精明能干,真是一箭三雕。 上回姨娘和宝玉屋的丫头绊嘴吵架,你只责怪姨娘不尊重不成体统,却不问宝玉屋里的丫头多张狂,你不问个事非曲直,就直接派了姨娘的不是,可真是寒了你亲娘的心了。” 贾环从来不对女孩子说重话的,就是先前晴雯对他无礼,他也没有计较,现在说这一通话来实在很重的。 探春气得脸发白,抽嗒嗒哭了起来,说:“我要是个男孩子,早出去立番事业了,偏我是个女孩,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也只能尽量做的周全,这么大的家,如果不按规矩行事,会有什么个结果?让那起子小人说我,到时太太不让我管家了,那才是没脸呢。姨娘是个什么性情你不是不知道,喜欢没事找事的,我去问事非曲直问得清吗?我一姑娘家躲事非还来不及呢,还去问事非去。” 贾环向来自诩绅士风度,还是头一回把女孩子气哭,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学习宝玉,一看事情不对溜之乎也,走之前扔下几句话:“你为了在这个家立足,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讨好太太和宝玉,这个我能体谅。但是我也要给你说一句,将来你有了难处,或是嫁的不好了,太太和宝玉还有你那个‘舅舅王子腾’是不会向你伸援手的,能帮你的只有被你视为奴才的舅舅,还有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弟弟,你等着瞧吧。” 探春看他绝然而去的背景,越发哭得伤心,侍书几个只得苦劝。 贾环特意跑大庙上,亲自挑了几盆萧景喜欢的花送过去略表谢意。 萧景见他用了心,也很高兴,观赏了一番,说:“我来拉扯你舅舅家,这会子你姐姐该不会说什么了吧?” 贾环苦笑了一下。 “怎么?难道这样她还不高兴?” “我把姐姐惹哭了。”贾环一脸无奈,心里颇有悔意。 萧景戳他的脑门,骂道:“你个混小子,平时把我气个半死也罢了,现在连你亲姐也弄哭了,你不是最疼惜女孩子吗?” 贾环长叹口气不吭声,想着现在这点事情都不能周全妥贴,将来又如何做大事呢? 萧景看他郁郁寡欢,以为他还在为家里女人的事烦心,笑他小家子气,拉到床上解衣宽带抚慰一番。 李琰带着书过来准备讲新书,一近寝殿,就见张洪急忙迎上来,道:“请李大人在书房稍候。” 李琰心里明白,不高兴地去书房等候。 过一会儿,寝殿的帘子打起,侍女们端着盆子舀水。 萧景拿起手巾擦拭,见贾环还躺在床上,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大乐,咧嘴笑起来,这一笑觉得嘴唇有些疼痛,赶紧下床拿过靶镜一瞧,见唇角破了一点。气得举拳头把那罪魁祸首捶了一下,骂道:“你小子是属狗的吗?亲嘴有你这样亲的,居然用牙咬。” 贾环懒懒的看了一眼,说:“不就破了点皮儿吗?两天就好了。” 萧景又朝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道:“可是今晚宫里有宴会,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 “脸皮厚一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问你就说从台阶上摔下来摔了下狗啃屎。” “你才吃屎呢。”萧景说不过他,气得把他按在床上蹂躏一顿。 太监们守在门外当木头桩子,任凭两人打情骂俏,绊嘴磨牙,拿着肉麻当有趣。 萧景和贾环收拾出来,见李琰已经在书房等候了,赶紧坐好准备听课。李琰看了萧景一眼,看见他嘴上的伤,脸色一沉。萧景吓得心里一咯登,把头埋在书里。 李琰不动声色,拿起书来:“今天讲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贾环感受到他眼里的寒光在自己身上扫来,觉得浑身不自在,勉强熬到讲完,正要开溜。李琰说:“贾公子留下,我有话给你说。” 萧景担心地看贾环一眼,正要说话,李琰又说:“皇上今晚设宴,殿下去更衣准备吧,不要误了时间。” 萧景乖乖去后殿更衣,书房里只留下李琰和贾环两人,其它人都自觉地远远退出。 第38章 萧景议亲贾环抽身 书房里燃着细细的檀香,伺候的侍女太监们都很见机地退出,只有贾环和李琰对面而坐。 屋里极为安静,只听见八宝金自鸣钟“嗒嗒”做响。 李琰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做淳王伴读已近一年,我还没有考考你在史书方面的学问。” 贾环赶紧恭敬地说:“请大人指教。” “你说说弥子瑕的故事。”李琰轻描淡写的说。 贾环脸色一变,死死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深吸一口气,说:“弥子名瑕,是卫君宠臣。卫国有法,私驾国君之车要处以断足之刑,有一次弥子瑕之母病急,他驾着国君车驾出去,卫君认为他孝顺,为了母亲的原故,忘了他犯了断足之刑了。又一天,瑕与国君游园,吃到一个桃子觉得很甜,就给国君吃,国君说:弥子瑕分桃是爱我。等弥子瑕年老色衰时,宠爱渐薄,见罪于君。国君说:他私自驾我的车子,又给我吃剩下的桃子,实在是无礼之极。” 李琰点头,道:“说的不差,历史上凡是这样的事情,无一不是悲剧,弥子瑕虽行为不变,然先获赞美,后来获罪,皆因君主爱憎有变。然君王之爱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贾环低着头小声说。 “那你说说文帝之邓通,武帝之韩嫣,哀帝之董贤,是个什么结局。” 贾环额头上隐隐冒出细汗,身上微微发颤,强压住心脏狂跳,说:“他们都是受君王宠爱的臣子,然君主一去,邓通被饿死,韩嫣被赐死,董贤自杀。” “其实这些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一方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上位者,所以最后的悲剧总是发生在身份较低的一方。金日磾杀长子,得史书赞誉,由此可知。”李琰的声音还是很恬淡,没有一点情绪变化。 在温暖华丽的屋子讲史论学,按说是件很惬意的事,可是贾环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 李琰却是态度和蔼:“三公子果然精通经史,选你做殿下的伴读,实在是选对了。不过……” 李琰话风一转而又说:“所谓伴读并不只是陪着读书写字讨论学问,还要担负劝谏之责,淳王殿下天纵英明,将来有可能继承大位,可是他不能犯错,有的错对别人来说无非一桩风流罪过,对他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比如,最近殿下不知何故近来很少亲近妾侍,这样是很不妥的。 你身为殿下伴读,有规劝进谏之责,当忠于厥职,诚心辅弼,方不负殿下一片隆恩眷顾之意。” 贾环站起身,恭敬地说:“师父良言,弟子谨记,自当勤慎恭肃侍上,谏劝辅佐殿下。” “很好,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所以,才会支持你做殿下伴读。今年,殿下将要成婚……” 贾环吃惊地抬眼望着前面的人,喃喃道:“殿下要成亲了?” 在他的印象里,总觉得萧景是个霸道任性的孩子,怎么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不错。”李琰点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殿下也该到成亲的时候了。今儿晚上宫里的宴会,殿下会向皇上提这事,今年就算不成,也要先订下来,明年正式行礼。淳王和裕王都要成亲,虽然他们年纪也不是多大,可是皇家人丁单薄,皇上对子嗣的事已经很急了。” 贾环脑袋一阵空白,也没听清李琰在说什么,只听得最后一句:“……成亲之后,就意味着成人了,以后行事更要稳重,不可行差踏错。” 贾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又是怎么走出宫门,只觉得脚步有千斤重,一步步挪出宫门,看着天边夕阳西下,晚霞尽染天光,明明是阳春天气,却觉得寒意渗人,这个春天实在是很冷。 不想回那憋死人的家,直接拍马跑到护国寺,静听僧人平稳的诵经,听佛塔铁马叮当,听钟磬清越激响,烦乱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 李琰今天这番敲打很逆耳也很刺心,可是又未尝不是为他好。再这样和萧景纠缠不清,只怕自己的下场无比凄惨。 忽然又想宝玉和金钏,宝玉喜欢和她拉拉扯扯,却为家长不容,最后倒霉的自然是身为下位者的金钏,被赶出去算轻的,谁让她不坚决拒绝呢,别人只会把错归在她身上。 又想到自己,再不抽身退步,下场比金钏更惨百倍,而且不会有人伸援手的。 重华宫里,筵开鸾凤,褥设芙蓉,屏列稚尾之扇,鼎飘龙麝之香,天家富贵,一览无余。与宴的除了皇帝皇后,贵妃,就是两位皇子,完全是皇家家宴。 美酒佳肴一道道呈上,乐师奏凤鸣之音,只是与宴的人各有心思。 萧景奉召陪皇帝饮宴,心里挂念着贾环,李琰留下他说话,脸色十分不善,可以想象要说的是什么话,只不知贾环会如何应对。 皇帝见他走神,有些不悦,说:“朕方才说了今年要为你们兄弟择配,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婚姻大事,朕不会以父母之命强压,也看你们的意思,不会强逼你们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萧晨不待兄长说话,自己抢先站起来回道:“多谢父皇隆恩,儿臣听说成国公朱源之孙女,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幼女,襄阳侯安远之女,体仁阁大学士骆养性之女都是淑慎温和,端庄美丽,家世显贵,家教更好,可堪配皇家,儿臣只凭父皇做主。” 皇帝不置可否,又看向萧景。 萧景也起身,恭敬地说:“儿臣听说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之独女容貌无双,才气过人,心里仰慕已久,请父皇成全。” 皇帝有些惊讶,问道:“你见过她?” “没有。”萧景答道,“那林姑娘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依附外祖贾家生活,臣身边有个小伴读是荣国府贾家的公子,跟她学过诗,臣见过这林姑娘所做诗文,实在是才气无双,不让须眉,又听说标致得象神仙一般。所以儿臣心里十分倾慕。” 皇帝没说什么,宴会继续进行,结束后让皇后贵妃和萧晨先退下,留下萧景单独问话:“放着多少豪门权势之女不选,却选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为什么?” 萧景答道:“儿臣是皇子,已经是万人之上了,又何必不知足,贪着更大的权势。” 皇帝似笑非笑,探究的眼光看向他,说:“是你的意思,还是李琰教你的?” 萧景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好象看穿了他心里的算盘,不禁头发发紧,面上仍然镇定自若,说:“儿臣喜欢才貌双全之女,不管她根基家世如何,那林家小姐虽然是个孤女,可是林家是列侯,其父林如海又是探花,书香世家出身的想必是知书识礼气质如仙的,如此清贵也配得起皇家。” 皇帝含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命他退出。 萧景行过礼退出宫门,在门口遇上萧晨,那萧晨在宴上应对得了夸奖,正得意的什么似的,特地在大门口等他,见他过来,笑道:“四哥居然要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孤女,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不知道那林家小姐是何等美人儿,居然让哥哥这么动心?” 萧景含笑道:“我就是喜欢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不比皇弟眼里只有豪门贵族。” 萧晨嗤笑:“皇家是何等尊贵,自然要娶门当户对的,想不到皇兄的口味这么与众不同。” 萧景听他语含讥刺,也不对嘴,只是微笑应付。萧晨看他唯唯诺诺,得意地带人离去。 萧景回到自己宫里,见李琰还没有走,正在书房等他。见他过来,赶紧迎上去,问道:“今晚宴会,你可对皇上说那事了?” “说了。” “皇上是什么意思?” “父皇没有立时答应,只说知道了。” “殿下只要言行符合圣意,就什么也不用怕了。而皇上的意思嘛……”李琰沉吟了一下,斟酌着措辞,“皇上最盼着的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繁茂,最讨厌的就是专情,殿下可知?” 萧景默不作声。 李琰自顾自说下去:“先皇帝当年独宠董贵妃,为她抛了后宫,致使后宫不得雨露,积怨冲天,孩子也夭折了,董妃去世后,先皇伤心过度,不久崩逝,没有留下后嗣,这才有当今皇上以旁支宗室继承大统。所以不但太后、皇上厌恶专情,就连朝中大臣也是反对的。” “我专不专情关他人什么事?”萧景忽然有些生气,为什么做人要考虑那么多,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要考虑别人喜好,凭什么? “如果是平常人家,夫妻专情忠贞,别人会赞美,文人骚客甚至会歌之咏之,但是在皇家就不行,专情导致子嗣不旺,导致权力不均衡,乃至朝纲不稳,绝不是个人的事。”李琰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决,“殿下欲得太子之位,不必象某人那样拉拢百官,扩张权势,只要行事符合圣意就行了。” 萧景无言,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喜欢谁,玩玩可以,但是认真不行,专情更是不可,否则,后果严重。 师生两人相对默坐,似是都在想心事,萧景又问:“李师父今日留下环儿,对他说了什么?” “殿下想知道,直接问他本人就是了。只是臣提个醒,皇上不喜欢贾家。”李琰说完,自行退出。只留下萧景独坐灯下想心事。 次日,贾环又来毓庆宫伴读,萧景见他来了,心里一松,又见他神情严肃,一丝不苟的行礼,恭恭敬敬答话,好象又回到了那次因宝玉打他之后的那种情形,极其冷漠,极其疏离。 萧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情听书,只一个劲用眼瞄他。 贾环目不斜视,等李琰讲完了一段书下了课,贾环起身,严肃地说:“小人今年要参加童子试,学业太重,只怕不能担任伴读之任,还请殿下开恩,放小人回家备考,等以后金榜题名再来伺候殿下。” 萧景怔了半晌,再看他神色如常,从头到脚都很正常,可是正是这正常中透着一股无比萧索之意,越发显得不对劲。 萧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根本没有力量保证他不受委屈,任何口头上的保证只是敷衍没有意义。 只能相对无言。 萧景心里无比酸涩,千言万语只能憋在心里: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把你当个玩意儿,经过几次怄气,我也懂了你,可是当我开始认真待你的时候,却为世人不容。如果我争位落败,连命都保不住时,又如何保得住你? 你恨我也罢,不懂我也罢,人在世上,总有不得不向形势妥协之时。 华丽的殿堂寂静无声,只有落地金座钟发出滴嗒声,越发衬得殿堂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从师父到侍女太监,全都低头摒气,好象不存在。李琰不动声色瞧向萧景,等他发话。 半晌,萧景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象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也罢,那你就去罢,好好读书备考,方不负家人期望。以后……不必再来了。” “谢殿下成全。”贾环恭敬地行礼退出,自始至终再没有看他一眼。淡然的象一阵捕捉不住的清风。 第39章 无辜弱女身陷权涡 贾环出了宫门,拼命抽打身下骏马,一阵风似地冲到家里,一头倒在床上,薇儿看他神色如常,可是又透着股极不寻常来,不敢多说,赶紧拧手巾给他擦汗。 从此,贾环沉默寡言,只是不停地看书写字背程文,赵姨娘觉着他不对劲,又瞧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怕他累着,只劝他到园子玩玩不要累坏了身子。 贾环听她的话到园里逛逛,看大观园柳拂香风,桃花含露,沁芳桥下水流漂着无数落红,不知送向哪个不得见人的去处。 忽然想起前世里听过的一首曲子:“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恰只是,一座愁城……” “三爷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学的曲子怪好听的。”身后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 贾环转头一看是袭人,对袭人他还是颇有好感的,她是除彩云以外对他娘俩全无歧视的丫头,而且在王夫人跟前还对他颇有回护。赶紧站起来说:“袭人姐姐是到潇湘馆去么?” “是啊。”袭人笑道,“听说来了个会做诗的外国美人,你不去瞧瞧。” 听说有美人,贾环也有了兴趣,跟着她到潇湘馆,除了宝钗姐妹,连宝玉岫烟湘云都在此,哪里来的外国美人儿? 宝琴笑说:“我八岁时,跟我父亲到西海沿上买洋货,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黄头发绿眼睛,满头的宝石,画上也没她那么好看。还会做诗呢。” 宝玉赶紧说:“好妹妹,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现在哪里去取?” 宝玉听了,大失所望。黛玉却拉着宝琴笑道:“你少来了,哄那呆子虽成,我却不信,快把诗拿来。” 宝琴红了脸,微笑不答,几个人都催她。宝琴念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她,比我们中国人还强。” 贾环却对这诗没兴趣,只追问:“那西海沿子有什么洋货?都是哪国的洋人,好姐姐,告诉我罢。” 其实他也搞不清宝琴年龄大小,大观园女孩太多,大多同岁,连王夫人凤姐也分不清大小,大家只是姐姐妹妹混叫,贾环求着宝琴讲那外面的事,一个劲叫姐姐。 宝琴少不得一一道来,那西海沿子位于广州,是天朝唯一的通商口岸,由十三行掌管,什么佛朗机,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各国人都有,因为天朝对外国人防备很严,故而不许外国人在境内过冬,所以外人都在濠境生活,前来的外国商船,必先停舶濠镜,向同知申报进口,此地属香山县,最先由佛朗机人租住,天朝在此设立海关征收舶税,置守澳官落实管理权,那里十分繁盛,各国洋货应有尽有。 贾环听得入神,心里又暗暗盘算起来,又问她认识几个通事(翻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之类的问题。 这时丫头来报:“北静王妃来了,老太太叫请姑娘们呢。” 又不是谁的寿日,也不是大节日,这北静王妃忽然来贾府拜访,实在令人纳闷,现在又提出叫姑娘们来见,难免让人心里有想法。 北静王妃要见的除了贾家姑娘,还有黛玉和宝钗姐妹,姑娘们赶紧好生修饰一番。王熙凤亲自过来,领了姑娘们去前面。 赵姨娘激动的什么似的,一个劲的伸脖子在院门口张望,贾环不解:“太妃见姑娘们,你激动什么?” “你懂什么?王妃突然来访,又提出见姑娘们,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有议亲的意思,笨蛋。”赵姨娘拧他一下,“还不去打探一下,要是看中你三姐姐怎么办?” 贾环听了也激动起来,如果看中探春,却不知要给她选个什么人家,若是不如意,他可是一点也没办法。再一想,皇帝才下令为两位皇子选妻,这边北静王妃就跑到贾府来见姑娘,这其中名堂只怕不是巧合。 一想到这,贾环心里如猫抓一般,也在门口探头探脑,求人进去打听消息。 周瑞家的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在门口听唤伺候,白了他一眼,说:“这女眷的事哪里是爷该管的。” 贾环也顾不上和她置气,只得在外面团团转。 贾母陪着王妃吃饭,邢王二夫人及凤姐尤氏在贾母身后伺候,众姐妹跟着贾母相陪,王妃细细考查众姐妹语言仪态,饭后又闲谈几句,告辞离去。 彩云得以在里面伺候王夫人,贾环当晚就把她叫出来问详细经过。 彩云说:“那王妃仔细看了姑娘们容貌,还细看了手,倒没有撩起裙子看。” “那她有没有着重看的姑娘?” “好象她对林姑娘很重视,问多大了,读什么书,问了好些话。”彩云也兴奋起来,“大家都说林姑娘喜事要到了呢。” “什么?”贾环又气又急,又慌乱无措,无论黛玉是嫁给萧景还是萧晨,都没什么好结果,尤其是萧晨那家伙比那孙绍祖好不到哪里去,跟了他还不是成日以泪洗面。 可是一想,黛玉没有强势娘家,真的能嫁入皇家吗?或是做个小妾? 贾环越想越心乱,也没心思读书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立即催马到宫里求见淳王。 萧景见他又主动回来见自己,又惊喜又意外,忙命张洪把人接进来。 待见到贾环进来,脸色极不好看,猜到几分他为什么不快,道:“这么急慌慌的过来,可有什么事?” 贾环也顾不上擦头上的汗,劈头就问:“听说皇上要为两位殿下议亲?” “是啊,李大人告诉过你了罢?” “可选定了谁?” 萧景想着他迟早要知道,也不想瞒他,就实话实说。 “父皇是要为我兄弟二人议亲,先问问我们的意思,以便在名门闺秀中择配,五皇弟提了几家公侯权门之家的贵女,我提出的是想娶前盐政大夫林如海之女。” “什么?”贾环气得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想掐他脖子又忍住,拳头捏得咯咯响,无比痛恨万恶的封建皇权,就这么想什么要什么,从来不为别人想,一群自私的家伙。 萧景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里苦涩,道:“你就这么喜欢她?” “呸,”贾环怒道,“我给你说过了,林姑娘是宝玉心里的人,你不信也罢,你就这么喜欢抢别人喜欢的人。” 萧景叹了口气,摒退所有下人,把他拉到榻上并排坐下。说:“你且消消气,我有我的苦衷。” 贾环甩开他的手,怒道:“什么屁苦衷,京里京外,豪门大户的女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要一个孤女?” 萧景微微一笑,道:“就是因为她是孤女,我才要借她表明心迹。” 贾环彻底搞糊涂了,歪头看着他。 萧景也不知道怎么让他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关系。一般情况下,豪门大户,比如贾史王薛这样的大家族,元配正室最好是选那权势之家,结为婚姻,互为奥援,一损皆损,一荣俱荣。但是皇家子弟地位已经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与权势之家联姻呢? 无非是贪心不足,或想更进一步罢了。 下面的臣子结党扩张权势,是最犯君主忌讳的,尤其是对现在这位皇帝的心思,萧景很明白,除非是他愿意给你,否则你对他手里的东西打主意,甚至还想自己动手抢,那绝对是让他憎恶的,非但不给你,还要把已经给的夺回来。 萧晨看中的女子,与其说是看中人家的姑娘,不如看中她们背后代表的家族权势,襄阳侯,成国公,京营节度使,内阁大学士,这些人哪个不是手握实权,萧晨想在这些家族中挑一个联姻,自然是能够扩大自己的力量,可是弄不好也难免引起猜忌。 所以他和李琰等几位师父商量过,决定要在皇帝表现出一种与萧晨截然相反的低姿态,表示自己无心帝位,于是这结亲的人选,首选那无权无势的女子。 贾环学诗进度快,常赞美教他做诗的黛玉,于是黛玉此人渐渐进入淳王智囊团的视线,才貌双全,家世清贵,孤苦无依,族人凋零没有娘家权势,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又能在士林中增加好印象,是个好人选。 萧景也不知怎么向他解释里面深含的纠葛,只说:“本朝一直有个弊端,就是外戚之祸,这个麻烦,直到当今皇上手里才解决,当年皇上受太后及外戚辖治,忍了多年,斗了多年,终于斗倒了外戚,他自己娶的也是小门户之女,如果我娶个有权势的旺族之女,万一将来我有可能……” 这说不出来的话贾环也明白了,他这样做是向皇帝表示没有野心,表示“如果你把皇位给我,我朝不会重演外戚之祸,你放心,还等什么,快立我当太子吧。” 贾环心里惊叹他的精明,看他平日里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学问上也一般,在朝斗上却很上道,不去拉拢官员扩充势力,而是紧抱皇帝大腿,揣测帝心,事事都依着皇帝的心思。要知道在帝制社会,任他是位高权重的大臣,生死荣辱也只是皇帝一句话。萧景这般做法却比那萧晨高明一筹了,眼下这皇位之争,明面上看他落下风,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并没有落败。 不管这些作为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师父教的,总之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贾环熟知清朝九龙夺嫡的故事,八阿哥声望权势越大,越遭皇帝猜忌,倒是闷骚型实干家四阿哥最后得了便宜。虽然贾环很明白萧景用意,却还是很生气,争皇位是男人的事,干嘛把女人扯进去当棋子啊,真是无事家中卧,祸从天上来,林姑娘招谁惹谁了,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别人争夺皇位的工具。 “这世上唯一懂她疼她真心待她的就是宝玉,你怎么忍心拆散他们?”贾环依然控诉。 萧景苦笑:“你放心,我只是借她向父皇表明心迹,并不是真要娶她,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最终做决定的是皇上,你林姑娘在你眼里是一朵花,在皇上眼里未必能看上。” 贾环稍稍消了气,还是很担心,嘟哝说:“我费心思想成全他两个,你却横插这一杠子,气死人了。” 萧景又笑:“他们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作主,哪有你插手的份。” “我当然是几分把握才愿意成全他两个的。老爷肯定是喜欢林姑娘的,至于太太嘛……”贾环的把握之一是贾政,贾政肯定是疼爱唯一妹妹的唯一骨血的,而且他喜欢读书人,佩服林如海,贾政站在林妹妹这边不用说,贾母也是支持黛玉的。为难的是王夫人这边,她明显是不喜黛玉的,而且她是贵妃之母,可以影响贵妃的意见,不可小看。现在的形势是二比二,还不好说。 但是贾环也有自己的主意:“林家世代官宦,林姑老爷又是做过盐政,家财必然丰厚,可是这林家的财产到哪里去了?贾家用了林家的钱,若是不将林姑娘娶进门,贾家就得把这钱吐出来,若拿不出,算是吞没亲戚财产,这脸面算丢尽了。将来贾家若是作得太过份,看我不把这事捅出来。” 萧景奇怪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嘛?”贾环摸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东西。 萧景笑道:“我觉得奇怪,你怎么张口闭口贾家贾家的,难道不是你家?” “呃……”贾环才意识到自己在言谈间似乎没把贾家当自己家,否则应该说“我家”如何如何,也不会出做这样的拿把柄威胁贾家的事。 贾环怕他怀疑,胡乱扯了几句把话题扯开。 作者有话要说:袭人为什么要回护贾环,原著没有解释,只写了宝玉挨打后王夫人问是不是贾环把金钏的事告诉老爷的,袭人装不知道。 可能是袭人这人比较顾大局吧。比如宝玉的奶娘吃了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晴雯明着表示了不满,吃了给袭人留的酥酪,袭人却拿话混过,没有引起争端。这些细节积累起来也是影响人的命运的,不是说细节决定成败么。 第40章 属意孤女深得帝心 坤宁宫里,皇后召见北静王妃,问道:“王妃前日去贾府看他家的姑娘,可有好的?” 北静王妃知道她要问的是谁,也不绕弯,直接说:“个个都好,尤其那林姑娘真的象神仙一般,体态娇弱似有不足之症,清高空灵似是世外仙姝,真是世上少见。那薛家姐妹也不错,姐姐端庄温和,妹妹娇美可爱,只可惜定过亲了。” 皇后又细问了一遍,她是京里一个小吏家出身,皇帝在藩邸时就娶了她,虽然无所出,却很受皇帝敬重,因为出身低,所以性子平和温柔,对那些世家命妇谦和有度,细听了王妃的报告,如实向皇帝禀报。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命皇后退下,又召来锦衣卫都督杨彬。 杨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铁哥们,两人情如兄弟,皇帝对他极信任,一继位就把重要的锦衣卫交给了他,锦衣卫是直接听命皇帝的特务机构,管侍卫,揖捕,侦察,监视百官的职责,职权很重,唯有深得帝心的人才可以得任。 百官臣民对锦衣卫又恨又怕,这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杨彬为人却还可以,没做过太多差劲的事,对皇帝更是忠诚,这回接到皇帝的密令,立即命令手下番子查访,把黛玉从祖宗八代到平日里和人绊嘴乃至爱吃什么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那林姑娘的父亲林如海是前科探花,籍贯姑苏,在巡盐御史任上去世,祖上也曾袭过列侯,虽是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是支庶不盛,人丁有限,没有亲支嫡派,曾有一子,三岁夭亡,只剩下这一个独女,自小就知书识字。娶妻贾氏,是荣国公嫡孙女……” “行了,谁听你背履历表。”皇帝不耐烦打断,“你只说那姑娘怎么样。” “那林姑娘貌美如仙,才华更是须眉不及,贾府姑娘们结诗社,她每每夺魁,别号‘潇湘妃子’,下人们却给她起了外号叫‘美人灯’,意思是她体弱,风吹吹就坏了。自幼丧母养于外祖史氏夫人膝前,最受疼爱,与表兄宝玉感情最好。”杨彬说着笑起来,“平日里和那表兄姐妹们绊嘴斗趣也怪可爱的……” 皇帝歪在雕龙锦榻上闭着眼睛,好象在听着。 这时宫里一位老太妃死了,凡诰命都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天天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入朝,然后还要送灵入先陵,至少要一个月光景,家中无主,上下人等都作起反来。或乱作威福,或赚骗无节,在在生事,难以尽述。宝玉成天在园中游逛,贾环也得了自由天天往外跑,除了会文友,就是打听萧景的亲事倒底订了谁,虽然听他说林姑娘不一定会入选,可是心里还是不安。 萧景在毓庆宫跟着师父读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忽然,皇帝身边的太监刘越过来宣旨,召淳王去西苑见驾。 萧景接旨,看了李琰一眼,李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萧景立即冠戴了前往西苑,西苑在中南海西部,是皇家在京城的消夏之处,景色优美,恍若神仙洞府,皇帝常居的地方是玉宁宫,经常在这里炼丹修道,处理国事也多在此处。 萧景摒息静气行过礼,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命人撤了帘子,叫他坐到跟前来,说:“听说你成日跟着李琰学习经史典籍,今日朕要考考你。” 萧景以为他要说的是订亲的事,没想到倒先要考他学问来。 赶紧起身说:“请父皇考较。” 皇帝缓缓说:“你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最致命的打击是什么?” 什么是一个王朝最致命的打击? 水灾?旱灾?阉祸?宗藩势大?外戚专权?流寇?战争?外敌?几个选择迅速在萧景脑子里飞过,想起师父教导过的真理。 “什么是真理?皇上说的就是真理,你做的再好,皇上不认也没法,你做的再差,只要皇上认了,你就是天下第一,生死成败只在皇上一句话,无论你做什么,不合皇帝的意就不行。” 李琰的教导仿佛又响在耳边。 萧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正色道:“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最致命的打击莫过于绝后。” “好。”皇帝赞赏地点头,深有知己之感,“你把国家治理的再好,若是无后,也不过白便宜了别人,无后就意味着亡国啊。” 这话要是贾环听见了,肯定在心里骂他一万遍:“万恶的君主专制,把国家当成自己的私产,真是无比自私,拆散天下骨肉供一人淫乐,敲剥天下血髓供一人享受,视国家公民为奴仆,不是东西。” 当然皇帝还有萧景甚至众臣是不会这么想的,这天下可不就是皇帝家的私有物?若是无后,岂不是这产业尽落入别家了,这真是要命的打击。 皇帝这才转入正题:“你明白就好。你说你喜欢那林姑娘,朕派人查过,她实在是不大好。哦……朕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不适合你。” 皇帝给他一条条分析:“首先,她身体弱,打会吃饭起就吃药,成年用药罐子煨着,如何能产下孩子?就算产下孩子又不见得能养大,若是能养大,以后再娶妻生子,这病只怕一代代传下去。” 看萧景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又说:“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能生,你可以纳一屋妾侍为你生子?这不行,没有嫡子是很麻烦的。就算你不在乎没有嫡子,这林姑娘小性,因为那个宝玉在别的女孩身上用心,她怄了多少气,绊了多少嘴,哭了多少回,虽然性子率真用情至深,但是不适合做大家主妇,更何况是一国之母。” 听到这话,萧景一颗心都快乐的快飞出去,他抛出娶林黛玉的意思,一方面是向皇帝表示自己绝无攫取权势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有试探的意思,如果皇帝根本不想传位于他,很可能成全他立即下旨赐婚了。若是皇帝把他当做下任皇帝候选,为他择配定是谨慎万分,要按国母的标准来选人。现在听皇帝的意思,还是把他当继承人之一的,并没有偏向五弟萧晨。 皇帝又说:“做大户人家的妻子,可以没有美貌,没有学问,没有钱,没有势,但是不能没有肚量和手段。要管理后院,调节妻妾纠纷,处理复杂家务,应酬命妇贵人,家里人情往来,没有肚量没有大智慧是不行的。 那林姑娘清高孤傲,敏感多思,又不谙世故,嘴里还爱刻薄人,如何能做一个贤内助?如何应付得了这复杂的家务人情?若是三天两头的使性怄气,你还能成天哄她不成?难道不干正事了? 而且她行止不端,与她那衔玉而诞的表兄起坐不忌,似有私情,这实在是有违礼教,不符淑女风范,这样的媳妇,朕是不许的。想必你也受不了妻子心里有别的男人。” 萧景默然无语,皇帝又说:“这娶妻要以德为重,能容得下人,能受得了气,品行端正,处事稳妥周到才是最重要的。你若实在喜欢她,纳她为妾也可。” 萧景赶紧说:“谢父皇指教,儿子深受教诲,既然这林姑娘不好,纳妾也不必了,免得后宅生乱。” 皇帝有些抱歉,觉得自己不成全儿子所爱,有些不慈了,又说:“你要那林姑娘也是喜欢她才貌双全。如今有个女孩也不错,挺符合你的要求,贾府里还有一位薛姑娘,名唤宝钗,正在待选宫廷女官,也是出身官宦世家,紫微舍人之后,容貌比林姑娘更好,诗文之才也与她棋逢对手,更难得的是端庄稳重,豁达大度,孝顺长辈,人情往来处理家事都能周全妥贴,实在是难得的佳配。” 萧景赶紧说:“不可,薛大姑娘人是不错的,可是她有个哥哥不成器,浑名呆霸王,上京时因为看上一个丫头与人争执,竟打死了人,这样的恶霸,若是攀上皇亲,还不更加仗势欺人反了天去,到时候儿臣就为难了,护着他会违了国法,不护他,又伤薛姑娘的心,还不如不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他没了可依仗的人,行事说不定收敛些,不致于惹下杀身之祸。” 皇帝微露喜意,道:“想不到你处事如此考虑深远远,真是有长进。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孩,朕一定为你留意,定叫你如愿。” 萧景面带羞涩低下头:“豪门大户之女,难免娇骄跋扈,毫不让人,所以小户人家女子就好,能吃得苦受得气,即便礼仪粗疏些,只要命人教习即可。德行最重要,美貌有才更好。” “好,好。”皇帝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命他退下后,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萧景退出西苑,才发觉后背出的冷汗湿透衣襟,赶紧回去把这事先给李琰说了,李琰捻着须点头:“好,甚好,这番应对也算是深得帝心了。” 萧景又把这事告诉贾环要他放心,说:“我说的没错吧?皇上根本看不上林姑娘的。” 贾环听他讲了事情经过,虽然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满,怎么好好的林姑娘在他们眼里竟有那么多不好,这群封建卫道士真是不容人。 黛玉的小性只是针对宝玉花心产生的排他性,一旦宝玉定了情,她也就没有那么多小性了,而且她的敏感多思嘴里刻薄也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处境导致没有安全感的一种自卫方式,不算大错。 不过,说黛玉娇弱清高受不得委屈倒是真的,她向来心细敏感,别人一句话放在心里掂三四个过儿,管家这活难免受气,她确实做不来。 贾环嘟哝了两句:“好好的林姑娘居然让他们挑出这么多不是,都是你惹出来的。” 萧景觉得好笑:“既然你觉得她好,你怎么不娶?” “我才不娶呢。”贾环脱口而出,说完羞愧万分。 对于黛玉这样的世外仙姝,他还真没动过娶她的念头,前世里和好同学讨论过钗黛优劣,都觉得两个各有好处,尤其是黛玉真性情,很可爱,可是都不愿娶她,只愿意娶薛宝钗。 因为宝钗这种类型的能给老公带来好处,能操持家务养孩子养老人,还能搞夫人外交,使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在外打拼,而且还有万贯家财。 人都是现实的,说是喜欢谁谁,真到了结婚的时候,多是利益为先,象宝玉那样对黛玉之心没有夹杂任何功利目的,是十分罕见的。因为宝玉根本不愿在外打拼,讨厌仕途经济争权夺力,所以黛玉这样的最适合他,而黛玉清高无依,也只有宝玉这样毫无功利心的人适合她。 想到这里,贾环更坚定了要帮助宝玉黛玉结合的想法,再抬头看见萧景似笑非笑看着他,好象看透了他的功利心,愈发羞愧的说不出话,只得拿话岔开。 不几日,内廷传下皇帝旨意,将襄阳侯安远之幼女配与裕王为妃,至于淳王这边可能还没找到合适的,暂时没有旨意,还给两位皇子赐了几位美貌侍女充实内帏。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内廷又下了中旨,升任淳王授业师父李琰为户部右侍郎,李琰在国子监祭酒上做了几年,终于升到了有实权的位置。 贾环听说了这旨意,心里有数,淳王这步棋走的不错,在迎合帝心方面真的有两把刷子,李琰得了帝宠也算初步遂了心愿。 这边礼部开始筹办两位皇子的婚礼,向襄阳侯府下了小定,那边皇帝命皇后召见内外命妇,按淳王的要求务必找到让他满意的女子。 贾府上下自那日北静王妃来访见几位姑娘后,私底下都在议论,黛玉那天被王妃仔细瞧了又瞧,问了又问,心里惴惴不安,想问宝玉,宝玉又一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天天玩耍。她一个姑娘家不能问这事,放在心里未免又添了些病,宝玉殷勤照顾,天天看望,却不知她这病怎么无故而起。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再也不听人提起,贾环去潇湘馆探病,把事情告诉了紫鹃,紫鹃又喜又忧,喜的是黛玉议亲的事吹了,忧的是黛玉的名声已经落到这一步,将来非嫁宝玉不可,若有变数,真是死路一条。 贾环也没办法,只能说:“你好生劝解着,不要让她把心思放在那上面。明儿我再送些西洋参来。” 紫鹃只得答应了,用心伏侍黛玉慢慢劝解。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乱搞小番外: 为什么皇帝不喜欢黛玉??? 据路边社透露的不可靠消息。 皇帝不喜欢黛玉的理由是:“进京时她居然站在船头,你见哪家闺秀抛头露面的。进了城好奇偷看也罢了,也应该谨慎端方,可是她居然把轿帘掀开傻乎乎的目瞪口呆状,跟农村人初进城似的。进了外祖家还东张西望的,正经小姐别说扭着头,就眼珠都不能乱转的。” 贾环说:“那是她太好奇了,据说林家的嬷嬷李稍红没有教她礼仪,这不关她的事。” “还有出轿子时,应该等仆妇掀开轿帘,扶着婆子的手出来,可是她居然自己钻出来了,这可是大家风范?” 贾环再次辩解:“那是为了表示迫切想见到外祖的性急。” “擦眼泪鼻涕居然用衣袖,手帕是做什么的?” 贾环说:“俺家手帕是用来做定情信物的,不用来擦眼泪鼻涕,而且袖子长的拖到地下,连擦鼻涕带擦桌拖地一次搞定,还要手帕做什么?” 皇帝说:“她居然还戴着好大一朵白花跑到外祖家,就算守孝,用银饰珍珠簪,小白绒花就可以了,居然顶着碗大的白花,着实惊悚。” 贾环说:“戴白花是俺家的固定打扮,你看平儿,家里也没死人,她也是戴白花。这些打扮都是叶大师创造的,最能体现俺家与众不同的风骨。” “喝茶应该手托茶托,轻掀茶盖,她却把碗盖扣鼻子上了,连个兰花指都不会翘。” “哦……这个问题……” 为什么刷掉宝钗? 皇帝说:“那个宝钗居然身着白衣,给谁穿孝呢?爱素净不是错,可是起码不能穿孝吧,首饰可以少戴,但是不能不戴。衣裳可以少绣点花,但是不能全白,瞧她穿白衣,还不戴首饰,哪象个大家小姐。咒谁呢?” “是俺家针线房的叶大师设计的衣服,说她的理智与精明能从一层薄薄的白纱里浮现。” 皇帝怒斥:“不许狡辩,精不精明要看做事,怎能用衣裳颜色来表现。反正她不好,刷下去。” 于是,黛玉宝钗都被刷下去,无缘嫁入皇家。 第41章 童子试高手争案首 却说宫里那位老太妃去世,贾府大人都去送太妃的灵,贾府上下人等都散漫无比,没人管束,贾环也放纵了些,据然大胆把玉钏偷偷带到陆家去,姐妹相见,难免抱头痛哭一场。玉钏见金钏身上懒懒的不想吃饭,爱姐心切,居然偷了太太上房的玫瑰露来给她,彩云见她偷了,自己也偷了些东西给贾环。 贾环郁闷:“姐姐怎么做这种事,让人知道可不得了。” “这算什么?玉钏不也偷了,平时太太在时,我们也拿些用不着的小东西出去送人呢。”彩云并不在意,说:“你看宝玉屋里的晴雯芳官她们,还不是把这些东西随便送人,可是你这里却没有,你还是主子呢,我看不过去嘛。” 贾环有些感激她,但是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只能旁敲侧击地提示她:“太太是慈善人,又把你们这些跟前侍候的丫头当女孩儿一般,偷些小东西也不跟你们计较,可是玉钏能偷,绣凤能偷,你却偷不得,明白吗?快放回去。姨娘眼皮子浅,要你做这种事,你可千万别答应她。” 彩云有一点明白了,玉钏偷了东西送母亲送要好的姐妹都可以,太太不一定和她较真。而她偷了东西给贾环赵姨娘,只怕不会这么容易过去,到时候太太借机给他母子没脸,或是把她这吃里扒外的丫头撵出去也是保不准的。 彩云有些不愤,也只得听他的话,又把东西送回去。 这一年,贾环准备参加童子试,家里大人都不在家,贾母王夫人送灵去,贾政出差,居然没有人为他打理,他也不指望别人,只得自己想法子,考试程序以及注意事项陈九成给他说过了,考试用品请教大嫂子李纨,她曾伺候过已故的贾珠参考,对准备什么东西心里有数,详细列了张单子来,又令林之孝家的到账房领钱置办。 贾环差点要问探春这样可符旧例,要不要驳回大嫂子。一想到上回已经把探春气哭,赶紧忍回去。 考试用品还罢了,麻烦的是考试资格。京城所在分属宛平、大兴两县,贾环分在大兴县考试,要有同县的五名同考考生互相担保,若其中一人身份造假,其它人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贾环联络了几个人,除他自己,还有徐义,奶兄卫三儿,贾环帮他取了个正式的官名叫卫守信,还有那个绰号“如玉”的同学,本名蓝田,人长得好,学问也不错,本来他想再读两年再考,贾环为了凑够五个,硬是劝他以考代练,还有一个就是族里贾璜大奶奶的侄子金荣,学得不怎么样,也被拉来参考。 按规定,三代中从事娼、优、皂、隶的人没资格报考,家里有人做门子、轿夫、媒婆、接生、修脚的也不行。别人还罢了,唯有徐义是个孤儿比较麻烦,以贾环的能力顶多给金钏这样没人理的女孩搞个户籍吃碗饭罢了,要给徐义搞户籍参加审核严格的国家考试,他还没这本事,可是徐义天资聪明,读书也是极好的,贾环也不忍埋没他,只得厚着脸皮求萧景帮忙。 萧景找师父们想法子,寻个徐姓清白人家认了宗,给徐义弄了个户籍履历。 到了报名的日子,贾环五个就一齐到大兴县衙去报名,因为是报名的日子,衙门里的公差比往日多了不少,维持着秩序,防止不懂规矩的学生乱跑乱说话。 报名处在礼房,已经排起长龙,贾环几个排的腿酸,便让钱槐几个小厮代替排队,几个人躲在一边歇着,也有一些有钱人的子弟命仆人去排队,自己在荫凉地儿歇着,大家凑在一起,难免说三道四。比如那个年过五十的居然还考童子试,还有那个有神童之称的杨敦三次县考都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今年县考的案首会是谁。 在公共场合贾环从来不发表意见,他也向来低调,在圈子里没做过一件吸引眼球的事,也没有做过拿写好的文章拜访老前辈请求指正为自己扬名的事,所以,大家也没把他放眼里,只议论那几个出过风头的。贾环只在旁边认真听着。 一个衣着考究的学子唾沫横飞:“这次的案首跑不出三个人。” 旁边就有忠实听众配合着引导谈话:“哪三个?” “一个是以神童之称的史应嘉,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八岁就能写了一手好文了。还有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何润的侄子何国维,他从小就由名儒栽培,十岁文名就传扬开了,他家的大人还把他写的文到处送人,送给那进士翰林指正,人家都说不错,名气在外,谁敢不点为案首。” “就是嘛,预考又不糊名,所以名人,熟人就很占便宜了。”旁边的人说不出羡慕还是妒嫉。 贾环听了有些羡慕这何同学有个好家长,才学会写文就拿着他的文给他打名气了,考官一看是有名的某某,还不给点个好名次?否则,别人就会怀疑他瞎了眼。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礼部尚书孙汝成的侄子孙龙,孙汝成是裕王的老师,又是胡相爷那边的人,所以嘛……”八卦男没有再说下去,那语气那表情分明暗示什么。 贾环听了有些泄气,低调了这些年,他打算在考场来个一鸣惊人,争取考个第一名,打出名气,为自己日后的打拼开个好头。可是,现在仅一个县考就遇上强劲对手,一个是神童,一个从小就被父辈打出名气着力栽培的名人,还有一个是权势子弟,考官敢不巴结? 贾环正沮丧时,有人指着从外面进来的一个学生说:“瞧,就是他,孙龙。” 那孙龙相貌白净,细眉细眼的,穿着儒衫也颇文雅,只见他昂首挺胸被差役引入堂内。 这下子,其他学生不满意了,纷纷交头接耳:“他凭什么不排队呀?” “就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搞特殊。” 贾环冷眼旁观,那孙龙仗着叔父在朝中势力居然这样目中无人,还没考试就得罪了一帮子同学,殊不知以后在仕途发展,离不开诸同学的支持,这样做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贾环累得腰酸背痛,正后悔没带个小板凳过来,终于轮到他们几个了,进了礼房,案台后坐着五个书吏,一对一询问姓名年龄,三代履历,出身是否清白,有无犯罪人口等等。还要查报考是否在丁忧期间,是否在户籍所在地等等。贾环抹把汗,肚里腹诽“靠,仅仅是个县考,就比现代高考还麻烦。” 等把这些查完,还要把描述外貌特征的纸票贴在考牌后面,在古代叫“浮票”,相当于现代的准考证了。 还有与现代无异的报名费,阅卷费也是少不了的。 等报完名,贾环累得快脱层皮,请几个同学到酒楼喝了几杯一起吃了饭。还没吃完,就被淳王派来的人塞进马车拉走。 风宜园里,萧景瞪着面前的人。 “我快要考试了,你还找我干嘛?”贾环斜眼看他,打了个嗝,喷出一股子酒气。 萧景皱眉捂住鼻子,骂道:“蠢货,知道快考试了还敢喝酒,考场上闹了肚子你没处哭去。” 贾环悚然而惊,赶紧正色道:“是我疏忽了,今儿去报名,有些累了,所以才和同学在酒楼吃了些好的。” “以后不可。”萧景见他认错,也不再训他,给他交待注意事项,考前几天,不可饮酒,不可食用油腻,不可食河鲜,不可吃生冷,最好是吃些清淡养人食物。又给他一套考试衣服,按制,考生参加考试要戴乌纱穿官服,只是官服上没有补子花色,与一般官员有区别,衣冠不整的人是不许进考场的,这和现代穿背心拖鞋不可出入公共场合差不多。 贾环抱着衣帽,心里涌过暖流,他原先也料到家里不会为他参考当成件大事操办,却万万料不到,为他尽心操办的却是这个人。 原以为这个人免去他伴读之职,是要从此放弃撂开手了,没想到又为他的考试操心。 萧景并不知他现在心潮澎湃,又说:“不知你家里调理饮食可方便,我派个厨子给你。” “不必了。”贾环摇摇头,悄悄抹把眼睛。 萧景又说:“有件事我得亲自嘱咐你,县考没什么高手,只要能正确破题,把文写下来就可以过了。但是我劝你要在现在就养成力争第一的霸气,我知道你为人处事向来低调,可是这考试不能低调,名次越好名声就越大,名声越大前途越光明。那些登阁拜相的大官,哪个不是每科的前三十名里的。所以,你务必拿出全副本事来,要考就考个第一名,让大家都知道你,在你的同学圈子里就会以你为首,切不可轻忽。” “知道了。”贾环大有知己之感,这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一直以来他低调至今,早就憋着要扬眉吐气,看来萧景已经看出来他有入阁拜相之心,没有笑话他,只是默默支持,提醒他要实现理想应该要注意的事。这般体贴倒叫他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好。 唯一的回报却是和他保持距离,还要劝他保重身体,努力泡妞,广撒蝌蚪,早日孕育小包子,真是令人心酸心痛。 贾环暗自心酸,赶紧转移情绪,问道:“听说这次大兴县考的案首已经内定为孙龙了?” “听谁说的?”萧景略有惊讶,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考场中是有人仗着关系搞些暗地里的操作,可是孙汝成,何润这些人都是进士探花出身,也是有傲气的,不会为子侄向考官做那请托之事,而且考官也不愿落个巴结权贵的名声,只要你真的比他们好,不会压着你。你只管好好考试,不要想太多。” 他这样宽言安慰,贾环稍放了心,默坐一会儿,又小心地问道:“你的亲事可订了没有?” 萧景没有了以往嬉皮笑脸的样子,很严肃地说:“定了,是一个乾清门三等侍卫苏长龄之女,小户人家出身,人很谦下温和的。” “也好。”贾环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两个字。 “你不恭喜我?” “当然要恭喜的,等你大婚那天,我会送上一份大礼。”贾环勉强笑道。“殿下想要子嗣不能心急,先要保重身体,再寻那身体健康年满十八岁的好人家女子……” 实在说不下去,先前他不能接受萧景宠别人,现在却又指导他怎样以最好的状态搞女人,却是为了回报他的情意,真是滑稽之极。 两人又默然相对,平时的伶牙俐齿仿佛全都飞走了,竟不知说什么好。 贾环沉默一会儿,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父皇要处理我,你敢不敢为了我逆他的意求个情?”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父皇要那样对你。” “你只说你会不会保护我罢……”不待他回答,贾环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要说了,当我没问。我走了,你歇着罢。” 贾环匆匆告辞离去,连头也不敢回,真的不敢听萧景的回答,听不到还可以让自己沉迷在美丽的幻想中,不用面对令人心碎的现实。因为在乎他,所以不愿逼他做选择。 第42章 县试预考初露头角 大观园依然是风光无限好,正值宝玉生辰,虽然贾母王夫人不在家,也是非常热闹,王子腾薛姨妈都送了礼物过来,姐妹们聚集红香圃开宴,为寿星贺寿。这些热闹贾环是不参加的,只在房里写字调整考前状态,又拿了几两银子命薇儿弄个临时小厨房,用小风炉做些清淡的菜肴。 赵姨娘怕贾环分心,只窝在屋里做活照顾他,不跟人吵架生事,上回探春的做法也伤了她的心,自此也很少见探春,母女两个不见面,也没有争执绊嘴的机会,倒是给了贾环一个安静的备考环境。 对有考生的人家,考试是件大事,亲戚朋友都要送礼,规模不逊于红白喜事,还要燃放鞭炮,摆设宴席,大家齐举杯祝贺考生取得好成绩,送上衷心的祝福。贾环虽是考生,可是大家都只顾着给宝玉过生日去了,也没人顾上他,他也顾不上想七想八,只是安静在房里看书写字。 掌灯时分,探春带着丫头拿着食盒过来。 贾环忙起身让坐,探春命丫头摆好酒菜,说:“明日你要考试了,本来我也想着设宴为你壮行,只是家里老太太、太太不在,下人都做起反来,事务繁杂,一时没顾上你,今日我自己设酒为你祝福。” 贾环淡淡地说:“明儿要考试,这酒还是罢了。” 探春只得放下酒杯,默默看着他,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上回两人生了气后再也没有见面,现在见了面,却是比先前生分了。 “你还在怪我?”探春说着眼圈又红了。 “姐姐事事遵礼守法,又没有做错事,没有人会怪你。”贾环叹口气,不愿跟女孩子生气,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 这时,翠墨忙忙走来,说:“怡红院里开夜宴呢,林姑娘宝姑娘史姑娘还有香菱都去了,只差姑娘了,我们快去吧,大奶奶还在秋爽斋等着呢。” 探春起身,抱歉地看了贾环一眼。贾环命薇儿送出去,说:“姐姐快去吧,我也要早睡了。” 刚送走探春,莺儿又过来,送了两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金银锞子,有笔锭如意式,有状元及第式,还有金魁星,都是寄寓祝福的东西。说:“这是宝姑娘送给爷的,祝三爷金榜题名,连中三元。” 贾环含笑收下,道:“多谢宝姐姐吉言,改日我亲自道谢。” 到了次日出发时,赵姨娘抹着眼泪送行,钱槐昭平几个小厮提着东西,大家一路上都说着吉祥话,先到卫家集合,只见蓝田,金荣都到了,蓝,金,卫三家的三亲六眷都披星戴月来送行,男亲们亲自送到考场。不只如此,只要有考生的人家都是这样,再加上瞧热闹,把不太宽敞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在亲友的一片叮咛祝福声中,考生们背负着沉重的期望走向考场。 到了县学门口,守卫的差役兵丁在街口将亲友拦下,只放考生进去。考生拿着考牌,也就是准考证,提着考箱,按次序进入警戒线。 考生在官差的安排下,分队站好,这时天还没亮。主持考试的县令穿着全套官服站在台阶上开始训话。无非是宣布考试场次,以及考场纪律什么的,和现代不同的是,要先讲一下孔孟之道,赞颂一下皇恩浩荡,其它的与现代考试差别也不大。 县令唠叨完,书吏开始点名,点上名的验名正身,简单搜身之后,给一份答题纸,就可以进场了,考生很多,点名需要很长时间,不少考生还未入场就已经露出疲态。 等考生全进到考棚坐好,天已大亮,县令命人锁了门,开始公布题目。 贾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考试,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前世里他也是久经考场的老油子,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静下心来看题。 看了题目,不由得由衷地感叹一句:“真他妈的坑爹。” 往年旧例,预考中出的是截搭题,往往偏难偏怪,刷下一批只会读死书,不会应变的书呆子,到了正考时题目则是堂堂正正从四书中抽题。而这次的题目却反其道而行之,即不偏也不难更不怪,多数考生都面带喜色,胸有成竹地辅开草稿纸动起笔来。 贾环却没有轻易动手,他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却是当做最后一次考试一样,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来对待,先动手研磨,一边研磨一边构思,不轻易动笔。 他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肯定能中,但是他的目标却不是能中,而是要考出好名次,把自己的名气打出去,在同学中形成以他为首的霸气。他虽然一直低调,但是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是绝不敢谦让,只有拿出真本事的高调才是真正的高调,半瓶水乱晃才是最讨嫌的。 贾环自觉自己这瓶水该晃个大声响出来了,可是这次的考题让人有些为难了,偏题怪题他不怕,自信能七拉八扯把十三不靠的截搭题扯出一篇文来,但是这样堂堂正正的题目,他能做,别人也能做,如何能独占鳌头压过其他人呢? 虽然怀疑这次考试会有暗箱操作,案首之位已经内定,可是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一争,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尽力就好。 以他前世的写文经验,知道越是大众题目越是不好写,写的人多了,就再难出新,用滥的情节设定很难写出花来。能让读者在无数同类型文中留下深刻印象,只能求新求变求突破。 贾环磨了一大缸墨,心里已经有了谱。偏怪的题目作起来要求稳求平正,平正的题目则要剑走偏锋,求奇求险。 贾环构思意已定,开始动笔。 做为主考的县令已经注意到他,心里无比哀怨,前几年县试题目偏冷僻,被考生问候祖宗八代,这一次出题平正些,不算难为人了吧?怎么这家伙磨叽个没完,连这样的题也做不出来,还考个毛,趁早滚蛋回家再练。 贾环不知道县令大人已经在心里把他摆了十八般模样,更不在意有才子之称的何国维已经率先交了卷。仍然心无旁鹜,开始落笔草稿。 按八股文的格式,紧扣题目,一篇文章落于纸上。然后检查几遍,修改错字,调整结构,在用词上反复斟酌,务必做到简洁精当。 几个潜在对手,史应嘉,孙龙已经信心满满交了卷,还有许多考生也陆续交卷退场了。 贾环并不受外物影响,仍是凝神静心,再次反复琢磨,从内容到用词,音韵,气势细细推敲,一个字一个字的抠,一句话一句话的磨,争取做到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到后来,已经忘了他要考第一名的目的,全身心都在那张纸上。 全部写完,再检查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交卷。 主考的县令一边监考一边阅卷,取中的卷子做了记号放在一边,见他交卷先瞪他一眼,再接卷子一看,登时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封面上写着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履历的号戳,有些不敢置信,然后满怀笑意地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贾环有些不安,出了考场后反倒放下了,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努力过,也算没有遗憾了。 回到家里才觉得全身力量被抽走了一样,倒在床上起不来。 因为隔一天后是复试,没有考中的考生还有机会,所以考试成绩最迟在要第二天出来。钱槐负责探听消息,结果是贾环,徐义,卫守信,蓝田都中了,金荣没有中,要参加复考,中了的人不用参加复考,但是要几天后才能评出名次。 四场过后,县试成绩终于出来,贴到申明亭上,第一名出人意料,不是大家看好的孙龙、史应嘉、何国维三人,而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无名之辈,荣府的庶子,贾环。 这样的结果难免让人猜测,怀疑里面有暗箱操作什么的,因为这第一名出身也是公侯府第,所以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潜规则,至于他本人是否真才实料反而不注意了。 比如翰林院学士何润就很不服气地找到了主考县令,他的侄子何国维,自小就被家里大人捧出了名气,想着区区县试,又无多少高手,案首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今成了第二名,真是很没面子,难免怀疑这第一名用了什么手段。 县令知道他的来意,也不多分辩,直接调出前三名的考卷。何润仔细看了贾环的卷子,先是为那一丝不苟的字体叫了声好,再看文章,文理纯密,音调和谐,更难得是很大众的题目写出了新意,不由得连连点头赞叹:“没想到啊,贾府尽出不肖子弟,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仅这一手端庄整丽的字就可以中个秀才了。” 但是何润仍然提出质疑:“我承认这个贾环确是才气横溢,可是这几个的文章也不比他差,为何取他为案首?” 那大兴县令也是举人出身,看人看文眼光别有不同,见何润质疑贾环的案首位子,说出一番道理:“按说这前几名的文写的都不错,硬要分高下,只能看文章以外的东西,看态度、看性格,看为人。 因为此次时文题目比起往年容易许多,十分平正,许多考生一见题目都是面带喜色,立即下笔,而这个贾环,并没有因为题目简单而放松大意,反而认真审题,反复推敲词句,可见此人不骄不躁,严于自律,绝无一般年轻人的浮躁心态。再反观令侄,看到题目略一思索就开始落笔,还第一个交卷,第二道题也是随笔写来,从那洋洋洒洒的行书中也可以看得见得意之态。 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只是才气的一种,但以此确定名次高下,有失偏颇,谦虚谨慎,稳重细致,同样是才气的体现。北宋时哄抬草率成篇者,形成浮夸文风,太宗深知其弊,极力纠正之,如此几百年后,还有人搞这浮夸风,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案首位子,而是一盆让他清醒的冷水。” 何润也是两榜进士,是有脑子的,见他不满何国维的年轻气盛不够老成,说的在情在理,也不再多说。回到家吩咐何国维修身养性磨炼心智,好好招待同学,尤其是那位贾同学,更不可怠慢。 说:“字如其人,从他的字中就可以看出此人有耐心,能吃苦,耐得住枯燥,这样的素质,得功名是早晚的事,你现在与他交好,将来官场上也是一大助力。” 贾环见何国维学问一流,是个有潜力的人物,也存着交好的心思,两人在一起比别的同学更要好。 成绩出来,贾府人得知,有高兴祝贺的,如宝钗黛玉探春等人,有无所谓的,如宝玉迎春惜春等人,有不以为然的,如王熙凤,周瑞家的,觉得贾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中个案首,无非是看贾家势大,考官趋炎附势罢了。 贾环隐约听到一些怪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和一些同考的同学往来应酬,互相讨论学问。出人意料的是,东府里有小厮来找,说:“大老爷有请。” 贾环万分纳闷,贾敬向来沉迷炼丹修道,除了除夕祭祖,基本上都在道观里度过,怎么这时突然派人叫他去。贾环也不敢多问,忙换了衣服到了城外的玄真观。 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贾敬,看他形容清瘦,颇有几分书卷气,和其他脑满肠肥的家伙不同。 第43章 萧景成亲不诉离伤 那贾敬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示意他坐在对面蒲团上。贾环一屁股坐下,看着他等他说话。 半晌,贾敬才开口说:“听说你这次县考得了第一名,很好,很好。” “侥幸而已。” “如今贾氏一门人才凋零,子孙多不成器,贾珠虽有才却过早亡故,如今你能上进,以后挽救贾氏一族全靠你了。” 贾环忽然好奇心大起,经过这次考试,他领会到了科举考试的难度,这贾敬得中进士,肯定也是吃了不少苦才得以参加进士,学问一定是不错,可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却当起道士来呢?而且贾敬说“挽救”而不是如贾政那样说“振兴”“光宗耀祖”之类,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也瞧出贾家面临危险,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挽救”。 贾环忍不住问了出来:“中进士很不容易,大老爷苦读多年终于得中,为什么要弃了官修起道呢?” 贾敬沉吟半晌,却说:“你能在预考考出好成绩,可见你的学问是不错的,可是要在后面的正考得中,还需苦练。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就要在殿试中取得前几名,要想在殿试取得好名次,除了文章要好,重要的东西在文章之外,以揣测君心为要,你是聪明人,应该会明白。” 贾环还没消化掉他说的话,贾敬又说:“今天我能看到贾氏一个成器的子弟,也可以瞑目了,你去吧。” 贾环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就被打发走了,心里纳闷不已,回到家里也没有多想,想着他若是有事一定还会叫自己。又着手准备下一轮的府试。 不料,到了第二天,东府里慌慌张张几个人跑来说:“老爷宾天了。” 尤氏正在荣府帮着料理家务,听了吓一跳,说:“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下人回说:“老爷天天修炼,想必功德圆满,成仙去了。” 这时贾珍父子及贾琏都不在家,宝玉又不识事体,竟没有一个顶用的男子,贾环只得放下书本出来帮着料理,想到昨日见贾敬时没见他有任何异状或身体上的不适,唯一可疑的就是他说的话,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似的。 贾环立即对尤氏说:“先把玄真观的道士们锁了,请大夫查验,等大爷回家再问。” 尤氏听了忙去了簪环妆饰,带了一干老人媳妇到观中,大夫瞧了,说是吃丹药吃死的,道士忙说:“小道曾劝过,功夫不到吃不得,想必大老爷心诚,求仙心切,晚上悄悄服下,终于脱去皮囊了。” “胡说。”贾环斥责一句,想到当今皇帝也是喜欢求长生的,再想想贾敬死前一日对他说的琢磨不透的话,也不敢多问,只对尤氏说:“还是赶紧派人告诉大爷,再派芸哥蔷哥伺候老太太,把大爷,琏二哥,蓉哥赶紧替回来。” 尤氏忙说:“说的是,我快急糊涂了。” 贾环又说:“这里地方窄,不能停放,还是送到家庙去吧。再请天文生择日入殓。” “可是大爷不在,此时入殓只怕不合礼数。”尤氏迟疑起来,按制必须亲子在场才能入殓。 “事急从权,不可拘于礼法。”贾环却说,“珍大爷在路上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现在天气这么热,哪能等他回来再入殓,不如三日后开吊,先做起道场来再说。” 尤氏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办,只得把外事托给贾环,贾菖几个照看,又把继母接到府里看家。 皇帝接到礼部奏报,下了恩旨,追赐贾敬五品衔,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任子孙尽丧,王公以下,准其祭吊。旨意一下,贾府上下谢恩,觉得贾家恩宠尚在,富贵能永远延续。 贾珍父子连夜赶回来,到铁槛寺大哭,按礼换了凶服,在灵前守丧,一边做哀哀哭泣状,一边拿眼瞄着尤氏两个美貌的妹子,抽空子挤眉弄眼给个媚眼,贾环看着只觉得生气,心道:靠,那敬老头死的真不是时候,老子为守家孝不能参加今年的府试院试,连中六元的梦也成泡泡了,就这样还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哭丧表情,你这当儿孙居然笑得出,真浪费俺的表情。这孝子贤孙都这副鸟样,俺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干嘛演的这么敬业。讨厌。 只得装看不见,每天跟着宝玉穿孝,晚上回家。 贾琏从陵地赶回家,宝玉和贾环迎至大门先给贾母王夫人请安,再给贾琏请安,宝钗姐妹等在中堂等候,给贾母请安,然后方散。 次日,贾母王夫人回来,略坐了坐,到宁府中来,早有贾赦贾琏率族中人哭着迎上来,到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哭,贾母上了年纪的人,见了珍蓉也搂着痛哭,当晚就头闷心酸病起来,连忙请医诊脉开方,忙了一夜,直到发了汗才略略好转。 过了几日,是贾敬送殡期,又是一番忙乱,这一忙一乱,竟无人提起贾环县试考中案首的事,当然更不能摆酒宴了。赵姨娘有些不愤,贾环却无所谓,只给身边侍候的人赏了双倍月钱和尺头等物,又开始准备来年的府试。 却说贾琏素日久闻尤氏姐妹美貌,且行为放浪,完全符合他的猎艳条件,只恨无缘一见,如今遇上这事,正有了垂涎之意,先是以眉目传情,露出八齿迷人笑容,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勾搭三姐,结果人家不鸟他。 贾琏沮丧片刻很快放弃,连万人迷宝玉尚且有彩云和龄官嫌弃,何况他呢,他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强逼民女的人,于是转而勾搭二姐,二姐也爱他英俊风流,两人很快心心相印。 贾琏被二姐的标致、性格、为人吸引,也不顾国孝家孝两层罪,也不顾他向来偷情人钱两清的做法,也不顾家里有个凶悍老婆,甚至不介意二姐曾经失节,总之不顾一切,要偷娶了尤二姐做二房。 贾环得知后十二分的反对,那忠顺亲王府很可能在贾府安了暗桩子,连宝玉私下和人交换裤腰带这样的秘事都知道了,你娶个大活人在外宅还能瞒得了人?国孝家孝两层在身,就把人娶了可是大罪,到时人家瞅机会把这炸弹扔出去,绝对够贾府喝一大壶。 贾环虽然没能力解救贾府,可是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走向灭亡,只得劝贾琏说:“国孝家孝中娶亲是大罪,你还是等等罢。” 贾琏却等不得,道:“若是守孝几天也就等了,可是我等不得,她那温柔可人样,谁能等得,再说宁府那边,哪能让人放心。” 贾环看他精虫上脑的样子,料到没法劝他等,又出个主意:“那你可以和她私下来往嘛,等过了孝期,再回过老太太,太太,不违国法不好吗?” 贾琏还是不同意,说:“不行,和她先偷情,再进门,她的名节更加受损,以后进了府,别人怎么看她?她又如何立足呢?” 贾环看他不止精虫上脑,还被爱情冲昏头脑,要不顾一切以身拭法了,料知劝不动沉迷在爱河中的人,只得做罢。 过了几个月,朝中下了旨意,淳王的婚事在赐第举行,之前宫里已经派了女官到女家教习规矩礼仪帮办婚礼。皇子成婚,自然是无比豪华风光,尽显皇家气派。一百八十对红灯笼如两条火龙,蜿蜒向前。仪仗辉煌,宾客如云,夹路看的何止万人,也有那半瓶醋的读书人感叹太过奢华,有违孔子“宁俭勿奢”之道。 贾环也夹在围观的人群在看,看到萧景穿着大红迎亲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说不出的英姿风流,围观人群中有那女子的,看了无比羡慕,一双眼睛都离不开。 贾环做为曾经的伴读,也受邀去观礼吃酒席,又送了一方亲手刻的印鉴,刻的是“百年好合”四字。把礼物送到之后就打算离开,张洪叫住他,说:“三爷请在后花园海棠斋等着,殿下有话说。” 贾环不知萧景有什么事,便如命到花园小斋中等候,小斋在花园偏僻处,少有人来,前有两株海棠,丝垂金缕,葩吐丹砂,颇有女儿之风。 贾环呆呆地看着斋前海棠,想起宝玉院里也有这种西府海棠,听他介绍说,此花艳如胭脂,弱如扶病,近乎闺阁风度,故又名“女儿棠”。 “果然好花……”贾环吟出前人咏海棠的诗句:“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贾环扭头一看,是喝得醉薰薰的萧景,从身后抱住他。 “你喝多了,快放手,小心让人看见。”贾环掰开他的手,扶他坐下。 萧景把头埋在他怀里,哭起来:“到现在你心里只想怕人看见,却不想想我的心。你太令我伤心了,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是你已经甩了我三次了,我倒底哪里惹你厌了,就因为我和别人好么?” 贾环拍着他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涨满胸口,说:“我没有讨厌你,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没有讨厌我为什么不肯跟我好?”萧景万分委屈地看着他。 贾环被他这样哀怨的眼神看着,一时竟觉得自己真是负心薄幸汉,算起来萧景也没有对他做过多大恶事,给他的好处远多于坏处,而自己对他的喜欢也多于恨,可是为什么就不愿和他继续好下去呢? “我……”贾环艰涩地说,“你不懂,只有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才是真正的情,否则只是肉欲。你即已经娶亲,就要对妻子,为家庭负责,不可再想着别人。而我……” 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当你的外室,与你这般偷情。 没等他说完,萧景的唇舌就缠了上来,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炽热、疯狂,贾环有些发晕,好象也跟着醉了,回手抱住他,与他纠缠起来。 萧景吻向他的脖颈,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为了你……我一定……争到……皇位……到时……谁也不能……阻拦……” 贾环听到他这醉后的话,眼眸里的醉意渐渐退去,变得清明起来。 屋外的海棠如胭脂点点,如晓天明霞,绽吐纷芳。 贾环穿好衣服出来,轻轻掩上门,对守在外面的张洪说:“去端碗解酒汤,再告诉前面,说殿下酒劲上来,在后面走走就过去。” 张洪躬身答应了,抬眼看了看他,看他神色如常,不觉心里纳罕。 第44章 柳湘莲拒娶尤三姐 贾环回到家,照常读书写字,只是沉默寡言更比往日厉害,虽未穿官服,却已经显出一种威重风度,亲侍的丫环们越发敬谨伏侍,不敢随意玩笑。 只有在用那个翡翠碗喝茶时,他的脸上才显现出一种情绪,一种淡淡的哀伤。 那人已经成为过去,不可以再去想了。 这时,听小厮传话进来,说柳湘莲回来了,想要见他。 柳湘莲在外面游逛了大半年,薛蟠为了躲羞,外出学做生意,两人居然在路上相遇,柳湘莲还打跑了劫匪,救下了薛蟠,两人结为兄弟,一同回京时遇上去平安州办事的贾琏,因为尤三姐五年前就对柳湘莲一见钟情非他不嫁,所以贾琏见着柳湘莲,极力撮合他与尤三姐。柳湘莲竟忘了去年贾环提醒他的话,脑子一热,就以鸳鸯剑为定礼。 回到京中,柳湘莲见宝玉,两人相会,如鱼得水。柳湘莲问起宝玉关于贾琏姨妹的事,宝玉说:“她是东府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个妹子,真是一对尤物,确是绝色。” 柳湘莲听了变了脸,道:“不好,这亲事绝对做不得,你们东府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 柳湘莲对这亲事有了悔意,又见贾琏急着撮合,越发生疑。于是去找薛蟠,薛蟠病着而且他又浮躁,只好又去找贾环,想请他帮忙要回定礼。 贾环听了变了脸色,道:“去年临行时我怎么对你说的,我说如果有人为你择配,千万三思,你扔后脑勺了,被琏二哥说了几句就匆匆订亲给了定礼,又听宝玉说了两句又悔婚,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柳湘莲做了一揖,说:“是我考虑不周,若是金帛之礼也罢了,这鸳鸯剑是祖父遗物,请老弟帮忙要回定礼。” 贾环不高兴,很想给他一板砖,说:“你出而反而,定了亲又悔婚,人家姑娘是烈性子,万一想不开,出个好歹怎么办?” 柳湘莲道:“她若是烈性子,也不会呆在你们东府了,我才不做这剩王八。” 贾环奇道:“难道琏二哥没有给你说?” “说什么?” “可能是琏二哥觉得女子思嫁有些跌身份,所以没给你说。”贾环给他讲了尤三姐家的情况,没有父亲扶养没有兄弟帮衬,只得靠姐夫贾珍生活,因为几年前的一次邂逅,从此一颗芳心系在柳湘莲身上,非君不嫁,还立誓今生只嫁他一人,他五年后来就等他五年,他若不来就剪发修行再不嫁人。从此改过守份,安心度日。 贾环对尤三姐的介绍没有丝毫隐瞒也没有不实之处,只是让柳湘莲自己判断做出选择。 只要是男人,对倾慕自己的女子是狠不下心的,柳湘莲听说三姐如此痴心,不禁动容,又开始动摇起来。只是东府的名声着实不好,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她是清白的吗?” 贾环也迟疑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男人都希望娶个干净的女子,这个时代的人对女子的清白是极为重视的,再好的人沾了“淫”字,什么好处都不算了,尤三姐是不是在污浊之地保住了清白,他也不知道,也不想说假话,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柳兄也是眠花宿柳的,何苦要求别人守身如玉。她清不清白我不知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只知道现在她为你守身改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如果改过了仍然得不到别人的谅解,还何必改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成了一句空话?” 柳湘莲还在动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再好也难接受,不是她有真心,我就要接受,也不是她改过,我就得原谅。” 贾环见他这么想也没办法,赌气说:“我是不会帮你要定礼的,我只是把话说到前头,你若悔婚,日后绝对后悔,到时别说我没提醒你。” 看他这样耳根子软,贾环也没心思管他和尤三姐的事,把话已经说到,能不能成看他们的缘份了,只要柳湘莲去找贾琏说这事。 等贾琏从平安州回来,贾环心里又挂念这事,摆酒为他接风,又叫上柳湘莲,地点就在京城一家很豪华的酒楼,包了一个安静雅间,在这里吵架别人是不容易听到的。 贾琏笑说:“听说你这次县考得了第一,我本来要在最好的酒楼请你一请,可是才回来还没得来得及回家跟二姐要钱。” “你把体己钱全给尤二姐了?”贾环惊讶,这贾琏泡女人向来是用钱开路的,他把私房全部上交,那么他以后怎么泡妞。 贾琏看出他的疑问,笑说:“我有了她还偷情做什么?把钱给她花,我乐意。” 贾环又一惊,真想不到这浪荡子居然从此只守着二姐一人,可是他居然不介意二姐的婚前失身,实在令人惊讶。 正说着柳湘莲上了酒楼,三人喝了酒聊了几句,贾环使眼色要柳湘莲当面说,柳湘莲支唔着说他姑母已经为他定了亲,所以他想悔婚索回定礼。贾琏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他在找借口,很生气说:“定者,定也,既然说好的,怎么可以反悔呢?你可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了?” 柳湘莲低下头不说话。贾环说:“柳大哥是在外面听了些不好的话,无非是尤家姐妹在家做女孩时不太干净什么的,没有男人不介意这事,也不能怪他。” 屋里几个人都不吭声,一片沉默。 贾环打破沉默,又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琏二哥娶二姐时就不介意吗?” 对于婚前失身的女子,人们都看不起,大户人家娶这样的人为妾也是不屑,可是贾琏居然不介意,好象还动了真情,不知他怎么想的。 贾琏一笑,说:“二姐这人不但美貌,而且单纯善良,又温柔宽厚,跟家里那个醋缸子完全相反。就在我准备对她下手的念头一起,我就没打算和她偷情,而是打算和她天长地久,所以我把私房全给她,所以我让花枝巷的下人叫她奶奶,给她最大的尊荣。 你问我是不是介意,我说,没有男人不介意心爱的女人曾被别的男人碰过,只是人孰能无过,改了就好。这话我跟她也说过,我不是宽慰人,是真的这么想。失节已是事实,改变不了,但也是过去的事了,她自跟了我以来,一直谨肃家门,一点外事不闻,我还能求什么呢?若是我揪住她的过往不肯宽容,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贾环引着贾琏说这番话,也是想趁机劝动柳湘莲的意思,听了以后自己先感动了,说:“琏二哥肚量真大。” “你还是个雏。”贾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如果你哪天真的爱了,你的肚量就会大了,他身上的污点你也能容忍了。你想,一条狗咬脏了你买的肉,扔了便是,可是咬了你的胳膊甚至心肝,你舍得摘下来扔吗?” “是啊,我的心肝……”贾环喃喃地说,忽然把头埋在桌上哭起来。 贾琏和柳湘莲两个莫明其妙,忙劝道:“怎么了?怎么了?” 贾环抹把眼泪,说:“我没这么大肚量,我做不到。” 想起萧景,心肝揪得疼,以前和他争执,多是为了受不了他和别人好,难道爱一个人爱的深了,就真的能宽容他的一切吗? 如果真的喜欢他,是不是可以包容他,不介意他左拥右抱?是不是因为自己爱的还不够深,所以肚量不够大不能容忍? 这个问题,贾环答不出来。只是趴在桌上伤心。 酒桌上沉默了。 柳湘莲又开始犹疑,爱一个人,真的可以不介意对方的污点吗?事实证明,贾琏这种人不介意,他不看过去,只求现在和将来。所以他现在觉得很幸福。 可是柳湘莲不是贾琏,做不到只看今日之善不论过去之非。他心结难解,还是很难迈出这一步,只好不停地喝酒,终于做了决定,此事暂缓,定礼也暂且不要了。 然而柳湘莲回京后,不登门拜访,也不下聘,让尤家起了疑,那尤三姐是极聪明的人,见柳湘莲下了定后迟迟不提婚事,心里也明白,感叹尘世虽大却无她弱女子容身之处,把鸳鸯交给贾琏,自己找了个庵堂修行去了。 柳湘莲闻知,颇有悔意。经过这事,贾环发现这人耳根子颇软,跟贾琏一样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货,肚量却远不如贾琏,对他很是失望。 这年十月间,贾琏又去了趟平安州,贾环照常在家读书备考,虽然今年因为家孝不能参加府试院试,他却半点不敢松懈,他的学识已经够了,所欠缺的是掌握八股这种表达形式。 不过没关系,在对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到上他可能不如那经年老儒,但是在摸考点上,他有着专家级经验。这一年中他准备大量阅读揣摩名家范文,总结经验,摸索规律,练习写出让考官眼前一亮的好文,还把心得体会教给徐义几个伴读同学。 这时家里头又出了事,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到底还是让王熙凤知道了,她趁着贾琏到平安州办事之时,把尤二姐诳入府中,然后又指使与二姐有过婚约的张华上告都察院,告贾琏国孝家孝在身,背旨瞒亲,停妻再娶,然后借机大闹宁国府,把尤氏揉得面团一般。闹完又怕漏了风声对自己不利,命心腹旺儿使法将张华害死,旺儿不愿害人性命,偷偷放走了张华。 贾环忙着读书作文与同学参加文会,待得知此事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禁感叹:“真是蠢货啊。” 钱槐不解,问道:“谁是蠢货?” “就是家里那个太过聪明的琏二奶奶。”贾环只觉得无奈,人太过聪明就是愚蠢,比如王熙凤这样,自以为有钱有势,可以摆平一切事,觉得“告我家谋反都没关系,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如此嚣张真是骇人听闻。 却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现在可以用权势摆平这事,可是待到家势败落的时候,这件案子就是杀人的钢刀,这等于把刀把子往敌人手里送。 这事怎么办,贾环也没有好主意,只得等贾琏回来再说。 贾琏从平安州回来后发现花枝巷已经空了,只得回到家,见凤姐一派贤良,心里纳闷。 贾环抽了个时间,约贾琏在外面酒楼会面,告诉他官司的事。提醒道:“这张华早不告晚不告,偏在你娶了二姐之后告,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他要讹钱,早干什么去了,当初写退婚文书时就该狠要一笔啊,现在退婚文书也写了,想起来告了,而且告的是有势力的贾府,可不是古怪吗?” 贾琏也是聪明人,略想想明白了,道:“你是说有人指使。” “那张华也知道,不管是权势,还是道理,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他告个什么劲,按律状告不实可是要反坐的,这是好玩的?要说没人指使,我却不信。” “会是谁指使的呢?”贾琏还不愿意怀疑王熙凤,国孝家孝娶亲之事不是小罪,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贾琏的前途算完了,女人以夫为天,自己的终生系在丈夫身上,为了争风吃醋不惜毁了自己的丈夫,王熙凤是聪明人,想必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越是聪明人,越容易做蠢事,因为她觉得自己够聪明,可以手眼通天,所以才嚣张狂妄做下蠢事。”贾环再暗示一下,只差没有直接挑明。 “可是没证据证明是那个人指使的。”贾琏也为难,对方即做了这一手,后路必是安排好了,很难揪出来。 “反常即为妖,二哥千万小心。”贾环只得再次提醒,王熙凤这般造势,目标就是除掉二姐。可是他又不好插在人家夫妻间说坏话,现在贾琏对王熙凤还是有感情的,只能提醒他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京中,柳湘莲见宝玉,两人相会,如鱼得水。”是原著原文。 不知道曹公为什么不写,“两人相见,相谈正欢”,而是“两人相会,如鱼得水。” 偶不纯洁了,掩面… 第45章 贾母忧心渐重庶子 贾琏有自己的主意,这次他去平安州办事,贾赦颇满意,把屋里一个丫环叫秋桐的赏他做妾,贾琏这色狼虽说搞女人有原则,黄花闺女,良家妇女,老爹的女人不搞,但是老爹主动给的,他还是乐意笑纳。如果他宠爱秋桐,那么就可以吸引王熙凤的火力,这两人一斗,尤二姐不就安全了吗? 贾环对他这如意算盘持怀疑态度,听上去似乎没问题,可是操作起来真的也能没问题?王熙凤可不是吃素的啊。 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在困扰他,就是贾琏两次去平安州干什么了,上次路遇柳湘莲那次他不是去过了吗?怎么十月间又去了一趟? 贾琏也不瞒他,他是替贾赦送书信和一个箱子去的。平安州节度使收了后,要他十月左右再来一趟,他去了后偏遇上节度使巡边,所以等了一个来月,两个月后才回家。 “你知道那信和箱子里的内容?” “不知道,箱子贴着封条呢。” 贾环觉得头疼之极,记起来《红楼梦》中贾府被抄的罪状之一就是交通外官。外官有钱有权,京官消息灵通,二者各取所需,只怕贾赦为了钱,帮外官在京活动出卖消息什么的。从贾赦在荣国府的地位来看,这是极有可能的。 本来贾环通过县考,心里也有了底,中秀才中举人进士只是时间问题,眼看前途一片光明,还想着说不定能使贾家避免覆灭的命运,可是经不住家里人自以为聪明到处瞎蹦搭,一次又一次把刀柄送人,先不说坏到根子里的宁府,荣府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此,真是灰心之极,就算金榜题名当了官,也得时时防着政敌捅刀子,贾家的人如此行事,迟早把他拖下水。只得想法子尽力拖延这种颓势。 贾环压低声音,严肃说:“只怕大老爷是结交外官,给人拉皮条呢。” 贾琏沉默不语,他也料到了几分,可是荣府二房当家,做为长房的贾赦那边要捞钱只能用这种法子。 贾环又说:“你知不知道上回宝玉和琪官私底下互换汗巾子,这么隐秘的事忠顺王府怎么知道了?” “不是薛蟠吃醋,指使人挑唆的吗?” “不,那件事真的不是薛大哥做的,我可以保证。”贾环当然可以保证,曹大大用了一大堆文字说明薛蟠无辜,难道是白写的? “我怀疑忠顺王府盯上咱家了。”贾环说出自己的怀疑。 贾琏悚然而惊。 贾环又说:“咱家看上去显赫,其实是靠祖宗遗泽和宫里的娘娘,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在朝中有实权,大老爷袭了爵只有个空衔,二老爷当了多年官只是个工部员外郎。开国几位功臣都被太祖入了罪,咱家那点祖宗功业又算什么,宫里娘娘也难保圣宠永固。等到她护不住贾家时,这孝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之罪,还有结交外官之罪,哪一条都能让咱家喝一壶的。” “那该怎么办?”贾琏也慌了。 贾环目前也拿不出妥善的办法,只说:“你找机会劝劝大老爷收手,至于孝中娶亲一事已经做下了,告也告了,实在没办法。还有置祭田的事,要赶紧些。真的到大难临头时,也有个退路。” “自从修了省亲园子,家里早就寅吃卯粮,日常过日子的钱都不宽裕,哪里有余钱置祭田。”贾琏愁眉苦脸。 贾环提醒他:“不是还有赖家吗?他贪了多少钱吐出来,置祭田也够了。” 贾琏听了心喜:“好极了,我会想办法。” “别急,赖家几代做大管家,他的人已经遍及贾府要害处,轻易动不得。” 贾琏已经对他言听计从,忙问:“那该如何做?” “等机会。”贾环沉声道,“等芸儿把证据切实抓到手,琏二哥再把赖大调离京城几天,趁此时机下手,同时还要用老太太的刀,拔出赖家之后的善后工作也得预先安排,不可前功尽弃。” “好,就这么办。”贾琏心喜,“毕竟读过书进过学的就是不一样,处事妥当啊。” 贾环含笑:“我哪里敢居功,只是出个主意罢了,真的要办事,还是琏二哥这样管家多年,做事老当的出马才顶事啊。” 贾琏被他顺手戴了高帽,其乐融融。至于贾环,他只管幕后策划,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走到前台。 贾琏先是找贾母请罪,自扇耳光,痛哭流涕,但是又声明自己是为了子嗣才娶尤二姐的,待贾母消了气,又指出张华控告行为可疑,要告早就告了,收了退亲钱,而且人都娶了几个月了才想起来冒着反坐的危险上告,十分可疑,很可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说不定是贾府的敌人。贾母胆小,听了害怕起来,忙问怎么办。 “有宫里娘娘在,咱家暂时不怕这些。只是要早做些打算。”贾琏这时再提出置祭田的事,这事在元妃省亲前贾环就提过,贾母也同意了,因为盖园子花了一大注,所以搁置起来。 贾琏趁机说:“其实咱家几代积累,底子还是有的,只怕是那些奴才们连搬带偷掏空了去,待孙儿查一查再来回老祖宗。” 贾母觉得这样很妥当,吩咐贾琏去办,有奴大欺主一律严办,贾琏在贾母跟前备过案,得了大力支持,放手处理不题。 打发走贾琏,贾母暗生忧虑,她进贾家几十年,从重孙媳妇坐起,直到自己也有了重孙媳妇,什么事都经历过,也不是看不出来贾家的处境,所以她把贾敏嫁给考中探花的林如海,希望贾家能在官场得一助力,不料林如海早死,林家也指望不上。自己的娘家史家也衰落了,贾敬又辞官修道,只能指望宫里元春,元春也争气,终于封了妃,可惜只是有了一个名份,圣眷一般,也无所出,把一家子的兴亡系在女人的裙子上,其实并不牢靠,她也盼着贾家能出个顶起家门的人物。 贾珠争气,十四岁就进了学,却在攀登科举的艰途中垮了身子,年轻轻就死了。宝玉又不是这条道上的人,而且她也舍不得逼着柔弱如娇花的宝玉读书。看来看去,合族中没个成材的人,没想到贾环倒是争气,能在县考得了第一,可见是个能读得进书的,以后若能中举走向仕途,说不定能中兴贾家也没准。 想到此贾母有些愧疚起来,家里事多,竟忘了给贾环奖赏,好歹考得县考第一名也是可庆贺的事。 算了,等他中了举再好好大办一场吧。 贾母闷闷不乐歪在榻上想事情,这时媳妇们抬过饭桌,王夫人带着李纨等媳妇伺候摆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摆外,另外两大捧盒里是各房孝敬的旧规矩。贾母说:“我跟你们说过,这规矩蠲了罢,咱家也不比往年。” 众人只是答应着。宝琴和探春一一让过,陪着贾母吃饭。鸳鸯端过一碗鸡髓笋,说:“这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这烧鹿肉是大老爷孝敬的。”一边盛上红稻米粥来。 贾母略尝几口,说:“把这笋和风腌果子狸给林丫头和宝玉吃去,这粥给凤姐吃去。”又指着一盘果子说:“这果子独给平儿吃去。” 又指着捧盒里两样菜说:“这烧鹿肉,红糟鹌鹑,去给环儿吃去。就说我说的,功课别贪多,不要累坏身子。” 所有人都惊讶了,王夫人更是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贾环很意外,老太太赏菜赏东西,一般都是给宝玉和几位姑娘,有袭人、平儿这些有脸面的丫头的份,也没他的份。今儿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薇儿见他疑惑,笑道:“爷用功读书,老太太高兴呗,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还有意外呢。” 贾环只是笑笑,没想到贾母是贾府中继王熙凤,宝钗之后第三个发现他是潜力股的人,奋斗多年,取得好成绩之后,终于得到贾母的一部分注意,当然大部分注意还在宝玉那里。 果然如薇儿所说,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既然贾环是有潜力的,可不能象贾珠为了考科举把身子熬坏了。贾母虑到此处又担心起来,把侍候的八大丫环看了一遍,珍珠早已经给了宝玉,还有鸳鸯、琥珀、鹦鹉、翡翠、玻璃、紫晶、水晶七个。贾母挑中了紫晶,因她年纪比贾环大两岁,模样也算漂亮,还认得几个字,就把她指给贾环做侍女,从此贾环和宝玉一样,也有了一两月钱的大丫头。 贾母发了话:“你好生伺候着,不许他熬坏了身子,功课宁可轻松些,不要贪多。你伺候好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是。”紫晶答应了,脸上一红。 对于丫头来说,所谓以后的好处也就是开脸做姨娘,紫晶略有失望,这贾府上下的丫头,绝大多数都喜欢宝玉,不喜欢宝玉的也只有彩云龄官两个罢了。宝玉会做小伏地讨女孩子的好,人又长得漂亮,当然丫头们都喜欢。而贾环的性格比起宝玉来,有些阴沉无趣,不爱和女孩玩笑打闹,后来更是越来越严肃老成,在贾政看来这样很好,可是在女孩子眼里,这样的人挺没情调的,若是做姨娘,自然是在宝玉身边要好些。 除了性格因素,宝玉的嫡子地位更是吸引人。 紫晶为人忠心,从不挑三窝四,领导分配到哪工作就到哪里,尽管心里略有失望,还是二话不说搬到贾环身边尽心伏侍。 按贾府规矩,凡是伺候过父母的奴才是有体面的,晚辈主子都得尊称一声姐姐,贾环自然也叫她姐姐,因她是贾母派来的,对她也放心,再看她完全没有勾引的举动,更是放心。 紫晶也很称职,每晚自鸣钟敲过十下就准时催他睡觉,贾环只得放下书来,现代社会的家长为了子女能考大学把孩子逼成骨头架子,这贾母倒是比那些人更明白身体是革命本钱的道理,从不逼孩子读书。 离秋闱还有一年半时间,贾环不但要继续冲刺,还要将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所以很顺从的听话按时睡觉,第二天早起再用功读书。 这边贾环用功读书备考,那边贾琏也进行了拔除赖家的准备工作,一边摸底,摸清哪些是赖家的死党,一边将自己的人想法子安排进去坐副手的位置,以期拔除赖家人时,他们能顶上去,不致于造成乱子。 同时,王熙凤加紧对尤二姐的迫害,她素来泼辣好妒,发现贾琏偷腥必然大闹一场,可是这次她凭女人的直觉觉察到这次的对手与往常不同,首先二姐是东府尤大奶奶的妹子,更严重的是贾琏居然由性生爱,动了真情。王熙凤感觉到了深重的危机,改换了策略,装成贤良状,先把二姐诳入府中,再借张华上告在东府大闹了一场施加压力,迫使东府尤氏贾蓉都不敢再支持二姐,一边指使丫环虐待二姐,每天端的茶饭都是馊剩之物,还时不时冷言恶语。 一边又“善意”地说:“妹妹在家时名声就不好,老太太、太太都知道妹妹做女孩儿时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来往密切,说‘没人要的你弄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气的不行,打听谁说的又查不出来。以后在奴才跟前怎么说嘴呢。” 说了几遍,于是王熙凤“气病”了,除了平儿,丫头媳妇无不暗中讥刺。 那秋桐因为是贾赦所赐,连凤姐平儿都不放眼里,怎会容得那先奸后娶没人抬举的女人,天天指桑骂槐。 二姐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更不敢与贾琏说,怕人说她不安份生事端。贾琏虽然事先得贾环提醒,反常即为妖,一个醋坛子突然变成了贤良人,必有所图。可是凤姐一点坏形不露,叫他也无从下手,只得怀着打理好一个小家的美好期待,希望凤姐真的是变了,从此妻妾和睦,好生过日子。 那王熙凤没人处又“好心”劝秋桐说:“她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我都要让她三分,你怎么敢硬碰她,岂不是寻死?” 那个秋桐也是个没脑子的货,也不想想王熙凤是何等厉害的人,不说与二姐战一条阵线共同对敌还可能有活路,反而一点就着,甘愿被人当枪使,天天破口大骂,极尽侮辱,气得尤二姐连饭也吃不下,秋桐还在贾母面前说二姐坏话,渐渐贾母也不喜欢了,众人愈发践踏起来,弄得二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贾环虽然用心读书,家里的事也看在眼里,暗暗心惊,有心救二姐一命也无能为力,那王熙凤坏形不露,贾府下人向来踩低爬高,作践不得宠的人,王熙凤放任下人做为暗中推一把,谁能说什么。 谁看见她拿刀了?她只是“善意”提醒二姐你是个不干净的没人要的货,给她增加看不见受不住的强大心理压力,又“好心”提醒秋桐不要惹二爷心尖上的人我都惹不起你惹了岂不找死。 谁能说她这样做不对?是秋桐化作一把刀捅向二姐,跟她王熙凤有何关系,到时二姐死了,秋桐这把刀也跟着完蛋。 如此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且一点痕迹不露,一星血也不沾,四两拨千斤,再占住宗法礼教,又得长辈宠爱信任,把贾琏制得束手束脚,就连贾环也想不出妥善的应对法子,只得对自己说:“她死活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救世主,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第46章 整家务贾环暗出手 话虽这么说,贾环还是托萧景介绍了在太医院中的一个医术不错的妇科太医为二姐诊病,诊出怀孕两个月,贾琏大喜,从此窝在家里守着二姐,保护她不受伤害。二姐也有了求生的希望,自此小心养胎。 外边贾芸成功笼络了赖家的管家,得到了第一手证据,贾琏觉得扳倒赖家的时机已经到了,先以购置祭田为名把赖大打发到外地,再调开赖大几个死党,然后突然袭击开始查帐,查出当年修建大观园时用料与采购费严重不符,比如采购房州青砖数万块,用银五万两,可是大观园用的砖哪里用得着五万两,说是路上损耗若干,这损耗未免太多了。 还有采购云州木料若干,数目也不对,至于帘账、花木、建材之类,很多都对不上账。将当初负责此事的经手人抓来审问,那些人起初还硬气抵赖,一顿板子下去,就交待出好多用料都送到赖大家盖花园了,还硬着脖子说给朝廷做工程的经手官员不也是把材料往自己家里拉,这是惯例。 贾琏将此事禀报贾母,贾母震怒,命抄赖家家产,这一抄不得了,不但抄出几万两银子的巨额财产,还抄出许多很眼熟的金银瓷器古玩之类,一查得知,这些东西都是贾府的,再查旧账一看,记有官窑霁红大碗五十件,破损十三件,销过账的,可是怎么跑到赖家来了?还有那个红玛瑙虾盘也是贾府的,是去年贾母做寿时别人送的,贾母玩了几天就入库了,怎么也在赖家? 又捆了赖家心腹拷打,原来是赖大用假的赝品充当真货,真品已经流到外面,许多好瓷器绸缎报了破损销了账,其实都被盗出去了。贾府上下主子只知享乐,谁会想着查库,等想起来时只怕已经成了糊涂账,查也查不到了。 这番抄检结果不但贾母贾琏等人震惊,就连贾环也没想到,这些偷梁换柱的手法还真是高明,不知不觉中就把主子的家财搬走了,等主子发觉时,库已经空了,账也成了陈年旧账,一蹋糊涂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贾母气得不行,贾政外放出差不在跟前,于是把贾赦叫来骂了一顿:“成日家就知道和小老婆喝酒,家里都被贼偷空了也不管。” 贾赦不敢还嘴,觉得委屈,更觉老母偏心,你把管家大权交给二房,出了事却骂我,这算什么呀。 王夫人和王熙凤也很生气,好在她们是女人,管的是内院,而且这赖家是贾府的老管家,又不是王家的陪房,索性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扮成受蒙蔽者。 因为出了这事,贾母下令查库,一查之下,库里许多东西都不见了,银子也少许多,细查起来根本查不出东西的流向,而且也不是赖家一家所为,其它管事多少都不干净,至于买办,买五报十已经成了旧例,甚至还有虚报十倍的。 贾母气得胸闷不已,姐妹们和宝玉朝夕侍奉。善后之事只能交给贾琏办理,但是以后怎么办?全府管事都害怕不安。 贾环参加了同学聚会回来,紫晶回说:“今天跟宝姑娘的莺儿过来,送了一包燕窝来给爷补身,还说爷读书累了也到园里逛逛,到三姑娘那里玩玩,松泛些子也好。” 贾环会意,换了衣裳,到园子里来,进了园子就见莺儿在门口,见他来了,忙迎上去说:“我家姑娘在三姑娘那里呢。” “知道了。”贾环暗自佩服宝钗做事周到,把他约在探春处见面,也免了旁人的口舌是非。 到了秋爽斋,只见宝钗和探春已经在那里了,见他过来,忙命丫头上茶。 侍书用茶盘端了茶过来,贾环也不喝茶,直接问:“姐姐找我过来,可是为家里的事?” 探春笑道:“你猜对了,宝姐姐说咱家现在这样只怕不妥,所以请你来商量。” 贾环也笑道:“应该找宝哥哥才是。” 探春摇头:“别提宝玉,去年他生日时,林姐姐提起过家里入不敷出,再不俭省只怕后手不断。结果宝玉说‘管他后手不继也不缺咱两个的就是。’你说可笑不可笑。倒是宝姐姐还为咱家担心,可又是亲戚,不方便管咱家的事,说你是个有担当的,所以找你商量。” 贾环正色道:“宝姐姐怎么看?” 宝钗说出旁观者的看法:“你家数代簪缨,家大业大,难免出现恶奴,拔出来也应该的,可惜的是赖家这样的早该拔,现在他们形成了势力,这一拔可是连血带肉,连贾家自身都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依我看,还是力求稳当,穷寇勿追。” 贾环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这账不要再查下去了?” 宝钗又说:“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从朝廷到京师大户人家买办报花账成了惯例,甚至有买一报十的,在皇宫一个鸡蛋就报三两银子,几乎是五十倍的虚报。如果都较起真来,只怕没人肯出力干活了,既然要人出力,只得默许人家捞好处,只要不太过份,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度以内就可以了。还有那些东西,怕是追不回来了,硬追下去,搞得人仰马翻,那些恶奴挺而走险就不好了。” 贾环想了想,如此放过这群蛀虫有些便宜他们,可是宝钗说的也有道理,整顿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是以平稳过渡为上,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东西未必能全部追回来,整个管理层肯定是乱了,人心也散了,而那些管事知道主子的事很多,若惧罪攀咬,甚至奋起反击,到时人人自危,整个贾家难免震荡,到时外力趁虚而入,更是内外夹击不可开交。 宝钗又道:“伊尹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切忌翻动。治国与治家也是一个道理,大事化小,稳妥平静,方是兴旺之家。” 贾环不停地拿茶碗盖撇茶沫子,沉思许久,说:“不继续追查也可以,但是得杜绝以后类似的事发生。” 探春立即说:“把赖大送官法办,他的心腹帮凶也法办,杀鸡儆猴,治了为首的罪,其它人就不敢再胡来了。” 贾环不置可否,看向宝钗,宝钗说:“仅仅是从严惩办,只能震吓一时,还是不能长久,朝廷用死罪惩治贪官,还不照样贪官遍地。所以得订个章程出来,让他们互相制约互相监督,还要定个按时查看的制度,从此不敢也不能再发生舞弊之事,才是长久之计。” 贾环这才点头:“宝姐姐说的有理。正可谓‘满朝金紫难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说的就是宝姐姐和三姐姐这样的女中豪杰了。” “环兄弟过奖了,我怎么敢当呢。”宝钗谦虚说,“做女子的自然以针工女红为要,打理好家务让男人无后顾之忧,也是份内的事。” 贾环由衷感叹:“也不知道将来有哪个男人有福气娶宝姐姐这样的人。” 宝钗红了脸,低下头去。探春瞪他一眼:“让你商量怎么处置家里的事,你却说这种话,真是讨厌。” 贾环笑道:“知道了,这事就到赖大为止,不再深究,至于以后怎么杜绝这种情况,我回去再仔细想想,姐姐们有什么好主意也尽管说。” 探春说出自己的主意,就是每年在年底由管家人查库对账,从各库房到房产土地,以防舞弊偷盗之事。宝钗觉得操作上有困难,因为贾家家大业大人口复杂,很难在年底一下子查完。 贾环发表补充意见:“不用全部查一遍,抽查即可,为的是防止管事人偷卖侵蚀主家财产,起个警醒作用。或是今年查过府内库房,明年就查外面的房地产,轮翻查看也可以。” “这个法子好,又不兴师动众,又能警告那些管事的。”探春和宝钗都同意。 贾环拿出具体意见前除了征求宝钗探春的意见,也问了贾琏王熙凤的意思,再问府里管事的想法,又和同学聊天,看他们有什么高招,或是他们家里有什么可供借鉴的管理经验。 同学何国维还笑他:“爷们家以取功名为第一要务,家里事是女人管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贾环却不这么认为:“古人说的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一个家都治不好,还谈什么治国,这治国与治家也是相通的。” 同学们觉得有理,也出了些可行或不可行的主意。 盘算了几天,贾环拿出一套比较可行的方案。 第一,只将首恶赖大治罪,抄没家产,重要亲信革除不用,其余人等暂且留用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第二,年底时做好来年用度预算,余出的可多买房地,若是不够,各处自己想法解决。 第三,年底由管家人查库对账,检查所有资产,查不完可抽查,也可以指派人帮查。 第四,管账必需三人,一为出纳,二为会计,三为审核,把每天开支列清单由管家人过目,古代的出纳会计制度和现代有所不同。所以贾环引入了现代会计的一些方法,务求对账目进行良好的监督。 还要使固定人选将京城附近物价呈报,以便在买办采购时有个大概的监督。经手人过手分肥这种事杜绝不了,只能以良好的监督使他们不要太过份。 损耗的东西,把碎片交上来再销账。 把大概章程弄好,请探春和宝钗再裁夺着补缺漏,再告诉贾琏,意外的是他完全同意了,贾环心念一转,也明白了几分,这过手分肥,管家几年的贾琏也不会有多干净。 全部弄好之后,由探春禀报老太太、太太,意外的是王夫人也没有异议。贾母听了这章程心里很高兴,直说:“妥当的很,不过,这是三丫头想出来的?” 贾环是不想在管家方面插手的,以免引得某些人疑忌,所以只出主意不出面料理。可是贾母是当家半辈子的精明人,这会计出纳之法虽然古时就有了,但是能把它运用到管理家务当中,不象是探春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做的出来的,更何况还有一些前所未见的新东西,也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探春见贾母发问,也只得实说,但是她也是精明人,知道贾环这样的庶子身份插手家务难免让某些人有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只说:“这章程是我和宝姐姐大嫂子一起定的,事先征求过琏二哥和二嫂子的意思,又让环儿看了,他读书多,也帮着修正了章程。” 她把修订章程的人员主次顺序颠了个过,但仍然是实情,虚构成份不大。 贾母听了,不再言语。 王夫人从贾母房退了出来,心腹陪房周瑞家的跟过来,摒退了丫环,说:“如今环哥儿越来越出息了,先是得了老太太赐的大丫头,现在又插手家务,看样子,以为自己在小小一个县试里考个第一,就可以在这府里发号施令了。” 王夫人捻着手里的念珠,闭目不语,半晌才睁开眼睛,道:“现在家里折腾成这样,是琏儿搞的,与他没多大关系。这后续的事,他帮着三丫头订个章程也是常理,他们是亲姐弟嘛。庶不越嫡是铁打的礼法,他敢僭越,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老太太老爷。倒不用我们操心。”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不再说什么,端茶倒水又捶背的很是殷勤。 王夫人又闭了眼不停地捻着手里的数珠,好半天才说:“环儿屋里那个薇儿年纪也大了,也该放出去配小子了。” 周瑞家的没料到她忽然说起这个,更没料到王夫人连贾环屋里丫头有多大都知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的用意,也不知如何回话。 王夫人又说:“薇儿年纪大了,让她出去罢,你看谁好,另外指人过去伺候,宝玉多少丫头小厮,环儿也要有多少,不可让人说咱家厚此薄彼。” 周瑞家的终于反应过来的,忙笑道:“太太真的是宽仁慈善,别人家里当家主母都冷落庶子,唯有太太对子女们一视同仁,这等贤良试问哪家太太能做得到。” 王夫人依旧捻着数珠念佛。 周瑞家的办事效率一流,亲自挑了几个丫头,说:“太太派你们过去伏侍少爷,这是太太的恩典,你们可要记着太太的好。一定一定……要……用心……伺候,懂吗?” 这最后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说得很有咬牙切齿的威胁感觉。 几个丫头心里一紧,忙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黛玉替贾家算过账,入不敷出,再不俭省只怕后手不断。结果宝玉说‘管他后手不继也不缺咱两个的就是。’ 见第62回,对宝玉的想法实在不能理解。 第47章 嫡庶之争初露头角 这里贾母把贾环叫到荣庆堂,问了几句学习生活上的话,贾环都一一答了,贾母才说:“听说你帮着琏儿整顿家里的蛀虫,又帮着你姐姐订下章程,真是越发能干了。宝玉太单纯,若是有你这般能干,我也不用担心他以后会吃亏呢。” 贾环笑了,都说姜是老的辣,说的就是贾母这样的了,怪不得宝钗说过:“我看凤姐姐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这话倒是大实话,看贾政打了宝玉后,贾母那一番训斥逻辑清楚思维严密口齿伶俐,哪里像七十多的老人,若是年轻几十岁,什么凤姐姐宝姐姐都得靠边站。现在她年轻大了,爱摆阔好享乐,可是心里门儿清,居然看得出贾琏对家里这番大整顿是有人在幕后策划,也看得出探春拿出的那章程也不是不出闺门的女孩子能订得出的,倒真真是人老成精。 贾母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所以贾环也不隐瞒,索性直说了:“那次去赖大家去玩,看他家园子用的砖和大观园一样都是房州制的青砖,而且木料也一样,如此巧合,所以我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查访,才发现赖家实在胆大包天,若是这样下去,贾家都要被他搬空了,所以才告知琏二哥哥,由他来整顿,我只是在旁边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罢了。” 贾环这么说是要告诉贾母他是看不惯赖家奴大欺主,为贾家日后打算,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贾母找他说这番话目的绝不是问他这次整顿他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最终目的还是为宝玉的将来,她已经看出,宝玉将来绝对不是贾环的对手。 换上以前,贾环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愤,同是孙子,这差别待遇怎么这么大呢?可是经过萧景前次的开解,他也想开了,既然你不是娇花,又何苦强求别人把你当成娇花。 宝玉这朵娇花,没人给他摭风雨他是活不下去的,所以长辈们一心宠着他,维护他的利益。 贾环是一棵树,没人护着也能活,当然不用长辈操心了,如果这棵树将来长得高大结实,一家老小还可以在树下乘个凉避个风雨什么的。 贾环心头抹过一丝苦涩,现在是他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否则随着他在功名路上进一步前进,他的处境并不会有本质上改善。 “宝哥哥的确是不通世事,太单纯了些,现在家里拔出坏根子,又经过这番大整顿,又订下严密制度,那些奴才们自然心生敬谨之心,再不敢欺主生事。以后宝哥哥当家,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况且,以后我若有幸考中功名当了官,总能帮他一把。” 这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不会和宝玉争什么的,他的目标是中举当官,发展自己的事业,这个家的爵位财产,他都无意染指,分财产时他也不会争多争少。 贾母听了连连点头,脸色也愈发和蔼可亲,赏他许多精美昂贵的玉佩扇坠宝带金项圈八宝冠什么的,说:“你如今经常会朋友,可不能失了咱府里的体面。” 贾环心里不以为然,他在学里和同学交往,向来走谦虚低调的路子,不喜炫耀富贵,可是贾母要体面,喜欢摆阔也没法子,有好东西他乐意笑纳,摆不摆出来是他的事。看宝玉身上只一个扇坠就珍贵的可以当礼赠送朋友,而自己屋里,除了萧景给的,哪有几样值钱的? 贾环端了贾母赏的东西回到东小院,意外地发现院里站着几个大小不等的丫头,薇儿面带寒霜一脸不高兴,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指着那几个丫头说:“太太说哥儿如今准备考秀才,不比往常,怕原先的丫头不够使,所以指了几个过来伺候。” 贾环愣了一下,如同见了一块大蛋糕叮了苍蝇般嗝应,又不能反对,只说:“我这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没关系,”周瑞家的赶紧说,“可以挤挤。” 贾环又推说:“这次府里撵了不少人,各处都缺人手,怎么还想着往我这里塞人?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活可做。” 周瑞家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哥儿说的,不管府里怎么着,哥儿也是主子,不能亏待了去是不?太太慈善,怕哥儿受委屈,又怕失了府里体面,哥儿怎么可以拒绝。” 贾环干笑一声:“那么替我谢太太了。” 周瑞家的又说:“现在哥儿身边原有的加上新来的,总共八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十二个小厮,四个嬷嬷,和宝二爷完全一样,这些人不好,哥儿只管教训。” 贾环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道:真是万恶的剥削阶级,一个人就要三十多人伺候。 周瑞家的说:“薇儿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我这就把她领走。她的差使有这几个丫头接任。” 贾环说:“薇儿的年龄是到了该择配的时候了,我也不能耽误她,正好我看中了一个小厮叫容安的,年貌也相配,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太太就打发她出去,但是今天出去还不行,有好多活计还得她慢慢交接。” 周瑞家的答应了。 等她走了,贾环进里屋换衣裳,薇儿端上茶来,很不高兴地小声说:“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往咱这里塞人。” “行了,别说了,这是迟早的事。”贾环淡定地喝茶,“如今你也遂了心愿了,以前我不许你和你的容哥私会,不是反对你谈情说爱,是怕你做出没脸面的事来,喜欢谁不是错,可是要发乎情止乎礼。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成亲就跟人做下越礼的事就算没人发现,也难免以后让婆家人看轻了去。” 薇儿点头:“我知道爷是为我好。可是我走了以后,这里怎么办?” 她本来想着明年出去,还可以从容把莲儿,苹儿几个调教出来,没想到某人迫不及待把她弄走,往这里塞人了。 真郁闷。 “放心,连几个丫头都搞不定,我还好意思考试当官吗?”贾环要她放心。 “现在咱们这里的人多了一倍,如何分派呢?” “只好挤挤了,你和紫晶在我的外间,其他丫头和嬷嬷在厢房挤挤。”贾环仔细想想说,“你再挑两个处事稳当的送给姨娘使唤。” 薇儿出去把那些丫头做个安排,分出去两个丫头伺候赵姨娘,其它的都安置西厢房住,用大铺炕凑合着挤挤,东厢房一间用来安置四个嬷嬷,另两间用来放杂物,供丫头们做活用。 贾环又把所有丫头们都召集起来,问了名字,然后开始训话:“我不喜欢跟丫头们亲近玩闹,你们是知道的,现在我把丑话说头里,我读书时不要人在跟前伺候,未经允许不得踏进我的书房和卧室,不许碰我的东西,尤其是带字儿的,在这里不许吵架绊嘴更不许打架偷窃,不许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不许瞎串门子,交待的活不许偷懒。 谁敢犯了,我绝对不轻饶。听清了吗?” 众丫环都俯首听命。 “伺候好了,我绝对不亏待你们,在这里你们的月钱全部和宝玉的丫头同例,我从自己的账上拨给你们,伺候好了另有额外赏赐,等大了以后就交给你们的父母自己找女婿去罢,你们若是等不及,想走时只要吭一声只管走就是。” 众丫环听了都面带喜色,做丫头的得面临主子指婚,然后才能放出去由父母作主出嫁,现在少爷说了,她们将来都可以放出去自主择配,自然高兴。 贾环先立规矩后给甜头,最后分派任务:“紫晶姐姐只管日常饮食衣裳和大小丫环,莲儿你接替薇儿,管理账目和东西。你们两个贴身侍候,其它人只管洒扫浆洗和跑腿看门,不经允许不得进内室,好生听分派,干完活你们可以在这里玩,不要瞎跑就是。” 晚上,贾环照常在灯下攻书,门口传来争执声。 贾环生气放下书,道:“安静些,没见我在读书。” 一个丫环跑进来,委屈地说:“我们几个都是太太派来伏侍爷的,可是这个莲儿居然不让我进去,凭什么?” 贾环抬眼看她,原来是那个叫绣凤的丫头,穿着与白天不同,散着发髻,敞着衣襟,露着桃红色鸳鸯戏莲的抹胸,十分明艳。 贾环看她穿成这样直皱眉头,说:“今天白天我说了,不经呼唤不许进我的屋子,你没听见还是记不住,还是想故意试试我是不是好性儿?” 绣凤撇撇嘴,一脸委屈,莲儿过来拖她走,说:“我给你说了,爷读书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你偏不听。” 绣凤愤愤地扭着腰走了。 贾环捏捏眉头,继续读书,到二更时分,紫晶准时过来伺候梳洗,铺好床。贾环见她象钟表一样准时,只得无奈地笑笑,放下书上床睡觉,充足的睡眠才是保证学习高效率的手段。 晚上上夜,仍是莲儿、苹儿两个原来的丫头轮流在外间,新来的几个仍然在下房听唤。 次日夜里,贾环正在睡梦中,忽然觉得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在自己身边蹭,一股脂粉气直冲鼻端,迷糊中用手一摸,好象是个女子的身体,登时一激凌,吓醒过来,叫道:“你是谁?” “是我,绣凤,”那女子声音软糯娇柔,“爷一个人睡不冷吗?” 贾环心思急转,大叫起来:“快来人呀……” 外间上夜的莲儿听到声音急忙披衣过来:“爷,怎么了?” “我正睡着,忽然旁边多了个人,吓死我了……”贾环声音都在发抖,一副我好怕怕的样子。 莲儿掌了灯,看见床上的人,气得骂道:“不要脸的蹄子,白天就有事没事乱晃,爷没和你计较,你越发上脸了。” 贾环披衣起来,冷着脸说:“你把她带到下房看起来,等明儿回过管家娘子,就说她夜里爬上主子的床,我的魂都被她吓没了。” 绣凤吓得哭哭啼啼,急忙跪下叩头:“爷饶了我,不是我要这样,是……” 萧景见她不说下去,又追问:“是什么?丫头勾引主子,是个什么罪,让管家去判好了。” 绣凤哭得更厉害,说:“爷这样撵我出去,我没法活了。” 贾环想了想,这个时代女子重名节,背个勾引少爷的名出去,她也活不成了,虽然她不好,可是也罪不致死。 贾环缓了口气说:“你以前在太太屋里伺候时,每次见宝玉都是殷勤小心,还主动送上嘴上的胭脂,直到金钏被撵出去时,你们这些人才收敛了些。可是瞅着太太不注意,你们也是抽空子对宝玉眉目传情的,既然你喜欢的是宝玉,又爬上我的床干什么?” 绣凤抹着眼泪,说:“因为爷的书读得好,将来是有出息的,所以奴婢糊涂,存了攀高的念头,当丫头的谁不想当姨娘呢。” “是吗?”贾环冷笑,“我就是要姨娘也不喜欢别人耍心眼往上爬,既然不说实话,明儿就把你交到管家那里发落。” 绣凤吓得又叩头:“不是,不是,是太太……” “行了。”贾环抬手制止她,“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是我这里留不得你,肯定要撵你出去。”想到她若是寻了死,自己倒成了刽子手了。 又说:“为了你的名节,我就说是你打坏了我的重要东西撵出去,你就悄悄出去好了。做主人的有权利解雇手下的人,如果你学那金钏投井败坏主子名声,那你就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可惜。我可没有太太那么慈善,到时一文丧葬费也不会给你,还要问罪你的老子娘。” 绣凤磕了头,哭着退下。莲儿端上茶来,瞄着主子的脸色,小声说:“爷,这事……” “这事就这么算了。”贾环板着脸说,“倒是你,你是死人呀,居然让人进来都不知道,亏了我把持得定,否则非得留她近身伏侍不可,到时身边钉个小耳朵才把人恶心死。” 莲儿红了脸,自责不够警醒。又说:“可是打发了她,只怕还有别人。” “不用怕。”贾环微微一笑,王夫人在他身边安排人,无非是怕他有什么不利宝玉的举动,好提前侦知。他没那争夺之心,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倒也不怕。而且太太身边的玉钏是站在他这边的,彩云也向着他,她想做什么事也瞒不过他去。 只是心里生闷气,暗道:你盯着你亲儿子就是了,盯我做什么,我又不跟你儿子争东西。 第48章 贾环进学琏凤反目 次日,贾环命人叫林之孝家的把绣凤领了出去,绣凤只是哭,也不敢说什么,其它丫头有的纳闷,有的也明白了几分。 这时,钱槐从外面交进一个描金盒子。 贾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套的镶着珍珠宝石的金银首饰,精致美丽。众丫头看了,无不艳羡。 贾环把首饰盒给薇儿,说:“你要出去嫁人了,伏侍我一场,我也没别的给你,这个给你添妆。还有这一百两银票,你拿去和你男人做个好营生。” 薇儿感激地接过,收拾了包袱跟着管家娘子去了。其它丫头们无比羡慕。 贾环又说:“你们也不用羡慕,我这人最是公道,谁伏侍的好,让我满意,我以后绝不亏待。至于怎样让我满意,你们自己揣摩去。” 其它丫头们悄悄问莲儿,怎么伏侍能让主子满意。莲儿笑说:“很简单,只要做到一条,没有外心就可以,笨一点懒一点淘气些,哥儿都能宽容。你们老子娘有个病啊灾啊的,也能得到哥儿的帮助,甚至你们看中哪个小厮,哥儿也愿意给方便,不想干的不用等到年龄大了,想走就放你们走。哥儿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主子,你们要知好歹,若是偏着外人,或是嘴巴不严惹了事,可别怪主子不讲情面。懂了吗?” 众丫头似懂非懂,只明白了一件,就是这位主子喜欢的是忠心,不喜欢的是丫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眼前晃。当下不敢操之过急,只得徐徐图之。 贾环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收拾住了丫头们,又让钱槐收拾住小厮,要他把有外心的小子分两个给徐义和卫守信当书僮,伺候他们备考。然后自己开始集中所有精力准备府试。 府试的考生比县试更多,考生除了本年县试录取者,还有往年没有考中府试的人,以及因为某些原因没参加当年府试的,比如贾环。 众考生还是天没亮就到了考点,广场上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好不容易点完名进了场,天已经大亮,考生们在编好号的座位上坐下,交头接耳进行一些考前交际活动。 主考的是比县令更高级别的知府,照例是先来一通考前训话,讲一遍孔孟之道,颂一通皇恩浩荡,然后是严厉重审考场纪律,不许带小抄不许看别人的卷子之类,违者逐出考场,取消考试资格等等。 唠叨完毕,开始发试卷。 贾环拿出考题一看,由衷感叹:“靠,真他妈的变态。” 当然只敢在肚里暗暗骂一句罢了。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其他考生,愁眉苦脸的有之,抓耳挠腮的有之,绝望傻怔的有之,也有个别人略加思索就下笔开动。 这次府试题目是割裂经义十三不靠的截搭题,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连意思都猜不出。 但是不论它怎么变态冷僻,第一步要先定出处,确定了出处明白了意思再想法子用经义把这两个来自不同经书的半句连缀起来,还要连得顺溜。对于贾环这样前世今生都遍阅经史,博览群书,看够YY文,从来不受形式束缚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东拉西扯的本事,绝对能扯得合情合理,自圆其说。 贾环又磨了一大缸墨,磨完后已经完成构思,剩下的就是怎么凑成一篇锦绣文章,象这种怪僻之题越是要做的四平八稳,文理严密,不可再向上回那样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了。 等确定好大方向,就可以下笔了。 这些一点一滴的积累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写完一篇,照旧检查好几遍,这才往答题纸仔细誊写,用的是最容易让考官有好感的馆阁体,一笔一划,端庄秀丽。第二道题是要求做一首试贴诗,贾环不善长做诗,但是也认真做了。 有些头脑灵活的学生中午之前就交了卷,考官当堂阅卷,贾环特别能沉得住气,大部分人都交卷了,他还是反复斟字酌句。做完交卷时,已经到了下午,知府大人阅卷阅的头昏脑胀,拿过他的卷子一看登时如六月饮冰水,浑身舒泰,连连点头:“好,好,如此怪僻题目居然能做得堂堂正正,理辞充沛,也算本事了。” 听他这话,贾环知道自己已经考中了,才放心退下。 几天后放榜,贾环自然是没有悬念的顺利通过。 府试之后是院试,贾环又投入紧张的读书中,不跟丫头玩闹,在紫晶和薇儿的高压下,丫头们也不敢再存着心思在他眼前乱晃,老老实实在下房做针线。有个别不安份的,比如一个叫青儿的,没有按时完成交待下的针线活,本来东小院人多活轻,丫头偷懒说几句软话也罢了,可是莲儿说她,她拧着脖子顶撞:“我哪里有空儿,我还要做太太屋里的针线呢。” 贾环知道,说:“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太太那里伺候吧,反正我这里屋子也紧张,塞不下这么多人,针线活也不多,倒是太太那缺人手。” 青儿张口结舌,只得收拾包袱离去。 贾环又说:“你们谁不愿意在这里伺候,只管直说,我一定放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丫头们领教了厉害,以后都老实了。 没多久家里又出了事,尤二姐的孩子没保住,一个成形的男胎被打掉了。 贾琏因为忙着收拾拔出赖家留下的烂摊,还要重新安排管事,检查账目资产,忙个不停,也没顾着保护二姐,结果眼错不见就出了事。在家气得跳脚大骂。 贾环抽时间过去探望,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帮忙请了个有本事的妇科太医做主治医生,怎么还是把孩子弄掉了呢? 贾琏愤怒地命人去查,查知给二姐熬的保胎药里被人下了红花,贾琏气得骂:“给我查,是哪个黑心种子做的。” 贾环提醒他:“镇定些,仔细看那些人的脸色。” 贾琏醒悟,不再乱骂,用眼暗自一瞟,见凤姐一脸焦急关心:“也是咱们命中无子,快查是谁做的。我愿吃斋念佛,保佑二姐再怀胎生一男子。” 平儿一旁抹泪,秋桐神色怪异。负责伺候二姐的善姐说:“我一直看着药锅子,后来秋桐过来,说奶奶唤我说话,让我快去,她来帮着照看。” 秋桐忙道:“那天奶奶命我去找善姐说有事要问,善姐说她要熬药,要我帮忙照看一会儿,她马上回来。” 善姐道:“可是我去见奶奶时,奶奶说她没有叫我,于是我就回来继续熬药了。” 秋桐急的大骂:“小蹄子,你胡说,奶奶明明要我去叫你过去,说要问二姐的病。” 贾琏看向王熙凤,王熙凤慢悠悠说:“我竟不知此事,我就算叫善姐问话,也不会叫她放下药跑过来的。” 秋桐震惊地看着王熙凤,明白了什么,只是看着她冷笑。 贾琏在旁看了这些人的表演,也冷笑,对秋桐说:“我也留不得你,趁早把你打发了干净。” 秋桐哭天抢地:“我是老爷赐下来伏侍二爷的,怎么能为了个娼妇撵我,况且她在外面什么人不见,谁知道那杂种是谁的?”于是在二姐窗根下大骂。 贾琏气得脸都白了,贾环在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心惊又反胃,心想:原以为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享齐人艳福多么爽快,所以穿越人士都以建立后宫为目标。现在看来,家里女人多了事非也多,以后他若是成家,绝对只守着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好。 尤二姐不明不白的落了胎,又挨辱骂受闲气,心如死灰,当夜吞金自尽。次日一早才被发现,贾琏搂尸大哭,凤姐也假意哭道:“苦命的妹妹,你怎么去了?” 东府尤氏贾蓉,荣府宝玉贾环也陪哭一场,贾琏找凤姐要银子办丧事,凤姐推说没钱,只给了二十几两银子。贾琏恨得无话可说,只得翻二姐箱笼找自己的私房,可是他前脚抬人出去时,王熙凤后脚就把东西翻了个精光,稍值钱的一星不存,贾琏气得摔东西,又哭了一场,亲自用包袱包了二姐的遗物来烧。 还是平儿偷了凤姐二百两碎银子来给他,为了买好板子,二百两也不十分够,贾环从自己铺子里又划了二百两悄悄给他,还不敢让人知道。这才买了好板,又有东府尤氏帮着,才把丧事办了。 停灵七日期间,贾琏哭个不停:“二姐,你死的不明啊,都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 贾环陪着他也无言可劝,说:“别哭了,要哭外头哭去,仔细人听见。” 贾琏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被那恶妇欺瞒如此,上上下下居然不露一丝坏形来,我还以为她为了给巧姐积德,真的转性变贤惠了。” 贾环只得泛泛安慰:“你也不要自责,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又不可能一刻不离的守着,哪里防得住。” 贾琏恨恨说:“是我无能,居然敌不过她的手段,以后查证出来,我定为二姐报仇。” “你怎么打算?” “听说张华上告之后无故失踪,不知是死是活,我要找他,那事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贾环直叹气:“咱家都这样了,你们内外两管家还要窝里斗,这个家不败就没道理了。”他虽然想挽救贾家,可是也经不起他们一个二个的瞎蹦搭还窝里斗。 看贾琏凤姐夫妻反目,贾环很无奈,不得不承认王熙凤做了一件极蠢的事。 在古代,女人以夫为天,以夫为终身依靠,她这样得罪了东府不说,还往死里得罪了丈夫,到头来有什么好处,就算仗着王家势大,贾母宠爱,又能支持多久,为了权利,最后遭丈夫厌恨,她这样的人生能算幸福吗? 其实以她的美貌娇艳,还有心机手段,若放下架子,软语撒娇,温柔体贴,不要贪恋权利少揽事,好生保养身子生个男孩,完全可以笼络住贾琏,夫妻恩爱,再加上王家的势力,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何苦连续伤人性命。既然已经把人害死,给些钱好好发送也是了,居然连银子都不肯出,实在太不留余地了,做事如此狠绝,难有好下场。 贾环心里暗自叹气,这齐人之福还是不要享了,为了一己私欲,左一个右一个放在屋里,对己对人乃至对整个家都没有好处。 又想到赵姨娘在这样的家庭居然能把儿女安全生下来养大,也着实不容易,以后要多孝敬她才是。 至于贾琏如何安葬了二姐,后来又如何冷落秋桐,如何暗中寻访张华,凤姐又如何发卖了善姐。贾环无心过问,只是全力准备下一轮的院试。 前面两级考试是用来淘汰劣生,选出优秀考生的,最后一级院试则是评定名次的,根据优秀与否将学生归入县学或府学学习。名次靠前的可以入府学。由提督学政主持。 贾环自然毫不意外地在院试中取得好成绩,得以入府学学习。 学习地点在学宫,训导指挥着学生进行了入学仪式,拜至圣先师孔子,再行拜师礼,教授大人再领着学生背一段太祖圣谕什么的,入学仪式算结束,从此成为生员一名,俗称秀才。 课程分为礼科、射科、书科、算科。顾名思义,算科是学算术的,射科是学射术的,书科是学书法的,这对科学考试很重要,如果写不出一笔好字,就算文章再好,考官连看都不看直接刷下去了。重要的还有礼科,学习的是科考题目。乡试会试除了要考八股文,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还要考诏、诰、表,说白点就是行政应用文写作,这些都要学习。 上课时间是每月二十天,考试时间四天共二十四天,可以不出勤,但是月考则必须参加,如果垫底两次,就会有降级甚至除名的危险。 以贾环的学习能力,在家学习也是差不多,只是进入府学的同窗们是他以后未来的人脉,还是经常见面联络感情比较好。所以他隔三差五的去府学上课,课余时和同窗们交流感情,切磋学问,日子过得紧张充实。 第49章 庆贺进学考前辅导 寻常人家子弟,中秀才也是件不大不小的喜事,免不了摆酒设宴,亲友庆贺。 贾环是继贾珠之后,荣府第二个进学的子弟,比当年十四岁进学的贾珠还小了一岁,成绩也更好。赵姨娘和探春都非常高兴,只是王夫人恍若不知,也没有提摆酒请客的事,更忘了写信报告贾政,还是贾母问起这事,王夫人这才命人准备酒席宴请亲友。 贾母赏了些好东西,还考虑到他进了学,在学宫读书,同窗往来,还要参加文会,难免应酬多,怕失了体面,每月给他拨十两银子交际费,不走公中,直接从自己的账上支。 贾琏也送了一份丰厚的礼,意外的是贾赦重重送了一份礼,有金银锞子,金项圈,还有笔墨纸砚及绸缎等物,尤其贵重的是一柄玉如意,玉色莹洁温润,相当值钱。至于管事和下人,要讨贾母的好,又不敢惹太太不快,只得跟着送了不轻不重的礼表示一下。 更意外的是庆贺酒宴上,贾赦居然也过来参加,更更意外的是,席间他当着贾母的面拍着贾环的脑袋说:“以后就这样好好干,这世袭的前程就跑不了你袭了。” 贾环一头黑线,王夫人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到端庄贵妇人状,贾母忙说:“无非中个秀才,哪里虑到那么远。” 中国宗法制度上,虽然有立嫡不立庶的规定,但是具体操作时也不是不能变通。比如皇家就是如此,自太祖起,就很少有立嫡长的,几代皇帝都是庶出。可是贾赦当着疼爱宝玉的贾母的面说这话,是存心给二房添堵?还是向贾母挑衅,表达对她偏心的不满? 这些贾环都不知道,心里直埋怨贾赦,你大房跟二房斗,别把我扯上行不? 宝玉和姐妹们也有礼物相赠,或一诗或一扇,应景而已。只是探春额外加厚,除了东西之外,还亲手做了鞋袜给他,又出钱给园子小厨房,在秋爽斋摆了小宴,和亲母弟弟饮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赵姨娘看着贾环新换上的鞋袜,想起前事,不由啧啧感叹:“真难得,这可是你姐姐破天荒头一回给你做针线,以前只给宝玉做,如今也终于给你做一回,你可千万珍惜别糟蹋了。” 探春脸色一变有些尴尬,贾环赶紧岔开话题,说:“姨娘生养我一场,现在我有了出息,将来金榜题名,成家立业,也接你出来享福。” 赵姨娘乐得合不上嘴。 探春说:“你如今只是进了学,还得继续努力才是,就这么把金榜题名不当回事。” “我自然是有把握的。”贾环给她们分析了一下,预考竞争惨烈,淘汰率极高,仅有三千分之一的录取率。能过了这一关,往后就好说了。以后的正考出大题,不象预考时题目怪僻,乡试有三百分之一的录取率,中举就等于鱼跃龙门了,接下来的会试有百分之十的通过率,再接下来的殿试只是排名次,只要不抽风犯圣讳,跑不掉一个进士。 赵姨娘和探春听了,看他似是这次乡试颇有把握,高兴得眉开眼笑。 话虽如此说,贾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不但要考中,还得考好名次才能在仕途更顺利。 宝玉在怡红院也为贾环摆了酒庆贺,贾环借机劝他:“宝哥哥如今也要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了,成天吃喝玩乐,一点后事也不虑,终不长久。” “我只求和姐妹们过一日算一日,管什么后事不后事,倘若今年明年就死了,也算遂心一辈子了。”宝玉意志消沉,他是聪明人,家里的颓势也不是看不见,只是他无力改变,所以只是过得过且过。 贾环读书多了,随着年纪渐长,也逐渐理解他的想法,但是理解不等于赞同,只一味消极享乐总不是长久事,总得做点什么。就算挽救不了整个家,最起码也要护着身边的人,护不住身边的亲人,至少也要护着心尖上的人。 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宝哥哥这话不通了,年轻轻的干嘛想着死呀活呀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想,她们以后被人欺负了,还指着你帮她们呢。就算不管别人死活,也得护着你心尖上的人。不为别的,只为了她,你也得做些事。 男儿追求功名,不仅为了名利,也不仅为了光宗耀祖,更要紧的是,可以保护你和你想保护的人。一个男人,总不能一直在父母庇护之下。” 贾环原本不想调教这巨婴,可是宝玉心地纯良,更难得的是爱花不贪花,这一点在视女人为泄欲物的古代是极为难得的,他欠缺的就是面对现实的勇气。所以,把他的勇气鼓起来,他也不是不可救药。 所以贾环用他最看重的就是那个她来鼓励:“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不长大,就护不了她。” 宝玉听了默不作声,也不知是真的听进了他的话,还是王夫人施加了什么压力,宝玉对功课也不敢象先前撂脖子后头了,有时写字念书,闷了找姐妹们玩笑,或是去潇湘馆闲话。众姐妹包括黛玉知他功课亏欠也不肯招他。 贾环这边考了一场又一场,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只在学宫和家里两点一线活动,用大量的功课占据自己的心神,好让自己腾不出空来思念萧景。 学宫里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组成了文会,贾环因成绩最好,成了这个小圈子的老大。其余的有何国维,史应嘉,蓝田,卫守信,徐义几个。对内号称八大金刚。经常结伴参加文会,听名师讲课。讲课的都是以前考得好的前辈,都是些过来人,传授考试经验,应试心得,深受考生欢迎。 没有课时,他们每三天聚集在一起,每人轮流出题目,大家作文,然后对每人的习文进行点评,都是年轻人,暗自存着好胜的念头,彼此间较着劲,不肯落到最后,所以用尽全力,都觉得进步不浅。聚会的使费都是贾环和何国维几个有钱人出。 转眼又到年底,荣宁二府依然是忙忙碌碌准备年事,黑山村送来的年租比往年更不如了,好在有查抄赖家的银子,荣府过年依旧豪华不知俭省。除夕夜宁府开宗祠祭祖,年初一贾母带着众诰命入宫庆元旦兼贺元春千秋,与往年一样。 只与往年大不同的是,元宵夜宴时,贾母除了命宝玉、贾兰两个男孩陪坐之外,又让贾环在下首陪坐,这倒是破天荒的事,往年陪贾母坐着的除了姐妹们,男子只有宝玉和贾兰,从来没有贾环的份,他自己也想不到,这次意外陪坐倒搞得无措起来。 王夫人脸色很不好,只有探春见弟弟得了贾母的注意,心里暗自高兴,只不敢在外面表现出来。家里下人也在背地里议论不休。 贾环并不理会别人怎么说,开春就是道考,只有一二等的好成绩才有乡试资格,也是不能轻忽的。 依然是在考场集合、点名、入场,考官训话,发下试卷,因是预考,没有正式大考那样麻烦,不需糊名也不需誊录,只考一天,考题也很正,题意完整明确,并不难。 主考是一省最高教育长官,提督学政大人,简称提学,相当于现代的省教育局长了。一边监考一边阅卷,要阅这么多试卷,也是件累活,所以难免应付差使,一般只看开头几句,觉得不行就直接弃了。只有名人、熟人,或是特别好的文,才会多看一会儿。 所以说名人效应不可小看,有心计的家长都把自家子弟的文卷送到文名显赫的前辈那里求“指正”,搁现代类似炒作,若是能够扬名,以后的考试中好处不言而喻。 没有家族帮着扬名,也没有熟人关系的考生只能凭自己的真功夫硬闯了,比如贾环这种。 这样也没坏处,乡试会试都是糊名誊录的,考生信息一糊上谁知道你是谁,名气再大也没用,凭真本事一路杀到乡试的考生自然不怕了。 贾环依旧是谨慎仔细,等多数人交了卷他才交,提学已经看得疲惫不堪,打算改天再阅,待看到贾环的卷子,一下子被他工整端丽的书法吸引,再看内容,不禁拍案叫好,陪考官员问好在何处,提学说:“文辞倒罢了,难得的是有见解。一般书生们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文就好在不空洞,有内容,见解独到却没有故作惊人之语,毫无哗众取宠之意。可见这考生思维、学识、眼光都达到了很高的地步,而且谦虚谨慎。” 提学很高兴地在卷上划了圈,阅完卷后把所有考生分了等次,贾环自然在一等里头,还有二等及三等前十名,都获得了乡试资格。 贾环报了自己选修的一经,就等着发下准考记录了。不禁感叹,难怪贾珠同学进了学,身体也垮了,还没进乡试考场就挂了。这科举考试真的很摧残身体健康的。 转眼夏末秋初,贾政出差回来,贾环和宝玉前一天迎出一站地,贾政回来自然问问功课,在家里共享天伦。这次贾政外放,差使办得还算过得去,上司看他勤谨,终于把他的从五品员外郎升到正五品郎中,全家大摆酒宴庆贺。 贾环一旁冷眼旁观,并没有分享这喜悦,贾政是贵妃之父,就算无能些,只要不犯大错,只是熬资格也不会十几年的光阴才升了半级,而经他保荐的贾雨村升官却升得贼快。除了两人的本事才干差异,是不是科举出身直接决定了以后的仕途发展快慢,难怪无数读书人拼了命要挤科举这根独木桥。 他要想出人头地,无论如何要考个功名出来。 八月初三是贾母大寿,从七月起荣宁二府就开始做准备,陆续收礼。从二十八日起,两府张灯结彩,齐开筵宴。 而这年也是乡试年,八月八日是开考的日子,贾府上下忙乱着为贾母贺寿,一时也顾不上为贾环考试操持。 好在何国维的叔父何润科举出身,对这个很有经验,三个月前就在考场附近租了一家安静精洁的民宅,单独占了一所院子,让他们几个同学搬进去准备,厨子、火夫、买办等人全都安排妥贴,不需费心。否则邻近考试时,学子蜂拥而至,考场附近客栈价钱爆涨,连民居都挤满了,有钱也找不到房子。 陈九成也提前两个月给贾环做考前辅导,说:“乡试不比预考只考一天,而是考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好些第一次参加乡试的考生,都受不了考试强度,乃致崩溃发疯。你的性子坚韧,考前又做了大量题,想必能受得住,但是也要仔细,即要用功,也不能累着,如此紧要关头,千万不可生病。” 贾环受教。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总共七道大题。答不完可以减一道,但是不会有好名次。所以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争取做完。但是也不要一拿到卷子就做,进场前仅点名就费好些功夫,还要搜检也得好久时间,然后再打扫号舍更是疲惫,所以你可以先睡一觉,养好精神再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切记。” “千万不可弄污试卷,否则直接打入蓝榜,考官连卷都不看。 几千考生的三场卷子,总计约几千万字,都靠八位同考官阅卷,而且要在月底阅完,还要加句读写评语,就是神仙也难完成如此大量工作,所以考官只重头场的七篇文,每篇文只重头两句,若是头两句不能破解题意,或是犯了圣讳,或是超了句数,直接刷下去,后面任你写出花了也没用。” 贾环暗自咂舌,前世里读者看文只根据前三章甚至前一章判断该文要不要追,已经很不厚道了,没想到古代更差劲,只根据头两句来判断全文质量,决定中与不中,并由此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也真他妈的变态。相比之下,根据前三章一万字来判断该文要看要弃的读者算是乖宝宝了。 “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在开篇两句就准确破题,不但破得好,还要惊艳。”陈九成用力握拳。 贾环也激动握拳砸下去,好象砸的是考官的脑袋。不就是要在开头卖萌嘛,咱懂。 “破了题你也要小心,后面的承题、起讲至束股,每一股都要小心,只要一股出了问题,考官可以直接废黜文卷,你只好三年后再来。” 贾环再次感慨这样的阅卷方式真变态。 “在文笔上你不占多大优势,你的优势在于有自己的见解,所以你要在考试中发挥长处,人云亦云没有见解是不行的,见解太独到了让人接受不了也不行,这两者之间的度你要自己把握。” “别只顾读书不锻炼身体,考试用品得你自己搬进去,你搬不动可没人帮你。还有,你最好学着做点简单的饭,考试辛苦,吃点热食比冷食要好。我列个考试用品单子,你自己准备,贡院门口的考具店就有卖的,又便宜又好用。” 陈九成又交待注意事项,不许自叙门地,不要议论朝政,不要用生癖典故,哪些忌讳不得犯等等。总之,乡试比以前任何考试都要严格残酷多倍,淘汰率是相当的高。 贾环仔细记下,觉得自己前年选择考童子试,而没有捐监生来获得考试资格是正确的,因为没有走捐监那条捷径,所以他在层层考试中锻炼了心智和承受力,也摸清了考试规律,提高了应试技巧,可以勇敢面对变态乡试的残酷考验了。 第50章 考前准备萧景送行 离乡试还有几个月,张洪意外来访,给贾环送来了一卷东西。 自从萧景成亲之后,贾环就不再与他来往了,不知道他派人送东西何意,待打开那卷东西一看,不由得眼眶一热,差点滴下泪来,原来那东西是一些前辈大家的程文,而这些前辈是很有可能出任这次应天乡试考官的人,有时候,揣摩考官的喜恶也是有用处的,因为这些人掌握着你的命运。 张洪转达了萧景的话:“王爷说了,虽然这些人的品德有高有低,可是他们都是从童生一路考下来的两榜进士,写的文章或平正,或端丽,或奇峻,都有值得学习之处。” “你要逢迎考官的喜好”这话实在难以说出口,就算说出来,以贾环那敏感的自尊心也未必能接受。萧景完全了解他,所以直接送了些范文过来。 贾环完全领会了萧景说不出口的意思,虽然两人相隔两处,不方便见面,彼此的默契却反而增加了。 考试前夕,除了要调整身体状态,继续揣摩程文温习经书,还要尽早为考试做物质准备。 乡试考三场,入闱考生是不许出考场的,所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齐全,不可大意,有句话不是有“绊倒千里马的青草”么?这千里马被不起眼的青草绊倒了,真是没处哭去。 贾环几个要好的同学集中起来准备采购东西。经过百年的科举考试,配套服务相当齐备,只要到考具店转一圈就可以齐备了。大家决定去考点看看,乡试考点在应天府贡院,工匠来来往往准备考前检修,门口好大一片广场,许多摆摊的叫卖货物,见他们穿着儒衫,知道是本届考生,赶紧过来揽生意。 “几位哥儿,来看看这号顶门帘,绝对便宜好用。” 贾环拿起一卷带竹棍的油布,搞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贩说:“这是号顶,号房年久失修,搞不定漏雨什么的,若是淋了试卷,直接打入蓝榜,任你笔下生花都没用。四十文,不贵。” 几个人被他吓出一身汗,赶紧掏钱。 小贩又说:“瞧我家的门帘多好,号舍一面没有门,到时蚊虫咬得你们一身包,看你们怎么考试。五十文,物美价廉啊。” 几个人又一哆嗦,好象已经被蚊子咬得一身包,再赶紧掏钱。 又一个小贩来兜销货物,打开箱盖,全是整齐一排药瓶,看那几只菜鸟疑惑的目光,小贩得意地说:“这是同仁堂出品良药,有驱蚊药,止痒药,止泻药,安神丹,治头疼的,治手酸的,提神醒脑的,你敢保证考试时不拉肚子,不头痛,不腰酸、不着凉感冒?”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菜鸟考生登时觉得腰酸背痛起来。赶紧掏钱。 离开考点时,几个人荷包空空,扛了一大堆东西回来,考试用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真有经商头脑啊。”贾环啧啧赞叹,也亏这些人会赚钱,倒省了他们好些事。如此互利的事值得表扬。 回到家,贾环开始用买来的小风炉子自己做饭,其实就是熬个粥烧个开水什么的,然后把咸鸭蛋咸菜切碎放在粥里,紫晶见了跪在地上哭起来,自责没有把少爷伺候好,居然要少爷自己做饭。 贾环哭笑不得,对莲儿说:“你告诉她。” 莲儿不很明白,但是她明白自己伺候的主子是个有主意的,现在离考试不到一月,这样做定然必有深意。 “难道在考场里得自己做饭吗?” “是的,要想考好就得吃好,我不打算象其它人那样吃冷食喝冷水,窝在号舍不活动,再吃冷的难免消化不良,还怎么考试呢?”贾环点头,“从去年起我就一大早跑步锻炼身体练骑射练举重就是为考试做体力上的准备。” 其实他自从穿越来就一直注意锻炼身体,除了为了应付家长和不想见的人而“病”一回外,其它时候没有病过,但是这次考试是高强度的,而且关系到他的命运,所以他使出浑身力量提前一年就储备体力。 紫晶听了这才抹掉眼泪站起来,是她想歪了,以为少爷怕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加害,所以亲手做饭,这岂不是她的罪过。 从七月二十八日起,到八月五日都是荣宁二府大摆宴席为贾母庆寿的日子,贾环除了正日子那天给贾母行了礼,就窝在何家为他们租的小院子里闭关,哪也不去,只命心腹小厮钱槐昭平两人跟到下处伺候。 贾母也命人不许骚扰他,贾政也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小厮去他那里听唤,以备不时之需。 赵姨娘在家里在打鸡骂狗神叨叨的,因为丫头把东西掉在地上,说错了话,赵姨娘给了她一巴掌:“东西掉地上不能说‘落地’,要说‘及第’懂不懂,再敢乱说话打死你。” 家里人背地里笑话,说:“一个婢女生的庶子还想中举,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自开国以来,庶子能中举的很少,大概占中举人数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贾环天资远不如宝玉,也没听说哪位名士看过他的卷子夸过他,县考第一只是运气好合了考官的胃口罢了。后面考试中的好成绩也是考官看在贾府和贵妃的面子不敢不让他过关,还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啊。 不但下人中许多人抱这样的想法,就是上层主子大多数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自恃身份,不在明面上说出来罢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决定命运的那一天到来,淳王府侍卫来找贾环过去。 贾环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萧景成婚后分了王府,应该说比以前自由多了,却再也没派人传过他,他也没有上门找过,一年多不见,说不想是假的,只是强行压下思念,如果不是繁重的学业迫得他忙得连轴转,否则只怕忍受不住去找他了。 到了淳王府,大门是亲王才能用的五间兽头大门,覆着绿色琉璃瓦,进去后见场院宏大,殿堂威武,雕梁画栋,颜色鲜艳。可是贾环在贾府呆了多年,也有了眼力,看这府第看上去宏伟,实际上是旧的,可能是哪个旧府改造成王府的,然后涂上新漆,细节方面也不很精致。 贾环心思飞转,不觉已经到了内书房,见萧景在门口,赶紧行下礼去,萧景扶住他,仔细看了看,笑道:“我以为你瘦成了痨病鬼,看你气色不错,想必胸有成竹。” 贾环也笑道:“不敢说大话,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然后也仔细看了看他,却发现萧景神色严肃,眉宇间带着忧郁,还有黑眼圈,也瘦了许多。 贾环用疑问的眼光朝一旁侍立的张洪看去,这家伙平时笑眉笑眼面团团如弥勒佛,如今嘟噜着脸,好象谁欠了他两吊钱。见贾环看过来,张洪眼圈一红要说什么,萧景严厉的眼色扫了过来,赶紧低了头再不吭声。 贾环心细,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正要发问,萧景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这一去可要蟾宫折桂了,我没别的送你,只送个箱子为你壮行。” 贾环被萧景拉进内室,见屋里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高度刚好可以当凳子坐,重量刚好能搬得动。 不同的是这箱子是玲珑格眼的。萧景见他纳闷,解释说:“进场要搜检的,所以这样的格眼箱子方便搜检。这坐垫是皮子的,炭只有两寸长,都是为了方便搜检,乔师父当年考试时,他母亲亲自为他设计了这种箱子,我让他画图纸按原样造了出来。” 萧景把箱子从侧面打开,拉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是一个个密封的小罐。说:“这里面是一些耐久放的小菜,有茄鲞,山鸡丁炒粥果,糟鹌鹑腿,还有八宝辣酱,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腌姜,泡乳瓜,酸豆角可以解腻。” “这季节有乳瓜?” “皇宫里什么没有?”萧景又打开一个个小盒子,都是果脯梨干杏仁核桃仁鹿脯干之类的零嘴。 “你读书累时喜欢咬些耐嚼的硬东西,说可以换脑子,除了这些,还给你备了鸡爪子,吃完可别忘了把手擦净,否则弄污卷子没处哭去。”萧景叨叨的象个老妈子,好象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贾环心里一暖,没想到他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零嘴,读书时有什么习惯都记得,为他想的如此周到。 萧景不理他温柔的眼神,又拿起一个小罐:“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是卤鸡冻,用秘制中药熬的汤,里面加了老山参,你只要把这冻放锅里一加热,就是香喷喷的一锅汤了,绝对补充体力又醒脑提神。我知道你是个省事的,但是考试辛苦,你别嫌麻烦,千万要吃好。 进场后糕点馒头都得掰开检查,所以就不给你准备那东西,只备了一些小麻花,铜钱饼。” 贾环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 下一个抽屉是药瓶子,什么消化药,防蚊药,提神醒脑药什么的,都是大内御制,贴着明黄签子。 “我知道考场附近小摊店有卖这些东西的,可是我怕那里有假药,就算不是假药,有些药吃了让人犯困,这可不好。” 除了食品药物,还有被褥茶壶,门帘蜡烛等物,全都齐备。 贾环看了这些东西,又感激又愧疚,他三番两次和他怄气闹别扭,动不动就甩了他,他却没有介意,依然为他考虑周到,真不知如何回报,只得暗自咬牙握拳,为了你,我也要考出好成绩来,这样就可以帮到你了,以后哪个王八蛋敢算计,看我不收拾他。 乡试是决定考生命运的大考,是由民到官的转折点。是人上人,还是治于人,只在考场见分晓,几乎没有人在考前晚上能睡得好觉的。贾环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不停想起临别时萧景问他的话:“万一考不上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了。如果考不上,他在家里也呆不下去,更不想与这个腐朽没落的家陪葬,索性去南方投奔徐老师,给哪个大官当幕僚,练习办实事,将来或卷土重来再进考场,或者靠大官的举荐迈入仕途。 萧景听了他的打算,脸色沉重,最后还是叹口气:“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话虽如此说,但是贾环可以看得出他不赞成,也不舍得。 贾环烦躁地把被子踢一边,在床上反复翻腾。 次日天不亮,小厮们把几位考生叫起来,贾环一夜都没睡好,早上穿了衣裳顶着熊猫眼起来。何国维见贾环头戴方巾身着儒衫,还算齐整,却忘了扎腰带,于是笑话他:“你这般年轻,还怕考不上,居然这么紧张,你看我,起床后对着镜子整理三遍,然后穿衣束腰带,觉得颜色不配,我又换了条腰带,几次后我觉得合适了才出来。” 贾环佩服地点头:“何兄镇定如山,小弟佩服万分,不过……你也该把裤子穿上。” 何国维低头一看,果然没穿长裤,难怪觉得凉嗖嗖的,还以为天气问题没注意。长袍摭着居然没发现。何国维脸一红跑回房间穿裤子,其它考生笑得差点断了气,紧张气氛倒是冲淡了许多。 大家带着考试用品,乘车去贡院,到街口就见穿着号衣的士兵维持秩序,只允许每个考生带一个书僮进去,书僮们扛着考箱背着包袱跟着主子进广场。 一群人到了贡院门口大广场等待点名入场,广场的摊贩已经不见,四面兵士把守,十分肃穆。 庄严的大门坐北朝南,门前还有一座壮丽的牌坊,上面题写着四个大字“为国求贤”。看到这四个字,所有人无不生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三声炮响,大门外的栅栏缓缓打开,再三声炮响,大门缓缓打开,两队士兵出来,舞着红黑旗请神,后三声炮响,监临官扯嗓子喊:“开龙门。” 里头第三道龙门也缓缓打开,九声炮响后,鼓乐齐鸣,全部考官身着威严官服打着全副仪仗,身着蟒袍由府尹护送着出来,开考前一天他们就由监临官和卫兵护送着进了场,祭完孔子,检查考场,做好考前准备工作,然后禁闭在考场,不到放榜不能出去。 看着考官们身上的锦衣官服,众考生一阵眼晕,油然生起一股崇敬之意。 接着摆香案祭鬼神,监考官再扯着嗓子喊: “请关圣帝君巡场…… 请文曲星君进场…… 请魁星老爷镇场……” 如此排场和威势,众考生无不悚然,贾环暗自咂舌;好大派头哦,难道九天神佛都要请到,下一步是不是请耶稣基督,请毛爷周公?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主考官宣布考场纪律和考试场次,严厉恐吓一番后让考生进入,检查考牌,验明正身,准备搜检。还没开考,宏伟的建筑,隆重的仪式,众多的士兵和考官,戒备森严的考场,已经让考生们觉得压力巨大。就连贾环这种考场老油条都有些紧张的手心冒汗,其它考生更不必说。 第51章 鱼跃龙门环景密议 要说乡试的严酷果然考验人,还没开考,这搜检时对尊严的践踏就已经让人痛苦万分了。 考场作弊惩罚极重,不但要枷号示众,还要取消学籍,无比杯具。可是科举是当官的途径,乡试中了,则意味着由民到官,成为人上人,所以无论惩罚多严厉,仍然有人顶风作案。于是这搜检工作就极其严格了。 每位考生都得脱了衣服鞋袜,从头发就脚底都要被搜检军士摸过。 除了解衣搜身,还要检查毛笔管是否空心,考箱有没有夹层,被褥要拆开,连包子馒头也要切开检查。 贾环觉得这样的屈辱更超过当年萧景的折辱,只得在心里默念:“孟子说了:天将降官帽于斯人也,必先近视其眼,脱其衣服,搜检其身,折辱其心,方能成为人上人也。” 可惜他不是定规则的人,而是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规则的人,再屈辱也得默默受着。 忽然想起流传很广的关于女状元的传说来,孟丽君女扮男装赴考连中三元,官拜兵部尚书,举贤任能平寇保疆,十八封相。真是忽悠人,搜身检查的屈辱,连男子都难忍受,何况女子,而且这么严格的脱衣搜检,岂有分不清男女的道理。也许在古代的考场,是没有搜身检查这道程序的,可是后来怎么发展到这么变态呢? 经过惨无人道践踏尊严的身心摧残,考生才得以进龙门,龙门是贡院第三道门,据说鲤鱼跃过龙门就变成龙了,许多考生进了龙门无比感慨,无比激动,真恨不得立即钻到那低矮的号舍去,开始由鱼变龙的蜕变。 考生答题处所就是号舍,是由一间间矮屋排成一排排如巷子一般,巷口有栅栏,末尾是厕所。每间号舍按“天地玄黄……”的顺序排了号。 贾环分到的号舍很不好,和厕所挨得近,很容易闻到五谷轮回之气。没关系,萧景为他准备了一个精致小香炉,把贵比黄金的龙涎香捏一小块燃进去,就算不是楚留香,也是可以忍受的。 供吃、睡、考几用的号板沾满灰尘,还得考生自己打水来打扫,考巷有几个大水缸可供使用。 等打扫完号舍,有的考生开始点上蜡烛打开卷袋准备答题,也有些考生放下帘子铺好被褥先睡一觉养好精神再说。 贾环也挂起帘子准备睡觉,这帘子是江南织造贡给皇宫的贡品,是极细的蝉翼纱制成,不但漂亮如绿雾,而且透气性良好,蚊蝇之类钻不进来。 昨晚就没睡好,一大早集合点名,又经过漫长的搜检,再打扫号舍,已经身心疲惫了。 陈老师说了,要抓紧时间,但是也不要太急。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先躺下把刀磨亮了,天大的事吃饱睡好养好精神再说。只是在如此艰苦的环境,又压力巨大的状态下很难睡的好。 贾环有办法,认真洗脸,又闭了眼慢慢把头发梳了一百下,一边梳一边把背过的经书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用心默念体会。 于是召来监考官鄙视的目光,这是考场又不是去相亲,打扮那么骚情给谁看。贾环还他一个鄙视眼光,梳头有助于促进大脑血液循环懂不? 梳洗完又把一小罐鸡冻放锅里煮成一碗汤吃了早饭,这才打开油纸包的试卷袋。 先认真审题,几道题都涉及到时事,这正是他善长的,再想到这次主考官是丙辰科的状元姚林,他为人平和中正,文章偏雅正严密,讨厌夸夸其谈说空话说套话,这次的答题如果只是文气充沛,没有自己的见解还是得不到好名次的,可是见解激进或是太新奇了也不行。 待贾环磨完墨,心里有了谱,开始破题,按陈九成叮嘱的,头两句一定要有力度,再用经义起讲生发,以圣人口气立言,一篇文很快完成,再检查几遍,力求做到文辞雅正,没有一丝不妥,然后认真誊到答题卷上。 等做完全部七道题,贾环已经累得头昏脑胀,还腰酸背痛。如果不是身体好,还真的撑不下去,可能萧景准备的肉冻里有使人兴奋的中药,所以他虽然累得要死,可是头脑依然清醒。 虽然陈九成事先说过考试阅卷程序,考官看重的是头一场的卷子,后两场考公文写作和时事策,只要文章通顺就能过关,可是贾环认真惯了,后两场考试也认认真真的做了,反复推敲,务求完美。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能让任何不起眼的小细节坏了事。 等三场考完,贾环累得连喘气都费劲,全部做完卷子,偏又玩性大发,在号舍壁上题打油诗一道:“考试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桂榜高中之时,他人不敢放屁。”落款是:众学弟加油,过来人到此一游。 “哇卡卡……”贾环题完字,步出号舍叉手仰天狂笑,然后把卷子交给监考。监考官看他面带诡异笑容,疯疯颠颠的样子,也不觉得惊异,考场中经常有考生神经兮兮的,这位估计也发了疯。 三场完毕,许多考生都蓬头垢面走路虚飘跟个鬼似的,回下处倒头大睡,也有考试没结束就病了死了疯了的,还有的人出了场神叨叨的,大家归结到鬼神作怪。只有贾环天天梳洗所以还有个人样,出了考场谁也没告诉,直接去了萧景那里,他心细敏感,那天见面时就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到了淳王府,张洪把他迎进去,哭丧着脸说:“爷来了最好,这些日子殿下心里很不好受呢,只是看你邻近考试,不想让你分心,所以不许告诉你。” “出了什么事?” 张洪抹起眼泪,说:“殿下有个侍妾怀了身孕,可是上个月掉了,殿下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贾环阴沉着脸,半晌才问:“孩子是怎么掉的?可查出来了?” 张洪很悲愤:“查什么?那太医说不是胎气,是瘀血,结果一服下瘀血的药下去,一个男胎硬是打下来了,那太医畏罪自尽,哪里查去?最后也只得归结为庸医误人。” 贾环深吸一口气,才按下去心里的愤怒,说:“我知道了,殿下把这事定案为庸医误人也是对的。事情已经发生,细究下去对他也没好处,真要查出来,他也拿那些人没法子,皇上只怕还觉得他多事,不顾皇家体面。” 张洪心里门清,可是也没办法,又语带讽刺地说:“你入闱九天里又出了件喜事,裕王那边生了个儿子,皇上大喜,颁下许多赏赐,多少文武百官都去奉承呢,谁会想到殿下这里的失意呢。而且‘凑巧’的是,就在裕王那边生下儿子那天,京畿的密云县就发现了白鹿祥瑞,皇上得知,更是大喜,觉得是上天给小世子赐福呢。真是‘巧’啊。” 贾环冷笑:“祥瑞么?只要你想要,还不跟地里的萝卜一样,想有就有,还能瞅准时机出现。” “请三爷好生开导殿下,这些天他都没好生吃饭。” “知道了。” 贾环很明白萧景现在的处境极不乐观,本来按礼法,立太子离不开立嫡立长立贤立贵四项基本原则。萧景萧晨都不是嫡出,而且皇后多年无所出恐怕以后也不会有,这立嫡一说就不提了。如果立贵则萧晨胜出,他母亲在宫里的地位及出身都比萧景的亡母要显贵。如果立长萧景胜出,可是他没有子嗣,而萧晨有子,这一点优势也没了。 剩下最后一条立贤,贤不贤所有人说了都不算,只有皇帝说了算。萧景想要得位,目标还是得放在皇帝身上,只要皇帝认为他“贤”了,他的地位就稳如泰山,谁也动不得。 贾环定下对策,才去内书房看萧景。 掀开珍珠帘往里看去,见萧景握着书卷歪在榻上,眼睛却没没落在书上,只是望向窗外,好象在看某个远方的人。 贾环悄悄进去,忽然抽走他手里的书,笑道:“想什么呢?可是想我有没有考好?” 萧景转头一看是他,笑道:“才出考场,你不回去歇着,到我这里做什么?听李琰说,当年他出了考场时,已经半人半鬼了。” “你看我可象鬼?” “我摸摸看,就知道你是不是鬼了。”萧景伸出手去, “你摸吧。”贾环靠在他怀里,也伸手摸过去,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碰这个身子,怪想的。 “你瘦了,限你一月内养肥,否则我不理你。”萧景说着,搂着他滚到榻上,透过轻薄的衣裳,感觉到对方灼热的体温,一种对王妃侍妾们前有未有的感觉,十分强烈。 贾环主动亲吻他的脸颊,这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仍然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生怕影响他考试心情,却不知这样的萧景,更让他心疼。 萧景感受到他无言的抚慰和关心,心里一热,就算受些委屈,有他的体贴也不算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扔到了地上,经年没有亲近,今日得重温往日欢情,格外缱绻。 窗外桂花树的幽香从绿纱窗飘进来,愈发醉人。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贾环才醒过来,身上已经换过细丝内衣,想必已经清洗过。九天高强度的考试,他的精力已经透支,昨夜又鸳鸳相报,好在萧景体贴他,克制着只要了一次。要不然他真的爬不起来了。 回想起昨夜的疯狂,如在梦中,只是不知将来何时再能重温旧梦。再想起以前和萧景的争执,真不知所为何来,如果当初的坚持是正确的,那么今天怎么会一步步退到这个地步,再退下去,底线在哪里? 正胡思乱想时,门上珠帘叮当,萧景从外间进来,看他醒来笑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还是有点累。” “你在家好好休息罢……” “啊呀……”贾环坐了起来,“我一出考场就到你这里来,也忘了告诉小厮,不知道这会子家里怎么找我呢。” “我打发人告诉你家里就是了。”萧景坐在他身边,“别的人都去攀那根高枝去了,你这么急匆匆不顾休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就算天底下的人都去攀那根高枝去,我也不会抛弃你的。”贾环握着他的手,传递着自己的心意。 萧景只觉一股暖流淌过心田,叹了口气说:“直到今天,我心里才平息了些。” 贾环犹疑了一下说:“你也不用难过,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别看那位现在显赫,可是登高必跌重,他如此结交百官,扩张权势,做事又不留余地,看上去势大,其实这样最有可能遭君主之忌,还不如你这样低调行事的好。” “倒和我想到一块了。依你看如何呢?” “依我看,你也不必拉拢这个拉拢那个,权势大了皇上必然不喜,你只需笼络住两个人,一个是体仁阁大学士骆养性,一个是管京城治安的京营节度使,只这两个,就顶大用了。还有锦衣卫也很重要,只可惜杨彬聪明,是不会偏向任何一位皇子的。” “京营节度使是王子腾的位子。他不可能被我拉拢。”萧景脸色极不好看,压低声音说,“那一年我出宫遇险,差点丢了命,你可知是谁主谋?” “谁?”贾环心里猜到是谁,却不说破,萧景主动向他提起这桩杀头的机密,可见是把他当心腹,再无半点隐瞒。 “是胡相爷的儿子胡应龙设的计,只为了我那兄弟,可是若没有人在旁协助他也成不了事。” “是王子腾?”贾环倒吸一口冷气,前面姓胡的还在他意料之中,可是这姓王的就让人意外了。 “那年他是京营节度使,管京城治安,若无他协助,那个主儿哪里敢这么着。” 贾环沉默半晌,说:“你放心,只要我金榜题名,能够得了皇帝青眼,我必想办法让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落在你的人手里。至于王子腾,让他滚到外头当官去。” 萧景看着他似笑非笑,说:“王子腾是你舅舅,你倒算计他。” 贾环脸一沉:“他是宝玉的舅舅,不是我舅舅,我三姐姐把他当舅舅,我可不认,他害你,我不能原谅他,你若疑我,就当我没说。” 萧景赶紧搂住他,笑道:“瞧你脾气这么大,我只随便说了一句,你就翻脸。以后为官作宦的,可不能这样。” “你太小看人了,我只对你发个脾气闹个别扭罢了,在别人面前我可是乖宝宝,一点错都挑不出呢。” 萧景心里一热,原来自己在他心里竟是这么特殊的存在,他的脾气,小性,他的真性情真面目,只在自己跟前使。 第52章 贾环病贾府风波起 张洪带着太监宫女摆上饭来,萧景一看大多是贾环喜欢的菜色,给张洪一个赞许的眼神。两人一起吃饭,正吃着只听外间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要见王爷,你凭什么拦着?” 张洪低声下气说:“主子正在里面和人议事,现在没空。” 也不知张洪用了什么法子,外间的声音渐渐小了。 萧景看了看贾环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如果没有子嗣,以后大位之争就会落在那人后面,若是争位失败,凭那人的作派,我的性命必然不保。所以……” “你不用解释,我理解。”贾环往嘴里塞了一块最爱吃的糟鹅掌,却味如嚼蜡。 这里面的事他心里清楚,也完全体谅萧景的难处,可是正如他先前和萧景摊牌时说的,体谅不等于能心无芥蒂的接受。 可是不能接受又该怎么办? 又想起贾琏说过的话,真的喜欢一个人可以肚量大到包容一切。这个说法他持保留意见,难道他不宽容萧景,是因为不够爱?如果真的不够爱,又为什么狠不下心来彻底甩了他? 贾环默默地吃饭,萧景不安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贾环吃完放下碗,擦擦嘴,又端起茶碗慢慢啜着。 萧景忍不住:“你是不是有话说?” “没错,我是有话想提醒你。”贾环放下茶碗说,“方才我听那女子声音,好象年纪不大。” “哦。”萧景脸一红,“她十五了,是宫里赐下来的宫女,平常富贵人家,少爷成婚前都会放两个通房在屋里让少爷知晓人事,以免成婚那天闹笑话,宫里也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贾环制止他,“我的意思她年纪太小了,不好生养。” “啊……”萧景愣住了,好象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他。想过他或悲或怒会有什么样反应,却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反应。 贾环心里不好受,却说:“你想要子嗣,第一是把自己的身子保养好,不可操之过急,最好能养个半年不近女色,养精蓄锐再慢慢来。第二,你的女人也要身体好,骨盆宽,俗话说就是屁股大,年龄要在十八岁以上,不能再小了,否则自己身体还在发育,还要供应孩子吃不消的。第三,你不要今天宠那个明天要这个,固定一个女子,连续宠幸一个月,就可以增加受孕机会。” 萧景看他这么冷静地说出一套泡女人道道来,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觉得心里堵的难受,想起以前,他吃醋怄气使性子,不许自己碰别人,脾气大的要命,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尊重”、“一心一意”什么的。而现在却冷静地指点他怎么睡女人。 论理,他变得通情达理又做了如此大的让步,自己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却无比怀念三年前那个脾气好大,把他当成宝贝不许别人碰一下的贾环,先前的他是那样可爱可贵,可惜一去不复返。 现在这人不吃醋了,也不怄气使性子了,反而让他怅然若失起来。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爱过他吧?那枕上欢爱,只是逢场作戏。 贾环看他神色不对,似有伤感之意,觉得有些奇怪,心道:我都大度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你记着没有?” “嗯,记着了。”萧景郁闷地答应了。 贾环也无奈,一步步的退让,终于退到这一步。当初的坚持在冷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早知如此,当初不该遇见他…… “我该回去了,家里着急呢。” 萧景送他出屋门,万分不舍地看着他离去,眼圈都有些发红,贾环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头也不回的连走带跑的离开。 张洪派两个侍卫驾了辆严密的马车,把贾环送回家,可是贾环一回到家就发起病来,头疼发烧,全身沉重。赵姨娘急得不行,日夜守候又烧香拜佛,偏有人说:“这是在贡院里招了邪祟,听说贡院里有鬼神,考生做了坏事的就会被鬼神报复,所以常有考生得病发疯甚至自杀的。” 赵姨娘听见大骂那人:“放你娘的屁,明明哥儿是累着了,你却说成做坏事遭了报应,小心被文曲星割了舌头。” 贾环听见,也不想答理。 萧景知道后,通过玉香斋脂粉店的卫老二派人送来宫廷秘药,贾环平日里就注意锻炼身体,这次考了九天,每场卷每道题都竭尽全力,确实把心力使到极限,考完后又没有好生休息,反而去找萧景,和他做了剧烈运动,于是就这么病起来,好在他平时底子好,又有好药好食物养着,慢慢好转起来,这是后话。 他病得昏沉沉间,恍惚觉得有不少人看他,好象是贾母,还有贾琏,探春宝钗等人。 三天后,贾环觉得稍好些,就起来在院里转转,又在外间炕上斜躺着看丫头做针线,一边闲话家常。 “我病着几天,有谁来看我?” 莲儿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爷病了这两天,老太太亲自来瞧了,还有那边大老爷、大太太、三姑娘也分别来过,宝姑娘和林姑娘一起来的,下人那边没有。” 说着把老太太、大太太送来的补品拿来给贾环过目。 贾环看这里并没有人参,心里叹气,家里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几月前凤姐得病时找遍全家也没有一支完整的参,只有参须,现在他得病时连参须也没有了。 他如果再不赶紧出人头地就要陪着这个家完蛋了。 莲儿又回说:“老太太贵步来我们这里,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只是这屋里窄,爷又喜欢把书随手放,更显得乱了,被老太太一顿埋怨。” “是我累得你们受委屈,等我好了赏你们。”贾环又问:“我不在这一个月,家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他备考和入场这些天里,家里发生的事着实不少。莲儿也不知从哪说起,便按时间顺序一一回明了。 一是老太太千秋,凤姐发落两个得罪东府尤大奶奶的婆子,为此邢夫子当众给凤姐没脸,凤姐哭得眼睛都有些肿了,也不敢让人知道。 贾环笑道:“她争强好胜心机算尽,却不知聪明过头就是愚蠢,如今连正经公婆和丈夫都恨她,家里人也埋怨,看她将来怎么在这个家立足。” 然后一件事是管家林之孝提议放人出去,裁减人口。 贾环听了说:“要裁人就从我这里裁吧,反正我这里也用不着那么多人。还有我的两个奶娘卫嬷嬷是外头的,我已经给她家安排了好出路,胡嬷嬷是家生子,你回了林管家把她全家放出去,让他们各有营运,将来我自会照顾。” 莲儿答应了,又回道:“彩云姐姐也是这一批要放出去的,琏二奶奶的陪房旺儿有个小子该娶亲了,看上了她,使他媳妇来说。琏二爷也答应了……” “什么?”贾环很生气,他已经视彩云为自己人,怎么离家不到一个月就生出这种事来。 莲儿忙说:“爷不要生气,林之孝跟琏二爷说:‘旺儿的小子,酗酒赌钱长得又丑,虽说是奴才,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云这孩子听说这几年出挑的更好了,何苦白糟蹋一个人。’琏二爷听了说:‘即然如此,给他一顿棍,哪里还给他老婆?’ 本来这事有琏二爷这话就算了,可是二奶奶却要给自己陪房面子,说:‘一个奴才还挑三拣四,敢瞧不起我们王家。’” 贾环听了大怒,她老公贾琏不同意,她居然还这么揽权,把奴才不当人,本来她就不得公婆喜欢,又因尤二姐之事惹了丈夫恨,她身上还有病,仍不知收敛还这么张狂,可是找死呢。 “你去告诉彩云的父母,就说我说的,无论如何会给彩云寻个无比体面又趁心如意的好人家,叫他们不用害怕那琏二奶奶的威势。” 贾环越想越气,先前没有救出尤二姐他已经很有挫败感了,现在凤姐的手又要伸向彩云,彩云可是他不得意时这府里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丫头,若是连她也护不了,那他还有什么脸做人,更没脸说宝玉没用。这事他倒要和那王熙凤叫个阵,再忍下去就要被人骑到头上了。 莲儿又说:“这事赵姨奶奶也急,也想收彩云做个膀臂,想等着你出了场就要你向太太讨呢。” 贾环摇头:“姨娘考虑事情还是不周全,彩云是太太的大丫环,却一心向我,太太哪里不忌她,巴不得打发她走好打击我们这一房,怎么可能给我做臂膀。我去讨还不碰一鼻子灰?这事先拖几天,我自有办法。” 莲儿又说:“这事赵姨奶奶去求老爷,说宝玉已经有了通房,可是环哥儿却没有。老爷说他已经看中两个丫环,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爷,只等过一二年再说。” 贾环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如果贾政指通房过来又如何是好。 这里莲儿接着回事情,又愤愤说:“结果当晚姨奶奶的丫头小鹊就到园里告诉了宝玉,说姨奶奶背地里说他呢。宝玉吓得连夜起来读书,晴雯看他辛苦,居然出主意说他被吓着了,让他装病。” 贾环奇怪:“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细?” “咱这里有小鹊这样吃里扒外的,他那里我也用心交好了一两个小丫头,所以才知道,否则还不知道这小蹄子居然把咱这里一点屁大的事就告诉那边去,可留不得了。” “宝玉是全家宠儿,人想攀高也是常理,不必太苛刻,我自有道理。” 莲儿答应,又继续回事。因为宝玉被吓病这事,贾母查问,探春说出园子里开赌局的事,园子的安全问题浮上水面,贾母震怒,查了一大帮人,连二小姐迎春的奶娘也撵了。 “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太太命二奶奶带着周瑞家的几个心腹,还有大太太那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夜里突然关了园门,查抄了大观园。而且事先也没有回明老太太。” “好,先是自家抄,然后将来外面的人才抄起来呢。”贾环连连冷笑。 “爷这话和三姑娘说的倒一样,她也说咱家这样的家外头是杀不死的,先从家里杀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还给了那个作威作福的王善保家的一个耳光。” “唉,三姐姐看得清,可惜她是个女孩,不能出去立业,只能与这个家同亡,她怎能不愤不忧不怒?”贾环感慨万分。 莲儿见他伤感,又岔开话题:“后来过中秋,全家陪着老太太赏月,老太太还嫌冷清,又念着身在考场的三爷,也不知考得如何,心里很不受用,偏偏大老爷在席上说笑话,说的是什么一个偏心的母亲被郎中针炙的故事,老太太更不快,说:‘我也得让这郎中针一针就好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贾环听了笑道:“大老爷因为讨鸳鸯没了脸,心里憋了气呢。” “过了中秋,太太撵了一批丫头,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四姑娘屋里的入画都出去了,为此,尤大奶奶和四姑娘吵了一架,气得不行。还有宝玉屋里的晴雯、四儿,还有上回分到各处的那些小戏子也打发走了,只芳官、藕官、蕊官三个入了庵堂做了姑子。” 贾环听了默不做声,见莲儿欲言又止,便问:“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莲儿便说:“这回家里撵了许多人,别的人倒罢了,只是晴雯姐姐可怜,她没有父母,原来是赖大家的奴才,因老太太喜欢,才跟了老太太,只有一个姑舅哥哥叫吴贵,是个烂酒鬼,浑名叫“多浑虫”,一个嫂子风骚的不行成天勾搭男人,哪里会照看她。她素来心气高,这么病着被撵出去,又到了那么个地方,只怕没有活路了,如今爷是进过贡院的人,在这府里也有说话的底气,还是想法子救她一救。” 贾环叹气:“你看我救了金钏儿,就以为我什么人都能救,就她那脾气,得罪人的地方多着呢。天下可怜人多的很,我哪里救得过来?” 第53章 救晴雯贾环再出手 第二天,贾环觉得身子好转了,柱了杖到贾母房中请安,这时宝玉也从外面跪经回来,给贾母请安。 这里王夫人带尤氏侍奉贾母用饭,又让宝琴探春陪吃。一时贾母这边吃完,让尤氏过来吃饭,见尤氏吃的是白饭,说:“你们也糊涂了,怎么给你奶奶盛下人的饭。” 鸳鸯回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儿多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 贾母感叹:“如今是一点富余都不能了。” 王夫人忙回道:“现在家里艰难,庄上的米多不能按数交,这几样细米更艰难,所以都是可着吃的做。” 贾母闷了一会儿,说:“真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饭,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上也一要。” 贾环等贾母吃完饭,这才过来请安。 贾母盯着他的脸瞧了瞧,叹道:“瞧瞧,瘦得下巴更尖了,走路都打晃。” 又对众人说:“平日里你们心里怨我太过疼宝玉,他老子逼他读书我还拦在里头,可是你们想想,这科举把能人磨成鬼,环儿好歹硬朗些,都差点送掉半条命,宝玉身子那么弱,还不送掉整条命啊。 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必寒窗萤火,只要读些书,明白些事理就行了,可以做官时,也跑不了一个官做,何必熬坏身子,弄出个书呆子来?” 众人都陪笑说是,王夫人面带愁容。 经过九天非人折磨,贾环也不得不赞同贾母的看法,如果宝玉也在科场走一遭,只怕真的被折磨的没人样了。本来人和人就不一样,把娇花当栋梁使,不把花压扁了才怪。 可是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或一个家族,若想富贵显达,考取功名在仕途上发展是必须的,贾氏爵位是累世降袭的,宝玉没有荫封,如果不走仕途也得干点别的什么,贾母怕宝玉辛苦受屈,居然不逼他立业,如此溺爱孙子,实在有些不该。 贾母心情不好,问起考试的事情,又问考的如何。 还没放榜,贾环也不能把话说满,只支唔了两句,转而说起考试时的趣事:“头天晚上,我们几个都紧张的睡不着,那何国维还一板一眼教训我们不要太慌张,把衣裳整端庄再出来。我说:‘何兄怎么不把裤子穿上呢?’他这才低头一看,可不是没穿裤子,只是袍子摭着没看见。当时我们几个都笑死了。”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探春好奇问:“你说说考场上还有什么有趣的。” 贾环又说:“有趣的事不少,开考前几天,除了叫工匠进去整修打扫,还叫道士去里面设坛驱邪,把驻在贡院的这个鬼那个鬼的请走。搞得很神秘,更有趣的是开场那天,卯时一到,只听三声炮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两队士兵执旗出了大门,在门口摇旗请鬼,又喊又摇的,我纳闷了,怎么跳起大神来了?” “不会是你走错地方了吧?”探春开玩笑说。 “我当时抬头使劲看牌坊,一边刻着‘天开文运’一边刻着‘为国求贤’几个大字,没走错地儿啊。 以前考过的老考生知道是怎么回事,给我们这些新考生解释,因为考场中常有邪事发生,考生发疯自杀的很高,所以人们认为是鬼神作祟的缘故,说是有些考生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遭报应,现在把那些恩鬼怨鬼召集在旗下,就可以把鬼们请进贡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众人都恍然。 “拉倒吧,什么鬼神报应,分明是读书太过辛苦,再加上压力太大,导致精神崩溃好不好,不过这种说法可以成为一种道德约束,使读书人多做好事少做坏事,也无可厚非。” 贾环说着想起王熙凤的三观,她说“我是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的,我说什么就什么。”如果她能迷信一些,相信因果报应,也不致做起坏事来没有一点心里压力,导致最终众叛亲离的悲惨下场。 “比如有个叫周进的考生考了半辈子也没进学,后来他参观贡院看到号板,结果他一头撞上去大哭,好不容易救醒了,又哭昏过去,反复哭昏好几次,直到哭的吐血。还有一个考生叫范进的,考到胡子花白了才中了秀才,结果他在乡试中了举人之后,当时就痰迷心窍发了疯,连人都不认了。 这种事情还有很多,不少考生背负家族期待,存着出人头地之心,受不住这考试折磨,理想与现实反差太大,有的没出考场就发了疯,还有自杀的呢。这次入场我就见了一个,第二场时就盖着白单子被抬出去了,还有一个发了疯,把卷子吃了。” 贾环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向王夫人,见她面带愁容,若有所思。 姐妹们听了心惊,都感叹说:“这考试能把人逼疯逼死,那些学子也怪可怜。” 宝玉却说:“这些人功名心太重,为了功名利禄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可怜?” 姐妹们说:“别人可不象你只管在家安富尊荣,人家寒门子弟,不靠这个出息又靠什么呢?” “说的是,其它人不象宝哥哥这么有福不用奋斗。”贾环又说:“不发疯不自杀的考生也可怜,那考试的号舍,仅有几尺大小,漏雨漏风先不说,人在里面连腰都伸不展,睡觉也得蜷缩着,要在那里呆九天,还要殚精竭虑思考文章,才可怜呢。” “那吃饭怎么办?” “吃饭自理,有的考生自己做饭,比如我,带着小风炉和锅碗木炭进去,吃点热汤热饭也罢了,可是进场时不得带书童,那么多考试用品得靠考生自己搬进去,除了笔墨被褥食物再加炉子锅灶木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扛得动,而且他们也不会做饭,所以吃点馒头咸菜喝点凉水就这么凑合了。” 众人都惊叹:“天,九天来缩在那小小号房,身体都活动不开,还吃冷饭,这如何禁得住?” “所以要带些应急药进去。本朝科举实行百年,考场周边那些摊贩们早想到了,各样东西都有的卖,想的十分周全,价格也不算贵。”贾环又叹口气,“这些身体上的痛苦也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进场前的搜检,真真是有辱斯文。” 想起进场前脱了衣裳任人搜身,贾环现在还觉得无比屈辱,根本不愿再提起,忽然想起花朵般的宝玉,若是也走科举之路,脱了衣裳还不知被人怎么亵渎呢。经过这些天的折磨,他彻底打消了劝宝玉读书上进的念头,宝玉灵性可贵,何苦走这条路。 “乡试这么严肃的场合,还有人敢带小抄?”宝琴好奇地问。 “那是自然,虽然惩罚极重,可是一旦考中就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从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巨大利益在前,还是有人挺而走险。 凡是查出来作弊,搜检的士兵会有几两银子的奖赏。若是第一个没搜出来,后面的士兵搜出来的,先搜的那个会治罪,若是进了场之后搜出小抄,连龙门官带搜检军士都要治罪。 那些人也不值得同情,考不中三年后再来就是,何苦冒着取消学籍的危险去作弊。况且功夫不到,带了小抄用处也不大。 真有门路的并不靠小抄,他们请托权贵之家,买通考官,在试卷上做文章,比如事先和考生约定字眼,卷上有这字眼的就会取中。” 贾环病愈后说了许多话也累了,贾母命他退下休息,一时姐妹们和宝玉也各自退下。王夫人趁便回说晴雯的事,贾环也正想着这事,便停了脚步听她怎么说。 王夫人说:“宝玉屋里的晴雯,年纪大了,常年病不断,还得了痨病,又淘气,又懒,所以我就放了她出去,若是病养好了,也不必进来,还有那些学戏的女孩子也放了。” 贾母有些不悦,晴雯是她选中预备给宝玉做姨娘的,现在王夫人先斩后奏,把人撵走了才来回她,简直不把她这老太君放眼里了。 “我看晴雯这丫头,言谈针线都好,模样也好,将来还可以放在宝玉屋里使唤,想不到变了。” “老太太挑中的人是不错的,只是她没这造化,得了这病,我留心看她,色色比人强,有些不大稳重,若是识大体,莫若袭人第一……”王夫人夸了袭人一大通。 贾母听了,笑道:“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是难懂。我为此也担心,以为是他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她们。既细细查访,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说着,大家都笑了。 贾环听了,忽然感动起来,贾母这番话分明是向众人表示,她相信宝玉的人品,相信宝玉和丫头们亲近并不是为了那男女之事,同时也间接证明了晴雯等人的清白。这么一个白发老人尚且用自己的年迈残躯保护这些无辜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不挺身出来呢? 贾环原本不想管这事,现在改了主意,退回东小院里,对莲儿说:“收拾东西,我们去瞧晴雯。” 莲儿愣住了。 “不是你求我想法救晴雯么?” 莲儿听了一喜,赶紧遵命收拾了东西跟着,把用剩的御制药品也带着。 贾环在家不受重视有个好处,就是不象宝玉那样行动不得自由,干点什么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他只要说声去找同学会文就可以出去了。 晴雯的哥嫂在园子后角门外住,贾环砸下银子,看门的婆子只得带他两个去。 贾环进了那院子,不知哪里发出的恶臭,又脏又乱的,真如猪窝一般,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还以为姑娘体面,我们也能跟着沾个光,可是你偏要勾引少爷,若是勾引成了当了姨娘也行啊,偏偏被撵出去,连累着我们也受肮脏气……” 贾环听这话实在不象样,看一眼莲儿,意思是你还等我去跟奴才吵架吗? 莲儿会意,立即掀帘子进来,指着那媳妇骂道:“你少满嘴里胡说,当初你们沾她的光得以伺候园中买办杂差,现在她不得势了,你们就这般作践,你在府里成天勾三搭四的谁不知道,还有脸说别人。现在我就带她走,等她再得势了,你们有种别哈巴狗似的再跟过来摇尾巴。” 晴雯受了恶话,早气得昏晕过去,那酒鬼表哥吴贵喝得醉熏熏只在地上卧着,那媳妇看见忽然进来一个丫头骂人,也愣住了,再看见一个年轻清秀的公子进来,笑道:“我们姑娘还真勾人,今儿宝玉才走,又来一位哥儿。” 贾环与宝玉并不亲近,所以这媳妇也不认得。 贾环懒得跟这号人多废话,直接拍下五十两银子,说:“我买了你家姑娘,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要来往,是死是活各不相干,以后再不许说与她有关系。” 那媳妇正觉得晴雯被撵出来,没了一份月钱,反而添一张嘴,心里不快,现在见了银子,眼睛亮如百瓦灯泡,赶紧把吴贵叫起来,借了纸笔写了张文书。 人银两讫,从此各不相干,不许再有来往。两人按下手印。 贾环派莲儿到卫嬷嬷家,找卫守信带着小厮严密雇了辆车,立即把人拉到了卫家。 后角门人住着其他下人,知道晴雯病着被撵出,已经病得不行,现在看她被抬出去,都以为她死了。吴贵媳妇还得意:“还真有这样的傻子,买一个快死的人去。” 第54章 王铁嘴算命激贾环 晴雯魂魄飘荡荡不知归处,身子虚的好象飘起来,后来恍惚觉得有人给自己喂水喂药,身上也有了感觉,勉强睁开眼打量四周,发现已经不在自己家里,铺盖仍是自己先前用的,屋里十分朴素,却收拾的整齐干净,很有温馨感觉。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在照顾她吃药,这嬷嬷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是谁。 “姑娘醒了?可还认得我是谁?”那嬷嬷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我是环哥儿的乳母卫嬷嬷,他叫我把你接到这里养病。你只管放心在这里,我大儿子去看庄子,二儿子开了个脂粉店,小儿子给环哥儿做伴读,两人一起读书讨论颇有长进,去年进了学,成天忙着读书参加文会。他们都在厢房,很少进里屋来,你放心。 我这里只有一个儿媳妇,还有个小丫头,你养好了病和我做个伴,别的不用想。” 晴雯心里感激,虚弱地说:“谢嬷嬷……” 她在吴贵那里,连口水都喝不上,还时不时听恶话,现在被人关心,有人伺候,住得又干净舒适,觉得好过了些。再看小几上的药瓶居然印着“大内御制”的签子,她虽只认得“大内”两字,却看得清那明黄色的御用签子,确是御药无疑。 “这是……” “这是环哥儿拿来的,这个是催生保命丹,这个是九转还魂丹,也亏了这好药,要不你哪里这么快醒来。” 晴雯心里感动,过了一阵儿,卫守信引着一个大夫过来,先在帘子外面说了,卫嬷嬷把帐子放下来,把晴雯的手拿出来盖上帕子,大夫诊了脉,说病人体质还可,就是思虑太过,肝火上扬,要以调心养气为主,凡事要放宽心不要想太多。开了益气养荣补脾的药方,卫守信送大夫出去。 卫嬷嬷掀起帐子来,说:“这大夫是京城最大药店同仁堂的坐堂大夫乐老爷,脉息比起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差,经常出入豪门公府为女眷看病,还是环哥儿请他的同学帮着请的,还砸下银子买药,你就尽管放心养着就是。” 第二天,贾环过来看望,见晴雯已经醒转,放心了些,说:“你不必烦恼,那些恶毒的人什么话说不出来,就算小姐们也难免被人说的不堪,你为这些恶人恶话糟蹋了身子不值得。” 又把贾母对众人说的话转述一遍,说:“老太太都如此相信宝玉的人品,也就等于相信你的人品,说你恶话的人有些,可是也有为你报不平的人,何必自苦?你且等着瞧,我定会为你讨回清白。” 晴雯素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身体强健敢在寒冬时穿小衣出去,这次的病多是受气引起,贾环深知,所以用话开解治她心病。晴雯也感动,也想看他如何还自己清白,当即决定放下心病,好生将养身子。 “多谢三爷救我,可是宝玉托你的?” 贾环笑了,没想到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宝玉安排的,难道这些年相处,她还不明白宝玉是什么人。宝玉对女孩子,虽小意殷勤,甘心充役,却不见得能为这些女孩虑及后事,就算他有这心,他也没这个能力,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他也不会为丫头触怒父母长辈的。 贾环偏不告诉她,说:“你猜猜看吧。” 晴雯猜不出来,她虽了解宝玉,却并不了解贾环,想不通贾环为何肯为她们丫头操心。哪里能想到贾环这家伙的里子是现代人,比宝玉更加蔑视礼教尊卑,更没有等级观念,也没什么孝道观贞操观的,更不介意给王夫人添个堵。 这里晴雯在卫嬷嬷家养病,天天大夫过来诊脉,卫嬷嬷又整天做好汤好水的给她补身,卫二媳妇和小丫头每天轮流照看伺候茶水梳洗,已经放出去的薇儿收到贾环的传话也过来帮着照顾。 日复一日的,晴雯居然慢慢的好起来,见卫老二管着脂粉铺子,也在家里捣花弄粉,帮着挣钱报答卫家大恩,卫嬷嬷见她长得好,性子爽快,针线也好,也颇喜欢,再看卫守信没有娶妻,心里有了想法。卫二家的却觉得贾环对这姑娘这样,怕是要养做外室了,只把她当主子的姨娘待,卫嬷嬷只得做罢。 宝玉却完全不知,后来又打发小丫头去后角门外瞧晴雯,左邻右舍都说一天晚上晴雯被抬出去了,可能是死了。晴雯那黑心哥嫂居然回禀府里,说晴雯死了,又讨了十两银子的丧葬费。这两人为了钱脸也不要了,却惹出痴公子杜撰芙蓉女儿诔来。 这边贾环安顿好了晴雯,开始办彩云的事,回太太说:“我那里绣凤出去后,还多一个空缺,我看彩云不错,不如太太赏了我。” 王夫人不悦,说:“彩云年纪大了,又有病,正准备放她出去配人,你要丫头使,比她好的多着呢。” “这府里的好丫头很多,但是不计回报真心对我好的却只有彩云一个,我的功课重,想借她使半年,再给她寻个好人家打发了。那旺儿的小子听说吃喝嫖赌无所不做,硬把彩云指给他,岂不是害了一个好姑娘一辈子。” 王夫人脸摔下来:“你一个爷们家要注意体统,怎么管起丫头的事来,还不回去好好歇着去,内宅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贾环冷笑,心道:“我好声气和你说,你却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回到院里吩咐钱槐:“你去找旺儿,就说我说的,彩云是我想要的人,他一个奴才想跟主子争,可要掂量一番,有本事他再杀人灭口去。” 钱槐不明白“杀人灭口”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只把这话传给旺儿,旺儿吓了一跳,“杀人灭口”前面还有一个“再”字,正戳了他的心病,那王熙凤命他指使张华上告都察院,事后又让他设法将张华父子弄死,可不是杀人灭口吗?难道这事环哥儿已经知道? 旺儿不敢再倚势欺人,回了王熙凤,说不想再要彩云了,理由是彩云是环爷看中的人,他再胆肥再势大,一个奴才也不敢跟主子抢啊。换上以前他也不把失势的主子放眼里,可是眼下这个主儿渐渐在家里有了力量,得了老太太的注意,还有可能高中做官,他哪里敢得罪。 凤姐为他的态度转变而纳闷,逼问之下才知贾环命人传了话给他,话里有话含着威胁。凤姐心虚,也不敢再放纵陪房奴才跟贾环抢人,可是又不能忤了王夫人的意,彩云是王夫人的大丫环,心里却向着贾环,王夫人早已不满,是不肯把她放在贾环屋里做臂膀的,白便宜了赵姨娘。 又不敢得罪日渐势大的贾环,凤姐只好去求赵姨娘,请她劝劝环哥儿,不要在这事上和太太对着干。 赵姨娘一撇嘴说:“哥儿是主子,又有功名在身,要个丫头伺候不行么?再说,先前我说环儿两句你就骂我不配,说他是主子,我没资格说,自有管他的人,既然我没这个资格,现在二奶奶又何必要我去说。” 王熙凤碰个钉子,只得又拐着弯回王夫人说,旺儿自知自己的小子配不上彩云,所以不愿再求娶,这事还是算了。 王夫人不满:“我们王家的陪房配哪个丫头配不上,主子指婚是奴才的恩典,偏她事多。” 凤姐赶紧说:“环哥儿放出话说,彩云是他想要的人,谁敢跟他抢就要谁好看。太太想想,哪个奴才敢跟主子抢东西?我冷眼看着,环哥儿对彩云并没有那意思,待她跟薇儿差不多,只要彩云能嫁个好人家,他也不会这么拗了,不如各让一步吧。” 凤姐的意思是,王夫人和贾环各让一步,即不把彩云指给旺儿的小子,也不把她放在贾环屋里,给她在府里找个最帅最好的小厮,打发出去算了。 王夫人气不愤,觉得贾环这么明着和她做对,实在是忍不下。凤姐心里有鬼,只得又哄又劝,口舌生花,才劝的王夫人让了一步。然后又在府里小厮中挑了一个最好的和彩云相配,使人回了贾环。 如果贾府丫头们最漂亮的是晴雯,那么小厮里最帅的是就是门上该班的禄儿,他父母双亡,无人为他打理婚事,而且他不爱说话,不会讨好,性子有些傲,不太合群,所以虽然长得好,却不获提升。 贾环也见过他,觉得这禄儿除了没有父母主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也退了一步,不再坚持讨要彩云,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可是那禄儿平日虽不爱说话,却是个有主意的,虽然凤姐命几个体面妇人来下定礼,又让两个管事替他操办,他被迫提了亲,也迎了亲,却卷了铺盖到门房睡,别人问他,他说:“她是主子要的人,做奴才的怎么可以和主子抢人,何况又是和天上文曲星下凡的举人老爷抢人。” 贾环知道后倒惊讶他乖觉,越发觉得这人不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当时他发下狠话说:“我要的人谁敢抢,日后定要他好看。”只是针对旺儿那仗势欺人的人,并不是针对禄儿这样本份懂事的人。打算有机会撮合他和彩云两个。 王夫人却气得肝疼,合府上下,除了老太太、老爷,哪个敢驳她的回,居然一个婢女生的贱种敢这样和她对着干,以后中举当官那还了得,还不得踩了她的头去。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贾环身体完全恢复了,就放松起来等着放榜,等待期间,和同学一起游玩,或在家和丫头们打牌玩。 他这里看似很悠闲,贾政却是坐立不安,掐着指头数放榜的日子,王夫人看不惯,说:“多少人考到胡子白了,还中不了,环儿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中?” 贾政也知道中举是极难的,可是听了这话还是不高兴,道:“你怎么知道他必定不中?” “那些中老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哪个不是方面大耳,广额丰颐。环儿那尖嘴猴腮相,哪里象个老爷?既然老爷不高兴,我打发人去天齐庙把他的八字送过去问一问。” 贾政答应了,又叫把宝玉的八字也送过问一问。 王夫人派心腹周瑞家的拿了两人的八字去天齐庙找那远近闻名的王铁嘴问了,求了两张签来。送到贾母那里,打开签条一看,吓了一大跳,第一张签说宝玉非尘世中人,骨骼清奇算不出命格来,婚姻也充满变数,算不出来。 贾母生气:“这是什么东西,没本事算出来,何必找这借口。” 再看贾环的,更是吃了一惊,签子上说贾环也非尘世之人,命格却可以算得出来,将来有入阁拜相之份,贾母贾政正欢喜着,再看后一句却傻了眼,原来后一句是说贾环将来败家,促使家族衰亡。 王夫人看了冷笑,悠闲地坐在一边,贾政气得把签子扔到一边,贾母劝道:“这王铁嘴把宝玉的婚姻命格一根毛都算不出来,可见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不用理他。再说,当宰相自然是兴家的,哪里有败家的可能?” 贾环知道了王铁嘴算命之事,气得火冒三丈,骂道:“哪里来的破道士,不会算少瞎说,必是有人想算计我。” 丫环们赶紧劝解。 贾环起了疑,立即命钱槐去打探,是否有人指使他这么说的,或是有人半路换了真签,钱槐遵命去天齐庙找那王铁嘴逼问,结果却是无人指使,确是王铁嘴算出来的命格。 贾环很生气,想起原著情节是贾府的衰败是从内部自相残杀引起的一败涂地,这里的祸首疑似庶子贾环。可是他想着既然穿越了,就算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致回到原点,他对家产和世袭位子绝对没有觊觎之心,更没有害贾府之意,怎么他成了贾家败亡的祸首了? 贾家之败都是自己不争气,看宁府的肮脏胡为,还有贾赦王熙凤做的那些烂事,和他什么相干。 莲儿看他生气,赶紧端上败火茶来,贾环看见那翡翠碗,想起萧景,想起自己是坚定站在他那一边的,免不了与胡相,裕王,王子腾那帮人一斗,若是斗垮了王家,贾府可不是随着一损俱损吗?万一落败,他这淳党必然是被清算的对象,难免牵连到家里,难道他真的致使贾府滑下深渊的祸首? 贾环想到此处,烦闷不乐,莲儿哄他说:“爷这些天闲闷着也烦,我们打牌吧,消磨几天就到放榜的日子了。” 贾环打起精神来,莲儿,秀珠,苹儿几个陪他玩,紫晶不喜欢打牌,在一边伺候洗牌,其它丫环端茶倒水拿零食做替补队员。大家一边打牌磨时间,一边等放榜。 第55章蟾宫折桂贾政发昏 为了赶时间,第一场结束后,考场里就已经开始了阅卷工作。收卷官收了考卷送到外帘,外帘负责考场纪律和考卷前期处理工作。 乡试和预考不同,是采用弥封誊录制。就是先把收来的试卷送到收卷所点数整理,把破损被污的卷子剔除出来登入蓝榜,算是直接落第了。 再把合格的试卷送到弥封所,将考生信息严密糊住,考试成绩出来前,任何人不得拆看。 然后把封好的试卷送到誊录所,由书吏用朱笔誊写。这就叫弥封誊录。 誊好的试卷再送到对读所核对,查对无误后送到掌卷所编号,然后送到阅卷处。 阅卷处除了接卷,不许任何人进出。 八位同考官抽签各分一卷试卷开始阅卷,从文章结构,文字表达,思想内容,以及对经义的理解几个方面来判断文章优劣。觉得能取的卷子,写明推荐理由推荐给正副主考官,如果觉得不能取,也要写明理由。 因为录取的举人卷要送到礼部复查,看有没有滥竽充数的家伙混进来,如果发现不符,考官会被降职受罚的,所以各同考官不敢大意,每个人都认真阅卷写明评语。 主考官也觉得不错,会写个“中”字,也要写评语,说明取中理由。若是不采纳同考官的意见,也要写明不取中的理由。 待凑够了录取名额,就开始排名次。这里难免有分歧,主考官和副主考分别看中了一份卷子,坚持要把自己看中的定为第一名,各不相让。 考官们都是临时抽调,彼此间没有隶属关系,所以有了分歧,会出现激烈争吵,监视官负责监视舞弊,但是不能干扰考官阅卷定名次,只能在一边看他们吵。 有个考官有了主意:“不如我们按编号去搜墨卷,看考生的书法,书法端整俊秀的排第一。” 其它考官表示赞同。 也有人不同意:“这样不合规矩,向来都是全部阅完朱卷,才会根据编号查墨卷。既然这两人在经义题上不分上下,不如看后两场卷子来定名次。” 大家都表示同意。乡试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的理解掌握,第二场是看考生的公文写作能力,第三场考时务策,是看考生对政事的见解。因为阅卷时间紧,所以考官只重第一场卷,后面两场只要通顺就可过关。现在两份经义卷不分上下,以二三场的卷子做参考定高低,是个好法子。 于是,主考官再拿来两位考生的后两场卷子,八位同考官共同阅卷,只见头一位,文字通顺,算是过关。后面那个不仅文字通顺,而且见解颇深刻,文辞雅正,理气充沛,可见在后两场里也是非常用了心的。 “不少考生觉得头场做的好了,后两场只要通顺就能过关,所以不怎么上心,就算他们愿意用同样的心力放在后两场,可是经过头场三天的考试,身心疲惫,也没精力再设计后面的考试。这个考生不但前一场做的好,后两场也全力以赴,可见此人不但做事认真,精力也算旺盛。” 主考官做了评价,大家都觉得服气。于是前两名定下来,剩下的就好办了,只半天就评定了名次,然后主考官领着所有考官和监视官出内帘,到外面与外帘官一起当众拆封墨卷的考生信息开始填榜。因为八月底正是桂花飘香这际,所以乡试榜又叫桂榜。 从最后一名揭起,一百七十名举人的大名陆续展现世人之前。 考试结束后,是鱼是龙,前途未知。考生们无不心里惴惴不安等着放榜,掰着指头数日子,有的跑庙里烧香拜佛,有的呼朋引伴各处游玩,有的凑几桌打马吊杀时间等放榜。 贾环在家里等放榜等得心烦,又不敢去找萧景,除了和同学游玩,就是在自己院里和一帮丫头打牌磨时间。 到了放榜之日,钱槐等小厮天没亮就激动的到贡院门口候着了。 有专门的报子负责向高中的人家报喜,以此讨些赏钱,所有高中的人家不论贫富,哪怕穷的揭不开锅,也要借了钱重赏报录人。 填榜的顺序是从最后一名开始,在万众期待中第一名才会闪亮登场。 然后一拨一拨的报录人开始向各家飞奔报喜。 这天一大早,贾环给贾母请安,王夫人正为彩云的事生他的气,见了他没好气的说:“看你满面春风,想必算定自己会桂榜高中了。” 贾环不会当着人忤逆她,只是笑道:“就算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也没必要苦着脸啊。” 贾母连早饭也没心思吃,王夫人说:“环哥儿还是个孩子,中不中都不算什么,老太太不必忧心。” 王熙凤也跟说:“是啊,他还小,哪里能这么容易考中,这中老爷的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的……” 这里最镇定的就是贾政,一大早他就在无比洒脱地书房写字,写坏了好几张纸,最后还是到贾母这边来等着。其它人或期待或焦急或等着看笑话,只有他一脸严肃淡定,端坐在一旁,一派云淡风轻,说:“他一个小孩子,中了就中了,不中的话三年后再考就是,若再不中……咱家这么富贵,也不缺人求功名。” 家里人都佩服他的淡定潇洒。 说着贾政端起茶碗来喝茶,偏手里发抖,那碗似有千斤重端不起来,只得放下,又训斥赵姨娘和丫头:“看你们一趟趟跑着成何体统,不就是一场乡试嘛,算什么大事?” 正说着,二门上小厮一脸兴奋跑来:“来了,来了……” “来什么了?看你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有什么大不了的?”贾政还是一脸道貌岸然。 小厮吓得一哆嗦:“是小的看见一队打着牌子的骑手正朝咱家这边过来。” 探春几个立即喜形于色,贾政嘴唇哆嗦,却说:“镇定些,体统,注意体统。” 小厮肃手而立,再不敢跑来跑去。 过了一阵儿,钱槐两眼放光一脸喜色地跑进二门直奔东小院。 贾政等不到报录人,怒道:“那钱槐不先到这里来,跑那边做什么?” 一边小厮小心地回道:“不……是……哥儿的伴读徐义中了第一百六十八名。他在哥儿那边打牌,所以报到那里,毕竟他只是徐先生的养子,并不是咱家的人,也没有给老爷太太道喜的理……” “偏你话多,还不离了这里。”贾政怒斥。 徐义正在和贾环打牌,听到喜报,握着牌愣在那里。贾环笑道:“你年轻,中不中都不要看得太重,快出去吧,别让报喜的久等。莲儿,去拿银子打赏。” 接着又一个小厮满脸喜气来报,是环哥的奶兄卫守信中了第一百一十八名,报录人直接去卫家领赏了。 大家都震惊了,事先就连赵姨娘探春也不指望贾环能中举,毕竟宁荣两府几代人只出了贾敬一个中过举的,他们也从来没有对一个庶子抱过期望。可是眼看陪着贾环读书的伴读小厮都能中了举,他本人还有不中之理。连少爷带陪读都高中举人,这样的事也算奇闻。却不知贾环的大名何时报来。 那徐义是徐文璧收养的义子,卫守信是贾环乳母的幼子,这两个也中了,惊动了合府上下人等,贾环得知只是笑笑,这两人陪他读书,一起讨论切磋,他还把摸到一些考试规律应试技巧教给二人,若是运气好,考中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他们的水平想要再在后面进一步却是不行了。 渐渐的中举试子的大名一个接一个的报了出来。 “捷报贵府老爷孙讳龙,高中应天乡试第七十八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贵府老爷蓝讳田,高中应天乡试第六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贵府老爷史讳应嘉,高中应天乡试第四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贵府老爷何讳国维,高中应天乡试第一十八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 榜已经放到前二十名,仍然没有贾环的名字,贾政再也维持不住淡定模样,心肝都揪成了团。王夫人和王熙凤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自去回房歇息。背地里说:“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中?” 一队队打着大红牌子的报录人抢着给中举人家报喜,按往年旧例,这第一名是最后才出来,非要众人等到无比心焦,脖子伸成长脖鹿,这才在万众期待中把第一名报出来。 荣府门上看报录的一队队的从自家门口经过,偏没有在荣府门口停过,次次失望之后,也不抱希望了。 王夫人领着媳妇们伺候贾母用晚饭,王熙凤说:“环哥儿年轻,再读书用功也不可能一举高中,有的人考半辈子也考不中呢,那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个个丰额广颐,面如满月,那才是老爷相呢。” 众人听了都不说话,贾环的下巴稍尖。丰额广颐,面如满月有老爷相的可不是指宝玉这种脸形么?王夫人听了微笑不语。贾母想起宝玉一落娘胎就表现不凡,心想:看来贾家的希望还是落在宝玉身上。 正说着,门上的门房急匆匆跑过来:“恭喜老太太,恭喜老爷、太太……” “什么?” 大家都愣住反应不过来,心思各异,各有期待。 “禀老太太,报录的来了。”林之孝家的过来禀报。 只见远远来了一队报录人朝着荣府这边来,扛着大红牌匾,霞光照射到牌上,好象镶了一道亮丽的金边。 报录人上前跪下,道:“恭喜贵府老爷,高中应天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是贾母经的事多,先反应过来,忙命人带报录的给老爷报喜,高兴地连饭也不想吃了。 贾政也没心思吃饭,只坐在书房里发呆,胸口象堵了团乱麻不上不下的。听到小厮跑过来报喜,想说话却张不开口。 这时小子领着报录人来报喜,贾政怕听错了,再看那大红名牌,可不是儿子中了第一名解元了,当时就愣住,嘴里喃喃的:“真的是解元,解元……” 然后把报名牌看了一遍又念一遍确定无误,“呃”的一声,两眼翻白,直接挺在地上。 当即众清客小厮都慌了神,忙命找医生。 报录人也不是第一次报喜,见过新中举人高兴过度发神经的,也见过年纪大点的接报后中风乐极生悲的,可是还是头一回见举人他爹翻白眼的。 好在报录人见惯这事,很有经验,先掐人中,后灌凉水,再拍背捶胸把堵在胸口的痰化出来。不一会儿,贾政悠悠醒转,再把报贴看了几遍念了几遍,拍着手笑道:“噫,好了,中了。” 第56章 桂榜高中有喜有忧 秀才是功名的起点,中了就意味着免徭役赋税,可以见官不跪。而中举人意味着有了做官的资格,中解元意味着来年的春闱会试也能高中,在会试高中则意味着可以参加殿试做天子门生,可以做高官。 贾府五代人只有贾敬一人中过举,现在终于又有人高中,意味着贾府不用靠女人和祖荫来维持地位了。 贾政现在的心情没人知道,正如元妃省亲时他跪在帘外向女儿传达一个信息:“只有娘娘安全了,咱家才安全。”没有人能理解他当时的忧心。他下死手痛打宝玉时,别人都怪他狠,却没有人理解他说不出口的焦虑。 现在,终于家里又出了能振兴家业的人,他此时又悲又喜又不敢置信的心情无人理解。所有的意识好象随身离去,不知己身归于何处。 众人看他有些失态,赶紧推他到贾母那里报喜,又忙命人去东小院给新举人报喜。 哪里还等人吩咐,早有人狗颠似的跑到东小院报喜。 贾环在牌桌上撕杀正烈,他们打的这牌是盲牌,就是把打出的牌放在一个盖着布巾的篮子里,全凭记忆力硬记自己及三方打了什么牌,难度颇大,他正在长考三方打了什么牌,听管事来报喜,本来很高兴,抬头一看是那个曾经慢待过他的吴新登为首,登时心里不快,家里的管事惯会看人下菜碟,以前不得意时他们眼皮子朝天,指派个事推三阻四的还满嘴怪话,如今却狗颠屁股似的抢着来报喜讨赏,真是可厌。 丫环们正要道喜,看他脸色不善,不知何意,都呆住了不敢妄动。 “你们发什么愣?苹儿,该你出牌了。”贾环沉声催促。 苹儿愣了一愣,发了个二饼,又发觉不对,忙道:“哎呀,我打错了。” “碰。”蕙儿欢呼,“不许拿回去。” 紫晶拿了几两银子来打发那几个,说:“爷知道了,你们且回吧。” 众人莫明其妙,他们来讨好,正等着给新老爷磕头呢,居然这样被打发了? 莲儿最知主子心意,牙尖嘴利地道:“哟,吴总管也来了,去年爷想置办些入学宫的东西,你不是还怪话连篇么?这会子狗颠似的跑来,本来哥儿一腔欢喜也被你弄得一肚子丧气。还不快离了这里,惹得新老爷不高兴,你担得还是我担得?” 吴新登几个以前踩低攀高的讪讪地不好意思离去。 先前他们无不挤破头巴结宝玉,都抢不到机会,连宝玉身边的丫头都被奉承的跟副小姐似的。现在看风色,倒是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先有了出息,宝玉虽得老太太宠爱,天资也极好,可是不爱读书上进,不喜外务,将来的前途未必及得上贾环,以后他们这些人该攀哪根高枝可要想想。 “八条。”贾环发下一张牌,一边啃鸡爪子。 苹儿一喜:“我和了。” 蕙儿说:“和你个头,这是六条。” 苹儿失望:“爷好歹看清了再说话,你打的是六条哎。” 贾环才发现自己把六条看成八条,既然打出去也罢了。 那边荣庆堂里全府有头脸的下人都来贺喜,按礼法该向新举人的嫡母庆贺,可是谁都知道这“母子”二人并不和睦,向王夫人贺喜肯定尴尬,向赵姨娘贺喜必然遭主母的恨,只能暗地里道贺,可是如此大事又不能不贺,所以下人们由管家领着向贾母贾政贺喜。 贾母喜之不胜,命人拿银子厚赏了报录人,见贾政贾赦都已经过来,却不见贾环。 又问小厮:“你们怎么回事,难道没有去那边报喜?” 去报喜的小厮无奈道:“已经到哥儿那里报喜,可是哥儿正忙着打牌打到最要紧处,一时顾不上过来。” 贾政气得骂:“这个臭小子。” 报录人见惯新举人高兴过度失了态,有发疯的有昏厥的,甚至直接中风嗝屁的,却没见过有新举人听到中了还不下牌桌子的,笑道:“老爷不必生气,毕竟新老爷年轻,经的事少,哪里知道那‘几度辛苦磨成鬼,可怜白首为功名’的悲惨,不过这样也好,有些经历丰富的举子考了多年,吃了太多苦,中了之后高兴的发了疯的还有呢。贵府新老爷镇定如山,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着实有大将风度,将来登阁拜相指日可待了。” 众人听这报录人会说话都或真或假笑起来,贾赦更高兴,命人重赏这报录的。 赵姨娘也上前说:“环哥儿做事向来有始有终,绝不半途而废,既然上了牌桌,这一局不到和的时候,他也不会中途停下,平时他的功课做到一半未完,遇上病了或是事忙也是不肯做到半截就扔下的。” 贾政被她和报录人这么说着,也顾不得生气,反而欢喜起来,道:“正是他这样有始有终的心劲才高中呢,只是那帮死丫头没眼色,瞧主子要哪张牌赶紧放嘛。” 众人听了直偷笑,也不敢说什么。 这边东小院里,紫晶在贾环身后倒茶,看他少张四饼五条,打了个手势,上家的蕙儿会意,放五条出来让他吃了,对家苹儿放了四饼,和了。赶紧扔下牌桌,簇拥着新贵人到贾母那边来。 莲儿伶俐,赶在前面,扯开嗓子喊:“新老爷来了。” 报喜人赶紧朝出声的方向跪下,口中齐喊:“恭喜新老爷,贺喜新老爷。” 只有中举的读书人才有资格称老爷,不论年纪大小,贾环头一回听人叫自己老爷只觉得好笑,并无激动之态,只是淡然点点头:“同喜。” 贾府众人和报录人看了,心里暗自佩服,瞧见没有,这位才是真淡定真气度呢。 贾环这么淡定,一是经过层层考试,对自己和其它学子的水平有个谱。二是确如那报录人说,他年纪轻吃苦少,没有那种久经磨难的经历,所以不象别人那样激动。 真正激动失态的是贾政,他在工部员外郎任上多年,其中辛酸真是一言难尽,同事应酬时要摆出身摆资历,无不是参加过殿试的两榜进士,而他啥也不是,顶个皇帝小老婆的爹的名义,自己都不好意思,官衔牌也摆不出可供炫耀的东西。所以他一心盼着家里出个科举正途出身的子弟,偏贾敬中了进士后抛下家业炼丹去了,宁府没了管束闹得翻天覆地不成体统。贾珠进了学却早早死了,一个宝玉天资聪明,又不肯走仕途,平日里管一管就有贾母拦在里头。 眼看家里尽出不肖子弟,只得靠宫里的娘娘撑着不倒架子,如今家里终于出了个走正途的,以后可以出个实权人物了。所以多年的期待一朝成真,就有些失态,现在恢复过来,又摆出架子,命管家准备庆贺事宜。 这时,外面敲锣打鼓的热闹起来,点起无数火把,第二批报录人也到了,见正房月台上站着一堆人,知道里面必有新解元,赶紧跪下磕头,高举牌匾,齐声喊道:“恭喜贵府贾老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牌匾上的“解元”二字,金光闪闪晃得人眼花,再加上锣鼓声声鞭炮齐鸣,把喜庆气氛托到高潮。 大伙又齐齐给老太太道喜。 贾母高兴地命人设酒席款待报录人和随喜的,偏偏王夫人并不认为贾环能高中,所以事先没有吩咐管事人提前预备酒席,仓促间东西并不齐备,只得把厨房搜刮一遍,将鸡鱼切块分别摆盘,凑了十来桌酒。 贾政高兴的糊里糊涂没在意,邢夫人却发现了,在贾母跟前嘀咕:“咱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况又出了解元,这酒席也太简薄了些,连器具都不齐全,还没有整鸡整鱼,成何体统。” 贾母这才发现,知道王夫人并没有提前做准备,心里有些不悦,也不好表示出来。 还是钱槐机灵,立即通知外面的酒楼,让他们赶紧送酒菜过来。大酒楼是惯会操持这事的,很快把酒肉送来,贾母这才稍满意,重赏了会来事的钱槐。又命人把徐义也叫过来,把两人的庆贺酒摆在一起。 管事,清客相公,亲族人等和报录人等都团坐在荣禧堂月台下吃席喝酒。 贾环,贾政等在贾母处吃酒。 这酒宴吃到二更,报录人吃完过来提醒贾环不要喝多,早些休息,明天要在应天府举行鹿鸣宴,别人还罢了,解元郎却要领着众同年歌鹿鸣诗跳魁星舞,万万不能缺席。 贾环最怕这繁文缛节,说:“我身上不舒服,宴到半截撑不住可糟了。所以还是不要去的好。” 报录人道:“会后还有精美纪念品哦。” 贾环又说:“可是这样三年一次的高规格宴会,我若不去岂不是扫大家的兴。” 众人听了直笑,贾环也笑了,回头一看女眷那边,见赵姨娘还在王夫人身后立规矩,登时板下脸来,十分不乐。旁边徐义看见不明所以,问道:“哥儿怎么又不高兴了?” 贾环勉强提了下嘴唇,说:“没什么。” 贾琏骂小厮:“你们怎么伺候的,让新老爷不高兴了?” 钱槐猜到几分,又不敢说,只委屈地道:“给我们天大的胆也不敢惹爷不高兴,爷是主子,想要个丫头伺候都不成,自然不高兴,这和我们什么相干?” 贾琏也明白了,想到二房太太和贾环之间的明争暗斗岂只一个彩云,只怕后面的事还麻烦呢,他这长房长孙即向要着二房太太这边又不能得罪贾环,如何是好。 贾政不懂,问怎么回事。 贾琏不敢说,钱槐说:“是这样,太太屋里的彩云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因她素日不象别的人那样攀高踩低,为人忠正,对环哥儿颇多照顾,所以哥儿想讨她在屋里伺候,但是太太不许,把她配给旺儿家的小子了,听说那小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所以哥儿为这事不高兴好久,觉得对不住……” 贾琏喝道:“就你多嘴,后来不是把彩云改指给看门的禄儿了吗?” 贾政也明白了,见这嫡庶之争这么早就露了头角,还从一个丫头上起了争端,觉得头疼,劝道:“你还年轻,别想着要屋里人,过两年再说,我已经替你看中一个丫头了。” 贾环忙说:“老爷误会了,我并不想要彩云当屋里人,只是因为她为人厚道,对我又好,所以想要她在屋里伺候半年,到来年春闱结束就放她出去替她寻个好人家,不但不想要她做屋里人,将来我屋里也不想放人,也不想纳妾。” 众人都奇怪,笑说:“哥儿这话怎么说,大家子弟谁没有三妻四妾,哥儿现在当老爷了,怎么可以这样?” “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将来娶妻,断不会让她受委屈,内宅妾侍多了,难免斗的家宅不安。”贾环说着瞟了贾琏一眼,“我还要准备会试殿试,若侥幸高中,就要好好做番事业,绝不能为家里女人争风吃醋的事分心。” 贾琏听出他话里暗指,愧的低下头去。 大家听了又赞颂一番新老爷有志气什么的,不要钱的谀词如潮水般涌过来,贾政乐得合不上嘴,贾环也有点飘然了。 第57章 鹿鸣宴初登青云路 第二天一早,贾环梳洗穿戴了过贾母这边请安,贾母看他戴乌纱穿着无花色的补服,压住了柔弱书气,显得很是稳重。心里很欢喜,又命去见过贾政王夫人,然后十几个小厮听差伺候着车马到了应天府衙门参加鹿鸣宴。 这鹿鸣宴历史悠久,是款待新科举人的,还有更高级的琼林宴,是款待新科进士的,都是规格极高,受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宴会。 为什么叫“鹿鸣”,不是因为这两字出自诗经“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而是因为“鹿”与“禄”谐音,“鸣”与“名”谐音,很迎合了读书人追求禄名的心理,只是读书人清高,不好意思明着表明自己追求禄名,所以取“鹿鸣”二字听起来更高雅一些。 宴会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各举子分别拜房师,谢举荐之恩,解元郎率全体举子拜主考官。考官和举子们互相认识联谊,意思就是以后在仕途上大家多多关照。 贾环瞧着那第二名和第三名,居然也很年轻,长得也不错,忍不住上前套近乎,拐弯问人家婚否。 第二名叫陈良策,已婚,第三名叫刘珂,年仅十八岁,未婚。贾环拉着他好好亲近了一番。 主考官看着眼前一众才俊,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些都是他以后的政治资本。看着贾环,拉着他的手道:“想不到解元郎如此年轻,实在难得啊。” 又拉着第二名第三名的手说:“真是青年才俊,看来殿试扬名指日可待啊。” 新举子都谦虚说:“学生侥幸。” 主考说:“这一科你们都考出了高水平,倒不是侥幸。” 又指着前三名说:“你们三个的文章写的都不相伯仲,都很有才气,为什么定这样的名次,我也给你们说说,免得有人不服。” 众举子都洗耳恭听,主考是前科状元,他的考试心得肯定万分有用的。 “如今国事日坏,圣上忧心,这次的乡试录取标准不仅是看文才,更要看考生对时事的见解,后面的会试殿试估计也要偏重时事,你们不可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 主考又指着第三名刘珂说:“你的文写得极好,本该放到第一名,可惜有一个错别字,就落到后面了。你不要不服气,前朝曾发生了一件事,战场上主帅给部下下令去泌阳会师,结果书吏写公文时少写一撇,写成沁阳了,两地相差几百里,这么一来,两军不能会师,以致全军大败。你说说,这错别字能小瞧不?” 刘珂心服口服。 主考官又指着第一、二名说:“你们两位都不错,难分上下,为这个一众考官还起了分歧争执起来,最后决定看第二、三场的卷子,结果这位的后两场试卷也使出了全部心力,做的又好又有见解,文辞雅正,理密法老,于是才取他为第一。所以说做事要善始善终,别以为把第一场做好就完事了,到最后关头更不能松劲也是很重要的。” “谢大人指教。”众举子齐声说。 “既然指教,我就再多说一句。你们中了举,以后就可以做官了,但是做到知府就到头了,不中进士,是做不到部堂级高官的。所以,你们想在仕途走的更高些,该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你们都背了一肚子前辈程文,应天的乡试高手还有限,你们有人凭运气还可以中,但是到了会试场上,那是全国高手比拼,每份卷子都得有几位大学士尚书看过,他们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别想着碰运气过关。 还有解元郎也不可轻忽,不要以为在乡试考了第一,在会试就一定能考个好名次,你年纪轻,用功时间短,和那些老前辈比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到,并不占优势,真正的高手在后面呢。” 主考说了一大通也累了,端起碗来喝茶润嗓子。 众新科举子们都受了教,记在心里。贾环更是警醒,一腔得意被浇了冷水,原来他这解元得来的颇侥幸,不是靠最重要的第一场卷子,而是靠不被考生们重视的后两场决出了高低。也就是说,并不是他的水平比大家高一截。 然后大家继续吃喝联络感情。 长达两个时辰的鹿鸣宴到了尾声,依旧规,每个举子还有考官都获赠纪念品,每人都有一个刻着科名的笔筒,解元郎多一个砚台。 贾环回到府里,府里也在饮宴,众多公卿世家,贾政的同寅交好以及亲朋好友也过来贺喜吃席,等着看新解元郎,见新贵人从鹿鸣宴上回来了,忙上前敬酒。 贾环顾不上饮酒,先去荣庆堂把纪念品给贾母等人看了,众人都很高兴。 贾母说:“这可是读书人的荣誉,你叫紫晶好生收着,将来传给子孙后代,也激励他们光宗耀祖。” 贾政拿着那笔筒砚台爱不释手,恨不得搁自己屋里天天看着,连睡觉也抱在被窝里。 贾赦又说:“你那些考籍表,报名材料什么的,千万放好,那可是命根子啊。” “是啊。”大家都说。 邢夫人嘴角微挑,先前全府把宝玉那块玉当命根子,现在又把贾环的考籍资料当命根子,那块玉到现在也不见为这个家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好处,倒是这考籍资料关系到贾环的前程,而贾环的前程又是这府的希望,确是命根子不假。 贾母深以为然,道:“你叫紫晶把那些东西千万收拾好。”又对伺候贾环的众丫环说:“那可是命根子,无论出什么事,你们拿出性命也要把这东西护好了。” 众丫头齐声答应了。 贾环趁贾母高兴,便回道:“现在离明年春闱不到半年时间,我要抓紧时间准备,还要和诸同年来往讨论学问,以后应酬也多,可是我那里太狭小,前头外书房也不方便,我想着咱家小戏子都打发出去了,东北角梨香院还空着,所以请老太太把那里赐给我用,也方便些。” 贾母想起上回他病时去他那里看了一下,确实是窄小,再加上他又喜欢把书纸乱放,简直要挤得转不过身。便说:“你现在中了老爷,凡事要立个体统,那院子是窄小了些,你的同学来往也不方便,那梨香院即空着,这几天打扫了,就搬过去吧。缺什么只管向太太要,她那里没有就找我来要,同年往来,可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贾环又说:“以后我读夜书,或应酬同年,举办文会少不了留人用个便饭什么的,这府里大厨房的人太厉害,我指使不动,也懒得跟他们吵,所以请老太太允许我在那里安个小厨房,把份例拨过去,饮食上也方便料理。” 王夫人一脸尴尬,贾母叹道:“咱家的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我是知道的,即如此,你自己安顿去罢。分例从大厨房拨出来就是。” 一时众人皆退下,贾母留下王夫人说话。命贾珍领贾环去宁府祠堂祭祖行礼,命贾琏款待外面亲友。 这里贾母沉吟半晌,才对王夫人说道:“你也不要因为环儿中了举就心里发急,逼着宝玉读书,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宝玉在科举上头并没有心,你硬逼他反而熬坏身子也不值得。你是嫡母,环儿出息了,诰命也是你的。他以后做官,如果外放出去做州县也罢了,如果做京官,也是他自己的事业,不会跟你的宝玉争什么,宝玉这样子,有我们在一天好些,若我们不在了他怎么办?还得亲兄弟帮衬着才是个事。我看环儿是个重情义的,将来宝玉有事他不会不管的。 你也把眼光放远些,别心里不自在。昨天,你居然没提前预备酒宴,要不是钱槐机灵,从外面酒楼叫些菜来,咱家就要出丑了。” 王夫人讪讪的不敢回声,心里无比悲苦,被全家寄予极大希望的宝玉反而被一个庶子压了下去,白宠了他一场。她争了半辈子强,居然落到人后了,偏偏还要摆出贤惠样来,强颜欢笑跟着庆贺,真让人暗地里吐血。 贾母又吩咐:“你和凤丫头好好把环儿的事料理好了,务必体面,听说你们在想法子裁减人手,节省月米月钱,咱家不如往常了,能省还是省吧,但是环儿那边不可裁人,也不可太俭省,惹人笑话。里面省省罢了,外面的体面可不能丢。” 王夫人答应了,下去跟凤姐商议省俭法子,凤姐建议裁丫头,王夫人不大乐意,说:“话虽如此说,可是咱家这几个姑娘也太可怜,每人只有两个丫头象人,其它的跟小鬼似的。想当年黛玉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派头,现在咱家的小姐只比别人的丫头略强些罢了,再裁减她们实在不忍,以后说亲都成事呢。” 王熙凤发愁,贾母好奢侈爱排场,这个家裁谁也不能裁她的,至于宝玉也不能裁,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这宝贝疙瘩,贾环现在是举人老爷,要体面要体统也不能裁,裁姑娘们王夫人觉得失体面,只能裁姨娘,可是裁了她们又能省几个钱,而且现在赵姨娘也得罪不起了,她不没事找事就不错了哪里能裁到她头上。 这个家当的实在愁人,如果贾环能一路高中,把这个家撑起来很好,可是这样一来,宝玉摆哪里?嫡庶之争很快就会摆到台面上。 王熙凤愁得直叹气,如果这次高中的是宝玉该多好,偏偏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只知道享富贵不知道保富贵,只盼着他以后能娶个有钱的媳妇也许好些。 贾环屋里的丫头听说他在府里基本上自立门户了,都非常高兴,终于不用看人脸色。 这段时间贾府各处都在裁人,只有贾环那边不裁人反而要添人,有些眼光远些的人就有了打算,虽然宝玉那里谁都想挤进去,却是不容易进的,而贾环这里看上去更有出息,将来主子外放当官,在他手下就可以做大捞一把了,看那些州县官身边的二爷和听差,哪个不是借主子的光捞油水。 莲儿及钱槐等人看家里人送东送西奉承讨好,都知道他们是想往这里挤,也不理那种趋炎附势的人,等他们送足了东西再抽空回明了贾环。 自贾环中举后,奉承的人不少,有送店铺的,有送田地的,有送房产的,还有两口子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别的还罢了,这仆人却不敢乱收的,生怕他们借了解元的名头在外做威福,败坏了自己。 所以,贾环不肯添人,仍然按旧例的人手使唤,先把园子小厨房的柳嫂的女儿五儿叫上来,又把彩云的小妹小霞叫上来顶青儿的缺,把禄儿提拔上来做总管负责采买事宜,彩云是他名义上的媳妇,也跟过来伏侍。大家都说禄儿沉寂多年,终于得了主子赏识熬出头了。 荣府这里摆了三天戏酒,全家人都真真假假的表现了欢喜的态度,只有宝玉不以为然,在自己屋里对丫头说:“无非是又多了个利欲熏心的禄蠹罢了。” 袭人气得咬牙:“你自己不说反省上进,别人读书上进的人你却说成禄蠹,真是可恶。” 贾环听说了宝玉说的话,只是微笑不语,不与他计较。 但是王夫人背地说的话却让他警醒几分,王夫人见贾母贾政高兴什么似的,私下里对自己的丫头说:“在应天乡试中个解元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在会试上得个第一名再说。真正的高手他还没遇见呢,就这么兴头,小心登高必跌重。” 这话通过玉钏传到贾环这边,莲儿气愤说:“有本事让她的宝玉去考呀。” 贾环很冷静地说:“太太说的对,真正的高手还没遇上呢,真的不值这么兴奋。” 应天乡试解元的含金量不如浙江、江西这些省份的解元,全国文气最盛之地在江浙江西几个省份,那里文人会聚,高手如云,在朝廷分榜之前,高中的绝大多数是江南人,可见那里人才之多。所以,这次他虽然中了解元,主考官仍然不看好他,提醒他不要骄傲,免得栽在会试中。 林之孝亲自督着人整修了梨香院,众丫环欢天喜地搬过去,贾环把前院正房做客厅用来招待众同年同窗,后院正房坐起居之用,又在东边小耳房开辟一处小佛堂,天天敬香一炷,静心片刻。 又让丫环们住后院两厢房,把小厮们安置在前院厢房,对钱槐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园子小厨房柳家的趋炎附势,却为何把她的女儿五儿提上来?” “爷……”钱槐脸红了。 “我知道你早看上了柳家五儿,可惜她一门心思盼着进怡红院伺候宝玉,如今太太讨厌美貌丫头,各处又裁人,她也没机会进来,我要了她来在内院,你在外院,自己抓机会,嘴甜些,勤献殷勤,小东小西的时常送着,保管将她拿下。” 钱槐喜的只嘿嘿笑,以后更是忠心伏侍不题。 这梨香院是当年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院内也有太湖石、金鱼池,点缀精雅,间植芭蕉桃杏,尤其是院中一架紫藤,花盛时香风阵阵,密叶隐歌,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有西南角门可通王夫人上房的东院,还有一个角门通街。贾环挑中这院子就是看中这里有角门可以直接通外面,以后出门方便些。 结果搬进去没两天,萧景就从后门进来顺利摸到他的卧室,抱在怀里揉搓一番:“听说你那天从我那里回来就病倒了,可担心死我了。给你的药可吃了?” 贾环瞪他:“你是不是安排人盯我,怎么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 萧景陪笑:“你别再跟我说什么‘自由’‘独立’的,我见不到你,想知道你好不好,只能用点法子,你好歹体谅。” 贾环消了气,也重重捏他几把。 萧景又说:“听说你为了个丫头和太太闹不愉快,你不能这样,她毕竟是嫡母,从礼法上你不可对她不敬,和她扛上吃亏的是你,你看她的亲儿子宝玉都不敢顶她,你却敢这般岂不落人口实。如今你中了举,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不可落人把柄,混官场名声要紧。” “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贾环见他担心,好生解释,“我是这家里的庶子,打小不受注意,进学之前没人待见我,就连下人也敢给脸子瞧,丫头们更是浮上水只顾着讨宝玉的好,眼里哪里有我。只有这个彩云,不趋炎附势,为人正直,是真心待我好,不管她是不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什么,都体现了一个女子最深沉最无私的情怀,她如此对我,我怎么可以看着她被指配给一个烂赌徒毁了终身呢,当然要尽力护她。”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更让萧景不自在,想到贾环这家伙念旧情,尤其是在他失意落难时帮过他的人,他绝对待之与别人不同,比如对徐义,他砸下大把银子助其读书考试不遗余力,现在又有一个彩云,为了保她不惜与嫡母叫阵。 萧景愈发心里不是滋味。 第58章 议考试萧景献良计 议考试萧景献良计 贾环知道他的心思,觉得好笑,主动亲了一下,又哄他:“我们见面不易,该珍惜才是,不要为别人的事闹心,我正要撮合彩云和禄儿呢。你别那么大醋劲。” “你才醋劲大呢还说我,看我不扁你。”萧景心里好受些,把他压到床上,好些天不见,实在想得很。 “不要。” “上回你主动凑上来,现在装什么。” “上回是看你消沉难过,所以安慰你嘛。”贾环推开他,“你是成过亲的人,我再和你好,心里怪不自在的,好象自己是破坏他人家庭的小三。” “胡说。什么小三小四的,你的怪词真多。”萧景不高兴地戳他脑门,“若因为我娶了王妃你不理我,我失了最爱,非但不会把这情移到王妃身上,还会心里难过,对王妃没有好脸色,她岂不是委屈。若是你依旧和我好,我在你这里得了安慰,回家后觉得对不起王妃,就会加倍对她体贴,这样她岂不是也觉得幸福些。所以为了我们,也为了她们,你不可以不理我。 你别这么矫情好不好,既知道我们相见不易,就该珍惜,别说那丧气话让大家不痛快。” 这番歪理说的头头是道,贾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可反驳的话来,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不但不能反对丈夫纳妾,对丈夫和别的男人好更不介意。比如黛玉不计较宝玉和秦钟的关系,人家都不计较,他却纠结不休烦恼不堪,还让人觉得矫情。 只好稀里糊涂地又让萧景上下其手大占便宜。 紫晶进来倒水,发现卧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不但模样俊美,而且和主子举止亲密,心里纳闷不已,贾环说:“这是我的同年萧公子,来这里与我讨论学问,是我顶要好的朋友,以后他来,你们不可怠慢,也不要让人知道。” 紫晶答应了,下去倒茶。 萧景笑道:“既然我是来与你讨论学问的,那我就和你好好讨论讨论来年的春闱。” 贾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你说说你对来年有何高论。” “你这次考了解元,来年春闱肯定能中自是不用说,但是别忘了,你的名次越好,起点就越高,仕途越顺利。所以你一定要考个好名次。 可是,怎么考得好名次呢?”萧景停住不说,端起茶碗慢慢啜着。 一旁伺候的莲儿却急了:“公子快说罢,别卖关子了。” “你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让他好好想想。”萧景不忙说话,只说:“我先讲个故事。” “话说北宋仁宗年间,有个福州学子夺魁呼声最好,连皇帝也听闻他的大名,打算取他为魁首。当时的试题是《民监赋》,那福州学子的破题是‘天监不远,民心可知。’等把卷子交呈给皇上,皇上看了卷子很不高兴,因为他的破题带着警告意味,于是考官秉呈圣意,将他放在三甲里头。有一个考生破题是‘运启元圣,天临兆民’,有颂圣之意,皇帝看了大喜,取这人为第一名。” 故事讲完,丫环们莫明其妙,贾环却听懂了,这分明告诉他,要想取得好名次,就要会颂圣,马屁拍得不落痕迹最好,不可有尖刻严厉之语。 萧景继续说:“还有一次,也是北宋年间,殿试阅完卷后,考官本来根据文的好坏定了第一名,可是当时的宰相认为他没有斥责元佑年间执政的司马光,而第二名的策论里有元佑之臣不知君臣之义的话语,所以把第二名升为第一名,原第三名更是严厉斥责元佑老臣,所以升为第二名,第一名反而降到后面了。” 丫头们更不懂了。 贾环却是心里门清,冷笑道:“为了取得好名次,就要昧着良心抨击当权者所恶,赞美当权者所喜吗?” 萧景笑说:“乡试是考对经义的掌握,文笔的老到,会试则是全国高手齐集一堂的比拼,有资格参加的,文笔、经义自然不用说都是过硬的,所以除了看文笔和经义,还要看政见,和当权者唱反调就是不行。至于殿试更要揣摩皇上圣意,若是皇帝不喜,你就是真的文曲星下凡,笔下生花,文章流传千古,也进不了前三名。 你师父徐文璧是江南第一大才子,文才比你强,可是又落了个什么结果?难道你想和他一样?” 贾环支着头沉默不语,似是睡着一般,紫晶等不敢惊动,送萧景出去。 贾环默坐许久,想了许多,从县试想到乡试时考官的评价。提学说:“文辞还罢了,难得的是有见解。”乡试主考说:“跟那些老前辈比经义和文笔,你并不占优势。” 和那些皓首穷经钻研经义八股的古人比文笔,他的确不占优势,而且现在离会试不到半年,这半年时间补起来也来不及。 贾环一拳砸到桌上:“我在县试和乡试得第一,其它考试中成绩也是优异,可见我是有优势的。” 他的优势在于头脑不僵化,不受条框的束缚,而且见解的广度深度都比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要强。在信息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古代,人们要了解国事民情,增长见识是困难的,而他在这方面的优势无人可比。古今上下五千年,甚至外国的史地民情思想文化,他都有着比这个时代的人更深更广的见识,只要发挥优势,不信被那些老书生压下去。 而且姚主考也说了,现在国事日坏,以后的考试会更加偏重时事。这就是他发挥优势的机会,他自信能考出好成绩。 直思考到掌灯时分,贾环长吸一口气,信心百倍地对紫晶说:“明儿你在东间支两张书桌,我要马上开始了,来年春闱又是一场恶战啊。” 这边贾环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攻书,要在以后的考试中考得好名次,不仅文章好,还得对国家大事有个深入的了解,殿试考的是策问,考的是对国事的看法,现在就要准备起来。 贾环召集何国维等几个有门路的同年,把这十几年来的邸抄都集中起来细看。 那邸抄上面是内外大臣上的奏折以及内阁批文,从中可以得知这些年的国家时事和政策风向。只是内外奏折都是经内阁看过,选出一部分来登在邸报上,还有一些是看不到的,贾环又托萧景把不在邸抄上的折子想法抄一份来,几个哥们一起研究。 这一研究才发现,如今这国家如同贾家一样,看上去好看,其实也是个空架子,里头蕴藏着种种危机,说重些是处于崩溃的前夕。又记着徐老师临别时的最后一课,如果不把个人奋斗和为国医病结合起来,也只是国贼禄蠹之流。可是这国家杂病重生,要把脉诊病谈何容易。 贾环屋里桌上炕上倒处扔的都是书,越看越累,修书一封去江南向徐文璧请教。 那边荣府里亲朋好友来往热闹。要知道解元每三年都会有,但是未婚的解元可是如大熊猫般稀罕了,几十年也不见得出一个,有年轻姑娘的家庭都动了心思,分别遣太太奶奶们开展夫人外交,一副子要把解元郎抢回家的架势。 贾环觉得自己是嫩草一根,离成亲远着呢,好在有宝玉顶在前面,只推说要等宝玉的事完了再考虑亲事,贾政也同意,想等殿试过后再说,这么年轻的进士,就算是庶出,多少人家也抢着要呢,何必急于一时。但是可以考虑在屋里放个人,因为贾环要彩云不得,贾政有些过意不去,好好挑了个丫头给他。 贾环听见贾政派人唤他,也不知何事,正好他要顺便瞧姨娘,就命人带了几匹缎子过来,刚到周姨娘后窗底下,听到一个丫头说:“别人家的奴才跟着主子挣些体面,偏咱们倒霉,跟个没体面的主子,一点光沾不上。” 贾环掀帘进去,见周姨娘低头垂泪,命人把绸缎放下,说:“这两匹缎子和一封银子是我孝敬姨娘的,姨娘收着手里宽松些。” 周姨娘不好意思:“这怎么使得?” “以前我受姨娘照顾不少,得病时姨娘又日夜守护我,现在我有能力了自然要好生奉养姨娘。”贾环说完又对那丫头说:“你嫌这里不体面,你就去跟体面的主子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那丫头登时脸色发白。 周姨娘不好意思,还想说什么。贾环说:“我那里丫头多,送两个给姨娘使唤。放这丫头伺候体面主子去,两相便宜也是好事。” 贾环立完威,才拐到王夫人正房。赵姨娘打起帘子,贾环进去,贾政正在那里等着他,略问了两句话,指着一个丫头说:“你现在中老爷了,屋里也该放个人伏侍,这个丫头相貌性子不错,以后就放屋里伺候。” 那丫头含羞带怯上来磕头。贾环看她有几分姿色,看上去很稳重的样子,倒不讨人厌。可是他对这样不顾当事人意愿的硬凑实在反感,又不好跟长辈说要“独立自主”,又不能拒绝,心里嗝应死,只得含笑看着那丫环问:“你叫什么?” “奴婢叫如意。” “那你会做什么?” “只会一心伏侍主子。” 贾环一笑:“哦,那你就在我那里打扫屋子吧,没事时你可以和别的丫头一起做个针线打个马吊什么的,没有吩咐不要上来。” 贾政变了脸,说:“把她放你屋里,不是为了打马吊扫屋子的。” 贾环悠然道:“我那里不缺人打马吊扫屋子,也不缺人端茶倒水,她过去能做什么?” 王夫人生气:“你说放她在屋里做什么?装什么糊涂?纳屋里人,一是为了尽心伏侍兼教导主子知人事,二也是为了子嗣繁茂。” 贾环笑道:“放她在屋里是为了暖床吗?可惜她不够漂亮,我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想纳妾,将来生了庶子女,受歧视被忽略处处低人一等,也怪可怜的,还不如不生的好。可是我没权利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所以这屋里人嘛,还是不要的好。” 这话一出,贾政又愧又尴尬,王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道:“你读了书的,难道不知道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还敢挑三拣四这么多话。” “我不敢辞,”贾环忙站起来说,“只是对她没兴趣,总不能强迫自己和她上床吧。既然老爷太太一定要我将她领回去,我不敢推辞,但是不能保证对她有兴趣,希望到时候老爷太太不要怪我。” 贾政本来想板着脸训斥,可是想到这儿子的确是打出生就受冷遇,和备受宠爱却百无一用的宝玉天差地别,心里难免有愧,再加上他是举人老爷,不好训他,只得好声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跟太太说,让她替你留意就是了。屋里不放二三妾侍,不是咱这样大家子的体统,更有失你举人老爷的身份。” 贾环知道这社会规则他也没法改变,索性把原先的打算抛出来:“我喜欢的丫头,第一要漂亮,第二要清白,被别人碰过的不要。第三要能干,针线或厨艺有一样特长就好,第四要聪明伶俐单纯善良。尤其是前两条,万不能通融。” 王夫人愣住了,没想到他一点羞涩没有,就这么厚着脸皮提条件了。 贾环又说:“太太事多,不如让姨娘来替我留意好了。” 赵姨娘会意,笑道:“我明白,一定按你的标准找。” 等贾环和赵姨娘退下,王夫人气得绞帕子,抱怨说:“你看看,还没开始当官呢,只中了个举人就张狂成这样,把你这当爹的都放不进眼里了。” 贾政也觉得没面子,却又不想帮着老婆数落家里唯一有功名的出息人,只得说:“他年轻不知事,你多担待些,我忽然指个人过去做屋里人,他有排斥之心也是难免的,只是他不是那种当面应承背地说话的人,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这性子倒也好。一家人嘛,本该有话直说,有不满也直说,不应在背后叨叨。” 王夫人看他这样袒护小儿子,也没法再说什么。 贾环没法子,只得把如意领回去,如意也是有眼色的,知道爷不喜欢自己,只是小心伏侍,放下水盆侍候洗手,又泡好茶端来,放盆取壶,轻巧的一点声音都不闻,果然是训练有素的。 贾环表示对她不喜欢,是反感长辈硬塞人进来,并不是针对她,当众给她难堪心里也抱歉。让紫晶好好安顿她,月银待遇等同紫晶,都是一两的大丫头。 又带她来见赵姨娘,赵姨娘对老爷挑的人倒没什么排斥,让她退下给贾环说了件事,原来这月的月钱又恢复到以前水平了,先前凤姐说姨娘的两个丫头分例减半,所以只给一吊钱,她向太太抱怨过,王熙凤的说辞是这是外面商量的,她还跟外头交涉过却没有结果。 “如今又把克扣的月钱补上了,她又有说辞,说她和外面账房力争,终于补上这分,你说可笑不可笑?”赵姨娘连连冷笑。 贾环嗑着瓜子笑,问:“你是怎么说的?可是刺她两句?” “我没说刻薄话。我现在也想通了,以前我没地位,做事又不让敬服,所以让那起小人踩,现在你有出息了,我脸上有光,后半辈子也有靠,还争那些闲气做什么,况且,我不为自己,也得为解元郎争些体面,立个体统才是。” 贾环大笑:“怪不得人说,胜利者是最宽容的,果然。”又对莲儿几个说:“你们也大度些,不要太轻狂了。” 丫头又来回说,贾琏正找他。贾环不知何事,赶紧过去。 第59章 劝贾琏家和万事兴 且说贾环听到贾琏找自己,不知何事,忙回院里,见贾琏脸上通红,一身酒气,歪在椅上等他。见他过来,一把拉着他的手说:“好兄弟你可回来了。” “琏二哥哥可是有什么事?” “我的事憋在心里快炸了,见你忙着考试忙着会同年搬屋子,所以不敢打扰,现在,实在是受不了。”贾琏说着眼圈都红了。 贾环猜到几分,也不说什么,只听他倾诉苦恼。 贾琏喝了酒借着酒劲叨叨起来:“那个婆娘一点不把我眼里,家里什么事都她说了算,我用什么人她敢不理,这个你也知道,上回盖园子时芸儿求差事我都答应了,结果她给了芹儿,最后芸儿又送礼给她这才得了差事。她还对芸儿得意说:‘你要捡远道走么,早告诉我一声,多大点事,还值得耽误到这会子。’这个我忍了。 这次老太太的千秋,所有银子都使了,我知道她有钱,现银子拿三五千都不成问题,急的没法也不敢向她借,只得求鸳鸯帮忙挪借老太太的东西,就这样她还要雁过拔毛,再抽二百两银的利钱。你说说,哪有做妻子的这样对丈夫?她还说什么把她王家地缝子扫一扫也够我贾家过一辈子了。” 贾环只得劝他:“夫妻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忍忍罢。” “可是也得有个底线吧。哪有做妻子的这样看轻夫家的,我哪里配不上她,有出身,有容貌,能办事,不家暴不酗酒,不赌不嫖,更不象大老爷那样左一个右一个的放女人在屋里,除了不爱读书没有功名偶尔偷个腥,还有别的短处吗?怎么在她那里连一点尊重都得不到,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贾环无话可说,只得安慰几句:“夫妻没有隔夜仇,迁就磨合是最重要的。” 心里却说:你起初就应该防患者于未燃,不要处处迁就才是,现在她的气焰嚣张成这样,你在这嚎有什么用? “她怎么对我,我可以忍,但是她那样对待二姐,我忍不了。”贾琏眼睛发红一拍桌子,“我已经查出来了,是她使计堕了胎儿,还指使张华告我,妻告夫,只这条就可以休了她。” “不可。”贾环赶紧阻止:“有老太太在,她做了多少坏事你也处置不了她。” “这样的败家货,老太太还能护着她?” 贾环知道王熙凤做的坏事不止害尤二姐杀张华,也不止逼李家退婚导致一对小情人死地的事,一旦事发,抄家之祸也不远了。 可是只要得了最高领导的喜欢,什么事都能包圆,有老太太护着,谁也拿她没办法。就好象朝廷里那个胡相爷,虽然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可是有皇帝宠信,再多的弹劾也没一点事。 这就是潜规则,不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坏事,只看最高领导的喜恶。 只好劝贾琏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如今得罪的人多了,除了老太太、太太,哪个不恨她,包括她正经公婆都不待见,你再忍忍,不要轻动。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可了不得。” 他现在正对会试做冲刺,这时候贾母若有个好歹,他就得在家守孝,考试也泡汤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家里有任何变故。 只得苦劝贾琏又给他分析:“就算你要处置她,第一要等宝玉娶了亲,宝二奶奶能把家事接了手再说,现在家务事还离不得她。第二,要等王家垮台。第三,还要保得住贾府的体面,有些事不能往外捅。” 贾琏原想着借助他的力量帮忙对付王熙凤,见他极力反对,又提出三个前提条件,哪一条都不够火候,也只得含恨忍下。 等送走贾琏,贾环召集所有丫环,说:“后宅女人多了事非就多,象琏二奶奶屋里闹的那些烂事,还有尤二姐死的不明不白,你们也听说了,我现在清楚的告诉你们,我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我这里。” 本来以前他还羡慕那些穿越牛人建立后宫享尽艳福,可是目睹了贾琏凤姐院里那些臭事只觉得恶心,对三妻四妾很反感。决定给这些丫头敲敲警钟。 “在这里我把话挑明,现在,以后,我都不打算收屋里人,你们谁有这心思,趁早收了这念头。还是鸳鸯姐姐最清醒,知道姨娘没有好下场,得脸时,一家子在外面横行霸道,不得脸时,死活没人管。没有孩子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有了孩子,你们愿意自己的孩子低人一等?所以说,你们最好还是嫁到外头,与人做个平头夫妻的好,就算日子苦些,只要夫妻相爱,也胜过在富贵窝里名争暗斗。” 众丫环们听了,都沉思起来,说实话,她们中间只要有些容貌手段的,无一不存着攀高的心思,因前面有绣凤的前车之鉴,不敢明着勾引,但是心思不灭,这个主子年轻英俊,前程似锦,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女性,知道保护女人,不象宝玉那样喜欢和女孩玩,她们有难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而贾环为了保护丫头不惜和太太力争,可见他是个有主见有力量不甘受人摆布的人,就算将来娶了王熙凤那样的厉害货也不会放任老婆作贱妾室,只要她们安份守己,将来大妇不容时,他也会出手保护弱小。 可是现在,他把话说得清楚又坚决,堵了她们当姨娘的路,将来怎么办,得好好打算了。 彩云有些伤感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贾环对她觉得抱歉,可是真的对她没有那种心思,何苦误了她,不如现在把话挑明。 这里贾母听说贾政要在贾环屋里放人,贾环不喜欢,便说:“这屋里人总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能收的,老爷忽拉巴的塞个人进去,难免受排斥,就让如意先在他屋里伏侍罢,待混熟之后,若是如意会来事,能讨得哥儿欢心再正式开脸不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符合环儿要求的人。” 赵姨娘忙回道:“我私下里打听,终于找到一个。 那丫头容貌是全府丫头里最好的,也聪明伶俐单纯善良,针线活也好,大半个京城的针线上人都不敢动的孔雀裘,独她会缝,那手艺真是一等一。至于清白么,我也打听了,是个刚烈性子,清白的很,为了妥当,我还请有经验的婆子验了,确是完璧。” 贾母有了兴趣,问道:“是谁?” “就是上回因病被打发出去的晴雯,她的病养好了,我看合府中找不出符合环儿要求的丫头,也只有她合要求。”赵姨娘秉承贾环的暗示,还晴雯清白,顺便也嗝应一下王夫人。你不是说晴雯是浪货,勾引你宝贝儿子吗?可是晴雯偏是清白的,分明是你儿子自己不稳重好不好。 “她不是死了吗?”王夫人有些奇怪。 赵姨娘笑道:“太太想是听错了。环哥的乳娘卫嬷嬷很喜欢她,听说她病得不行被打发出去只剩一口气,哥嫂也不看顾她,所以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养病。可是她哥嫂想钱想疯了,也不等着她咽气,就急着跑进来要丧葬银了,简直不要脸。” 王夫人脸色更难看,说:“可是晴雯那丫头又懒又淘气。” “太太想是误听了那些小人的挑唆,那年宝玉的孔雀裘烧了个洞,晴雯病得七死八活的,一夜间连命都不要给他做了出来,怎么是懒呢?要说淘气,再淘气的人放到环哥手里,保准调理得老老实实。太太尽可放心。”赵姨娘得意地说,“人长得漂亮了就是受人嫉妒,什么恶名都往上栽,当不得真。” 王夫人脸色难看到极点,把她撵出去的人又叫回来,这分明是给她难看呢。一想到晴雯是个轻狂浪货,撵她出去是为了怕她带坏宝玉,如今她重又进来伺候,只要不近宝玉,她把环哥儿勾引得正事不干才好呢。 王夫人笑道:“既然环哥儿喜欢这种轻佻人,就随他好了,反正他现在是举人老爷了,想干什么不行?” 赵姨娘听她话中带刺,一撇嘴也不理她。 这里贾环派人从卫家把晴雯接了过来,让她管理这里的大小针线,对她说:“你不是盼着回荣国府吗,现在我成全你。只是你在我这里要收敛些,宝玉纵着你,我可不会纵着你,你不要做越份的事。” 晴雯不高兴:“我做什么越份的事了?” 贾环毫不客气指出来:“你撵丫头不事先回主子,还说是宝玉吩咐的,这不是越份?还有一次,明明是你懒得开门,还丧声歪气的推到宝玉身上,说他吩咐不放任何人进来,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多严重,惹得林姑娘哭了一夜还和宝玉一场误会知道不?好在两人后来把话说开解除了误会,否则你替宝玉往死里得罪了人,他根本不知道,也无从解释。 我最讨厌下面的人假借主子的名义行事,你在我这里也敢这样替我得罪人可不轻饶。” 晴雯变了脸色。 贾环又说:“还有更严重的,宝姐姐晚上来怡红院找宝玉说话,你不想伏侍罢了,还说什么‘害得人三更半夜睡不成觉’,你摸良心说那是三更半夜吗?” “我那时和碧痕吵架,说话冲了些嘛,这算什么大事?”晴雯不以为然。 “你不当回事,可是有人却借着这件事说宝姐姐不尊重,勾引宝玉,你想半夜时分姑娘在男子屋里,会被人说成什么不堪?不过是天刚黑,你却说是半夜,给有心人借机诽谤,你怎么不为别人想想呢?” 晴雯急了:“谁说气话时不夸大三分,谁在气头上会反复斟酌用词?哪个黑心种子借机歪派人?我要是存着毁人闺誉的坏心,就叫我天诛地灭。” “你不用发誓,我相信你没坏心,只是这黑心没底限的人太多了。”贾环又给她指出来,“比如香菱一直羡慕大观园好风景,宝姐姐趁薛大哥出远门,带她进来做个伴。结果就有那歪心眼的人编派坏话,说宝姐姐带香菱进园是为了把她当丫头使唤,是想虐待她。 瞎了眼的看不见香菱成天拿着诗本子满园子乱逛一点儿活不干,学诗学的五更不睡还得宝姐姐催她睡觉,一味昧着良心瞎说。 甚至还说宝玉挨打也是宝姐姐弄的,好象宝玉没有错,不该打。 还有更可笑的,说林姑娘敏感小性都是宝姐姐说的,可笑不,好象没人说她就不敏感不小性似的,难道林姑娘就没有一点毛病,有了也说不得,凡说她的人都是阴险不安好心?” 晴雯万没想到天底下会有这种颠倒黑白的人,震惊的不敢相信。说:“宝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倒是李嬷嬷说过林姑娘刀子嘴,史姑娘和紫鹃说过她小性,宝玉说过她多心。宝姑娘却什么也没说过。是谁在挑拨?” 贾环又提醒她:“你现在知道人心险恶了吧?别以为不出门的姑娘就一定纯良,看谁不顺眼想要抹黑时,手段比朝廷那些政客好不到哪去,事实顶个屁,真相算什么。 没错人家都要挑刺抹黑,何况你有错,着实太张狂了些。” “我有什么错?”晴雯小声嘟哝。 贾环知道晴雯的性子迟早招祸,她在这种险恶环境这么任性,最终吃亏的还是她。所以毫不客气地把晴雯狠狠说了一顿。 “你如今也知道人心之恶,可知太太为何撵你?” “那是因为袭人告密,说我坏话。” “猪头,到现在连自己为什么被撵了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接受教训了呢。”贾环给她分析,“那王善保家的说你不成体统最不象话,太太这才想起曾见过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的美人,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园里有你这么个人,怎么可能是袭人告了你?还有,太太找你来斥责一顿,你哄她说你从不到宝玉屋里去,也不亲近他,太太居然相信了。你想,如果袭人告了你,太太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相信你的说辞?” 晴雯回想当时发生的事,确实如此。又疑惑问:“既然不是袭人告密,那么太太为何撵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贾环知道她和赵姨娘一样都属于那种长得漂亮嘴巴尖刻举止风流的类型。只凭一点就是罪了,再不指点她,只怕她还会犯错。 “太太撵你,也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只是单纯看不惯你捏个错撵你出去罢了。她是主子有这个权利,就好象外面的店老板,伙计做的不好了就撵走,这是应该的。所以你应该小心收敛才能保护自己。 你第一件没做好的就是不和主子一条心,宝玉不求上进,只喜欢和女孩儿们玩,做母亲的自然心急想把他引上正道,袭人还劝宝玉要好好读书,而你却给他出主意让他装病逃避读书,非但不劝他还陪他玩闹,在宝玉眼里你这样可爱,在家长眼里你这样是可恨了。 还有,你这人太张狂,比你地位低的小红坠儿你又骂又打,比你高的袭人你又时常话里带刺,对婆子们更是没有过好声气,你这性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你只是一个丫环,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愿低人一等,处处要强,你这样子谁能容得,不要说太太,就是宝玉,不高兴了一翻脸就能把你撵出去,还记得上回因为跌破扇子的事你们吵了一架他要撵你么。” 贾环说着悲伤起来,不由得想起自身,想当初他也是如晴雯这般心比天高,又骄傲刚强,不愿看清现实,不愿低人一等,想要追求一种不切实际的平等,结果被李琰他们一顿围剿,只得忍辱含恨退出,被迫疏远萧景,否则连性命都不保了。 象晴雯这般叛逆,虽受到王夫人雷霆一击,宝玉不敢为其出头,却还有他伸手相救,而他和萧景纠葛不清,若是受皇帝震怒时,谁又来救他?怕是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第60章 萧景赈灾主动出击 贾环数落晴雯又悲及自身,伤感不已,虽然喜欢她的率真性子,却不得不为了保护她不再受伤害压制她的个性把她惹祸的根苗掐了。于是沉着脸立规矩:“即然是丫环就该有做丫环的自觉,少摆小姐的款。再不守本份,不用太太发话,我就把你打发了。你不用学金钏跳井,我不吃这套。” 晴雯嘴巴利害,可是被贾环挑了一通错处,事实俱在,竟无可辩驳,登时气焰矮了下来,知道他和宝玉不同,不是无原则地讨好女孩,经过这次死里逃生,她也明白了人心险恶,低调些才能保护自己。眼前这新主子,对她虽严厉,却是为她好的。从此只得安份待在下房做活,闲时找其它丫头凑一桌麻将玩玩,并不到院外去。 宝玉得知她未死,惊喜交加,又来看她,温言款款,柔情绵绵,倾诉缱绻旧情。 晴雯也明白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对你严厉的并不一定对你坏,对你温柔的也不一定是对你好。看贾环对丫头并不温柔亲密,却为保护彩云不惜和太太叫板,为了救她请医买药费尽心机又想法还她清白,叫她进府却又与她保持距离,那才是真正待人好。她更该自重,免得打了贾环的脸。 所以晴雯不肯和宝玉亲近,更不肯和他动手动脚的。 宝玉觉得委屈说她变了心,贾环忍了两次,看他依旧纠缠,说的话就不好听了:“你也不小了,不能只顾自己,好歹为别人想想。你再这样纠缠不清,太太可就容不得她了,到时连我也保不住她,再赶出去她连容身地儿都没有,到那时你可有法子安置她?有能力护她你就带她走,没能力护她,就不要把她推到火炉上。” 宝玉脸色灰败,垂头丧气。 贾环看他这样来气,又想点拨他,说:“按理我没资格说你,可是你太受宠了,全家上下没人说你,所以我不得不僭越说两句。 你喜欢和女孩儿们亲近是你的自由,可是你想过怎么保护她们吗? 你不敢在长辈跟前为她们出头,又没能力救助她们,你有头脑也行。把屋里的奴才管好,把老妈子,大丫头、小丫头这些人的矛盾平衡好,把自己管好,干点正事,和她们保持距离,就不致于给身边的人招祸。你自己想想去。” 宝玉听了沉思良久,最后只得洒泪而去。 王夫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把家务推给王熙凤,所有心思都放在宝玉身上,把宝玉叫到上房,指着一堆书说:“你每天到这里来把这些书都给我背熟了。” 看宝玉嘟着嘴很不乐意,王夫人又流着泪说:“我的儿,你也不小了,也该为我争口气啊。你不为我,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你兄弟都中了举,你做哥哥的好意思成天在里头玩吗?爹娘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啊。” 又严厉警告丫头:“谁再敢和宝玉玩闹,直接撵出去。” 丫头们吓得敬谨听命。 王夫人又命人去传贾环屋里的人问话,上回分到贾环这里的丫头叫秀珠的主动过来。 “环哥儿最近身体可好,读书可累着了?” 秀珠回道:“哥儿身体还好。只是学业似乎比以前更重了,经常愁的饭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呢。” 王夫人不解:“他不是收晴雯为屋里人么,怎么没有和那骚蹄子胡闹,还只顾着读书?” 秀珠回说:“他把晴雯接来,当天就吵了一架,也没让她陪,把她放在二等丫头里,只让她管针线上的事,教丫头们做活,很少让她进上房。晴雯也老老实实在下房,并不招惹他。” “这个死丫头还是这么张狂,骂小丫头也罢了,连对主子她都敢瞪着眼吵。”王夫人恨恨地撇嘴,又问:“那如意呢?” “也没叫她上来,哥儿对她很尊重,却没有亲近过。上房伺候的仍然是紫晶和莲儿两个,她们轮流上夜。”秀珠细细把贾环平日里的事都说了,“爷隔几天就招要好的同学同年来院里讨论学习,听他们议论什么提编法,青苗法,工商税什么的,我们丫头听不懂,他们论起来有时还争吵呢。” “难道他没有和丫头亲近?”王夫人对这个法那个税的完全没兴趣,只对贾环的行为有兴趣。 “爷的性子不喜欢和丫头玩笑的,累了时就和丫环打牌玩,或是聊聊家常,没见他对哪个特别好,对紫晶和彩云姐姐很尊重,却不亲近,对晴雯稍为严些,也不亲近。” 王夫人叹气:“就是因为他不爱与丫头玩笑,所以读书才好,若是宝玉能这样就好了。” 秀珠忙说:“宝二爷天资聪明将来肯定会更有出息的。” 梨香院里,莲儿把事情回了贾环:“秀珠是向着太太的,爷怎么处置?” 贾环想想说:“太太往这里塞丫头,就是想看我做了些什么,打发她出去还会有别人进来。反正我也没做不可说的事,也不怕她知道。留着她我还有用处。” 莲儿也不再说什么,贾环歪在炕上想事情,一脸疲惫之色,又把几个丫头叫来聊天。先问莲儿:“你家是哪里的?怎么到这里来?” 莲儿说:“我家原本也是有房有地的,可是上头派了修城墙的徭役,我父亲去办差,衣食还得自备,经年不回,荒了土地,从此家就败了地也卖了。只有我还值点银子,为了不让老子娘饿死,只好卖到府上当丫环。” “看来这徭役能让一家子家亡人散。” “差不多是这样,所以爷中举之后,就有人送地送房还投身为仆图荫庇,就是为了这个,爷是有功名在身的,可以免钱税免徭役,投身为仆也可沾官老爷的光,免的妻离子散。” 贾环听了,揉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如意有眼色地上前给他按摩太阳。 几个丫环都聊了起来,她们家里大多是土地被兼并,小生意又承受不住重税,没了谋生只得卖身为奴。 贾环支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说:“你们觉得怎样才能保住土地呢?” 苹儿立马说:“把那些大户杀几个,那些帮着大户的官们也要好好收拾,该免的免该罢的罢。” 如意却说:“不妥。比如我家,是自愿献地给官绅的,也是自愿为奴,只是为了免粮赋免徭役。除非是官绅一样纳税一样负徭役,否则根本不能解决兼并土地。” 贾环赞许地点点头:“这是正理。可惜朝中那些大官只顾自己富贵,不肯干得罪人的事。” 紫晶笑道:“咱们别说这让人难受的话,如今我们到了这么个好地方,舒服的象小姐一样,还提以前的苦做什么,不如商议如何赏雪的好。” “是啊是啊,边赏雪边吃火锅最好。”丫环们欢呼起来。又说:“宝玉和林姑娘三姑娘几个又起诗社咏雪呢,咱们不会做诗,就划拳讲笑话好了。” 贾环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丝毫没有喜意,叹道:“这雪下了三天不停,气候如此反常,只怕会有灾祸,我们在这里抱着火炉赏雪吃酒,外面那些穷老百姓还不知怎么活,说不定又有冻死在路边的。” 丫环们面面相觑,也没心情提赏雪玩耍的事,只觉得这主子好没趣。 果然,灾祸在不远处发生,直隶地方发生地震,房屋倒塌无数,人员死亡无数,朝廷急命赈灾,只是户部银钱紧张,向皇帝报上账来,五十万两要拨给九边军队,是不能少的,二十万两要用来修城墙,否则鞑子打过来可就完了。十万两要用来支付皇宫过年使费,二十万要付给宗藩,三十万两要补发去年的欠俸,还有修皇陵要拨三十万…… “行了,别说了。”皇帝苦恼万分,可是百姓受灾也不能不管,只得想办法,官员的欠俸只好再缓缓,打折发给,又鼓励富户劝捐,捐监生捐官衔,简化手续,一手交钱一手交执照。可是这救命的钱经过层层过手,到灾民手里也是剩不了多少。 天寒地冻,受灾人民没有活路,只能一路讨饭到京城,希望能寻着活命的机会。这十万灾民涌入京城,压力可不得了,所以有司上奏,把灾民安顿在城外,每日施粥舍饭,免得他们涌入城内造成乱子。 贾环一边读书一边关心国事,看着朝廷救灾不力,悄悄到玉香斋通过卫老二把萧景约出来商议此事。 萧景劝他:“那些灾民自有朝廷处置,你现在还没有补缺任官,何苦操这心,还是读你的书准备来年的会试要紧。” 贾环说:“我是为你打算,如今朝廷财用匮乏,连救灾的银子都拿不出,皇上正烦恼着,你若为他排忧解难,也是好事,胜过那个主儿只知道扩张权势,有苦活脖子一缩,有巧宗就伸手去抢,皇上还没糊涂,哪里看不出谁好谁坏。” 萧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请命赈灾?可是将近腊月,天寒地冻的,这差使可是辛苦啊。” “就因为这差使辛苦,别人都不愿意做,所以你才去做,一来皇上必喜欢,二来在士林中风评也好,你这么年轻,怕什么辛苦。这是你挽回圣心的好机会。” 萧景觉得有道理,本来在夺位之战中因为子嗣问题落了下风,如果再不做点事讨父皇的喜欢就麻烦了。又和贾环商量了一些赈灾细节,然后进宫求见皇帝,要求办理赈灾事宜。 皇帝十分感动,看朝廷那些官们争起利来能打破头,遇上烦难事就互相推诿,想不到艰难时挺身而出的却是这么个不受重视的儿子,皇帝又愧疚又心喜,说:“难得你有为君父分忧之心,只是你没经验,这事不好办。” 萧景说:“儿臣只是安顿城外那些灾民,不懂的地方请教父皇和朝中老臣也方便。” 皇帝点头,又问:“这事怎么办,你心里可有数?” 萧景已经事先和贾环,李琰等智囊商量过应对之策,今见皇帝垂问,便回说:“第一是赈灾钱粮没有着落,儿臣已经有了章程,不如按汉制,实行议罪银制度。” “什么?”皇帝有些纳闷,这议罪银之制前几年也有人提过,只是清流以为用钱免罪践踏国法,使天下有钱人犯罪无忌。 萧景说:“事急从权,不如将三年内除谋反大逆之罪的有罪官绅许他们出钱赎罪,将眼前难关过了再说,只是下不为例就是。待熬过寒冬,开春发下农具种子,打发他们回乡耕种。百官俸禄从几年前就减发,如今年关将近,再减发只怕有失朝廷体面,所以只能暂时用这法子增加财用。” 皇帝听了满意,只要不从宫里节省,不少了他的花用就行,其它捞钱方法他不管。再看这儿子,觉得他虽然不如那一个聪明能干,却是个肯任劳任怨实心办事的。 萧景接了旨意,立即和贾环到城外灾民处查看,只见城外乱七八糟都是灾民搭的茅屋草棚,根本不能抵挡寒风肆虐,灾民裹着枯草破毡,或坐或卧,只比尸体多一口气,脸上毫无表情,麻木呆滞,只有听到施粥的锣声,他们才有了一点反应,挣扎着爬向施粥棚,扑向那维持他们生命的那碗薄粥。 其情其状惨不忍睹,贾环看不下去,流下泪来,说:“这哪里是救济灾民,分明是把他们聚集在这里慢慢等死罢了,再这样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管理灾民的官员回道:“每天都有冻饿而死的灾民被抬出去,好在现在天冷,疫病不易流行,否则死的更多。” 萧景看了也不忍,又看向贾环,问他有什么办法。 贾环在心里迅速算了一笔账,这么多灾民每天吃粮,消耗量实在惊人,京里的粮仓也撑不了多久。心思一转有了个主意:“这么多灾民救起来困难,还是分散开比较好。” 具体办法是,先按年龄男女分开,将灾民中青壮男子召集起来,让他们以工代赈,打发他们修城墙,管饱饭吃。女人们分一部分到兵部被服库上缝制大军被服混口饭吃。剩下老人病人和妇孺分流到京畿各县。 萧景听了觉得可行,非常欣喜,道:“这化整为零的法子好,京畿几十个州县每县分两三千人压力也不是太大。” 萧景又立即进宫回明皇帝,皇帝高兴地把他夸奖一通,萧景并不抢功,直说这些主意是贾环所出,请皇帝派个差让他帮办赈灾之事。 皇帝答应了,传旨给贾环一个赈灾局帮办的职位。 贾环接到旨意笑问:“不知下官这位子是几品,隶属哪个衙门,归谁指派啊?” 萧景笑道:“我给你算个八品衔吧,属于临时差事,至于隶属,自然是隶属我了,所以你要听我的吩咐。” “呸,难道你要我和你一起‘看书’我也要听吩咐不成?” “你看你,才有了任命就不听上司吩咐,这种属员要来做什么,看我不罚你。”萧景板起脸作严肃状伸出手,趁机吃吃豆腐。 贾环拍开他的手,两人一起商量具体细节问题,昏黄的烛光下,两人一条条地列出注意事项,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居然不觉得累,等商量完分头行动时,竟有依依不舍之意。 第61章 环景联手深得帝心 贾环回家收拾了一些衣物,战意十足地前往赈灾委员会报到,赵姨娘和丫环们非常不满,天气恶劣,又是寒冬腊月,他居然被派了这么个苦差,真是倒霉。 探春还懂事,劝赵姨娘说:“环儿是为国家办事,这是好事,将来有个能吏之名,对以后仕途也有好处。” 赵姨娘这才收了眼泪,连夜缝制棉衣手套之物,又亲自送到城外去。探春忙着府中的年事,不得闲,也亲手做了双鞋送去。紫晶,晴雯等丫环跟着赵姨娘过去伏侍。 到了城外,只见灾民都形如槁木,只有眼珠间或一轮,才象个活物。又见地上躺着一具僵尸,众女吓得浑身直抖,问:“怎么这人就搁在这没人管呀?” 一边的办事官员说:“这样没人管的尸体,说明家里人已经死光了。” 说着命兵丁将尸体抬走。 大帐篷里,萧景和贾环在查账,安排细务,看贾环时不时搓手呵气,小脸更是冻得发白。赶紧把手炉放到他怀里,又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衣襟里捂着,说:“我有些后悔让你办这事了,看你这些天又冻又累,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能救活这么多人,我乐意。”贾环的手被他捂在衣襟里,一股暖意传过来,忍不住挠他痒痒。 萧景笑得上不来气:“快……别闹了。” 正闹着,门外侍卫一声喊:“贾大人的家人来了。” 贾环觉得扫兴,赶紧把手抽回去,见她们过来,埋怨道:“我在忙着办差事,你们来做什么?” “来给你送点吃的穿的。”赵姨娘和丫头赶紧把衣物送上。 贾环说:“这里随时都有冻饿而死的人,我又不是没衣裳穿,你们给我送衣服,不如给这些可怜的孩子。” 一些全家都冻饿而死成了孤儿的孩子们集中在一个帐篷里,身上穿的都是破衣烂衫,饿的面黄肌瘦,正是贪玩的年纪,可他们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紫晶看着不忍,把手中的棉衣给他们,带的点心也拿出来,孩子们伸手抢过,狼吞虎咽起来,噎得脸发红也不肯放下手中食物。 晴雯见了也忍不住掉下泪来,理解了贾环为什么主动做这苦差却毫不觉辛苦。 几个女眷坐上骡车回府,一边议论着:“我们在府里舒服,外面的灾民这样可怜,随时都会死呢。” 赵姨娘说:“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不如拿点出来买些米粮给他们,多救活一人,胜过在佛前烧万炷香,也给哥儿积积阴德,保他以后逢凶化吉一路高升。” 晴雯也忙说:“我这回死里逃生,也该做些积德的事,我没多少钱,可是有手艺,可以缝棉衣给那些可怜的孩子,这也是行好的事。” 几个女人商议定了,回到府里就开动起来。贾环名下的十九个丫头,十三个小子,还有嬷嬷等人凑出钱来买了布匹棉花,女人们动起工来。赵姨娘拿钱出来时只觉得肉疼,可是一想这是为儿子积德避祸,还是拿出了一部分。 到了腊月,天气好转些,风雪停了,地已经上冻,再洒上水使之结冰,方便搬土运石。贾环忙前忙后,将灾民中身体强健的登记造册,分流到工部营造司修建城墙。灾民们见有口饱饭吃,说不定还能得着几文工钱,自然愿意,原先修城墙的人免了徭役得以回家过年也是很乐意。 又分了几千针线好的妇女到兵部军备司属下作坊,为大军缝制被服。剩下几万老弱妇孺分到京畿各州县,每县按贫富平均分了一到两千人,容纳不下的再往乡村分流,分到村子只剩几十人。如此压力小了许多,还在各县村接纳范围之内。 贾环和几个帮办分头奔向各州县分流灾民,萧景带着属官在城外管着灾民吃住,调拨钱粮。 忙碌的时光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年底除夕,贾府祭过宗祀,然后行礼,散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子,摆合欢宴,献屠苏酒,一家大小其乐融,只有贾环还在外面忙着回不来。 灾民区仍然还有许多人没有分流出去,贾环亲自监督粥棚,给那些灾民分粥,又调度柴草供他们取暖,还要检察账目,免得有人借机揩油。 一件青肷披风轻轻搭在他身上,贾环回头一看是柳湘莲,说:“今儿是除夕,你怎么不快点回家?” 这次他接下这差事,想着柳湘莲为人热心,把他也拉过来帮忙。 柳湘莲搓着他的手,说:“我又没父母,回去做什么,亲戚家正月里再去。看你手都冻僵了,我给你搓搓。” 萧景掀帘子进来,一看两人手握着手,脸色登时不好看。 贾环恍若不觉,笑道:“王爷怎么不回宫,这会子估计要吃年夜饭了。” 萧景瞪了两人一眼,说:“我不忍心丢下你在这里苦熬,自己去舒服。” “瞧你说的,我不觉得苦,一想到我的辛苦可以少死些人,再苦再累我也做的高兴。相比以前锦衣玉食混吃等死,我觉得现在做的事不是苦事,而是非常光荣非常有意义的事。”贾环说的是真心话,两世为人,他头一回觉得光荣,比中了解元中了五百万大奖更高兴。 萧景很感动,又觉得愧疚,说:“苦了你了。” “快别说了,快回宫吧,别误了时候。”贾环把他推出帐去。 萧景握着他冰冷的手,看他的下巴又比以前尖了一些,心里不忍。 “快走吧。”贾环又催他。 “那个人可是那个叫柳湘莲的?” “你还不快走,只管说淡话。”贾环把他塞进车里。又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低声说:“我们是在并肩为未来奋斗,你懂的。” 萧景心中一震,不敢再耽搁,赶紧登车而去。 乾清宫已经摆下家宴,与宴的都是皇家亲眷,除后妃之外只有皇帝和皇子。从二十四日起丹陛左右就安设万寿天灯,每夜都点到天明,处处悬挂金丝绣制的万寿宝联,檐下设中和韶乐,整个殿堂布置的是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弥漫周匝;更不必说笙歌互起,乐声悠扬,说不尽的天家富贵,太平景象,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上去也有个和美的样子。 宴桌按严格等级次序排列,皇帝的桌上全用黄金碗碟摆着一百零八道菜点,奢侈到极点。 皇帝见萧景赶回来,很是高兴,待他行过礼后,命他坐在自己下首。问道:“灾民怎么样了?” 萧景回道:“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腊月以前天天抬出去十几二十几人,分流之后已经没有冻饿而死的人了。京畿那些州县每个地方分两三千人管他们吃饭也不是很艰难,修城墙的役人也回家过年,让那些年轻力壮的灾民顶上,不耽误修城,那些百姓都赞颂皇恩浩荡。” “真是一举三得的好法子啊。”皇帝高兴的眼睛眯起来。 右下首的萧晨微微冷笑。 “儿臣不敢居功,这些以工代赈,分流减压的法子都是本次应天府乡试新解元出的主意。” “哦,是谁?” “是荣国公府政老之子贾环。” 皇帝脸色微变,又堆下笑说:“哦,贾家也出了象样的子弟了。”又问:“灾民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大部分已经安排妥当了,还有一万多滞留在城外,约摸过了正月初五就可以完全解决,这些收尾工作由贾环来做。过年这些天,儿臣可以尽情承欢父皇膝下。” 皇帝笑说:“这大年夜,你把他留在那里干活不得回家,真狠心。” 萧景忙说:“儿臣也不忍心,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留下的,说救灾如救火,延迟几天会多冻饿死几个人,过年每年都可以过,宁可忙过这些天过后再歇,也得把差使善始善终,不留尾巴。” 皇帝感慨:“这年头,肯吃苦的年轻人实在不多啊。等他把差使干完,召他入宫朕要褒奖于他。” 萧景喜不自胜,赶紧离座谢恩:“儿臣代他谢父皇了。” 回完话一时有点冷场,皇帝又找话问元春:“你弟弟中了解元,你送了什么好东西道贺啊?” 本来皇帝是没话找话唠点家常,却意外见元春神色尴尬,含糊着说:“宫禁森严,臣妾没听见这事,明日就把贺礼补上。” 皇帝心里明白,按下不快,照常吃酒观赏歌舞。 萧晨离了座给萧景敬酒,说:“皇兄赈灾辛苦,做兄弟的敬你一杯。” 萧景接了一饮而尽:“谢谢五弟了。” 萧晨又说:“我有些好奇,那贾环能中解元学问肯定是好的,不知在来年的会试殿试会得什么名次呢。” “不到放榜时,谁知道?” 萧晨笑说:“我看他那解元中的侥幸,未必是靠真本事,不信殿试上等着瞧。” 萧景寻思着他话里的意思,脸色一变。 萧晨冷笑,心道:你和他挨冻受累,吃尽辛苦,以为这样可以得个好名声,可以压过我去,可是我身边有胡相爷等一帮重臣支持,权势倾天,要收拾一个小小解元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次日五鼓,贾母按大品妆,率王夫人等诰命摆全副执事入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又在宫里领了御宴,皇帝派太监赐下一对荷包和一柄玉如意给贾母,贾府诰命们都喜形于色,山呼谢恩。 王夫人高兴说:“还是娘娘圣眷优隆,保佑咱家富贵平安。” 邢夫人一撇嘴,道:“这和娘娘的面子有关系吗?往年咱们进宫朝贺多少遭了,何曾得过皇上额外的赏?我看是皇上见咱家的解元郎大过年的还在外面挨冻,心里过意不去罢了。” 王夫人脸沉下来,尤氏赶紧把话岔开。 待领完宴,婆媳几个随班谢恩毕,回到宁府祭过宗祠继续过年。紧接着元妃赐给贾环的迟来的庆贺礼也到了。贾母问起贾环,众人大多不知,只有探春回道:“还在城外忙呢,现在救灾已到尾声,估计初五就可以完工了。” 王夫人叹道:“环儿真是个劳碌命啊,不是个有福的。” 邢夫人道:“如果大伙都象他一样在家享福,谁替皇上办事呢?要说有福,宝玉才是真正的有福呢,什么心都不用操。”说着拿帕子捂着嘴笑起来。 大家都知道她在暗讽贾母太过偏心,受尽宠爱的宝玉却没有兄弟有出息。只得陪笑不敢吭声。 两个媳妇暗打机锋,贾母心烦,说:“你们别只顾着动嘴,打发人带着吃的穿的到城外瞧瞧去。” 到初五日,所有灾民安置完毕,贾环长出一口气,觉得无比振奋,看那寒风中的枯树都觉得好看。一路奔回家,先顾不上休息,一头钻到书房修书一封给南方的徐文璧,把自己劳碌多日,千辛万苦救济灾民的事细细写了,颇有表功求夸奖之意,最后说,自己深刻体会到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为其它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救了这么多人的生命,虽然累一些,可是心里的充实和荣誉感无法用语言表达。师父担心我言行不一,沦为名利之徒,忘了最初的理想,现在您可放心了,我必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定成为师父的光荣。” 贾环正写着来劲,丫环催着叫往上房去,只得封了信封命人发出去。 贾母见他回来,问了些寒暖,叫他陪着吃饭。 贾环笑说:“谢老太太,头一回叫我陪吃饭,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贾母说:“以前是忽视了你,你也不要老放在心里,将来做官还这么计较可不好。” 贾环忙站起来说:“老太太教训的是,是我不对,老太太别生气。” 宝玉斟了一杯酒给贾环,说:“先前我觉得你是禄蠹之流,只知汲于名利,现在看来竟是我错了,你是个不惧辛苦办实事的人,我敬你一杯,权当赔不是。” 贾母十分喜悦。 贾环接了酒,笑道:“以前宝哥哥说那爱读书的人都是国贼禄鬼,我觉得你不太懂事,现在看来,宝哥哥真正讨厌的那些以读书为获取名利手段的人,并不是讨厌那些真正为国办事的读书人,可见我误会了。我也敬你一杯,当赔不是。” 说着,也给宝玉斟了一杯。 贾母很高兴:“这就好,你们兄弟就该互相扶持才是正理。你们这样,我甚放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看戏吃酒,这时忽然林之孝气喘吁吁跑来回报,说内宫太监来传旨。 这下子把全家大小吓得够呛,忙撤了酒宴摆上香案,太监只说皇帝召贾环临敬殿陛见,并不多说其它事。 第62章 初觐见贾环逢圣意 贾政贾赦听到旨意都过来,猜测什么事。贾环仍然淡定,看他们吓成那样,暗自摇头,皇帝打算在年里召见的事,萧景事先已经给他说过了,还特意交待了注意事项和皇帝的喜恶,叮嘱他不要逆了龙麟。 贾环也不多说,换了衣裳跟着太监到了宫里,七拐八拐的进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方到了西边的临敬殿,一路上他默念萧景事先给他交待的注意事项,要说吉祥话,要颂圣,要感恩,说话前在肚里过几道弯,把那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词全去掉,回话快了会让皇帝觉得你轻率,慢了又会觉得你脑筋迟钝,表意含糊了,会让他觉得你狡猾懦弱没担当……巴拉巴拉。 贾环腹诽不止,看在萧景的面子,他没说这皇帝很是庸俗加无聊,怪不得贾府把皇帝召见当成恐怖事件,碰上这么个变态,谁知道哪句话说不对逆了龙麟没有好果子吃。 如果我哪句话说得不合意,他不会把我拖出午门打板子吧?贾环想着也不安起来。 通过重重宫门,又拐过一道影壁,高大的临敬殿立在石基上,萧景从殿内迎上来,贾环登时放了心,萧景在此也是为他把关的意思,防止他不懂规矩好给他圆场。 戴权迎上来说:“请小贾大人在外面候着。” 萧景小声说:“里面各位部堂大人和阁老们正在议事。” 贾环也小声说:“我恍惚听到吵架声。” “他们经常吵架。” “啊哦。”贾环纳闷,“朝廷大员商议国事要靠吵架吗?” “还不是为了钱,”萧景小声说,“年年国库都亏空几百万两,今年更多。每次户部有一点收入,几个部就来抢,给这个批了不给那个批,户部就会挨吵,他们超了预算就会被别的部吵,各处都要钱,可是钱就这么点,所以每次议事都离不开钱,谁会吵谁就能多少抢到点钱,抢不到就等着被底下人埋怨。皇上讨厌上朝,一方面是因为……” 萧景不好意思说老爹是个懒货,说:“每次商议国事就是吵架,皇上愁的不行,久之就不爱上朝了。” “啧啧。”贾环摇头,贾府闹亏空,国家也闹亏空,这小家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贾环在大门外等了好久,冻得身子都麻了,萧景也陪着他挨冻,好不容易那些国家重臣吵完……哦,不,议完了国事,个个都黑着脸皱着眉从殿里出来,尤其户部侍郎李琰,脸色难看的好象谁欠了他一吊钱,尚书大人推病不来,他代表本部参加会议,被众位大人吵得脑仁疼。 等大臣们走了戴权领贾环进去面圣。 进了殿见黄纱帘后坐着一个穿黄袍的人,知道是皇帝了,赶紧趋前几步,按事先在家里演练过几遍的礼节,先请安,报上职衔姓名,再祝新禧,然后跪在一个适当位置等候皇帝发问。 虽然他顶讨厌给人下跪的,可是不给皇帝下跪的后果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皇帝看他举止妥当,礼节娴熟,完全没有初见天颜的人那种惶恐失措,先有几分喜意。 “平身吧。” “谢皇上。”贾环起身站在一边,一瞥眼看见萧景站在对面,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皇帝问了几句关于救灾的事,得知已经办得妥当,好好的表扬几句,贾环谦虚几句,一搭一唱的配合默契。 说话间,贾环用眼睛余光瞄了皇帝了一眼,看皇帝容颜清硕,年轻时想必也如萧景般俊美,还长了一把符合当代审美标准的黑亮光滑的飘然长须,搁现代也能给飘柔做个广告。 贾环心里寻思:“这把胡子若是长在萧景嘴上,还可以摸一摸,以后他不听话了可以揪住……” 一念至此,被脑袋中的变态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盯着脚尖,听着皇帝问话。 萧景也帮场,说:“要说榜样的力量不可小看,他不惧辛苦尽心为国办事,大过年的连家也不回忙着安排灾民,在他的影响下,他家里母亲丫环也捐了私房钱,买布买棉花做衣裳给那些灾民里的老人孩子呢。” 他的意思是要皇帝赶紧赏赐,这可是榜样啊,要树立榜样给大家瞧瞧。 贾环说:“王爷过奖了,她们在家闲着也只会打牌绊嘴,做衣裳是她们善长的活,尽点薄力帮几个人也是应该的。” 皇帝很感动,说:“若是朝中大臣也如这些女子这样知道尽一点微薄之力,何愁不能国强民富。” 贾环听皇帝的意思对大臣有不满,赶紧说:“朝臣自然是有心办大事的,因唯恐办不好,辜负圣意,所以谨小慎微,反而放不开手脚,倒不是有心敷衍。” 皇帝说:“他们为了乌纱,办事是谨小慎微没有进取之心。只是朕年纪大了,也没心思操心那些事。” 贾环又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功成而不居。西汉开国时因遵黄老之术,无为而治,方有文景之治。今圣主清静无为,正得黄老治国之学的精华。”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年轻时他还有点进取心,现在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没那个心力和才干处理政事,甚至懒得上朝,正头疼那些大臣埋怨。贾环却说成是无为而治,从老子的《道德经》里为他的懒惰无能提供理论基础,岂不是令皇帝大悦。 旁边太监心中佩服,瞧读书人拍马屁就是高明,咱听都听不懂,皇上就大悦了。 萧景一旁也给了个佩服的眼神,想不到你小子拍马屁有一套啊。无为而治适用于天下初定,修生养息之时,现在国家处处积病,不想着如何变法图强,却说要清静无为,脸皮好厚哦。 贾环翻了他一眼,给他一个“不是你教的吗?”的眼神。 贾府全家上下都奉承老太太,他常年处在那种环境,再笨也学会了怎么奉承人,就算比不上凤姐宝玉,比起贾政来强多了。 但是不管这马屁的技术含量如何,皇帝是“大悦”了。说:“你母亲带着丫环们给灾民做棉衣,也是难得,难怪养出你这识大体的儿子来,朕要赏她。” 贾环赶紧跪下谢恩:“皇上厚意,微臣心领,只是臣母亲是侧室,不敢当皇上赏赐,臣回去买些好东西孝敬她就是。” 皇帝明白了,他是庶出,按说有赏赐该给嫡母的。他这样也算礼法人情兼顾,是个懂事的孩子。 “等将来你为朝廷立下大功,朕也给你生母一个诰封。” “谢皇上隆恩。”贾环赶紧拜谢,虽然他不满那种把生母当奴才不念亲情的狗屁礼法,却不敢明着跟礼法做对。现在皇帝给了方便,自然乐意笑纳。 皇帝又问:“下个月就要会试,你估计着能得什么名次?” “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臣不敢奢望名次。” “万一考不中你当如何?”这么不吉利的话也只有皇帝这么毫无顾忌说出来。 贾环脱口而答:“当好一县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同样不负男儿之躯。” 皇帝微笑点头,又问:“若是高中了呢?” “愿做陛下肱股之臣,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开一世太平,死而后已。”贾环说到后来,已经不完全是奉承,而是有几分真意的表决心了。 皇帝对他很满意,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壮志言语他也听腻了,这孩子的志向是“开一世太平”而不是“开万世太平”,若高中则造福一国百姓,不中则当好小县令,造福一县百姓,倒是个脚踏实地,不说空话,不好高骛远的人。 随后颁下赏赐:“你年纪还小,朕不好给你太多赏赐恐折了你的福,就给你压岁钱吧。” 太监把装着金锞子的明黄荷包送上,萧景和贾环都很高兴,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显示了皇帝的关怀之意,他年纪轻,受了重赏必遭人忌,现在得压岁钱,可见皇帝是把他自家孩子一样看,这层关系比别的大臣更近了。 贾环退宫时,萧景也跟着退出来,两人一起走向宫门,萧景命跟随伺候的人退后几步,小声对他说:“下个月的会试,你可有把握拿下会元?” 贾环不解其意,说:“你为何问这个?会试是全国高手比拼,我哪里敢说能得第一名。” 萧景低声说:“我这几天把朝中几位大学士尚书的程文和政见喜恶抄了册子,一会儿命人给你送去,你务必好生揣摩,一定想法子拿下会元,总之名次越靠前越好。” 贾环不解地看着着他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奇道:“为什么你非要我拿下会元?” “因为我怕你在后面的殿试会被人黑了。”萧景压低声音,“家宴上五皇弟说你在后面的殿试不一定能得什么好成绩,我猜他是想黑了你。” 贾环还是不解:“会试阅卷是弥封的,阅完卷定了名次才拆封考生信息,想黑人不易,殿试的名次基本上和会试名次差别不会太大,你担心什么?” “殿试阅卷程序和乡试会试不同,不弥封也不誊录,是用‘转桌’法阅卷,你知道什么是转桌吗?” 就是阅卷的官员有八个,每个卷子看完,觉的好就在上面画一个圈,次一等的画三角,第三等的画杠,然后传给下一位阅卷官,所以,每个考生的卷子会有八位阅卷官都批阅,然后审核官会根据圈数定名次。谁得的圈最多,谁就是第一名,圈一样多的数三角数,以次类推。然后将前十名进呈皇帝,由皇帝钦定名次。 看上去很难舞弊,但是读卷官都是看首席的眼色,首席若是给一个卷子画了二等,其余的人大多也会画二等,除非是那卷子特别好,才会画圈。 “这些读卷官有一半都是老五的人,只要有一人不给你的卷子评优,你就会落入二甲,再有一人给你评个三等,你就会落入三甲,落入三甲意味着什么?不但意味着在仕途上起步就比一甲二甲低一等,还意味着你有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穿上绯袍,撑死只能做到知府一级,你的宰相梦就全完了。 如果你这次会试能中会元,他们不敢把你的卷落得太低,就算真的敢,我也会以阅卷不公,读卷官打压考生致使会元落三甲为由要求重阅。 所以你一定要努力争取考中会元。” 贾环头脑发蒙,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萧景歉疚地说:“这都怪我,这次救灾任命你为帮办,也没有避嫌,那边的把你划做我的人,所以才想法打压你。” “这怎么怪你,那年你为我母亲的娘家脱籍,这件事已经让有心人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救灾之事只是更证实我是你这边的人罢了。”贾环劝慰几句,又想了想说:“放心,我会尽力的。” 萧景恋恋不舍地看他登车离去,只得暗中祈祷下个月的会试他能拿到理想名次。 贾环回到家,把皇帝赐物给贾母等人看了,全家上下俱各欢喜,又拿出一盘金银锞子,是皇帝赏给他的压岁钱,还有两匹宫绸是赐给赵姨娘的。 赵姨娘激动的要晕过去,皇帝的赏连贾政王夫人也没得过,贾母也只得过一次先皇帝的赏。没想到却落她头上,先前她连贵妃的赏也没得到过,而贾环除了元妃省亲时得过一次比宝玉贾兰低一等的赐物,再也没有得到过赏赐,现在得到皇帝的召见和赏赐,岂不是让她兴奋的发晕。 幸福来的太突然,好害怕醒来后会发现是一场梦,真该施米舍钱多做好事,求菩萨保佑这幸福长远些。赵姨娘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做好事讨好菩萨。 “咳咳。”贾环给她一个“要淡定”的眼神,把东西给她让她发给丫头们和周姨娘。丫头们也乐不可支,把赐物隆重收好。 贾环又把锞子分给宝玉和众姐妹,让他们也沾着皇恩福气。 王夫人抽抽嘴角,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贾母欢喜地命人摆酒宴庆祝。 贾环却要回去准备下个月的会试。王夫人撇嘴说:“你好大的架子,家里长辈和兄弟姐妹为你庆贺,你却要读书,什么要紧的,本朝还没有解元不中会试的先例,下月的会试你已经稳中了,还急什么?” 贾环没法说这次会试如果名次不好,他很可能在殿试中被人黑了,只得解释说:“忙了一个多月一直没休息,刚忙完才回家又被召进宫,实在累得很了,请太太原谅。” 贾母忙说:“那你回去歇着吧,晚上再来一起吃饭。” 第63章 整贾赦修理孙绍祖 贾环回去洗了澡,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到贾母这边吃晚饭,一看大家已经等在那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探春说:“老太太体恤,说你累着了,等你来了再开饭。” 然后丫头媳妇们摆上饭来,本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每次家宴,贾母都是把宝玉带在身边和姐妹同桌的,如今这待遇贾环也享受到了,和宝玉一左一右坐在贾母两边,探春惜春和王夫人依次坐,凤姐李纨在贾母身后伏侍。 祖孙三代坐在一起共享天伦,只是贾母的眼光只落在宝玉身上,一双老眼中的慈爱和宠溺都要溢了出来,大家都习以为常,贾环觉得刺眼,不看那祖孙俩,只看桌上的菜。 “以前吃饭时一大桌子好不热闹,现在太冷清了。”贾母感叹,人越老越爱热闹。 贾环才发现只坐了半桌子,问道:“宝姐姐林姐姐呢?” 探春答道:“林姐姐身上不舒服,姨妈家薛大哥要娶亲,宝姐姐回家帮忙了。” “宝姐姐真是姨妈的贴心小棉袄,还是薛家的顶梁柱,也多亏了她。”贾环知道宝钗搬出园子的原因之一是对抄检大观园不满,却不说破,又问道:“二姐姐怎么不见?” 贾母答道:“大老爷准备给她议亲,所以叫她过那边准备。去年腊月前就搬出园了,你还不知道。” 贾环承认自己忙晕了头,连这等大事也不知,想到迎春花柳之质被恶狼蹂躏致死,任谁也不忍心,如今他可不是以前那个受轻视的庶子,现在他积累的人脉和力量,可以救她了。 “哦,”贾环哦了一声没说话,大家沉默着把饭吃完,漱口洗手毕,陪贾母说话消食。 贾环见贾母只吃了半碗红稻米粥就放下了,可见身体大不如前,心里很忧虑,贾母是贾家的精神支柱,她一倒下,全家就完了,而且他正在事业起步的关键时期,如果贾母没了,他就要丁祖母忧,回家守孝,那才真是倒霉。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刺激老太太,可是救迎春这事不经过贾母是不行的,这该如何是好? 贾母人老成精,很快看出他心不在蔫,似有心事,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贾环笑道:“也没什么,是想起这次办差遇上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趣事?”宝玉最爱玩的,连忙问道。 贾环正等着有人问这个,答道:“这次办差我的手生了冻疮,于是去鹤年堂药堂买药,遇上一个武官名叫孙绍祖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贾环一副子觉得好笑的样子,说:“这人身材很魁梧,模样还算象个人,就是脑袋很不好使。” “这话怎么说?”贾母很关心这事。 “当时店里有不少人,那孙绍祖也不知道避着人,喝的醉熏熏的到药店里给大夫说,‘你这里有什么治花柳病的好药,大爷我急用。’这种不要脸的话也敢当着人说,可不是脑袋进水了。” 众人听了大惊。王夫人剜了他一眼,贾环这才省悟,当着尊贵纯洁的小姐们说这话怪恶心的,只得抱歉地笑笑。李纨赶紧把姐妹们和宝玉带了出来。 然后贾母才问道:“他去药堂买药了?” “是啊,他走后我问了那大夫,大夫说孙绍祖是出了名的好色贪淫,家里所有女人除了他妈,凡是长得略有人样的全部淫遍,这还不足,还要去青楼找刺激,上回得了脏病大夫警告过他,结果他狗改不了吃那啥,又得上了。” 贾母气得脸色发青,贾环故作不知,又说:“这种暴发户就是那德性,哪天得脏病死了最好,好在咱家的子弟不是这样。” 王夫人脸色也难看,说:“你还不知道,大老爷要把你二姐姐许给那姓孙的了。” 贾环作惊讶状:“哦呀,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他和咱家没多少来往,也不知底细,况且姓孙的好淫,也不是什么秘密,大老爷难道会不知?” 王夫人很发愁:“这门亲事老爷极力反对,也在大老爷跟前力谏,说咱家还是与书香之家结亲的好,可是大老爷不听,老太太也是反对的,可是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也不好多说。” 贾环赶紧说:“大老爷只怕是被那姓孙的骗了,二姐姐性子软弱,嫁给武夫还不被欺负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不要生气,反正还没下定,觉得姓孙的不好,退了便是,我的同年里有几个年轻未成亲的,我留意一下,嫁给举人进士,比嫁给武官更有前途,何苦找那品德差的,咱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 贾母听了方有几分喜意,说:“你那一科举人里有年轻长的好的,好好看着,不管他家有没有钱,人好是最重要的。” “那当然。”贾环心里早有了人选,就是这次乡试考了第三名的刘珂,这人学问好,人也老实。他早就打听过了,刘家家贫,却是清白人家,家风甚好,人口简单,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正适合迎春这样的懦小姐。 赵姨娘得知这事,背地里又在贾环耳边叨叨:“你的同年里有好的,你也先替你三姐姐看着些,倒替别人张罗。” 贾环笑了,上回因赵国基的丧葬费一事,赵姨娘和探春吵了一架,从此很少与她来往,说:“她是主子小姐,既然嫌我这个娘出身低,怕跌了身份不愿相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惹人家不高兴呢。” 可是气归气,仍然母女连心,操心着她的大事,这让夹在中间的他放心许多。 “娘只管放心,三姐姐的事有老太太操心着呢。去年老太太千秋,南安太妃拜寿,要求见姑娘们,老太太不是把史薛林四位姑娘和三姐姐推出来了吗?” 贾环给她分析,南安太妃要求看姑娘,分明有看媳妇的意思,其中史湘云是太妃很熟的,宝琴是订过婚的,宝钗是入宫待选的,林黛玉身子又弱一看就有不足之症。可见老太太真正想推出的人是探春。南安太妃看了也颇满意,听说南安王年轻英俊,也算良配。既然探春的事有贾母操心,那么他只管迎春的事就行了。 迎春自幼养在二房这边,贾赦虽是亲父,对迎春非常冷漠,邢夫人更是不把她当回事,王夫人养她一场,对她倒有几分感情,很不乐意这亲事,只是贾政尚且劝不回贾赦,她也没办法。当晚又把贾环“听”来的消息告诉贾政,贾政又惊又怒,再次向贾赦力谏,可是贾赦使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不想还,又收了礼,仍然一意孤行,还嫌贾政多事。 贾环知道大怒,摔了茶杯,骂道:“这个卖女儿的老东西,真以为没人教训得了你么。” 丫头们头一回见他发怒摔杯子,吓得摒声敛气不敢出声。 贾环歪在炕上想了半日,命人把钱槐叫了来,秘密吩咐他一些事,又命人驾了车,持拜贴拜会了何润府上,又去找了陈九成,他如今是举人老爷,出门拜客也可以用大红泥金贴了。 那孙绍祖恶名昭著,只是他才升了守备武官,一般小民不敢惹他,只得忍气吞声。钱槐找到被他害过的其中一家,许给银子,劝道:“你家姑娘被姓孙的凌逼致死,你怎么也不为你姑娘出口气?” 那人害怕孙绍祖威势,不敢上告。钱槐说:“你走着瞧吧,他做的恶事迟早受参劾。” 果然,和陈九成同科的六科佥都御史邹蕴绪上书弹劾孙绍祖淫人妻女,对这种败类,又是根子不深后台不硬的暴发户,御史言官自然严劾之。接着分量更重的参劾也随之而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何润也弹劾之,这下子孙家被推到火炉上,受他害的人家看他被御史参劾,胆气也壮了,纷纷到都察院上告,孙绍祖淫人妻女甚至将不从者凌逼致死的事落到明处。 接着京里又有了传言,说荣府贾赦为了五千两把女儿卖给了孙家,否则孙绍祖这么烂,他怎么还不顾老母及兄弟反对要把女儿许配与孙家呢? 甚至还有人写了揭贴,相当于后世的大字报,贴在贾府院墙上讽刺。贾赦弄得灰头土脸颜面丧尽,只得窝在家里不出来。 那边钱槐和孙绍祖的跟班套上了近乎,问道:“你家主子攀了贾家这样的亲事,如今遇上这事,贾府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么?” 孙绍祖的跟班发愁:“贾家已经日益败落,我家爷原没有结亲的意思,可是他家大老爷借了我家五千两银子不还,才拿小姐折变。” 钱槐爆出内幕,贾赦非常有钱,只是想赖账罢了,又“好心”提建议,如果你们摧逼的紧了,他自然还那五千两银子。有了这银子,完全可以托人走走门路谋个复职升官。 孙绍祖原本想借助贾府的力量,却见自己这次栽了大跟头,官职也没了,贾府根本帮不上忙,本来不想娶迎春,如今愈发后悔,便上门要求退亲,逼着还钱。贾赦避门不出,只说没钱。 贾环趁便回了贾母,说:“我托了同学去刘珂家探风声,那刘珂家人口简单,只有一老母在堂,刘母听说是贾府的姑娘,不太乐意。” “什么?我贾家公侯门第,他们敢瞧不起?”贾母生气地捶床。 贾环回道:“因为他家嫌咱家名声不好,东府且不说了,只说荣府,重利盘剥,聚赌嫖娼,还卖女儿抵债,被人堵着大门要钱,还被贴了大字报,刘家看咱家这样,自然不乐意结亲了。” 贾母听了气得倒仰,忙命人去查。 果然大门上孙家的人堵门要债,说话很难听,贾母叫贾赦过来骂了一顿,贾赦委屈说没钱。贾母命鸳鸯开箱柜,准备用自己的私房替他还上,好歹顾着公府的颜面再说。 贾环觉得贾母这样做很不妥,私下里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大老爷胡花乱用,老太太何苦拿自己的钱替他还账,这个例一开,家里子侄们都胡做非为起来,然后老太太拿钱给他们擦屁股,他们越发没个忌惮了。” 贾母听了也觉得有理,开了这个头,如果以后有子侄们欠人家钱,她不替还账人家说她偏心,若是还了她也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贾环又说:“大老爷又不是没钱,他收藏的古董古扇,拿些子出来,五千两还不是松松的。” 贾母亲自去贾赦屋里,一看他屋里的古董哪个不值些钱,他却宁肯卖女儿也不愿还人家钱,气得拿拐棍给了他几下,命人搜了最值钱的几样古董卖了,又看他满屋子的年轻侍妾和美貌丫环,更觉刺眼,命邢夫人把那些人打发了。 邢夫人得令,十分得意,把一屋子妖娆美女打发出去,贾赦失了喜爱的古董和美人,又丢了里外面子,大受打击,只得在家装病。 这里收拾了贾赦,贾母又问聚赌嫖娼的事,贾环把自己早就搜集好的证据趁机甩了出来。 东府贾珍在居丧期间以习射为名,聚子弟赌博,贾政迂腐,还说贾家以武官出身,读书不成正该走军功的路子,所以大力支持,根本不知他们借着练骑射,成天吃喝玩乐,卖弄家厨手艺,还召聚娼妓助兴。 贾政得知又气又愧,气的是子弟不争气,愧的是自己无能,居然不知此事,还以为他们真在练骑射呢。 至于放债的事用的是贾琏的名义,但是贾琏失口否认此事,贾母便不再追问。 贾环暗地警告贾琏:“瞧见没有,老太太包庇那凤奶奶呢,你还想休她,还是收了这念头,就算要休,现在时机也不到。” 贾琏只得暂时放一边。 东府这边,贾政逼着贾珍整顿一番,总算好一些。 刘母嫌贾家名声不好,连带着也不喜迎春,贾环也没法,只得等自己中了进士之后再想法扭转贾府的声誉,好在已经整臭了孙绍祖,迎春也不用嫁给他,仍回王夫人这里,与探春一起,学习管理家务等事。 第64章 会试大比贾府下注 眼看会试将近,贾环放下家事,每天刻苦攻读到三更方睡,翻看萧景送过来的程文和写着有可能任考官的那些人喜恶和政见的秘密册子,眉头深锁,叹了口气。想起他说的话:“要想取得名次,迎合考官的喜恶是必要的。”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要一直妥协下去吗? 可是眼前的形势,他非得这样下去不可。现在还没有正式当官,他已经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救彩云救晴雯,整贾赦斗孙绍祖,何等爽快,就连贾政王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尝到权力的甜头之后,也舍不得后退,若是不在会试上拿到好名次,就当不到高官,得不到更大的权力。在这样非法治的社会,没有足够的力量,象他这样的庶子,只是凭人去欺负罢了。 贾环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开始向科举下一道关卡发起冲刺。 会试,是在乡试年的第二年二月举行,所以又叫春闱,和乡试的秋闱一样,也是三年一次,不同的是,会试由礼部主持,主考是更高级别的大学士、尚书之类的高官,同考官比乡试更多一倍,提调官的级别也更高,监临官皆由锦衣卫充任。 参试的是上一年经过层层选拔高中的各省新举人,也有前几届落榜的前辈举人。也就是说你的对手不再是省里的高级知识分子,而是全国的精英,然后国家将在这精英中选出三百名贡士。每三年仅取二三百名,和全国庞大的学子人群相比,几乎是十万分之一的录取率,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一点不夸张。 自从科举制度诞生以来,考试当官几乎就是中国读书人毕生的事业,因为“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朝成为人上人,美女金钱哗哗来。引得天下读书人熬白了头发,熬坏了身子也要在这独木桥上前赴后继,死而不悔。 中举人自然是有房有地有地位衣食无忧了,但是要更进一步当高官,获得更大的名利,还得继续往前冲。 到会试年,各省举子在年根就赶到京城。几千考生带着听差仆人约两万多人涌向京城,京城的物价房价比平日涨不少,尤其是贡院附近的房产只租金就翻着跟头涨,就这样也不见得能抢到,至于客栈房价更不必说。 贾环、何国维等八大金刚仍是以何家在去年就租下的贡院附近的民宅做据点,贾家、何家都派了许多能干的小厮听差在下处伺候,安排的十分妥贴。 贾环名下的十九个丫头,个个都象主子要出远门,十年八年不回来似的依依不舍。贾环虽然不爱与丫头玩闹,可是对她们极宽厚,有什么困难不吝相助,也不禁止她们和哪个小厮谈恋爱,虽然事先声明不纳姨娘,可是丫们仍把他当成依靠,日夜烧香求他能高中,盼着这棵大树能根深叶茂,自己这些细藤也能过得更好。 如乡试一般,举子考前也要办文会,交流些考试心得什么的,邀请翰林前辈们出席评价。这些翰林是前科成绩优良的前辈,学问没的说,评起文章来头头是道,难免做些中不中,名次如何之类的八卦预测,然后外面的人会根据这些“专家意见”和考生名气来下赌注什么的。 贾府也有人下了赌注,并不是押贾环中不中,因为打开国以来,从没有解元在会试落第的先例,解元的水平中会试自然没有疑问,有疑问的是能得什么名次。 王夫人得知回了贾母,说:“咱府里又有人开赌局了。” 贾母不高兴,忙问怎么回事。 鸳鸯忙回道:“大家赌环哥儿这次考第几名呢?” 贾母原是最恶赌博的,为此还重惩了包括迎春乳母在内的一批涉赌下人,却对这次赌博不反感,反而有了兴趣,说:“他们怎么赌的,谁的庄家,什么盘口?” 众人见贾母高兴,也来凑趣,探春回说:“押环哥儿中试的,是一赔一。” 贾母笑道:“明摆着的事,还赌什么?” 探春又回:“赌环哥儿考中后三百名的,也是一赔一,赌考中二百到三百名,一赔二,赌考中一百名以前的,一赔四,赌前五十名的一赔六。” 贾母有了兴趣:“还有更高的没有?” 探春笑道:“梨香院的丫头小厮嬷嬷们都下了注,赌哥儿能考中前十名,一赔十。” 贾母更乐,又问赵姨娘:“你可下注了没有?” 赵姨娘回道:“先是赌前十名,一赔十,后来我一咬牙,赌第一名会元,一赔五十。”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全国第一名,可是不敢想啊,就是培育才女林黛玉的林如海,也只是考了全国第三名,贾环小小年纪考第一名实在是难以令人想象,是赵姨娘太狂妄?还是对儿子的水平太自信? 贾母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有信心,那可是全天下的高手比试。应天府乡试的高手毕竟有限,环儿侥幸中个解元也罢了,真正的在高手在吉安,绍兴一带,江南文气最盛,天下第一。” 江西吉安是全国出进士最多的地方,仅状元就出了十几个,浙江绍兴也是文人会萃,曾经在某一科创下包揽会试前四名的无可超越的记录。在朝廷没有分榜之前,绝大多数高中的都是江南人,可见江南文气之盛,北方人跟这些高手比拼,还要拿第一名,实在难上加难,何况贾环只是个不满十六的少年。 所以贾母觉得赌会元实在太离谱了,不过,赵姨娘为人狂妄没见识,又是贾环生母,爱子心切,疯狂一把也可理解。 赵姨娘的回话却令所有人瞠目结舌:“是太太先赌环儿能中会元,我这亲娘自然也要赌了。” 众人大惊,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悠然说:“是我的陪房周瑞家的听说这次环儿能中会元。” 宝钗最有头脑,隐约觉得不对劲,又问周瑞家的:“周姐姐为什么如此肯定环儿能中会元?” 周瑞家的答道:“听我那当家的说,这次的十八房考官,有李琰,还有乔世宁,他们都曾经做过淳王的师父,环爷跟淳王要好,自然会受照顾。” 宝钗眉头微皱,笑道:“他只是四年前给淳王伴读过一段时间,关系能好到哪去?再说,会试和乡试一样,考卷都是弥封誊录的,考官根本不可能在卷上知道考生是谁,而且还有上头的主考大学士把关,不可能照顾熟人。” 探春脸色一变,疾声斥责周瑞家的:“你这么说,是要败坏骆大人李大人的声誉,还是想败坏环哥的名声?” 周瑞家的吓得忙说:“我只是盼着哥儿能杏榜高中,所以想着有人能照顾,却不知这个。” “你连房考官是谁都知道了,还不知道阅卷程序?”探春瞪他一眼。 周瑞家的一哆嗦:“外头开的盘口,也有不少人赌咱家的环哥能中会元呢。包括淳王府的人,还有李琰,乔世宁这些大人的仆人。” 贾母听得外面的人也有不少人赌贾环能中会元,觉得很有面子,她毕竟是内宅妇人,只盼着家里能出个扭转家族衰退的强力人物,压根没有意识到这场豪赌后隐藏的阴谋。兴致起来,命人记录下来。 押第一名会元的有十几个,赵姨娘、王夫人、周瑞家的,还有其它人。贾环名下的丫头受了鼓动也兴奋起来,跟着押注赌会元。 押前十名的五个,有黛玉、宝钗、晴雯、彩云,还有贾琏。 押前五十名的人二十人,押五十到两百名之前的最多。 宝钗忧虑地皱皱眉,看了探春一眼,说:“我不赌了,下的注收回。” 探春也跟着说:“我也不赌了。” 两人不想凑这热闹,结伴到梨香院找贾环,说出心中忧虑。 贾环想了又想,想不出什么问题来,说:“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 宝钗说:“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些前辈翰林们评点文章时,看好的是吉安,绍兴,苏州那边的举子,你并不是这次会元的热门,为什么外头那些盘口有那么些人在你身上下注呢?” 探春也说:“那些人说李大人,乔大人会照顾你,宝姐姐说这是不可能的。” 贾环笑道:“宝姐姐有心,连阅卷程序都知道。” 探春叹气:“本朝科举已行百年,连宝姐姐都知道阅卷程序,外头人也必知道,怎么放出这么没鼻子的话来?” 贾环想起前世里每次世界杯开赛前都会有大赌注,连智利沙特尼加拉瓜这样的鱼腩部队,也会有押注夺冠的,这不算什么。他这样的新人有人在他身上下重注也属正常,就算有什么不正常,他也想不出来,索性暂放一边,专心考试再说。 贾府全府赌的热闹,贾政是道学先生,不愿参赌,窝在书房里烧香祷告。他早命人收集了贾环的考试资料,从注册童生开始,到参加历次考试的考籍表,还有各级考试卷子和成绩证明文书,把这些证明儿子优秀的东西全收好,亲自用油布包了,锁在箱子里,平时没事翻来看几眼,越看越心潮澎湃。会试前夕,他又偷偷跑到护国寺,清源寺几处大庙拜佛。 二月初三这天,皇帝已经点定了主考房官,初六日,监临各官送主试等官入闱,依旧是放九声炮,考官入闱请关圣帝君,文曲星君各路神仙进场压阵,然后就是检察号舍,分放考卷之类的考前准备工作。 考官进场后,完全禁闭在考场,不到放榜日不得外出,也不得与人通消息。 到二月初九日,四千多考生带着书童,扛着考具到贡院广场集合,兵丁在外围巡逻,通向贡院几条街全部封锁,闲杂人等一个也不放进来。 卯时三声炮响,军士又扛着大旗跳大神。穿着仙鹤或锦鸡补子官服的考官们出来,照例唠叨一番考场纪律什么的。然后放考生进场,摒退无关人等。 进了大门就是仪门,门上是一副楹联,上联是“科场舞弊,皆有常刑,告小人毋撄法网。”下联是“平生关节,不通一字,诫诸生勿听浮言。” 考生们见了这联都有警醒之意。 从仪门到龙门这段是搜检之处,考生们排成长龙等着屈辱的搜检时刻。每个考生都有两名军士搜检,十人一组靠墙站着脱掉衣服,搜身检查,从头发到脚底,还有考箱里的考试用品,无不细细查看。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真是有辱斯文到极点。 这会试搜检比乡试更严,好半天,考生长龙也没见蠕动多少。有心存侥幸挺而走险的倒霉鬼被搜出来,哭得洪水泛滥,监临官毫不动摇,直接吩咐:“叉出去,枷号一个月。” 贾环自然不会带小抄的,顺利通过搜检,找到被打乱分配的号舍,先打扫了号舍,挂起帘子生起小炭炉,用肉冻熬了锅热汤吃饱喝足,再把小手炉塞进怀里裹上被子睡一觉再说。 二月天气,春寒料峭,在这种环境下考试实在是考验身心,有考生受不住昏倒或是得病的,只能被抬出去等三年后再考。没昏倒的考生强撑着考试,实力发挥也会打折扣。 贾环事先早做好了体力和物质准备,穿的是顶高级的乌云豹皮衣,又轻又软,是狐皮中最珍贵的一种,是萧景特地送他的,铺的是最隔潮的狼皮褥子,仍然如往常一样精神抖擞。等养好精神吃了早饭,梳一百下头,一边烧了热水喝着,又把手炉放怀里捂着,把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才开始打开试卷袋准备答题。 会试和乡试一样也是考三场,最重视第一场,第一场最重要的是四书题,其中最重要的第一题是《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个不难,意思清楚,出自论语,可是怎么写得让考官叫好呢? 首先破题,破题破的好可以得高分。没有见解内容空洞人云亦云的文,考官不会喜欢,可是见解太超前太激进令人难以接受也不行,必须在前人的理解上发挥自己的新意,而且不能离经叛道,才是能让考官心喜的好文。 先定了目标再分析题目,这句话意思简单,粗看是子承父业的意思。朱熹的解释是,看一个人,父在,看他的志向,父死,看他的行为,三年当中没有改变父亲所走的路线,这个人就可以称得上孝子了。《四书集注》里前儒的理解也是如此,就是父亲错了,为了尽孝也要坚持三年错误路线。 后来的南怀瑾等学者把它称为老鼠生儿的孝道哲学,鲁迅更是将其斥为退婴文化,说它导致中国文化的后退,中华民族一代不如一代。 可是再想想,孔子作为世界级的思想家、教育家,倡导独立思考,举一反三,怎么可能不许后代超越自己,不许别人独立考只坚持父道呢? 前人把此处的“道”理解为“道理,行为”,如果把这个“道”理解为“道德”,再结合上下文和全部《论语》的核心思想来分析,就可以理解圣人的真实意思了。 意为:父在,培养儿子的君子之志,父没,儿子要继承从父亲处学到的君子之志,经受社会实践的考验。 从这个切入点破题,在前人理解上另辟蹊径,但没有偏离太多,基本符合圣人之意。余下就好办了。 贾环磨了一缸墨,终于把第一篇的构思确定下来。大笔一挥,完成破题和起讲,又想起萧景对他说的话,要想考的好名次,有时不得不迎合考官的喜恶,这次的主考官是体仁阁大学士的骆养性,他为人耿介,治国处事循的是尊祖制法先王的一套,为此经常上书,和皇帝叨叨不休。 贾环笔尖一转,从孝道引申发挥,引申到治国之道当遵祖制法先王方为安国理民之大道。 然后再做剩下六道题,把每道题都结合当前时事论述起来,而不是沿袭前人套话空话。 第65章 杏榜高中飞来横祸 第一场的卷子收上来后,立即送到外帘进行试卷前期处理工作,先剔除受污破损的卷子,然后把合格的卷子送到弥封所,糊住考生信息。再把封好的卷子送到誊录所誊写朱卷,然后把录好的试卷送到对读所,由书吏检查誊录的朱卷和考生亲笔的墨卷是否一致。查对无误后编号。最后由总监官押着送到阅卷所,一整套程序一丝不苟。 主考带领一众考官向孔子行过三跪九叩大礼,又代表大伙盟誓,无非是为国取士,一定秉公阅卷之类。然后公布评卷标准,主考官说:“考生们经历多重难关,能杀到会试这一关的,文笔都是过硬的,对经典也是烂熟的,如今国家多病,圣上忧心,希望能选出治国良才,这次的评卷标准把文笔放第二位,要看考生对国事的见解,诸公要禀公正之心,为国选才。” 十八房考官应诺,然后抽签,各分到一卷试卷,开始阅卷工作,监临官在旁瞪着眼睛监视。 到了二月底,全部卷子阅完,凑足三百六十名额,剩下的工作就是定名次,这次的主考官是体仁阁大学士骆养性,为人最是认真,每个推荐来的卷子都细看,凡是取中的都写下一针见血的评语,不取中的也写明令人服气的理由。待看到其中一卷,不但文辞精到,说理透彻,观点鲜明,一气呵成,尤其是能从不改父道的老话引申发挥,说前人的经验最可贵,不可丢弃,遵祖制法先王是治国正道。看得骆老头心里大爽,大有知己之感,连连点头,赞道:“真是字字真言也。” 在看后面六题,以圣人之语气分析当前时事,也是极有见解,言之有物,更难得的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而且针对弊病并不尖刻,而是充分给予理解的态度,可见此人是个敦厚有心胸的人。 等阅卷工作全部完成,主考官带着一众考官和监临官到外帘拆封墨卷,等看到一个个贡士的姓名籍贯,众官都点头:“这次阅卷十分公平,江浙果然文气最盛。” 拆了弥封,三百八十名贡士露出真面容。 同考官之一孙汝成感叹:“想不到这一届的会元居然是他。” 骆养性有些惊讶,又点头:“真是英雄出少年。” 贡院辕门外张贴了杏榜,同时各路报子分头向新贵人报喜。 很多外地考生都住在本省会馆内,端着架子维持着老爷的风度,心里却是焦燥不安。同乡的商旅也集中在会馆,准备着向新贡士贺喜。 那些有考生的京城人家也是忐忑不安,整夜不睡只等放榜。贾府也不例外,从放榜前一天,从大门上起,至内院垂花门,当班的小子们如守岁一般,兴奋的睡不着觉,没有下注的或是想改注的都抓紧时间下注或追加赌注。 贾环经过层层考试的折磨,已经把心性磨炼的愈发成熟,不象最初那样患得患失,只是淡然相对,按时睡觉,睡醒继续读书写字,累了和丫头们打牌聊天换换脑子。徐义更无所谓,他约摸着自己这回考不中,也不在意,睡醒吃饱就在外书房和小子们打牌玩耍。 下人们可睡不着,他们大多下了赌注的,贾环的名次关系到他们的荷包,怎么能不关心。 眼见一队队报子扛着大红名牌飞驰而过,一边高喊: “捷报应天府老爷何国维,高中丁酉科会试第三十三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应天府老爷刘讳珂,高中丁酉科会试第二十一名,金銮殿上面圣。” 随着一队队报录人到新贵人处报喜,整个京城沸腾到了极点。各个会馆鞭炮声声,震耳欲聋,等报完,同省的新贵会一起披红游街,享尽荣耀。 一天过去,报子已经报到前十名,绝大多数都是江南人。 “捷报苏州府老爷林讳彬,高中丁酉科会试第七名,金銮殿上面圣。” 又一队报录人扛着大红名牌奔过去。 贾府中下了注的人暗自议论:“都报到前十名了,怎么还没有咱家的名字。难道在前三名里头?” 一个说:“他中个解元已经是侥幸了,哪里能中会试前三?那可是全国高手的比试啊,说不定是开了本朝先例,运气用完落榜了,又或是犯了忌讳被刷下来了。”说话的是凤姐的陪房旺儿。 林之孝说:“你若说的不对,罚打扫厕所一年。” 过了一会,更多的报录人飞马过来,敲锣打鼓扛着大红名牌,直往荣府这边过来,进来就齐声高喊:“捷报贵府老爷贾讳环,高中丁酉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下人早有准备,立即燃放鞭炮,贾政幸福的要晕过去,接到报喜,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老泪横流。 小厮见他如此,悄悄扯他的袖子,又赶紧递上手帕。贾政边抹眼泪边无比威严的板着脸训斥:“注意体统。” 这次结果基本符合考前预测,考中最多的是全国文气最高的浙江省,其次是江苏,京畿所在的应天府这次是出人意料的好,乡试前二十名大多数都中了,远超前几科的水平。尤其这第一名的预测令京城所有考前预测专家们大跌眼镜。 徐义没有中,却也乐得合不上嘴,事先他们就预测过,他们八大金刚这次能中三个就不错了,现在中了四个,没中的人也衷心为好友们高兴。 贾环接到报喜只是在小佛堂内焚香静思,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要保持清醒和冷静。这次的结果虽然是最好的名次,却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以后要愈发小心才是。 徐文璧的回信放在小桌上,还给寄来了亲笔写的几本书,分别是军事、财务、吏务、漕运、水利、刑法几方面的心得,这里凝聚了他多年积累的心血,传给了抱着极大期望的弟子。贾环摸着那几本书,看着师父那笔张扬恣意的字体,完全领会到师父没有说出口的期望。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暗道:“师父放心,我已经开了一个成功的头,不会让你失望的。” 紫晶喜气洋洋地过来回话:“主子还不过去,大家都等着给新贵人贺喜呢。” 贾环沉声说:“请母亲姐姐替我受礼,我要准备十天后的殿试,贺喜的事以后再说。” 紫晶只得独自回去给贾母回话,贾母为难,这母亲是指嫡母还是生母呢?犹豫了一下说:“等殿试之后再好好操办吧。这回先不请客,有亲友来贺的让琏儿招待吃酒就是了。” 家里下人正准备给新贵人磕头贺喜,见新贵人不露面,只得扫兴而回,开始清算赌本,又下新的赌注,赌的是这次新贵人在殿试上会中第几名。 殿试不做淘汰,只排名次,只要不犯圣讳,字不太丑,大致名次和会试排名相差不大,所以押贾环考中一甲三名的,一赔五,押状元的,一赔十,落到二甲的,一赔八,落到三甲里头,一赔二十,因为会元落到三甲,可能性很小,除非他抽风犯讳了。 所以,贾府上下人等很快定了赔率下了注。 黄昏时分,贾环从佛堂出来,一个人悄悄从梨香院后门出去,七拐八拐确定没人跟着,到了玉香斋,让卫老二去淳王府。 过了一阵,一个穿着兜帽披风的人从后门进了后院,那里有三间僻静小屋,贾环对着窗子等在那里。 见那人过来,一头扑在他怀里,用力抱着,心里的不安和忐忑才静静平息下来…… 萧景紧紧抱着他,感受到怀里人的体温,轻拍他的后背,说:“你中了会元,已经是扬名天下,应该高兴才是。” 贾环激动的发晕,迫切想找人分享自己的心情,说:“这次会试实在是侥幸,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心里的滋味……不知是悲是喜。越是接近顶峰,我越是不安,觉得好象有什么祸事要发生。” “你下的苦功夫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这是你该得的,有何不安?若有不安,都是我连累了你。”萧景有些歉疚,是他劝贾环一定要想法考到前三名,否则以他的实力,在殿试中至少中个二甲。 “你胡说什么,是我功名心重,与你何干?”贾环抹把眼睛,抬头看他,眼睛里是无比坚定,“下面的殿试,我还要想法子进到前三名,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皇帝的注意,才能直接进翰林院成为天子近臣,只要能在皇帝身边,不但我日后仕途顺遂,也可以帮到你。” “我们本该互相帮助扶持的。”萧景轻抚他的脸,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想起当初与他相交,并没有抱什么心思,万万没想到日后会出现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也没想到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把他们拉到一辆战车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眼下时间紧迫,萧景也不顾不上和贾环叙情,把他拉到炕上坐着,说:“要想在殿试中得到好名次,揣摩圣意是最重要的,只要合了圣意,就是全体考官打到三甲中的卷子也可以扳成第一名。你且把你的自尊清高暂且收起,要迎合,要颂圣,且不可跟你那徐师父一样任性,他的道德志向你要学习,他的为人处事不可学。” “这不须你嘱咐,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以后还坚持什么清高?”贾环情绪有些低沉,早在县试过后,贾敬就在临死前一天给他说过,乡试之后要想考出好成绩,得在试卷外下功夫。 萧景把皇帝的喜恶一一细给他说了,把皇帝的忌讳更是详细说明,要他记下。 总之,要颂圣,要感皇恩,要说吉言,不可触龙麟,不可指责当前朝政,不能抨击当朝宰相,哪怕你再讨厌他也不行,因为这是皇帝任命的。宁可和稀泥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也不可做振聋发聩之语触怒龙颜,多少人等着挑刺呢。 皇帝此人多疑、虚荣、懒惰、好享受又没魄力,萧景做为儿子,很不好意思说老爹的不是,可是为了贾环的前途,只能硬着头皮隐晦地指出来。贾环体会到他的苦心,心里很是感动。 等说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贾环得回家住宿,临别时又握着萧景的手,说:“我这回是为我俩的未来奋斗,不会令你失望,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萧景眼睛发热,一直看着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贾环定更时分才回到家,直接从梨香院通街的后门进来,丫环们已经急得团团转,见他回来急忙揪住,吓得脸色都白了。 “我只是晚回来一会儿,你们急成那样。” 莲儿急得脸色惨白:“不好了,有人告你考试作弊,锦衣卫已经上门拿人了,正在前头厅上,好在梨香院有门通后街,你赶快跑了吧。包袱我已经收拾好了。” 贾环大惊,迅速把情况理了一遍,是谁在陷害他,证据何在?不管是什么情况,如果他跑了,就是畏罪潜逃,没有罪也成了有罪,所有的努力会化为乌有。 把利害关系理清,贾环决定勇敢面对,是生是死赌一把,有句俗话说的好,“富贵显中求”,不敢面对危机,终不能成事。 贾环独自走到荣禧堂,只见黑压压站了一地带刀的番子,贾政贾赦等人已经是面如土色,身子抖如筛糠。一见他过来,都大惊失色。贾政骂道:“逆子,只会惹祸,你还回来干什么?” 心里又骂那帮死丫头,难道没给他说事情紧急么?梨香院不是有后门通街吗?他还跑到前面晃做什么? 贾环沉着地说:“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回来?” 边说边看来人的服色和神情,看上去来者不善。 一个佩绣春刀,穿飞鱼服的官员道:“有人告你考试舞弊,跟我们走一趟。” 贾环回身对吓得发抖的贾政说:“老爷不用怕,我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去把事情说清楚了,自会回来。” 安慰完家里人,贾环整整衣裳跟着锦衣卫番役走了。贾政急得回后院找王夫人,要她赶紧进宫,想法求见贵妃想法子。 王夫人直撇嘴,说:“我早说过,他先前在县试府试院试的好成绩都是那些考官看娘娘的面上,不敢不给他,这解元也是侥幸得中。他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张狂了,居然敢私通考官在会试上作弊,你要我去见娘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 贾政也是急坏了,想到这事如果元春出面,搞不好也会被扯进去,被安一个后妃干政的名声就完蛋了,眼见贾环已经完了,贵妃可不能垮了,否则这个家真的要一朝大厦倾,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贾政还是要王夫人进宫见元春,要她在宫里见机行事,探听些消息。王夫人答应了,按品大妆,进宫求见元妃。 贾环被带到戒备森严的北镇抚司,同样是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的衙门,这里透着股森森鬼气,周围经过的人连正眼都不敢瞧,都贴着街边走,好象多看一眼就会招来滔天大祸一样。看他的眼神就象看到一个落入陷阱的将要死掉的猎物,眼里含着冷漠的怜悯。 “怕了吧,就算是朝廷命官在这门前过,也吓得腿软。”那官员很粗鲁地把贾环推进大门,带到一个看上去很恐怖的院子。 进入一个厚重的石门,是一条暗无天日的通道,石道幽深,明显下行,应该是个地牢,石壁缝中滴下水滴,十分阴暗潮湿,人关在这种地方,不用动刑,也会得病。 通过那条幽暗的通道,贾环被带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也是阴暗的,只有房间四角点着昏黄的火把,仍然可以看清里面摆着各色刑具,血迹斑斑,十分恐怖。 贾环见了,不禁两腿发抖,这些家伙根本不是他这种体格能挨得住的。 第66章 诏狱刑房阴谋初现 刑房里面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过五旬的锦衣卫官员,看他吓得脸色煞白,很满意这种效果。 拉着官腔道:“你就是罪犯贾环?” “放屁。”贾环暴跳如雷,“我是应天府乡试解元,又是本届会试会元,是受朝廷律法保护的预备官员,未经审讯,你凭什么说我是罪犯?” 那老者见他如此浮躁,愈发轻视,道:“你串通考官舞弊,还敢在这里咆哮?” 一个眼色下去,旁边站着的两个番役,一腿踢向贾环的腿弯。 贾环站不住,跪了下来,紧接着屁股又被重重踢了两脚,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你先不要叫,这只是餐前小菜,还有更厉害的在后面,你先省点力气吧。” 贾环不叫了,做出“我好怕怕”状。 那老者见他怕了,才开口问案:“你赶快招出你是怎么贿通考官,考场舞弊得中会元的?” “这是陷害,大人说我舞弊,可有证据?”贾环很激动,做出沉不住气的样子。 “证据很多,不容你抵赖。”审问者觉得他是个好拿捏的人,立马拿出所谓证据,“第一,你年方十六,实岁十五,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可以中会元?何况,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你的名气,和姑苏林彬,绍兴赵养静,扬州曾存仁这些文名遍天下的人根本不能比,这次会试除了应届举人,还有许多前科的老前辈,你的成绩比他们都好,还敢说这里没有猫腻?” 贾环听了直叹气,摊上这种事,即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这种桥段太老套了,他在前世混站时见过很多,比如一个默默无闻的新人,第一篇文就红了,先高居月榜之首,再高居季榜之首,再挟强劲之势超过年榜大神,这种情况九成会被人怀疑刷分舞弊。没有证据证明人家刷了就说人家抄袭,没刷没抄就爆出所谓“人品问题”来否定这人的成就。三种手段齐上,一黑一个准。 意料之外的是,这种事摊他头上了。前世里他写文是渐红,没有被怀疑过,这一世,红得过快,名满天下的同时,谤亦随之。 隔着网络,人们披着网名不断突破道德底线,不用负责任,无需要证据,毫无顾忌地黑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会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损害一点网络上的虚名罢了。 而在现实中,被黑的人绝对会受很大的伤害。比如现在的他,很可能会掉脑袋。 在封建时代,科举考试是国家抡才大典,出现舞弊案处置起来是从重从严,宁错杀都不会放过。历次科场舞弊,无不是以血淋淋的人头来结束。 所以,贾环很清楚这一次是有人要致他于死地了。 可是,这个人是谁?他得罪了谁?防碍了谁? 贾环也不想装浮躁装软弱了,直接对上审问者的眼睛,很沉稳地说:“我为什么得中会元,因为我有真才实学,大人不信,请问主考官骆大学士,我是不是才华横溢。” “可笑,居然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说自己有才。”审问者鄙视。 贾环依然很沉稳地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大人不信,请调出我从县试起,参加无数次考试的卷子,看看那些考官们的评语,有没有说假话,再不信,请大人拿四书来当场出题,我当场作答。” 审问者气红了脸,他哪里读过四书,更别说出题评文了,但是,他的目标不是问贾环有没有作弊。 “我还有证据,你家里上上下下都为你下了赌注,你母亲,嫡母,你的丫头小厮都押你能中会元,如果不是你事先告诉他们你有门路,他们如何能这么大胆下重注?” 审问到现在,贾环已经嗅出里面暗藏的阴谋味道了,只是还不敢肯定,需要进一步证实,于是,贾环又沉着的答:“我的母亲丫头爱我心切,盼着我能高中,所以押了重注,至于京城其它盘口有人在我身上下注,无非是想赌个大的好捞一笔钱,与我何干?” 贾府里已经乱成一团,赵姨娘吓得晕过去,醒来后神叨叨的,探春陪在她身边劝她。赵姨娘哭道:“一定是我贪财,所以菩萨惩罚我,可是我做的事落在自己身上就是了,干嘛报应在环儿身上。” 探春哄她:“去年冬你不是还捐了钱买粮买布还做棉衣给灾民吗?菩萨见你诚心,一定让环儿逢凶化吉。” 赵姨娘又哭:“可是我舍不得捐多,只拿出了一部分钱,所以菩萨一定怪我小气。” “你胡说什么呀,菩萨怎么会嫌钱多钱少呢。” 这边赵姨娘这里乱成一团,前面王夫人哭天抹泪:“看,王铁嘴说的没错,算出那小子是败家的货,果然,咱家要被他牵累了,他还年轻,中不中都无所谓,干嘛做弊呀,我贾家有德之家的门风败坏了,以后宝玉兰儿都要受拖累。” 贾政吼她:“你少说两句行不?你怎么知道他作弊了,环儿历次考试的文章我都收着呢,这水平中个状元都是可以的。” “那御史老爷为什么要参奏?” “因为有人嫉妒我家,嫉妒环儿年轻轻就高中。”贾政下了结论,认为这次事件是羡慕嫉妒恨引起的。 抱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淳王那边也有人这么想,还有贾环的哥们徐义,卫守信,柳湘莲等。 就在御史上书质疑此次会试有弊的折子呈上时,淳王的核心班子已经知道了。 萧景和智囊们急得团团转,按律,官员被参,一律回家待罪,等事情查清了才回岗位继续工作,这次事件的当事人,李琰,乔世宁等全都待在府里哪也不能去,也不能和人通消息。 “是他干的,肯定是。”萧景气得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手心都被指甲刺出血来,他完全估错了形势,原先他以为萧晨那伙人会在殿试黑了贾环,会让他落榜或是得不着好名次,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狠绝,不但让他身败名裂,没了殿试资格,甚至还要致他于死地。 想到贾环一进了那人间地狱,不死也得掉层皮,萧景急得快要发疯,只能跟剩下两个师父周开阳和纪显商量,越急越商量不出什么名堂来。 “王爷不要急,这事没有实据。”周师父劝他。 萧景急得跳脚:“哪里需要证据?前朝岳飞,周亚夫功盖当世,还不是没证据就被杀了。况且,他们既要存心害人,制造点证据还不简单。” 商量不出结果,正着急间,这时听得门房来报,说贾环的好友柳湘莲来访。 萧景以为他来献计,急命人带进来,柳湘莲过来行了礼,直接说:“这次环哥有难,只有王爷能救他,还求王爷赶紧想办法。” 萧景很失望:“我以为你有什么法子,原来你是要我想法子,我都要急死了,哪里想得出法子来。” 柳湘莲说:“我怀疑是府里二太太使的阴招,她见环哥步步高升,心里不忿,生怕她的宝玉失了宠被压下去,所以才想法陷害。” 柳湘莲说出自己的分析,王夫人能接受的底限就是贾环中个举人,将来外放当官,离家远远的,混的坏了不干贾府的事,混的好了以后也帮宝玉一把。但是她很难接受贾环继续高中,中了会元或二甲进士,意味着可能留在京里当官,难免在家里压宝玉一头。 于是,疑点就出来了,赵姨娘和贾环的丫头小厮押他中会元是出于偏爱,那么王夫人也押会元是出于什么目的?而且这次押会元是她起的头,肯定不是因为爱,更不可能想靠赌博捞笔钱,所以,她这么做必是另有目的,想造成一种贾环过度高调的感觉,让外人看了觉得里面有弊。 听了柳湘莲的分析,萧景不及说话,周开阳说:“如果是二太太做的就好了,怕就怕不是她做的。” 周开阳是淳邸师父中计谋很深的人,他这么说必有所指。如果是王夫人做的,那么这是贾府家务事,好办,淳王府还有能力控制事态。怕就怕幕后黑手不是王夫人,对方的目标又不是贾环,而是其他人,那就麻烦了。 淳王府智囊们脸上都沉重起来。柳湘莲却没有听懂里面的深意,急着催促:“户部侍郎李琰李大人曾是王爷的授业的师父,他向来多谋,王爷找他想办法。” 萧景说:“这次的案子牵涉到他,为了避嫌,他现在正在家里不能出来。” 柳湘莲马上说:“他不能出来,王爷可以去见他。” “胡说。王爷千金之躯,怎么可以随便出去。”周开阳训斥柳湘莲,又用恳求的眼光看向萧景,意思是现在是非常时刻,你千万不能有所动作。 萧景也明白,怕的是萧晨那边伏下暗探,他一行动,那边就会来抓他个正着,到时候说不清。可是眼前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冒险去找李琰。 柳湘莲有办法,他喜欢串戏,化起妆来也很有一套,立即给面白唇红的萧景画了个女妆,又穿上女装,谁能想到眼前美貌佳人是淳王呢。 当萧景这副打扮出现在李宅,李琰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美女,李大人气得不行,堂堂王爷怎么可以穿妇人之衣呢,真是奇耻大辱,三国时诸葛亮就给司马懿送女装羞辱他,没想到萧景居然主动穿了,为了贾环他还真是什么都做啊。 萧景看他脸色,知道他非常生气,忙说:“现在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李师父先别生气,顾着眼前要紧。” 李琰顾不上哀叹自己怎么教出这种学生来,只得大家先商量应付眼前危局再说。 北镇抚司地牢的刑房里,审问者感觉到贾环在套他的话,索性不再绕弯子,一拍桌子恶狠狠说:“不许狡辩,你说是谁给你通了关节,谁给你泄了考题?” 好象黑暗中升起一团小火花,贾环有些明白了,这一场阴谋,针对的不是他这样的小虾,而是要利用他这小虾捕捞几条大鱼来。 何谓通关节,就是考生和考官约好,在卷上写几个只有双方能懂的暗语,这样的卷子虽然经过弥封誊录,考官仍然能看出是谁的,就会给那考生照顾。 这次的房考官之中的李琰,乔世宁是萧景的师父,还有一个冯唯也是淳党那边的,主考官也就是把他提为第一名会元的主考骆养性,体仁阁大学士,内阁次辅,一直和首相胡有恒面和心不和,阳奉阴违,暗中保护了许多受胡党迫害的官员,也包括一直受裕王算计的萧景。 他为人中正,不见他靠拢哪个皇子,可是在裕王势大,胡有恒明显支持裕王的情况下,皇帝仍没有明立太子,萧景也没有受多大的迫害,还是多亏他暗中周旋。 那么眼下的情况很危急,如果贾环承认了舞弊之事,不但自己性命和前程不保,还会把考官拖下水,而考官之一的李琰又是萧景的师父,到时候萧景也难免被弄得灰头土脸。出了舞弊案,主考官难辞其咎,若是牵连到大学士骆养性,胡有恒一党必然借此机会清除异己,到时候,内阁只剩胡有恒一家天下,萧景就算这次事件中摘出来,也没有力量和萧晨斗了。 贾环和审问官来回斗了几合,已经套出对方的真正意思,基本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要致他死地的应该是萧晨那边的势力,无论对方的目标是李琰还是骆养性,最终结果都是萧景大伤元气。 摸清了对手的意图,贾环又看自己手里的牌,目前情况对他很不利,但是也有有利的一面,就是至今对方拿出的证据没有力度,只是根据他是年轻的新人,成绩太好,家人下了重注,所以推测作弊。既然对方拿不出有力的实证,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拖。 审问官见他只叹气不说话,觉得他已经辞穷,打算再加一把火。 “你还年轻,一时不察,受了别人诱惑也是难免,有错就改还是好孩子,你把幕后人招出来,本官念你年轻初犯,会从轻发落,三年后再考,仍然是黄金前程。年轻人不可一错再错,我是为你好啊。” 贾环微笑:“可是我真的没有作弊,大人要我承认没做过的事,这就是为我好么?” 审问官气得脸抽抽说不出话,冷笑一声,指着墙上五花八门的刑具,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贾环看着那些带着血迹的恐怖物件吓得直发抖,说不出话来。 审问官做义务解说员给他介绍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酷刑文化。 “这是夹棍,号称五刑之祖,虽然只有三尺,两条麻绳穿在一起,看上去很简单,但是轻则能使人骨断筋折,重则能当堂毙命。” “这个木架是抽肠用的,就是把犯人挂在木架上,下身用铁勾勾住,下面吊大石块,拉动时就可以把你的肠子抽出来。 这个叫梳洗,就是用开水浇犯人,然后用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 这个是灌铅,把熔化的铅水灌入犯人口中,立即凝成硬块,仅重量就可以把人坠死。 这个大瓮烧红了,把犯人放进去烤,没多久就能熟了。请君入瓮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贾环已经快要晕过去,心道,你能不能不要介绍的这么详细,又没人给你发小费。 可是审问官仍然非常敬业地介绍完刑房陈列的凝聚着中国人无穷智慧的东西。 “这是棍刑。”审问官指着一根棍子说。 贾环松了口气,终于见到一样比较不变态的东东来。看这设备比贾政打宝玉的那根棍子还细巧了些,打起屁股来想必比较温柔。 审问官好象知道他的心思,“好意”提醒:“你不要误会,这棍子跟你老爹揍你用的不是一种东西,这不是用来打屁股的,是用来从你嘴里插进去,整根没入,直通肠胃,所以又叫开口笑,这名字有创意吧?” 贾环苦着脸说:“有创意,在下佩服。” “你想尝试哪一样呢?” “我哪样都不想尝,可以吗?” 审问官笑了,道:“那你就老实招供,是谁帮你作弊。” 贾环沉默了,心里盘算着,索性赌一把,赌对方手里有什么牌,看他们的底限是什么。 一咬牙,贾环说:“好吧,我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不是存心要虐的,亲们不要小看考场舞弊的影响。在古代关系到国家取才,所以处理很严。 抓住带小抄的,取消考籍,也就是终生取消考试资格,枷号一月,就是带枷示众一个月。 有舞弊的,杀头流放。 比如明太祖时,南北不分榜,考中的绝大多数是南方人,北方人不满,怀疑舞弊,告了御状。结果是所有考官被斩,第一名被杀,重考,重考结果录取的都是北方人。从此为了照顾经济不发达地区,改为南北分榜制。 俺个人觉得这种处理结果太过份,南方经济文化发达,文气盛,这是事实,直到现在仍然是,录取南方人多就是舞弊“证据”吗?还杀了那么多人,包括状元也被杀了。 为了照顾北方人的情绪,重考时又全部录取北方人,南方人全落榜,这叫公平吗? 封建社会就是这死德性,生命和人权得不到保障。 第67章 酷刑逼供贾环面圣 酷刑逼供贾环面圣 李琰府里,萧景,李琰,还有李琰的幕僚在紧张地商议对策,柳湘莲在三丈外警戒,防止有人靠近。 李琰说:“周大人说的有理,如果这事是贾府二太太主谋,事情就好办了,这是他贾家内部之争。” “这个我也知道。”萧景直叹气,“可惜她一内宅妇人,就是有这动机也没有这力量。” “所以,如果是裕王那边的人主谋,王爷不可轻动,要避嫌,万万不可给他求情,否则就给对手可乘之机了。” “可是环儿快死了,你还不让我轻动。”萧景红了眼睛,这事一发,他已经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了,心里的焦灼、担忧和自责无时不让他饱受煎熬。 李琰沉思许久,说:“唯今之计,只能想法把水搞混。” “怎么搞?” “不管是不是荣府的二太太弄的,我们都得想法子栽到她身上,说是她陷害庶子。这样子,把这事定性在贾府内部的嫡庶之争,还可以借机把王子腾搞臭。” 萧景悟了:“你是说借机搞掉王子腾?” “对。” “可是这样还是不能尽快救出环儿,他在牢里多呆一天,就有一分危险,再拖两天,不死也废了。”萧景要急死了,一跺脚,下了狠心,“也罢,我进宫见父皇去。” 李琰赶紧拦住他:“你冷静些,皇上多疑,你这样求情,非但救不出他,被胡相那边的拨火,连你也搭进去。” 萧景不听,仍然坚持:“我见了父皇会见机行事的。” 李琰万般无奈,只得再和他商量见皇帝的一些注意事项,再使人去和锦衣卫里的卧底接头。再派心腹在朝中和市井间放出流言,说这事是其它考生羡慕嫉妒恨引起的,也有可能是贾府的太太搞鬼,总之,使劲把水搅混。 锦衣卫诏狱的审讯室里,贾环东拉西扯胡绞蛮缠,审问官气得要吐血,骂道:“混蛋小子,你居然说是贾雨村做的,可是他根本不是这次会试的考官哎。” 贾环又换种说法:“那就是孙汝成做的。” 审问官大怒:“你放屁。”孙汝成是胡相的死党,这小子咬到他身上真没安好心。 贾环眨巴眼,说:“大人不是让我招主谋吗?我招了你又说我放屁,到底想让我攀咬谁你直说好了。” 这话直刺心病,审问官气得说不出话,喊道:“把他给我绑上刑架。” 几个番役听令,立即把贾环剥掉衣服绑在十字形刑架上,然后拿金针刺他的穴道。 贾环疼得要晕过去,心里却无比清醒,对方没有对他用那些可怕的酷刑,而用这种能给人巨大痛苦却不会留下伤痕的刑法,说明他们有顾忌,不敢落个刑讯逼供的名,更不敢弄死他这个会元,而这个顾忌,就是他活命的东西,他必须拖时间,拖到外面的萧景想法子救他出来。 贾环胡乱招供,把京城里的胡党数了个遍,就是没有招到淳王那边的人。审问官气得跳脚,下令狠狠用刑。 几次下来,贾环疼晕过去,番役拿冷水把他泼醒,继续用刑,不但以金针刺穴,还有灌凉水,用烟熏,无所不用其极。 最后,贾环浑身冰冷,脑袋晕晕沉沉,唯一维持他清醒的一点希望,就是萧景。 贾家是不能指望了,能指望的,只有那个人,他相信萧景会救他的。 北方三月的天气尚有春寒,金碧辉煌的皇宫也和外面一样,承受着冷冷的寒气。萧景只穿了件夹衣,在寒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坚持要见皇帝。 戴权苦劝:“殿下何苦,皇上身上不舒服,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去吧。” 萧景冻得脸色发白,仍然坚持:“为人子者知道父亲身体不适,怎么能回去休息呢?” 戴权无奈回去。 玉宁宫里,皇帝一颗颗看着盒子里红色的丹药,眼里深不可测。 “他还没走么?” 戴权说:“还在外面候着呢,皇上不见,把殿下冻坏了可怎么好。” “让他进来吧。” 萧景听到宣召,一溜小步进了殿,见了皇帝,立即拜伏于地,一副子万分激动的样子。 “儿臣听说父皇龙体抱恙,心急如焚,今见父皇气色尚好,这才稍放下心。” 皇帝有些意外:“你来是看朕的身体如何?” “是,儿臣挂念父皇,特地来问安。” “是么?”皇帝淡然道,“我以为你是为贾家的小子求情来的。” 萧景大义凛然说:“科举考试乃国家抡才大典,是何等隆重庄严,他居然作弊,罪不容恕,儿臣虽与他结识过,也不会因私情坏国家法度,怎么可能为他求情。” 皇帝和戴权都愣住了,半天,皇帝才开口道:“原来你不是来替他求情的。” 萧景一脸正气:“儿臣虽无能,也知国家法度不可废,有罪之人必当严惩,方能还天理公道。” 皇帝玩味地看着他:“锦衣卫的审讯还没有结果,你怎么知道他有罪?” 萧景严肃说:“锦衣卫问供手段天下第一,只要进了北镇抚司,想要什么样的口供就有什么样的口供。贾环是不是有罪儿臣不知,儿臣只知最后的审讯结果一定是他有罪,而且肯定能问出背后更大的罪人来。” 这话说得赤裸裸,只差没有直说:“落到锦衣卫手里,没罪也能问出罪来,还能攀扯其它更多无辜的人,多少冤案都是这样制造的。” 这里面的道道,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是不敢明说罢了。因为锦衣卫只对皇帝负责,他们的头子与其说是大都督,不如说是皇帝。 萧景敢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冒了得罪皇帝的大险。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要他有罪,要利用他扳倒某些人。”皇帝沉思起来。 “儿臣不敢说,横竖锦衣卫这两天就把审讯结果报上来了,他有罪没罪,父皇自有明断。”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刑房里,贾环已经晕过去好几次,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去了几天,只觉得浑身疼得要裂开,审问官受不住累,已经回去休息了。一个番役还在朝他头上浇冷水,一边用毫无情绪的语气问:“你倒底招不招?” 贾环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用刑的人。 “快招罢,免的吃苦。”那人拿起金针刺过去,一边迅速把左手张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短短的一瞬,贾环看见他手里写的是一个“招”字,心里震惊,这个字是简体字,这世上只有他会写,第二个会的人是萧景,他们在一起读书时,闲着没事写着玩的。 萧景派人传进来消息要他招了是什么意思,是不忍他受苦,还是他另有别的法子救他? 那番役瞪起眼睛加重语气:“快点招,是不是李琰漏的题?” 贾环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低声说:“是。” 那番役立即到隔壁屋里叫醒休息着的审问官:“大人,他愿意招了,是否现在就画押?” 审冲官听了大喜,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赶紧过来叫书吏记录,叫贾环画押。 贾环提起笔来沉思,看起来对方这次的目标主要是李琰,一个李琰哪够份量,干脆把骆养性也拉上,送你一个大学士,看你吃得下不?吃不下撑死你。 审问官接到供状直接送到主子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杨彬接到供状,沉默好久,对那人说:“这家伙真敢下本钱,不要再用刑了,好好招呼着。” 那负责审问的锦衣卫遵命下去。杨彬拿着供状思忖良久,那人此次的目标是搞掉李琰,并不是骆养性,这样的供状呈上必然引起皇帝生疑,但是两位神仙斗法,他没必要偏一个踩一个,索性把这供状呈给皇帝由皇帝定夺。 乾清宫里,皇帝看了供状,连连冷笑:“好大胃口啊。” 连国家次辅,位极人臣的大学士都想吃掉,这胃口也太可怕了。干掉骆养性,这内阁就是姓胡的说了算,还真把皇帝当摆设啊。 “皇上觉得这供状有什么不妥?微臣亲自去审。”杨彬说。 “把审问记录拿来,如果没有,就把人犯带过来,朕亲自问他几句话。” 听到皇帝这么说,萧景呼了一口气,握在袖中的拳头松了下来。 杨彬亲自去北镇抚司提人,宫门口萧晨准备进宫见皇帝,一直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埋怨道:“这次主要是对付李琰,怎么把骆养性也拉下去了?” 萧晨不傻,连大学士都想吃掉,难免让皇帝生疑不满,认为有人搞阴谋想借机在朝上掀起风浪,这样一来,圣意很可能倒向另一边。 杨彬无辜地一摊手,说:“不是王爷让那小子招出帮他作弊的人吗?你又没指明让他咬出谁,现在他不但咬出李琰,还咬出骆养性,胡相应该很乐意。” 真实情况是,胡有恒得知这么个结果,气得要吐血,这个计划的原意是,逼贾环承认舞弊,再发动弹劾攻势搞掉李琰,就算攀诬不了淳王萧景,也断他一臂,就这么点到为止。至于骆养性,身为主考官,出现舞弊的事难辞其罪,到时他就算不灰头土脸的辞官,在皇帝心里也会失了信任,在内阁也抬不起头,再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却没想到贾环下手这么狠,直接送他们一个大学士,这下子要撑死了。 锦衣卫的诏狱里,贾环被放下来,躺在冰凉的地上,浑身发着抖昏昏沉沉,脑子乱糟糟,一会儿浮现萧景的笑颜,一会儿又恍惚看见母亲姐姐在哭泣,身子飘乎乎的没有着落。 “我是不是要死了?”贾环迷迷糊糊的想。 忽然一双手把他扶起来,紧接着一杯热茶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感觉到有人给他穿了一件干燥柔软的衣裳。 “小……景……你来救我了……”贾环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这人不是萧景,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四十上下年纪,面色白净,长眉细目,三绺美髯飘在胸前,一身华服掩饰不住书卷气,看上去很象个教书先生,只是比先生更多了几分贵气。 “你是……” “我是锦衣卫大都督杨彬。”来人自报姓名,“皇上召你进宫问话,跟我走吧。” 这是就是外号“鬼见愁”的锦衣卫大都督?居然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贾环心思急转,虚弱地说:“我受刑过度,走不动。” “胡说,这刑法根本不伤要害,你怎么……”杨彬说不下去,他本来是想说这次用刑是手下人干的,和他无关,可是被贾环有意无意地这么一套,再也没法把事情往手下人头上推,若是这小子在皇帝跟前说一通,还怪麻烦的。 杨彬好生说:“有人想要你的口供,这人我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可是我也是爱才之人,不忍毁了你,所以只命人拿那些吓人的酷刑吓唬你一下,不想你这般硬气,仍是不招,手下人一急,就自做主张对你用刑,是我驭下不严,幸好没有伤筋动骨。” 贾环不说话,心里的怒气直翻腾,你不敢得罪那些人,听他们的指使,命人这般折磨我,现在又做好人,我要是身体差些就要挂了,现在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 可是眼前的形势他也清楚,人家肯给他解释是给他面子,是怕他见了皇帝时乱说,锦衣卫都督可是皇帝的特务头子,随便给皇帝上个情报就能让人抄家灭门,满朝文武哪个不怕,不是他这小人物可以较量的。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只能装孙子。 这两天他受了几辈子的罪,不但肉体受到极大摧残,还被践踏了人格和尊严,这让他的三观都产生了极大的改变,先前看重的东西,什么尊严,什么平等独立,一律让位给权力和现实,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起来,要妥协就妥协到底。 贾环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说:“大都督关怀,在下感激莫名。” 心里吐糟,靠,老子的演技快要得奥斯卡金奖了,等老子将来掌了大权,这仇一个个的报,你们都别跑。 “我真的虚弱,麻烦大人找个担架抬我去吧。” 杨彬看他惨白的脸,还在滴着水的头发,只得命人抬了他进宫。 看见阳光,贾环深吸一口气,黑牢中不见天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太阳,现在终于有见到明媚的阳光,身上的斗志又重新鼓起来。 这次他豁出去把案子搞大,只为了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利用皇帝的多疑扭转劣势,不知道这次皇帝召见是凶是吉,只知道这是他的命运转折点,弄个不好,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太监把他架到门口,贾环虚弱的头晕眼花腿发软,只得跪下来爬了进去。 萧景身上微微发颤,藏在袖中的手握的紧紧的,咬紧下唇,眼睛却不敢向贾环那里瞟一下,脸上仍是冷漠的表情。 宝座上的皇帝缓缓开口:“贾环,你可知罪?” 靠,又是这一套,当自己演戏呀。贾环心里吐糟,嘴上很诚惶诚恐地说:“臣罪该万死。” “你自己说说犯了什么罪。”皇帝声音突然拔高,十分严厉。 第68章 御前舌战力辩冤屈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雷霆震怒吓了一跳,贾环吓完恢复镇静,说:“臣罪在攀诬朝中忠臣。” 萧景忽然出声怒斥他:“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攀试朝臣,谁指使你攀诬的,老实交待。” 贾环正等着有人问这个,答道:“罪臣在锦衣卫大牢里受审,那个不知哪来的审问官逼臣招出谁泄露了考题通了关节。臣根本没有作弊,怎么能招,于是那些人以酷刑逼供,臣受不住,只好胡乱招了,可是把满朝文武知道名字的大人数了个遍,审问官仍然不满意,最后只得招出李大人和骆大人,他们才罢手。 臣诬陷朝廷大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宽恕,可是考官们都是朝中肱股之臣,臣的名誉被污事小,朝廷重臣的名誉被污事大,请皇上明察。” 贾环抹眼泪做痛悔万分状。 皇帝阴着脸看向杨彬。 杨彬抹汗:“微臣派手下审这案子,只是要他们问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手下人习惯了刑讯逼供,这小子怕痛,居然胡乱攀咬朝廷大臣。臣立即下去查看是谁指使如此逼供的。” 这种说瞎话不眨眼的演技,是在朝中为官的必备技能。皇帝心里很清楚,杨彬是他信任有加的锦衣卫都督,为什么能得皇帝信任,是因为他只忠于皇帝,不掺和朝廷任何夺嫡、党争之类的烂事,忠实做好皇帝的狗。 他这样命手下刑讯逼供,不是想要偏帮哪个害哪个,而是背后那个人他不敢得罪。 “依你说,你是屈打成招了?”皇帝似笑非笑。 贾环万分委屈道:“臣根本没有作弊,有人为了逼我承认作弊而刑讯逼供,自然是屈打成招了。” “可是你小小年纪中会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别人怀疑也是难免的。” “秤砣虽小压千斤,所有试卷都是弥封誊录的,从入场到出场,各个环节都非常严格,各考官和监临官都是皇上认定的忠正之士,不可能有舞弊的机会,众位考官选中臣,说明臣是有真才的。” “照你这么说,是有人冤枉你了?” “就是古圣贤也有被人诬蔑的时候,比如有人因为诸葛亮赤壁立功,推断出关羽肯定嫉妒。由此再推出两人关系肯定不好,再推出荆州之失关羽之死是诸葛亮借刀杀人。如此脑残的论点居然也能提出来,可见人的联想力非常丰富。想要黑掉一个人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靠想象力。 不知皇上定臣的罪,是靠证据,还是靠想象?” 这番反问着实有力,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一边的萧晨看贾环反击犀利,斥道:“还真是牙尖嘴利,这种人不给点厉害是不会招的。” 皇帝淡然说:“刑讯逼供不一定得到真相。你给了他厉害,他却乱招一气,有什么用。” 萧晨胀红了脸,进不是退不是,狠狠瞪了贾环一眼。说:“你几年前做淳邸伴读,后来淳王帮着你生母的娘家脱了奴籍,又提拔赵家的人,对你还真是好啊。” 萧景脸色一变,贾环心里也一抖,没想到这事居然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抖了出来,萧景提拔赵家,可见对他是极好的,而这次会试房考官之一是萧景的师父李琰,他年纪轻轻中了会元,这几件事放在一起,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了。 死萧晨,把萧景提拔赵家的事和贾环“作弊”放在一起,其心可诛。 “父皇……”萧景正要说话,贾环抢先说:“这事是有的,因为淳王殿下欺负我,心里愧疚,所以提拔赵家做为补偿。” 皇帝笑道:“他是和气的人,怎么欺负你了?” 贾环悲愤控诉萧景的“恶行”,歧视他是庶子,在人前慢待他,还总是说他小家子气,更可恶的是,家里的嫡兄宝玉和丫头玩闹时不小心把灯油泼到了脸上,这家伙居然怀疑他,说他是黑心种子,还对他又踢又打,严重地伤害他柔弱的心灵。 萧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后来事情弄清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拉扯赵家表示弥补。” 皇帝心想,这都是什么屁事呀,前几样罢了,后面那件误会还算稍大,可是身为皇子,冤了人就冤了,谁敢吱一声,居然还提拔奴才来表示道歉,真是心地太过仁厚了。看来他提拔赵家只是心里过意不去,并不是某些人说的和这小子有暧昧。 皇帝有些责怪萧景:“你要觉得过意不去,赏他些金银就是了,居然还提拔奴才,也不嫌丢份。” “是儿臣考虑不周。”萧景赶紧请罪。 贾环又说:“这不关淳王殿下的事,实在是臣家里的那些破事太过烦扰,殿下见臣因为母亲姐姐的事烦恼不堪,所以才帮忙的。” 贾环略讲了母姐之间的争吵纠纷。 皇帝却对这家务事有了兴趣,说:“那你何不给你母亲姐姐断个是非,让她们以后别吵了,何必用这法子。” 贾环说:“臣虽年轻,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强盗也有三分理,这家务事是不能断个是非曲直的,若是硬要断个黑白,必伤感情。所以只能两边哄劝。” 这话正说到皇帝心里,点头叹道:“从治家可以看到治国,可见你是个心里清楚的。这家务事的确不能分清是非黑白,硬分会伤感情。” 皇帝还没老糊涂,已经看得出这场闹剧的根子在于两子相斗,以前两子相争,他当做家务事,一直装糊涂,这让萧景一派的人,包括部分中间派都觉得他这皇帝兼父亲太偏心了,可是涉及两个儿子和皇家体面,他又不能把事情放明面上审判,于是某些人越来越过份了。 一想到此节,皇帝的态度已经有倾向性。 他不想见到朝廷出现震荡,这案子牵涉到国家宰相,不能再问下去了。骆养性是皇帝用来牵制首相,平衡内阁的人,不能动,李琰是淳王的老师,动他就打破了两个皇子之间的平衡,也不能动。所以这案子,也只能大事化小。 萧晨发觉皇帝开始软化,有些发急:“这件科场舞弊的事该下个定论。” 皇帝想了想,说:“这小子说的有理,定罪要靠证据,而不是靠想象。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小没名气而出人意料中了会元,就说他舞弊,也太牵强了。他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朝中大臣的清誉不可诋毁。” “可是贾家不少人都下注赌他中会元。”萧晨又提醒一条“证据”。 萧景赶紧说:“那些内宅妇人和奴才下这样的赌注,除了因为偏爱他而下注,还有的就是别有用心了。” 他还没忘了李琰教的,不管是不是王夫人做的,都要把事往她头上栽,以便拉王子腾下水。 皇帝有了年纪,精力不及,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实在没力气管这家事掺和国事的烂事。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说:“杨彬,你去搜证据,其他人退下。” 萧景见他没有下令释放贾环,郁闷不已,却不敢说什么,只得退下,又匆匆用担忧的眼神看了贾环一眼。 杨彬看出来皇帝是不想追究这事了,却又吊着不结案,私下里问道:“皇上要臣搜证据,若会元真的没有作弊,到哪里找证据?” “你放心,不用去找,会有人送上门来的。”皇帝把玩手里的丹药,脸色阴沉。“我倒要看看,这回谁蹦搭的最欢。” 杨彬恍然:“皇上对这事已经有定见了。” 皇帝长叹一声:“连这么个少年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朕难道还不如他?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百官不是瞎子,这所谓的弊案一旦坐实了,主考官骆养性有失察之罪,李琰身为房考官又是淳王的师父,身份敏感,更是要弄得灰头土脸,最后得益的是谁?有脑子的不难看出这件案子是朕两个儿子在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杨彬听出皇帝的语气很无奈,赶紧拍马屁岔开话题:“皇上天纵英明,一眼看穿真相,自然可以大局在握。” “一家子骨肉跟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朕还没死呢,他们就这样,朕死了,他们就要上演骨肉相残的大戏了。”皇帝郁闷消沉。 杨彬揣摩到皇帝的意思,派得力手下到贾府问了一下所有赌贾环中会元的下人,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注,然后就算交了差。 贾环仍然被关在锦衣卫管的诏狱,却没有处置的下文。萧景急得团团转,萧晨那边也在蹦搭,不出皇帝所料,“证据”一件件地主动“出现”在锦衣卫官员手里。 皇帝在宫里冷眼旁观,看是哪些人愿意做萧晨的马前卒。 北镇抚司衙门,贾环被移出地牢,转到一间较干净的屋里,家具被褥齐备,除了没有自由,其它的倒也不缺。杨彬还亲自看他,问:“贾公子对这里可还满意?还想要什么只管说?” “谢谢大都督。”贾环点头致谢,“不知可否给我书本文具?” 杨彬愣了一下,说:“到这一步,你认为你还有可能参加殿试吗?” “皇上并没有定我的罪,也没有下旨取消我的会试成绩。既然考试资格仍在,我为什么不可能参加?没有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 杨彬很赞赏地点点头:“我见过无数犯人,到这里无不是忧心自己的命运,象你这样还想着读书考试的,实在少见。只是诏狱有规矩,不得将片纸给犯人,以防互通消息。” 其实不递只字片纸,只是对于重犯,如果大都督网开一面谁敢吱声。杨彬这么说只是想看贾环的反应如何。不料,贾环并没有生气着急,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成天默坐在屋内闭目养神,别人以为他没招术使,坐在那里发呆。 其实他在默诵曾经背过的经书文章,一本本的书在脑海中翻过,用心灵体会,神交千年,好象与圣贤对话,从中得到继续奋斗的力量,可以忘却一切现实中的苦难,甚至不觉时间流逝。 直到有一天,突然听到房间门打开,番役进来说:“圣旨到了,贾贡士快出来接旨。” 贾环强压着心里的恐惧,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 科举考试最高一级的殿试在杏榜公布后十天如期举行。 殿试又称廷试,在三月初十举行,是国家最高级别的考试,会试不中还可以三年后再考,但是殿试考得好不好,只有一次,没有重考的可能,所以,这是层层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令全国士林瞩目,在皇宫举行,由皇帝亲自主题,亲任主考,地点在外廷的保和殿。 头一天,鸿胪寺官员排设御座屏风,光禄寺官员安放桌椅,排座位号,礼部官准备答题纸,印试卷,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天天没亮,全体考生也就是全国精英们已经集合完毕,个个眼圈发黑,精神亢奋,头天晚上他们很少能睡得着觉。终于要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伟大理想,怎不令人激动,再加上御史参奏的科场舞弊案,已经把会元栽进去了,天知道下一个陷进去的是谁?每个人都惴惴不安。 卯时一到,钟声响起,宫门大开,礼部礼赞官进行点名,然后引考生们从左右掖门列队进宫。 经过一道道宏伟高大的宫门,金黄琉璃瓦殿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高大的宫殿给人一种无言的威压感,贡士们无不紧张的发颤,不敢左顾右盼,敬肃排班跟着礼赞官到了保和殿前。 汉白玉石雕就的台基,阶陛中设着云龙石雕,望柱下伸出千余石雕龙头,据说下雨时雨水从龙口排出,形成千龙吐水的奇观,整个殿堂美仑美奂。 月台上已经排好一排排桌椅,这就是他们完成鱼跃龙门最后一跃的地方。 奉题官和内阁官员经中左门入殿,将皇帝亲自出的题目列于殿内黄案上。所有贡士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下按会试名次排好班次站好,单数者列东,双数者列西,然后作乐鸣鞭,鸿胪寺乐师奏起丹陛大乐,雄浑厚重的黄钟大吕,编钟铜磬之声,更增添了神圣之感。 乐声中,皇帝御殿升座。两位皇子跟随其后。 众贡士在礼赞官带领下行三跪九叩礼,一边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贡士们大多是经过漫长艰苦的学子生涯,经过一层层惨无人道的考试,终于站到了科举考试的最高峰,有了给皇帝磕头的机会,无不激动万分。 高踞宝座上的皇帝缓缓开口,威严的声音响彻在高大的殿堂。 “这次的丁酉科会试,共选出三百六十名贡士,本是选拔人才的大典,可是有御史参奏有人考场舞弊。” 瞬时,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一颗心高高地吊起来。 第69章 弊案了结殿试展才 在所有人忐忑不安中,皇帝的声音继续回响在殿堂。 “……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责,但是仅仅凭会元年纪小没有名气就断定会元作弊实在有些牵强,而且家里人下注参赌只是凑个热闹玩玩罢了,也难以做为证据。所以,朕命大学士骆养性,户部侍郎李琰,詹事府左中允乔世宁,全部回本衙当差,此事不必再提。” 皇帝话音刚落,萧景松了一大口气,考官没事了,自然考生也没事。 萧晨气得咬牙,再看胡有恒如老僧入定,好象对皇帝的意见早有预料,完全没有反应。 其实胡有恒看骆养性进宫就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想把这事捅大,他自然不可能跟皇帝对着干。 皇帝继续说:“但是,科举考试是国家抡才大典,绝对轻忽不得,绝不允许有任何作弊行为。所以,这次殿试阅卷方式要改一改……” 皇帝故意停顿一下,看着下面的人都紧张地听他发话,接着说:“以前殿试卷不弥封,不誊录,当天交卷阅卷。这次为保公平,也为了让各位贡士一表清白,此次殿试卷改为弥封誊录,和乡试会试一样,至于阅卷还是采用‘转桌’法。朕亲自指定八名阅卷官,弥封、誊录、对读由礼部抽调人手负责,朕亲点锦衣卫做监视官。” 旨意一下,有人喜有人忧。忧的人就是那些事先巴结过大官,期望能得到好名次的考生,这次殿试采用弥封誊录,糊住考生信息,又叫书吏把考卷抄一遍,任何手脚也不能做。 这时,锦衣卫官员把贾环带到,跪在阶下。 皇帝说:“这次会试的风波,也是因你年纪小却高中会元,难以令人心服引起,如今朕给你一次为自己证明清白的机会,准你参加殿试,若是你没有真才实学,别怪国法无情。” 此话一出,贾环真的是感激涕零,跪伏于地,道:“皇上天恩浩荡,给臣机会施展才学,臣万死不能报答皇上隆恩。” 萧景也喜出望外,赶紧低下头掩饰喜意。 皇帝讲完后回宫休息,内阁第一宰相胡有恒上前来一通没营养的领导讲话,再宣布考场纪律,考试场次,交卷时间。然后开封试题,考试开始。 监考的全是大学士尚书级别的高官,还有礼部鸿胪寺等一众官员做后勤协调工作,阵容顶级豪华,一身身的玉带蟒袍令考生紧张又眼晕。 经过层层宏伟的宫门,庄严的音乐和隆重的仪式,尤其是得见皇帝龙颜,考生们无不紧张兴奋,有的身体弱的还昏厥过去。 只是殿试不为黜落考生之用,只为排名,考的最烂也是个同进士出身,外放做个州县也是无比风光油水多多。考的好的可以进翰林院,就有可能做到部堂级高官,有拜相的希望了。 所以考生们只是紧张兴奋,心里压力并不大,都是面带憧憬和希望。待看到发下的试题才傻了眼。 考题是时务策一道,要求考生们对目前国家日益严峻的形势拿出个治理方案来。 考生们发了愁,这个国家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都是官方粉饰太平,除了真的头脑僵成石头的书呆子,但凡有点判断力的考生们都能看出来。可是这国家百病缠身,不但问题多多,而且许多问题属于历史积累问题,解决起来极为棘手,让他们这些只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的读书人拿治理方案,能想些什么好法子来,有的人连国家多少省份,哪些穷哪些富也不知道呢。 有考生置疑:“往年殿试不是考策论吗?怎么这次考时务了?” 骆大学士说了一句:“有意见的可以不考。” 果然姜是老的辣,只一句话就把有疑议的考生吓的鸟悄不吭声,连眼神都不敢有怨意。赶紧磨墨铺纸,准备开动。 这个题不是一般的难,先别说许多考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就是部分关心国家大事的考生也很难站在一种高屋建瓴的高度拿出可行的好法子,太新奇的恐有荒谬之意,会遭考官反感。最好是把那历史上或是前朝有成效的改革法子套到本朝用用,再套些现成的圣人之语,反正圣人的话是不会错的,历史上用过的不能算悖论。 贾环照例在动笔之前先磨墨构思,感受到一双担忧的目光,贾环抬起头来朝萧景站的位置给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萧晨的眼光却是冰冷如刀子刺过来,贾环毫不在意,继续构思。 很早以前他就在徐文璧的指导下考察民情关心国事,从来没有放弃对国计民生的考察,后来经过将近半年的冲刺,更加深入研究国家时事,心里也有点数。 其它有眼光有抱负的考生也关心国事,但是不同的是,贾环两世为人,得到的信息量更大,站的更高看的更远,不但能从旁观者角度看问题,又能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分析问题,而且没有那种忠君思想和耻于谈利的士大夫思想的束缚。 所以他看问题的深度广度比其它学子更高一筹。这个国家已经是危机重重,如果再不改革,将来不亡于外敌也会亡于内乱,根子在于君主专政,权利没有制约,当然这个制度在此时是绝对不可以碰的。 还有军事,败政,吏治都有着种种积病,互为因果,解决起来麻烦不是一般大。 这些种种问题解决起来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把屯兵改为募兵制,要钱。整顿军备抵抗建州鞑子,还要钱。治理漕运,黄河,更是要钱。 这种种问题,最要紧的就是解决当前财用匮乏的难题,先把这个解决了,其它问题才有解决的条件。 贾环磨完墨,已经确定了解决诸多问题的关键点。 关键点在于解决财政问题,这个难题解决了,其它问题就相对好办些。这个国家的财务问题牵涉太广,积病太深,小修小补不管用,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可是无论皇帝还是宰相还是朝中大臣都缺乏战略眼光和改革弊政的魄力,只能寻找一个触动不太大,让人容易接受又有实效的法子。 看历史上那些改革推行下去,无不是阻力重重,血光四溅,甚至半途夭折,改革者大都没有好下场。 细究其原因,因为改革意味着利益再分配,必然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不把这个难题解决,就会引起局势动荡,而这个恰是包括皇帝在内的当政者最忌讳的,要想考得好名次,符合圣意才是王道,只要皇帝满意,一切好说。 萧景事先给他说过皇帝的喜恶,皇帝此人对目前国家危机四伏的局势也是非常忧虑,想要改善,可是他才具平常,也无魄力,不能应付改革带来的动荡不安,所以他凡事求稳,稳中求变才在他的接受范围内。凡是引起国家动荡的,他都会排斥。 可是改革的阵痛是难免的,如何将这阵痛降到最低呢? 贾环继续磨墨。萧景看其他人已经开始动笔了,他还没有动笔的意思,急得满头冒汗。裕王笑道:“这春寒料峭的天气,四哥怎么还出汗,你很热吗?” 萧景装没听见,继续着急。时间近半,这家伙还不下笔,可见文思枯竭了,这该如何是好,神仙也帮不了他。 如果这次贾环考不了好成绩,难免会给人攻击的口实,到时候就算能保得了他的性命,他的名声也臭了,背个作弊的名,清流乃至整个士林都会不耻,他根本在仕途混不下去。 贾环继续机械地磨墨,一边思考。 农业国家的收入大多来自田赋,历史证明,增加田赋会加重农民负担,会引起大乱。不增加田赋也不行,清朝就是实行“永不加赋”的国策,却又没有找到其他增加财富的方法,所以仍然人民困苦最终亡国。 怎么办? 想起自己家里探春在园子的改革,她把园子地基承包给个人,让他们充分取利,好处是四样,一是园子一年好似一年,二是节省工匠花匠工费,三是不致糟蹋东西,四是老妈妈们可以补贴自家。 她这改革措施出发点不错,发掘了园林的经济价值,把消费型园子向生产型的种植园转变。但是实施下去有缺陷,因为改革的受益者是一部分人,而不是大部分人。 宝钗最有头脑,看出这个问题,对探春的改革做补充,就是精简手续,年终不用归账,以免被账房吞了改革成果。兴利节用也不能失了大家体面,以此获得贾府当权者的支持。最重要的一条是让那有营生的婆子们每年拿出几吊钱来凑齐散给没承包的婆子,也就是说改革的利益大家均沾,将改革阻力和破坏力降到最低,这才是稳当妥贴之举。如果没有宝钗这番修正补漏,探春的改革措施不一定能成功。 果然闺阁之中也有治国之才。 贾环由治家想到治国,有了大致方向,要想改革成功就要保证改革的利益让多数人得到。 可是怎么让多数人得利呢?改革就是把蛋糕重新分配,你的多了,他的必然少了,肯定起纠纷成为动荡因素。 蛋糕就那么大,无论怎么分都会损害某些人的即得利益,而这些损失最终会转嫁到最弱势的普通百姓身上,最终会引起社会动荡。除非是把蛋糕做大,或是另寻蛋糕,这另一块蛋糕在哪里呢? 考试时间过半,皇帝休息一会儿来巡场,看见所有人都埋头答卷了,唯有一人还在磨墨没有动笔。 皇帝不悦,狠狠发射眼刀,你个死小子是怎么混到新贵队伍,连篇策文都弄不出来。 再用眼刀戳会试主考骆养性,你个老东西是怎么阅的卷?难道真的作了弊? 骆养性委屈,会试卷都是糊了名的,不可能徇私舞弊,谁知道这家伙在殿试上歇菜了呢。 裕王大悦,看来这小子前两场肯定作弊,必是有枪手,他能做到这一地步,定是萧景为他安排,到那时揭出来,哈哈…… 苦苦寻思半天,磨了一大缸墨,贾环有了对策,开始下笔,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不用草纸,直接在试题卷上答题。 大殿月台上的黄金沙漏漏完,到了交卷时刻,贾环刚好写完最后一笔。 考官把卷子收起,中间有半个时辰休息时间,公家管午饭,四个馒头一碗汤,绝对符合孔子的节约标准。休息过后开始下半场。 第二题是写一首试贴诗,以眼前春光为题,还要写一首赋。 贾环不善长作诗,但是只要会作八股文,写其它文体不成问题,再加上经过才女林黛玉的指点,写首咏景诗还能拿的出去,问题是怎么在一大群才子之间露头。 贾环记起黛玉在贵妃省亲时的表现,本来处心积虑想在元妃省亲上大展奇才压倒众人,但是元妃只命每人做一首,所以她做了一首世外仙源:“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香融金谷酒,”两句充分表达了对天家富贵的艳羡之意,“何幸邀恩宠”之句则明显地表示了对贵妃宠幸的受宠若惊之情,整首诗在文辞上清新不落俗套,在内容上更是投权贵所好。所以元妃夸道:“终是薛林二妹才高,非愚姐妹所及。” 尤其是她替宝玉做的那首《杏帘在望》更好,起句“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描写一幅清新动人的太平美景,结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歌功颂德。 贾府多的是因没有活路而卖身为奴的奴才,比如袭人就是因为爹妈快饿死了,才不得不卖身为奴。国家烂成这样,百姓贫苦难以生存,连闺阁中人也闭着眼睛颂圣,说什么“盛世无饥馁”之语,可见这拍马屁歌功颂德已经形成风气。 颂圣拍马不难,难得的拍的清新颂的别致。 贾环找准方向,摹仿黛玉的杏帘在望的写法写下一首春景诗,前三句描写一幅平静安详,清新美丽的乡村美景,末句颂圣,以“圣主赐丰足,万姓感皇恩”收尾。表示我们的好日子都是圣明的皇帝赐予的,全国人民都万分感谢皇上大恩大德。 贾环写完,自己都想吐,可是一想,社会风气如此,连黛玉这样世外仙姝似的人物都免不了随波逐流歌颂“盛世”,他又何必清高,到了鱼跃龙门最后一跃的关头,何苦因为清高而毁了前程。何况这次殿试不仅关系到他的前途,还关系到他和其它人的名誉和性命。 一咬牙,再写下一首更加马屁冲天,词藻华丽的赋,然后交卷。 第70章 同舟共济环景交心 殿试只考一天,结束后收卷官收齐试卷,开始弥封,每份考卷的封面,写有应试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及三代履历。交卷后,首页由弥封官密封后加盖关防。其余卷面、卷背及骑缝之处,则加盖礼部之章。 弥封后编号,然后送到誊录所由书吏誊抄,殿试卷子不象乡试会试有一万字的量,连策带诗赋最多两千多字,不到四百人的卷子,五十个快手书吏一天内誊抄完毕,有错别字另外标注出来。 抄完一卷立即送到对读所复查,核对无误后由监临官送到阅卷处阅卷。为了提高效率,几道程序同时进行。 所有考卷由皇帝任命的八名读卷官评阅,是宰相尚书领衔的超级豪华阵容。 第一宰相胡有恒,率众人拜过了孔子,宣过誓,然后按官阶大小坐在案后开始阅卷。 让这些只知读书的书生拿出治国方略来确实有些难为人,所以历年殿试卷空话套话比较多,阅卷标准除了看文辞和论点,更重要的是看书法,以方正,光圆、乌黑最佳。只是这次殿试因为受会试舞弊案影响,采用弥封誊录制,由书吏把卷子抄下来供读卷官阅卷,所以,书法不再成为重要录取标准,考官们不得不把关注点放到考生的论点和见识上。 读卷官觉得哪个卷好,就在上面画一个圈,次一等的画三角,第三等的画杠,谁得的圈最多,谁就是第一名,圈一样多的数三角数,以次类推。然后将前十名进呈皇帝,由皇帝钦定名次。 考试结束,读卷工作立即开始,考生离宫,贾环随其它贡士一起出宫,除了和他一起作文会常有来往的几个好友,何国维,史应嘉,刘珂,陈良策几个上前慰问之外,其他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个别人还说怪话:“哟,这次殿试监考极严,又是皇上亲自监督出题阅卷,有的人再想作弊可是难如登天了。” “可不是,没有真才实料的老老实实回家再学三年就是,何必作弊,为士林蒙羞。” 还有一个人说:“会元郎这次可是破了记录,是天底下唯一卷到舞弊案却还能有殿试资格的,还是自从有科举以来第一个从诏狱里到考场参试的,如果再中个状元就是连中三元,更要破记录了。” 说着哈哈大笑,前两个人也配合的笑。 其它人含笑不语,就算觉得这几个人说的过份,他们也不会站出来说话,此次作弊的事纯属捕风捉影,但是文人相轻,被这么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夺了第一,他们心里难免有些不服,如今见会元遭了难,难免存着幸灾乐祸的心思。 于是这些人分为三派,一派是恨不到把会元踩死搞臭的,一派是坚决支持正义的。 最多的是围观看热闹的,寻个机会在第一名头上踩一脚,不能靠真才学把第一名踩到脚底下,在其它方面踩也觉得爽。可以对自己说,会元的第一名是作弊来的,我虽然名次不如他,可是人品比他好,这样一想,心里平衡许多。 贾环知道这些人对他有所怀疑,也不想辩解,清者自清,要辩了人家反而会说你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心虚就是有罪。 这是前世里混论坛的时候,那些被黑过的前辈作者提供的对付非议的经验,就是:不解释。 对于存心黑你的人,解释了就是掩饰,掩饰则说明你有罪你才掩饰。对于没有心思黑人的旁观者来说,只要不存着落井下石的心思,自然看得清是非黑白,也没必要解释。 所以,贾环根本没有抱着向人解释“我没作弊”的心思,经过这么多事,体验了世间悲喜苦乐,一颗心已经磨得古井不波,根本不把这些外人言语放在心上。只向几个要好的文友寒喧几句,就匆匆走向宫门。 门外,许多考生的车子等在外面,意料之中没有贾府的车子等候在那里,却有卫守义驾着车等着,还有钱槐驾着车子,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前。 贾环看见卫家的小厮在人群中找他,心里明白,毫不犹豫的让钱槐回去,自己则坐上卫家的车子,直奔卫家脂粉店。 玉香斋是他几年前出资开的,由乳母卫嬷嬷的次子卫老二任掌柜,自从卫家老三卫守信中举成了老爷以后,卫老二自觉倍儿有面子,要立个体统,也随着老三的大名给自己起了个大名叫卫守义。现在生意很红火,在京城还有了些名气。更重要的是,他有时来店里买脂粉询问店务,萧景也来“买脂粉”,玉香斋不仅是卖脂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两人互通消息私下见面的据点。下人只觉得当爷的亲自买脂粉有点失身份,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状。 店面后一座偏僻的小院是卫守义的住处,也是给萧景贾环提供见面场所的地方。 贾环刚一踏进屋门,就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还身上发抖,哽咽着说:“可吓死我了。” 贾环从他怀里出来:“我没事,你看我身上也没有伤。” 萧景再也忍不住眼泪,他知道诏狱中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身上还不留伤痕的手段,让人想指责刑讯逼供都没有证据。可是贾环越是安慰他,他心里越是难受。 对方的目标是他这条大鱼,如果不是他和贾环亲近,人家也不会选择这条小虾下手。贾环看得很透,知道和他扯上关系没有好结果,所以几次甩了他,可是他却自私地缠着不放手,终于造成今日之祸。 “都是我累了你。”萧景憋了千言万语满腔悔意只说了这一句,事情一出来,他的后悔、歉疚、自责、担忧和焦急差点把他烤成人干,明白了一个事实,就是这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无可替代,他已经无法承受失去他的打击。 一考完试,他就命卫守义驾着车子等在宫门口,自己则在玉香斋等着,心想,经过此次大难,贾环必然会再次甩了他,坚决和他划清界限不再有纠葛了,可是他还傻傻地等着,等着那令人绝望的结果,和万分之一的希望。 萧景泪流不止:“你现在再甩了我,我绝对不会说二话,以后绝对不会纠缠你。” 虽然这次的事让萧景明白了自己绝对不能没有他,但是同时也让他明白了,离他远些,对双方都好,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别说了。”贾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事到如今说谁连累了谁有什么用。先前他看透两人之间不会有好果子,所以不愿再招惹他,可是甩了他三次,都没甩掉,看来这辈子都要和这家伙纠缠下去了。 贾环抱住萧景的腰,抚摸他的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在狱中那几天冰冷的日子里,他无数次怀念这分独有的温暖气息,坚信他会想法救自己,这才挺了过来。 “即上了你这条船,现在下来只有淹死的份了。再艰难的航程我都会陪着你共历风雨,要么我们一同到达目的地,要么一同沉下去淹死。” 贾环看得很清,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对手眼里铁打的淳党了,萧景为了他提拔赵家,又帮着给徐义落户籍,又为他准备考试用具,甚至替他收集那些有可能是考官的人的程文和资料,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又怎么接受了他的好处之后又嫌他这条船不够牢靠而中途下船呢? 萧景听他这么说,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把他抱得越发紧了,说:“好,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又气恨恨说:“萧晨,胡有恒,杨彬,这几个我都不会放过。” 贾环劝他:“在你的力量不够强之前,你还得和他们周旋,尤其是杨彬,目前你没有力量战胜他,只能和他联合。” “你说的是,还有王子腾,以后再找他算账。” 萧景很生气,但是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有些事情虽然心里清楚谁在搞鬼,可是偏偏又拿那些人没办法。比如李琰建议他把这事定性为贾府内斗,搞臭王夫人再把王子腾拉下水。 这次贾府多人押大注赌贾环中会元,王夫人是带头人,这背后必有王子腾指使。可惜又不能因为这个对王家的人反击,因为贾环自己也干净不了多少,几年前宝玉突然中邪发了怪病,事情虽古怪,但是细想谁是宝玉死亡的受益者,则不难查到贾环头上,如果王夫人借此事反击,到时候贾环的名声也臭了,背个陷害嫡兄的名,以后在仕途上也难混。 李琰见他为了保护贾环,竟然放过这么好的打击王子腾的好机会,连连叹气也没办法。 萧景向来听从老师的话,这一次却难得的坚定,就是有可能对贾环不利的行动,绝对不能做,他绝对不让这人再受到一丝伤害。 两人又商量下一步的计划,贾环知道萧景心里恨意,想了想,说:“我想了许久,皇上是你的君,你的父,你要孝顺要忠诚,他不喜欢的事你一定不能去做。懂吗?” 萧景茫然看着他,表示不懂。 贾环不知如何启齿,让萧景这样忍气吞声实在有些委屈,可是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现在很恨那人,但是,他是你兄弟,你一定要有手足之情,要表示友爱,这才是对父亲最大的孝顺,你懂得。” 贾环两次面圣,也摸着皇帝的一些心理,皇帝是不希望儿子自相残杀的,只要不是变态,做父母无不希望儿女们过好,皇帝已经隐约表现了对儿子们互斗的厌恶和担忧。所以,萧景不能和兄弟斗,说白了就是做出友爱的姿态,不能让人看出来他对兄弟不利。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必说的太明白,领会精神就行。 萧景一愣,随即明白了。天地君亲师,是个人身处这个世道必须遵从的法则。君臣,父子,兄弟,三纲五常,是每个人必须要遵守的行为法则。如果他对萧晨表示友爱,除了麻痹对手,还能在舆论中占据优势,更重要的是能让父亲满意,让皇帝放心。 对萧晨要表现友爱,对杨彬要拉拢联合,对胡相要周旋,对王子腾也不得不放过,一想到要对陷害自己和贾环的人不但不能报复,还得做出友好的样子,萧景如咽黄莲,狠狠磨牙,磨了半天,也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圣心,才可以多得助力,才可以自保,才可以得到大位,才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贾环见他肯听劝,愿意受委屈,很欣慰。 两人叙完旧情恋恋不舍地分手,萧景送他上车,还拉着他的手,说:“你家里若是说你的怪话刺话,你且忍着,等我将来……一定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放心。”贾环也重重握了一下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算天下人都排斥他又如何,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贾环回到家里,家里上下人果然对他没好气,怪他连累了家里。贾政更是摆出父亲的架子训斥。 贾环冷冷地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中举时许多人奉承,被人冤枉时马上就有人幸灾乐祸。别人还罢了,老太太、老爷是家人,我有难时不安慰不保护我,还这样对我,未免太冷情了。 不如这样,老爷把我除了宗,或是现在分家把我分出去,以后我再有什么祸事连累不了你们,若是以后我能高升,家里也能沾光,岂不是只有好处没坏处的好事?” 贾政口才不行,被他抢白的无话可说,只是吹胡子瞪眼。 王夫人见他顶撞父亲,很不满,冷笑道:“在监狱里呆了好几天,出来还是这么伶牙利嘴的。吃过亏还学不乖,这样顶撞长辈,连点礼数也没有了。” 贾环想起萧景对他的警告,在礼法大如天的社会,和长辈顶嘴,吃亏的肯定是他,只得忍了气道歉:“是我这些天受了许多气,所以说话冲了,请老爷太太原谅。” 贾母赶紧发话:“你平安回来就好,咱家也不求你们做多大高官,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以后这事别提了。” 又对贾政说:“一家子原该互相帮扶着,外面的人诬蔑他罢了,你这当爹的也这么说不好了。还有赌博的事,你发话下去,咱家谁也不许再参赌了,违者重罚。” 贾环懒得跟他们多说,回到自己院里倒在床上,丫环们都围上来哭,赵姨娘,探春也过来哭。 这次飞来横祸,贾琏到处跑着打探消息,把内幕也探的八九不离十,就是几年前萧景提拔赵姨娘家人,被人认为他和贾环关系不一般,再加上今年会试贾环出人意料夺得会元,两件事加一起,被人攻击成萧景指使人帮他作弊。 探春从贾琏处得到这些消息,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她和赵姨娘闹得太不象样,贾环也不致于在萧景面前表示烦恼,萧景也不致于以王爷之尊去提拔一家奴才,让外人看见觉得他对贾环好的过份。说到底这场祸她也有责任。 探春后悔不迭,赵姨娘也悔,母女俩经过这几天担惊受怕的痛苦折磨,互相劝慰着,关系倒改善了许多。 贾环被一群女人围着哭,不耐烦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在这里哭,不如出去做些好事,替我积积福。” 赵姨娘哭道:“我把所有的私房都捐了,你不是说了,救人一命胜过佛前烧香,与其把钱捐给寺院,不如捐给善堂接济那些老无所依的人。” 探春也说:“这几天,我抄了有一百遍的佛经了。” 贾环感动,赵姨娘这么贪利的人居然把钱全捐出去了,倒真是难得。 好言哄她们:“等放了榜,我跑不了中个进士,将来或外放或留京,就可以另立门户,不用看人鼻子眼了,你们也可以跟我去享福了。” 赵姨娘等听他说的有理,才收了泪退出让他沐浴休息。 第71章 金殿传胪连中三元 转眼两天过去,读卷官把卷子阅完,每个卷上都划有圈圈杠杠和阅卷官的签名,总核官数圈杠定名次,将前十名送给皇帝御览。 皇帝接到卷子先拿一份看了,这是建议制止土地兼并的,这土地兼并是陈年积病,国有法制,有功名的人可以享受免田赋徭役的特权,所以平常小民把自己的田送给官僚家,挂人家的名,再加上大户强取豪夺,造成土地兼并严重,可是国家的财赋却要只占有百分之二十土地的平民来出,可不是入不敷出么?所以这个考生提出的建议是建议禁止投献,不许平民把田地挂到士绅名下,虽是正理,却是空谈,实施起来治标不治本,不好。 再看一份,这份卷提出了治本方法,要求官绅一体纳粮服役,从根子上制止兼并。这倒是有见解,可是实施起来阻力太大,那些内阁相爷到尚书侍郎哪个家里没有上万亩地,哪里会同意。 再看第三份卷,是提议发展工商业,这法子好,可惜会引起动荡,前朝皇帝就下过旨意征收商税,被下面的人硬是抵制了。不行。 再看第四份,建议用提编法,把富户按家产分等,以等抽税。这可不行,那些富户在朝中都有势力,这法子也是容易引起乱子。 再看第五份,建议开源节流,节流措施之一是削减宫里用度,裁撤驿站。皇帝更不悦,撤了驿站,那二十万驿兵如何安置?弄不好成了流民会引起乱子。削减宫里用度更不行了,向来只有以天下所有奉君主,哪有削减君主用度之理?真是可恶。 再看第六份,建议裁汰冗官,削减宗藩开支,虽然说的有理,可是实施下去必然引起震动,也不行。 一直看完前十名,都没看到中意的卷子,皇帝又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前十名的考生确实都有些见识,都意识到了眼前国家乱局问题很多,要解决就要从整顿财务入手。不满意的是这些人提出的解决方法都对原有的体制有不小的冲击,实行起来难度很大。如果不能实行,再好的改革法子也是纸上谈兵。 萧景在旁伏侍,仔细观察皇帝的脸色,知道他没有看到合意的卷子,便说:“不如父皇再看看后十名的卷子,看有没有中意的。 本次会试的会元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比前朝的名相裴琰还年轻了三岁,有人说他名不副实甚至说他作弊,还有人说他是文魁星君下凡,儿臣很好奇,请父皇掌掌眼。若他真的无才就以国法治罪,若他真有才学,也还他清白免的寒了天下才士之心,也为各位考官正名,岂不是好。” 萧景说着心里暗自祈祷,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剩下的看你的本事,如果没有真材实料,被刷下去也没法子。 皇帝也好奇心起,十五岁的会元是有真材实料,还是撞了大运,或是舞弊,摆出来瞧瞧。 皇帝又命人取后十名的卷子, 一会儿后十名的卷子也呈上御前,第一份卷起头说,国家财赋大部分来自田赋,然而土地出产有限,为了多获收入,强力的集团会夺取弱势集团的利益,弱势的人去掠夺更弱的人,如此弱肉强食,把负担层层转嫁,最后落到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农民身上,于是百姓失去赖以谋生的土地,无以为生,终于揭竿造反,以致亡国。 这论点让皇帝悚然,头上隐隐冒汗,纵观中国历史,无数次王朝更迭,不就是农民失地过不下去吗?这论点绝不是夺人眼球,而是事实。 接着,此卷笔锋一转,论道:在土地上创造财富不可行,可以发展贸易通过商业获得财富。然后列出可靠数据,海外诸国喜欢中华之物,瓷器丝绸都是他们的最爱,可惜只有广州一地允许通商,不利内外贸易,若是在沿海地区多开通商口岸,增加出口则可以赚洋人的钱补充国库,不必剥削百姓。 在哪个地方开也设计好了,除广州外增开上海,宁波、苏州、杭州、福州、厦门几处。如何管理海关如何征收关税,也有独到的见解。 后面还附有皇帝关心的具体操作问题,以及成本问题,安全问题和理论上的支持。因为太祖有严令片板不许下海,所以此卷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增开口岸允许洋船入港,而不是中华之船出海,并不违反祖制。即不出海,便不需造船,只要修理一下商业会所和码头就行,所以成本也没问题。安全问题不算什么,我中华泱泱大国强大无比,何惧区区洋商,若是怕他们闹事,只许他们的货物入港,不许护船士兵入境,派官员妥善管理加以引导教化即可。 皇帝看这份卷提出的法子是开源而非节流,对各阶层的利益触动不大,而且实施过程中可能产生的棘手问题也提出了解决方案。同时文辞优美,气势充沛。读后只觉得如三伏天吃冰西瓜,浑身舒泰,赞道:“救时宰相也。” 再看后面的试贴诗,清新优美,又表达了拳拳忠君爱国之心,实在是难得的有才有德之士。 皇帝再次“龙颜大悦”,朝首席读卷官瞪眼:“如此好卷怎么会在十名以后?是老糊涂了还是有意打压考生?” 胡有恒吓得直抹冷汗,说:“这份卷的论点没有先例……” “先例,就知道先例,没有先例的事你们就不肯做。”皇帝很生气敲着桌子,“无非是不肯用心,不愿担责罢了,所以还没做事就先想着寻先例,预留卸责的地步。就是你们这些人不实心办事怕担责任,所以才导致国事败坏如此。” 胡有恒唯唯不敢再吭声。 皇帝把前二十名卷子定好名次,然后拿了金剪刀亲自裁开第一份卷的弥封,露出考生的真面目。待看见封面上的姓名,皇帝吸了口冷气,愣住了。 早知道是他,就把他放在第三到第十名了,磨一磨他的锐气,也保护他不再受攻击,如今当着大臣的面定了名次,拆了弥封,这如何是好? 萧景看皇帝有些犹豫,赶紧向皇帝下拜:“恭喜父皇得文魁星君辅弼。” “文魁星君?” “连中三元是百年一遇的盛事,如今有了连中三元的才子,岂不是文魁星君下凡。这正是圣主明天之德,才招致星君下凡辅佐。” 皇帝笑得眯起眼,传说中能得到文魁星君辅弼的,唯有明君圣主,说他得文魁君辅弼,不就是等于说他是盛世明君吗? 没有对皇帝直接赞美,但是马屁仍然拍得对方无比舒爽。 皇帝一高兴,提起笔来在卷上点下去。 定好名次,就要举行宣布登第进士名次的传胪大典。传胪即唱名之意。 天不亮,所有三百六十名新科进士齐集午门广场前。 午门,是皇宫正门,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如三峦环抱,环抱着一个方形广场,大典之前,所有官员都在此等候,从左右掖门进入。中间的正门只有皇帝可以进出,例外的是皇帝娶亲时皇后可以进一次,传胪大典后,新进的三鼎甲也可以从这个只供皇帝进出的正门御道出去。这是天底下读书人的向往,不仅是古代,就连现代人也是无比向往这种光荣。 所有进士都在头一天住宿在鸿胪寺学习礼仪,准备三年一度的传胪大典,今天天不亮就在礼赞官引导下于午门前集合,都是一样装束,头戴进士巾,身穿深蓝袍,腰系青鞓带,各怀不同心思,都是无比渴盼地望着午门正中那座大门,他们中有三个人将从这里出去,享受读书人的至高荣誉。 只有贾环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这座无比尊贵的正门,经过试前地狱般的磨难死里逃生,他对仕途前程已经不象先前那样热衷,能有幸逃得性命,还能参加殿试,已经是万幸了。 那幽深的门洞,对别人来说是一个光荣的起点,在他看来,好象一个能吞噬万物的可怕黑洞,不知道通向哪里,也许前面是金光大道,也许是万丈深渊,一脚踏错就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知怎么,想起一句戏词:“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东方渐白,道道金光洒恢宏的皇宫大殿,雄伟的建筑愈发显得无比威严壮丽。 新科贡士随着鸿胪寺赞礼官从掖门进入,过金水桥,穿过奉天门右侧的昭德门来到奉天殿前,前面是一个可容纳万人的广场,三层高的汉白玉台基上高大宏伟的奉天殿,从大殿到午门,排列着皇帝的法驾卤薄,五颜六色的旗扇伞幡灿若云霞,金光闪闪的刀枪斧戟绚烂夺目,整齐排列两边。 奉天殿前廊下两侧设中和韶乐,奉天门廊下设丹陛大乐,典礼开始,嘹亮的乐曲直冲云霄。 文武百官穿朝服在丹墀内按品级站班,鸿胪寺官引新进士就位,排在百官东西班位之次,肃立听取宣读考取进士的姓名、名次,这就是“金殿传胪”大典,是国家给予读书人的最高荣誉和尊重。 皇帝御殿升座,众贡士及站班的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毕,宰相进一甲三名的卷子,开始宣制:“某年月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古代没有扩音器,殿内的人说什么,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宰相一唱名,在一旁站班为皇家摆威严的大汉将军们就一个接一个的大声喊:“一甲第一名贾环觐见……” 连喊三次,依次传至殿外丹墀下。所以称为传胪。 贾环听到唱名,傻傻地愣住,腿软头晕,好象身在九霄。前几天还在暗无天日的地狱,现在突然升到光辉万丈的天堂,换上心脏不好的人,只怕当场中风膈屁了。 难道是一场梦,梦醒过后还是冰冷的现实。 狠掐一下大腿,一点不痛,原来真是一场梦。 紧挨着他的第二名同学满眼委屈泫然欲泣:“你掐我干嘛?好痛。” 哦,难道不是梦?贾环再咬一下手指,这回很痛。 赞礼官见惯新科状元失态发晕的德性,只是提醒他:“快进殿谢恩。” 贾环抖着腿跟着赞礼官进殿,谢恩毕,归于御道之左六品级的班次。 “一甲第二名曾存仁觐见……” “一甲第三名林彬觐见……” “二甲第一名陈良策觐见……” 榜眼、探花也拜叩谢恩毕,分别归于御道左右七品级的班次。一甲每名连唱三次。然后宣二甲进士出身若干名,第一名出班,其它的每名仅唱一次。三甲同进士出身若干名,也是仅唱名一次,不引出班,于殿外谢恩。 唱名毕,乐队奏乐,宰相领新进士再行三跪九叩礼。礼毕,皇帝还宫。礼部尚书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承天门、午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金榜。 王公百官随榜而出,状元率进士随出观榜。 然后鸿胪寺官员领着三人到偏殿更衣,把蓝色进士袍换成赤罗官袍,青鞓带换成素银带,乌纱帽上边簪大红花,这就是三鼎甲的标准穿戴。 然后开始享受一个读书人一生中的最风光的一天。礼部尚书亲自领着新进士出宫,状元、榜眼、探花得以走在正中间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这辈子只此一回。其它人分别走在两边。 贾环激动的两腿发软,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但是能在御道中走一次真的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前世里考大学前一年,爸妈硬带着他去北京故宫,和许多人挤着从正门进出了好几回,因为在古代除了皇帝,只有状元才能从此门出去啊。而前世里走过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这世里走一遭,却是名垂青史的荣誉了,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现在想来好象是做了一场梦。 状元,不仅意味着名气大,在仕途中起点比别人高,官运比别人顺,还意味着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两辈子的梦想,变成现实突然来临,足以让人失魂。 出了午门,应天府尹已经准备好了伞盖仪仗,亲自给状元披红戴花扶上马,大兴宛平两县令为榜眼探花披红扶上马。然后扇、伞、旗、牌等仪仗及锣鼓乐队随后,簇拥着状元三人开始最风骚的御街游行。 长安街上挤满看热闹的人群,每三年都有一次这样的庆典,老百姓热情地表示瞻仰和欢呼,这一次的热情更大。因为这一次的前三名都很年轻,尤其状元不但是前所未有的年轻,而且还是百年一遇的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一般只出现在吉祥图案上,现实中很少出现,平均百年才出一个,意味着不但是省考第一,而且是全国考试第一,还是皇帝心目中的第一。贾环是本朝第三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和前两个恰好相隔依次一百年,这种百年一次的奇观,怎不引起全京城乃至全国的轰动。 尤其是少女们更是春心荡漾,这次的状元特别的年轻,打破四十年前骆养性当状元时年仅十八岁的记录。这样的年龄九成是未婚的,这让京城有女儿的豪门大家都打起了主意,那些当初因为嫌弃贾环庶子身份的人家后悔不迭,当时他还是小举人的时候定下亲事还有可能,现在人家登了顶再去议亲,晚了。 所有人羡慕得不可言状,少女们一边议论状元和探花哪个更帅一边把篮子里的鲜花水果扔过去,家长们则揪着孩子的脑袋猛晃,看,以后你要向大哥哥们学习。 贾环感动的宽面条泪,啧啧,咱现在也有粉了,而且还这么多,这么狂热。真想向他们挥手大喊:亲们,俺爱乃们。 喜讯很快传到了贾府,贾政怀疑是做梦,傻傻地呆着不说话,生怕一说话这梦就会醒来,发现只是一场空。看着“状元及第”的金字牌匾,只觉得脑袋晕飘飘,快要飞上天了。 平均百年才出一个的连中三元,居然落到了贾家头上,这岂只是祖坟冒青烟,简直就是喷火花了。 现在荣府的管家除去赖大,只余林之孝,接到喜报他并不是特别高兴,而是有些为难。如果是宝玉中了状元,无需吩咐,他自会把庆贺之事办的妥妥当当,好看为上,哪怕把银库掏空在外面拉亏空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现在中状元的是和主母不大对付的庶子,这该如何是好?老林是王夫人的陪房,自然要向着主母,况且他为人最谨慎小心,庆贺之事从不自做主张,只听命王夫人王熙凤姑侄二人,如果庆贺之典薄了他也不落埋怨,如果厚了,也不致被人迁怒。 王夫人看着这做梦都不敢梦到的至高荣耀让一个庶子得到了,心里是又酸又气。 自己的亲子宝玉还是喜欢和女孩儿厮混,即不愿出仕立业,也不想把这个家撑起来。虽然近来也知道读书上进了,可是他的天份明显不在这方面。除非宝玉也能连中三元,可是这种百年一遇的盛事不大可能再落到贾家,就算宝玉也中了,在科名上还是比贾环晚一辈,在官场上重科名排序之礼,早一科的就是前辈,两人就算同时入阁为相,宝玉也得排在贾环的后头。 先前她还能恃嫡夫人身份压制庶子,可是如今的贾环贵为天子门生,除了皇帝和权臣,没有人能压得住他,连贾母也不能。 争了大半辈子的强,如今还是落在人后头了。 越想心里越酸苦,更不愿看那赵姨娘满脸得意兴奋的在眼前乱晃,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宝钗深知她的苦处,赶紧过去安慰。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哭起来,心里愈发坚定一个念头,既然儿子不能给自己挣一个风光的诰命,那么好歹给自己娶一个可心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小百科知识: 中国古代连中三元的共十七位,其中文科15位。 连中六元的是明代的黄观,连续取得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六次第一,后人用“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来称赞他创造科举考试史上的奇迹,可是在明代的登科录中,却没有他的名字。因为在“靖难之变”中,黄观保持忠臣名节,痛斥朱棣的所为,最后为建文帝殉难,朱棣叫人扎了草人,戴上他的帽子放到街上斩首示众。还屠杀黄氏家族所有的男丁,并删改了登科录,把黄观的名字划掉,妄图抹杀他辉煌的历史。 历代状元之最: 最受人崇敬的,宋朝,文天祥 当上皇帝的,西夏,李遵顼。 由武状元当上宰相的,唐,郭子仪。 诗画成就最高的,唐,王维。 词成就最高的——宋,张孝祥 书法成就最高的——唐,柳公权 著述最多的——明,杨慎,著作四百多种,留存一百余 做过外交使节出使过欧洲的——清,洪钧,就是名妓赛金花的前老公产生状元最多的省份——江苏、清代状元一百多人,仅江苏就产生了49个。 牛比的地区——江西吉安府。明朝建文二年,来自江西吉安府的胡广、王艮和李贯包揽了一甲前三的状元、榜眼、探花。永乐二年则诞生了一个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科举奇迹:江西吉安才子包揽了此次科举考试前七名! 最年轻的18岁,最老的70岁 第72章 琼林宴同年大联谊 家里出了连中三元的风光事,贾母也很高兴,高兴完了有些为难,高兴的是家里出了光宗耀祖的出息子弟,说不定可以刹住家道中落的颓势。遗憾的是这出息人不是备受宠爱的宝玉,所以让人为难。 家里人早对她独宠宝玉有不满了,去年中秋宴上,贾赦直接发难,讲了个用针扎偏心老太婆的笑话,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如今,受尽宠爱的宝玉一事无成,不受重视的庶子却奋斗到了至高荣誉,她再偏爱宝玉就难免让人说了。 从感情上来说,贾母还是喜欢长得好看又嘴甜会撒娇讨好的宝玉,对那个不会撒娇性子沉稳的贾环实在爱不起来,眼看宝玉的光采已经彻底被庶弟压了下去,她也很心疼。再这样下去,宝玉在家里的地位就会动摇,如果哪天她这老太太不在了,宝玉怎么办? 可是,现在的贾环压不住也不能压。如果他只是中个举人,将来外放当个地方官也罢了。现在却是状元,按制度要进翰林院当京官的。天子门生,到哪里都是金字招牌,怎么能压得住。 况且就算能压制,也不能压,从这次的事可以看出,那些权臣根本就没把贾家放眼里,也没把贵妃放眼里,以前宫里的太监,外头的王爷时不时来贾家打秋风勒索钱财也罢了,现在更差劲了,干脆想陷害就陷害,如果家里再不出个强力的实权人物,真的要完了,现在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出息人,应该全力把他捧上去才是最符合大局利益的。可是这样一来,嫡庶长幼之序就会受到冲击,贾府现有的体制更要面临重洗。 贾母发起愁来,小姐们也有眼色,知道老太太心里所忧,也不敢上前凑趣。 贾环中了状元,贾府上下有人喜有人忧。钱槐屁颠地跑过来给老太太报告状元郎的行踪,说:“咱家状元郎穿着状元袍,骑着白色高头大马领着榜眼探花游街呢,全城的男女老少都为他着了魔,大喊大叫的,把整篮子的花撒过去,那些花被风一吹,满天都是,衬得咱家状元郎象天上神仙下凡一样,那些年轻的女孩都激动的晕倒了好几个。” 贾母微笑点头听着,王熙凤察颜观色,斥道:“好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状元每三年就会出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哪一次京城百姓们不是跟吃了药一样兴奋。” “哦……”钱槐愣了一下。 探春岔过话头,问道:“状元什么时候回府?” 钱槐早就打听好了程序,回道:“御街夸官之后要去吏部奎星堂上香,再去前门关帝庙上香。然后去礼部参加琼林宴。还要率同科拜谢一众考官提调官,还有大宴席,不知道几更才能回来……” 王熙凤不耐烦的打断他:“不知道你还这么多废话。” 钱槐现在是除了他的主子之外,谁都不用怕了,直接顶回去:“爷是状元,这些活动礼仪他是必须领着同科去做,上谢恩表也是由他代表,哪项活动都不能离了他。奶奶问状元郎何时回来,可是要准备庆典?奴才这就去问问主子就是,看他什么时候能抽空。” 王熙凤知道这事难办,把庆典操办的太好,赵姨娘贾环这一派领不领情不一定,但是得罪王夫人这一边是肯定的。可是如今贾环也不是可以得罪起的了,办的简薄了肯定惹他不快,如今两边的人她都不能得罪。她是一等聪明人,这种尴尬事上不会出头,只往贾母头上推:“这庆典的事,还是听老太太的,老太太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贾母沉默了半天,说:“这庆典是不能少的,不过,他小孩子家,庆典太重,难免折了福寿,况且,给他的庆典办重了,将来宝玉折桂,庆典又该怎么办?所以,还是摆三天戏酒就是了,外头的体面也是要的,让珍儿琏儿招呼着客人,不可怠慢。” 王熙凤答应了,又回道:“如今家里生计艰难,连做饭都得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富余不能,去年老太太千秋,又花了一大注,这次的戏酒费用从哪出呢?” 贾母又想了半天,她不能薄了宝玉,不能让贾环夺了宝玉在家的地位和风光,可是又不能得罪新状元,这振兴家业还得指望他呢,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只得说:“我出一千两银子,你尽着这笔钱去办吧,务必好看为上。” 贾母掏私房给贾环办戏酒庆祝,这个面子也不算小了,可是又把戏酒规模控制在三天而不是九天,也是在告诉全府上下,就算贾环得了状元,在这个家仍然是庶不越嫡,长幼之序还是铁打不动的,不要都攀那根高枝去,这个家还是嫡子宝玉的。 这边贾环游了御街,享受了无上风光,然后回到礼部衙门参加琼林宴,这是招待新科进士的宴会,比鹿鸣宴规格更高的,也是天下读书人无比向往的。 前辈的鼎甲和新科进士都在门前迎接三位贵人,三人向前辈行过礼,然后按次序坐了,尽情享受光荣宴席。 席上,前辈和同年的目光自然是集中在连中三元,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身上,这个人身上罩着无比神秘的光环,预考中的好成绩可以看做是考官巴结贾家和贵妃,乡试的解元可以看做在高手有限的情况下撞了大运,会试的会元让不少人不服,进而怀疑,殿试再度夺魁则封住了所有质疑他的人的嘴。 一次好成绩是偶然,两次是撞大运,那么连着三次都夺魁,那就是实力了。 所有人都对这年轻轻就连中三元的家伙万分好奇。 会试结束后,这些人就串联过了,大多都认识,可是贾环紧接着准备殿试,放榜后又蒙冤入狱,从监狱里直接出来参加殿试,居然和这帮同年们不怎么认识,所以大家把火力集中在他身上,连连发问,好象开了记者招待会。 先是问他“授业师父是谁?”“你家的条件是可以捐监的,为什么没有捐监,而是从最低的童子试考起?”又问到“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酒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花?可定了亲没有?有没有中意的人?”之类不着调的狗屁问题。 贾环被他们问的一个头两个大,可是这些人是他以后在仕途发展的助力,万万得罪不得。官场上最重师生之情和同年之谊。同年之间互为奥援,扶持提携,才能在险恶宦海中免受没顶之灾。一个人有了机会,其他人会使足了劲把他扶上去,等这人上去之后再不遗余力拉扯其它人,这就叫“花花轿子人抬人”,同年之间抱成团互相通气互相扶持,打架一起上,好处大家沾,才能争取利益最大化和仕途的顺利。 贾环自然明白这些潜规则,会试之后诸同年就开始联谊了,只有他没有,再加上前面的负面传闻,这让他在诸同年中留下一个孤傲难以亲近的印象。 这“孤傲”的评价放在林黛玉这种人身上算是个性,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混官场的人有这么个名声,以后就难混了。所以贾环使出浑身解数扭转自己的负面形象,对众人的问题是有问必答。 最初教认字的启蒙老师是家学的贾代儒,授业之师则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徐文璧,还有负责考前辅导的前科二甲进士陈九成,贾环一个不漏,充分表达了自己对师尊的孺慕感激之情,还洒下了几滴热泪。 这倒不是完全做戏,贾环想起徐文璧,针对他的特点制定了非常适合他的教学计划,指导他博览群书,开阔眼界,打好基础,还带着他观察民情,关心国事,使他在骨子里强大起来,把他打磨成到哪里都能发光的金子,这才有今天的荣耀。师恩深重如海,无以为报。 还有陈九成,把应试技巧,注意事项毫无保留倾囊传授,怎不让他感激。 所以,贾环的眼泪先是有做戏成份,后来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念师恩,由衷生情。 众人也跟着感动了,状元郎如此重情感恩,可见是个性情中人,不是想象的难以相处。 至于为什么不捐监下场的问题,不好实说,贾府那个荫生资格不用说肯定要给宝玉,没有宝玉还有贾兰,总之轮不到他这个庶子。至于捐监,名额有限,除了几千两银子之外,还得有门路才行,不是你想捐就能捐的,且不说家里困难到了数米下锅的地步,就算有钱,也没人替他张罗走门路。 贾环不好在众人面前说家里人对他的忽视,犹豫了一下,说:“捐监固然可以直接获得乡试资格,但是我想磨炼自己的心智,所以从最低一级的县考开始,经过数十场的层层预考,以锻炼自己的适应能力和忍耐力。” 众人听了大为佩服,原本对他小小年纪连中三元有些不服,觉得他撞了狗屎运,可是听他一介绍,才知他的授业老师是名震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他本人又放弃捐监捷径,从底层拼搏,自我磨砺,通过无数场枯燥的考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地位,也着实不容易。 少数了解他处境的人见他完全不提家人对他的忽视,对他的宽宏气度也起了敬服之意。 至于喜欢什么颜色,贾环喜欢青白之色,寓意清清白白。喜欢吃稍硬的有嚼头的东西,比如鸡爪子什么的。喜欢的花是菊花。因为“秋菊有佳色,淡而能持久。” 众人都大为叹服,瞧,状元就是有水平,回答喜欢什么花都这么高雅。喜欢吃的东西也与众不同。 至于婚否问题是他头疼无比的,自从中了举以后,上门提亲的快踏破门槛,可是他这身子骨才十五,成个毛的亲,幸好有宝玉做挡箭牌顶在前头,在他眼里百无一用的宝玉终于发挥了唯一用处。凡是有意给他提亲的,他就把宝玉推出去,说长幼有序,哥哥还未成亲他不用想这个,众人见他恪守长幼之序,可见是个守礼的,更是喜欢。 又继续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活泼型还是温柔型?胖的还是瘦的?有没有相好的?” 贾环抹汗,想起他曾对薛宝琴动过的好感,可是人家是名花有主的人了,这份青涩情愫不足道哉,只得推说:“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岂是我敢自专?” “状元郎真是孝悌有加啊。”众人都赞道,又想发问,看状元郎已经被问的额头冒汗,小脸羞得通红,只觉得有趣。 前科状元摆出前辈架子笑着斥道:“状元郎年纪虽小,却也是你们这科的魁首,你们就这么欺负他。” 大家哈哈一笑,停止对状元的围攻,继续喝酒吃菜。 经过这番狂轰滥炸,大家觉得状元郎不是先前想的那样孤傲不易亲近,而是一个很可爱也容易害羞的少年,而且他今天的成就除了有明师指点,更多的是自身的奋斗和磨砺,被人质疑后没有气急败坏的辩解,而是用实力回击了别人的质疑,更令人敬佩。不知不觉,关系拉近了许多。 大家举杯尽欢,佳肴罗列,鼓乐喧喧,筵席直到入更方散,众进士人逢喜事精神爽,贾环也喝得高了,死猪般被小厮抬了回去。回家时贾母王夫人都已经歇下,只有贾政赵姨娘和他院里一众丫头都没有歇息,等着状元郎回来。 天还没亮,贾环就被人硬是晃醒,头疼的快裂开,痛苦的睁眼一看,见贾政赵姨娘和一众丫环都围着他,眼睛里含情脉脉,贾环被他们看的起鸡皮疙瘩,问:“你们看什么?” “当然在看状元郎了。”贾政的声音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完全不是以前见了儿子就板着脸叫“畜生”的态度。 贾环直起鸡皮疙瘩。他有难时,这人恨不得他死掉生怕连累了家里,现在他风光了,他又一副温柔慈爱的样子,有这样当爹的么? 莲儿赶紧捧上醒酒汤,其它丫头端冷水,捧衣服,还把他强行架下床走两圈。 贾政还亲手给他整理衣裳,说:“你挺着些,今儿还要上表谢恩,拜孔庙,拜座师,事情还很多,别搞出乱子。” 贾环用冷水洗了脸稍清醒了些,脑袋重的象灌了铅块,又喝了两碗酸汤,林之孝亲自带了轿夫来伺候,贾环虽然脑袋发晕,却还记得一个问题,他现在还没有授官,按说不能坐轿的。宿醉之后他还能想到这个细节,也是平常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蠢材,想害我被御史挑刺么,去备骡车。” 贾环爬上骡车,车子直奔鸿胪寺。 在那里众进士接受皇帝赐的进士册也就是学历文凭。然后由状元代表众同科上表谢恩。然后再由礼赞官领着祭礼庙。对孔子行三拜九叩礼,对其它配享十二圣人和先儒也要按顺序和等级跪拜行礼。 这一套仪式过去,贾环已经头晕眼花腿抽筋,想到一个严重问题,穿越必备物品不是百科全书,不是孙子兵法,不是高科技东西,而是“跪的容易”,如果回去,一定要告诉那些一心穿越的家伙。 拜完孔庙,立了进士题名碑,还要拜座师。座师和授业师父不同,座师不仅仅是批个卷子,把这些人从一般人提为人上人,而且是士子步入官场的领路人,在他们弱小期时提供保护和指导,而这些学生们也为座师提供支持和退休后的保护。是用利益联结而成的牢固纽带,所以官场上极重师生之谊。按规矩,学生拜座师的礼节是软进硬出,就是大型府第的正门平时是不开的,平时进出从两边角门进。学生拜座师时也是如此,但是座师送学生出来时却是要大开正门,所以叫“软进硬出”,这和状元等三人从午门正门出去是相似的。 挨个拜主考官和阅卷官太麻烦,所以众阅卷官聚集在首席考官府上,由状元率众进士一同拜了。 然后还是盛大筵席,为了表示豪爽,贾环酒到杯干,又喝得一蹋糊涂。 第三天,一众进士去礼部答谢那些监考官和后勤服务官员,仍然是大宴席。 把这些程序走完,就是分配。 第73章 翰林院勤奋打酱油 朝考,是殿试传胪后为选庶吉士准备的考试。按制度,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到吏部注个册就可以直接去翰林院上班。 其它进士要参加吏部的朝考,成绩上等的在翰林院继续深造,叫做庶吉士,三年后散馆可以成为翰林,在六部等重要衙门做主事,随时补缺,或是带缺外放,叫做“老虎班”。成绩次一等的就外放到地方上一边候缺一边学习政务,叫做“榜下即用”,或是在各部做额外主事,三年期满后才有转正资格。 所以,考试名次是万分的重要,直接决定了以后官途上起步的高低。 京官不能直接剥削百姓,所以比较清苦,外官相对来说油水多些,也不用掺合朝中的党争,如果没有太大志向,做到知府挣一份富足的家业也是不错的。 当然贾环的志向不是当地方官捞油水当富家翁,而是瞄准宰相的位子,做一番事业,现在他已经登上了快车道,当了翰林,科举出身的人无不希望做翰林,因为翰林可以接近皇帝,提升机会较多,而且主考、学政、御史也多从翰林中选,内阁宰相更是非翰林不可。 所以,他出完风头以后,下一步就是回归低调,小心做事,力求稳当。已经进入容易接近皇帝的部门,剩下的就是把握机会,不要出错。 上班前一天,贾环把自己名下所有丫头小厮招来训话。严格约法三章,立下规矩。 第一,绝对不许瞒着主子受人请托办事。 第二,绝对不许借主子的名义惹事非得罪人。说着瞪晴雯一眼,意思是“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第三,在外面,对别人一定要谦虚,要小心,不可仗势欺人,如果发现有人借他的名义包揽官司诉讼什么的,从严从重处理没二话。 贾环在前生今世都见过不少这样的事,许多官员本身还可以,就是控制不住手下人,结果坏了事,比如贾政这样的,虽无大才,道德却是没法挑剔,不是那种贪污受贿之人,可是在江西粮道上被参,原因就是底下人欺瞒,下人捞够了油水,出了祸主子顶着。连王夫人都看出来了,说:“那些跟老爷出去上任的狗奴才,没过多久,他们家里的大小老婆就金头银面打扮起来了。说他们不贪谁信,老爷的名声就是让这帮人败坏了。” 更可怕的是清代的戊午科场案,主考官柏葰驭下不严,仆人受请托递了纸条,结果祸及自身。文渊阁大学士,一品宰相,因为仆人递纸条而被砍头,真是冤哉。 贾环吸取教训,他已经踏上光明大道,绝对不许下人在外仗势欺人吃拿卡要甚至包揽官司什么的,万一哪天连累了他,就完蛋了。 于是疾言厉色的命令下人们一定要谨慎低调,不可惹事不可招祸。他现在有皇帝罩着不怕被人踩,而是怕人捧,捧得越高摔得越重,所以一定要放低姿态。 又问跟出门的小厮:“你们知道官场上的外出礼节吗?” 钱槐答不出来,贾环瞪他一眼:“你是跟我的人,一点准备工作都不会做。” 禄儿答道:“两官在路上对面相遇,同级的各走一边,遇上级要避让,遇部堂一级的要勒马立,遇宰辅一级的要下马立。如果是前后相遇,位低者不可超越位高者的官轿……” 禄儿说了一大通外出礼节,贾环暗自佩服他记性好有心眼,又严肃补充几条:“我虽然是状元,但是毕竟年轻,千万不能给人留下张狂的印象。所以,凡是路上遇上同级的,只要科名比我高一辈,就要以对上级的礼节避让,不可出现抢道的事发生,你们遇上别人家的仆人,也要谦让,不可轻易与人争斗,记住了吗?” 众小厮答应了,钱槐又回:“爷天天上衙门,得预备四人官轿,再有四人跟在后面替换,共需要八名轿夫……” “停。”贾环打住他的话。“我坐马车就行了,不用备轿。” 禄儿说:“爷如今是六品官,凡事要立个体统,不坐轿不好吧?” “那些穷京官也没有天天坐轿的,否则养两班轿夫那点俸禄也养不起。北宋宰相司马文正公四朝元老,皇帝体恤许他坐轿上朝,司马公固辞曰:‘自古王公虽不道,不敢以人代畜。’前代大贤尚如此,何况于我?” 贾环虽然不在这个时代宣扬什么人权平等,但是骨子里还是很排斥“以人为畜”的思想,所以,坚决拒绝坐轿上班。但是古代的马车着实不舒服,路不平坦时能把人颠死,所以他根据西洋马车设计了一种更舒服的车子,把图纸交给小厮找人按样打造。 禄儿先听他说不愿坐轿的一通说法,又看了他画的新式马车图纸,惊讶地偷偷打量他好几眼。这人的奇思真是多,难道中状元的都是这样点子多吗? 贾环第一天上班,梨香院所有丫头小厮都激动得一夜没睡好,天不亮就起来伺候,赵姨娘也激动得五更天就起来张罗,亲自伺候儿子梳洗用早饭更衣。 几个丫环忙着忙后,先伺候主子穿上白纱中单白绢罗袜,再穿玉色深衣服,再穿上深青色织云纹官服,补子是六品官等级的鹭鸶,再系上素银腰带,挂好玉佩,稍显稚弱的书生气压住了,显得稳重威严。 赵姨娘喜滋滋把铜镜举在他面前,道:“瞧,这官服穿上比宝玉的孔雀裘好看一万倍。” 贾环听她忘不了踩宝玉,只是笑笑不答腔。 紫晶笑道:“除了好看,更重要的是压住了少爷的稚气,很有官老爷的威严。” 贾环照照镜子也觉得满意,等做好形象工程,坐上车先去吏部报到。新式马车要几天后才能做好,所以只能坐极不舒服的青油骡车。 吏部,是六部之首,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中央组织部和人事部,管全国官员考评任命,位高权重,是唯一可以和内阁分庭抗礼的重要部门。 贾环等新科三鼎甲去吏部报到,先拜见部长也就是吏部尚书,又称天官大人,这家伙是很受皇帝宠信的重臣江惟约,为人非常方正严厉,并不把他们三个新人放眼里,见面给了顿下马威,板着脸说:“你们不要以为自己中了一甲就了不起了,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在大街上泼盆水,都能泼到个翰林。若是不好好勤慎当差,照样碌碌无为。” 三只新菜鸟唯唯诺诺听他训话,然后到管官员档案的文选司签名按手印,算是正式成为朝廷官员了。 前科状元,也就是去年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姚林,在部里任司官,是个好说话的,悄悄对他们说:“新人初登金榜,向来趾高气扬,所以凡是新人进来长官都会给个下马威,磨磨新贵人的性子,你们夹着尾巴做人总没坏处。” 翰林院,位于王府街以西,规模宏大庄严,在现代相当于国立大学兼干部学院,首长是正五品翰林学士,其次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两人,正六品侍读、侍讲各两人,从六品修撰,是授于科考中考中状元的人,正七品编修授予榜眼、探花。 三个新人到翰林院报到,贾环初次进去,感动的痛哭流涕,旁人以为他过分激动,也不觉惊异,因为翰林是清贵之臣,备皇帝顾问,升迁也比其它人更快,当了翰林意味着离高官重权更近一步,难怪新来的菜鸟激动的哭泣。 却不知贾环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起前世看过的文章。 中国是个多战乱的国家,承载中国骄傲和荣耀的学者圣地的翰林院就是在战乱中惨遭一炬。好不容易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珍贵文物和典籍,又在文革时期被大肆焚毁破坏,如此破坏践踏本国千古文明和传统文化,怎不令人痛心。文革过去,国人开始崇拜金钱,以财富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与否,珍贵典籍和文物成为赚钱工具,依然被破坏,只是换了一种比较文明的方式。 现在,贾环看到这座藏着珍贵典籍,后来被国人野蛮焚毁不再存世的翰林院,忍不住激动的痛哭失声,这是将来不复存在的圣地和典籍珍藏馆,要好好多看几眼印在心里。 幸好在这个时代,国家还相当尊重读书人的。从金殿传胪大典可以看出,这个国家已经尽力给予读书人最崇高的礼遇。 掌院学士是何国维的叔叔何润,贾环常与何国维讨论学问,和他也熟了,见他待人如春风拂面温和,暂时放下伤感和郁闷,跟着熟悉工作场所。 何润亲自带他们熟悉政务,翰林工作轻松,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备皇帝顾问,品秩甚低,却是清贵之臣,若是入值内阁更是贵极。日常工作就是编辑实录、圣训、史书,以及整理图书什么的。 翰林差使清闲,上班时喝茶聊天,下班后和同年朋友们聊天喝茶赴饭局。 只是贾环为了表示谦虚谨慎,不敢让自己闲着,每天早出晚归,从来不翘班,也不迟到早退。心里暗握拳,就是打酱油也要做勤快状。 下了班就有不少人拿着贴子请,除了贾府的世交,如薛家、牛家、石家这些勋贵世家,还有一些朝中高官如贾雨村。这天,在门口拿着贴子堵人的是户部尚书孙汝成的管家,孙某人是胡相的班底死党,下贴请他不知什么意思。 来人谦卑讨好,请新状元务必赏光。 贾环拿着大红泥金拜贴沉吟不语,这是裕王一党在试探,如果他这次去了,就会有更大的官来拉拢他。可是他学历虽高,资历和年龄却是最低,根本不能在两王相争中发挥多大作用,却不知裕王那边对他示好是什么意思,是以为他是墙头草能拉拢?还是纯粹想嗝应萧景?又或是挑拨他二人的关系? “上复你家老爷,明天我准时去。”贾环下了决定。 跟在他后面的曾存仁和林彬很纳闷,他不是淳王那边的人的吗?怎么和裕王那边拉扯不清了? 贾环不想解释,准时去孙家赴宴。孙汝成的儿子孙龙也是这一科的新进士,算是他的同年,父子二人亲自迎出二门,宾主十分亲热,陪客的除了清客相公,还有刚补授兵部尚书的贾雨村,这几年这家伙升得很快,照这势头,入内阁是迟早的事。贾环跟宝玉一样讨厌贾雨村,可是表面上仍然很亲切,酒席上宾主相谈尽欢,说些不疼不痒的淡话,气氛友好又活跃。 孙汝成问寒问暖,问到他的婚事,很有为他做媒的意思,贾环赶紧说:“这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 心里想着,这婚事一定要给家长事先备个案,不得违背他本人意愿盲婚哑嫁。 孙汝成又说:“这次你的卷子能得呈御览,最终中了状元,多亏了胡相爷把你的卷子提到前十名,做人可要知恩哦。” 贾环唯唯诺诺:“那是当然,当然。” 孙汝成还算满意,宾主尽欢而散。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更高级的大官胡相爷的管家又来下贴子请,贾环也答应了。 钱槐忍不住悄悄问道:“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上次的牢狱之灾,他也知道是萧晨那边的人使的坏,对那一派的反感之极,见主子和那边的走的近,实在是纳闷之极,这么快另攀高枝实在不好。 贾环不答,在外人眼里他是萧景一党,现在又和萧晨那边打的火热,难免有人会觉得他脚踩两条船,或是在观风色找高枝攀。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年少有为,风头正盛,是几派人拉拢的对象,若是强硬拒绝,必然得罪人,会遭到打击,对他肯定是没好处的,何不顺手推舟,和他们应酬一番,至于别人会怎么想,他不愿理会,只要那个人相信他就行了。 萧晨得知贾环答应赴宴,问胡有恒:“想不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胡相认为他什么意思?” 胡有恒捻着胡子捻了半天,道:“这次如果不是皇上保他,他就完了,经过这番磨难,他也明白淳王那条船不牢靠,该另寻高枝了。如今他身份骤贵,可能是想着在两位皇子之间重新寻找新主子,殿下不要怠慢,能拉拢则尽量拉拢。” 因为朝廷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规定,所以翰林可以看做储相,升迁比其它官更快,聪明人是不会掺和进党争,更不愿搅和进夺位这种事,只要站定脚步,稳稳当当,黄金前程是不会毁掉的。 象贾环这样,年纪轻轻中了状元,就算政绩平平,经过几轮京察后,熬够资格,二十年可以当到尚书,三十年就可以入阁,那时他还不到五十岁,仍然算年富力强,何苦为了求快急于站队,把前程搭上去呢。 所以,胡有恒认为贾环也是如此,他就算不倒向裕王这边,也不会再站在淳王那边了。 第74章 休沐日萧景送美女 相府门前,一辆漂亮的青油翠幄车停下来,钱槐放下脚凳,扶贾环下车。 胡相的儿子工部侍郎胡应龙迎出二门,贾环逊谢:“怎么敢劳动大人亲迎,折煞下官了。” “状元郎客气了。”胡应龙亲热地拉着他手迈向正房。进了高大的正堂,贾环不意外地看见萧晨在那里,萧晨看见他似是很意外:“哎呀,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状元郎。” 贾环也配合他做意外状:“下官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王爷。” 双方见过礼,依序坐下,胡有恒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状元郎是文魁星下凡,今日一来,寒邸生辉。翰林院的差事可还做得惯吧?” “谢相爷关心,翰林院诸位前辈对后辈甚是亲切,不吝提携。”贾环很意外传闻中的奸相胡有恒竟是如此亲切和蔼平易近人的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邻家老大爷。 “状元郎是新贵,老夫也没什么好东西相赠,这幅字是老夫亲笔,送于状元郎做见面礼。”胡有恒亲自捧起桌上一个卷轴,双手捧到贾环跟前。 胡有恒虽然人品名声不好,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才华横溢,尤其是精于书法,所以有人把他比做北宋的奸相蔡京,他的书法在当代自成一家,多少人想求一幅字而不可得,居然肯送给一只新菜鸟,这份礼遇实在是难得。 老相爷这般礼贤下士,贾环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感动地嘴唇哆嗦:“下官何德何能,敢劳相爷如此抬爱。” 萧晨也从身上解下一个玉佩,说:“来时匆忙,仓促间没有带庆贺之礼,这玉佩是御赐之物,希望贾大人勿嫌简薄。” 贾环看这玉佩双层镂空,温润莹洁,绝对价值不菲。这东西要算简薄,那贾家所有东西都成破烂了。赶紧收下拜谢。 一会儿摆上宴席来,按规矩,主厨亲自上主菜,贾环做为贵宾照例给予丰厚赏赐。因为这次是宴请状元,所以主菜不是常规的燕窝鱼翅,而是一只清蒸甲鱼,鱼头高高的翘着,这就叫“独占鳌头”,胡有恒亲自把鳌头夹给状元,贾环赶紧逊谢。宾主之间推杯把盏相谈甚欢,好象多年不见的老友般亲热,似乎那些算计和阴谋没发生过,演技一个比一好,奥斯卡影帝见了都要羞愧的卷铺盖回家再练。 相府的宴席更加豪华,还招了几个年轻美貌的美女来陪酒。贾环身边一边一个美女,脂香粉腻,语笑嫣然,殷勤劝酒,他从没经过这种事,只觉得万分不自在。 胡有恒看出他不自在,笑道:“状元郎年轻有为,却是青涩的紧,你看中哪个,老夫送给你,让你也了解一下人事。” 贾环脸红:“下官还没娶亲呢。” 胡有恒又问他定亲否,可有意中人等等淡话,贾环忍不住额头冒汗,眼前的局势很清楚,他的亲事要成为政治斗争的筹码了,这些人都想着把自己班底家的女子塞给他呢,宝玉这挡箭牌也顶不了多久。 新进士的舒服日子才过了三天,何学士就分派下任务,就是编写古今图书集成,其实就是把其他人分管的活改派给他们,贾环等新人分得的任务尤其最重,何润笑眯眯说,年轻人就该多干点。 领导发话下来,三个新人哪里敢提意见,只敢在肚里抱怨老家伙欺负压榨新人,只得早起晚归闷头大干。只有贾环纳闷,何学士对他们几个新人一直很慈祥,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压榨,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去问何国维,他也不知道叔叔想做什么,可能是想磨练新人吧。 要说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高学历,他们三个新人真的不算什么。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老实干活。 古代是没有双休日的,每十天有一天休沐日可以休息,贾环终于迎来第一个休沐日,总算睡了个万分难得的懒觉,直睡到午饭时分,才起来给贾母请安。 众姐妹和宝玉以及邢王二夫人,王熙凤和李纨还有贾政都在,王夫人不满意道:“长辈们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既然休沐在家,也该一早跟老太太请了安再回去睡懒觉,当了官反而没规矩了。” 自打贾环中了状元以来,着实忙得脚打后脑勺,先是参加朝廷举办的各种礼仪活动,然后是朝考,再到吏部注册,然后到翰林院报到上班,贾府离上班地点又有点远,所以他天不亮就动身,家里长辈还没起床,晚饭时多少人拿着贴子等着,等吃完宴席回家,贾母等人也入睡了,所以,居然很多天都没见到众长辈,也没有亲自请安。 贾环见王夫人批评他失礼,只得说:“初当差自然要勤快些,总不能落人褒贬。” 贾政也:“既然做了官,自然要勤劳王事,不可懈怠。方不负圣上隆恩……” 这官冕堂皇的话,贾环只随口答应两声,对贾母说:“下一个休沐日,我想请几位同年来家里赴宴,想借园子一用。” 贾政却板起脸端起架子教训说:“你应该用心王事,不要搞这些拉帮结派的事。” 对于他这种迂腐不堪之言,贾环懒得理他,只说:“老爷说的是,以后我不跟这些同年来往就是,但是这次主要是请刘珂过来。” 贾政听说过刘珂这人,乡试时是第三名,这次殿试又是二甲进士,朝考时得了二等,考中有储相之称的庶吉士,得以入翰林院深造观政,将来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况且他家世清白,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为人也老实,迎春配了他,也算不错。 可是贾母贾赦邢夫人都嫌刘家清贫,出身又低,有些不乐意。 贾环私下里趁没人时对贾母进行说服工作:“关于二姐姐的亲事,按说不该我这当弟弟的管,但是女子的一生幸福就在于嫁得好不好,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说。” 现在贾环一入仕途就跳过七八九品直接是六品官,而且是连中三元的天子门生,虽然不穿官服,却是尽显威严庄重,贾母也不敢再小瞧他,忙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知道老太太、太太都想把姐姐嫁到各方面都让人满意的人家去,但是我不得不说,这种想法不实际。”贾环一条条地分析,“二姐姐有三项弱点。第一,她是庶出,仅这个出身就注定她不可能嫁的太好。男人庶出不要紧,考场上只看文章不看出身,女子庶出就会影响嫁人,勉强嫁到高门对她并不好。 第二,咱家不但家境日益败落,名声也臭的很。大老爷借人家钱不还只是小事,还有更严重的事根本不敢让老太太知道。 第三,二姐姐性子懦弱,虽然说嫁女嫁高娶媳娶低,但是二姐这样的人嫁到豪门大户只怕被人吃了都有可能。” 贾琏国孝家孝娶亲的事闹到了都察院,宁府孝期聚赌嫖娼,荣府放高利贷的事都不是秘密。贾芹在水月庵聚赌淫乱被贴了大字报,宁府爬灰养叔子什么的,也都摭不住了。 这种状况下,再加上贾府日益下滑的经济状况,贾家小姐想寻好亲有些困难。 贾环高中状元的风光不但暂时阻住了贾府衰败的颓势,还挽回了部分臭名声,所以要趁热打铁,赶紧把小姐的大事做定。 贾府的姑娘一样的教养一样的待遇甚至一样装束打扮,怎么迎、探、惜三个性格天差地别,这其中原因贾环懒得探究,只知道迎春这样的人是不能嫁入豪门的,要嫁最好嫁给目前正处于低价位的潜力股。 “所以,二姐姐若要幸福,最好是嫁给家境清白,门风好,人口简单的耕读人家。”贾环分析完隆重推出自己看中的低位潜力股。“这一科的新科进士刘珂就符合条件,尤其是他为人老实,绝对不会欺负老婆的,就算以后夫妻打架,咱家也能拿捏得住是不? 虽然刘家出身寒微,祖辈都是农民,家境也清贫,拿不出象样的聘礼,但是,刘珂将来绝对有出息,不出十年,绝对能给二姐姐挣个诰命夫人当。不趁现在抓住,等他发达了咱家这条件人家不一定瞧得上。” 贾母一想到贾家公侯小姐嫁给农民后代,心里老大不喜,可是听贾环分析利害,转念一想,做人不能只看眼前,富家子弟骄奢淫逸,寒门子弟奋发上进,十年二十后谁知道混成什么样呢?刘珂现在是庶吉士,将来仕途顺利的话,有当宰相的可能,差劲点也是尚书侍郎级高官,想了又想,只得同意了。 午饭时,全家人终于能够和新状元吃顿团圆饭了,正吃着,忽然管家过来禀报,说淳王府的长府官前来拜会,贾政赶紧接到荣禧堂奉茶。 贾环心里一阵猛跳,自从他中了状元后几天过去,萧景都没有派人来找他,也没有表示祝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长府官说:“下官前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替王爷送礼恭贺令郎高中状元。” 贾政赶紧逊谢,又命贾环过来拜谢。贾环正期待萧景会送什么礼物给他,却不料长府官送上来礼物是两个花容月貌的美女。 说:“这两个女子是王爷的侍女,容貌都算上等,性子也好,是王爷送来给状元郎使唤,请务必收下。” 贾环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萧景送来的礼物是两个美女,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他是不愿纳妾的,连老爹贾政指的屋里的人都拒绝了,怎么还送人给他?难道是想断了两人的情谊,又或是对他和萧晨来往表示不满?可是他的苦衷难道他不明白,居然这么给他添堵。 贾环越想越气,只得看着贾政,看他怎么处置。 贾政也为难,按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少爷没娶亲前可以放两个通房丫环了解人事,以免以后娶亲洞房时不知所措,但是不会明着纳妾,所以贾环得了功名后,送礼的人很多,有送房产田地的,有送绸缎文具的,有送金银珠宝的,但是没有送美女的。现在萧景居然堂而皇之送来两个女人,实在是破坏了规矩,可是,上者赐,不能辞,若是拒绝岂不是打人家的脸。 贾政只得说:“王爷厚赐,你还不过来拜谢。” 贾环气得连饭也没心思吃,只由着贾政把长府官送出去,自己回到院里一头倒在床上生闷气,越想越火大。心道:“我违心应酬裕王和胡相爷那帮人只是权宜之计,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不理解我,也该相信我不会背叛你,可是你居然这样。明知道我对你的心,也明知我不愿纳妾不喜搞女人,你还要这样怄我。” 想来想去,恨萧景不理解自己,居然这样给他出难题。 紫晶过来回事:“我已经领着两位新姨娘见过老太太、太太了,二奶奶问这两位如何安置。” 贾环不耐烦:“你看着办吧,把她们安排在两厢房,再派两个丫头伺候就是了。” “爷好歹见见人家吧。”紫晶面带难色的劝道。 贾环不耐烦地给她一个脊背,拔腿走人,休息日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紫晶只得去安置两个美女,把两厢房腾出来,里面住的丫环们挪到外院,外院的下人挪到府后头的下房,命人收拾装饰,又对两美女陪笑说:“爷当差好些天没有休息,实在累着了,没空见两位,还请两位姑娘包涵。” 其中一位年纪大些的笑道:“无妨。” 贾环没心思搭理美女,趁着休沐日出门找柳湘莲商议做生意之事。 他设计的马车刚做出来就令人侧目,古代马车是两个车轮,以轴相连,车厢架在车轴上,重量正好在重心上,没有弹性,再加上车轮是用铁钉钉的木轮,行走时震动很大,路不平时坐车的人更是如摇煤球,隔夜饭都能颠出来。而且坐车的人盘腿坐在车厢里也极不舒服。所以贾环按西洋车的样子把中式车改良,车厢在四个车轮中间,重量不压在重心,前开门改为侧开门,有座位,乘客不必盘腿坐。震动小,坐着舒服,唯一缺点是车身沉重,需要两匹健壮牲口才能拉得动。 贾环坐这种车上班,引来所有同事的好奇,试坐后觉得很好,有经济基础的也想要一辆,贾环心想这种车在京城有需求,却没有厂家可做,索性自己开个厂,专做这种西式马车供应京城大宅门。 于是找来柳湘莲合伙开办,贾环出资金出技术,柳湘莲找工匠找场地,负责领执照搞定官府和一应日常事务,下个月就可以把厂子开起来。 贾环忙完开厂的事,回家陪贾母用过晚饭就回梨香院,众人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他不满意别人送女人给他,也不好说什么。 饭后,探春宝钗黛玉等姐妹过来看望,笑说:“本来我们想着单独请你一席,为你祝贺,可是现在你是香饽饽,连那些宰相尚书都得等日子,我们就更是轮不到了。” “我倒是盼着和姐姐们一起吃酒玩耍,可是一大早要上衙门,我做下属的总不能比上司晚到,晚饭还有无数人拿着贴子堵门,实在是一点空闲也没有。我心里可是记挂着姐姐们。” 贾环又说:“这次的殿试策还多亏姐姐们管理园子的兴利节用法子给了我灵感呢,过几天闲了一定好好请姐姐们。” “说话算数哦。”姐妹们笑起来。 和姐妹们说说笑笑一会儿,贾环心情稍好了些,送走姐妹,洗洗睡下。 莲儿依旧在外间上夜,萧景赐下的其中一位美女进了上屋,莲儿赶紧迎上来:“爷不喜欢人进他的屋子,新奶奶请回,不要让奴婢难做。” 美女抿嘴一笑,道:“我听说爷曾经公开宣示不纳妾,不过,我肯定是例外的人,你不信,我进去和他说说,看他留不留我。” 莲儿不解,正不知如何是好,美女已经迈步进了里间。袅袅婷婷行了一礼,说:“奴家秋露,给爷请安。” 贾环正躺在床上看书,看她进来,很不高兴地说:“我没叫你,你怎么进来,还是回自己屋里歇着吧。” 秋露转身吩咐莲儿:“你先出去,我有话给爷说。” 莲儿得了贾环的眼色,先退了出去。 贾环说:“你有什么话,快说吧,说完回你自己屋去。” 秋露低了头,用手轻抚自己的肚子,滴下泪来,低声道:“我们的性命就落在爷身上,只求爷见怜。” 贾环见了她的动作,有些纳闷,再体味她的话,忽然一惊,明白了萧景送美女的真正用意。 第75章 建议立储贾环面圣 贾环明白了萧景送美女的真正用意,指着她的肚子,压低声音问道:“是萧……王爷的?” “是。”秋露说,“王爷将奴家送到爷这里,只盼爷想法子。我母子的性命,王爷的性命和将来,都在爷身上。” 贾环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这会子听她语里带话,又见她的声色动作,心里也明白几分。原来这秋露肚里已经怀了萧景的骨肉,为了避免受害,萧景以赐妾为名把她送到尚未成亲的贾环身边暂避,以求平安产下孩子。 原来萧景并没有误会他,仍然一如即往信任他,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反而是他没有深想就误会了萧景。 贾环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又喜又愧,说:“你只管在这里放宽心,不必担惊受怕,那些人再狠,也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我自会保你母子平安。” “王爷把奴家送与少爷,就是相信你能保护我。” 贾环看着她扁平的肚子,又问:“另外一个也是有了么?” 秋露说:“春雨妹妹是王爷信任的侍女,只赐一个女子有些引人怀疑,所以王爷使她陪我过来,也有保护我的意思。” 贾环搬了被褥铺地上,把自己的床让给她,说:“你在床上睡吧,我睡地上,丫头那边你不必担心。” 贾环把莲儿打发到下房,说:“以后不用你们上夜,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连夜间喝口茶解个手都得人伺候。” 莲儿纳闷,又不敢问,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怕人听到动静,只得搬了自己的铺盖离开上房,又按吩咐把门关好。 下房里丫头们都议论纷纷。 “爷不是说不纳妾吗?怎么留人家在屋里睡了。” “笨蛋,爷的年龄已经知人事了,宝玉老早就有屋里人了,爷怎么可能清心寡欲晚上独睡呢?” “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哪有男人不爱荤的。” 丫头们议论不停,彩云更是生气,都想着这位爷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知行不一,白辜负了他的表字,说着不纳妾,结果美女一来,他马上就留人家在屋里过夜了,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当初不该这么信他,也该使手段勾引一番才是。 入夜,屋里静悄悄没有声息,只有自鸣钟的滴嗒声显得黑暗愈发寂静。 躺在床上的秋露听到屋里那人的呼吸声,忽然叹了口气,道:“王爷身边侍女很多,妾侍也多,但是能常承雨露只有少数两三个而已,我本来不明白向来风流的王爷怎么会变得如此老实,今天,我忽然明白了。等他有了儿子,只怕他不会再碰那些人了吧?” 把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孩子托付给这个人,可见王爷是多么信任,细看他们的态度,只怕不是朋友那么简单。秋露又叹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肚子柔肠百转。 贾环躺在地上也没睡着,同样思绪万千。 次日天没亮,秋露还在床上卧着,贾环就起了床,轻手轻脚收拾了地上的铺盖,出来匆忙梳洗了用了早饭,嘱咐莲儿等人好生伺候两位新姨娘。 莲儿悄悄撇嘴,一边答应了。 贾环到翰林院上班,却见众同僚看他的眼光怪怪的。 “怎么了?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想招我做女婿不成。”贾环打趣他们。 众人说:“你这么年轻已经有两个美貌侍妾了,通房丫头不知有多少个,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 贾环苦笑,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可是又不能否认,只得羞涩笑笑。 “昨个春宵一刻值千金吧?”那林探花嘴皮最伶俐。 贾环昨夜在地上睡了一夜,却无法说,只得做幸福状,淫荡一笑。大家笑得更开心。 何润板着脸出现在屋门口,教训说:“就知道喝茶聊天,真当翰林院是闲得吃饭不用盐的地儿了,还不去干活。” 众人赶紧散开各自干活。 等下了班,推了晚上的饭局,贾环记挂着秋露,赶紧回家去,却见家里人看他的眼光也都古里古怪,贾环只道是为了秋露的事,也不以为意。 到荣庆堂给贾母请安时,发现屋里又多了两个陌生的美貌女子,贾母指着那两个女子说:“这两个,一个叫玉蝶,一个叫金燕。是今天裕王殿下赐下来的。” 贾环嘴巴张的可以塞个蛋,待反应过来,气得嘴角直抽抽。 这是怎么说的,萧景送了两个美女也罢了,萧晨也跟着送,什么意思?是要跟萧景叫板,还是给他添堵?还是想派人监视他?又或是针对秋露,春雨两个? 贾环摸不清萧晨的意图,发起愁来,他既然已经接受萧景赐下的美女,还跟人家“春宵”了,那么现在就不能拒绝萧晨送来美女,不管这美女是做间谍还是来暖床的,他都得收下。 两位美女长得都十分娇艳,上来见了礼,贾环只得把她们领回去。这里紫晶和莲儿已经在厢房安排好了住处,王熙凤也派了四个丫头过来伺候。 贾环看着自己的四个小老婆,无语望天,郁闷地拿着笔写字,越写越乱。紫晶过来伺候,问道:“爷今晚在哪个屋里歇?” 贾环抓抓头,道:“叫秋露姑娘过来吧。” 紫晶心里纳罕,不知这秋露有何手段竟勾的爷对她如此上心。不敢多问,立即下去带秋露进来。贾环对心腹丫环下了命令,无论如何要好好照顾秋露,不能让她受累受气,总之要按家里的小姐那样伺候,随时跟着,谁敢对她不利,第一时间火速报知。 几个大丫环更纳闷,只得答应了。贾环照旧不许丫头上夜,关了屋门,把被褥抱在地上睡,秋露依然睡在内室的雕花填漆床上。 翰林院打杂的日子依旧是枯燥繁忙,贾环读书时就习惯了枯燥又辛苦的生活,没有象别人那样抱怨,每天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地上班干活。 这一日,突然内监戴权来传旨说是皇帝召见今年新科三鼎甲,贾环等人不知是何事,赶紧穿戴了。 何润得知,提醒他们:“每年殿试过后放了金榜,皇上都会召见状元几个,亲自考问才学,你们仔细些。皇上问你们什么,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问你们是看你们的意见是否合他心意,合了他的意以后你们的仕途就会顺利,若是不合意……呃……你们知道。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也拿不定主意需要你们的参考,你们更要当心,不能为了避免担责任而说空话套话,也不能说那些可能担责任的话。总之,说话前先好好想想。” 这番觐见前的教导,说了等于没说,不过领导这么关心,好意还是要领的。 何润又对贾环说:“按规矩,状元郎是天子门生,可以向皇帝提个要求,你可要想好了。” 贾环谢了,心里盘算着,这次面圣该如何对付。 三月暮春天气,御花园佳木葱茏,亭台秀丽,古雅幽静,又不失宫廷贵气,洁白如玉的玉兰花绽放枝头,如雪涛云海,散放着沁人肺腑的清香,整个御园充满春的生机。 皇帝在御园正中的钦安殿召见了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 三人行过礼,分立两边,皇帝穿着一身便袍,很随意亲切的样子,问了上班情况。三人恭敬地答了。 气氛轻松起来,皇帝笑道:“近来朕没事时做了一上联,想了许久想不出下联,所以想让你们三个试试。” 贾环赶紧说:“皇上出的上联一定是高深莫测,臣等洗耳恭听。” 面试开始了,贾环本来还想着拍拍马屁,待听得皇帝念出上联,登时嘴角抽抽连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出的上联是:“士农工商角徵羽”。 士农工商是四民之业,工(宫)商角徵羽又是五音,通过谐音排列组合,实在是新巧难对。贾环知道自己不可能对出来,只得看其它两人,榜眼曾存仁率先答道:“寒热温凉恭俭让”。 “好。”皇帝叫起好来。 寒热温凉是中药四性,温良(凉)恭俭让是儒家美德,组合起来天衣无缝。 皇帝又说:“今年元宵有人做了首数字诗,你们可有人也能做一首?” 贾环又在搜索枯肠时,探花林彬已经吟出来:“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灯花落,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好诗,好诗啊。”皇帝大加赞赏。 暮春天气本是温暖宜人,贾环头上却冒出了细汗,皇帝考他们的才学,那两个都答出了皇帝出的题目,独他这状元傻了眼,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又说:“昨儿朕读书时看到一首有趣的诗,你们听好了: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 三百六十四只碗,算算皆尽不差争。 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 请问先生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皇帝还没念完,贾环已经迅速在脑子里列出代数方程式,待他话音刚落,立即报出答案:“寺僧人数是六百二十四。” “好,状元郎果然有才。”皇帝惊喜地赞道。 贾环终于抹把汗松了口气,总算这次御前召对没有出丑。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就算你拿开普勒三大定律来考我,咱也不怕,不过以你的智商,肯定出不来这高难度问题。 皇帝又随口问了几句国事有关的问题,三人答得都还中规中矩,皇帝颇满意,又聊了几句,颁下赐物,每人一个砚台。看砚上的刻字,竟是北宋流传的端砚。 贾环受宠若惊:“如此珍物,臣等怎么敢用?” 皇帝笑道:“眼皮子好浅,这哪里是让你用的,是让你们放着当个传家宝。” 三人跪下拜谢,皇帝语重心长说:“你们可要谨慎做事,好好把这宝贝传下去啊。” 这三个全国精英都是人精,听出皇帝的意思是让他们不要参加党争,不要阿附皇子,好好干活跟皇帝走,多吃菜来少喝酒,就可以永保富贵,把宝贝一代代传下去。三人自然是又表一番忠心。 接见完毕,皇帝命榜眼和探花退下,独把贾环留下。 贾环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得摒息听他吩咐。 皇帝默然良久,方徐徐发问:“听说你最近忙得很,不但忙着衙门的事,还忙着吃请应酬。” 贾环有些发窘,道:“有些应酬是难免的,若是皇上不喜,臣以后不敢了。” “朕不是说这个。”皇帝淡淡地说,“你曾经做过淳王的伴读,中了状元后,是骆相的学生,又吃了胡相的宴席,接受了淳王送的美人之后又接受了裕王送的美人,你的艳福不浅啊。” 贾环听得他话里没有善意,紧张的一头冷汗,赶紧说:“两位王爷厚赐,臣不能辞,也不敢辞。” “那么,你是哪边的人呢?”皇帝终于问出这句令人冒冷汗的话。 贾环眼睛也不眨,道:“臣是皇上的人。” 皇帝一笑:“说的好听。” 贾环一脸纯良忠诚:“这是臣心里话,臣虽出身富门,然而只是一个小小庶子,原指望考得功名争一口气,改善自身处境,不料突遭横祸,原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料皇上慧眼识人,救臣于牢狱之中,又给臣机会自证清白……” 说着贾环流下泪来,声音都发起颤来:“今天这一切,都是皇上赐的,臣当然是皇上的人,死了也是皇上的鬼。” 先前贾环拍马屁表忠心时还有些心理障碍,现在已经是脱口就出,完全不带草稿的。这番演技,自己都忍不住想叫个好。 况且,他突逢大难身处绝境之时,的确是皇帝保护了他,又给了他证明清白飞黄腾达的机会,感激之情多少有一点,这番感恩表忠之态倒不完全是作伪。 对于这个皇帝的为人,从萧景的口中他已经摸的七七八八了,说白了,皇帝这个帝国最高家长,和贾府那个最高家长史老太君,从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人还算聪明,但是上了年纪后只想过安稳日子,喜欢奉承,偏心眼,好排场,爱面子,好享受,没有精力管事又不肯放下手里的权利,对家里的颓势心里有数,可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好日子,所以喜静不喜动,希望用和缓的触动不太大的法子解决难题。 对于老年人的心理,贾环完全了解。只能顺着他的心意,表示自己的忠心,然后想法让他的心思跟着自己走。有句话说的好:“权力来自哪里,就效忠哪里。” 权力来自人民,自然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权力来自领导,当然要为领导服务。 皇帝点点头,却不肯放过他,又问:“朕原本不想过早立太子,可是朝中大臣不理会朕的苦心,总是不停上书,你怎么看这事呢?” 贾环想了一下,有了对策,说:“朝中大臣们这样做也是对的,不立太子,人心不稳。” “你也这么说。”皇帝冷笑,朝臣们这样急着要求立太子,什么固国本定人心,说的好听,无非是想早些站队好保住身家富贵罢了。 贾环绕了个弯子说:“臣早先听过一个故事,有人放出一只兔子,许多人都想得到,结果一帮人乱糟糟跑过去抢,打得头破血流,着实不成体统,后来其中一个人得到了兔子,其它人就安生了,回去该干啥干啥去。” “你的意思是,太子之位好比那只兔子,早些定了人选,大家都安生了,也不必争得乱七八糟,阴招迭出了?” 皇帝口气淡然,听不出喜怒,贾环却可以感觉到他对这样的提议并不满意。这个很好理解,皇帝是热爱权力的动物,一旦立下太子就意味着立了一个跟自己抢权的家伙,许多大臣都会围绕在那个继承人身边,渐渐的,老皇帝会被架空,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知道皇帝的心理后,贾环当然有主意:“立太子可以安人心,固国本,所以朝中大臣不间断的上章请立太子是对的。但是,太子关系到国家兴亡,不可不慎,皇上想仔细考察皇子的人品才干,以便择贤而立,属高屋建瓴之举,只是他们不理解皇上的苦心罢了。” 这话即捧了皇帝,又开脱了一帮违逆皇帝心意,要求立太子的大臣,也算两面逢圆。 可是皇帝不好糊弄,仍然不满意:“你说了等于没说,又是早立太子好,又是晚立太子也好,到底怎样才好?” “臣的意思是,早立晚立各有好处,何不取一条两条好处都能兼顾的法子。” “小滑头,你有什么法子直说,再这样两面逢源,朕打你板子。”皇帝板起脸提高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灯花落,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这首诗的出处和作者是……不知道,但是我喜欢。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 三百六十四只碗,算算皆尽不差争。 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 请问先生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这个诗的出处和作者是……不知道。 小时候在课外辅导书上见过,当时没算出来,悲愤,柔弱的自尊心大受打击。现在智商提高了,终于算出来了。 第76章 秘密立储贾环献策 贾环吓了一跳,赶紧说:“臣的意思是,皇上可以应臣子们的请求立下太子,只是不公开而已。” “呃……”这个法子没听说过,皇帝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上所虑者,无非是考察皇子贤愚需要时间,所以不能早立太子。而大臣考虑的是早点定下来可以安人心定朝纲。要想两全,皇上可以写下立储诏书,藏在某处,然后宣告众臣已经立下太子,待皇上百年后宣告天下。这样岂不是即立了太子安了众臣之心,皇上又可以慢慢考察?” 其实这就是雍正发明的秘密立储法,成功地解决了皇子争储夺嫡的纷争。 皇帝盘算了一下,觉得这法子甚好,让他困扰不已的难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皇帝又龙颜大悦,说:“状元郎果然好才华,朕没看错人。” 贾环厚颜接受了夸奖。 皇帝一大悦,马上就有好处,居然赐了午饭。 御膳的排场不必说了,吃一看二眼观三的大席。无数训练有素的太监戴着袖套伺候揭碗盖端菜盛饭,不但一声咳嗽不闻,连碗盖碰响的声音也没有。 虽然御膳食前方丈盘列八珍,但是贾环并不把陪皇帝吃饭当成好差使,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大口吃东西,不能伸胳膊夹那远处的菜,甚至屁股不能全部坐在椅上,这不是受罪么。而且如此奢侈做派实在让人看不惯,国家财政如此紧张,皇帝的御膳还要摆一桌只看不吃的看桌。 等用完御膳,太监伺候洗手漱口毕又送上消食茶水。 皇帝又问:“你觉得淳王和裕王,这两个哪个好呢?” 贾环差点胃绞痛,刚吃完饭讨论这么个敏感的接班人问题会消化不良地,得了胃病你报销医药费咩? 当然不敢把不满露在脸上,先揣摩皇帝真实的意思,肯定不是问他的意见,这么重大的问题连当爹的都难以取舍,还会征求一个新菜鸟的意见吗?可见,皇帝要的的不是建议,而是忠心,没有上佳建议不要紧,没有忠心则是临渊之危,任何君主都不会容忍不忠之人。真正的意思恐怕是看他是哪边的人,以及他是什么样的人。 了解了皇帝的意图就好办了。 “你和他二人都有来往,想必也了解不少,这个问题很难答么?”皇帝催促。 贾环现在也学着每说一句话前先在心里过一遍,听皇上这么问,想了想回道:“启禀皇上,臣以为两位皇子都各有好处,实在难分高下。” 皇帝略有意外,本想试探他是否有公心,想不到他不趁机说萧景的好话,反而说两人都有好处,这倒奇了。 其实也不算多么意外,以贾环现在人微言轻的地位,说谁好谁坏屁用都没有,说萧景好,必然遭皇帝猜忌和逆反心理。 所以贾环用迂回法,说:“从私人感情上来说,臣当然希望淳王能继承大位,因为他肚量比较大,四年前臣的老师落了榜,臣一时糊涂怀疑他搞了鬼,把他骂了一通,事后他即没报复也没去臣家里告状。伺候如此大度宽宏的主子,底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 只是今天皇上垂问,臣不敢以私情废国事,必要摒弃偏见对两位皇子做个公平的评价。” “你只管说罢,朕不会怪罪你。”皇帝催促,很好奇他所谓的公正评价是什么。 “裕王的好处是聪明能干,读书也好,可以不依靠别人而独立完成一件事。淳王在自身才干方面要差一些,所以他用借力的方法弥补这弱点,就是他能用人,知道听别人的忠言,能从他人的谏言中选中一条最有利的法子。 总之,两位殿下各有长处。” 这番御前应对贾环答得极高明,表面上他非常公正忠心,先夸萧晨聪明能干会来事,反而说萧景在才干上不如兄弟。可是正因为萧景自身才干欠缺,所以他不得不用别人的才干来弥补自身不足,大肚能容,用心识人用人。 做为一个皇帝,最好的素质并不是自身多能干,因为他再能干也治不了这么大的国家。而在于会不会用人,历代明君无不是善于用人。 如果皇帝还没老糊涂,应该能看到这一层。 果然皇帝听了,用手抚着胡子沉思起来,的确,他对萧晨比较偏心,不仅是因为萧晨母妃位份较高,更重要的是萧晨聪明能干,议起国事来头头是道,比萧景强不少。 今天听贾环一说,皇帝才意识到,萧景虽然不如兄弟能干,也是有长处的,而这长处正是做为一个皇帝最好的素质,不但能用人,而且能容人,将来新旧更替时不致于掀起大的政潮。而且他对兄弟也有手足之情,被萧晨算计了,也没见他有什么报复举动,仍然对兄弟友爱照顾,将来得了大位,想必不会出现手足相残的局面。 萧晨和他比起来,在容人的肚量上就有些不如了,仗着自己聪明能干,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好意见。再能干的皇帝也离不开大臣的辅佐,萧晨在用人上是差了些,而且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容不得,如果不是老皇帝还硬朗,只怕要上演玄武门惨案了。 贾环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把皇帝偏了的心眼扳正了一分,只知皇帝已经听进去了。接下来的,还得看萧景的表现。 皇帝对贾环的奏对很满意,说:“按常例,状元是第一天子门生,可以向皇帝提个要求,你想提什么要求吗?”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抓住,一辈子都没机会了,贾环赶紧跪下来,叩首说:“谢皇上隆恩,请皇上赦免臣父的罪过。” “这也是情理之事,只是,你父亲有什么罪呢?” “臣家世泽五代,富贵百年,难免有不肖子弟为非做歹,臣父不能约束管教,此大罪也。国法重如山,臣不敢为犯法子弟求情。”贾环又做痛哭零涕状,“臣祖母年迈,家中姐妹和兄长宝玉,侄儿贾兰都是纯善无辜之人,将来若是合家获罪,还请皇上赦免无罪之人。” 皇帝微微点头,贾府的烂事他早有耳闻,对这些烂到根子里的勋贵之家他心里是极其看不惯的,因为想把这帮混蛋留给新帝立威,所以没有下手收拾。现在状元为其家求情,也是一片孝心,只可惜这么个人竟然生在那种脏地方。 贾环退下后,皇帝对身边的心腹太监夏秉忠说:“你看他这人怎么样?” “万岁爷心中早有成算,何用奴才多嘴。”夏秉忠也是成了精的太监头子,哪里看不出皇帝已经有了要栽培贾环的念头。 当时皇帝明明知道舞弊案是捕风捉影的事,而且已经打算放过双方当事人,却不下旨释放他,仍把他关在诏狱,是想考验他的心志。后来又命翰林院给他压了许多枯燥劳累的编书活,也是想磨炼他,同时考察他的为人。 知道了皇帝的意思,夏秉忠自然要顺着皇帝的心意。说:“小贾大人是个好苗子,大难临头不乱方寸,大喜降临又能保持谦虚冷静,对上司交待的差事任劳任怨,且不说学问,只这分素质就可做栋梁之材了。只可惜太年轻了,这样的人,不怕打压,就怕捧杀,过早重用他是拔苗助长。” 皇帝觉得他说到自己自己心里去了。不觉点头同意:“你说的对,他年少得志,朕怕他骄傲自满,也怕别人因嫉妒毁了他。现在用他早了些,还是再将他打磨一番的好。” 贾环退出宫后直接回家。皇帝召见的事早就传到贾府,又把贾家上下人等吓得惴惴不安。贾环安慰老太太一番:“没什么事,只是考察一下学问,皇上很和气,还请我吃饭,又赏了东西呢。” 说着把皇帝赐的珍贵文具拿来给家长看。 “那叫赐膳,怎么说话呢。”贾政板着脸斥责,心里却无比羡慕,贾家世代簪缨,除了两位打江山的国公爷,还没有一个人能得皇帝请吃饭,怎么不让人羡慕死。 贾母欢喜之余,又惋惜这荣耀没落在衔玉而生的宝玉头上。如果是宝玉得了皇帝的青眼,那才是全家之福呢。 贾母无比慈爱的看向贾环,问道:“明天是休息日吧?你不是要在园子里请你的同年?” 贾环被她的慈爱目光看得受宠若惊,忙回道:“是,我打算先请几位翰林院的庶吉士。” 庶吉士是朝考中得优的进士,有储相之称,内阁宰相多数出身于此,虽然比不上殿试结束就直接当翰林的状元榜眼探花,也是极其清贵的。贾环是丁酉科魁首,所以才有这面子请这么多庶吉士来家。 贾母老脸绽放慈祥的菊花,说:“请这么多贵客,可不能失了礼数,让宝玉帮着你招呼客人吧。” 贾环一愣,再看王夫人贾政等人紧张地看着他,明白他们是想把宝玉推出去,帮助宝玉搭台子呢,怪不得贾母无比慈祥,原来存着这么个心思。 看他们神色紧张又带着期盼,贾环觉得好笑,想让他拉扯宝玉直说好了,他又不会拒绝,何必找这借口。当即点了点头:“也好。” 贾母很欢喜,立即命王熙凤好生筹办此事。 王熙凤亲自带人布置了嘉荫堂会宴会厅,又收拾出缀锦阁做退居,安排的十分妥当。 贾环也开始做准备,先进园子找着迎春面授机宜,然后去潇湘馆见黛玉,说:“明天请客,少不了在席上做诗行酒令什么的,到时候我若出丑,还请姐姐暗施援手。” 黛玉听了笑着答应。 贾环又出主意:“这次的探花林彬是出自姑苏林家,说不定是姐姐的同族兄弟呢,有机会也让你们见见,认了亲做了兄妹以后可以关照你。” 许多同人文里不是有嘛,黛玉改善命运的好法子就是让林父挑一个聪明能干前途远大的同宗兄弟过继过来,这样就可以为她撑腰了。如今林彬高中探花前途远大,又是本家,做黛玉的保护伞最好不过。 黛玉却不赞同,说:“家父在时与他并无来往,他寒微时没有得过我家好处,现在他中了探花名扬天下了,我却凑上去认兄妹,难免让人觉得趋炎附势。” “啊哦……”贾环无话可说,觉得她说的很对,不禁对她又添一分敬意。这才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子应有的想法。等人家发达了才去认亲,那副嘴脸确实太难看了。 次日,且喜天公作美,恰好是风和日丽,春光明媚。 一帮新科进士们进了荣府,先上荣禧堂见过贾府长辈,贾赦仍在自己院里躲羞,贾政贾琏出面帮着招呼,贾政尤其注意刘珂,见他年轻英俊,为人行事与当年林如海相类,正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十分喜欢,拉着手东问西问,好好套了套近乎,然后又命宝玉和贾环领众位客人进园。 园子里花吐香风,柳绽新绿,姑娘丫头们都已经事先得到通知,回避在各自屋里。所以众客人只见了景色,并没见女子。 观赏了一番园景,众人上嘉荫堂,排开宴席,总共排了两桌,一桌是贾琏作东招呼,一桌是贾环宝玉,刘珂林彬分别坐在贾环左右手。又叫了几个清倌人唱曲弹奏,钱槐领着众小厮管上菜倒茶,只从前门出入。 一般厅堂都有前后两个门,嘉荫堂后门处有三间小小抱厦,原本该是仆役伺候听唤之处,现在却挂起纱帘,安了屏风,贾环命自己的心腹老嬷嬷伺候着,屏风内是两位小姐,一个是黛玉,是贾环请来救场的,一个是迎春,是来陪着黛玉的。二女偷偷在屏风看了,坐在贾环左右的两个年轻人都很不错。 赴宴的都是才学之士,席上免不了当场做诗行酒令什么的,这两样贾环都不善长,也懒得费脑子,行酒令由宝玉帮着他,作诗么,出席上一趟厕所就有了。 林彬精明,看他一上厕所就有了诗,心里明白,笑道:“状元郎的诗必须在马桶上才能有么?” 贾环也笑笑:“我本来不善长作诗作词什么的。” 众人都笑:“状元郎过谦了。” 陈良策说:“倒不是过谦,人各有所长,我们几个一起作文会的最清楚。若论才华,林探花最好,论博学刘兄第一。论文思敏捷,当推何国维兄,若是比考试比沉着比心机,谁都比不上贾兄弟。我看了他历次考试的文章,不但理气辞三者充沛,更难得的都能投考官所好。尤其是殿试策论,想出的法子前所未有,却是能在触动不太大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的确是有才干。就是在诗词上的确不善长。” 林彬笑道:“贾兄虽然在诗词对句上不善长,但是在算术方面却是敏捷,前天御前奏对,皇上刚把问题说完,他就把答案算出来了。殿试策上更是难得的把这几年关税数据都记得这么清。” 说着林彬意味深长的看了贾环一眼。 贾环觉得他的眼光里充满探究的意味,想起他的殿试策是大力发展工商业,有些想法极超前的,如此方案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他也是穿的?一直对这“开木材加工厂”的家伙有兴趣,平时太忙也没顾上私交,这次请他来家,正好细问。 贾环使个眼色,到外面吹吹风,林彬也跟了上来。 第77章 同是天涯穿越人 春天的大观园万物生长,景色宜人,人站在山坡前,美景一览无余。 贾环问道:“听说林探花是姑苏人士,不知与前科的探花林如海什么关系?” 林彬答道:“是同族,才出五服。” “难怪林兄气质脱俗举止不凡。”贾环又问:“敢问林兄表字?” “表字晚荣。” “林晚荣?”贾环惊得差点咬了舌头,本来他知道林彬的名字后,肚里笑话他是开木材加工厂的,大名里好多木头,可是这表字更是令人惊悚。难道这厮真是穿来的? “林兄为何取这两个字做表字,难道向往起点种马乎?”贾环出言试探,如果他不是穿的,是不可能听明白的。 “没错,我的理想就是建立后宫享尽美女。”林彬坦然承认。 贾环更惊的要倒地不起了,这家伙这么厚脸皮也罢了,惊的是他能听懂自己的话,也就是说他也可能是穿的。 “哥们,你的殿试策我拜读过。”贾环再次试探,“实在是太超前了。” 林彬点头:“我以为我的策是极好的,后来看了你的策,才知道我的那篇虽好却不适合当前国情。没得状元也认了。倒是贾兄牛逼,皇上刚把题说出来,你就把方程式在心里列出来算出答案了。” 林彬得知自己中的是探花本来很不服气,可是看了其他进士的殿试策后才发现自己的大力发展工商业的策略施行起来许多条件不足,制度、劳力、原料、运输、粮食都不足以支撑工商建国的大计,相比起来,榜眼曾存仁的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策虽然侵犯许多人的利益,却是更靠谱一些,只要有个强力的皇帝就可以施行。状元的策更是在触动不大的情况下解决国家财政危机,所以皇帝把这两人分列第一第二名,把他排第三也是很有道理的。 经过几句试探,贾环终于可以确定了,激动握住他的手,说:“我们一起奋斗,你的方案会有实现的一天。” 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怪不得当初穿越办那混蛋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贾环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我果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也不能一个人在战斗。 然后两人又携手回到厅里,好好的应酬席上那些将要和他们一起战斗的哥们,仔细询问他们的志向,揣摩其喜恶。 喝到一半,众人说起关外蒙古人劫掠的事,榜眼曾存仁痛心疾首:“本来我天朝人多势众,只是那些武将怕死,鞑子在前面烧杀抢掠,他们只敢在后面追,与其说是追敌,不如说是护送更恰当些。” 说起日益颓败的国事,大家都激愤起来。曾存仁说起他曾经体察民情见过的事。 蒙古人这般来去自如,其实是有汉人作内奸的,有一次大风雪地里,有个梳着飞燕髻穿着红绫袄的漂亮小姑娘背着一个包袱在一个宣城外面的破庙里烤火,正好巡查的千户看见问她,她说是她的村子遭鞑子屠村,她一人逃了出来,千户看她的打扮不象是一般村户,她的样子更不象是长途跋涉逃出来,于是装做相信了她,带她到城里。 所有人都听住了,停了筷子听他说。 曾存仁又继续讲。 那女孩到了城里,在千户家里当个丫头,千户暗中使人盯着她,她老老实实做活,也不跟什么来往,渐渐的千户对她也放了心。终于有一天,在大风雪天,她出去在城门拐角处的墙上画了几个图案。 众人吓了一跳,忙问:“这图案可是联络暗号?她有什么图谋?” 宝玉却问:“这么大雪天,她怎么到城外去,冻病了怎么办?” 贾环一头黑线,真想在桌下踹他一脚,可惜够不着,只得作罢。 其它人顾不上宝玉发花痴,只追问后来如何。曾存仁说:“她画的那几个图案真是的暗号,后来在某日,守城的一名什长伙同其它人开了城门,与敌人里应外合,好在守城的千户仔细,及时发现了暗号,可是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能命心腹潜伏在各门,发现情况及时应变,才没有酿成大祸,但是也造成了损失,死伤不少兵民。” 众人都气得扼腕道:“我中华地大物博,人才众多,何惧小小外敌,都是内政不修,以致内外勾结,生灵涂炭。” “听说朝廷下了旨,为了制止边民与鞑子勾结,要把九边一带的百姓内撤三十里。” “这样做有用么?搞不好扰民太甚。” “逼着百姓离开祖辈生长的家园,必然是扰民的。” 宝玉也问:“那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其中还有一个花痴。曾存仁不满,说:“城破之时,百姓遭劫,谁知道那女孩怎么样了。” 贾环只恨桌上没有板砖,不能给他一下子,可是他连为自己提供富贵安逸的自家都不关心,更何况关心外面的百姓呢,只得拿话岔开。 席散之后,贾琏和宝玉帮着送客,贾环亲自送刘珂出聚锦门,又说散花寺不但桃花盛开,而且菩萨最灵,约他明日一起去烧香兼赏花,把刘老太太也带上。 刘珂老实孝顺,次日真的奉母前去散花寺烧香,不料,好好的车子居然在半路上断了轴,刘珂只得回去另外寻车,半天不回。刘母正着急时,贾环骑着马带着两辆车子十分凑巧地赶到,见有车子坏在半路,下车问怎么回事,然后十分善良的请刘母上车。 刘母还不好意思,贾环说:“既然碰上别人有困难,帮一把也是份内之事,况且我们顺路,我见老太太就跟见了自己母亲一般亲切,请伯母不要推辞,车内是家姐,你们同坐一车,不妨事的。” 刘母很感激,便坐上了贾家的车子,车内果然是一位温柔敦厚的姑娘,一问才知道是贾府的二小姐,再交谈几句觉得她性子温和,是个好相处的。 刘珂寻了车子赶过来,只见母亲已经不在,便跟着贾环留在原地的小厮赶到散花寺,很快找到母亲,贾环见他过来很是“意外”,说:“我在路上搭了一位老太太上车,没想到居然是令堂,真是有缘啊。” 刘珂见母亲身边站着一个手执纨扇半摭面的年轻女子,肌肤微丰,腮凝新荔,温柔可亲,气质不俗,穿着粉绿色的衫子,衣摆绣着几朵嫩黄的迎春花,显得分外娇柔可人。 “这是我二姐姐,我来陪她烧香,凑巧在路上遇上令堂,就顺路了。”贾环介绍说。 刘珂脸红心跳,头也不敢抬,低头行了礼。迎春也福了身还礼问好。声音柔细,怯怯弱弱的惹人见怜,刘珂愈发脸红。 因男女有别,刘母带着迎春和丫头婆子们烧了香在后院赏花,刘珂和贾环带小厮们在外面玩,两家相处十分融洽,傍晚时才依依不舍分了手。刘珂恍然若失。 贾环带迎春回到家,先去见了贾政,禀明今日之事,贾政很欢喜:“好小子,干得好。” 下一步就是挑着刘珂禀明刘母向贾府提亲了。刘珂是老实巴交的人,哪里是贾环这种人精的对手,又兼情窦初开,竟答应了。 散花寺一游,刘母对迎春印象很好,觉得贾家名声虽差,可是迎春还是很温柔端庄的,而且贾府又出了状元,这状元善良单纯又乐于助人,养出这样子弟的人家,可见还是有德之家,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只有一子,很不希望将来的儿媳妇是个拿捏儿子的厉害角色,看起来迎春不多话也不多事,是个好控制的,不怕她挑唆着儿子和老母离心,以后一家三口和美度日也是好事。而且儿子在官场上和状元互相扶持也是有好处的。 于是,刘母就遣了官媒上贾府提亲,贾赦经过上回的修理,不敢再生事端,贾母虽觉刘家家境一般,但是一想迎春性子懦弱,嫁入豪门根本混不下去,而且她也不是过不了穷日子的人,便也同意了亲事。 然后就是打首饰备嫁妆选陪房,忙活起来。 又陪送了两个庄子,让他们过日子宽裕些。 很快,刘家下了定礼,贾府摆了宴席庆贺,贾郝邢夫人嫌刘家聘礼简薄,贾母贾政却想得长远,刘珂如今是庶吉士,如果将来仕途顺利,十年能当到巡抚部堂,二十年后能够入阁拜相,那么贾家又得了一个强助,绝对不是坏事。最不济也能当个捞油水的知府,也不错。 宝玉的理想是和姐姐妹妹过一辈子,现在见迎春有了好归宿,心里虽不舍,却也为她高兴。举起杯来敬贾环说:“这次二姐姐的事,也多亏了你卖力,我敬你一杯。” 贾环忙起身双手接过,又谦虚几句。王夫人横了宝玉一眼:“你也是这个家的男子,怎么不想着光宗耀祖?你要是为官作宦,仕途顺利,也能给姐姐妹妹帮上忙。” 向来宠爱宝玉的贾母也不吭声了,宝玉低下头去无言可对。 贾环打岔说:“宝哥哥天资聪明,干什么都好,也不一定非要走科举那条艰苦的路。干其他的照样能出人头地。” 贾环心说,宝玉这种人搁现在,可以当个导游,或是开发化妆品,干个公关什么的,怎样都能挣钱,也能发挥他的长处,可惜他生不逢时,在这个时代科举之外的路都是让人瞧不起的杂途啊。 “话说的好听,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不考科举能干什么?”王夫人还是抱怨,换上以前,她还可以考虑一下宝玉不走仕途走什么,可是现在见贾环中了状元,享尽风光,连翰林院的储相庶吉士都卖他面子,怎不让她又妒又羡又恨宝玉不成才,如果不是贾珠早亡,她早就逼着宝玉头悬梁椎刺骨的苦读了。 宴席正到一半,宫里的太监又到贾府传旨,说皇帝召贾环进宫,在弘德殿陛见。 贾环回屋换衣服,嘟囔两句:“放假还不让人安生。” 贾政骂他:“死小子,皇上召见你还不快点更衣入宫,还说废话。” 以前贾府一听皇帝召见,吓得举宅不安,现在见皇帝几次召见贾环都没发生什么祸事,还有赏赐拿回家,渐渐的对皇帝的恐惧减轻了一些。 弘德殿是乾清宫的配殿,地方很大,皇帝一般召见臣子都在玉宁宫的暖阁,在弘德殿召见更有隆重之意。贾环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更衣入朝,只见内阁两位相爷已经来了,两位皇子也来了,定是有大事发生,却不知召他这小菜鸟进宫是什么事。 皇帝入座,脸色很不好看,待众人行礼毕,把发生的事说了。 自从贾环出了秘密立储的主意的第二天,皇帝就在朝上宣布了立太子的事,群臣欢欣鼓舞又忐忑不安,却见皇帝拿出一个锦盒,说太子人选就在盒内,等他驾崩之后方能宣示天下,命太监把锦盒藏于太庙一处佛堂的佛龛下面。 众臣都傻了眼,没想到皇帝居然将太子人选秘而不宣,让那些盼着站队做政治投资的人失了望,私下里议论纷纷,不知道盒子里的人名是谁。 没想到几天后就出了事。 “昨天晚上,有人潜入奉先殿后的佛堂,把里面的诏书偷走了。”皇帝宣布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出了这样的丑事,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倒霉。 贾环更吓得心脏停跳一拍,拿眼朝萧景看过去,萧景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回了个无辜的眼神。两人现在是无比默契,眼神交汇处便知对方心意,贾环知道不是他干的,松了口气。可是,不是萧景干的,他也是嫌疑人啊,如果那人栽赃岂不是完蛋。 皇帝气得胡子都在抖,胡有恒,骆养性两位宰相也都恰到好处地表示了对幕后主使人的愤慨,并支持彻查此案。 “那么谁来办这个案子呢?” 皇帝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皇宫大内出现严重的窃案,自然是由锦衣卫查案,涉及太监的则由司礼监管理,怎么皇帝还问谁来办案?这案子八成牵涉到两位皇子,谁敢出头揽这事? 大殿里一片沉默,皇帝看这些人一遇难事就装聋作哑,气得不行。直接点名:“翰林院贾修撰何在?” 贾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帝这是在叫自己,赶紧出班:“臣在。” “这件案子交给你了,没有了结之前要保密,不可让其它人知道。”皇帝很干脆地下了命令。 贾环张口结舌,欺负新人也不是这么欺负法吧,要他干那枯燥烦累的编书的活也认了,连这种惊天大案,谁都不敢接的差事让他干,有没有搞错? 他再怎么有意见,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接旨,还要摆出接到任务我好荣幸一定不负领导期望的样子。 众臣散去,胡有恒路过贾环身边,意味深长地说:“皇上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是对状元郎的器重,贾大人可要好好彻查此案,不管幕后人是谁,都要把他揪出来,不可徇私啊。” 贾环心里一凛,口里说:“相爷放心,下官一定认真查案。” 第78章 诏书被盗迷雾重重 出了弘德殿,贾环命太监领他到太庙查看现场。一边走一边想,皇帝八成是有考验他才干的意思,若是能把这事办好了,必然得皇帝器重,他绝不能在此事中表示倾向哪位皇子。 如果是某个投机的大官或是官僚集团做的也罢,只是想知道诏书里写的谁的名字好早做政治投资。可是如果是萧晨或是胡有恒做的,除了想知道诏书里是什么,还有可能借这事向萧景扣屎盆子。 不管什么样的情况,这事都是个烫手山芋,一个弄不好,他和萧景都要完蛋。 一会儿,到了太庙门前,杨彬等在那里,见他过来,笑道:“贾大人行动好快,皇上命我协助贾大人。” “哦。”贾环愣一下,心道,皇帝老儿是想派人监视我吗?只得挤出笑脸:“求之不得。” 皇帝的诏书锦盒放在奉先殿后面的佛堂里,佛堂供奉的是皇帝的亡母,皇帝时常在每月朔望之日以及三节诞辰去拈香,平时有十五个太监上夜看管,负责上香供饭,以及日常打扫之责。 贾环先招来看守的侍卫问话,侍卫说:“昨天晚上我巡逻时听见有踩着小石子的声音,赶紧过去看时,看见有个人影,我正要追出去时,看见那人跑到左边偏门,然后就没了踪影。” 贾环问道:“当时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那侍卫说:“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佛堂如往常一样静悄悄,黑漆漆,我以为佛堂还象以前那样没人,所以就没在意,正要离开时,听得有轻微的声音,不料却有人从那里出来。” “这位大哥耳力真强。”贾环夸奖完看向杨彬,问:“杨都督以为这事如何?” 杨彬笑得真诚:“皇上命我协助你,自然一切听贾大人的,要人还是要物,都听你的,如何查案也听你的,不敢置喙。” 贾环肚里暗骂:这老狐狸。 贾环想了又想,把《神探狄仁杰》《名侦探柯南》等大片在脑子里草草过了遍,也想不出好法子,在现代可以用先进仪器帮助锁定嫌疑人,但是在古代,仪器不发达的情况下,只能全靠推理…… 停,没有先进仪器,可以用智慧啊。 贾环眼睛一亮,说:“这件事是谁做的,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啊……”杨彬惊得眼睛瞪好大,不敢相信,这人倒底是人是神啊,随便问了几句就知道作案人是谁了。难道这小子是狄仁杰转世? 贾环给他解释:“昨夜没有月光,只有一些微弱的星光,佛堂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那人居然在里面找东西,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杨大人不觉得奇怪么?” “嗯?” “如果半夜杨大人在家起夜,不点灯的话会不会碰倒屋里的东西?” “自己家里,东西摆哪都很熟悉,不会碰得叮当响的。”杨彬恍然大悟,“你是说作案的人是在那十五个看守太监里面?” “没错。”贾环点头,“如此熟悉殿堂里的摆设,摸黑找东西没有发出响声,还知道藏诏书的具体位置,除了看守这里的太监,还能有谁?” “这样一来搜查范围就缩小了。”杨彬又提出质疑:“可是这十五个人里不可能都犯案,是不是要严刑拷问?” “不可以,”贾环摇头,“查真相要靠证据,用严刑逼供只能造成冤案,再者,不拿出证据,嫌疑犯是十五个人,那人混在里面肯定报着侥幸心理,绝不肯招的。” “你有什么办法取证?” 贾环意味深长地笑笑:“我有办法。那人转动佛龛下的机关偷了锦盒里的诏书,所以那佛龛底座上留了那人的东西,一查便知。” 杨彬疑惑:“是什么东西啊?” “是每个人都有的,而且每个人都不一样,能代表一个人身份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嘛。”杨彬越发好奇。 “就是人的指纹。”贾环摆出电视上看来的名侦探分析案情的酷酷表情。 “指纹?” “对,犯人画供,或是签买卖契约不是要按手印吗?当官的在吏部取执照也要按手印,这就是指纹。” 杨彬糊涂了:“指纹是每个人都有的,可是只能用印泥印在白纸上才能看出来,那佛龛上的指纹谁能看得见呢?” 贾环说:“我可以配一种药,涂在被犯人摸过的东西上,上面的指纹就可以显出来了,然后和那十五个人的指纹一对照,就可以查出是谁干的啦。” 这种方法闻所未闻,杨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才问:“这法子没听说过,你是从哪知道的?” 贾环做高深莫测状,微笑:“我是状元,博览群书,自然知道许多别人没听说的东西。杨大人只要派人守护好佛龛,不要让人把指纹擦掉,等三天后我制出药水就可以查指纹了。” 杨彬不是科举出身,对有文曲星下凡之称的状元郎很有神秘感,居然相信了。 于是两人密议一番,分头行动,贾环回家制药水。杨彬则招集看守佛堂的十五个太监,拿了红色印泥和白纸,让那十五个人当场按下手印以备查对指纹,然后派人看守佛堂和锦盒。 很快,贾环的办案方法就传了出去,所有人都无比好奇,伸长脖子准备看他怎么取指纹。林彬得知过来看他,直接从梨香院通街的角门进到后院正屋,就看见贾环正在桌前写东西,屋里并没有药罐之类的物件。纳闷道:“你不是要制药水查指纹吗?怎么这么悠闲?” 拿起桌上的纸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吐血,原来是无比狗血的种马小说大纲,正文也写了几万字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写小说?药水制好了?” 贾环把桌上的纸收好,摒退所有下人,低声说:“鉴定指纹一说,别人信也罢了,你也信了,智商太低了吧。” 林彬笑了:“就知道你在搞鬼。对了,你写小说做什么?真的是闲得蛋疼了。” 贾环捶他一下:“你才闲得蛋疼呢,我是想办报纸。” 林彬一点就透,恍然笑道:“你想影响舆论。” “这是目的之一,还有就是开启民智。”贾环收起笑容,很严肃地说,“你不是想发展工商业么?现在的国情还不允许,我们可以创造这样的条件。” 仅仅是靠权利还不够,还得有一些辅助手段。所以,贾环想办报纸,介绍一些先进的思想文化以及西方的科学技术。也要刊登国内一些大事,还要借机发表一些对国事的看法,影响民众,尤其是士林。 朝廷有按期发行的京报,登载朝廷大事和官员升降调迁什么的,但是没有市井民情方面的新闻,仅限于官员阅读,相当于内部参考。贾环想弥补这一方面,这个时代的造纸印刷技术和出版发行业已经发展到相当完备的水平,技术层面不成问题。 “舆论的作用不可小看,你记得吗?在现代,再烂再臭的事情只要一上焦点访谈,马上就有解决的希望,否则就被会包住烂到内部。所以百姓们把解决问题的指望放在媒体身上,这和古代人把公平寄希望于清官和侠客是一种心理,就是对法律的失望。” “没错,在法制不健全的社会,舆论的作用可以强大到干涉司法的地步。”林彬表示同意,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想怎样把报纸推广出去?” “你忘了金大侠是怎么办《明报》的?” “对哦,他就是为了推销报纸才写武侠小说的,你也要写武侠?” “不是,我针对的读者群是那些小知识分子,为了扩大读者群,可以加武侠因素,但是不能是纯武侠。那些文人认为侠以武犯禁,不喜欢武侠的,但是老百姓又渴望侠客为他们申张正义,所以侠客是少不了的。为什么《包青天》这么红,因为它满足了中国人的清官情结和侠客情结。” 贾环说着给他看了大纲。 小说名定为《定风尘》,主角是个家境不错的读书人,这种人遍地都是,这样的设定容易使读者有代入感,正在家刻苦读书准备赶考时,突然遭了难全家被抄,这种情节能引起读者的关注度。起因是主角父亲是朝中尚书,因为制止兼并土地而被政敌就是某个奸相下了毒手。 看到这里,林彬叫了一声:“这么明显的影射政事,不太好吧。” “文里有没说奸相是谁,总之,很迎合了现在的人们痛恨奸相,以及渴望得到土地过太平日子的心里。” 林彬继续往下看,宰相家兼并土地八十万亩,还指使下面的人毁堤淹田,趁灾难借机贱买农民的田地。后面还有一段注:“这一段要充分调动读者痛恨奸臣同情百姓的情绪。” 然后主角就踏上了为父申冤,同时要将其父的理想继续下去的漫漫长路,充分体现了“三年无改父之道”的孝道理念,很容易招当代士人的好感。 遇上很多艰难险阻,有英俊侠客相助,有美貌佳人支持,最后主角斗倒大坏蛋,考中状元,举荐贤才,沙场征战抵御外侮,平反冤狱,把其父的施政理想贯彻下去,从此国库充盈,耕者有其田,物阜民丰,天下大治,同时主角也高居宰相,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尽显,敌人闻风丧胆,或奔逃求馓,或争当小弟,佳人则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非君不行,最后主角把一路支持他的红颜知己都纳入后宅…… 林彬看了汗死,说:“你不是顶鄙视那些种马么?我要在后宅广纳美女你还说我不要脸来着,怎么你的主角这么种马?” 贾环不以为然:“这叫迎合读者口味,你知道世人的理想是什么?” “知道,有一首诗专门表达了世人的理想人生。”林彬背起来,“父作高官子状元、绕家千顷尽良田,鱼池花果样样有、娇妻美妾个个贤,画梁雕栋龙凤间、仓库积聚尽金钱。” “小说的任务是把这梦想用文字表现出来,让读者爽歪歪。”贾环握拳。“再补充一点,还要壮志得酬,做一番利国利民青史留名的事业,这样的人生就更完美了。” “你这文能红吗?”林彬又有疑问。 贾环很自信:“当然能,这个时代市民阶层已经发展壮大,他们需要这种用于消遣的通俗小说,证据就是《三国》《西游》家喻户晓,《金瓶梅》被禁反而更畅销,连宝玉屋里都藏了好些《太真传》之类的狗血言情文。而且《夜航船》作者张岱曾说:‘吾乡之人无不读书,二十不成,方始学艺。’你想,读书读到二十岁,捞不着功名才去学一门谋生的手艺,也就是说城市手艺人中有许多是读书的,这是多庞大的读者群啊。作者要做的就是把握住这些读者的口味就可以红了。” 林彬完全被他说服,又问:“你每天又要上班又要写字,忙得过来吗?” “有了大纲就好说了,实在忙不过来,你可以替我写啊。” “我……”林彬抓头。 “你写不写?”贾环挥拳头瞪眼睛。 “写,我写。”林彬威武能屈赶紧点头,又问:“办报纸的事谁做?” “徐义负责日常事务和审稿付印的事。”贾环分派任务,“我写连载小说,再用丰厚稿费面向社会征稿,徐义管审稿,你负责一个版块,就是市井采风这个版块,要写京城里的民情民风,尤其是那些扰民的皇店如何强买强卖如何苛以重税与民争利,老百姓如何受苦的情况要细写,但是不要有倾向性,免得被官府封门。” 林彬眨巴眼,见他不容拒绝地分派了任务,只得默认了他的领导。 这里,贾环借制药为名也不去翰林院上班,窝在家里写小说,宫里那边杨彬派了得力锦衣卫守着佛堂,第一天,第二天过去,一切正常,锦衣卫也懈怠下来,到第三天晚上,领头的锦衣卫说:“明天小贾大人就把药水配好了,案子就会水落石出,咱们不用这么辛苦了。” 另一个说:“弟兄们这两天累得要死,连眼睛都没合一下。” “要不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咱们轮流合个眼。” 两人商议定了,当天晚上就轮班守夜。 夜静更深时分,太庙宏伟的建筑群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十分黯淡,奉先殿后面的佛堂寂静无声,两个看守的锦衣卫全都睡了过去。一个人影轻手轻脚闪了进来,拿着帕子摸向佛龛下。 忽然,佛堂大门突然大开,火把亮起,杨彬出现在门口,身后站了一排佩着腰刀的锦衣卫。看着那人冷笑:“今天晚上你才动手,还真沉得住气啊。” 那人吓得直哆嗦。 一个番役上前禀报:“这人是伺候高太监的小安子,在窗外发现了两截闷香头。”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也用,真不要脸。”杨彬一脸寒霜瞪着犯人。 小安子吓得抖如筛糠,说:“小的是想来擦桌子上的灰的。” 旁边一个锦衣卫官员踢了他一脚:“猪,真把人当傻子,半夜溜进来擦灰,还把看守人迷昏,居然找这种弱智理由。” 杨彬沉着脸下令,“把他带到北镇抚司,再派人去请小贾大人即刻审讯。” “大都督,现在是半夜。”其中一个下属提醒。 杨彬说:“就是要他立即审讯,他年纪虽小,心眼子却多,人落在我们手里时间一长,难免他怀疑我们搞名堂。” 第79章 了结迷案新入内阁 锦衣卫是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群体,一旦出动,意味着有大案发生,意味着抄家灭门,白天上门都能把人吓出心脏病,半夜上门更是把贾府门房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奔去梨香院,把贾环从舒适的被窝里叫起来。 贾环揉着睡眼,一听是杨彬找他,知道那人已经进了圈套,赶紧爬起来洗脸穿衣,骑着马直奔北镇抚司诏狱。 贾环进了审讯室,心里感慨,上个月他是在这里受审吃尽苦头,这个月他却是站在审问者的身份审讯别人,人生际遇瞬间两重天,不可捉摸。 嫌疑人吓得脸发白,缩成一团企图缩得看不见。 “你不用狡辩,不久前你在大通钱庄存了笔巨款,是你领一百年月俸也挣不来,如此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就可以治你一个死罪了。” 贾环不愿意刑讯逼供,只有言语恐吓,用心理攻势,不许他睡觉也不给他吃饭喝水,磨到第二天半夜,终于那小安子肯招了,招的结果却让人暴跳如雷,他居然说是萧景指使的,这话一出来,贾环真想把他的脑袋打成烂西瓜。 可想而知,这事的真正主谋不是萧晨就是胡相爷,得知皇帝立了太子,沉不住气,想指使人拿出诏书来看一看,然后再悄悄放回去,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看守太庙的大内侍卫机警,当晚就发现了有人进入窃取诏书,于是主谋使出后招,密令小安子万一事败就推在萧景的头上,现在,萧景喊冤都不能取信于皇帝了。 嫌犯一落网,杨彬立即将人看押,并当夜叫他过来提审,意思是脱离嫌疑,表明审出来的结果全由贾环一身承担。贾环支着下巴发愁,如果把这混球揍一顿,就算他改口说是别人指使的,也说不清了,别人会怀疑是他刑讯逼供,或诱供,使小安子攀诬。怎么办? 贾环愁得揪头发,把利弊反复斟酌列出,终于下了决心。 上次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保护你。一想到这里,贾环心里有了主意,看着天边微明的曙色,握紧拳头准备拼一把。 皇帝听闻贾环快速破了案,简直不敢相信,忙召他入宫询问。 贾环把供状呈给皇帝看,皇帝看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安子的供状上分明是写明了受萧景指使。 皇帝对这案子心里有数,左右不过那两个逆子干的,如果贾环呈上的供状是萧晨干的,他并不意外,却并不相信,难免怀疑贾环公报私仇,可是贾环呈上的供状却写着指使人是萧景,这让皇帝吃惊不已。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问:“你不是萧景的伴读么?怎么把如此对他不利的供状呈上来?” 贾环知道他会这么问,沉稳地回道:“臣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一分一毫不敢隐瞒皇上,一切都如实上报。” 这一次,皇帝真的被感动了,上次问贾环是哪边的人,他回说“臣是皇上的人。”皇帝还觉得这小子太滑头了,现在看来这小子还真的很忠心。明明是心向萧景,却仍然把不利于他的供状如实呈上,这份忠心实在令人感动。 但是帝王的多疑还是让他问道:“你认为这事是不是淳王做的呢?” 贾环不假思索答:“臣相信淳王殿下不会做此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 “皇上宣布立储之后,大臣们都私底下议论那锦盒里的名字是谁,淳王曾经也问过臣,臣记得皇上说过想多考察几年再决定立储人选,所以,臣以为那锦盒里面是张白纸,于是就对淳王说,皇上自有圣断,你不要管那个,该干嘛干嘛去。他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皇上的心思。所以,臣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 “你觉得朕会相信你这番说辞?” “圣明无过皇上,臣只是把实情上禀,是真是假皇上自有圣断。” 皇帝笑了,只觉得这小子真是滴水不漏,又问:“依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皇帝这次是真的问他的意见。 贾环早有决断,说:“那小安子是看守佛堂的十五个太监中的一个,受人收买做下这种事,这种人可以用钱收买偷窃,自然也可以用钱买他攀咬,他的供词并不可信,如何处置皇上自有明断,臣不敢多嘴。只是臣请求对小安子从轻发落。” “啊?”皇帝愣住了,这死太监做下这种事,还咬出萧景,贾环居然请求饶过他,这是何意。 贾环知道宫里没有秘密,他和皇帝说的话,很快就会传到外面去,所以细抠字眼,小心翼翼地回禀:“审讯之时,臣答应过小安子,只要他招了,臣就保他性命,还保他家人性命。现在他招了,臣不敢食言。所以恳请皇上放过他,交给首领太监训斥一顿就是了。” 皇帝忽然领悟到这小子的计谋,便答应了。 小安子以为自己这一次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地被释放了,简直不敢相信。杨彬告诉他,是小贾大人向皇帝求了情才放过他的,叫他去向贾大人道谢。 小安子去向贾环道谢。贾环说:“你不用谢我,这是我答应你的,如果你招了就饶你一命,我自然说话算话。” 小安子没想到他这么说话算话,还以为他是诈供,没想到他真的一诺千金放过自己,心里又感动又意外。 贾环又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答应你的事总算做到了。至于你以后会不会被灭口,不好说。” “贾大人救奴才一命。”小安子一听,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当初只为了贪图钱财,以后偷个诏书再悄悄放回去没有人会知道,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被查了出来,虽然贾环保下他的命,皇帝也不追究,可是那幕后人怎么肯罢休,有命拿钱没命享受,真是吃错药了。 “你怕什么?你不会被灭口的,放心。”贾环给他分析,“灭口的目的只是为了封口,淳王指使你盗取诏书,你已经招出来了,所以就没必要封口的必要。” 小安子急得冒了满头冒汗,却说不出话来,当一个人知道脑袋上时刻悬了一把刀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送上西天,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死亡固然人人都怕,但是等待死亡的那种感觉更可怕。 贾环知道他现在怕得要死,故意不看他,只看着茶碗里碧绿的叶子,这还是今年的新叶,味道不错。 “呜……”小安子抱住他的大腿哭,“贾大人救命,既然救人就要救到底呀。” “我都说了没人会杀你,你嚎什么?” 小安还是抱着他的大腿哭嚎:“都是我财迷心窍,贾大人救我。” “你贪财我能理解,象你这样残缺之人,不可能做官也不可能娶妻生子,唯一的依靠就是钱财以备养老防身,我能理解。”贾环一副子非常同情的样子,给他出主意说:“要不我想法子安排你跑路,改名换姓藏起来就行了。” “可是藏哪里呢?”小安子听到有活路,抹掉眼泪眼巴巴瞧着他。 “说了半天倒底是谁想要你的命?你不告诉我要杀你的是谁,我怎么安排你跑路,要跑也得跑到那人的势力范围不及的地方才是啊。” 小安子听了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是在做重要的决定。说出谁想灭口就等于说出谁是主谋,他是没好果子吃,家人也要完蛋。可是不说,那幕后之人绝不可能容他这么个长嘴巴的家伙在宫里晃悠。 贾环把腿抽出来:“你慢慢想吧,等想好了到玉香斋脂粉店找卫老板。” 小安子看他渐渐去的背影,急得额头冒汗。这时,背后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啊……”小安子大声惨叫。 那背后的人莫明其妙看他:“我拍你一下,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见鬼了?” 小安子回头一看是同屋的好友小顺,这才把吓出腔子的心放回去。 贾环办完案子,回家前去玉香斋一趟,让卫守义注意着,如果有个小太监来找,立即第一时间通知他过来。 万万没想到,两天后,在太监值房发现了小安子的尸体,衣衫零乱似有搏斗迹向,鲜血淋淋,身上有多处伤口,脸上是恐惧的表情。 太监的事归二十四衙门管,外廷不得过问。慎刑司的人前去收了尸,判定为自杀。贾环气得笑了,找到慎刑司的管事太监说:“他身上共有十一处刀伤,居然是自杀,自杀直接上吊好了,干嘛捅自己那么多刀?这个结果岂不可笑。” 慎刑司首领太监说:“想自杀的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死法,身上十一处刀伤是因为他捅了十刀都没有把自己捅死,最后一刀终于找对了地方,所以才成功死去。” “高见,高见。”贾环表示佩服,“以后宫里训练太监时别忘了教他们如何自杀,捅了十刀都没捅对地方实在是太蠢了,简直把人类的脸丢尽了。” 线索断了,案子查不下去,贾环进宫向皇帝复命。特别强调:“慎刑司验尸结果是小安子死于自杀,为什么他把自个捅了十一刀,是因为他太笨,前面十刀都没捅到地方,所以捅了十一刀才把自己捅死。” 一边的锦衣卫都督杨彬也跟着点头:“是这个理,慎刑司的人是断案老手,又对皇上忠心,他们的判断不会错。” 做为锦衣卫头子的杨彬早就瞧不惯太监集团,趁机刺他们两句是很乐意的。至于真实情况,只要不是傻子心里很清楚。 皇帝听了嘴角抽抽,还真有笨蛋把自己捅了十一刀才捅死的,如果这死者不是笨蛋的话,就是做这个判断的人是笨蛋,把天下人当傻瓜了。偏偏只能采信这种说法,因为在大内出现凶杀案,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浪,皇帝是不愿意多事的,只能接受这种说法。 皇帝只好问:“朕已经饶过了他,他为何还要自杀呢?” 贾环一本正经说:“他害怕被灭口,臣劝慰过他,他既然招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人,对方也没有封口的必要,所以他不会被灭口。可是他还是吓得要命,苦求臣救他一命。臣告诉他只有说出谁会要他的命,才有可能救他,把他送到那人势力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自杀了。” 殿堂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相也差不多可以猜出来了。 小安子招出萧景是“幕后主使人”,即然已经招出秘密已经没有封口的必要,可是仍然被“自杀”了,说明幕后另有其人。 贾环也清楚线索一断,再找证据难上加难,好在他的目标不是找证据证明是谁做的,而是让皇帝相信这事不是萧景做的就行了。 皇帝想了想,说:“既然唯一的当事人死了,线索也断了,也没法查了,这案子如何结案你可有定见了?” 贾环知道皇帝怕多事,就顺着他的心意说:“是,小安子盗窃宫里的东西,事发后又胡乱攀诬皇子,自觉罪孽深重,于是自尽身亡,皇上仁德,不罪家人,命其收尸入殓。” 贾环知道皇帝爱面子,只要能保得住皇家体面,这件丢人的事能有个过得去的说法就算交差,至于真相反而不是重要的。 皇帝也只得摆出“仁慈”的样子,默许他的结案结果和处置方式。觉得这小子办事快捷又知道轻重,是个可用之材,打算继续给他压更重的任务。 没过不久,皇帝传下旨意:“新科三鼎甲办事勤慎,着令入内阁行走,学习政务。” 接到旨意,翰林院上下都为三位新人道贺,从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不到一个月就升到正六品内阁中书,真是火箭速度。 三人在外面的酒楼要了一桌便席,禄儿钱槐几个小厮一旁伺候茶酒。 榜眼曾存仁举杯向贾环,说:“这次我们是沾你的光才得以提升,敬你一杯。” “嗯?什么意思?”贾环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彬说:“你建议秘密立储,又成功了结诏书被偷一案,皇上想奖励提拔你是应该的,可是提拔我们两个又是什么意思?可见是怕你年轻不服人,别人会嫉妒,为了保护你,连带我们两个一起陪你入阁,这样你的提升就不那么显眼了。就是别人嫉妒,三个人承受火力比你一个承受要强些。” 曾存仁点头:“就是这个理,所以说我们两个得以提升是沾你的光。” “皇上天恩浩荡,想得周到,我真是太感动了。”贾环感激涕零。 林彬一翻白眼,说:“现在这里没有皇上的人,你不用作戏。” 贾环恢复正常表情,正色说:“我说的是实话,活这么大,谁对我是真好假好,我还是分得清的。对我温柔的不一定就是为我好,对我严厉的也不一定是对我坏。危难时能救我一把,得意时给我泼盆冷水,就是亲爹也做不到。所以嘛,我觉得皇上对我比亲生爹娘对我都好。” 林彬笑弯腰:“瞧你这马屁拍的。”笑完又说:“不过,你这马屁虽肉麻说的倒是实情,你亲爹对你不闻不问,你遇难时他帮不上忙只怕被连累,你风光时他又变成慈父。你亲娘对你虽好却没见识,不会为你的未来打算。他们的确是比不上皇上对你好。” 第80章 内阁观政飞黄腾达 三人午饭时的谈话很快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笑道:“这小子背地里嘴巴也和抹了蜜似的。” 杨彬笑说:“这倒是实话,他是庶子,家里有个长得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嫡兄宝玉,长辈们的宠爱肯定到不了他身上。那个宝玉臣也见过,长得跟女孩儿似的,身上的孔雀裘,头上的宝珠金冠,腰上的佩饰无一不是少见的珍物。再看贾环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那乌云豹皮衣还是参加会试前淳王殿下怕他冻着时给的,那蟠龙玉佩是他高中状元后裕王殿下赏的贺礼。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东西了。” “他的身份在那样的人家,不用你说朕也可以想象他过的日子,难怪朕稍微对他好一点点,他就会感动。”皇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施恩于于本来就有地位的人,人家不见得放心上,施恩于贾环这样不受重视的人,对方会感激会加倍回报,所以在这种人身上投资更划算。 “他这样的庶子还算好了,碰上个比较贤良的嫡母,就是荣府的二太太,贾贵妃的生母,虽然不太喜欢他,但是面上算是尽到了,吃穿用度也没亏过他更没有朝打暮骂的。换上别人家嫡母稍微黑心一些,他不知道混成什么样了。” “在那样的处境下能做到自强自立也真是不容易。”皇帝感叹,“现在环儿高中状元,在家里也该扬眉吐气了吧?” 杨彬说:“比以前是好些,那些下人不敢再怠慢给脸子瞧,只是家里顶好的东西仍然是先给宝玉的。” 皇帝有些生气:“那个宝玉有什么好,在贾家人眼里,朕的天子门生也比不过他?” “宝玉在家里极受宠,一是因为他是嫡子,贵妃亲弟,二是因为他长得好,会讨长辈欢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是衔玉而生,如此异禀被家人视为贵相,认为他会给全家带来希望和辉煌。所以,无论他怎样都是家里宝贝,连他身边的丫头都跟小姐似的尊贵,几年前他身边一个大丫头回家探母,就跟了七八个人伺候。” “那个宝玉可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下场考过试?” “没有。宝玉天资之聪明,相貌之俊美胜过贾环,但是喜欢在内宅和姐妹丫头们厮混,不喜欢读正经书,所以没有下场考过试。” 皇帝气得笑了:“资质再好,后天不努力有什么用。就因为他是衔玉而生,贾家的人就认定他一定了不起,真是太蠢了。” “皇上说的是,玉不琢不成器,再好的玉不下狠劲雕琢也只是块石头罢了。小贾大人不受家人重视,所以才奋发图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可叹有那歪心眼的人妒忌,说他会试成绩好是主考为了巴结贵妃才给他一个第一,殿试成绩好也是皇上看在贵妃的面子上……” 杨彬不敢说下去,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皇帝是个软耳朵,被枕边风一吹就徇私情。看皇帝气得变了脸色,杨彬赶紧说:“皇上不必理会那些无知小人造的谣,这次的殿试是弥封的,又不知道是哪个考生的卷子,怎么可能存在徇私情的说法。” 皇帝连连冷笑:“好,好,好……谁敢小看朕的天子门生,就是跟朕做对,朕饶不了他。” 皇帝本来就不喜贾家不喜元妃,现在更加不喜欢了。 贾府上下得知贾环升了官又摆了一次小规模的酒宴庆贺,贾政又老生常谈说你要好好干,多向前辈学习听领导的话,“方不负皇上隆恩期望也”什么的。 王夫人说:“多亏有宫里的娘娘照应,你才能升的这么快啊。” 贾环苦笑,他一个月之内就从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升到正六品内阁中书,是快了些。而贾政从从五品员外郎升到正五品郎中却用了十几年功夫,这就是科举正途出身和皇帝接近禀承上意的好处,与贵妃何干? 王夫人有这想法也罢了,她毕竟是贵妃亲母,很迷信贵妃的力量,可是有些人包括部分同事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他是沾了裙带关系,私下里开玩笑叫他“小国舅”,好象他是靠贵妃才上来的。 对“小国舅”这个称呼,贾环反感之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太太说的是,咱家的风光全靠宫里的贵妃,请她也关照一下亲爹,老爷十几年才升了半品,贵妃也得想想法子。” 顿时,贾政老脸通红,王夫人也不再吭声了。 梨香院的丫头们不管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乐滋滋的准备衣服,主子做了官,按品级制度的祭服,公服,常服,燕服都要准备起来。莲儿高兴地说:“一个月就升了半品,照这样下去,下个月就是从五品,下下个月就是正五品了。” 彩云晴雯几个笑道:“你傻了,你当升官是容易的?老爷是贵妃亲父,从太爷去世后得了皇上赏的从五品员外郎的衔,直到现在十来年过去,才升到正五品郎中。哥儿一个月升了一级实属特例,哪能以后都这么顺利?” 莲儿反驳:“你才傻呢,哥儿是科举正途出身,又是状元及第,起步就比老爷高了不止一个等次,如今又在内阁当差,内阁可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得好了容易让人看见,提升岂不是更容易些?” 晴雯做严肃状:“你说的有理,看来五品官服我们要提前预备了,补子由我来绣。” “不要胡闹,让人知道了会说我张狂。”贾环忽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御史知道说不定会奏一本的。” 众丫环看他回来,赶紧端水递手巾伺候洗脸更衣,莲儿一边更衣一边咭咭呱呱说着最近家里的事,什么哪个人来巴结了,哪个管事来送礼想把自己女孩往这里送了,谁和谁又吵架了等等。 贾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秋露温柔地过来揉肩,说:“爷每次从衙门回来,脸色都不好,想必衙门里的差事累得很。” “那是自然,新人就得多干些,况且我又年轻,要学的东西很多。” 秋露又说:“咱府里离皇宫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这来回路上的奔波也够累人的了。” “可不是,我虽然坐的是改良马车,跑得快时也颠的很。”贾环真是觉得累,天天要阅读大量书籍,查无数资料已经很累,只想躺平睡觉,马车虽然经过改良震动小了些,毕竟比不上橡胶轮胎轻稳,一路颠回来,更累。 秋露这才说出真实目的:“爷不如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在官衙附近租一所院子住着,上衙办事也方便,休沐日再回府给老太太请安,如何?” 贾环看她略带忧郁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她有孕的事瞒不了多久,等公开出来时,家里上下都会注意她,梨香院里都是些年轻丫头也罢了,可是太太和姨娘都是生养过的,很有经验,万一发现她的腰围和月份不符就是大事,而且天气越来越热,穿着单衣根本摭不住什么。 贾环给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说:“我会想办法跟老太太说,我们搬出去住。” 秋露这才放了心。 内阁位于皇宫之中,是国家最高官署,总揽国家政事,是政府运转的中枢,后来阁臣兼管六部,权力日重,成为皇帝的最高幕僚和决策机构。最高长官是大学士,有代君主拟旨批奏的大权。其次是掌典校的侍读学士,再次是掌勘校的侍读,管档案拟旨,起草文诰什么的。最低等的是内阁中书,管跑腿传话送东西抄文件什么的。 在内阁,高学历更不值钱,所有人都是有背景的,背后隐藏着各方力量,他们并不太了解这个人称“小国舅”的新人背后有什么势力,和他谨慎地保持距离,不亲密也不冷落,这是人际复杂的圈子里的生存法则之一。 贾环初入仕途,一切还算顺利,只有有事让他郁闷,就是家里不许他自立门户。 更郁闷的是有人对他过快的提升表现了嫉妒怀疑的心里,甚至当面叫他“小国舅”,好象他是个只会拽女人裙角的家伙。气得贾环下了班一声大叫:“郁闷啊。” 钱槐和禄儿听见,忙问:“爷怎么了?谁跟你气受了?” “上车再说。” 贾环上了车,改良后的新车很宽敞,钱槐和禄儿也上来坐到对面,其它小厮地下跟随。 等车子走到人少的地方,贾环不高兴地说出令他郁闷的事情:“他们有人叫我小国舅。” 钱槐说:“这是事实啊,爷是贵妃最小的兄弟,也算是国舅吧。” 贾环冷笑:“你别恶心人了,贵妃什么时候把我当做兄弟了?省亲时她见的是宝玉,外戚请安时也轮不到我,到现在我连她长啥样还不知道呢。逢年过节赏赐节礼,有老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还有宝玉和姑娘们的,从来没有过我的,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姐姐呢。” 禄儿慢条斯里的说:“爷不必为这事生气,您不受重视是以前的事了,如今有了功名又有圣眷,别人巴结都没门路呢。这不,才一个月就从翰林院进了内阁,在皇帝眼皮下干活,谁不羡慕。”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为这个生气,只是气有些人说我拽贵妃裙角,今天我得到的一切,是凭本事挣来的,被人这样说我能高兴吗?他们这样说我,其实也是暗指皇上是听枕边风的人,污蔑皇上为国取才的苦心。” 贾环心里不痛快,把皇帝的大旗打起来,表示自己不是为一己之私不快,而是为皇帝抱不平。 想到顶头上司陈老头总是含沙射影地说什么“别以为中了状元就了不起,靠女人靠运气终是不长久的。” 快把他气死了。可是又没法说,因为他的提升没有走正规程序,不是由上司推荐,而是皇帝特旨破格提升,难免有人质疑。 禄儿听了笑笑说:“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主子招了妒正说明你的本事已经得到大家的承认。” 贾环握紧拳头:“说的是,有人嫉妒我,正说明我的本事让他们不痛快了,我更要好好干,用实力说话。” 贾环说到做到,不理别人明嘲暗讽和怀疑,更加卖力干活。 古代没有电话和网络,上下交流全靠底下人传话,这就是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腿。 这传话的重要性,贾环非常清楚,比如红楼梦中的小红,就因为传了次话得到了王熙凤的赏识和提拔,只听她小嘴叭叭的爷爷奶奶的说了一大堆,旁听的李纨,看书的读者全都稀里糊涂,唯有使唤她说话的王熙凤听懂了,觉得她是个好苗子,从此把她收到身边教导。可见为领导传话是一项多么不得了的技术。 即了解传话的重要性,自然不遗余力,他的天资不是上等,好在他知道用勤补拙,领导发话下来,赶紧用随身带着的小本小笔记着。领导有些不解,他说:“害怕漏掉一个字,误了差使,所以记下来,师父过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领导不大相信状元会记性不好,但是见他如此一丝不苟小心仔细生怕出一点差错,倒也喜欢他这样谦虚谨慎的态度,愿意把更重要的事交待给他。 贾环在皇帝,内阁,六部,及京里各衙门间跑腿,不怕辛苦,对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也从不推辞,领导交待的任务更是保质保量的如期完成,对前辈同事谦虚求教,从来没有骄傲的表现。 前辈们起初对他持观望态度,等过了些日子,看这孩子虽然年少得志,却没有一点骄狂的样子,做事勤快谨慎,待人谦虚宽厚,说话有分寸,渐渐开始接纳他。 这天一下班,贾环就看见卫守义在宫门口等他,原来是给他送东西,一套极小巧的笔墨,雕花白铜墨盒,细巧的小笔,翡翠笔套,很适合随身携带记点什么,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这么细心的暗中照顾他。摸着那白铜墨盒,贾环忍不住心酸,现在,连跟他多说两句话都不敢,还要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表示和他没关系。再一想到那人托付给他的女人孩子,更觉身上担子重,秋露有孕的事很快就要公开,为了更好的保护她,还是搬出去自立门户更放心一些。 上了车子,贾环又把钱槐禄儿叫上来,问:“你们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搬出来住。我早出晚归在外面干活,担心家里姨娘会不会和太太不对付,又担心房里的丫头们会不会跟别人起冲突,很不放心。” 钱槐为难,道:“这事赵姨奶奶也跟老爷说过,说你成天上衙门早出晚归,太过辛苦了,想让你搬到离衙门近的地方住,可是老太太、老爷都觉得这是变相分家,不好。” “分家就分家,家产我一文不要,都给宝玉,这总可以了吧。” 两个管家吃了一惊:“为了搬出去你宁愿不要家产?” 第81章 解决难题发现暗卫 “分家就分家,家产我一文不要,都给宝玉,这总可以了吧。” 两个管家吃了一惊:“为了搬出去你宁愿不要家产?” “男子汉大丈夫,只患事业不立,家产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可以自己挣,没有也不要紧。”贾环豪气万丈,荣府早就寅吃卯粮只剩空架子了,这家产不要也罢。 禄儿赞赏点头:“说的是,男子汉事业为先,争夺祖上产业怪没出息的。” 贾环期盼地看着他,禄儿面无表情又补一句:“但是我也没办法能让爷顺利搬出去。” 贾环又郁闷了,拿起小本和小笔又想写点什么,偏偏没灵感,只好和小厮聊天。 “最近京城新出的京城晚报你们看了吧?” 钱槐说:“看了,上面登着劈柴胡同有家酒楼新开张,头三天免费试吃,我们啥时候……” “就知道吃。”贾环吼他,“难道你不会关心点别的,比如孤山樵客写的那篇小说怎么样,读者反响如何?” 钱槐说:“是《定风尘》吗?这文一出来就非常受欢迎,火得不行,有茶馆酒肆开始拿这个说书,听众不少,凡是拿这个说书来招揽顾客的酒楼,人气都很旺。” 贾环第一反应是我成大神了,第二反应是我的版权被侵犯了。可是找他们理论也没意思,他们肯定说我是帮你宣传,你应该感激我,我白拿你的小说卖,那是看得起你,否则那些不识字的人能知道你的小说么? 算了,不理他们。继续问关心的问题:“那些登载生活世情的版块,大家都是什么反应?” 禄儿说:“女人比较关注那些广告,什么店有减价货,什么店新开张优惠什么的,男人对新闻感兴趣。比如,上个月那个老人被撞的案子。” 上个月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一个老太太在城外乡间小路上散步时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倒了,于是一个叫张瑞的小伙子把她扶起,又送她就医,然后老太婆的家人怀疑是那小伙子撞了人,要他赔钱,老太婆被撞后昏倒,不知道是谁干的,而当时在清晨,行人很少,不能为双方提供有力证明,于是官司就这么打起来。 贾环想了想,说:“我记得这案子是上个月发生的,现在已经二十几天过去了,怎么还是新闻?” 一直没说话的禄儿开口:“因为这案子迟迟判不下来,搞得民意沸腾,老百姓很关注这件事,所以仍然算是新闻。而且这案子的难点不在于没有目击证人,而是双方当事人,一个是胡相爷府里管家的老娘,另一个是骆相爷的小厮,应天府不敢判,因为不管他怎么判都会被另一方说成他巴结某某人,会被对方攻击。” “切,该怎样就怎样好了,管他当事人的后台是谁。”贾环对应天府的办事效率表示鄙视,“如果是我接这个案子,你们喝完一碗茶的功夫就可以结案了。” 换上以前,听他这么说有人会笑他说大话,可是经他上次干净利落了结诏书被盗案,令所有人不敢小看,这家伙做事剑走偏锋,不可以常理断之。说不定他真的轻松断了案子也未可知。 第二天,贾环照常入宫上班,因为两天后是端午节,节日有两天假期,所以提前要把该做活做完。上了班先处理手头的文件,又到乾清宫送内阁的票拟,回到内阁值房,咕噜咕噜灌下两碗茶,抓起扇子猛扇:“今年天气热得早,不知道南边端午汛能不能平安过去,若是再发了水灾,我们又有得忙了。” 曾存仁说:“难得你操心这些百姓的安危。” 林彬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贾环答道:“我去送票拟,户部工部又抬杠,老头子拿这些事问我,我能不答?” 曾存仁关心地说:“他有没有为难你?近来因为张玳上奏的事,皇上心情不好。” 贾环说:“为难倒是没有为难。说实话,我觉得张玳也太沽名了,他上奏批评皇上沾染酒色财气什么的,简直是无事生非嘛。” “怎么讲?” “酒能助兴,从官到民有几个不喝酒?食色,性也,谁没有老婆?说皇上敛财,可是百姓们谁不想有积蓄?儿子淘气仆人办错了事换上你难道不生气?那些官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要皇上做,一不如意就上折子谏,好象是不畏权势的诤臣似的。其实就是想为自己博个诤臣之名,却连老头子的个人私生活也管,换上谁都会生气。” 林彬正要说话,忽然脸色大变。贾环还没发觉,只管说:“结果老头子一生气,后果很严重,本来分派事情一次不说完,又让我多跑几遍腿,累死了……” 贾环终于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屋里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门口的皇帝板着脸,说:“朕动动嘴,你就要跑断腿,觉得委屈是吧?” “臣不敢有此意,皇上智珠在握,成竹在胸,臣替皇上跑腿传话,能学到不少东西,正求之不得。臣对皇上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贾环吓得语无伦次。 皇帝一挑眉,仍然不放过他,又道:“你刚才说谁是老头子啊?” 值房里的人吓得满头冒汗,年长的前辈忍不住瞪贾环一眼,这个臭小子。 贾环却镇定地说:“老头子自然指的是皇上了。” 所有人吓得大惊,这小子疯了,不赶紧为自己出言不逊请罪,反而当面直说皇帝是老头子,不想活了。 只听贾环又说:“皇上称万岁,自然是老,皇上是万民之主,即为‘首’,首者,‘头’也。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为‘子’,三者合起来,就是‘老头子’。” 皇帝笑了:“就你嘴滑。你在家也这么叫你爹么?” “臣父当不起‘老头子’的称号。臣一见到皇上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皇气涌来,对皇上崇敬孺慕之情,如菜地里的萝卜……”贾环又开始猛拍。 皇帝纳闷了:“怎么讲?” “不能自拔。” 皇帝板了一会儿脸,也撑不住笑了:“臭小子真滑头,你才是菜地里的萝卜呢。” 其他人见皇帝笑了,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早就来了,故意不使人通报才听到他们几个的谈话,心里震惊又百感交集,贾环说的那番话粗听起来没什么,细细回味,他的出发点却是把皇帝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把皇帝看成圣人当成天神,一点毛病不能有,一点错误也不许犯,否则就要上书力谏。皇帝还不能生气,否则就是堵塞言路,是昏君。 皇帝活这把年纪,受惯了被高标准严要求对待,今日是头一回被人在平等的地位上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这样被人宽容地对待,平生第一次。 皇帝心里委屈稍微疏解了些,不知怎么隐约有种感动,有种温暖。愈发觉得贾环这小子很可爱。 皇帝心情好些,对众臣微笑:“最近京城郊外乡下出的那件撞人案迟迟不能了解,你们都知道吧?” “臣等都听说了,老百姓对这件事很关注。”众人都同声回答。 “应天府尹办事不力,一件小小案子,一个月快过去了,仍然不见结案,真是无用。状元郎,你说是不是?”皇帝又问。 贾环苦笑,哪能在背后说人坏话呢,只得回道:“这件案子无论应天府怎么判都不会尽如人意,判原告胜,会有人说他偏向权贵,判被告胜,又会有人怀疑被告背后有什么背景,总之,怎么判都会挨骂。” 这话为应天府脱了罪责,但是没有拿出应对方法,皇帝还是不满意,两眼盯着他说:“状元郎有大才,一定能为君分忧。” 贾环一听他的意思又要把棘手的事情派下来,心里很不乐,凭什么烂事都让我做啊,难道我是好捏把的软柿子?连忙说:“皇上过奖,臣才疏……” 抬头一见皇帝发亮的龙眼,阴沉的龙脸,一副“敢驳我者死”的架势,登时威武能屈,咽口吐沫:“臣虽才疏学浅,却也要为君分忧。” 皇帝龙颜大悦:“那么这件案子交给你,朕命你暂为应天府尹,查办张瑞一案,午时之前朕要接到回报,若是逾期,哼……” 你有鼻炎吗?哼个什么劲,贾环心里吐糟,表面还得做出接到领导派的任务我好荣幸,保证按时完成的样子。 肚里好好问候大BOSS一番,你爷爷的,现在已经辰正时分,离交差的时限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还要传原告被告还要问案审判,你是故意整我吧,哪有这样派任务的? 忽然,贾环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一个问题,皇帝怎么会下了这么苛刻的命令?有谁进谗言?可是看态度不大象。再想起昨天他才和小厮们议论过这个案子,他夸下海口说,他若办这个案子,只需一顿饭功夫就搞定了。今天皇帝就来内阁视察,还把这件难办的事派给他,还要在指定时间内交差,会是巧合? 贾环打了一个激凌,难道是皇帝在他身边埋了暗探,就象雍正皇帝那样,派探子监视百官,把他们一举一动都上报,看来应该是这样了。贾环又在肚里骂,如果你有雍正皇帝那样的魄力也罢了,没有人家的才干和魄力却要学他的多疑,真是讨厌。却忘了如果这个皇帝真的象雍正的话,那么这次的状元落不到他头上。 贾环坐上车子直奔应天府,一路上把身边的人都滤过一遍,也看不出谁可疑,正想着,车子停了下来。 应天府是京城所在地的市政机构,不但长官的品级比外地知府高四级,府衙更是有气派,门前两个大石狮子,经过大门,仪门就是大堂,上悬“公正廉明”匾额,大堂后是二堂,是主官的办公室,匾额是“天理,国法、人情”的匾额,是提醒官吏办事要遵循的基本方针。 贾环直接进去,明示皇帝上谕,应天府尹正因为这案子迟迟不能了结而发愁,见有人接了这烫手山芋,十分高兴,赶紧传话准备升堂召集衙役传原告被告。 消息传得很快,听说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审这个案子,而且要当天结案,得到消息的人纷纷朝府衙赶来旁听。 贾环并没有驱散他们,只是让衙役划了警戒线不让他们越过就可。 等人到齐了,已经是离午时还差不到半个时辰。贾环开始问案。 “你是原告?” “是。”回答的是被撞的老太婆的儿子,胡府管家之一。 “你说被告撞了你母亲,可有证据?可有目击证人?” “没有,如果不是他撞的,他为什么扶人?” “这种推测不能成为证据。”贾环又问被告,“你是被告?” “是,小民叫张张瑞。” “你说你没有撞人,是看老太太跌倒去扶她,可有证据或是目击证人?” “没有,当时是清晨,乡间小路无人。” “知道了。”贾环开始宣判,“原告被告各执一词,都没有证据,本官宣判被告不承担责任,也不用负医药费。此案就此了结。” 旁听的人一见这案子就这么三两句解决了,都议论起来。 围观人群中跳出一个人,走到贾环跟前,原来是杨彬。 杨彬凑到贾环身边低声说:“皇上限你在午时之前断案,是想看看你的本事,也想让你在百官跟前露个脸服人,你怎么这样胡乱了事啊?” “我哪里胡乱了事了?”贾环反驳。“这案子没有证据啊。” “没证据你不会找证据去?也不能这样结案啊。”杨彬很不满,“你以前办事很强的,现在怎么这样?” “谁主张谁举证,凭什么要我去找证据,这个例一开,张三李四都可以随便告状诬人了,朝廷官员再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杨彬语塞,觉得他说的有理。 原告不服,说:“如果不是他撞的,他为什么出手相救,这不是明摆着的证据吗?大人如此草草了事,于法无据,令人不服。” “你不服,我说给你听。”贾环开始进行思想教育,“我这样断案确实于法无据,可是合情合理。 国法也要兼顾人情。你与被告各执一词,又都没有证据,所以根本没办法依法断案。但是,请你们想一想,如果被告没有撞人,而我判他败诉的话,那么以后天底下就没人敢伸手帮助陌生人,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冷漠和猜疑,以后有人倒在路上谁都不敢去扶,就算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法官可以恶意推测,这样判决就算于法有据,也会败坏了道德风气,这责任谁能担得起。 你们家里都有老人孩子,你们也不希望他们在外面遇上困难没人管吧?你们心里也有一分善意,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善意得到恶报吧?如果所谓的依法断案掐断了人心中的一丝善念,这样的依法又有什么意义?” 围观群众有人弱弱的问:“如果被告真的撞了人呢?” 贾环很干脆地说:“他撞了人不逃跑反而勇于担责救人,说明心中尚存一线善念,这分善念同样值得保护。” 听到的人都沉思起来,贾环又指着堂上的匾额说:“这匾额上‘天理’‘国法’‘人情’三个词是太祖皇帝写下诰谕天下官员处理事情时要遵循的办事方针。就是要让官员处理问题时能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灵活把握。天理,国法,人情这三项不能全照顾到,至少也得有一样做到。这件案子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依法处置是不能了,所以,本官遵从太祖皇帝指示办案,依天理人情处置,保人心一线善念,存天理一分公平,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了。”众人异口同声,心服口服。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吭声,把太祖皇帝的大旗打起来,谁敢吱声? 应天府尹旁观贾环断案全过程,真想扇自己一耳光,这件小案他拖了二十多天都不能了结,只想着原告被告身后的背景是得罪不起的人,却不去想这件事的本身该怎么办。没料到这一位喝杯茶的功夫就干脆利落的了结此案,人家根本不看原被告的背景,只是就事论事,还让人服气。果然状元就状元,本事不是吹的。 第82章 断案有才再获升迁 迅速解决完别人折腾二十多天都解决不了的案件,贾环回宫交旨,午时还未到,交完差还赶得上吃午饭。 杨彬奉命旁听,把结果先告诉了皇帝。皇帝想了想,觉得如此断案明显不合法,但是合人情。于是问杨彬和心腹太监:“你们看呢?” 杨彬说:“臣以为他要跟狄仁杰一样找证据行推理,没想到他只是简单问了下经过就直接判被告无罪。虽不合法,却是合理,因为无论被告有没有撞人,判他败诉都会让人觉得助人会吃亏,从而败坏世道风气,所以没必要找什么证据,直接判被告无事最省事。” 太监说得更简单:“连当事人都服气了,这判案结果自然是好的。” 皇帝想想也是,连当事人都服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登时龙颜大悦,赐下一件孔雀裘,又命御膳房伺候贾环一桌午饭。 “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贾环把值班的同事们全招来一起吃御赐膳食,大家看他得皇帝宠信却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再加上他短短一顿饭功夫解决别人一个月都解决不了的事,对他又敬又服。一帮人亲切地边吃边聊。 林彬觉得不顺眼,没人时对他说:“你到底是不是法制社会出来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判决呢?” 贾环无所谓地一笑:“如果法律不能让人服气,变通一下也没什么,再说,你我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人治社会,人治为什么能在中国实行几千年,说明有它的好处,就是可以发挥断案人的个人才干,可以视当时情况做出最合乎人心的判决,什么不好?” 林彬还是不同意:“你这样断案违反法律,总之是不对的。” 贾环也不想跟他斗嘴皮,下了班把赐物拿回家先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看了。这孔雀裘金翠辉煌,比前年贾母给宝玉的那件类似,面料更软和更高级也更华丽。 贾母摸了摸柔软光滑的毛皮,问道:“你有没有跟皇上说过什么家事?” 贾环摸不着头脑,答道:“没说什么。” 好象说过母亲和姐姐绊嘴,这不算什么事吧。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饭各自回房,贾母召来贾政王夫人商议:“皇上赐孔雀裘什么意思?” 贾政说:“当然是喜欢环儿了。”这已经是贾环第三次得到皇帝的赏赐了,当然是喜欢的意思。 王夫人说:“环儿当差勤谨,再加上贵妃得皇上宠信,皇上爱乌及乌,所以有赏赐。” 贾母毕竟年高,经的事多,看问题不看表面,沉思一会儿说:“可是你们见过有谁夏天送冬天的衣物?” “哦……”贾政和王夫人也沉思起来,皇帝就算喜欢贾环,宫里的东西那么多,赏什么都可以,干嘛非要赏孔雀裘,这是冬天的衣物,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是用不着的。 贾环把孔雀裘拿回去给丫环们看了。莲儿摸来摸去乐得合不上嘴:“原来这就是孔雀裘,我今儿算是见到了,不知道比起宝玉那件怎么样?” 晴雯是缝过宝玉的孔雀裘的,拿着这件看了一下,说:“比宝玉那件毛锋更长,更细软。” 彩云说:“天儿越来越热,东西虽好穿不着,还是好好收起来吧,当心别弄坏了。这种东西,怕是大半个京城的巧手艺人都没见过。” 紫晶是负责管理衣物的,郑重把孔雀裘包好收起,又笑说:“弄坏了也不怕,幸好晴雯会缝。” 丫头们这么一说提醒了贾环。眼看已到五月,天越来越热,孔雀裘根本穿不着,皇帝这时赏下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呢? 再想想贾母问的那句话,分明是怀疑他在皇帝跟前抱怨过什么。 难道皇帝知道他曾经抱怨过家里长辈把好东西只给宝玉不给他? 他确实抱怨过“刚来的薛家的小姑娘都能得着老太太压箱底的好东西,还唯恐宝玉不自在,又给了件更高级的孔雀裘,独我连个正眼都没有……” 只是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抱怨过衣裳的事,当然更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七拐八拐到皇帝的耳朵里。 看来他身边,或是贾府内部确实有皇帝的暗探,可能这样的暗探每个勋贵权臣之家都有。那么会是谁? 贾环把院里的女人挨个数过去,紫晶是老太太的人,秀珠是太太的人,彩云是赵姨娘的人,晴雯是宝玉的人,秋露春雨是萧景的人,玉蝶金燕是萧晨的人,这些女子长在内宅,有的只是小女人的小心眼和小算计,使出来根本不够瞧的,怎么看也不象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再看常随的十三个小厮,暗卫有可能是其中一个,看来他以后说话行事要万分小心才是。 贾环郁闷无比,以前被人无视固然不好受,现在被人盯着更不好受。 因贾环断案迅速,判决结果又让人心服,办事勤谨,皇帝又下了命令,命他去各部观政学习,先到礼部任员外郎。 员外郎是从五品,又升了一级,入仕途两个月升了两级,可算是殊遇。有眼光的官员可以看出,皇帝要为国储才了,今年的新状元已经得了皇帝的青眼,重用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贾环一下班就被一群不大小小的官围着请赴宴,名堂多样。还有送礼的,除了美女,送什么的都有。 贾环拿着礼单请贴考虑,以他现在的年龄和资历,几年内不大可能发挥什么重要作用,皇帝这般调教想必是准备把他磨炼好了给下一任皇帝使用,所以他不能明显偏向哪位皇子,一定要表示对皇帝的绝对忠诚才可以把这信任保持下去。 这么多人向他示好该如何处理呢? 在下决定之前,贾环先集思广益,把这事告诉心腹小厮,命他们先提出看法,然后他再斟酌,一边观察他们的反应。 钱槐先说:“爷不是说过,读书就是为了想要做些事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收了人家的礼,以后做起事来难免束住手脚。将来被人说德行有亏,也不太好。” 贾环觉得有道理,再看向禄儿,禄儿又说:“爷可以收下,如果不收会让对方不安,有可能被孤立,爷是想做事的,想做事不能做孤臣。” “你说的也有道理。”贾环思考一番,决定从两个建议中选取禄儿的意见。当领导的能从手下的建议中选择最有利的也是一样本事,他现在刻意锻炼自己这种本事。 至于收礼也只得收了,太贵重的不敢收,只收那些比较文雅的,如文具,书籍善本,玩器,花草之类比较风雅,又不是特别珍贵的东西。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管科举,礼仪,祭祀。 说白点,就是相当于文化教育部,外交部,造印局,翻译馆,国家天文台、民族事务管理处,服装设计部什么的。 古代治国是以礼治国,国家政令无不一遵循一个“礼”字,而且国家官员大多由科举考试来选拔,所以,礼部的重要性不用说了。凡是入阁为相的,必须担任过礼部尚书,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因为宰相治国,必须要熟悉国家礼制才可以担任。 贾环初到重要部门打酱油,很是筹躇满志,几天后才领会到皇帝这么安排的“苦心”。 近来礼部上下为一件事头疼不止,这件事在现代人眼里看来根本不是事,为这事烦扰实在是可笑之极。 因为皇帝同意了在沿海增开口岸,扩大出口来增加国家收入,海外的不列颠派遣使臣前来洽谈通商事宜,并当面向中国皇帝递交国书进贡礼物表达友好之意,这本来是促进中外交流的好事,偏那些死脑筋的道学先生事非多,认为使臣见皇帝应该行三跪九叩之礼,可是外国使臣死也不愿意,结果双方就礼仪问题僵持下来。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算是什么屁事,根本就是中国官员没事找事,违反国际惯例。 部里例会上,礼部尚书方国光先传达了皇帝的意见,就是召见洋夷礼仪问题是有关国体的原则问题,对于原则问题是不能让步的。然后满含期待地看着贾环。 贾环被他含情脉脉的眼光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肚里狠狠问候了皇帝祖宗八代,就知道把他调到部里干活没好事,看样子又要把这烫手的事塞给他办了,谁让他有个能干的名声呢?既然办事就得把事办了还要能落好,与其被领导硬派下来不得不接受,还不如主动承担,最后能落个好。 贾环一咬牙主动请命:“这件事下官愿意为部里分忧。” 方尚书感动万分:“果然小贾大人不怕辛苦,敢于任事,实在是国之栋梁……”省略赞美表扬鼓励词汇五百字。 贾环被他的米汤灌得发晕,只得接下这难办的任务。下了班把小弟们找来商量怎么办。 同科的新进士在翰林院学习一年后才会以观政为名回乡,或是四处游历,所以大多还在京城,贾环以丁酉科魁首身份招人,很快就把这科精英召集起来大家想办法。 曾存仁先说:“我中华乃礼仪之邦,域外蛮夷来朝自然要服天朝教化。” 贾环一翻白眼:“人家对自己的皇帝还不行大礼呢,怎么可能对别的国主行大礼,我国的要求实属过份。” 何国维说:“他们对本国之君不行大礼那是蛮夷之邦不通礼数,来我中华自然要入乡随俗。” 林彬说:“说实话,我国强行要求对方依中华礼法行礼是有些过份。” “是啊是啊。”贾环赶紧点头,还是穿越人能想到一块去。 “但是……”林彬说,“既然中国是主权国家,那么再可笑再过份的要求她也有权利提出来。” 贾环囧翻,古代人老脑筋不懂国际惯例也罢了,你小子也是穿的,怎么也说这话。不料林彬的发言一出来,其他人纷纷附合,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就是,让中国方面让步不大可能,只能想办法让洋夷方面让步。 散会之后,贾环私下里埋怨林彬:“他们不懂国际惯例出罢了,你怎么也不支持我?” 林彬解释:“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国际惯例,满脑子只有中国独大,所以我们只能迁就这个时代的主流看法。” 贾环无奈:“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以为你想投靠裕王。” “就算投靠裕王也没什么,你知道管仲和鲍叔牙分别辅佐公了纠和小白的故事吧?” 贾环当然知道这个典故,春秋时期,齐国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争王位,管仲和鲍叔牙是挚友,相约各自辅佐一人,将来不管谁胜出,胜利一方都可以保住另一方。这绝对是双保险的好法子。 林彬说:“先前我是这么想,可是一看裕王所为,分明就跟清朝的八阿哥没两样,一味示恩扩权,博个礼贤下士的名,朝野为之倾心,这样岂不招君主之忌,况且他的才干还不如八阿哥呢。还是那个闷骚萧景更得君心,所以,我认为裕王必败,你我不用效法管鲍弄什么双保险了。” “你说的是,可是萧景别的都好,就是没儿子,这真是要命的弱点,所以我们不可轻敌,你还是去投靠萧晨吧。想法取得他的信任,万一有什么大事,也好给我通个气。” 两人定下计划,分别辅佐两位皇子,以便将来一方落败时,他们都可以保住性命。 意外的事发生了,皇帝又下旨派了个特派员来负责处理这事,当这人出现在礼部大堂,所有人惊住了,居然是…… “怎么是你?”贾环大叫起来,看看周围惊讶的面孔,赶紧低声说:“王爷对此事有何指示?” “咳……”萧景拿腔作势,“本王奉旨来监督礼部办理与洋夷交涉之事,这件事能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最好,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有个圆满的结果,你在皇帝和百官心目中的能干形象会大打折扣,萧景用期盼和担忧的眼光望过去。 贾环忽然明白了,萧景以亲王之尊和洋夷周旋是很跌份的事,至少在那些卫道士眼里是大失体统的,他主动接下这差事,这样做只是为了帮他承担责任。 因为这件事办起来极难,几乎不可能有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贾环顶着连中三元的光环办这事,办好了受朝野赞誉,办不好则会搞个灰头土脸,所以萧景请旨接下这任务,以防他万一弄不成事,替他把责任扛下来,保他状元的光环不失色。 贾环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深意,心里很感动,却不赞成这么做。萧景身份尊贵,和洋人打交道在士大夫眼里是有失身份的,如果这次任务失败,他的名声会大受损害。 萧景知道他不赞成,摒退所有人,说出自己的主意,他接下这事,除了保护贾环在失败时可能受到的打击,还有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你打算怎么助我?”贾环问他。 “由我来负责接待洋夷之事可以显出朝廷重视礼遇之意,该夷觉得被重视,你去谈判时也少些阻力。其次,你去跟洋夷谈判,能让他们同意我国要求最好,万一不行,你把我拿出去,告诉他们,由我代替皇上接受国书。” 贾环明白了萧景的计划,两人又商量了细节。 “洋人那边我去谈判,请王爷做做那些朝中清流的工作,让他们不要在礼节上固执己见,毕竟现在国库缺钱,通商贸易最重要。” 贾环为了萧景的名声,不想让他和洋人直接交涉,萧景明白他的苦心,两人很快就分工问题达成一致意见。 临走贾环又转身说:“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萧景含情脉脉地含着期待看过去,眼睛闪闪发亮。 贾环补充:“你不要叫人家是‘该夷’,太难听了。” 萧景脸发青:“难道你对我没有饱含感情的话可说?” 贾环干笑:“现在谈的是公事,不是谈感情的时候。” 第83章 制洋夷贾环搞外交 贾环定下把洋夷拿下的三步计划,第一,先和对方套近乎,拉近距离。第二,探知对方最想要的利益是什么,第三,以对方最想要的东西做条件迫使对方让步。 不列颠的特使巴加里一行几十人住在驿馆中,由礼部派来的礼宾司官员负责接待管理,日常用度颇为丰富,就是不许随意走动。贾环接手了接待外宾的工作,首先带他们到京城各处好玩的地方去逛,吃遍美食看遍美景,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全享受个遍。 还给他们介绍了中国的国粹之一,麻将。 巴加里好奇地拿起麻将来看,叫道:“这些字我认识,一,二,三,四……,这个是五吗?怎么跟我以前见的不大一样。” 贾环给他介绍:“这个带单立人的‘伍’字是中国人表示金钱数目的写法,万是代表金钱的单位,麻将牌主要是饼索万组成,这些圆饼象征铜钱。这些是索子,象征串钱的绳子。 “那么这只小鸟为什么是一条?” “这个我也不知道,说法已经失传了。” 贾环教他们玩法,这些洋大人很快入了门,玩得废寝忘食,就是对码牌很不在行,洋人粗手笨脚的码不齐整,远不如中国人灵巧的双手几下子把牌码好。贾环只好临时发明了码牌器,就是两块长条木板做成的东西帮助把牌码整齐。洋夷们玩起来几乎忘了时间,有的人还创下了三天三夜不下牌桌的光辉纪录,以致于后来他下了牌桌后精神恍惚行动如鬼吃啥吐啥。 几个礼宾司官员还有驿馆招待处人员,包括贾环,天天陪这些洋人白天逛街,美其名曰欣赏华夏风光,晚上打麻将,美其名曰了解中国文化,使臣头子巴加里玩得不亦乐乎,吃得嘴油肚圆,更满意的是这位接待官员非但没有歧视洋人的意思,而且还会说洋文,虽然不是很流利,但是交流起来还是没问题。 “我来到这里跟哑巴聋子似的,大多靠翻译,而且那翻译的水平真差劲,幸好有你。”巴加里发自内心的满意。 贾环谦虚几句:“我国的孔夫子,也就是相当于你们的亚力士多德,他说,有朋友从远方来,非常高兴。你们从远方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孔子在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力对于外国人来说很难理解,对中国人动不动就引用孔子语录也不易理解,但是替换成亚力士多德,巴加里很快就理解了,对孔子产生了兴趣。 然后贾环和他聊起来,从孔子孟子说到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力士多德,又谈到文学,古希腊的三大悲剧,维吉尔,但丁,启蒙时期的伏尔泰,到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莫里哀弥尔顿。先把各国文学家思想家纵向对比,再和中国同期的文坛大家横向对比,有很多新颖独到的见解。 巴加里很意外,也很感动,说:“我以为中国人都是很自大很愚昧的群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还不愿意求知,没想到大人这么博学。” 贾环心里大乐,嘴上还是很谦虚说:“中国人其实是很愿意了解外面的世界,只是缺乏必要的途径。” 巴加里赶紧说:“我是愿意为中国人了解世界做贡献的,可惜他们很排斥外人。我们的传教士来贵国传教,受到很大阻力。” “那是因为你们不愿意融入中国人的生活。”贾环给他指出来,“我说的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方面,而是价值观,礼仪,风俗等精神层面的东西。你们不了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又怎么能期望他们接受你们那一套呢?” “那应该怎样融入中国人的生活呢?”巴加里开始思考。 “你不仅要知道中国人的想法,还要想法子去理解。比如这次觐见皇帝的礼仪之争……”贾环开始说到正题,“你认为是中国人自大,蛮横,故意刁难外来人,其实不是这样的。中国人治国靠的是‘礼’,以‘礼’来维护这个庞大帝国的等级秩序,只有维持住上下井然的社会秩序,这个国家才能生存下去。 ‘礼’的核心内容是什么?就是天地君亲师的不可侵犯,尤其是皇帝尊严不可侵犯。 皇帝是国家的代表和象征,对于皇帝权威的绝对认可是‘礼’的一部分。所以,对中国人来说,忠君等同于忠于国家,尊重君主等同于尊重国家,要求外国人对本国皇帝行大礼,这不仅是对皇帝本人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以此体现对整个国家的尊重。并不是刁难你们。” “原来不是刁难,”巴加里被他说服了:“你们中国人的做法我理解了,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因为我代表的是我的国家,我也有权利要求贵国对我国表示尊重。” 贾环见他已经理解了中国的做法,趁机提出折衷方案:“既然您理解我方的做法,那么我也理解您的做法,所以,请您让一步,让尊贵的皇子殿下代替敝国君主接受国书,如何? 淳王殿下是敝国皇帝的长子,地位尊崇仅次于皇帝,这次他负责贵国使团接待和谈判工作,充分表达了我国对贵国的尊重,由他代表皇帝接受国书,正体现了我国与贵国友好之意,阁下可以考虑一下。” 巴加里开始沉思。长途跋涉见不到皇帝本尊,很郁闷。 贾环觉得已经到了诱之以利的地步,再加一把火:“贵国想要在中国建教堂,必须获得官方的支持,如果两国能建立长期的友好关系,传教和贸易都不成问题。” 巴加里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认在中国打开局面,获得官方支持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皇子代接国书也算是给足面子,只得同意让步。 解决了最棘手的礼仪问题,开始具体的贸易的谈判。 贾环带他到全京城最豪华的风月场所天地一家春,那里衣香鬓影,锦绣盈眸,各色美女来来往往,看得巴加里眼花眼花缭乱,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 “瞧那位花魁身上穿的衣裳没有?”贾环给他介绍,“那叫云锦,穿上去象云霞一样,你注意她的动作,随着人的移动,在不同角度的灯光照射下,花纹可以呈现不同的色彩,这是专门晚上穿的。如果是白天穿的,上面的绣花是含苞欲放的花苞,而且在自然光的照射下,色彩又呈现另一种风采。 她旁边那位小姐穿的名叫软烟罗,料子极软,穿上去如雾如烟,半隐半透,如果你拿这衣裳上秤,会发现这样一件衣裳,总重才二两出头。” 巴加里看得口水滴嗒,下定了决心:“你们有多少货,我们都要了,还要这些美女。” 贾环脸色一变,斩钉截铁告诉他:“中国土地上所有东西,不管丝绸茶叶、瓷器珍珠古玩字画甚至技术,只要你们想要,我们都可以卖,但是唯独不卖自己的同胞。” 巴加里有些尴尬:“你不要拒绝的这么干脆嘛,咱们不是好朋友吗?” 淳王府书房。 萧景听到贾环汇报近期谈判结果,失望地跺脚:“你怎么回事啊,眼看谈判快到终点,离成功只差一步了,你居然拒绝他的要求,不就是找女人陪睡嘛,有什么大不了……” 贾环脸绷的紧紧的,厉声道:“你再说这样的话,咱们就绝交。” 萧景见他脸色如霜,登时不敢再吭声。 良久。贾环才轻轻说了一句:“为了达到目的,有时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和让步,但是妥协也要有个底限,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 萧景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忽然明白了,看他妥协退让,看他拍马逢迎,其实仍在紧守着内心最后一道底限,这个底限就是良知。 叹道:“也罢,这次的差使办砸了,我扛着就是,反正我的身份在那摆着,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要当心。” 见他能理解自己,贾环觉得欣慰,抬起手伸过去,快要触到他的脸时又缩了回去,说:“你放心。” 接下来的谈判很艰难,贾环板着脸对巴加里,不象往常那般亲热,巴加里觉得委屈,我的一个小小要求被你拒绝,我还没生气呢,你却给脸子瞧,象什么话。洋夷是直肠子,直接就说了出来:“你干嘛对我冷淡?” “因为你提出了强人所难的要求,很过份。” “我提出什么过份要求了?” “我想请问阁下,你会把自己国家的同胞当猪仔一样卖到外国卖笑让她们骨肉分离吗?” “不会。”巴加里恍然,知道了自己的要求触到了这位小贾大人的底限,“中国有句老话,就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要强加于别人。希望你能明白。” 巴加里苦笑:“我以为你为了谈判成功,会很爽快的答应,我现在明白了,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贾环看他理解了,放缓了口气说:“你们要通商,要做买卖要传教,要办学校办银行,都可以商量。但是涉及到民族尊严的事,连提都不要提。” “好吧。” 巴加里也是讲道理,买女人不能提,买其它东西好了。中国的丝绸在西洋很受欢迎,就买丝绸。 “每年五十万匹的产量,抱歉做不到。”贾环看了他的订单,很坚决给予拒绝,又解释说:“象四季花开和云锦这样的料子一年人工才能织成一匹。目前三大织造局以及民间机房的丝绸产量,最多每年能产二十万匹。五十万很困难。” 巴加里不高兴:“阁下以为我是外国人不懂行吗?苏杭一带我考察过,在现有基础上增加三成织机,以贵国的国力是可以做到的。” 贾环仍然态度坚决:“有钱赚谁不想,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力量生产这么多。阁下还可以考虑瓷器漆器玉雕这些东西,也是非常好的东西。” 贾环拿着签好的贸易条约到淳王府复命,记不清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哦,好象是去年乡试过后,他一出考场立即到这里,那时萧景憔悴消沉,因为他的骨肉未出娘胎就遭到残害,而且害人的还是另一个亲人,那一次他主动安慰了他。 现在再一次来到淳王府却是为了公事,眼下他无比风光,处处有人奉承,却处处都有看不见刀剑,他不得不小心万分,和他保持适度的距离,以免惹人非议。 张洪在前引导去书房,萧景高兴地迎出来,贾环眼尖,已经看见一片粉红裙角从帘后消失。 萧景很尴尬,说:“她是父皇赐下来的宫女,因为没有子嗣,父皇很急,其实我只是宠幸几个年长的宜生产的女子,那些优伶相公之类,自从认识你以后早就和他们不再有来往了,那些歌女舞伎我也没有招见过……” 贾环心里一动,面上很淡定:“下官这次来是谈公事的。” 萧景更尴尬:“你好容易来了,我们先叙叙旧情再谈公事不迟。不要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贾环不理他,把文件放下:“这是与不列颠使臣签定的贸易和传教条约,请王爷先过目,看完以后,估计你没有心思叙旧了。” 萧景见他说的郑重,只得拿起条约来看,越看表情越严肃,最后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就是你和洋夷签定的条约?” “正是。”贾环悠闲地端起茶碗。 萧景大出一口气,压抑着火气,又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殿试策上说要扩大出口,增加通商口岸,通过增加对外贸易的方式来充盈国库。” “没错。” 萧景终于吼起来:“那你签的这是什么约,仅仅比往年多出五万匹丝绸,那洋夷可是下了五十万匹的订单,你居然推了近一半。你的状元策如今已经成了范文被书坊刊印刷,成为下一科考生必读的程文,全天下都知道,现在你居然自己打嘴,别人会怎么看你。”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国真的没有力量年产五十万匹丝绸。” 萧景拍桌子:“你少哄我,以为我真的是不闻世事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吗?苏州杭州江宁三大织造局,还有那些大户散户的织机更是无数,在此基础上增加三成不是不可能,五十万匹的产量逼紧点不是拿不出来。” 贾环严肃地说:“可是请王爷想一想,增加织机容易,可是丝从哪里来?田地有限,多出丝就要多养蚕要增加桑田,这些桑田能变得出来吗?” “可以改稻为桑。”萧景说出法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朝中也有不少人会这么想。”贾环气愤,“说的容易,把稻田改桑田,老百姓吃什么?也许有人会说,从不产桑的地区调粮,可是北方的粮食产量本来就不多,如果从外地调粮,粮食价格必会上涨,富户无所谓,那些平民怎么办?只怕连饭都吃不上了。豪强大户见养桑蚕有利可图,更要兼并土地了。如此一来,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国家以农为本,百姓以食为天,不能为了眼前利益毁了根本。”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景听他说的有理很泄气,推了这么大的订单,怎么跟皇帝交差? 第84章 自立门户小环迁新居 “我不是要推翻自己的路子,而是这路子不能操之过急。”贾环说出自己的法子,“我已经请那些洋商带来海外的红薯和包谷种子,这些作物亩产量高,而且不挑水土,如果能成功引进,广泛推广种植,解决了吃饭问题,改稻为桑才可行。” 萧景沉默半晌才说:“你是一心想做事的,想有朝一日入阁拜相,你已经开了个好头,办了几件漂亮事,如果这次谈判中你能拿下更多的订单,挣来更多的银子解决财政困难,满朝文武谁不夸你能干,皇帝也会更器重你。你不是也说过,事事不能尽如人意,要想做番事业就要学会妥协。” 贾环很坚决地说:“我也说过,妥协要有底限,我可以牺牲尊严去逢迎拍马,也可以牺牲感情去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妻子,还可以和害我的人一起喝酒言欢,但是不能牺牲良知。用万千百姓挨饿吃不上饭,甚至引发国家动乱来换我个人的升官,这是越过了底限,恕我不能做。” 说着,贾环想起师父徐文璧与他临分手时说的话。“徐师父临走时对我说:不管做多大的妥协,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良知。” “你心里只有你的徐师父。”萧景平白升起一股酸意,拍桌子吼他:“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如此倔强。” 贾环也吼他:“我就是如此倔强,怎么啦?你若是不同意,我单独上奏。” “你休想,你再这样发疯,我只好,只好……”萧景用力握拳。 “你想怎样?”贾环瞪他。 “我只好陪你疯啦。”萧景大吼,狠狠把他抓住吻下去,拼命噬咬,好象发泄积蓄经年的情感,直把他吻得上来来气才放过他。 “可是我偏偏喜欢你的倔强,偏偏喜欢你的圆滑中坚守底限,你知道的,知道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对不对?” 贾环脸颊潮红,心里很歉疚,说:“对不起,你不该为了帮我担责任接这个棘手差使,这次上奏还是我单独署名吧。” 萧景狠狠揉他的头发,道:“现在还说这话,你是欠揍了是吧?” 贾环扭头看见那面大穿衣镜,镜中的自己顶着个被痛揍过一样的发型,真是衰到家。 “你把我弄成这样,叫我怎么出去见人。”贾环用手整理头发,试图恢复以前的发型。 “见不得人就不要出去啦。”萧景坏笑着把他抱在怀里朝床榻走去。 “色狼,放开。”贾环用力扑腾。 “我们好久都没有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吗?” 贾环想起自己身边埋伏着不知是谁的暗探,脊背一阵发寒,推开他,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们万万不可大意。而且,皇上很不喜欢我跟哪个皇子走得近。” 萧景一脸委屈,还是听他的话放开了手,说:“我不是要在你身上满足欲望,而是害怕……害怕……” “什么?” “怕你会离开……”萧景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你肯给我,我才放心,才相信你心里是有我的。” 萧景语无伦次辞不达意,起初贾环莫明其妙,略一寻思,体会到他说不出口的意思。就是他在担心,担心两人会越来越疏远,所以要用肉体交合的方式重新亲密起来。 贾环抚摸他的背,传递着自己的温度:“傻瓜,性爱固然可以使两心契合,但是精神上的互相理解和支持更能让我们的心贴近在一起,并不是只有肉体的交合才会达到心灵的默契。就象刚才,我的做法你起初是反对的,但是经过开诚布公坦白想法,你也理解了我的做法,转而支持我,对不对?志同道合,就可以并肩奋斗,可以心灵相交,这就足够了。” 萧景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他这么快领会了连自己都很蒙懂的念头。听他说的有理,萧景放开手,两人并肩坐在榻上。萧景说:“这样的条约奏上去,皇上可能会不高兴,而且那边的人会趁机进馋言,你可有对策?” 贾环慢慢地说:“我觉得老头子不一定会责难。林彬的殿试策是建议大力发展工商的,老头把他放在第三名,就是因为现在国家的农耕水平还不足以支撑工商业的发展,林彬的策若实行,有可能会闹粮荒。可见老头子虽无精力治国,眼力却还是在的,你再跟他好好说说,他会理解的。” “就算他理解,你失去这个显本事的机会,好可惜。”萧景还是很惋惜贾环失去了一次提升机会。 萧景做为这次签约的首席负责人,将条约递了上去。 皇帝接到奏本,一见丝绸出口数目比往年只增加了两成,气不打一处来。萧景把责任担下来,说是他拒绝了洋人的大量订单,理由是“没有足够的桑田养蚕产丝,如果占用耕地,会让许多人吃不上饭,国家必乱。” 正如贾环事前分析的那样,皇帝精力魄力没有,眼力还是有的,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贾家小子的意思?” 萧景见瞒不过,含糊着说:“他的意思就是儿臣的意思,都一样。” 皇帝没再说什么,命他退下,拿着奏折在手心里不停轻轻拍打,好半天才对身边的心腹太监说:“还真是错看了贾家的小子。” 一边侍候的夏秉忠说:“万岁爷的眼光是万不会错的。” “当初看他的殿试策,觉得他头脑敏锐眼光独到,很有进取心,想着这次谈判,他一定是想尽法子多争取订单,尽快充实国库。可是看他这次和洋人的签约,却是老成持重,丝毫不见急进,送上门的订单都推了。” 夏秉忠摸不清皇帝的意思,不敢吭声。 皇帝又说:“他能看到大量产丝有可能造成粮荒,宁可慢一些,也要求稳当,如此老成做法,真是跟他的年龄不相趁啊。” 皇帝自然不知道贾环两世年龄加起来快四十了,何况又是从后世穿来,对历史上某些国策所带来的后果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提前做了预防,宁可慢些,也要把隐患掐在萌芽中,所以在皇帝看来,这小子无论是眼光还是做法都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趁的成熟和稳当。 “是啊,小贾大人的确少年老成,听说他的兄长宝玉在长辈怀里撒娇时,他就知道读书上进了,而且有人欺负宝玉时,他还保护呢,他们兄弟该掉个个才是。”夏秉忠也跟着附合,他当然也不知道贾环的真实年龄,让他象宝玉一样在女人怀里撒娇,简直是要大象爬树蚂蚁唱歌。 贾环这次办的差事让皇帝有些失望,就是订单没有到预计数目,充实国库仍然艰难。但是对贾环本人还是满意的,能顺利解决礼仪纠纷,而且能看到增加产丝带来的负效果,又能提出可行的解决办法,已经很不错了。 皇帝虽失望,却看出贾环办事凭良心,不图私利,而且很老成,于是打定了主意。 “这次差事他办得不尽如人意,就不升他的官了。但是朕要赏赐,让那些人知道,他是朕为下任皇帝栽培的宝贝,谁都不许欺负他。” 夏秉忠赶紧颂圣:“皇上天恩浩荡,小贾大人一定感念。” 皇帝下旨赏赐一所宅子做为奖励。 这宅子且不说大小质量,只说位置,正好接近上班地点。京城各大重要衙门都位于宫门外“T”形广场周围,如众星拱卫着皇宫,所以这个地段附近的宅子绝对是抢手,好比北京一二环以内,价格是一般人不敢问的。 此时,贾环可以确定自己身边绝对有皇帝的暗探,他想搬出去自立门户而不可得,这时候皇帝就赐了他一套房子,这样可以堂而皇之搬出去,家里人也不敢说什么。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不是一般的巧合。 “呜……皇上天恩浩荡,我最想要什么他就赐什么,真是宅心仁厚外加洞察秋毫,如此厚恩,叫我如何报答,只好肝脑涂地……”贾环当着下人的面抹泪颂圣,不要钱的感恩词汇嗖嗖的往外冒,声情并茂。三分真心,再加上七分演技,把拳拳忠爱之心表达到了十分,汤姆克鲁斯见了都要惭愧的拜师当弟子。 女人们不知道这里面藏的道道,只是为了能自立门户而高兴,尤其是秋露更是高兴,终于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安心养孩子了,赵姨娘也高兴,终于儿子实现先前的诺言,接她出去当太太自在享福,不用再在老太太跟前立规矩也不用看太太脸色。 贾母贾政等虽然不同意贾环搬出去自立门户,可是皇帝赐了宅子,总不好弃之不顾,只得由着贾环搬出去。 林之孝亲自带了人修整宅子,梨香院的丫头小厮们也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很快,赐宅修整一新。 赐宅离承天门很近,只隔了一条胡同,位于辟才街最尽头的一户,远离了外面的繁华热闹,好象世外桃源,闹中取静。 门脸并不大,两扇黑油大门,石头栓马桩,进了大门是一道影壁,避免直入正室。绕过影壁就是穿堂,通过穿堂是一面南五间大厅,两边厢房,厅后是一座精致的垂花门,里面就是内宅。五进院子宽阔干净,前厅内室书房下人房俱全,还栽着枣树,海棠,丁香,榆叶梅等树木,还有月季、芍药、蔷薇等各色鲜花。东边还有跨院,里面一个狭长的小花园,假山池水俱全,小而精致,花树繁茂。 这样的院子规模一般,不及大型豪华府第,比起一般小户又上档次,细节上很考究却又不张扬,正适合中等人家用。贾环看了看十分满意,即不张扬,也不寒酸,又合他现在的身份,而且离上班地点很近。老头子这般周到照顾,贾环倒真的有几分感激,趁机又当众表了一番忠心。 美中不足的是,王夫人不肯让赵姨娘跟他搬出去,理由是贾政离不开赵姨娘的侍候。 如果没有王夫人,他把母亲接出去,让她和丈夫分居是不大好,可是贾政的正室老婆还在,妾室搬出去照顾儿子也没什么,说白了,王夫人把赵姨娘留在身边是想牵制他罢了。 钱槐也看出来王夫人的真正意思,问:“这事怎么办呢?太太说老爷离不开姨奶奶。” 贾环也不生气,只是冷冷一笑。他现在高中状元,又是皇帝为接班人着力培养的苗子,眼光应该放在事业上,实在不想在内宅跟妇人斗个不停,再说了,跟王夫人斗虽然能赢,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太太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管把姨娘住的院子收拾好便是。” 钱槐兴奋握拳:“少爷有办法和太太斗?小的愿做先锋。” 贾环敲他的头鄙视说:“猪头,宅斗文看多了是吧?就知道斗,老爷我十年寒窗一朝高中,正是干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的时候,跟内宅女人斗个什么劲?何况她是嫡母占着礼法,就算我斗倒她,也没啥成就感,对我没多大好处还会坏了名声。 记住,好男不跟女斗。二太太这样级别的对手,我还不放眼里。” 他有把握把王夫人的斗志消灭于无形,他和她要的不是一个东西,所以不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现在要把宝贵的精力和资源放在事业上去,跟内宅妇人斗费力没好处,还不如直接干掉王子腾更来劲,没有王家撑腰,她算什么。 第85章 求休战计劝王夫人 贾环抽了空,下班后推了应酬直接回府到王夫人处。 一到正房廊下就听得王夫人在训斥宝玉:“这么久了,这书都背不熟,以你的聪明,若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考个状元也不难,偏偏就喜欢玩,你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以后打算……” 宝玉垂下头低声嘟囔:“家里不是已经有人中科举走仕途了嘛……” 王夫人气道:“是啊,家里已经有人中科举走仕途了,所以你可以继续在里面和姐姐妹妹玩了。是吧?” 宝玉心里说是,嘴上哪敢说出来,只是盯着脚尖看。 正数落着,见贾环进来,王夫人闭了嘴。贾环见宝玉垂头丧气只觉得又可怜又可笑,劝王夫人说:“宝哥哥是有天份的,只是天份并不在考试上,人各有其长,只要发挥长处即可,没必要逼着他做不善长的事。他的清纯他的善良正是他的优点,何苦要扼杀他的美好天性,逼他往那污浊之地跳呢?” 王夫人冷笑:“你现在功成名就,当然可以说的好听,男人是要顶门立户的,哪里能由着自己性子来。清纯和善良对于一个要支持家业的男人来说不是优点,是缺点。他不往那污浊之地跳,谁来跳?他能一辈子在别人的羽翼保护下吗?” “太太说得有理。可是……”贾环诚恳相劝:“先前我说过有个叫范进的为了考试发了疯,还有不少考生因为压力过大而发疯病死的。太太忍心把宝哥哥逼到那份上吗?就算宝哥哥能考中做了官又能如何,农田水利,税收断案,官场的明争暗斗,他懂吗? 有句老话说的好,待罪官场四十年。就是说人在官场,时刻都会获罪被参,永远处于待罪状态,指不定哪天身家性命也不保了。以宝哥哥的单纯善良个性和……无能……在肮脏艰险的宦海之中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还不如做个诗酒一生的闲人,咱家养得起。他不是也说了嘛,在家和姐妹们玩一辈子又不妨碍谁。” 听出他最后一句里的讽刺意味,宝玉的粉脸刷的一红。 王夫人听他说得有理,却夹杂着轻视,愈发不甘心宝贝儿子当一辈子米虫,可是以宝玉的为人,放他到风雨惊浪中搏击,只怕真的混不下去。越想越难受,一股心酸涌上来直扑眼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拿着佛珠拨个不停。 贾环又说:“太太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会保护他照顾他,让他一生平安快乐。没必要逼他走那条不适合他的路。” 王夫人抬起头,审视的眼光直直地盯着他,让宝玉退下,又摒退了所有丫头婆子,这才开口说:“你居然有这样的好心,什么条件,你说吧。” 贾环见王夫人这么精明,一眼看出他的目的,索性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我要接姨娘出去自立门户,这荣府的爵位家业我还不放眼里,也不稀罕要,属于你儿子的,半分也少不了,太太没必要把姨娘捏在手里控制我。” 王夫人冷笑:“你会这么大方?少装好人了。” “你不信我?” 王夫人哼了一声不说话。 “我这人最是宽宏大量,不屑于和内宅女人争斗,否则的话,这府里得罪过我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如今要搬出去了,走之前我们把话摊开说。”贾环摇着扇子悠闲地坐在一边,“小时我掉到水里,可是你使人做的?” “不是。” “我在街上被混混绑架,可是你?” 王夫人愤怒:“胡说,我堂堂诰命夫人怎么会认识街头混混,你娘只是个微贱之极的婢女,我还不把她放眼里,我自己有儿子,不怕有人动摇我的地位,宝玉是衔玉而生,金贵无比,庶子算什么?养你只当养条狗,又不费几个钱,以后分家产大不了扔给你一点儿买个贤名,哪里值得用下作手段。” “说的是。”贾环点点头又说,“这次会试后我被人陷害,其中有你的一份力吧?你带头押我中会元,造成我过度高调的感觉,这是王子腾教的吧?太太这般心狠,我还没算算账呢。” “别人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有资格,说我狠,你先看看你干的事。”王夫人突然凌厉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亏待过你,吃穿用度没克扣过你,你看其它人家,有几个嫡母象我这般贤惠。你说是不是?” “是啊,太太是很贤良,没有亏待过我。”贾环点头,王夫人不是圣母,不可能待他如宝玉同等对待,她要做贤良人,落人口实的事自然不会做,只不过把他完全无视当空气罢了。 “我对你母子虽然不喜欢,可是也没有多亏待,可是你呢?”王夫人双目喷火瞪着他,“宝玉心地纯善,你居然如此狠毒,拿灯油泼他的脸,若是毁了容弄瞎了眼,你就高兴了是吧?我快气死了,却没有把你怎样,你该感恩才是,却愈发没个忌惮,甚至想害他的命。” 贾环忍不住辩解:“那次的事不是我干的,是宝玉和彩云玩闹,两人不知是谁弄翻了灯油,你问都不问就把我骂了一顿。当时我在场,怕你怪罪彩云,才不得不默认了这个罪,我对天发誓这种事不是我做的,你不信我也该相信宝玉,他自己都说了是他不小心弄的。” 贾环觉得委屈,因为案发当时他恰好在现场,所以背了这个罪名,越想越不忿,又说:“为这事淳王殿下还和我闹了我一场呢,也算给你的宝玉出了气,怎么还记恨?” 王夫人又质问:“后来宝玉突发怪病,似是遭了魔魇,应该是你搞的吧?事后你还跪经祈福什么的装好人,是怕事发你逃不过罪责吧?太卑鄙了。” 贾环无语了,按照谁受益谁主谋的原则,说这事不是他干的,只怕没有多少人相信,而且这事的确和他有关。赵姨娘虽是猪一样的队友,却是和他拴在一条船上,她做的事再极品他也只能扛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的把柄在王家人手里,这次会试“舞弊”案,萧景那边就借机反击干掉王子腾了。 “我说不是我做的估计你也不信,我只能说当年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会补偿他的。”贾环诚恳地说,“今年会试我被陷害吃了不少苦,因为魔魇的事你对我有气也该扯平了,况且宝玉现在也平安无事,他是你的命根子,你自然希望他将来好好的。他只有我这一个兄弟,老爷太太年纪大了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将来他有了难处需要人扶持,除了我还有谁可以依靠?” 王夫人因为当年泼灯油和魔魇的事一直痛恨贾环母子,现在又嫉妒他高中状元无限风光,巴不得把他踩脚底下,可是贾母几次告诫她要顾大局,眼下家境下滑,宝玉又不成器,将来宝玉有难处,除了舅家也只有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能使得上。 王夫人想了又想,才说:“你真的放弃家产,真的以后会扶持宝玉?” “当然是真的啦。”贾环不耐烦,“你们这些娘们把荣府家产当个宝,我却不稀罕,我是状元又得皇帝宠信,将来前途似锦,入阁为相只是时间问题,完全可以自己挣家业。宝玉虽然不成器,人品却是不坏的,他以后有难处我当然会帮他。你不信,我可以立字据。” 贾环知道王夫人想要的,就是宝玉在荣府的地位和家产,如果她知道他不可能和宝玉争什么,也不会挤了宝玉的位子,还有可能给宝玉好处,那么他们的矛盾也不是不可调和的。 贾环见她有些心动,又说:“现在两位皇子的大位之争还没有见分晓,我是淳王这边的,王子腾是裕王这边的,也算是双保险,将来权力更迭时无论哪位皇子胜出,贾家都不会有太大冲击,岂不是好?你我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这话彻底说服了王夫人,想想他现在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斗的过的,既然斗不过对方,最聪明的做法是与对方联合,等力量强大时再说。 于是王夫人同意他自立门户,还很贤惠的拨了下人伺候和日用家伙。 贾政正为正室太太和庶子的争斗发愁,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达成了和解,暗自佩服贾环手段了得。他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各自都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都不能把对方怎么样,都想让贾家维持住富贵,两个明争暗斗的人为了利益暂时休战,取得了一致。 正应了那句老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贾环终于达到目的,顺利将赵姨娘接出府,丫头小厮们也搬了出来,又雇了厨子、门房、买办、马夫、花匠等人,钱槐和禄儿任管家,开始了脱离贾府的独立生活。紧接着公开了秋露怀孕的事,下人们都十分欢喜。 彩云心细,看他不象是将要当父亲的样子,问道:“看你不是特别高兴,不想要么?” 一般大户人家子弟不会在成亲前纳妾,就算纳了也不会让妾比妻子先生孩子,会让妾室饮药打下子嗣。所以彩云以为他不想这孩子。 “要,当然要了。”贾环斩钉截铁地说,“堕胎是损阴德的事,既然有了,一定要好好养着把孩子生下来。我只是有些担心。” 丫头们奇怪:“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贾环对心腹丫环说了自己的担心,怕有人对秋露不利,比如萧晨送来的玉蝶金燕两个美女不可不妨。莲儿彩云听了都紧张起来:“原来是这样,爷尽管放心,你不在家时,我们豁出去也会保护秋姨娘的安全。” “那我把她交给你们了,如能成功产下孩子,我会重谢你们,你们想脱籍还是想当老板娘当官太太我都会想法成全你们。”贾环悬了重赏。 贾环自立门户迁了新居,那些巴结无门的人趁机奉承,送礼的人挤了到大门外,意外的是萧景也派人送了贺礼,贾环正发愁上回他送的女人,却不知这次他又送来什么。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上来行礼:“小的包大刚奉淳王爷之命前来送礼,见过小贾大人。” 贾环见清他身后的礼物,吓得兔子一样滋溜钻到柱子后头,声音都在发抖:“这……这是什么……” 包大刚牵了两条凶狠高大的狼犬,呲着牙瞪着眼吐着血红的舌头,看上去很威猛。 包大刚说:“王爷见小贾大人迁了新居,害怕下人看守不利,宵小贼人趁机偷东西,所以送来两条大狼狗帮助看守门户。” 贾环平伏了自己吓得通通跳的小心脏,也明白了萧景的用意,为了他的安全,想送几个侍卫,又怕萧晨也跟着送,所以改送狼犬,就算萧晨也学样,无非是多养两只狗,无所谓啦。 “也不知这两位仁兄一天要吃多少肉?”贾环心里盘算喂养费用。 “它们吃得少干得多,也就总共一天吃三四十斤肉吧。”包大刚说:“王爷怕小贾大人收服不了,所以派小的替大人养着。” 贾环打量这个包大刚一眼,这个人才是萧景派来的真正保镖吧? 有这些人保护家里,他可以放心在外面打拼了。 皇帝的意思是让贾环在六部轮着转,让他学习政务。还没有转完,山西出了件大事。 这大事就是黄河又决口了。被冲垮的堤坝就是前年才修的河堤,朝中又掀起风浪,山西巡抚黄维和办工程的工部侍郎吴显正是胡相那边的人,监工的是司礼监派出去的戴权的干儿子,视察河工的是贾雨村,淳王一党认为得了机会,准备发动攻势,通过此事搞臭胡有恒,搞掉他,裕王就失了最得力的臂膀,不足为虑。 林彬主动请命前去山西调查,皇帝的旨意出乎所有人意料,任命林彬为苏州同知,负责开港口增加贸易的事,任命贾环为巡按,视察河工。 贾环暗自捶胸骂皇帝把美差给林彬,却又把得罪人又不见功的苦差派给自己。 淳王那边的人却很欢喜,因为他们把贾环当成淳党人,认为皇帝派他当钦差查案分明是对胡有恒不满想要敲打的意思。 贾环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反复思忖,这件案子看上去简单,如果查出确实是豆腐渣工程,揪出来便是,打倒贪污工程款的蛀虫,给那些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可是,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朝廷几方看不见的势力的在角逐,不可能那么容易揪出蛀虫。 那么最好的结果是揪出蛀虫,还得维持朝局的平衡,不能有大的变动,才能让皇帝满意。 “唉。”贾环叹气,“即要让皇帝满意,还要给百姓一个交待,难啊。” 丫头们收拾行装,巡按是四品,这么快的提升速度,就算晴雯手再巧也来不及绣补子,只得去外面买。 为了行动迅速,贾环决定接到旨意后第二天就动身,这么紧的时间里,还有官员要为他送行,贾环明白是怎么回事,爽快地前去赴宴,看对方怎么说。 孙汝成专门在酒楼包了一个雅间,很诚恳地为他送行酒,说:“小贾大人再次高升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敢当,”贾环赶紧逊谢,“巡按只是临时职位,只要能把差事办好,不负皇上所托,我就念佛了。” 孙汝成一副子前辈指点后辈的样子,推心置腹地说:“你要想把职位变成长期的也行,凡事要三思,给皇上的折子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你心里要有数。” 贾环诚惶诚恐地说:“请大人教我。” 孙汝成点头笑道:“状元郎学富五车名扬天下,我怎么有资格指点你。” 贾环万分诚恳:“在下年轻识浅,大人久在中枢,乐于助人,您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呢?” 孙汝成这才勉为其难地说:“你是我儿子的同年,我当然会帮你的,其实秘诀很简单,你只需记住几条。 让皇上不高兴的话不要说,砸人饭碗断人财路的事不要做,花花轿子人抬人,你给人留一条路,日后别人也会给你留一条路,这样,才可以在官场上一路顺利。” 贾环做感激状:“大人提携后进不吝指点,在下感激涕零。” 孙汝成打个哈哈,说:“状元郎年轻有为,日后有大好前途,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 两人拱手作别,出了酒楼贾环上了马车,长出一口气恨声道:“你爷爷的。” 第86章 视察山西旧友重逢 贾环这次出差只带了禄儿和包大刚两人,把钱槐留下看家。钱槐老大不高兴。贾环说:“你看家的任务也是不轻的,我只交待一条,拼了命也要保住秋姨娘的安全,我会请刘珂,何国维两位轮流上家里来看视,万一有什么麻烦连他们也搞不定时,你就直接到淳王府求助。” 钱槐见他说得郑重,知道这事很重要,严肃点头,表示誓死保护家里安全。 贾环带了包大刚和禄儿两个仆人一大早出了京城,一出德胜门行了一段路,就看见萧景地路边凉亭等他,更意外的是柳湘莲也在,两人之间互射眼刀,火药味十足。贾环头大,赶紧下了马走上前。 “你们约好了一起来送我?” 萧景气乎乎说:“谁和他约好了。” 贾环瞪他:“柳兄是志诚君子,你的态度好点。” 柳湘莲说:“我不是来送你,是要告诉你,我想陪你一起去。” 贾环和萧景很意外地看着他。 柳湘莲解释说:“我行走江湖多年也有经验,听人以往钦差奉命到地方查案,若是不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就会步步艰难,而且还会不明原因的‘暴毙’,环兄弟不可不防,正好我也要去山西访友,可以陪你去。” “多谢柳兄了。”贾环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柳湘莲有侠义之风,有他相助此行必然成功。 萧景看着柳湘莲俊美无比的脸庞觉得万分不顺眼,可是他也了解柳湘莲的武功和为人,有他陪着,再加上包大刚,应该可以保得贾环安全。为了贾环,他连王子腾都放过了,还能容不下一个柳湘莲? 萧景亲自给柳湘莲斟了一杯酒,端给他说:“此行前途凶险,请柳兄对环儿多加照顾,本王感同身受,一定会有大礼相谢。” 柳湘莲见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的淳王爷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又意外又感动,赶紧接了酒杯,说:“王爷放心,在下拼了命也会保护环兄弟的安全。” 贾环哈哈一笑拍萧景的肩:“别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凭我聪明盖世智慧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风流小郎君的魅力,此次前去定然大放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就叫那些贼人俯首抢做小弟。” 说着又伸出两指指向前面:“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 柳湘莲被他逗笑了,道:“什么释放王霸之气,你黑豆吃多了吗?以后别吃那东西,吃了会放屁。” 萧景听他胡说八道,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却笑不出来。给了他一笼信鸽,嘱他多加小心。 贾环喝过送别酒,一行人南下,晓行夜宿,因为是微服出行,所以没有拿官员出差介绍信住驿站,没多久到了山西,入目之处,只见民生萧条,百姓面带饥色,一脸愁苦,路边不少头插草标卖儿卖女的穷人,只有青酒馆呈现畸形的繁华。 贾环感叹:“山西巡抚黄维给朝廷的奏折向来是形势一片大好,路无拾遗,野无饥民,原来竟是这般景象。” 柳湘莲气愤填膺:“可是历年视察的钦差和御史居然无一人上奏实情,可见这家伙手眼通天。” 贾环神情凝重:“所以,如果我如实奏报,除了黄维,还要牵扯一批有失察之罪的巡按御史,包括河道衙门。” 柳湘莲领会了:“也就是说,就算拿到他作恶的证据,也动他不得。” “如果朝中的胡相爷倒了,这些蛀虫自然好办。”贾环此时无比希望能有个雍正那样的强力君主清除贪官污吏,现在这个皇帝对他虽然不错,可是治国方面真是提不起来。 柳湘莲知道此行的难处,担忧地看他:“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要等一个人,那个人来了,山西的难题可以解决一半。” 柳湘莲莫明其妙,不知他要等的人是谁,看他很有把握的样子,也恢复了信心。 贾环等人到了大同一所庄院,庄主迎了出来,这田庄这就是他几年前派卫家老大在山西置的田庄,用田庄生产的粮食换盐引,几年来赚了不少,同时卫老大也搜集不少关于山西的情报给他。所以贾环虽第一次来山西,但是其中情况一清二楚,比那些巡察御史了解得更深更透。 眼下山西虽然遭了灾,但是存粮还是有的,都握在那些大户手里,他们借此机会囤积抬高粮食价格,不但穷苦百姓没饭吃,就连一般小康之家也面临断炊。 贾环想了许久,分析了一下眼前情况,眼下不是缺粮,而是大户恶意抬价。这些粮户后面都站着很强大的人物,高价卖粮的收入有不少是要上贡给这些神仙的,如果来硬的,强逼他们捐粮,肯定是还没见功,自己先被干掉了。 想了想,对卫老大说:“你派人放出话去,就说现在山西粮食短缺,百姓手里有钱却买不到粮食。” 柳湘莲几个不明白。 贾环给他们解释:“这样一来,南方粮食充裕地区得知这里少粮,必会想着运粮过来好卖个好价,那些奸商听说南方准备往这里运粮,他们把粮食死握在手里等涨价就没有意义了。” 柳湘莲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吸引外地的粮进来,不管粮食能不能运到,只要风声放出去,那些存粮大户就沉不住气了,就会把手里的粮食尽快脱手。” “对,要的就是这效果。” “我就知道你大大地狡猾。”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夸我。” 过了一日,两骑飞马朝卫家山庄奔来,柳湘莲抓起鸳鸯宝剑警惕地看过去,见其中一个是贾环的小厮昭平,另一个威武俊朗,一身黑色披风迎风鼓荡,英气逼人,却不认识。 贾环一见那人,脸上绽放欣喜的笑容,几步并一步迎过去抱住他。说:“终于见到你了,几年没见,我几乎认不出来。” 那黑披风也笑道:“我却认得你,依旧是表面一副纯良忠厚,骨子里又奸又滑。” “谢谢夸奖。”贾环厚颜一笑,“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友柳湘莲柳大哥,他来陪我出差。” 然后又对柳湘莲说:“这位你没见过,但是我跟你说起过,以前曾和我同窗,后来从了军,现在是万全卫千户陆霄凤大人。” 陆霄凤向柳湘莲抱拳:“即然都是朋友,不要叫大人,我们兄弟相称好了。” 柳湘莲赶紧还礼,三人围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谈事。 陆霄凤说:“我接到你的紧急传书,得知你要巡察山西,好在我在山西任武官也有三年时间,其中的内幕知道不少。” 陆霄凤把实情摊开了说,黄维在山西横征暴敛,在各处道路设卡收税,所有货物出入重重征税,有的甚至收到相当于实价一半的重税。朝廷派来视察的巡按和御史都被他买通,拨下来的治河款也被截留过半,以致堤坝成了豆腐渣工程,而且他每年都将贪污所得分润京中权贵,首辅胡相爷是头一份。 就是说,如果贾环要动他,不是动他一个,而是要跟他身后的一群人宣战,他若断人财路,那么别人可以断他生路。 “那怎么办?”陆霄凤看着他,不知几年过去,眼前这名扬天下的人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一心想做事业的清涩小子,是不是已经忘了最初的造福一方百姓的宏愿。 一路上贾环左思右想已经想出应对之策,说:“想法子把他贪污行贿的证据拿到手,然后把在山西的所见所闻密奏皇上,由皇帝定夺。” 陆霄凤略有失望,这小子还是很滑头,不敢和对手硬拼,不过也能理解,因为对手实在太强了,他拼了也是白送死,没有用的。又说:“我一直想法子找证据,可是这几年修河工的真正账册不知被黄维放在哪里。” “放心,我有办法。”贾环胸有成竹。 晚上,田庄一所幽静院子里,三间小正房灯影朦胧,贾环和陆霄凤并肩夜谈。 “你派人送来的兵书我反复研究好多遍了,的确是针对我朝兵政弊病提出的金玉方案。”陆霄凤一直看着他微笑。 “那练兵演阵之法不是我写的,是我的老师徐先生给我的,我想你正好用得着。” “那些北斗阵,十一阵,造地雷的法子也是他给你的么?”陆霄凤看着他笑。 贾环见他精明,笑道:“那个是我在翰林院任编修负责编写《古今图书集成》时在老书库发现的,可惜朝廷无心政事,竟然弃于故纸堆中。幸好我翻出来了,正好送给你,希望你用得着。” 那些阵法的确是在翰林院老书库中无意翻到的,至于造地雷炸药之法则是贾环利用前世学的化学知识再结合京城工匠的实践摸出来的,这个没必要让人知道。 陆霄凤高兴地说:“你送来的东西非常有用,我又根据实战加改进,和小股鞑子交过几次手,无不大获全胜,相信一定能大破鞑子,扬我中华国威。” “好,我期待着与你并肩战斗。”贾环重重拍他的肩。 陆霄凤握紧他的手:“我一直没有忘记几年前我们分别时说过的话,我们要一起做一番事业。这些年,我很想你。” 贾环低头微笑,轻轻拍拍他的手,说:“我估计朝廷和鞑子将要打一场恶仗,到时候你立下大功,可以为你陆家扬眉吐气。你母亲已经为你择了一个媳妇,你功成名就时洞房花烛,实是人生快事。” 陆霄凤脸色一变松开他的手。 贾环不动声色又说:“那女孩姓白,是贾府一个丫头,因事放了出去,这几年一直陪着你母亲身边照顾她,按民间规矩,你在外常年不回家,在家里替你尽孝照顾你母亲的女子,你一定要娶她为妻才是。而且她是你母亲看中的人。” 陆霄凤脸上黯然,勉强笑道:“说的是,我常年在外,不能孝顺母亲,既然是母亲看中的,她又替我尽孝,我怎么可以拒绝。” 贾环又故做欢喜说:“我也快成亲了,好些大臣都想把女儿嫁给我,等宝玉一成亲,我的事也拖不了多久了。” 陆霄凤更加黯然,半晌才说:“时间过得真快,当初我们一起在家塾读书好象在昨天,听说你高中状元名扬天下时,我心里真是为你高兴,得知你要来,我兴奋的连觉也睡不着。” “我们永远是朋友。”贾环用力握紧他的手。 “好,我们永远是朋友。”陆霄凤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不屑做那小儿女之态,两人相别数年,一朝相聚,休提让人纠结之事,心里的怅然短暂流过,很快恢复先前的豪爽。 贾环见他释怀,也很高兴,说:“这次我巡视山西,若有为难之处,还是仰仗陆大哥的兵来助助威。” “没问题。” 第二天,一行人离了卫家农庄先往太原进发。 “这个县是受灾最重的,咱们去瞧瞧。”贾环指着县方向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县受灾很重?” “可以看得出来啊。”贾环指着路边的树,“还不到冬天,树上的树叶都没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树叶被饥民吃光了,一路上我们也没见到牛马动物,连老鼠都没有,可见都被吃了。” 陆霄凤很发愁:“是啊,人都没吃的,哪还能养牛养鸡,吃了牛不知明年春耕怎么办?” 贾环说:“你想的太远了,那些灾民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问题呢,哪顾得上明年春耕,只能等来年朝廷拨下种子农具。” 禄儿和包大刚先去打探消息,贾环和柳湘莲亲自到堤上考察,冒险到河滩上一看,筑堤的材料根本不是石头,大多是蚬子壳,大水一冲就哗啦了。 “死混球。”贾环痛骂这帮蛀虫,真不把百姓生死当回事。 两人又回到客栈,包大刚和禄儿也打探回来,消息令人震惊,河道总督黄维起居奢华,不但强买强卖,还强抢民女,被他抢去的女子很多都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了。 贾环脑中迅速闪过《包青天》剧情,被抢的民女关在软红堂内,正哭啼啼地盼着救星。 根据眼下掌握的情报,做为河道总督衙门贪墨是肯定的,这年头哪个官不贪,可是贪污修河堤的工程款,视百姓生死于不顾,这种行为不可原谅。知道真相是一回事,能不能惩办他是另一回事,一是没有证据,二是黄维是宰相胡有恒的人,朝中有人罩他他才敢这么狂,而且他贪下的银子,只怕会有一半上贡胡府。 “先找证据。”贾环先定下第一步骤。 “怎么找?难道你知道证据在哪儿?”柳湘莲问。 贾环高深莫测一笑,没有说话。 第87章 暗斗贪官饥民暴动 贾环不再微服私访,而是打出八府巡按的钦差仪仗朝太原进发,陆霄凤带着卫队前呼后拥,巡按这官衔还罢了,每年朝廷都会派巡按访察民情,丁酉科状元及第,连中三元的牌子一打出来,让所有看见的人眼晕,女人两眼冒心,男人又妒又羡,家长难免在淘气的孩子屁股蛋上拍两下:“就知道淘,要向大哥哥学习啊。” 这排场打出来,有不怕死的百姓拿着纸往上冲,贾环震惊,想不到山西粉比京城的更疯狂,居然这样冲上来要签名,赶紧喝止拿大棍准备打人的差役,命那人上前。 原来那人拿着纸冲过来不是要签名,是要告状喊冤,贾环命手下接了状子一看,上面告的是山西巡抚黄维强抢民女无数,而且许多民女不知所踪。 贾环答复说会细察案件上奏朝廷。这让巡抚衙门一帮子官员坐不住了。 巡抚衙门里,一帮官员围着抚台。 “这小子不会来真格的吧?”一个官员很担心,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的老大。 “虽然他年轻,可是听说在京城很是干净利落的办了几件案子。不能小看啊。” “是呀是呀。”众人附和。 黄维吸了一锅水烟,咳了一声,听差赶紧捧上银唾盒,黄维吐了这么慢条斯里地说:“慌什么?山西已经是铁打一块,多少钦差和御史都没在这块地里讨得便宜,他连中三元又怎么样?大好前程在眼前,他会冒险跟我们斗?他这样只是虚张场势,也好跟上面有个交待罢了。” “还是抚台大人想得深远。”所有下属猛拍马屁。 “明晚我们会会他。”黄维战意十足。 晚上,山西巡抚衙门一众官员在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包了一桌接风宴,还召了最漂亮的舞妓助兴。除了官员还有一些在当地影响很大的商人。 贾环没有拒绝。河道衙门的官们看他肯赴宴,都觉得这人可以拿得下,并不是茅坑石头。 “连中三元有什么了不起,他毕竟还年轻。” 其它官员纷纷附和:“就是,摆这副架势无非是让我们害怕,暗示我们上贡分好处。” 黄维点头,心里盘算好了该拿出多少数目把贾环拿下。 贾环如期赴宴,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儒衫,腰系玉带,头戴方巾,宽服广袖,愈发显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显得十分可亲。众人见了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寒喧几句入了席,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宴到一半,贾环把话题拐到河工上。 “前几天我视察河工,发现有相当长的堤段都是蚬子壳夹沙子堆的,平时无事还好,发大水时根本不能承受。这是怎么回事?” 黄维早知道他有此一问,早就有了说辞:“这定是底下人监工不利,我一定彻查到底,让小贾大人能对上面有个交代。” “哦,原来只是有个交代就行。”贾环似笑非笑看着他,“大人是不是想说这段堤的监工是编外人员,是技术不过关的临时工修的?” “小贾大人真是明察秋毫。”黄维彻底放了心,本来他打算探探贾环的底,如果对方强硬的话,就推出几个小棋子平息民愤,给上面一个交代。现在看来贾环很识趣,主动把堤毁人亡冲淹良田的责任推到编外人员或临时工身上,真是懂事,这样的人将来一定前途光明。 山西众官见见钦差如此聪明识相,都放了心,开始推杯把盏。 一帮人团团敬酒,连吃带喝,虽然外面百姓遭灾,无数人流离失所没有饭吃,但是招待钦差的宴会规格绝对不低,主菜是一品燕窝,还有鹿唇、熊掌、象鼻等罕见的珍物,尤其是一味龙凤呈翔更是不得了,凤凰羽毛全是掐头去尾的绿豆芽做成,豆芽中空,里面塞了鸡茸,龙麟则是用火腿裹鸡丝,费工费时,耗资万贯。 贾环吃到嘴里,并不觉得比街头小店的回锅肉更强,一盘算这桌菜的费用,只怕没一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更恨不得这些家伙回去拉肚子,拉脱了水更好。 正吃着,忽然一个听差急匆匆过来,在黄维耳边说了几句话,黄维听了脸色一变,起身说:“衙里出了急事,本官要赶回去解决,你们继续吃,要好好伺候钦差大人。” “黄大人走好。”贾环微笑送别,继续吃菜喝酒。 黄维急匆匆回到巡抚衙门,只见里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差役们如没头苍蝇般提着水桶拿着水龙来救火。 差役过来禀报:“火点虽多,火势却不大,重要地方都没有着火。” 黄维一听放了心,随即又揪起心,这火看起来象是有人故意放的,否则怎么会只烧柴房马房这些地方,书房之类的地方却没事呢?难道是…… 黄维心里一紧,一溜小跑跑到后院的鸡窝处。 树丛中两个人影躲在浓密的树叶中暗中观察这一切。 柳湘莲看了不敢置信:“不会吧,他居然把重要东西藏鸡窝里。这想象力真是……” 禄儿说:“让人想不到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别管是鸡窝还是狗窝。” 黄维爬鸡窝里检查,见账册无恙,这才放心回去。 贾环吃完酒在包大刚和昭平的伺候下回到驿站,过一会儿,两个黑衣人从窗子跳进屋里。 “有门不走跳什么窗啊,象个贼一样。”贾环打趣他们。 “这样才象干了不能见光的事啊。”柳湘莲笑嘻嘻。 “笑得这么猥琐是不是拿到东西了?” “你猜呢?”柳湘莲偏不告诉他,自顾自坐下来。 “我猜没拿到。” 柳湘莲吓得差点从椅上跌下来:“你怎么知道?你是神仙?” 贾环伸出一根手指晃晃:“我不是神仙,我只是觉得黄维老谋深算,放重要东西会有两手准备,并不是只藏个令人想不到的地方那么简单。” “你说对了,他把东西藏鸡窝了,巡抚衙门戒备森严,到处都有兵丁巡逻,后院里连厨房带鸡窝都难以接近,生人近前必然引人注意,拿到东西也逃不出来。”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贾环,等他拿主意,贾环一摊手:“我又不是诸葛亮,一拍脑袋就能想出计策来。大家辛苦了,都洗洗睡吧。” 众人莫明其妙搞不懂他要做什么,只得各自回房休息。 贾环和陆霄凤仍然共卧一床,但是两人都没睡着,只是静静地躺着,贾环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好半天,才轻轻说道:“小凤,如果发生民变,你有把握控制得住吗?” 这声音极低,只有和他并肩而卧的陆霄凤能听得到,可是这一声却如同平地惊雷,惊得陆霄凤心脏砰砰跳,好半天才轻声说:“激起民变,如同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贾环转过头对着他:“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把握控制。” 寂静深夜,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陆霄凤说:“我帮你就是。” 黑暗中贾环握住他的手:“谢谢你。” 彼此间的信任和支持不用多余的话来表达。 第二天,贾环上巡抚衙门回访,与黄维见过礼,为昨夜失火的事向他表示慰问。 “一些宵小暗算于我,不算什么。本官巡抚山西,很得罪了一些坏人,这些事见得多了。”黄维得意地抚须一边观察贾环的神色。 “大人真是镇定如山。”贾环表色如常,拍他两句转入正题,“本官见灾民流离失所,许多人饿的连路也走不动,连树叶青草都被吃光了,听说有的地方还有易子而食的现象,不知黄抚台可有赈灾良策?” 黄维很为难地说:“我也常劝那些富商捐粮,可是他们都说没有粮。” 死混球,老百姓都苦成这样了还囤积居奇,真是良心坏掉了。贾环心里骂,脸上却仍然淡定,慢条斯里啜口茶,说:“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若是激起民变,朝廷怪罪下来,你我都担不起。” 黄维心中得意,小子,太嫩了吧,还得来求我。 黄维一副尽忠王事的样子:“见百姓受苦,我心里难受的饭都吃不下……” 贾环鄙视地看着他的肥肚皮。 “但是,”黄维正义凛然,“身为一省长官,怎么忍心见治下百姓如此受苦。本官就算拼着乌纱不保,也要逼那些粮商捐粮。” 贾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本以为老子的演技已经够强了,没想到这位更厉害啊,不去好莱坞真是太亏了。 黄维说了就做,马上联络各粮商,苦口婆心劝他们捐粮。几个粮商终于肯捐粮了。 太原城,领头的四大粮商亲自押着粮食来到巡抚衙门,对于这些为了钱而置无数灾民生死于不顾的奸商,贾环对他们的行为表示怀疑。 黄维见他面有疑色,笑道:“这些粮商原本不肯捐粮,你一来他们就肯了,可见小贾大人的状元之名震慑天下。” 贾环走近粮筐,一入鼻端就是一股难闻的臭味,只见筐里的粮食都是腐烂变质,大多都是些糠皮,根本不算粮食。 虽然有几分预料,贾环还是气得手抖,转头瞪着黄维,说:“这是给人吃的么?” 黄维哈哈一笑:“那些灾民没有吃的,连命都快没有了,还能挑什么?灾民,不算人,只能算牲畜。” 灾民不是人,这个论断真是新鲜,贾环藏在袖里的手捏的咯咯响,几乎想把他那张肥脸揍扁,不过,他自从知道身边有皇帝派来的无名暗探后,演技有了极大的提高,直接从偶像派跃到实力派,虽然气得肺要炸,但是脸上还是很惊喜的表情。 一副很佩服的样子,说:“黄大人不愧是二甲进士,见识就是高,在下佩服。这些灾民只要有口吃的就行,哪能计较什么好坏。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哈哈……”黄维大笑,“老弟还是年轻,是要向前辈多学习。” 贾环也跟他打哈哈。 回到下榻的客馆,柳湘莲一拳砸到桌子上,桌上的茶壶茶碗吓得叮当乱响。 “这些人真是太没人性了,有粮食藏着,趁机囤积抬价,却拿着猪狗都不吃的东西来应付。” 禄儿见贾环神色自如,问道:“大人,你打算怎么办?就让这些人把粮食运到粥场?” “等着瞧吧。”贾环和陆霄凤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灾民聚集的广场上,差役把粮煮在大锅中搅和,一阵锣响,灾民从破茅屋中出来,围向煮粥大锅,一看粥锅里的东西都是发绿发馊的东西,根本是连猪都不愿吃东西,可是不吃的话又难忍饥饿活不下去。 灾民中其中一人高声叫骂:“这就是黄巡抚给咱们的粮食吗?这哪里是给人吃的。” “黄巡抚哪有这般好心,自钦差来后,他才不得不催促粮商捐粮,可是那四大家粮商居然捐这种东西。” 灾民们挨饿多日,每天都饿死几人,心里又绝望又害怕,愤怒越积越深,现在已经到了暴发的顶点。 领头置疑的人,也就是包大刚一挥胳膊高呼:“既然不让我们活,我们找巡抚理论去。” 灾民的怒火被点燃,抄起手边能找到的家伙冲向巡抚衙门。 把守的官兵还没见过这阵势,一时不知所措,没有上级命令,他们也不好大肆屠杀百姓,这激起百姓造反的罪名可没人担得起。可是他们的直属上级正在酒楼陪黄巡抚宴饮不在此处,等派去的人拼命赶到酒楼时,灾民已经攻入第一道大门。 只见后花园奢华富贵,处处奇花异草,厅堂内陈设华贵,厨房里各种奇珍异味数不胜数,灾民越发愤怒。 灾民怒火中烧,冲到里面又砸又抢。里面一片混乱,包大刚和柳湘莲穿着破认烂衫打扮成灾民样,混入队伍中,不去厅堂抢那些珍宝,而是直奔鸡窝。 正在乱得不可开交之时,陆霄凤带着属下士兵很适时的到了,事先贾环已经为他做了许多催泪瓦斯交给他。陆霄凤头一回听说这个东西,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小瓶里装的胡椒粉,居然起个这么个怪名字。 但是这东西的使用效果果然是催人泪下,陆霄凤使手下用这东西控制灾民的攻击力,又不许他们伤人,只将灾民驱散。 等黄维接到消息赶来,府第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他心疼珍宝被毁被抢,居然没顾上看鸡窝。 “把这些刁民统统砍头。”黄维气急败坏,面目狰狞好象恶鬼。 陆霄凤一摊手:“本官带的兵不敢杀人逼反百姓,所以只是用胡椒粉凉水棍棒之类把他们赶走了,如今他们逃了,却到哪里抓人去。” 黄维经过起初的惊慌失措,定下心来时觉得不大对劲,乱民突然攻击巡抚衙门,而陆霄凤出现的也非常及时,这不是在小说里,不会有无巧不成书这种事发生的。而且他对待灾民的方式明显是包庇,是有备而来。 那么他想干什么? 黄维略一思索,大惊失色,赶紧奔向后院的鸡窝,果然,账册没了,还有几封极重要的信件也没了。 登时黄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旁边听差赶紧扶住。那账册是工程款的来往账目,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无数银子去向不明。还有一封信,是二十年前还是内阁次辅的胡有恒写给他要他构害前首相张沛的信,因为有这封把柄在手里,所以胡有恒对他百般回护,几年来他的官升得极快,贪污无数也安然无事。失了账册,他的恶行可能上达天听,还有胡有恒护他,可是失了这封可以牵制胡有恒的信,姓胡的还会不会卖力保他就不好说了。他辛苦多年在山西建立的势力就全完了。 谁干的? 黄维一边咬牙,一边迅速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理了一遍。 时间:是在贾钦差奉旨巡按山西,视察赈灾及河工之后。 地点:是在自己的巡抚衙门所在地,太原,而太原一带的东营兵马是由陆霄凤掌管的。 陆霄凤素来对他恭敬顺从,不时巴结孝敬,然而在钦差来后他的行为却可疑起来,如此看来他二人想必早有勾结。这账册信件有可能落在钦差手里。 “点齐西营兵马,把姓贾的小子干掉。”黄维咬牙切齿向心腹下令。 第88章 白虎峡生死一瞬间 客栈里,贾环接过柳湘莲和包大刚偷来的账册,略一翻看,越看越愤怒,狠狠地拍桌子。 “好家伙,朝廷拨的河工款,真正用的修河堤的不到三成,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柳湘莲说:“还用问吗?还不是朝中的胡相爷,我虽是江湖草莽,不在朝堂,可是也听说他是天下第一贪官。” 贾环摇头:“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京。” 柳湘莲纳闷:“可是赈灾和视察的事怎么办?你还没把活干完呢。” “再待下去就没命了。”贾环站起来收拾东西,“黄维做了多年高官,数年经营把山西打造的铁桶一般,绝不是省油的灯,惊慌过后回过神来,难免疑到我的头上,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几个人吓了一跳,赶紧收拾行李马匹,火速开溜。 贾环虽然行动谨慎,只与陆霄凤暗中来往,怎奈这世上会推理的不止他一人,黄维官场老油条,老谋深算,推测几下就把他的目的和陆霄凤的关系猜的八九不离十,亲自率领西大营兵马朝客栈杀过去。却见人去房空,原来一帮人早就逃跑了。 黄维气急败坏跳脚,吼道:“给我追,飞鸽传书马老大。” 贾环一行人匆忙离开太原,抄近路快马加鞭朝京城方向飞奔。 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敢停歇,日夜兼程,很快到了白虎峡,过了这道峡就出了山西。 到了峡口,贾环摸把汗:“过了这道峡,我们就安全了。” 柳湘莲警惕地看向四周,只见前面峰岩重叠,藤攀葛绕,十分险恶。 又行一会儿,山坳处转来一个年轻女子,生得身形苗条,颇有几分姿容。身穿印花袄,手挎竹篮坐在路边蹂腿,看上去是个村姑。 贾环小声说:“大家小心,这女子不象好人。” 身后的禄儿惊讶:“大人有火眼金睛,连人家脸都没看清楚,就觉得她不是好人。” “切。”贾环一扭脸,“火眼金睛没你想得那么神,孙悟空识妖主要靠的是江湖经验,先分析后判断,他要真的能识妖,怎么眼睁睁看着师父上了黑水河妖的船,那是因为那妖没有露破绽。 你们想,这荒山野岭的险恶之处,忽然出现一个俏丽女子,只要不是精虫上脑的人都会觉得不对劲吧,哪用得着火眼金睛。” 一边的小厮昭平脸色发白:“难道这女子是妖怪?” 贾环也心里打鼓,心道:穿越办的同志们,我不再骂你们了,我不挑地方,就算把我穿到没有卫生纸的时代我也能容忍,但是不要把我穿到有妖怪的地方,我怕这个啊。 那女子坐在路边,杏眼含泪:“几位客人到哪里去?小女子回娘家不小心摔伤了腿,求各位爷扶我一把。” 如果换上先前,如此一个标致少妇含泪求人,众人会上前相扶,可是经贾环一说,大家谁也不敢上前,这年头助人没好报,如果被对方讹诈一笔钱也罢了,被吃掉就冤了。所有人眼睛都看向贾环。 贾环想想孙悟空遇妖都是先诈后恐吓,再察对方的用意。 我也诈她一诈。贾环主意一定,笑眯眯对那少妇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若相扶,被人看见岂不是有毁小娘子名节。” “这一带很少有人,不会有人看见的。” 靠,对陌生男人说这一带没人,你对我做什么没人看见,什么意思?如果这是灵异文,则此女为妖,如果不是,那么这女的就不知什么来路了。贾环心里一边思忖一边暗示大家小心,又问:“敢问小娘子家住何处?为何一人在山野行走?此地险恶,万一有险你叫救命都没人听见,难道你回娘家没有老公陪着吗?” “我男人去外地做意了,家里没人,你们送我回家,我有钱相谢。”女子打开包袱,果然里面有一些银两。 贾环低声对身边人说:“不要碰她的东西,不要靠近她三步之内。” 女子见他不靠近,自己站起来走过去,娇声说:“你们不要钱,奴家愿意以身相谢。” 贾环退后两步,冷冷地说:“你这样的姿色我不感兴趣,如果我上前扶你,你会身子一软倒在我身上是吧,然后你引诱我干那事,趁便在我身上摸东西,然后突然跳出来一群人捉奸,把我绑送官府,我的所有东西包括内裤都会被没收,对吧?” “我不是贪钱的人。”女子脸色发白。 贾环看自己的一诈二恐吓有了效果,心里暗喜,接着又诈:“你不要钱也不要我的内裤,难道要的是某种纸做的东西。” 女子大惊失色,至此贾环可以断定此女不是妖,而是冲着账册来的,可是他们快马加鞭一路不停,黄维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埋伏在这里呢? 柳湘莲握紧了鸳鸯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 女子无计可施转身而逃,这时突然从两边峡谷山坡冒出来一帮人,各各手拿兵器,面相不善。 贾环见此处突然冒出了这许多人,心里暗自心惊,细细打量对方,从穿着打扮看是专业盗匪,从装备看却又不敢肯定。再看数量,好家伙,估计有上千人,自己这面只有五个人,群殴起来肯定不是对手。 还是先谈判,谈不成再斗殴,至于斗不斗的过,眼前架势除了天降神兵还真没把握。 贾环摆出人畜无害笑容,上前说:“大王早上好啊,今天天气不错。” 为首的匪徒脸蛋直抽抽,喝道:“留下买路钱。” 柳湘莲拔剑,贾环赶紧按住他,使个眼色:“快把钱拿出来。” 柳湘莲领悟,为了抢钱,摆出一千人马对付他们五个人,闲得蛋疼了吧,恐怕别有所图。 几个人赶紧把身上带的钱都拿出来,贾环双手献上财物:“一点小意思请大王笑纳。” 匪首看都不看,喝道:“就这么点儿,老子要搜。” 至此,贾环可以肯定对方不是为钱而来了,而是冲着其它东西。转头低声对柳湘莲说:“看来他们要的是账册信件,是黄维的人。” 柳湘莲说:“我试试。” 柳湘莲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柳湘莲,洪门老祖门下,做点海砂子买卖,都是线上的朋友,请瓤把子高抬高手行个方便。” “即然你主动递门坎,只要你们把身上所有东西留下。”匪首挥着刀子。 柳湘莲扭头对贾环低声说:“看来是真盗匪不是官兵。” 贾环也小声说:“他们虽然会江湖黑话,可是手里的兵器却是相同规格。不是国家正规军,哪里来的如此统一的正规武器?” 柳湘莲更加心惊:“难道这帮盗匪是黄维一伙的,飞鸽传书到这里要他们劫杀我们。” “肯定是啦。”贾环盘算着该怎么办,五人对千人,肯定打不过,咱也没有那么崇高的信仰,为那糟老头效忠卖命也没多少钱拿,还是先投降,把东西交出,以后再找这群混蛋算账。 可是,就算把东西交出来,就可以逃过吗?连我这么个善良圣母型的人都不会放过对有可能危害我的人,这些大反派怎么会放过,而且他们做坏事不蒙面,不怕真面示人,可见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柳湘莲低声说:“擒贼先擒王,我先和那头子单挑,若是能擒住他,你可以趁乱逃走。” 说罢,柳湘莲拔出鸳鸯剑冲向匪首。包大刚也拔出腰刀护着贾环且战且退。 贾环后悔没学点轻功什么的,只得抱着头逃窜,盼着能有个悬崖什么的,可以跳一跳,就算碰不到世外高人或是宝藏什么的,好歹能拣条命,因为按主角不死定律,跳崖是会遇上世外高人传授武功滴,或是有美女相救滴,就算遇不上也不会死滴。 可是现在这地方,明显没有可爱的小悬崖或小山洞可以避难,不一会,贾环胳膊上就挨了一刀,鲜血直流。 包大刚一边挥刀御敌,一边对禄儿喊:“你快护着大人,我来断后。” 禄儿拉着贾环奔跑,忽然手一翻,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惊住了。 禄儿高叫:“大王,我把这小子抓住了,你们不用打了。” 正在缠斗的匪首和柳湘莲停了手,看着眼前这一幕。 禄儿押着贾环走上前,说:“请大王饶命,收我入山,这个官就是小的献上的投名状。” 匪首哈哈大笑:“好,好。” 又对贾环说:“瞧见没,一看势头不对,你的手下都要出卖你保命了。不过你也不必生气,这是人的正常反应,生死关头自己的性命要紧。” 柳湘莲怒指叛徒:“你这奸险小人,大人对你不薄,你居然卖主求荣。” 禄儿奸笑:“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眼看要死了,亲爹也要卖。” 匪首笑道:“这位兄弟真是聪明人,与人为奴不如自在为王,把你主子押过来,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人欺负你由我罩着。” 禄儿把刀架在贾环脖子上朝匪首走去,匪首得意地笑。 等禄儿押着贾环走到匪首跟前,忽然一翻手,刀子架在匪首脖子上,喝道:“快点叫你的人让路,否则杀了你。” 突发变故,所有人都惊得反应不过来,匪首后悔莫及,只看见己方已经胜券在握,居然得意忘形,失了防备,任由对方走近,现在冰凉的刀锋刺着脖子,杀气逼人。 “快点。”禄儿手一紧,往匪首脖子上割去。 匪首吃痛,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只得叫道:“你们快让开,都让开。” 众匪徒只好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贾环等人过去。 禄儿又对贾环说:“大人先走,我来断后。” 贾环犹豫,他先溜了,留下禄儿一个在匪群中,岂不是死定了。 禄儿见他磨蹭,又说:“你们赶快走,一个时辰后估计你们走远了,我会放他与你们汇合,放心,我一个人跑路还容易些。” 贾环将信将疑,柳湘莲拉着他上了马,几个人赶紧离去。 贾环几个连夜赶路,不几日就看见京城遥遥在望。包大刚松了一口气,道:“快到京城了,我们安全了,前面是驿站,咱们去休息一下,大人身上的伤也要重新包扎。” 白虎峡恶斗中,贾环胳膊受了伤,为了逃命也顾不上好好医治,再加上连夜赶路,又迸裂了伤口,实在捱不住。 几个人到了驿站,却意外地看见胡相的儿子胡应龙,尚书孙汝成,贾雨村在此迎候,连接风酒都摆好了。 贾环苦笑,看来这京城难进,对方居然摆了这么大阵势来堵人,看来这次不出点血过不了这关。 得,就算是鸿门宴,见招拆招就是。 第89章 备朝斗贾环拉盟友 “小贾大人一路辛苦,快请坐。”胡应龙热情地上来先表示欢迎。 包大刚见机地说:“贾大人一路风尘,还受了伤,我先扶他进房洗把脸,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贾环被包大刚扶进房,柳湘莲跟入,急道:“来者不善,怎么办?” 贾环用手巾擦了擦脸:“柳大哥沉住气,京城地面他们不敢明着杀人,摆下这宴估计是要开价,我和他们讨价还价就是了。” 柳湘莲佩服道:“环兄弟年轻却是沉着有胆识的,大哥自愧不如。” 贾环心说:两辈子加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大,叫你声大哥,还真把自己当大哥啊。 洗完脸,贾环来到宴桌前,胡应龙三人陪坐,酒过三巡,孙汝成开始进入正题:“小贾大人这回奉旨巡察山西真是辛苦了,怎么给皇上上奏,心里可有谱了?” 贾环很诚恳说:“正不知如何是好,请几位大人指点。” 孙汝成说:“临行前我给你交待过,给皇上的奏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贾雨村更加诚恳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我与小贾大人同出一族,一荣俱荣,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人在官场,当孤臣是不成的,若是得罪了众同僚可是步步艰难啊。” 贾环微微一笑,把在山西的所见所闻大略说了一遍,说:“山西这种情况,不是一年两年了,皇上圣明,锦衣卫又遍及全国,只怕皇上并不是完全不知,我若不如实上奏,一来辜负皇恩眷顾,二来,场面上不好交待啊。” 胡应龙几个寻思他的话,看来他不敢跟胡党硬抗,只是怕场面上不好交待,中国人做事,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也就难得糊涂了。 胡有恒慢慢转动酒杯,过一会儿抬头笑道:“小贾大人认为该如何呢?” 贾环正义凛然道:“山西搞成这样,全是黄维这厮倒行逆施,蒙骗皇上和朝中各位大人,他爪牙众多,经营多年,不但上面派的钦差御史多被他蒙骗,他手下的官员也被他淫威所胁不敢与他相抗。” 边说心里暗念,徐师父对不起,我不是不要正气,而是现在敌强我弱,我没法跟整个胡党相抗,只能先干掉胡党爪牙,才能动那只大老虎。 胡应龙等人见他把责任全推到黄维一人身上,那些年朝廷派下来的人只是受他蒙蔽,其他官员是受他胁迫,把其他人摘干净了,看来他不是要与胡党为敌,而是只要一个交待好向皇上交差。若是别人,舍个棋子让对方吃了,然后收兵也没什么。可是黄维手里握有一封胡有恒二十年前命他陷害前首相的信,不保他,他把多年前的公案翻出来怎么办? 贾环心中有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向胡应龙推过去,说:“我在黄维那里无意中发现这一封信,一看这笔迹是胡相爷的手笔,下官不敢拆看,请小胡大人亲启。” 胡有恒拿出信来一看,只看了几个字就心里有数,知道贾环是要跟自己谈条件,他把这封信还给胡有恒,是要自己这一方也要拿点什么交换。黄维贪暴无度,朝野上下都有怨气,胡党要保他得大耗元气,还得跟骆养性一党打无数嘴皮仗,倒不如舍了这惹麻烦的棋子,反正信已经到手,不怕他反噬。 胡有恒主意以定,脸上带出笑来,提起酒壶为贾环倒酒,道:“小贾大人精忠为国,本官甚是感动,剿除贪官污吏是我辈职责,断不肯袖手。” 贾环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接受了这番交易,也放了心,这场看不见说不出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几个人开始喝酒吃菜。 席间,贾环借口上茅厕,柳湘莲也借机跟上去,对他说:“你在前面和他们喝酒时,他们的手下借口把我们的行李全翻了。” “你把账册藏哪了?” “暂时藏在驿站马棚里。” “不错,姓黄的可以藏鸡窝,你可以藏马棚,等过后再想法拿回来。” 吃完酒,贾环送走胡应龙三人,又让柳湘莲回家,柳湘莲会意,两人分手。 贾环带着包大刚和昭平进了京城,按朝廷律例,钦差回京不能直接回家,要先面圣复旨才能回家休息。包大刚看贾环脸色苍白,知他伤势恶化,说:“前面有家医馆,大人先去医治,再进宫复命不迟。” 贾环连累带伤,也觉得身子虚弱难以支持,便由包大刚扶着到医馆就医。 离他们最近的医馆名叫“杏林堂”,是个不出名的医馆,前堂冷落没多少病人,只有一个戴兜帽的人在就医,贾环觉得那人的身形似是见过,也没有在意,请大夫重新换药包扎伤口。大夫嘱他伤处不要沾水,饮食要清淡,内用外敷药按时用。 那戴兜帽的人等伙计把药包好,提起药包起身离开。一看他走路的架势,贾环愈发觉得眼熟,试探着叫了一声:“夏公公?” 那人身上一震,贾环可以肯定了,他就是皇帝身边受宠的三大太监之一夏秉忠,他来这干什么?不管做什么,宫外遇到也难得,可以套套近乎,想要把官当稳当,接交一二内官是不可少的。 贾环上前准备寒喧,却见夏秉忠脸色发白,头冒冷汗,身上也微微发抖,似是得了病。贾环赶紧扶住他,心里迅速分析,看他样子应该是得了病,可是得病有太医院的人巴结,为何到这样的小医馆来看大夫,还穿成这样怕人知道。再一想,心里了然,贾府有规矩,下人得病就要搬出去,以免传染给主子。象有体面的奴才,比如晴雯可以在主子房里养病,这种情况在贾府是不允许的,所以王夫人后来还是以她生病为由把她撵走了。 如今夏秉忠只怕也是这种情况,得了病就得搬出宫,再回来就不好办了,而且皇帝身边三大太监明争暗斗十分激烈,他离开后就算回来,也不知道局势变得怎样,说不定另两个趁机抢地盘进馋言。 贾环心里明白,看向大夫,问道:“得了什么病?” 大夫说:“是疟疾。” 夏秉忠反握住他的手恳求:“小贾大人,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贾环一边安慰他一边想办法,想到历史上康熙皇帝也曾得过这病,太医束手无策,还是用了金鸡纳霜治好的。 贾环又说:“你回去好好养着,还是悄悄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来看,我知道有种好药能治这种病,等我寻到马上给你送去。” 夏秉忠很意外,意外的是贾环不打算揭发他,还安慰他要替他求药。更意外的是贾环对太监没有一丝歧视,许多官员因为太监是皇帝近侍不得不结交讨好,其实骨子里是很瞧不起这种刑余之人,那些有风骨的清流更耻于与他们交谈,更是以阉竖称之,皇帝亲近太监,清流们会冒死弹劾。想不到这小贾大人虽然也是士大夫阶层,却是对阉人没有轻视之意。 当然他不知道,宦官这种人在来自现代的贾环来看,其实就是残疾人,除了个别人能受皇帝,绝大多数是很可怜的。 夏秉忠年近半百,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当即感动万分。 贾环写了请安折命人递进皇宫,估计皇帝召见还得过一阵子,趁这空闲到迎宾馆看望那个不列颠的使臣巴加里。 巴加里接到通报很意外,赶紧迎上来握手:“贾阁下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 “我来此有事相求,”贾环也握手,“要么叫我贾大人,要么叫阁下,这两个词不可以加一起用的。” “我的中文已经说的很好,你不要挑刺了好不好?” 两人边走边谈到客厅。这个院子是礼部下属礼宾司管的一处府院,专门接待外国使臣,院宇宽大,种植着各样花草树木,后院的小客厅,外面雕梁画栋,里面是西式洛可可风格的陈设,宾主在沙发上落坐,仆人很快献上茶来。 巴加里喝的是咖啡,贾环说:“我不介意你分我一点喝。” “你能喝得惯?”巴加里惊讶,这东西他也曾当宝贝一样捧出来请要好的官员喝,但是那些人无一不皱眉咂嘴。 “无所谓啦,本官对外洋一切都抱着新奇的态度,很愿意为促进中外交流做贡献。” 巴加里很高兴,亲手给他也冲了一杯咖啡。贾环端起印着玫瑰花的精瓷小杯,先闻了闻,久违的香味直扑鼻端。 宾主二人边喝边谈,贾环先问:“使臣大人身负帮助传教任务,不知做得怎么样?” 巴加里愁眉苦脸:“很困难,我们的人办善堂,收养孤儿,照顾老人病人,做了许多好事,可是中国人还是不愿接受我们的宗教,有的地方甚至驱赶传教士。” 这种情况贾环早就心里有数,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想当年佛教从外国传入我国时,也经历了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有的朝代还杀僧毁寺严禁传播佛教,经过多年的融合,佛教才在中国大地上扎下根,成为中国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个我明白,可是这里的难度超过了我们的预计。”巴加里抱怨道,如果天主教也象佛教那样经过好几百年才能让中华接受,实在是郁闷,他根本活不到见功的那一天。 贾环指点他:“那是因为中国有着数千年文明史,本土思想文化非常强大,比如道教,儒教,再加上佛教,三教合一,共同组成了一个严密的思想体系。除非是一场文化上的大运动使本土思想体系崩塌,否则让他们崇洋根本不可能。 但是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固步自封的民族,中国人心胸广大乐意与海外文明互补长短,中华文明的包容性非常大,经过最初的排斥,后来不是也接受了佛教吗?所以,你们传教打不开局面,那是你们没有找到好方法。” 巴加里听了眼睛一亮,赶紧凑过身子,问道:“阁下可有好法子助我们传教?” 贾环正等他一问,却不急着说,只给他讲故事:“阁下可听说过西游记,知道孙猴子的故事?” “我知道,虽然我不认识中国字,但是我喜欢这个故事,经常听戏听说书,让中国仆人给我讲。”说起《西游记》巴加里很兴奋。 “《西游记》是我中华名著,其思想博大精深,你光看热闹不行。”贾环开始传播中国文化,“佛祖想要在东土传经,却不使人把经送上东土,你知道为什么?” “送货上门总有求人的意思,不如打出广告让买家上门买货。”巴加里办通商已久,看得很清。 贾环笑了,想不到洋夷有如此头脑。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条因素是佛祖上东土传经等于是和道祖抢地盘,太上老君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佛祖要东土主动上门求他传经,这样即可以使东土人重视,也不得罪道祖,佛道两家相安,才能顺利传教。可是,怎么让中国人主动求上门呢?” 巴加里如小学生般认真听讲,还未传教,就先被中国人洗脑,也不知谁在传教。 贾环停顿一下,继续说:“所以,佛祖把目标瞄准一国之主。首先命观音入大唐,把皇帝李世民勾入阴曹地府,这地府么由地藏王菩萨坐镇,也算是佛派地盘吧。许多冤灵恶鬼纷纷揪住他索命,把皇帝吓得半死,哦,他已经死了,总之把他吓坏了。然后给他好处,增加二十年阳寿放他回阳间。软硬兼施,使皇帝皈依佛门,皇帝感激之下,又怕恶鬼缠身,于是请僧人做水陆道场,大做法事超度亡魂。 唐僧正在讲经时,观音出现了,说你那小乘经不是正宗货,没有用的,大乘经才是正宗才能超度。其实观音在忽悠人,唐僧在两界山为猎户刘伯钦亡父母念经超度,果然度得他们转世,怎么叫小乘经没有用呢? 不管怎么说,皇帝相信了,赶紧命人上西天求真经,唐僧刚受了皇帝赐的珍贵袈裟锡杖,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好意思不上吗?于是他就只好去冒死求经了。于是有了取经故事。” 听完故事,巴加里若有所思,想了一想,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从皇帝下手,皇帝信了教自然一切好说。” “没错。”贾环点头,走上层领导路线是真理,放着全国第一大粗腿——皇帝的腿你不去抱,却在贫民百姓里施医施药,用处不大,搞不好还可能让官府觉得你居心叵测。 “可是怎么搭上皇帝这条线呢?”巴加里眼巴巴看向他。 贾环这才亮出真正目的:“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太监夏秉忠得了疟疾,听说有西洋药金鸡纳霜可治,又叫硫酸奎宁的,你想法子弄到药给他,他必然感激你。” 第90章 送灵药结交夏太监 巴加里面带难色,金鸡纳霜是救命良药,量少价昂,轻易不敢动用,上回用了后他手里只剩下一点留着日后救命,可是贾环说的对,救了皇帝身边的人,就可以搭上皇帝的线,有皇帝帮忙,岂不是比在民间赠医施药更有效。 巴加里忍着肉疼进内室开了箱子,把一小瓶药拿出来交给贾环,说:“只有这么一点,治一个人也尽够用了。只是要他隔离养病,不要传染给别人。” 贾环苦笑,这个办不到,却不能给他说,只说:“麻烦阁下再想办法搞到一人份的药,越快越好。” 巴加里不解:“这药治他的病也够了,为什么还要再要一份?” 贾环不能把自己的盘算告诉他,只说:“不必多问,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事成之后我保你东土传经之路顺利。” 巴加里虽不理解,但是贾环是这个国家唯一懂外语又了解海外,不排斥洋人还要支持他传教的人,他只能不理解也要支持。 这时,皇帝传下旨意,召贾环入宫问话。 一见面,皇帝就斥责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差事干完了,赈灾的事办好了?” “回皇上的话,差事没办完,赈灾的事也没办。”贾环不待皇帝发怒,解释说:“臣是仓皇逃命回来的,山西是虎狼之窝,臣不敢多待,有负皇恩……” 皇帝纳闷:“你是朕派出的钦差,谁敢对你不敬就是造反,怎么回事?” 贾环说了在山西的经过,只略去故意挑拨饥民闹事和胡应龙几个在驿站堵人一节,又伸出被绷带包扎还渗着血迹的胳膊,说:“若不是臣的仆人机敏,只怕是回不来了。” 皇帝震惊,居然有人敢谋杀朝廷命官,这分明是造反。 贾环趁机加把火,道:“皇上,白虎峡这伙盗匪不可小看,一来他们人数多,仅对付臣五人就有千人之多,没出动的更不知有多少。二来那地方离京城也就几天路程,有可能惊扰京畿重地。三来,这帮盗匪很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你不是逃回来了吗?” 贾环说:“一般匪徒都是乌合之众,是一帮凶恶刁民组成的杂牌队伍,手里拿的都是乱七八糟的刀枪棍棒,或是锄头镰刀什么的。可是这帮盗匪会江湖黑话,手里的武器却是统一规格的兵器,大小长短都一样,就好象是从朝廷的兵器库里拿的一样。所以,臣请皇上立即发兵围剿,以绝后患。” 皇帝脸色凝重,这盗匪拿着正规军的武器,可见…… 臣下贪一点儿,色一点儿,谏言刻薄点儿,当皇帝的都可以容忍,唯独对造反谋逆极其敏感,只要沾点边就是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贾环知道说动了皇帝,便不再说话,有时候话要说半截,剩下一半让对方脑补去,他只告诉皇帝,那帮盗匪人多,武器是正规军才有的统一规格的兵器。地点在山西,离京城不是很远,这些信息加起来,足够让疑心病重的皇帝进行强大的脑补。 半晌,皇帝说话了:“你看让谁去剿匪比较好?” 皇帝居然开始征求他的意思,可见对他已经越来越重视,贾环不敢表现喜色,仍然一副忠诚的样子,说:“为免打草惊蛇,就地使用山西兵力就可以,只需几天就可报捷。” 皇帝开始寻思,道:“听你说太原那边的西大营是和黄维一气,东大营却和他不一气,就用东营的那个参将吧,姓陆是不是?” “皇上英明。”贾环真心感动,本来想让陆霄凤立功的,你自己说出来,那就不用我费事了。 贾环又拿出用油纸包的账册,这是柳湘莲回家后又回转到驿站马棚取回来的。 皇帝翻看,只见许多款项来去不明,还有黄维这几年朝廷那些人的进献,说白了就是分赃,难怪这么多人替他上好话。 “这账册你可给人看过?”皇帝莫名问了这么一句。 贾环说:“这账册事关重大,牵涉朝中多位大员,臣宁死不能让人利用这账册要胁皇上,所以臣冒死将账册偷出,未经第二人之眼,直接交给皇上。” 皇帝放了心,老脸绽放菊花,说:“你辛苦了,回家休息吧,不日朕有奖赏。” 贾环知道自己这次做的又合了皇帝心意,如果这账册落到别人手里,这么多大臣分赃受贿,有的还是重臣,让皇帝怎么处理?不处理吧违反国法没法向臣民交待,处理吧又牵扯太大,现在东西交他手上,没有第二人看过,怎么处理随皇帝心意,皇帝自然高兴了。 贾环跪安退出,临去时向侍立一旁的夏秉忠使了个眼色。夏秉忠会意:“奴才送小贾大人出宫。” 到了殿外,贾环悄悄把药给他,低声说:“这个药能治你的病,你千万相信我,这个绝对能治你的病。” 夏秉忠虽有怀疑,但是见他不揭发,可见是护着自己了,便放心把药收下。 贾环回家,负责看家的钱槐过来禀报这些天的家事,一切正常。 赵姨娘现在独霸一方在自家小天地当自在太太很舒服,还经常收到外面送来的礼物,时时受人奉承,对荣府的家产也不是惦记的狠了。见儿子回家,欢喜地准备酒宴接风。 母子两个一起吃饭。 “什么时候回府给老太太老爷请安?”赵姨娘问道。 “我忙得要死,哪有空回去,况且我都搬出来了。”贾环不愿意,好容易搬出来正要想法和贾府划清界限,往那里跑个什么劲,等那边叫了再说。 赵姨娘现在虽然对家产惦记的不是太狠,却不是完全不惦记,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说:“你也时常在那里露个脸,将来家产被他们抢了怎么办?” 贾环懒得和她说太多,又问秋露的事。 赵姨娘说:“她一切都好,就是肚子偏大了些。” 贾环吓得一咯登,差点把杯里的酒撒出来。他的小家使用的全是丫头,没有育龄妇女,就是怕人发现她的腰围和月份不符,至于什么样的月份有多大肚子,这个家的人都不知道。唯一有生育经验的是赵姨娘,难道她察觉出来。 赵姨娘说:“按说孩子生下来三斤到九斤都属正常,但是孩子太胖,将来出生时会很麻烦,你还是不要老是给她塞补品,把孩子养太胖了不好。” 贾环放了心,道:“听你的,你要多照顾她。” “有你这话就行,可别说我虐待她不给她吃补品,孩子太胖了真的不好生,你看她的肚子,可见孩子是个肥仔,将来若生不下来……” “呀呸,你说点吉利的行不行。”贾环训斥她,这年代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尤其秋露这孩子关系萧景的帝位,不要这么乌鸦嘴行不? 赵姨娘不敢再说,她早被贾环软硬兼施的手段制得服服贴贴,对他言听计从,当即服侍他吃了饭漱了口,又凑在一起说话,贾环说了这次山西遇险,丫头们都吓得脸色发白。 说了会儿话,贾环累得不行,尽早上床休息,睡觉前给陆霄凤写了封信,告诉不日就有旨意剿灭白虎峡盗匪,让他早做准备,写完命人送驿站发了。 本来皇帝给了三天假,但是贾环为了在领导面前多表现,还是第二天就准备上班。负责管理衣服的紫晶回话:“爷穿什么衣服?” 贾环也为难了,他从翰林院从六品编修升到正六品内阁中书,又升到从五品礼部主事,不可谓不快,现在以钦差巡按的身份巡察山西,这巡按是四品,但是是临时职位,卸了差使就不算巡按了,所以紫晶不知道该准备什么衣服,四品和五品虽然只差一步,但是在等级森严的官场还是不敢出错。贾环想了想,眼下自己正春风得意还是不要给人落口实的好,就低不就高,还是穿以前的从五品官服吧。 紫晶莲儿几个服侍更衣,贾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丫环们脸色不是很好,又发现少了一人,问道:“彩云姐姐呢?” 莲儿见问,有些为难说:“她昨晚哭了好久呢。” “嗯,出什么事了,可是家里父母病了?” “不是为了个,”莲儿不知怎么说,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才说,“彩云姐姐听说禄儿落入匪群,所以才哭呢。” “哦”贾环彻底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彩云心里开始有了禄儿呢?他居然没发现。 莲儿以为他生气,忙说:“彩云心里还是喜欢爷的,只是禄儿和她拜过堂的,虽然从没在一处,到底有夫妻之名,而且禄儿待她不错,从未强迫过她,所以……” “你不必说,我知道。我心里也是想撮合他两个呢。”贾环想了又想,才说,“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禄儿不会有性命危险,过几天会回来的。” 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几天后禄儿平安归来,此是后话不题。 贾环照常上衙门,送文件见到皇帝时,皇帝见他还是穿着以前品级的官服,笑道:“你穿这个是想提醒朕给你升官吧?” 贾环赶紧跪下说:“臣不敢,这次差使没完成不敢奢望赏赐,只是……” “行了,朕知道你小心谨慎。”皇帝打断他,“上次你完满解决与不列颠国的礼仪纠纷,朕没有升你,等剿匪获胜的捷报一到就给你补上。” 皇帝说话算话,等陆霄凤成功全歼白虎峡上千匪徒的捷报到了京城,皇帝下了封赏,除了升陆霄凤官至参将之外,还以贾环发现匪窝,推举贤能为由,将他从从五品升到正五品郎中,跟他老子平级,半年功夫奋斗到他老爹贾政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地位。同僚们都又羡又妒,瞧这家伙,奉旨巡视山西,活没干完就跑回来,皇帝居然还升他的官,果然正规学历出身再加上接近最高领导就是不一样啊不一样。 贾政却觉得没面子之极,儿子这么快就窜到和他同级的地位,以后成为他的上司只是时间问题,偏同僚们还祝贺他有个争气的儿子,也不知该喜该悲。贾政开始考虑要不要辞官致仕,贾环正在转六部,照这个发展速度,转到工部时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到头来儿子坐在正位,他这当老子的还要给他汇报工作咩?工作没做好还要挨他的训? 太郁闷了。但是贾政辞官的想法遭到了贾母王夫人的强烈反对,只得暂时作罢。 话说贾环身边有那边安排的人,那边贾府里也有他的耳目,听说贾政王夫人正在为他升官过快升到贾政头上而郁闷,想到老爹当他的下级,不由得心情大爽。 叉手仰天哈哈哈…… “你笑什么?傻兮兮的。”晴雯过来回话,白他一眼,“门上禀报,说佥都御史陈大人来了。” 贾环一惊:“赶快出迎。” 陈九成是徐文璧的好友,又是贾环的考前辅导老师,也算是授业师父之一,虽然不如徐师父那样直接影响了贾同学的三观和志向,却也是非常受贾环的尊敬。听到他来,赶紧率人迎出大门。 陈九成不冷不热,道:“我这次来是贺你高升,怎当得起小贾大人出迎。” 贾环汗颜:“陈师父这话怎么说,我有今日都靠恩师教诲。” 宾主不进客厅,直接进后院书房,宾主各自归座,晴雯捧上茶来。 陈九成还是头一回到贾环的新居,打量这屋子,陈设大方朴素不见奢华,案头格架只见满满的图书,不见珍宝玩器,看来贾环虽春风得意,但是没有很快腐化堕落。 陈九成心里稍安,又说:“你若是还记得你师父的教诲,就该记得他的志向,要为民请命,造福四方,做一个踏实办事的好官。” 贾环知道他意有所指,默然无语。 陈九成接着说:“山西的境况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恨黄维有姓胡的撑腰,手眼通天,蒙蔽圣听,如今你从那边回来,应该把实情上禀,弹劾黄维等山西一众官员贪贿虐民。” “弟子也想这么做,只是此事牵涉太大,不好办。还有胡相爷罩着。” “说白了你舍不得大好前程,你此行的差使是赈灾视察河工,可是你半路回来,又不见任何有建议的奏折,皇上却升了你的官,我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暗地协议,只提醒你,不要辜负徐师父对你的期望。” 提起徐文璧,贾环心里一痛,徐师父认为他是个名利心重的人,怕他沦为国贼禄鬼一流,再三叮嘱他,个人奋斗如果不和为国医病结合起来,终究是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僚,可惜了一身本事和上好天资。 可是眼前的形势若是上折弹劾,绝对是鸡蛋碰石头。 第91章 夏秉忠旁敲侧击 陈九成得不到他的回复,很失望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你要保你的乌纱,我也不勉强你,你把山西的见闻告诉我。” 贾环脸一红,还是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告诉了他,目前山西一个鸡蛋三钱,一个梨十文,一斗米三钱银,物价高的令人咋舌,小户人民根本活不下去。河工款被截留超过一半,贪贿重税得来的钱,至少一半上贡给胡家,另一半由黄维和其他官员分赃了,至于豆腐渣的河堤工程,责任推在小棋子身上。他还强占百姓产业田地,强抢民女,许多民女不知所踪。更有甚者,还聚众为匪,公开抢劫来往客商,杀掉不附和自己的官员。 陈九成气愤难抑,道:“国势到了如此地步,宰相难逃其责,姓胡的只知迎合上意,一味媚主,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国家官位乃国之神器,被他明码标价,一个知县多少钱,一个知府多少钱,只要交够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位子,只有交钱就可以免罪,连杀人都可以无事。国势败坏至此,凡有血气者,无不痛憾也,我孔孟之徒痛哭于九原。国家积病久矣,正因有此毒瘤,此毒瘤不去,则国家日病,渐入膏肓。我要上书弹劾姓胡的。” 贾环吓了一跳,忙道:“千万不可,胡有恒为相二十年,爪牙遍及朝野,又得皇帝宠信,多少年来,多少志士前赴后继弹劾于他,莫不是被他陷害而死,连前首相都被他害死了,何况于你我。还是听我的,这次先把黄维拿下,其它人以后再说。” “胡贼不除,你今天拿下姓黄的,明天他就推上去一个姓红姓绿的,还不是一样,反正他的党徒多的很。” 贾环承认他说的有理,可是目前拿下姓胡的,真的不现实。 “师父,你这是飞蛾扑火,没有胜算的。” “你知道飞蛾为什么要扑火?”陈九成淡淡的反问,“是因为它愚蠢,还是它宁死也要向往光明?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也许你觉得我愚蠢,可是天底下如果都是你这样聪明人,只怕人人面对虎狼之徒不敢声言,到时候我中华之地鬼蜮横行,亡国之乱近在眼前。” 贾环羞愧的面红耳赤,汗流颊背。可是他现在无论如休要打消陈师父的念头,不能看着他走向死路。 “胡党势大,正义力量弱小,我们应该等待机会,徐徐图之,不要硬碰硬,相信我,会有办法的,不急于一时。” 陈九成对他有些失望,道:“如果人人都只知自保,你所说的铲除奸邪的机会,是不会来的。” 眼见慷慨激昂说了那么多,贾环还是不肯上书,陈九成也不勉强,起身准备离去,临去时说了一句:“做官只是实现抱负的梯子,而不是最终目标,若是为了做官,而忘了最终理想,就是做到一人之下,仍然是尸位素餐的国贼禄蠹啊。你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想想为了什么。” 贾环瘫坐在椅上,钱槐替他送客出去。负责伺候茶水的晴雯从屏后转出来,说:“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陈大人孤军奋战,他可是教导过你的,算是你的师父。年轻轻的怎么没有一点热血呢,” “你懂什么,空有一腔热血就能干掉坏人啦?” “大不了一死而已。” “说得真好,如果死能解决问题,死就死了,可是,死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和胡党硬碰硬,只是白白送死。”贾环反驳。 晴雯说:“可是你不是常说皇帝是圣明天子吗?他被蒙蔽,你上书告诉他真相,他就会明白谁是忠臣谁是奸臣了。” 贾环无奈摇头:“你还是少看些戏曲吧。” 戏里就是这么演的,朝廷浮云蔽日,奸贼横行,正义之士不怕死的和他斗,将他的恶行上达天听,于是皇帝下令剿灭奸贼。然后皆大欢喜,戏剧,话本,包括《西游记》都是这样写,吃小孩子心肝的变态狠毒君主被孙悟空揭穿坏国师真面目后,就成明君了。 现实真的这样吗? 皇帝连他抱怨贾母没给他孔雀裘这样的小事都知道了,还会不知道胡有恒干的事?况且他干坏事又不是只干了几年。 真相只有一个,很残酷也很简单,就是皇帝需要一个听话的宰相。 只要这个宰相够听话,能给他办事,这就够了。 但是晴雯不能理解,瞪起眼睛吵:“你太令人失望了,真是看错了你。” 贾环也吵:“看错了就不要看,给我出去。通通出去” 贾环摒退所有下人,铺开纸,亲自研墨,写下一行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记不得这是哪位前人的诗句,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句时,心里热血澎湃,油然升起一腔神圣的使命感。前人不计生死为国谋利的行为无论何时都在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如飞蛾扑火,宁死也经追求光明。 读了多少年的书,怎么只看得见功名利禄,只为个人幸福而对国家危亡视而不见呢? 贾环望着这行字发呆,久久地望着,一动不动,连天色渐黑也没有察觉。 莲儿踮着脚尖轻轻走到门前,说:“回老爷,大内夏太监来了。” 贾环这才反应过来,急命掌灯,迎入书房。内监不得结交外官,不知夏秉忠入夜来访是什么事。 夏太监来是来道谢的,用了贾环送他的金鸡纳霜之后,他的病很快就好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黑人掐架也有劲了。所以特意带了几样礼物来致谢。 打开红漆描金盒子一看是一套珍贵的文房四宝,还有四样精致首饰是送给四位如夫人添妆,贾环推拒不得,只得收下。 夏秉忠头一回来这里,兴致盎然地在屋里转转,看墙上挂了一幅胡阁老送的书法,点头叹道:“胡相爷不愧是我朝第一书法家,果然苍劲有力。” 东墙是一幅骆相爷送的山水画,整个屋子庄重朴素,不显奢华,却在这字画中显示主人的身份和立场。 “现在只差一幅皇上御赐的字了,小贾大人要好好干呀。”夏秉忠打个哈哈,眼光落在贾环刚写的那句诗上,脸色略微一变。 “好诗,好字。”夏秉忠大大赞叹几句,眼珠一转,坐下来继续寒喧。 “小贾大人喜欢读什么书?没事时是否看小说消遣?”之类。 贾环知道他有话说,顺着他的话头答了。夏秉忠说:“咱家没事时也经常看小说,最喜欢看《西游记》,小贾大人喜欢吗?” “喜欢,每看一遍就有不同的心得。” “是啊,我最喜欢金平府斗犀牛怪那一段了。”夏秉忠兴致勃勃地讲起来。“话说孙猴子保唐僧取经,路过金平府,那地方有个规矩就是每年元宵都要燃灯敬佛,用的灯油是酥合香油,每两值银二两,一斤值银三十二两,共用一千五百斤,加上杂项使费,每燃灯一次,用银五万余。如此巨款,让那些负担此差的大户们苦不堪言,可是为保风调雨顺,只得重金供奉佛祖。却原来是三个妖怪冒充佛祖收油,终于被孙猴子瞧出,灭了妖怪,才免了此处灯油之差。” 贾环见他谢过赠药之恩不走,却坐下谈起《西游记》来,知道他不是闲得菊花疼才喷口水,一边唯唯答应着,一边看他有什么意图。 夏秉忠又说:“小贾大人通今博古,自然懂得多,可知有妖怪冒充佛祖收油,难道佛祖会不知?且不说这金平府临近灵山在佛祖眼皮底下,只说佛祖法力无力,独具慧眼,焉能不知有人冒充佛祖收油之事,如何肯让这败坏佛门声誉之事发生呢?” 贾环心里一凛,答道:“想必这三妖收油,是佛祖默许的,那五万两之巨的油怕是佛祖分了大头。” “小贾大人不愧是状元之才,真是聪明。”夏秉忠哈哈一笑。 贾环心里冷了半截,手里捏出汗来,这话里的含义就是,那妖怪,哦,是那胡相爷收的钱皇帝也分了一部分赃,皇帝要建宫殿修园子,要享受奢华,赏赐妃嫔大臣,无一不用钱,内务府供应不上时,就向国库伸手,可是户部的钱是供应国家的,而且皇帝需索无度,难免引起言官力谏,于是,胡相敛钱也分一部分给皇帝,难怪胡相稳坐宰相宝座二十年,其间多少人弹劾无不落败。简直就是又一个和申。 如果他要和胡有恒斗,下场绝不会好。 这夏秉忠分明暗示他不要和胡有恒斗,就算斗也不可以从经济问题来下手。想必夏秉忠感激他救命之恩,见他写下这两句诗,知他心意,怕他一时冲动捅马蜂窝得罪了皇帝而不自知。 贾环喝下早就凉透了的茶,说:“多谢夏公公指点。只是那妖怪强征巨万灯油,民间负担过重,百姓承受不起,久之也败坏佛祖清誉啊,还是除之为妙。” “可是除了此妖,谁替佛祖收油啊?”夏秉忠再次暗示,你把老胡干掉,谁给皇帝捞钱。 贾环也暗示:“我没记错的话,那妖怪本身就很值钱,千年犀角价值连城,孙猴子灭了妖后将犀角砍下准备献给佛祖的。” 夏秉忠暗暗心惊,这小子不会这么狠吧,居然想抄胡有恒的家大大的发一笔。 贾环不惧打量他的打量。老子就是这意思,想那和申也是为皇帝敛财多年,最后被抄,所有家财落在皇帝腰包,皇帝还落个除妖邪的好名声。这等好生意很划算。 皇帝老儿想要钱也不是非老胡不可,小贾也可以办到,眼看通商口岸发展会越来越繁荣,只要中外贸易走向正轨,可以堂堂正正捞钱。 “可是胡相爷是皇上亲自提拔重用多年的宰辅,治他的罪,皇上脸往哪搁?”夏秉忠再次提醒。 贾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胡相爷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以不动他,但是黄维在山西做土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这怎么办?皇上为一国之主受天下供奉,黄维敛财以奉圣上,做臣子的也能理解,可是那些民女怎么办?她们被黄维强抢,与父母生离,让人于心何忍,本官接了百姓的状子,不能不为他们讨个说法。” 夏秉忠为难了半天,才说:“这事属宫廷秘密,我看小贾大人是忠诚之辈,所以冒险给你透个底。” 夏秉忠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那些民女都是处女,也就是说她们的……那个……要炼红铅丸,你懂的。” 这话说的太含糊,贾环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气得脑袋发晕,原来黄维抢民女是替皇帝干的,为了取经血炼制红铅丸,估计他自己也受用一部分,其余的给皇帝了。所以夏秉忠才为难,皇帝的颜面要保全,所以…… 听出来夏秉忠没说出口的话,贾环气得手抖,对皇帝的好感嗖的一下变成泡泡全飞了。夏秉忠又说:“皇上炼丹,做臣子出力协助也是应该的,你家宁府的敬大爷不也是吗?还替皇上尝药,结果……” 夏秉忠止住不说,贾环忽然明白了,想起贾敬临终前那天把他找去,说了一堆话,对他抱着很大期盼,结果第二天就死了,想必是他知道为皇帝尝药可能会死,所以把他叫来一番嘱托。 于是,有些事情可以理解了,为什么贾敬中了进士,前途一片光明时抛下家业去修道炼丹,原来是暗中替皇帝炼的。为什么宁府爬灰聚赌嫖妓的事被焦大在门口骂,被人贴大字报,闹得许多人都知道了,皇帝却装做不知,还封元春为贵妃,可能是顾及贾敬这份微劳吧。 夏秉忠又诚恳地劝:“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小贾大人受皇上器重,更要如此,咱家是为你好啊。” “谢谢夏公公指点,下官铭感于心。”贾环起身道谢,幸好夏秉忠深夜来此给他暗示厉害,到时他贸然一封奏疏上去,剥了皇帝的脸皮就不好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贾敬中了进士后抛下家业修道很难理解,按说只有享受至高权势荣华仍不知足想要把这荣华无休止延续下去的人才会想着修道成仙,所以历史上搞长生的大都是帝王,比如秦皇汉武嘉靖,车迟国比丘国皇帝们,贾敬才中了进士啥都没开始享受就辞官修道就说不通了,很有可能他是替皇帝炼丹,皇帝修道炼丹总不是好事。会有科道进谏,于是找个大臣代炼,所以,有可能红楼梦中皇帝或是太上皇是修道炼丹的。 可以猜测,贾敬是替皇帝炼丹,替他尝药暴毙的,非正常死亡。 宁府爬灰养小叔子的丑事,都被焦大在大门口骂出来,门风败坏已经不是秘密,皇帝却还把贾家出身的元春封贵妃,贾敬没做过官没给国家立过丁点功劳的一只米虫,死后还得到皇帝的赐封,就能说得通了。 囧,考据癖犯,爬走…… 第92章 朝斗开始远大布局 送走夏秉忠,贾环看着案上才写的诗句,又拿出在山西接的马老头的状子,沉思许久不能入睡,只觉得这次的为难比几年前去向萧景妥协更让人为难。 折腾一夜,第二天起床,贾环觉得头痛身重,想必是思虑过度着了风寒,吩咐钱槐去衙门请假,自己躺在床上休息,把昨晚陈九成,夏秉忠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再回思徐师父的教导,越想越烦,做个只会争权夺利的官油子,不甘心啊不甘心,可是要做些事,也太难了。虽然说想做事做些妥协是必要的,可是步步妥协,和那明哲保身的禄蠹有什么区别,妥协到最后,什么事也办不成。 正烦恼间,门房传来一张字条送进来,打开一看,只一行字,是徐义的笔迹:“更新更新更新……” 贾环才想起自己在报上连载的小说忘了写,心烦意乱提笔续了一句:“更你个头,老子没空。”然后命人把字条回过去。 一会儿,莲儿引大夫进来把脉开药又送大夫出去,彩云亲自拿药方选药煎药。晴雯坐在炕上一边刺绣一边听唤,贾环躺床上没意思,昨晚才跟她吵过架又不好搭讪,伸脖子看过去,看她绣的是官服的补子,再细看是只云雁形状,是四品官用的。 “哎,我现在才升正五品,你这么急绣四品补子做什么,四品是迈向高官一级的转折点,有人一辈子也迈不过去呢。” 晴雯头也不抬,道:“可是你不一样,你是连中三元的天子门生,起步就是六品,又会迎合上峰,讨好皇帝,只知自保,从不得罪人,你这样的人不升官谁升官,我打赌下个月你就可以升四品了。” 贾环被她噎得直喘粗气,暗骂一句臭丫头,也不理她,撑着病体坐在桌前写东西。 彩云端药进来,埋怨说:“不好好在床上养病你又干什么?” 这时莲儿来回报:“兴隆街徐爷来了。” “快请。”贾环高兴地放下笔,好久没和徐义见面了,怪想的。 徐义中了举人,也算是官老爷了,仍然如以前穿着朴素,待人谦和,再加上他憨厚稳重的外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个学堂的学生。 进来闻到一股扑鼻的药味,徐义担心地打量贾环几眼:“病了么?早知你病了我就不催你更新了。” “没良心的东西。”贾环义正辞严,“瞧我病了,你该献上泪水和美色来对我进行抚慰,居然还提那扫兴的东西。” “那你应该梨花带雨娇喘微微做楚楚可怜状才能激起我抚慰的欲望啊。” “呸,万一你兽性大发辣手摧花怎么办?” “你放心,在我兽性大发前一定先把萧景干掉然后才能放心蹂躏你。” 贾环捶桌子:“你怎么变得这般无耻,我要叫啦。” “我还没蹂躏你呢,你就要叫,是不是早了点?”徐义说着拿起桌上的纸看,只见上面写着一篇文,题目是孤苦老汉千里寻女,小题目是:弱女无故被抢,百般难寻为哪般? 看正文是一老汉与女儿相依为命,可是女儿被某官抢走,上告某官员没有结果,再告发现女儿被一太监带走了。 徐义不满意:“你那篇定风尘已经大红大紫,读者反响很大,你外出期间断稿,我只能照你的大纲接着往下编,眼尖的读者都看出来了,现在你却挖新坑,这样不好。” 徐义和贾环是小时候在危难中相识的过命交情,不但学会贾环的一些现代用词,而且参与他的秘密大事,两人无话不谈。 贾环什么也不瞒他,把这次山西之行以及朝中各方势力的搏奕说了,还说了昨晚陈九成和夏秉忠来访的事。徐义越听越心惊,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毒瘤是要割掉,但是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动手。”贾环说出自己的打算。 徐义心惊胆战:“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动手,可是对方是盘踞朝堂二十年的宰相,爪牙遍地,还有皇上宠信,你怎么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搞不好死无葬身之地。”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贾环拿起桌上的报纸晃晃,很有自信,“目前我掌握的武器有两样,一是舆论,二是洋人。” 第一样武器徐义听懂了,就是以报纸为依托,在清流在民间掀起倒胡风潮,胡有恒在士林和民间的名声很臭,掀起舆论不难。只是第二样武器就费解了。 徐义抓起桌上没写完的稿子,坚决地说:“你放心干你的事,这个稿我来写,万一别人查出来,也不会牵扯到你。” “你……”贾环看着他,心里翻涌着感动。 “你不信我?你去山西这些天,那小说都是我在写,读者虽然看出来了,却也没说写的不好。” 贾环勉强说:“我不是说你写得好不好,你是堂堂举人老爷,要么准备下一科会试,要么到吏部注册候缺任职,披着马甲写小说不是正道。” 这个时代,小说属“小说”,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贱物,文人写小说都是披马甲的,比如兰陵笑笑生此名至今也不知是谁的马甲,可见士人都觉得写小说是丢人的,徐义中过举,却干这种事,实在让他过意不去。 徐义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说:“我愿意帮你做事,办报写稿的事交给我好了。” “可是你是举人老爷。” “我不想做官,举人之名只是让我有个受人尊敬的地位罢了,况且我继续考试或做官,户籍之事恐怕会给你和淳王爷惹麻烦。” 贾环无语了,这个时代考试做官必须是三代清白的良民,审查很严,徐义是孤儿,认了徐姓人家的宗,中举后在哪个县当个教育局长也罢了,要是当正印官或是继续往上考,风险很大,万一被查出来,风险的第一承受者就是为他搞假户籍的萧景,还要牵扯到贾环。 可是,徐义读书勤奋,又知民间疾苦,学问好会务实,这么个人才只因为怕连累他和萧景而在底层写小说,也太委屈了。 徐义知道贾环为自己委屈,又劝他:“我们是好兄弟,你做官和我做官是一样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贾环抓住他的手,觉得自己真幸福,虽然没有好爹好妈,可是却有好朋友不计得失的帮助自己,还有什么不满的。 贾环给陆霄凤写了密信一封,令钱槐亲自送去,信中要陆霄凤搜集黄维的罪证,不是贪贿抢民女方面的,而是从白虎峡盗匪入手,要把罪证往谋逆上靠。 陆霄凤收信心领神会,知道从贪贿上斗倒黄维是很难,转而搜集其它罪证,白虎峡盗匪的确是一些作奸犯科的恶徒,但是他们使用的兵器却是正规军用的统一规格的兵器,而这兵器的来源查出是大同兵营武备库中流出的,然后陆霄凤以此上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陈述事实,让皇帝自行决断。 至此,皇帝已经动了收拾黄维之心,同时,贾环递了折子向黄维展开攻势,上书山西所见,山西境内民不聊生,老百姓卖子卖女毁家失业,鞑子来袭时不敢迎敌,只知送钱粮以求对方退兵,并杀害百姓冒功,敢有反对他的人会被盗匪杀害,山西百官只知有黄巡抚不知有陛下。 奏疏上最后一句,加上陆霄凤剿匪所得到的信息,两样相加,激发了皇帝的脑补,这个黄维不能再留了,再袒护他,朕的名声就跟着臭了。胡有恒觑知皇帝心意,不敢反对,再加上贾环已经把那封捏他把柄的信还给了他,暗示自己这次出手只针对黄维,并不敢得罪胡相,胡有恒也不好再袒护黄维。 为害一方的山西省长黄某人终于被免职判刑,后来弄了个保外就医。虽然没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好歹使他没办继续作恶,让山西百姓松了口气。 萧景从山东巡视河工回来,得知贾环已撸起袖子和胡党开战,吓得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命人把贾环叫到王府去,见面一通埋怨道:“你一个初入仕途的新人怎么敢跟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家伙斗,不要命了。你以为有皇上器重你就有资本跟前辈叫板了。” 贾环也料到他会有此一说,叹口气道:“人生在世,总要做些事,这也不敢得罪,那也不得罪,只想左右逢源两面讨好,到头来一事无成,谁也瞧不起,我不甘心,索性放开手干一场,轰轰烈烈,方不负平生所学。” 萧景左右为难,他怕贾环出事,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贾环能在他的羽翼保护下平安快乐过一生,可是这不可能。如果强行把他纳于自己的怀里来保护,固然能保他平安,可是他会一辈子不快乐。 经过多年的了解,经过几次矛盾磨合,他知道贾环的心性,这人不屑象宝玉那样做一个富贵闲人,只知在后宅和姐妹们玩耍,当个无忧无虑的米虫,如果要他选择那样的日子,这是对他天性的扼杀,是对他人格的侮辱。隐藏在他奉承讨好的面具下的傲骨,早几年萧景就领教过了,对他的原则和底限也很清楚,萧景知道劝也白劝,索性不再浪费唾沫。 萧景良久凝视着不不的脸,这张脸早已脱了起初的稚气,而变得沉稳坚毅,想起初见他时,他迫切想改变自身处境,他渴望攀爬,追求名利,不惜委屈求全攀附权贵,只求达到目的,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需要用锋芒展示自己的存在。 现在的他,依然重名利,只是已经知道怎样把个人奋斗和为国医病结合起来,并运用淳熟,以良知为底限,进退有据。在他身上,有种内敛的智慧,已经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弃,什么不可弃,他已经拥有了内心的强大,如同收在鞘中的宝剑,敛去了锋芒,不需要用外在锋锐来展示自己的强大。 这样的他,别有一种耀目的光采,不可逼视,令人无比倾心。 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萧景藏起担忧,伸出双臂抱住他,带着哀求的口气说:“你要做什么我支持你,只求你一件事,一定要在保全自己的条件下做,不要鸡蛋碰石头,求你行动前要先跟我通个气。” 见他只有这卑微之极的要求,贾环心里很是愧疚,为了支持自己实现理想,这人以皇子之尊放低身段,担惊受怕,为他劳心铺路,为他百般谋划,唯一的要求只是,保证安全。 “对不起。”贾环也伸臂反抱住他,“相信我,我不会冲动行事,我会保护自己。” 萧景也只有叹气的份,说:“我知道你干掉黄维是不会罢手的,下一步你想干掉胡相是不是?” 贾环无奈说:“就算我想罢手,姓胡的也不会放过我,我干掉他的爱将他怎会与我干休?” “那你想怎么做?外放吗?” “凭什么这个时候外放,搞得我怕了他似的。”贾环当然不同意离开京城,不是干基层不好,只是这个时候大战将要开锣,出京不是上策。贾环自有打算:“下一步我要想办法,给巴加里的人安排个正式官员做做。” “啊……”萧景觉得脑细胞跟不上他的运转,怎么扯到洋人身上了? 贾环离开淳王府,直接去礼宾司下辖的迎宾馆找巴加里。 宾主二人坐在精致的沙发上,巴加里亲自冲泡了两杯咖啡,贾环照例先闻闻香气,然后用小银勺慢慢地搅动。 “你不放糖?” “不,我觉得苦一点好,甜的东西麻痹味觉。”贾环还是慢慢地拿小银勺搅和,本来他来迎宾馆是有事情的,可是他偏不说,他要锻炼自己沉住气。 喝了一杯咖啡,巴加里先沉不住气了,问道:“你说要帮我见皇帝的,行不行呀?” “你放心,快了,估计就这几天。”贾环放下勺子,“我要你弄的金鸡纳霜可有了?” “有了有了,两三个人得病都能保证,可是我的事……” 贾环打断他,说:“阁下平时没事喜欢看西游记,可知那里的妖怪有的被孙猴子打死了,有的没有死,这是为什么?” “嗯,有背景有后台的妖怪是不会被打死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坏事。” “是啊,比如车迟国的那三个,做了二十年好事,到头来还是被弄死了。其实孙猴子也是由动物修炼的,先是妖,后是仙,那些妖也算他的同类,可是他成了仙后却要剿灭这些妖。你说,妖是仙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在于做了坏事可以不用死的是仙。”巴加里答得干脆。 “噗……”贾环差点把咖啡喷出来,放下杯子说:“这是隐性区别,妖和仙最明显的区别是是否授了仙录,孙猴子授了仙录之后虽然只是个养马小官,可是地位马上不一样,那些妖王们主动来投靠,还送他高级大衣。知道仙录是什么?” 见巴加里一脸茫然,贾环解释道:“就是官位啦,也就是在编制内,只要在编一切好说,那些妖怪们吃唐僧肉就为了成正果,啥是正果?就是成为仙界在编人员。你不要小瞧这个在编,在中国,在编不在编完全不一样,比如这次山西发大水,豆腐渣工程的责任最后落到编外人员身上,说是修堤的人是无证上岗的临时工,才导致工程质量不好被大水冲垮了。而那个干尽坏事的黄省长,后来弄个保外就医,仍然过舒服日子。你看看,不在编的下场多惨,好处没有,坏处是大大滴。” 巴加里还是有些茫然,但是有一点懂了,就是在中国的国情下,混个编制是很有好处的,那么他也搞个位置不知道可行不? “如果我也在中国弄个官做做,很有好处是吗?” 第93章 救老师求助前仇人 贾环就等他说这一句:“当然有好处啦,在中国,只要你是个官不但意味着享受种种特权,而且做事时会有许多方便,老百姓也有敬畏之心,尤其是科举出身的官更是受了崇敬,被视为天上文曲星下凡。” 巴加里想了想,问道:“我是不列颠的使臣,不便做他国的官,但是我想为我的手下弄个官位,不是科举出身的洋人,有可能当中国的官吗?” “怎么不可能,”贾环给他鼓劲,“中国是一个包容四海的国度,比如唐朝,索元礼是波斯人,高仙芝是高丽人,晁衡是日本人,阿史那杜尔是突厥人,意大利人利马窦生前受皇禄死后葬中国,德国人汤若望更是在清朝官至一品光禄大夫……哦,后面两个你不认识。 总之,你做了我中华之官,做事会便当些。我会帮你弄这个正果……哦,是官位。” “条件?”巴加里不拐弯抹角,贾环这么卖力的帮他,没有利益交换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对中国国情不是特别了解,但是对人类共性还是很了解的。 没有利益的事没人会做。 洋人果然直来直去,贾环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条件:“眼下中外贸易频繁,以后也会日益繁荣,这就需要成立一个衙门,一个专管中外交流以及贸易通商的衙门。有纠纷之事可以直接找到负责人,保证办事效率。” 巴加里懂了:“这是应该的。我去向礼部尚书要求贵国成立这么一个职能部门,然后建议由你来当这个部门的主管,对不对?” “对。”贾环很干脆地承认,他要施展手脚,要和那帮坏官斗,和宰相斗,仅有皇帝的宠信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 “除此之外,请你把燧发枪,也就是普鲁士军最先装备的那种火枪,不管实物,还是图纸工匠,只要有就弄到中国来。” “啊……燧发枪,连这个你也知道。”巴加里震惊了,这家伙简直跟妖一样,万里之外的事也知道。 在贾环的记忆里,好象燧发枪是十六世纪中叶发明的,到十九世纪中叶才在各国装备完毕,足用了二百多年,在红楼梦时代应该是燧发枪已经发明并制造成熟,但是还没有在各队广泛装备的时候。如果现在输入到中国,将会很大的提高军队战斗力,什么蒙古人,女真人,日本鬼子都不必担心了。 巴加里还在犹豫,贾环说:“贵国在中国买那么多的丝绸瓷器,这巨额的贸易逆差怎么办?卖武器是个选择哦。” “你说的也是。”巴加里彻底服了这智多近妖的家伙,只能听他的。 双方达成协议,分手前友好地又喝了一杯咖啡。 贾环这里为倒胡做准备,陈九成那边却诀别妻儿,用鲜血研磨,上了弹章。 言官的本职工作就是挑刺弹人,找些不伤大雅的过错弹一弹,应付了差事便罢,一般不会把人往死里得罪,除非是死劾,就是弹劾者以身家性命保证所劾之事属实,否则愿意伏诛,要拼个不死不休的结果,这就是死劾。 陈九成弹劾胡有恒就是死劾。 共有十款大罪,卖官卖爵,贪污受贿,揽权营私,窃君权市恩,堵寒言路蒙蔽圣听,广纳党羽,纵子纵奴欺压百姓,非法侵占大量民田,媚惑主上曲意奉迎,起居奢华僭越,残害忠良。 一封奏疏激起天重浪,风平浪静的朝堂将要掀波浪。百官拭目以待。 皇帝看到奏疏大怒,以诬告首相之罪将陈九成下诏狱治罪。百官一看,又一个不怕死的上了弹章,结果还是老样子,被弹的依然无事,弹人的倒尽大霉。怎么有些人就是不接受前人的教训,明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要飞蛾扑火往上撞。 贾环急得团团转,陈九成算是授业师父之一,他不能不救,可是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救不了,只得求助于座师。 业师是向士子传授知识的人,座师则是引导士子当官,为他们提供保护的人。贾环的座师就是丁酉科会试的主考,大学士骆养性。 “老师救命呀。”贾环跪在地上痛哭,打定主意,骆老头不答应救陈老师他就不起来。 骆养性纳闷:“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是有人要害我师父。”贾环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陈九成对自己的恩情,以及现在危在旦夕的处境。 骆养性摸摸胡子摇头:“这个,为师没办法。” “您是内阁次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忠良遇害呢,而且胡相爷的恶事天下谁人不知,老师若能领头除奸,岂不是百官拥戴,大快人心?”贾环发动完眼泪攻势又进行心理攻势,意思明显,借此机会干掉胡老头,首相的位置就是您骆老头的了。 “陈大人明知道这举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是仍然去以血肉之躯碰那强大如泰山的石头,他不是图名,也不是为利,而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什么是正义,去唤醒那些苟且偷生之人的良知,去提醒宫里只知享乐无为的皇帝要做个明君,就象上古干将莫邪,用自己的血肉投炉铸出斩妖除魔的神剑。难道老师忍心看着如此之斩妖神剑毁于奸人之手?” 这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到的人无不涌起热血,只是骆养性是四十年前的状元,官场打拼数十年,怎能看不清形势,怎么会被他一番陈词刺激的去和人干仗,虽说干掉老胡首相的位置就是他的,可是也得先掂量双方的力量。 只是给这小子分析:“你还年轻,办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你想想看,他弹的是宰相,如果皇上准了他的折本,岂不是承认自己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什么卖官,贪污,这是事实,可是有许多钱是暗中为皇上修宫殿了,前几年皇上修清宁宫表面上只用了十万两,似乎很节省,可是实际用的钱都是胡相爷从其它地方挪的。还有前年时宫中办的金山鳌灯会,用资巨万,户部不给拨,内务府拿不出,都是胡相爷弄的钱。你想,皇上会因为贪污卖官之名治他的罪吗?” 贾环懂了,好嘛,又一个慈禧太后型的统治者,拿国家的钱给自己修宫殿,怪不得夏秉忠暗示他不能以经济问题向胡有恒发难。这老胡分明就是跟和珅一类的家伙。 骆养性又说:“还有陷害忠良是不假,可是给那些忠义之士判刑是皇上朱笔勾过的,皇上能把罪名推他头上吗?” 贾环气急:“说来说去,因为胡老头是皇上任命的,是皇上宠信多年的,所以承认他的罪行就等于说皇上是昏君,对吧?” 骆养性默不作声,如果不是这样,只凭姓胡的作下的恶事,他老骆早就为民除害,哪用得着他这小子叽歪。 贾环绝望了,看来陈师父这次真的在劫难逃,难道国家忠臣就只有不得善终的下场吗? 一腔热血涌上心头,贾环忽地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也罢,即然老师不肯上书,我一人上书,为他求情。” 骆养性脸色一变,贾环又说:“我一人上书不会连累老师。” 骆养性气得拍桌子:“混小子,你死不要紧,淳王爷怎么办?你曾经是他的伴读,和他关系好,满朝谁人不知,你若上书,想过后果没有?” 如一盆冷水浇下,贾环清醒过来,以皇帝的多疑,他如果上书救人,难免让老头子疑到这次事件的幕后指使者是萧景。 “那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骆养性点头:“不错,非但什么都不能做,还要和陈九成撇清关系,指责他败坏朝纲,目无君上。” “呜……我做不到,这种没人性的事我怎能做得出来。就算自保,在一边不吭声就算了,哪能落井下石。”贾环又哭起来。 离开骆府,贾环在街上团团转,钱槐和昭平跟在后边也不敢打扰。 眼前局势进了死胡同,淳王以及他的党羽都不能出手,中间派骆养性又明确表示不能相助,而他自己也不能有所动作,难道真的看着陈老师去死。 贾环在街上茫无目的的瞎走,最后还是想法子找了夏秉忠,求他想法在皇帝跟前进言,夏秉忠皱着老脸有些为难,道:“你为什么不找贾妃娘娘想办法呢?” “后宫有规矩,后妃不能干政。” “内官不能干政同样是后宫的规矩。皇上圣明天子,对后妃和内监管得都很严的,咱家侍奉皇上有年,说得最多的话也就是‘皇上圣明,皇上说的对。’对于朝堂上的事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看贾环无比沮丧,夏秉忠想了想还是指点他一下:“你要救陈大人,有一个人可以,这个人一出手,陈大人绝对有惊无险。” “谁啊?” 贾环问道。朝中有这么大力量的人屈指可数,他也猜到几分夏秉忠要说的是谁,可是很不愿意求他。 夏秉忠果然说出贾环不想听到名字:“杨彬。” 看贾环拉下脸来,夏秉忠劝他:“我知道你反感他,可是能救你师父的只有他,你放下往日恩怨去求他,保准能成。” 贾环默然,只得告辞离去,在街上找个茶铺坐了,今天又费口水又放眼泪,快要整脱水了,狠灌了两碗凉茶,开始盘算起来,上回为“舞弊”案在锦衣卫衙门里受的罪他的火还没消呢,只因这仇当时报不了,所以拖后再说,现在却要求仇人援手,你爷爷的。 可是为了救人,再不情愿也只能低头了。尊严和骨气这东东,有时候是个累赘,该弃就弃。 贾环也不坐车,步行到杨府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如何求得杨彬出手相救。 跪下哭求,好没面子,这方法对付座师骆老头都没用,拿来对付仇人更没有,搞得严重脱水才亏呢。 威胁恐吓,权倾天下的锦衣卫大都督,连宰相都要让他三分,谁敢威胁他岂不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利益交换。他眼下只是个正五品郎中,对方是一品太师,哪里有利益需要换? “但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贾环坚定握拳。跟在身后的钱槐见他闷头走路,忽然没头脑说了这么一句话,感到莫明其妙。 贾环到杨府门前排队递上名贴。为什么要排队递上名贴,因为杨府门前等候接见的人很多,所以他要排队等轮到自己。来人多数手里拿着东西,贾环空着手在这群人手里显得鹤立鸡群。队伍中有人认出来,这不是最近很得皇帝宠信的状元郎吗?居然也有事情求大都督了。 杨彬备受朝官巴结,接见谁可不是看谁的名贴递的早,也不看谁的礼物重,而是看这人是不是能有资格让他放在眼里。 贾环没等多少时间就被门房领进去了,当然他这级别也没资格让人家开正门,所以从西角门进去。其它在门外干等的人羡慕,瞧,状元就状元,大都督也高看一眼。 杨府的宽广豪华和贾府有的一比,院宇轩昂壮丽,游廊四通八达,如果硬要找不同,就是贾府的豪华透着一种没落贵族的腐朽之气,而杨府的壮丽透着新进豪门的贵气。 门房把贾环领入偏厅,杨彬身穿家常衣在滴水檐前出迎:“状元郎折驾来访,本官有失远迎,请坐。” 坐北朝南矮炕上摆着一对锦褥,贾环度其位次,便在下手圈椅上坐了,也不绕弯,略说两句淡话就转入正题,就是请杨彬设法在皇帝跟前转寰,救陈九成一命。 杨彬颇有兴味的打量他,他是锦衣卫大都督,是特务头子,即是皇帝耳目也是皇帝保镖,皇帝对他的信任超过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和宰相,他在皇帝身边一句话,可杀人也可活人。求他的人很多。 有哭天抹泪的,有举刀抹脖子的,有献重礼讨好的,就是没见过眼前这位,求人办事还端着架子一副子正义凛然的样子,好象人家肯定会帮他,凭什么?我又没欠你钱。 第94章 联仇救师皇帝发病 杨彬慢条斯理喝茶,道:“凭什么你认为我会帮你?我欠你钱了?还是欠你的人情?” 贾环很淡定:“你没有欠我,我凭的是,大都督现在无限风光权势滔天,其实处境很危险。” “本官是吓大的,你少来这一套。”杨彬淡定地低头继续喝茶。 “我不是危言悚听,皇上对大都督的宠信固然是举朝无人能及,把性命都交给你保护,把不能办不能说的秘事交给你办,可见对您的信任。可是皇上春秋已高,一旦某日龙返九霄,大都督还剩下什么,你所有的一切可都是皇上给予的,您就是随他去了,你的家人后代能保证平安吗?” 这番话正刺中杨彬的心病。 锦衣卫大都督这职位和宰相尚书不一样,尚书这些官是处理国家大事的,一切按规矩来,由百官廷推皇帝任命。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可以接着用,就算不愿意用老爹留下的班底,也会给他们个体面退休,或是遇大事以备顾问。但是锦衣卫不一样,这个恐怖组织是皇帝的私人武装,是给皇帝办私事的,知道许多外人不知的秘密,这个职位皇帝肯定要用自己信得过的私人。所以,一旦现在的皇帝挂了,锦衣卫肯定面临重新洗牌,而且他们做为皇帝的特务机构,监视百官,威吓群僚,私刑拷问,被清洗的下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贾环知道自己说中了,又继续说:“有句老话说的好,叫做‘居安思危’,做官的人就算位极人臣也要思危,思退。如今大都督现在位极人臣,可是一旦形势有变,您的退路在哪里?” 杨彬哈哈一笑:“我竟被你问住了,只是,当初即选择了这条路,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退路,而是无路可退。贾环的意思是暗示他寻个皇子的大腿抱抱,可是他身为锦衣卫大都督,是皇帝的保镖兼特务头子,只能对皇帝一人负责,也就是只能忠于皇帝一人,如果效忠第二个主子,哪怕这人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也会容不得,新皇帝的好处不一定捞着,老皇帝先把他踢了。得罪人的事做了那么多,被皇帝抛弃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贾环说的虽是真理,却是废话。这些道理他早知道。 但是贾环来此却不是说废话的,如果没有给杨彬安排好退路,他干嘛白费口水。 “大都督虽然不能明着支持哪个皇子,但是可以暗地里卖个人情。裕王是有胡相支持的,你投靠过去只是锦上添花,他不会把你放眼里。可是淳王目前没有强力的朝臣支持,你投靠过去是雪中送炭,若是相助于他,将来他登了位,肯定会报答你。万一他夺位失败,你只是暗中卖个人情,也不会得罪那一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彬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救下陈九成就算我给淳王的大人情。” 贾环点头:“没错,我和淳王的关系您也知道,帮我就是帮他。” 他和萧景的关系,瞒得了百官瞒得了家里,却瞒不了特务头子杨彬,估计两人在一起谁上谁下大战几回合杨彬都知道,所以不怀疑他的话。 贾环见已经说动了对方,趁机再加把火搞定:“不管你是明救还是暗救,只要保他一条命就行,流放,贬职,或是廷杖都可以,当然不要打死打残了。只要能救他,以后大都督的后路就是我的事,就算保不了你杨家的长久富贵,也会保你一门老小平安。” 杨彬盘算利害,微微点头,以他的权势和皇帝对他的宠信,保陈九成一条命还是不难的,何不现在卖个人情,为将来也留个退步。 钱槐见贾环出来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不象先前那么忧愁烦躁,知道救人的事已经搞定,赶紧上去扶他下阶,说:“爷当心脚下,回去拿凉水敷敷眼,明天上衙门眼睛跟桃儿似的可难看。” 车夫赶紧把那中西合璧式的马车赶过来。 才刚到家没顾上歇口气,皇帝就派人传旨召见,贾环心里打鼓,赶紧换了衣裳随使者进宫。 乾清宫西暖阁,皇帝看着龙案上的几份奏折脸色沉重。 待贾环行过礼,皇帝直接问道:“你和陈九成什么关系?” 贾环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他是臣的授业恩师徐文璧的好友,徐老师落榜回乡时拜托他继续指教臣的学业,他挑了许多名家程文供臣学习,还为臣批改文章,算得上是业师之一。听说这次他触怒龙颜,臣心里忧急,见到他一定责怪他一番。” “你责怪他什么?”皇帝纳闷了,他不为老师求情反而责怪,倒是奇了。看他眼睛肿得桃儿似的,可见是哭过,不象是对老师无情之人。 贾环说:“怪他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只知道按孔孟之道行事,搞什么舍生取义的一套,不知变通,不能体谅皇上难处,岂不是该责怪。估计他这木头脑袋里装的都是文死谏武死战,觉得以死谏君可以青史留名,说他也没用。” 皇帝微微点头,倒是这小子能体谅朕的难处,不象他那个师父让朕没面子。看来那家伙死劾是为沽名钓誉,而不是受什么人指使,想搏个以死谏君的好名,让朕当昏君,朕偏不如你的意。一念至此,皇帝的杀意松动了。 一旁侍候的夏秉忠趁机进言:“跟这种书呆子计较不值得,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无形中又被引导了思路,这陈九成只是个书呆子,只求出名,跟这种家伙计较什么,较起真来他还落个诤臣的名。算了。 皇帝下旨宣判:“传旨,将陈九成革去职衔,廷杖一百,流放岭南。” 贾环松了口气,好在已经事先跟杨彬打好招呼,有他罩着,五百廷杖都死不了人。 皇帝又拿起一折,问道:“有人参奏你的老师徐文璧骄狂自大,在江苏巡抚幕中把持政务排挤同僚,江苏全省政务皆出自他的主意,你可知情?” 如晴天霹雳,把贾环劈得脑袋一蒙,以平民之身僭夺东主权利,其罪不小,不知是他的性子得罪了人,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又或是目标另有所指。 贾环迅速分析眼前情势思考对策,如果有人借徐文璧来对付他,就是想逼他出手相救,让他露出破绽,好把他打倒。这样的话他不可以轻举妄动,可是,如果他不出手,老师就会倒大霉,徐文璧没有官位护身,搞不好会丢了命。左右权衡利害,贾环下了决定。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让步,什么时候该坚持原则,什么该争取,什么该放弃。 可以牺牲尊严,牺牲利益,却不能牺牲良知,这是最后的底限。 贾环缓缓开口:“徐文璧是臣的授业老师,臣了解他的为人,猜也能猜出他干了什么。” “说说看。” “徐文璧幼有奇才,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九岁能文,有神童之名,未及弱冠便是名扬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凡是有才气的人,难免恃才傲物目无下尘,也难免遭人嫉妒。尤其是他眼里不容沙子,看不惯世间不平事,几年前上京考试时居然在考卷上引申发挥痛斥朝中尸位素餐之徒。结果自然是落榜了。 其实他可以吸取教训再考,凭他的才气连中三元是没问题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在官场混不下去,就算高中得官也难免俺没在凶险宦海。所以才到江南投靠江苏巡抚汪大人做他的幕僚。以后的事就可以猜到了,肯定是除弊政清贪官,抑制豪强,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你这是为他求情?”皇帝意味深长的笑笑。 “臣实话实说,不敢欺瞒。” “他是你的师父,你们的为人倒是不一样。” “表面上不一样,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臣和老师一样,想为国家做些实事,眼里同样见不得贪墨虐民之官,只不过臣对付他们比较讲究策略罢了。” 皇帝心思一动,命贾环退下,召来杨彬,问道:“你看这事如何?” 杨彬已经和贾环暗中结盟,自然不会拆台,说:“小贾大人说的想必属实,俗话说的好,不遭人妒是庸才。姓徐的能让这么多人骂他,可见他不是个庸才。” “好个不遭人妒是庸才。历史上那些有治国安邦大才的人哪个没遭过贬没被人骂过。也罢,你派人去江南访查,若徐文璧果有殉私不法之事,直接杀之便是。” 皇帝这几天一直觉得乏力疲倦食欲不振,现在说了许多话,愈发觉得头晕眼花撑持不住,身子一歪倒在榻上。 杨彬赶紧扶住他,可是一触之下觉得温度不正常,再摸额头,居然有些发烧。 “快传太医,快……”杨彬吓得音调都变了。 太监宫女们也慌了,倒水的倒水,绞帕子的绞帕子,忙个不停。 太医院在内廷有值庐,听到招唤,值班太医赶紧提着药箱过来,先调息了至数,然后为皇帝诊脉,然后开了药方。药方由内奏事处誊抄三份,一份交药房取药,一份交内阁供百官查看,一份交太医院存档。 当晚,皇帝高热不退,还出现了寒战、关节酸痛、口唇发绀症状。 太医院排得上号的医官集中起来会诊,得出结果是,皇帝得了疟疾。 内阁和朝廷百官都忧心忡忡,这疟疾可不是闹着玩的,每年因此而死亡的人有数十万之巨,最严重的是开国初的疟疾大流行,直接导致前朝军队战斗力下降,这才让本朝拣了改朝换代的机会。现在皇帝在花甲高龄得上这种病,万一…… 群臣不敢想下去,想到藏在太庙佛龛下的传位诏书,紧张的心情稍平复,好歹皇帝已经立了太子,国家不至突发动荡。 萧晨坐立不安,只有他和胡有恒知道,那诏书其实是一张白纸,皇帝根本还没想好立谁为太子,当然这事不能说出去,让人知道等于承认偷诏书的就是他。 夏秉忠急得七窍生火后悔不迭,说不定皇帝这病就是他传染的,万一让人知道他得病不出宫,害得皇帝也染上了,就算他是《西游记》里的九头虫,那脑袋也不够砍的。夏秉忠顾不得宫规森严,直接在入夜跑到贾环家里。 “小贾大人,那药你还有没有?就是那个金鸡什么的。”夏秉忠一见到他就揪住急问。 “那药不容易弄的,我不是给你了吗?”贾环眨眼表示不解。 夏秉忠急得要哭:“皇上得了疟疾,太医开的方不管用,你快想办法把那药再弄一份。” “我马上就弄。”贾环安慰他:“放心,没事啦,太医院集中全国高手,保准把皇上治好,你不要再偷偷来我家了,快回去吧,乖。” 贾环打发走夏秉忠,回到正房东间,东间用隔扇隔成南北两个小间,北面那间是他的密室,除了他本人谁也不能进,里面有小炕,还有一供桌供着佛像,心烦时对着佛敲敲木鱼抄抄经书,使烦躁的心平静下来。靠西墙有两个挂铜锁的柜子,放着珍贵重要的东西。贾环锁上房门,打开柜子,取出里面一个描金首饰盒,里面放着两个小瓶,瓶子上描画着一只引吭高歌的金鸡。 贾环久久地拿着小瓶端详,这里面就是从巴加里那里拿来的金鸡纳霜,正式化学名叫奎宁,在科学家和医学家眼里,这东西是茜草科植物金鸡纳树的树皮中的提取的生物碱。化学名称为金鸡纳碱。而在搞政治的人眼里,它不是分子式为C20H24N2O2的无生命体,而是影响朝局,掌握许多人命运包括他本人性命的重要道具。 贾环用力握紧他药瓶,目光深邃。目前的朝局风云变幻,他的荣辱,他的起伏,包括萧景,也包括无数人的命运都要寄在这药瓶里了。 第95章 贾环献药萧景押命 太医院的确是聚集了全国的最高级医疗人才,但是诊疗治病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人力的相加通常不是呈正数。尤其是为皇帝治病更是公认的危途,历代皇帝后妃都是养尊处优勾心斗角,生活方式很不健康,太医医术再高也难措手,若碰上略通医理的帝王,还会外行指挥专家。再加上宫禁之中尔虞我诈,朝政风云变幻莫测,一药不慎就有杀身之祸,所以有的名医听说要被征到太医院供职,吓得卷包而逃。太医们用药一般是拣那吃不死人的平安药用用,不敢冒险。 不到一个疗程,皇帝的病就恶化了。发冷显著,体温却高,时而辗转不安,甚至有时不省人事。时而剧烈头痛,呕吐不止。 每天的脉案和药方都放在内阁,所有官员都可以拿来看,可以监督皇帝的用药情况。看过之后,所有人神情严肃,心情沉重,竟没有一个人吭声,内阁大堂如墓地般寂静。 最后还是首相胡有恒无力地挥挥手:“久坐无益,散了吧。” 百官面面相觑,然后陆续离去,没有一人出声,到了朝局更迭的紧要关头,谁也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谁也没心情交谈。 裕王府。 萧晨召集老师和谋士们紧张布置,如果藏在太庙里的诏书写的是他的名字也就罢了,问题是什么也没写,皇帝死后的大位之争是个要命的事。虽然他是大家公认的聪明能干,可是他不是长子,照那些死脑筋的清流的看法,长幼之序是万万不可更改的。 而且萧景虽不如他能干,可是多少年来也不犯大错,和各派势力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和适当的距离,不可不妨。 裕党开始动作,要求萧晨全天候守在皇帝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万一遗言要他继位马上命大学士录下来,万一不是,得做好两手准备,一旦有变就先发制人。 做为兵部尚书的贾雨村给各处的统兵大员打好招呼,请云州节度使云光带兵来,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掌京城一半兵力,先下令戒严,不得让人随意进出。 淳王府。 萧景也在召集老师和谋士们紧张思索对策。当然也要一刻不离皇帝身边,如有遗言立即记录,可是万一…… 李琰见贾环不说话,催道:“你小子不是鬼点子多,怎么不说话?” 哦,你别这么夸我行不?贾环说:“我无话可说,静观其变好了。” 萧景急道:“那边都已经动作了,你还要我们静观。” “那边动让他们动去,我们不要动。”贾环说,“皇上的病又不是治不好,等他病好了,谁蹦搭的欢谁死的快。” 李琰急道:“不是我要咒皇上,只是万一有个什么,我们要早做好准备。” 贾环说:“我听说西洋有种药可治疟疾。” “是什么?” “奎宁,又叫金鸡纳霜,治疟疾有奇效。” 众人面面相觑,这药没听说过,拿听都没听说过的洋药来治疗万金之体的皇上,不要命了。不行。 大家七嘴八舌议不出个结果,只得先行散去。贾环落在后面,握住萧景的手,低声说:“相信我,现在紧要关头,你不要有什么动作,只要守着皇上表示孝心就可以了,相信我,不要乱动。” 萧景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能言语。 王子腾已经命心腹把守京城各城门,开始了全城戒严,百姓们虽然不知宫廷内事,可是看见这阵仗,知道将有大事发生,都十分恐惶。 两位皇子都寸步不离守候在父皇身边侍奉汤药,但是皇帝的病依旧在恶化,结膜充血,皮肤灼热,口唇还出现疱疹,太医摸到洪速脉。 皇后带着贾妃,周妃,吴妃几个有名位的妃嫔守在榻前抹眼泪,两位皇子守在外间片刻不敢离开。内阁几位大学士在寝宫外焦急地打转。 贾环闯宫,要求面见两位皇子,两位宰相也守候在皇帝寝宫外,骆养性气得喝斥:“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闯宫。” 贾环大声说;“因为我有良药可以治好皇帝的病。” 几位重臣将信将疑,把贾环带进来见两位皇子。 贾环向两位皇子行过礼,说:“臣知道有种药是疟疾的克星,皇上用了可药到病除。” “是什么?”众人急问,太医们心有怀疑, “这药名叫金鸡纳霜,是南洋一种名叫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出来的,由外国传教士带入我国,治好了不少得疟疾的人。” 首席太医表示怀疑:“金……什么霜是疟疾克星,老夫行医三十载没听说过。” 贾环回答的尖刻:“学海无涯,知无止境,天下之大,无物不生,谁敢说自己什么都听说过。王太医久在中国,从未涉足海外,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萧晨不信,道:“皇上万金之躯何等尊贵,怎么可以用洋人之物,这洋夷的东西怎么可以轻用?万一他们包藏祸心……” “臣愿为皇上试药。” “你又没得疟疾,试个屁。”萧晨骂道。 宫女掀开帘子,皇后从里间出来,群臣忙低头回避不及。 皇后问道:“贾郎中确有把握能保证皇上服药后康复?”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若皇上用药后没有效果,臣愿以身相殉。” 贵妃不得不开口了:“你献的药如果没有效果,耽搁皇上病体是诛九族的罪,你一条命哪够赔,全家命都得搭上。还不快退下。” 说着狠狠瞪他使眼色。 贾环见她丰颐广额,面如满月,色如春花,眉眼和宝玉颇有五分相似,估计是贾元春了,可是眼下别说元春亲劝,就是刀剑加颈,他也不能后退。 只得着急地继续劝说,“眼看皇上喝了无数苦药,没有良效,病势越来越重,既然中药没有效,何不试试洋药。皇后娘娘,诸位大人,请相信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只盯着萧景,焦灼的眼神传达着一个信息,相信我,相信我…… 萧景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焦灼,可是仍然犹豫着,这关系到一国之主的性命,不是其他事情,要不要相信他,要不要赌一把? 贾环也读懂他的犹疑,焦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无声地呼喊“相信我,相信我……” 萧景脑海中忽然翻过几年前的一页,因为不信他,因为怀疑他,骂他是黑心种子,导致两人直接翻脸,其实相识几年,他确是没做过一件让人不信任的事。 萧景在袖中紧紧握着拳,一咬牙,转身对皇后说:“臣请皇后允许,用洋药治疗父皇的病。” “你疯了,你把父皇当什么了?治不好,这责任谁担?”萧晨尖叫起来。 “这责任我担。”萧景毅然说,“我相信小贾大人的忠诚,他既然以性命保证这药有效,想必会有效,若是治不好父皇,我愿以死谢罪。” 萧晨听了心里一喜,本来他发愁无法除掉这个最棘手的对手,眼下机会送上门来,不抓住就可惜了。 “既然皇兄如此说,也只好试一试了,万一治不好,就算臣民不说什么,你自己也没脸在世上混了。” “若是父皇的病治不好,我愿下去侍奉父皇。”萧景毫不犹豫的说。 所有人都惊呆了,想不到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皇子居然也跟着押上了性命。 既然两位皇子都同意了,皇后也不好反对,只得点头:“眼见皇上服了这么多苦药都没效果,也只能换洋药试试,就算无效,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元春无奈,只好狠瞪了贾环一眼,这小子果然是个败家货,这下子要把全家性命搭上去啊,可怜宝玉还没成亲呢。呜…… 当然她反对无效,众人计议以定,贾环立即献上金鸡纳霜,又从巴加里处找了个洋医在寝宫外守候监督用药,根据皇帝的症状调整用量和用法。 萧晨怕他逃跑,将他软禁在寝宫一侧的太监值房。 别人都以为他一定忧心忡忡,贾环却焚香洗手,磨墨铺纸,默抄佛经。 入夜时分,房门忽然开启,一个人影闪入。 贾环抬起头来见是萧景,放下笔,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萧景拿起桌上的纸一看,见是抄好的佛经,有些惊讶:“你为皇上抄经祈福?” “是的,皇上待我不薄,而我却……想为他做些事,只好抄经祈福了。”贾环心里沉重,老头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对他却是不错的,危难时救过他,有步骤的栽培他保护他,而他呢?明知皇帝身边有个传染源,却故意隐瞒,这样做法实在称不上厚道。 萧景不知贾环心里的歉疚,只是感动,说:“想不到你对父皇是真心的。” 贾环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你为什么也把性命押上,就这么相信我?” 有些事他不能给萧景说,他不能说他是后世来的,知道金鸡霜肯定能治疟疾,所以他肯把命押上搏一搏,可是萧景也押上了性命,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选择相信他。 萧景摸摸他的头:“你都把命押上了,我能不押吗?你若是死了,我纵活着也没趣。情势到那份上,也只能选择相信。你该早跟我说一声。” 贾环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恐惧,他不敢说,不敢说他故意放任得病的夏秉忠侍候在皇帝身边,使皇帝也染上了疟疾,不敢说他早就准备好了药,却故意拖到群医束手皇帝病重,萧晨那帮人都蹦搭起来之后才拿出来,如果被他知道……贾环不敢想下去,身上直打颤。 虽然他和萧景之间已经生死与共,愿意分享秘密,可是这事,他真的不敢让萧景知道,尽管萧景和他爹感情淡薄,可是那人毕竟是他爹,若是他知道自己这么算计…… “你很冷吗?怎么身上发抖?”萧景打量屋子,已经入冬了,这屋里连个火也没有,难怪环儿会冷。“我命人给你升火盆。” “别走。”贾环仍然用力抱住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萧景拍拍他,笑道:“你骗我想必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想我知道也随你,我怎么会怪你,况且,我知道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谢谢你相信我。”贾环感动的心潮起伏,不再说什么,把头埋在他怀里,我做的也是为了你,等这件事过后,你和萧晨之间的强弱形势就会彻底扭转了。 第96章 封赏有功胡党反扑 高大的殿堂华丽中透着无声的压力,金雕自鸣钟的钟摆声好象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难熬的一夜过去,曙色微明时,皇帝的烧退下去了,这个结果有人喜有人忧,喜的人自然是后妃和淳王一派,还有效忠皇帝的骆养性和杨彬那帮人,忧的人就是裕王一派以及支持他的老胡,如果皇帝的病治好,他们的人白蹦搭了,而且还惹皇帝厌恶和猜忌。 又喜又忧的是太医那帮中医,皇帝好了,他们可以免于治罪,但是接下来皇帝会质疑他们的医术,转而信任洋医。《西游记》里不是这么讲的吗?国家大旱,和尚求雨无用,道士求雨成功,从此国君宠道灭佛。预想到自己的命运,太医们感到很悲摧。 天亮时分,皇帝清醒过来,只觉得关节疼痛,头重身软,知道杨彬守在外面,便放下心来,看后妃一副子或真或假悲喜交集的样子就觉得腻歪,摒退了后妃,皇帝召来杨彬简单问了一下自己得病后的情况。杨彬拣要紧的如实回奏,皇帝又惊又气,如果不是锦衣卫这个位置上是对自己的忠心的杨彬,那么他这场大病搞不好会上演逼宫戏码了。 “等朕好了再说。”皇帝有气无力地磨牙。 几个让人煎熬的日夜过去,太医请过脉,郑重宣布皇帝已经转危为安,只需慢慢调养。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眼泪鼻涕横流,争相表示对皇帝的担忧及对龙体康复的喜悦之情,包括蹦嗒最欢的萧晨和胡有恒等人。贾环在旁看着,心里暗服,把这帮人打包运到好莱坞,准让那帮影帝靠边站哪凉快哪去。 皇帝调养期间,由皇长子萧景监国理政,旨意一下,满朝震惊,萧晨气得咬牙,可是也没办法,皇帝重病期间他的表现真的是让人不满意,可是谁料到皇帝竟会好了呢? 萧景得以住在宫里,上完朝后回宫批奏章,小事和宰相尚书们商量了拿主意,大事禀报皇帝。皇帝见他毫无专权意图,十分满意。叹道:“这次朕病了一场,虽然受罪,却看清了人心,也算不白受一场罪。” “臣子们对父皇一片忠心,听得父皇康复都非常高兴。请父皇放宽心保养身体,有什么事吩咐儿臣做就是。” “还是你懂事些。”皇帝郁闷不已,病重期间,大臣们哪里想着皇帝的安危,只是想着怎么争权夺利,怎么先发制人,王子腾居然擅自下令京城戒严,云光那边居然敢集结军队,到底想干什么?倒是眼前这个儿子,虽然好玩好色,哦,近几年不好色了,能力也一般,可是却孝心可嘉,肯把性命都押上,坚持使用洋药救父命。如此诚孝令人感动,如果现在开始教他治国理政,几年内说不定他可以有些长进,万一没长进也不要紧,可以选个好宰相辅佐他。 今年新中的年轻进士中很有几个能力出众的,尤其是贾家的小子。 “哦,贾家的孩子呢?他这次献药有功,朕要赏他。” 萧景正琢磨着怎么为贾环讨赏,见皇帝主动提起,便说:“他去护国寺为父皇跪经祈福去了。” “他居然为朕祈福去了。”皇帝很意外,呜,太感动了。 “父皇病重期间,好多臣子忙着串联搞动作到处探消息,也就是他,老老实实窝在屋里抄佛经,还有他的同学曾存仁,刘珂等照常上衙门办事,该干啥干啥,丝毫不乱宠辱不惊,真是难得。”萧景夸了又夸。 “传他进宫。” 京城的护国寺仍然香烟鼎盛,贾环跪在佛前祷告:“佛祖在上,弟子虔诚谨拜,求你让皇上赶快好起来,否则我的善良纯洁正义柔弱的心灵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奉命来找人的周太监看见,感动地哗啦啦,小贾大人真是忠心厚道的人。 乾清宫暖阁。 皇帝靠在榻上,很慈祥地看着贾环,说:“这次你不顾众人反对,冒死献药,实在是大功一件,朕要赏你。” 贾环叩首:“臣愧不敢当,不敢受皇上重赏。” 皇帝不理解他说的愧不敢当是什么意思,只当他谦虚自抑,谦虚也是为了怕遭忌。 “你放心,朕赏罚分明,忠心事主的人朕一定要赏,否则以后谁还为朕实心办事。” “臣这些微劳实当不起皇上赏赐,若要赏,还有一个人也要赏。” “谁?” “就是不列颠使臣巴加里,如果不是这些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带来了金鸡纳霜,臣纵有救主之心,没有药也是白搭。”贾环开始第二步计划。 皇帝觉得有理,说:“哪天带他来见朕,他救朕有功,朕也该见见。” 贾环抑住欣喜,出宫后立即到使臣院去找巴加里,告诉他这个消息。巴加里想到真的能见皇帝,又喜又忧。 贾环给他交待注意事项:“这不是朝堂上正式召见,只是在内宫私下召见,属私人会面,礼仪上可通融些,但是如果你能表示足够的尊敬,皇帝会很高兴。 关于你们的教义,不敬祖先不尊孔孟这一条是万万不能提的,你切记,你们的人想在中国传教,就要接受中国文化的改造,要允许教徒信仰上帝的同时崇拜祖先尊崇孔孟。” 巴加里不服:“估计罗马教廷会不答应,这哪里叫传教,分明是把我们圣洁的教义按照中国人的喜好改换了,这样的教义是不纯洁的。” 贾环提醒他:“你不要小看中国人的祖先崇拜,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皇帝,面对所谓的祖制也是不得不低头的。象祭天祭祖尊孔,是万万不能反对的,我敢打赌,如果你对皇帝说信洋教就要不敬祖先不尊孔孟,信不信他当场把你轰出去。” 巴加里现在对他已经无比信服,只得答应了,为了达到目的,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就算是神圣无比的宗教也得如此,想必上帝他老人家是不会责怪的。 两人又商量了召见时带什么人,穿什么衣,带什么东西,说什么话。最后决定带两名传教士,一个名叫沙勿略,精天文地理数学,一个叫亚当约翰,精通医学化学。衣服就穿中国襦衫,带西洋科技产品和世界地图,至于说什么话,保险起见还是说他本国话,由贾环翻译,万一有什么不对,可以把它翻成好话。 召见地点不是乾清宫,而是内廷以西的养心殿,表示这不是正式的接见一国使臣,而是作为会友性质的私人会面。 皇帝看巴加里等人穿着中国襦衫,十分欣喜,命赐坐赐茶。萧景在旁边陪坐,贾环当翻译,向皇帝禀报:“其实沙先生来中国已经有好几年了,对中国文化十分仰慕,中国话也说的好,巴先生的汉语说的不好,为妨他们辞不达意,允许微臣充当翻译。” 皇帝很高兴:“朕的状元郎果然是奇才,连洋话都懂。” 然后宾主开始谈话。皇帝首先问了金鸡纳霜的事,太医院这么多高手都治不了疟疾,却被洋药治好了,所以皇帝很感兴趣。 医生亚当约翰介绍说:“金鸡纳霜,印加语称为奎宁,原产于拉丁美洲的秘鲁,那里有种树叫金鸡纳霜,从树皮中提炼出来的就是这种药,当地人称为生命之树。是非常稀有少见的药,被当地人视人珍宝。后来移植到印度尼西亚,产量才略高了些。” 见皇帝不懂,贾环展开西方传教士编的《坤舆万国全图》,指出拉丁美洲的位置。这份地图将对中国历史上的地理学发生极大的影响,北极、南极、地中海这些词汇第一次传入了中国。贾环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皇帝却不信:“我中华怎么会不在世界中心呢?”然后用手比划,在中国人的宇宙观里,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中国在世界正中心,占好大一块,其它国家象小米粒一样围在中国旁边。 贾环觉得好笑:“我们所居的大地是圆球形,无所谓什么世界中心,这地图是多少人飘洋过海,实地堪查绘出来的。皇上不相信,可以派人坐船出去,从广州东门出发向东走,绕了地球一圈后看最后是不是从西门回来。” 然后沙勿略拿出准备好的地球仪,现场演示地球是圆的。 贾环又打出容易理解的比方:“比如皇上在奉天殿前隔着广场看见一个人走过来,看的是他的全貌,对吧?可是如果前面不是平整的广场,而是一个圆坡,那么皇上见到的必然先是他的头,随着那人的走近,才能看见他的脖子,然后是身子,最后是脚。在大海上也是这样,出海的人看见对面有船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桅杆,然后是帆,再次是船舱,最后才能看见整个船。” 连演示带比喻,皇帝终于有点相信地球是圆的了,又觉得奇怪:“你又没出过海,你怎么知道?” 贾环面不改色地说:“臣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皇帝追根究底:“什么书?” “这书叫《十万个为什么》,是天下第一奇书,包含天地间所有不解之秘都可以在其中得到解释。” 皇帝和萧景面面相觑,表示没听说过此奇书。 贾环解释说:“这书是臣的徐师父教授的,至于书嘛,可惜被焚毁了。” “如此包容天下所有知识的书怎么会被毁掉了?”萧景顿足觉得可惜。 “因为里面有些知识和前人的经验有冲突。俗话说,理不辩不明。西人遇上意见分歧,处理原则是: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是我要维护你说话的权利。而中国人意见分歧时,采用的原则是:我不同意你说的话,所以我要封你ID……啊,不,是封口。利用手里的强权剥夺对方说话的权利。我国有很多知识比洋人的先进,只可惜就这么毁了。” 贾环表示万分惋惜,这是真惋惜,中国的确有无数凝聚智慧的典籍毁于战火或是强权之下。 皇帝也觉可惜:“有些人就是霸道,说不过人家就不许对方说话。” 萧景也说:“应该下道旨意,允许百家争鸣,鼓励学者各抒己见,不许以言治罪。” 巴加里和沙勿略又展示了伽利略望远镜和开普勒编制的鲁道夫星表。 “这个望远镜可以看到月球表面环形山和黑海,伽利略用它发现了木星的四颗卫星和土星光环以及太阳黑子。” 提起伟大的自然科学,沙勿略脸都兴奋地发红。可是皇帝对什么木卫四,太阳黑子啥的不敢兴趣,拿着望远镜登高一看,居然看到宫门外的守卫将军在干什么,很有趣。 贾环看见这代表当时最先进科技的东西被达官贵人当做玩具,只能无奈摇头。 皇帝玩的很开心,收下了洋人送的望远镜,玻璃器,气压表和火枪之类的东西,回赠以金银玩物,又见天气日益寒冷,又额外赐貂裘暖帽等物。 贾环趁机提出给洋人赐官衔的事,皇帝现在正宠信他,又对西洋物感兴趣,于是下旨任命沙勿略为钦天监监副,亚当约翰为皇帝治病有功,封太医院医士。然后又奖赏有功人员,杨彬在皇帝重病期间稳住了宫里局势,官高无可封赏,加封其一子。贾环献药有功,升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照旧在部里当差。 詹事府是管理太子事务的,可是皇帝没有明立太子,所以詹事府的官职是闲职,却是中级官员向高级官员过渡的台阶。有了这个过渡,将来再立功或是熬够年份,升侍郎尚书时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是要大力培养贾环了,不是给自己用,就是给下任皇帝用。而贾环又是和淳王那边走得近,那么圣意的偏向值得玩味。 这京城上空的风向要变了。 小贾大人家的女人们不懂什么朝局什么风向,见皇帝给贾环升了两级,又赏了好些东西,都十分欢喜。 晴雯拿出提前绣好的官服说:“瞧,我猜的没错吧,我就说爷马上就升四品了,果然如此,还嫌我多事。” “是,是,是,你厉害,行了吧。”丫环们乐得合不上嘴,一边准备衣服一边商量如何庆祝。贾府那边也在商量摆酒,只是贾环心里有愧,下令庆贺之事一概免去,外人来贺闭门不接待。他向来低调,如此反应也没有引起人们多余的想法。 旨意下时,妾室秋露兴奋过度,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导致早产,产下一健康男婴,全家又是欣喜非常。淳王那边也很欢喜,洗三时送了许多礼物。正愁着没门路讨好的官员们挤破了门,赵姨娘看着摆了满屋子的礼物,乐得不知东南西北。 同小贾家的喜悦相反,老胡家一片愁云,凭着多年的政治经验,老胡已经嗅出异常,经过这次的事,皇帝的心开始偏到淳王那边,两位皇子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尽管表面上还不明显。如果照这样下去而不采取动作的话,皇位肯定是属于萧景的。 小胡还很乐观,分析说:“虽然这次皇上得病时我们的表现很不好,使形势对我们不利,但是这是暂时的,淳王才干不如裕王,又无子嗣,母妃身份不高。这三样他就不如裕王,何况裕王那边有父亲支持,而皇上是离不开父亲的。” 胡有恒却是十分老成,摇头说:“你不要轻敌,我感觉那贾家小子极不好对付,搞不好老夫要栽他手里。” 小胡觉得老爹过虑,初入官场的小虾,连自己的势力都没建立起来,想和大鳄斗,开玩笑,还不够人塞牙缝呢。 胡有恒老谋深算,并没有轻视贾环,但是不跟他直接交锋,而是把目标放在洋人身上。指使手下上书说,钦天监管天象历法,关乎国运,职位重要,岂能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洋人担任此重要职务,举荐洋夷任职,是何居心? 中国人黑人,最常用的法宝就是“是何居心”,不管你的建议对国家有没有好处,也不管结果如何,只看动机,“是何居心”这法宝一亮,准叫人翻身落马。 第97章 测天相自卫大胜利 贾环一看对方发动了反击,立即进入应战状态,也跟着上书说:钦天监承担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重任。而天象关乎人事,历法直接关系农时,事关重要,若是出现失误,则不利王朝统治。天文历法关乎国家农业民生,不可不慎。故而恳请实地测试,以测试最精确者任为钦天监之职。 暂时监国的萧景收到两份上书,难以决断,只好私下问贾环:“你怎么可以让他们比测试,万一西洋历算得不准,就是以妖术危害国家,其罪不轻,你怎么敢如此?” “放心,绝对是西洋历比大统历算得准。我敢拿性命保证,算得不准我任你蹂躏。” 贾环信心满满打保票,连地球是圆是方都没搞清楚的中国人,知道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道是椭圆吗?知道lgT∶lgR=3∶2 吗?知道行星公转周期的平方与它们各自轨道半长轴的立方成正比吗? 这个时代,西洋的天文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台阶,开始将力学概念引进天文学。 所以,肯定是西洋历算的最准。 萧景见他信心满满,只得相信他,在朝会中把这事拿出来商量。 胡党已经事先得到招呼,坚决反对让洋人进钦天监任职,理由是对方是洋人。 贾环说:“科学没有国界,是什么就是什么,难道因为是中国人测试的,错的也是对的,洋人测的,对的也是错的吗?这不是严谨的治学态度。” 从治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许多大臣都沉默了。 胡有恒开口了:“谬误历法关乎国运,怎么可以交给洋人呢?比如说,征战出师,要选吉日,避开凶日,如果历法出了错,打了败仗怎么办?丧师失地乃至失国,可不是小事。再比如,皇帝登基,大婚也要选黄道吉日,如果弄错日子,导致国运不祚,危害不浅,这责任谁担?” “是啊,是啊。”所有大臣都点头赞同。 贾环也开口道:“胡相爷说的没错,历法出错,危害不浅,所以要选一个测算最精确的,才能以保国运永祚,对吧?” 所有大臣也点头赞同。 贾环接着说:“既然要选一个测算最精确的法子,还是请各位大人亲自检验,到底是哪种测法最精确,实地考查一下便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要夹杂其它东西。” 然后贾环又重重加了一句:“历法错误会给江山社稷带来灾祸,坚持错误历法,会遭天谴的哦。” 胡应龙瞪了他一眼。 中国人敬天命惧鬼神,就算是胡党,也不敢干犯天怒,只得同意实地测试。皇帝也同意,命王公大臣实地观看。 三天后有月食,命双方各自算出精确时间,当场测试,以最简便最公正的方法来证明哪一种测算更精确。 三天后,观象台下已经车马盈巷了,许多王公大臣都聚集到这里,并不是他们热爱科学,也不是好奇中西两种历法哪个更精确,而是嗅到了未来宰相跟现任老宰相叫板的味道,如果西人算法谬误,则推荐他们任官的预备宰相小贾大人会遭到现任宰相老胡大人的激烈反击。 到时就有好戏看了,新兴势力叫板旧势力,谁胜谁负? 紫微殿中挂起了告示,分别写出了用中国大统历和西洋历算的月食准确时刻。官员们按势力范围聚成几堆边等边聊。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国大统历推算时刻到时,天上的月亮依然好好地挂着,食月的天狗也不知道到哪里咬人去了,顾不上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胡党在底下的祷告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西洋历推算的时刻到了,圆盘的满月出现了一个缺口,围墙外响起当当的锣声,是外面的老百姓敲锣震吓天狗,为拯救月亮而奋斗。 “难为西洋人,连时刻都推算的这么准。”现场观看的官员们纷纷议论起来,拿望远镜的人更是兴致勃勃朝天上看。 “连日月星辰的事都算的这么准,难道是神仙?” 何国维、刘珂等新人聚在一堆,都非常佩服,说:“能算出星座运行,可不是神仙吗?” 贾环鼻子里哼一声:“这有什么,我也可以算……” 我不算,那是因为没有计算器,而且怕被皇帝派到天文台工作。 何国维指着天空说:“你们看,天上有牛在飞,怎么回事?” “那是有人在地上吹。”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贾环嘴角抽搐拿眼瞪他们。 正在观看月食的王公大臣们听到笑声很不满,这些年轻人怎么如此不虔诚呢? 皇帝对西洋科学产生了很浓厚兴趣,其实不是因为洋人精确算出星辰运行轨道,而是亚当约翰的化学知识,就是贵重金属与非贵重金属的分离法,贾环直接翻译成中国人容易明白的炼金术,让苦于缺钱花的皇帝兴奋得两眼冒大心,愈发重视洋人。 很快传下旨意,任命沙勿略为钦天监监副,任命亚当为太医院医士的事,群臣不得再有异议。而且允许西洋传教士入驻京城。 巴加里直接向皇帝提出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负责中外通商之事,以免有事时各部互相推诿,那个神秘无比的“有关部门”死活不出现。 皇帝正对西洋之物感兴趣,也觉得设立一个通商部门管理中外通商以免有事推诿是个办法,便下旨成立一个专管中外通商事务的部门,但是内阁和六部不愿此新部门权利过大,所以只把新部门命名为“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权限只在通商,最高长官为正四品,归属内阁管辖。本来是要把这新部归到礼部的,贾环觉得这样的话新部门地位太低了,提出异议,礼部管国家祭祀和文化教育还有天文台,再管通商税务什么的也太扯了,硬是向皇帝力争,使新部成为一个独立于六部,位在内阁之下的部门。 新部门的最高负责人自然是皇帝和西洋使臣早就属意的小贾大人了,胡有恒不满,希望由他的人任这个位置,但是他的班底没有精通洋务的人,而且骆养性也看出贾环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平台来跟胡有恒斗一斗,所以也招呼了自家班底为贾环力争,于是,经过一番争夺,新衙门的领导人选无异议的落在贾环头上。 腊月已到,贾环忙得脚打后脑勺,终于赶在年底封印之前把新衙门建立起来,并将下属各职司人员落到实处,设置了清档房,司务处,银库,税务司,翻译局等下属单位,当然要把自己袋里的人安插进去。 贾环这里忙着赶在年前办好新衙门的人员安排和日常执掌,贾府那边也忙着,不是忙着过年之事,如何办理年事有祖上旧例可循,按例去做就是,主要是为祭宗祠的事纠纷。 贾敬死后,主祭的就是贾氏族长贾珍,以下依次是贾赦贾政陪祭,贾琏献爵,宝玉捧香,贾琮献帛等等,能进入正堂献祭的都是嫡出子弟,庶出的只能在外面跟着磕头。 于是分歧开始了,贾琏认为家里好不容易出个能振兴家族的人,怎么可以不让他在里面献祭,贾珍认为祖宗规矩如此,难以更改。 贾代儒也发表意见支持曾经的学生,说:“我们贾氏一门人多,有出息的却没几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人因为嫡出而受到重视,为家族争光出力卖命的却不被重视,这是什么个道理?这样的不公平可是一句祖制如此就能解释得通的?” 事情闹到贾母那里,也很为难,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还是按礼法来。礼法不但是治国之本,也是治家之本,不可乱了礼数。 贾环得知也没有喜怒,他现在已经不会为这些外物影响自己的情绪,只是除夕祭宗祠那天他却是迟迟不到,让所有人在那里等候,贾政急得团团转,一拨一拨地打发人去催。 直到祭祀的吉时快到时,贾环的四人官轿才在众人的等待中姗姗来迟。 贾政也不敢骂他,只埋怨:“怎么才来?” 贾环说:“正忙着公事,才忙完就往这里赶,偏又赶上路上堵塞。” 贾政也不敢说什么,急忙带他进宗祠。院里各房子弟已经聚齐,看向贾环的眼光中都含着羡慕、妒忌和轻视,不甘。贾环恍如不见,施施然走到自己的位置。 礼毕,众人又回荣府给贾母行礼,散了压岁钱,摆上合欢宴,一家人其乐融融。宴到半路,贾环推说身上不舒服,告辞离去,回梨香院和赵姨娘和丫头们吃酒玩乐,自有乐趣。 次日五鼓,贾母率贾家有品级的诰命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男人们也按品级着官服,入西华门进宫,在奉天殿前排班为皇帝庆贺元旦。 贾政是五品,贾环是四品,班在他上面,旁边的同僚也不知是巴结还是什么,凑贾政耳边说:“恭喜政公有个好儿子啊,这么年轻就在四品的班上,前途无量啊。” 贾政脸直抽抽,只得干笑一声。 元旦朝贺之礼完毕,皇帝赐宴亲藩及各大臣,礼毕众人散出。 贾府这里天天请人吃年酒,亲友络绎不绝。小贾府里也是天天请人吃酒,以及被人请吃。萧景在乾清宫领了家宴回府,来贺的官员亲友一概不会,立即找贾环过府相会,好久没有单独相处,很想念。贾环却拉着他一起去迎宾馆见洋人。 为了能跟他呆在一起,萧景只得陪他去。 两人并肩坐在西洋合璧式的马车上。 萧景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和贾环独处,先悄悄对他说:“你如此接近洋人,我怕有人说你居心叵测。” “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说我居心叵测的。” “如今你得了皇上的器重,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不可落人话柄。” 贾环觉得有必要给他交个底,便说:“我要的不仅是皇帝的器重地位,而是不可取代的地位,明白吗?” “在皇帝心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只有在我心里,你才是不可取代的。明白吗?” 贾环心里一阵感动,仍然说:“目前的局势于你有利是不必说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只等着到时候登基就是。可是你那兄弟不会死心的,有胡有恒支持肯定会整点意外出来,所以我们不可大意。只有除去他,你的皇位才算是板上钉钉。可是他是和珅似的人物,哦,和珅你不认识,我是说他是为皇上敛财的财务总管,没有替代之人出现,皇上很难动他。” 萧景立即明白了:“这个取代他的人是你?” “没错,所以我才要成立一个总理通商事务的衙门,把国家对外贸易掌握在手里,才能为国家提供新的财源。懂吗?” “懂了,说到底,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萧景又感动又内疚,和洋人交往过密,难免有碍名声,可是他却不在乎。 贾环却说:“别这么说,我在殿试上的状元策就提出了扩大对外贸易的策,如今只是把它落实的行动上罢了。而且这策皇上和百官都支持,也是必然会实行的。” “说完公事,我们该谈谈私事了吧?”萧景开始动手动脚。“别忘了先前的赌。” “赌什么了?”贾环莫明其妙,赌什么?上次因为家人赌博下注的事成为他考试舞弊的“罪证”,从此他很讨厌赌字。 萧景做惊讶状:“咦,上回测验月食时,你不是说西洋算法算得最精确吗?还说算错了任我蹂躏,你忘了,最后的结果是西洋算法有三分钟误差。快躺倒让我蹂躏吧。” “拜托,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误差和错误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好吧。”贾环叫起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好象他赌的是西洋算法比大统历算得准吧,怎么在某人嘴里成这个了。 萧景伸爪袭胸,贾环掩胸做纯洁状,叫道:“虽然现在形势有利,咱们也不可掉以轻心……” “大过年的别说让我不痛快的话,否则扁你。”萧景继续吃豆腐,“还要代表月亮鄙视你。” “不许学我说话……唔……不要弄乱我的发型呀……讨厌……” 张洪的声音不合实宜的响起:“主子,迎宾馆到了。” 贾环赶紧扒开魔爪整理衣服下车。 巴加里和沙勿略在大门外迎接,将贵客迎入正厅,又介绍新朋友认识。 有几位是学识丰富的传教士,拥有丰富的科学知识。 贾环做为国家第一外交官对身上异乡的洋人表示亲切慰问和热烈欢迎:“中国人治学偏重文史和经学,对自然科学不够重视,希望你们来中国,能互补短长,促进交流。” 几位新朋友也说:“上千年以前,中国在自然科学方面,尤其是天文和化学方面也有很大建树,比如发明地震仪的张衡,最令人佩服。” 几个人谈得很投机,萧景听不懂,很不高兴,脸上晴转多云。 贾环又说:“你们是第一次在中国过年,可要好好的玩啊。” “是啊是啊,中国好玩的东西很多。我侄女也来京城了,麻烦小贾大人带她出去逛逛。”巴加里说着把一个美貌女子叫出来。 那女子金发碧眼,丰满高挑,高高的鼻梁,丰满的双唇,穿着低胸礼服,露着圆润的肩膀和胳膊,胸前只挂了条玫瑰花型的宝石项链,裙摆蓬松直拖地面如一朵轻柔的白云,迷人的微笑,高贵的气质,就像……嗯,象希希公主。 “我叫玛丽莲。”美女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伸出玉手。 贾环一见这健美型的美女,眼睛一亮,瞄向对方胸部,见她伸出手,也很有绅士风度地扶起她的玉手吻了一下。 萧景脸色难看,见她伸手过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洋美女也不介意,看着贾环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萧景脸色多云转阴,好没脸皮的女子,居然这样对着陌生男人笑,还露着胸,还把手伸过去让人亲,勾引谁呢? 还有环儿这个不要脸的,居然盯着人家的胸部看,还又亲又摸的,回去再收拾你。 第98章 醋意横飞环景大战 迎宾馆的客厅里,宾主喝着咖啡或清茶,谈得很愉快。主人还拿出来用心保存的香槟。 玛丽莲很健谈:“我叔叔说,多亏有你,中国才允许洋人在京城居住,我才得以游览异国风光。” 贾环也说:“中国好玩的地方很多,万里江山,处处秀丽,有空我来陪你玩。不知道小姐喜欢玩什么?” “我喜欢骑马,还有打猎。” “我也喜欢,有空我们一起去城郊兜风,带上猎枪,如果能打上几只野鸡就太棒了。你喜欢什么花?”贾环琢磨着下次见她时要带着花来。 “我最喜欢红玫瑰。”玛丽莲拈起胸前挂的玫瑰花型项链坠说,“你看我这朵玫瑰花好看吗?” “好看。”贾环真诚赞美,心里补一句:那玫瑰花下的草坪更迷人。 “我喜欢的饮料是啤酒。” “我也是。” “我还喜欢跳圆舞,就是两个人成对旋转的那种舞。” “我也是,你说的是圆舞曲吗?” 玛丽莲眼睛一亮:“你知道这种舞?这是在维也纳宫廷流行的。” “将来会流行整个欧洲的。” 玛丽莲活泼天真和中国女子的矜持含蓄完全不同,尤其是拥有中国女性很少见的自信和开朗。高挑丰满的身材很性感,毫不做作的微笑越看越迷人。贾环眼睛都离不开了。 两人说得起劲,旁边的人也凑趣,表示可以演奏乐曲助兴。玛丽莲热情邀请,贾环犹豫,交谊舞他是会的,但是其前身,也就是十七、十八世纪的古代圆舞曲是个什么样却没有见过。 玛丽莲见他犹豫,伸出手说:“没关系,你跟着我的步子,随着音乐转圈就是。” “好。”贾环拉起她的手,右手放在她的腰上,玛丽莲把左手放在他右肩,几个传教士和科学家奏起音乐,两人跳起来。 圆舞曲最初起源于奥地利民间,十七世纪开始流行于宫廷,十九世纪方风行于欧洲,流行于宫廷后速度渐快,节奏明快,旋律流畅,动作优美,情绪欢快。后来传到中国,结合以民族音调,就是交谊舞。 贾环起初有些束手束脚,好几次险些踩了对方的裙子,随着乐曲越来越热情奔放,他也放开来,抱着玛丽莲越转越快,浑身的血液都飞了起来。玛丽莲的白纱裙象一朵白莲洒开来,美得眩目。 乐曲一停,两人差点摔倒,贾环紧紧抱住她。 “没想到你跳得很棒,听叔叔说您什么都懂我还不大敢相信呢。”玛丽莲微微喘息,脸收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越发迷人。 贾环又握着她的手吻了一下:“你跳得更棒,如果不是我技巧太差,你会跳得更好。” “你已经跳得不错了。” “咳……”萧景狠狠咳嗽一声。 贾环仍是盯着玛丽莲,连送上来的香槟都差点灌到鼻子里。 “咳……”萧景再咳嗽一声,终于吸引了某人的注意,亚当医生过来用蹩脚的汉语问:“殿下感冒了吗?要不要喝点药水?” “不喝。”萧景不高兴地吼了一声,终于把贾环的目光引了过来。 贾环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他不高兴,只好和巴加里等人告辞。萧景黑着脸把贾环拽上车,一路上闷不吭声,浑身散发冻死人的寒气。 贾环知道冷落了他,惹他不高兴,好言哄他:“别生气,我忘了你不懂外语,只顾和他们说得高兴把你忘了,别生气啦。” 萧景还是黑着脸不高兴。 马车直接驶入王府大门,到后院垂花门口停下。 萧景一把将贾环拽下车来,动作很粗鲁,一直拉到上房,侍候的下人们看见这架势知道有大风暴发生,赶紧躲得远远的。 “哎呀,疼,你拽疼我了。”贾环跟不上他的步子,几乎被他拖着走。 萧景把他拖到屋里扔到地上,也顾不上他呼疼,随手关上门,吼道:“你还知道我在生气啊。” “不就是冷落你一会儿吗?别这么小气。” “你还说我小气,换上谁看见你干的事都受不了。” “我干什么了?” 萧景兴师问罪:“你还好意思说,第一次见面,你就看着女人的胸部,你不懂非礼勿视吗?书念到哪去了?” “哎,低胸礼服是西方上流社会妇女在正式社交场合的衣着,她既然露着胸,我当然得看她脸部周围一尺距离吧,总不能看天花板。” “不许狡辩,明明你的眼睛色迷迷的盯着她的胸部。”萧景气得抄起椅子上的灰鼠椅搭扔过去。“你居然跟她又亲又摸,又搂又抱的。谁信你和她没有奸情。” 贾环也抄起椅垫抵挡他的攻击:“你这个渣男,发什么疯?我是看了她胸部,可是眼光绝对很纯洁。吻手礼是国际通用礼节,跳舞也是一种社交形式,跳舞自然要有身体接触了。” “你才是渣,不但渣,而且色,先前你还说我好色荒淫是个渣,我再色,再渣,也没有和一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又亲又摸,又搂又抱的,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我的面,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一点不顾我的感受么?” 萧景越说越气,又抓起床上枕头痛殴之,枕头里的菊花瓣四散飘飞。 贾环被他殴得抱头窜逃,叫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理,都给你说了那是国际礼节,我明明是纯洁白莲花,跳舞时我的手老老实实放在该放的地方,并没有趁机往下摸屁屁。” 萧景气得大叫:“你居然还敢摸人家屁股。” “喂,别冤枉人,我没摸到。”贾环被打得哇哇叫。 “没摸到很失望吗?这么想摸人家的屁股,你欲求不满是不是?我这就让你满足。”萧景把他扔到床上,狠狠扑了上去。 贾环扯过被子捂住自己做誓死保卫贞操状,萧景用力扯被子,两人开始拉锯。“嘶啦”一声,可怜的红绫被扯成两半,棉絮乱飞。 紫檀雕花大床摇摇晃晃好象快散架,红色纱帐被拽到一边。 张洪很有眼色地把所有侍候的人打发的远远的,自己站在院门外。只听得屋里小贾大人大声惨叫,心道:看来王爷这次真气着了,不知把小贾大人蹂躏成什么样。 事后张洪打扫战场时,震惊于战况惨烈,床帐撕破,椅垫扔了一地,笔筒歪在一边,毛笔散了一地,花瓣乱飞,茶杯摔成碎片,连被子的棉絮都扯出来了,飞得满屋都是。但是从王爷嘴角含笑,眼梢盈着春意来看,应该是这次战事的胜利者。 “啊嚏!”张洪被棉絮碎片弄得鼻子发痒,赶紧动手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 贾环坐在床头围着破被子悲愤控诉:“渣男,色狼,恶魔、淫棍……全国人民都会鄙视你,我的粉丝一定会声讨你的。” 萧景心情转好,也不跟他吵,只说:“随他们鄙视去,我只警告你,不许再亲女人的手,你要是想亲可以亲我的。” “吻手礼只限于男女之间,你是男的哎。你这死变态。” “我不介意。所谓入乡随俗,在中国就要行中国的礼。”萧景重重捏他的手,臭小子休想借着什么洋礼节趁机吃美女的豆腐。 “中国是世界一部分,礼节和国际接轨是应该的……” “我说该怎样就怎样,不许多说。”萧景很霸道。贾环气得不理他,光着脚掀被下床,萧景赶紧抱起他:“小心,地上有碎片渣子。” 一直以来,萧景一颗心如悬在半空,患得患失,直到经过昨晚和贾环又融合在一起,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皇帝又下旨召萧景进宫家宴,贾环忍着腰疼陪他去,一路上骂他“渣男、色狼……” “快闭嘴,宫门到了。” 新年里,宫里的取乐节目很多,萧景见过皇帝,说贾环也来了,有新年贺礼献上。 皇帝有了兴趣:“皇宫里什么宝物没有,他能有什么稀罕礼物?” “他没有说,只说父皇收到这礼物一定会非常高兴,比收到其它臣子的任何礼物都高兴。” “快传他进来。” 贾环进殿,对皇帝行礼请安并恭贺新禧。 皇帝很高兴:“听说你有礼物献给朕,如果这礼物不能让朕高兴,朕会罚你哦。” “皇上见了这礼物一定很高兴。”贾环献上一个信封。 夏秉忠接过来奉给皇帝,皇帝好奇的打开信封,里面是折起来的一张纸,打开纸条一看,皇帝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表情,把纸条扔到脚下的火盆,笑眯眯说:“你这礼物很好,朕很高兴。有赏。” “谢皇上。”贾环得了赏赐又蹭了皇帝一顿饭,连吃带拿离去。 离宫时萧景悄悄扯过他问:“你那字条里写的什么?” “难道你猜不出?”贾环朝他使个眼色,“那件事迟早得让皇上知道,晚知不如早知,主动告诉他得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萧景对他越来越信服。 在夺位之战中,因为那张字条让萧景的份量更加重了,萧晨那这自然不甘心被动,又开始了新一轮动作。 这一年是京察年,官员考核每三年一次,京官的考核叫京察,外官的考核叫大计。依守、才、政、年四格分为一二三四等。一等的可以经引见皇帝后记名,交本官署长官考评,考核合格就有升官转迁的资格。 胡党,骆党就利用这一年的京察展开一轮争斗。本来,往年胡党和骆党都能够遵守官场潜规则,各自瓜分利益,各守地盘,吏部、户部、工部是胡党地盘,刑部、礼部、兵部是骆党地盘,每次京察大计免不了黜免一批官员,争斗过后恢复平衡。 胡有恒知道骆养性是皇帝用来牵制他这个首相的,所以每次明争暗斗,他的目的只是把骆养性压一头,并没有把他彻底除掉的意思。而骆养性知道斗不过他,也不跟他硬斗,双方默契地保持着这种平衡。 可是贾环代表的新势力打破了平衡,他没有力量和老首相斗,必须依靠骆老师的力量,挑着他们两派相斗,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相败俱伤,这样他才能把老胡干掉,干掉了老胡,萧景的储君位置才能坐稳。 要打下敌人的中心城堡,先要攻克城堡周边的要塞,换句话说,就是要除掉敌人头脑,先铲除他的帮手。 于是贾环的攻克目标先瞄向了新任兵部尚书的贾雨村。本来兵部是骆党的地盘,胡有恒力荐贾雨村出任,打破了两位大学士平分六部的平衡。骆养性也默许了他对贾雨村下手,贾环得到有力后盾,开始寻找突破口,正好有人送上门来。 贾环下班回家,就见门口等着一个老嬷嬷,原来是宝钗命人来找他,贾环已经和贾府那边来往不多了,这次见宝钗找他不知何事,待得知是什么事,心里一动,感觉机会来了,朝斗第三箭要开始了。 第99章 两贾相斗香菱为棋 话说薛蟠已经成了亲,娶的是桂花夏家的小姐,这位奶奶了不得,比王熙凤更泼辣更狠毒,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先是压住了薛蟠的气焰,又看婆婆善良可欺,转向薛姨妈宣战,继而向宝钗挑衅,宝钗精明沉稳,不轻易被她激怒,有理有据的以言语弹压,夏金桂才惧她三分。 那夏金桂把薛家弄的鸡飞狗跳,对薛蟠婚前的侍妾香菱更是视为眼中钉,非除之而后快。有一日装病装疯,诬陷香菱用巫术咒她,闹得不可开交,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薛姨妈气得全身发颤,被闹得实在是受不了,便说:“叫人牙子来把香菱卖了,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你就安生了。” 夏金桂还是又哭又闹。香菱苦苦哀求泪流成河。 宝钗还能沉住气,劝道:“咱家向来只有买人,哪里卖人,让香菱过来给我作伴就是了。” 于是香菱跟了宝钗,可是宝钗只是暂时保下了香菱,知道夏金桂不会放过她,只好派人去请贾环帮忙。贾环在衙门忙碌,派去的人等不到他,便去请了宝玉。 宝钗埋怨那嬷嬷,叫宝玉过来干嘛,他除了替薄命女流点眼泪,写些感人肺腑的诗词,一点用也没有。 宝玉得知赶紧过来,见香菱病得人事不省,嘴里只含糊着不停的叫娘,可怜一朵鲜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宝玉伤感不已,将一篇断肠词放在她身边洒泪离去。 贾环后脚赶到,问明情况,略一思索,道:“我把她带走,你只说把她卖给人牙子来,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把她给我了。” 说毕让人把香菱严密地抬上马车送到自己家里,单独安排一个小院,命晴雯好生照料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又叫人请太医。 太医闻得小贾大人传唤,忙屁颠颠的提了药箱过来巴结,见得病的人不是什么尊贵的人,诊疗时也敢放手去做,该用猛药用猛药,该用温药用温药,该用针灸…… 太医迟疑地看向贾环,贾环说:“救人要紧,还管什么男女大妨,该怎么就怎么。晴雯,把香菱外衣脱了。” 经过一番诊治,香菱醒了过来,贾环知道她悲郁难结,劝她说:“我已经从宝姑娘那里买了你,从此你是我的人,和薛家再没有关系。如果你想离开或脱籍,随时可以。不想离开,病好之后你就留在这里看孩子,一直到你有了更好的归宿为止。也就是说,你已经完全获得了自由。” 小贾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说到做到有能力保她,香菱含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只是自由这东西,对一个没有独力生存能力的弱女子来说那就是天上的浮云,只能在地上仰望,不能当饭吃。 贾环又说:“我已经派人去苏州找你的亲娘了。” “啊,你找到了我娘?”香菱登时觉得身上有了力量,脸上的死气也消散了些。 “没错,你等着吧。” 香菱得知可以见到亲娘,又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晴雯很同情她,天天精心照顾。 香菱是苏州一个小乡绅甄士隐的女儿,自幼被拐卖,甄士隐遭此打击一厥不振越混越穷,后来出了家,只剩下妻子封氏依娘家过活。贾环派人给她送信,对她说有她女儿的消息。 封氏得知,好象一缕阳光照进她灰暗的晚年,从此,绝望的人生又充满生机,赶紧收拾了东西带了个丫环来到京城。 贾环命人把她安置在一个客栈里,下了班换了便装悄悄过去见她,对她说:“我跟你家老爷的好友贾雨村在同一衙门共事,从他身边的人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就是他知道你女儿在哪里,你去找他便是。他当年进京赶考,全凭甄老爷资助,如此大恩,他肯定会涌泉相报。” 封氏听了又悲又喜,次日真的去兵部衙门找贾雨村,贾雨村知道她的来意叫苦不迭。 这事如何能放在阳光下说,他当初受贾政举荐,又为了巴结王家,胡乱判了薛蟠打死冯渊一案,明知道两家争买的女孩是恩公甄士隐的女儿,却不施援手,这事要在官场传开,他如何混下去。想装做不认识把封氏赶走,那封氏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咬定他知道女儿的下落,苦求他告知,去薛家寻人,香菱已经不知所踪,部里还有个刺头找事,这把柄落他手里还了得。 贾环开春时转到兵部,虽是他的下级,却是处处和他不对付,贾雨村气得跟贾政抱怨:“你那有出息的儿子处处跟我作对。” 贾政是心向贾雨村的,很不高兴地教训贾环,贾环哼一声,说:“我和贾大人之间的分歧是为了国事,并非为私怨,这兵部的事老爷不懂,还是不要管了。” 贾政调解不成,还被他顶得没话说,只能看着两个姓贾的互斗。 贾雨村见封氏天天到衙门找他要女儿,想让她消失又有贾环盯着,想把事情压下来也不能够,又处在京察的关头,愁得要命。 小贾家里,晴雯知道了甄夫人已经来京的事,很不高兴地和贾环吵:“既然甄夫人已经来了,你为什么不赶快送她来见女儿,却指使她去找贾雨村?你知道香菱多么渴望见到亲娘吗?” “有些事你不懂。” 晴雯瞪起眼睛:“我怎么不懂?你不就是想用香菱对付贾雨村嘛。” 被她说中,贾环默不出声。 晴雯气得大声说:“我见你救下香菱,心里特别感动,觉得你是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的富有同情心,可是万没想到,你居然存着这心思,连这么个弱女子也利用。” 贾环急了,也大声说:“我利用什么了?我帮她逃离夏金桂的魔掌,免受呆霸王折磨,我救了她的命,还为她找母亲,她又没受什么损失。” “既然如此,你还不快把她娘接来让她母女相聚。” “迟早要见的,也不争这几天。” “帮助别人带着不纯的心思,就不是真心的帮助。”晴雯嗓门越来越大。 “你别管动机,你只看结果就行了,只要结果好一切就好,难道我救人还有错了。”贾环嗓门也越来越大。 “你救人没错,可是你心思不纯让人看不惯。上回得知你救了金钏,我还觉得你这人太仁慈了,现在看来,你当初救金钏是为了拉拢玉钏吧?从那以后玉钏一直向着你。” 这次贾环真急了,他现在救香菱确是存着别的心思,可是当初救金钏绝对只是想救人,根本没想到玉钏,后来玉钏在王夫人身边成了他的耳目,那是他原本就没想到的。 如今因香菱一事,连他先前做过的好事也成了别有用心,果然这年头圣母不能做,气得贾环大声吵。 彩云,莲儿,紫晶几个丫环在厢房做针线,听得正房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大的动静,要不瞧瞧去。”莲儿看看其它人。 “不用瞧,还不是晴雯那蹄子又在跟爷吵架。” “上次因为爷不肯跟陈大人上书的事,她就跟爷吵了一架,爷没跟她计较,她越来劲了。” “彩云姐姐你还不去劝劝。” “爷愿意和她吵,我劝什么。”彩云嘴上说着,还是放下针线到正房劝架。 两人已经吵完了,晴雯摔了帘子离去。 “来,喝杯茶败败火。”彩云过来倒杯茶,“晴雯这蹄子是块爆炭,三天不跟人吵架就不舒服,爷受不了打发她走好了。” “不用,我正需要有人跟我吵。” 彩云笑了:“你果然和宝玉是兄弟,跟他一个德性,他没事信佛参禅,你也信佛参禅。他捣鼓脂粉,你也捣鼓,他几天不被晴雯刺两句就过不去,你也如此。” 贾环正色道:“错了,我怎么跟宝玉一样呢?他信佛参禅是因为无力改变现实,所以在佛法中逃避。而我是在现实中拼累了,在我佛那里暂时得到心灵的休憩,以便以一种出世的积极态度继续奋斗。他捣鼓脂粉是吃饱了撑的,我捣鼓脂粉是为了赚钱,不用贪污就可养家。 他喜欢被晴雯刺两句那是贱,我愿意被晴雯刺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提反对意见,让我在权欲和奉承中保持清醒,提醒我做事不但要结果还要注意手段。” 彩云哭笑不得:“还说和宝玉不一样,说了半天你还是跟他一样愿意被她吵,都挺贱的。” 贾环白了她一眼,说:“不要说别人的事了,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觉得禄儿不错,就和他在一起吧,反正你们行过婚礼了。” 彩云沉默,只得认命,指望这位爷纳自己为姨娘明显不现实,禄儿也不错,做事稳当,为人也靠得住,相貌更是比贾环不差。自己一个丫环,还能挑什么呢?爷经常对丫环们说,女人的青春最宝贵,看到差不多的男人就赶紧下手抓住,别让他跑了。 现在,她也该做决择了,再拖下去,状元郎的姨娘当不上,别的好男人也捞不着。 甄夫人上京找贾雨村寻女,一件普通的母亲寻找被拐女儿的社会案件被炒作成了社会热点。 在京城拥有广大读者群的《京城晚报》登出一则新闻: 《可怜孤身老妇千里上京寻女》 粗看是一件普通的社会案件,关注的人不多,只对可怜无依的封氏洒了一把同情泪。后续报道接着出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被拐幼女的父亲曾经资助过新任的兵部尚书贾雨村大人上京赶考,贾雨村大人高中得官后回乡见甄士隐,恩公已经家破人散,于是安慰甄夫人答应帮她寻找失踪的女儿,顺便讨她的丫环娇杏为妾,贾大人携美妾离开。十多年后甄夫人上京寻女,向他求助。 “贾大人得了甄家资助,又讨了人家的丫环,将会如何报答恩公呢?请大家持续观注。” 后续新闻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广大市民的好奇被吊了起来,继续关注。 猛料接二连三爆了出来,原来贾大人早就知道恩公女儿的下落,是在处理薛冯两家争买丫头打死人命一案中,得知那引起人命官司中的丫环就是恩公之女。可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徇情枉法,胡乱判了此案,恩公的女儿被势力大的薛家抢走,饱受大妇虐待,最后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这消息在报纸上一爆出来,看到的人都义愤填膺了,可怜的女孩,可怜的母亲,可恨的杀人凶手,可恶的忘恩负义的混蛋。立即有人写稿声讨。 贾雨村得知,气得命人封报社的门,说对方诬蔑朝廷命官,发表不负责的报道,给他的名誉造成极大的损害。 可是封氏这么一个大活人的存在,让他的辩解显得很无力。多少年过去了,他答应为恩公寻找女儿的事根本没见行动,只能说明他早就知道恩公女儿在哪里,而且那抢女孩的一方势力很大,他不想得罪,所以才坐视恩公女儿受苦。 这一年恰是京察之年,正值官吏考核时期,各衙官员拿出比平时勤快十倍的力量干工作,还不停的上下打点找关系,就这样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官位无恙,如今贾雨村身上出了这么一件事关人品问题的大事,那些以弹人为职则的言官们不弹他弹谁? 于是,以骆党为主力的御史开始发动弹劾,还有中间派也看不下去这么没品的事,也上了弹章。贾雨村做下的极品事件暴露于阳光下,除了令人唾弃的忘恩负义行为,更重要的是对薛蟠打死人命案的处理,绝对是践踏法律。 这不是风闻奏事,而是有切实铁证。 证人一:曾在葫芦庙当小沙弥的门子,参与过贾雨村的枉法犯罪行为,为他出谋划策,后因知道贾雨村秘密被远远充发了,被贾环找到,成为重要污点证人。 证人二:因争买丫环而被薛家无辜打死的冯渊的家人。 证人三:凶手薛蟠仍在京城晃悠。 御史愤怒指出:“贾雨村当年断案时判的是凶手薛蟠被冯渊索命而死,以此销案,可是凶手薛蟠现在仍然还好好的,仍然继续做威做福,昨天还在酒楼与人争吵,一语不合,拿着茶盅照头就往对方的脑袋砸去。” 胡有恒和忠顺王想联手把贾雨村保下来,可是他的事已经被报纸宣扬的全城皆知,接着将扩散到全国,广大人民正伸着脖子看朝廷怎么处理,这当口保他无疑是自惹一身骚。 胡应龙最狡猾,想出一计,让贾雨村自陈失误,引绺辞职,缓个一两年再调他改任他职。象这种把处于风口浪尖的令人痛恨的犯罪官员调离换个地方当官的做法,贾环在前世已经见得太多,还能看不出他这招以退为进的意图,立即指使哥们上书,把贾雨村干下的所有烂事都揭出来,什么讹人拖欠官银啦,逼死人命啦,包庇杀敌冒功的将领,收受贿赂,截留河工款什么的,反正贾雨村坏事做的不少,不愁没有话题。 最后指出,这不是简单的“失误”两个字就能解脱的,这是枉法,这是犯罪,必须治罪,还天理公平,为受害人伸冤。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贾雨村,甄士隐,香菱,门子等人的详细故事请翻原著前四章,这里不多说。 第100章 婚事近宝玉失通灵 官场讲究不欠人情,有恩必还,谁要不照这规矩做会遭鄙视,贾雨村忘恩负义之举已经遭到大部分人的鄙视,弹章一封接一封,最有分量的是贾环的一封上书,说去年皇上重病期间,贾雨村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密令节度使云光集结军队,幸好皇上病愈,军队回到原来位置,可是他如此做法,是何居心? 这“是何居心”如同殷郊先生的翻天印,一亮出来,打得对手翻身落马,皇上一怒,下令将贾雨村革职拿问。被他判的冤案得以重审,云光也被革职。 这次贾环借着京察之机,成功干掉贾雨村,重新为骆党夺回兵部,砍了胡党一只重要爪牙,大获全胜。只是他没料到,这事的后果直接使他的婚事提前上了日程。 贾雨村被治罪,他以前断的冤案也翻回重审,比如薛蟠打死冯渊案,薛蟠又好死不死地再次行凶,一语不合就拿着茶盅砸人的脑袋,于是薛蟠华丽丽地蹲了大狱。以此引发了一系列想不到的后果,宝钗的入宫待选资格直接被皇帝剔了。 薛姨妈哭天抹泪,只能求贾家帮忙,王夫人气得咬牙,找王子腾哭诉,还提起过年时赵姨娘穿着皇帝赐的云肩在她眼前狠晃,还动不动显摆有什么什么人送了什么礼,简直就要踩到她头上了。 王子腾一阵心寒,贾环献药救驾有功,就算让其母亲沾光受赏,按规矩也该给嫡母吧,可是皇帝直接把赏赐给了那贱婢,这不是在表示皇帝对王家很不满,正讨厌王家吗?这时候跟皇帝的宠臣斗绝对碰一鼻子灰。 王子腾只好劝两个妹妹要忍耐:“不要哭了,蟠儿这样下场也是他该得,让他在狱里好好反省,你们不要乱动,越动越惹皇上讨厌知道不?” 王夫人见身为一品高官的王子腾都不敢跟贾环叫板,也只好掩旗息鼓。 现在正处风雨飘摇期间,四大家族更要紧密团结一致对外,王夫人见宝钗待选的事吹了,开始动了心思,正好把宝钗嫁了宝玉,她在贾府的地位更巩固,四大家族联系更密,史家王家有都有女儿嫁到嫁家,唯独薛家没有,贾薛两家联姻是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只是老太太属意林家丫头如何是好? 袭人听说宝钗待选资格因罪被免,也动了心思,宝钗为人宽厚,不会容不下丈夫的妾侍,若嫁宝玉,则自己的宝玉第一妾的位置不会动摇,而且宝钗也是力劝宝玉走仕途正道的,嫁过来可以联合她一起把宝玉引上正道,只有丈夫出息了,做妻妾的才有好出路,夫荣妻贵是不变的真理。 这想法正和王夫人想到一块去了。 王夫人长吁短叹:“可是老太太属意林姑娘,老爷也是偏向她的。” 袭人献计:“不是还有宫里的娘娘吗?” 王夫人心里一喜,元春是维持贾家富贵的顶梁柱,她的意见分量很重。 话说贾环干掉贾雨村后,马上接来了封氏与香菱母女团聚,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活像一个模子刻的,任谁见了也知道这是一对母女。两人抱头一哭,对贾环感激不尽。 贾环心里不安,不愿当她们的谢,问她们今后的打算,若是回金陵,就资助一笔盘缠派个妥当人送她们回去。若是留在京城,则给她们找个事做。 封氏和香菱商量一番,决定回乡,家乡还有外祖,舅家和其它亲戚朋友,有事也可有个照应,于是香菱养好了身子,和姐妹们洒泪告别与母亲回乡,这是后话不题。 那边贾府又出了大事,宝玉的怡红院里的海棠反季节开花,人人称奇,独凤姐认为反常即妖,暗嘱袭人多加小心。紧接着宝玉的命根子丢了,园子里人心惶惶。 到底是谁和宝玉不对付要害他呢?害了他谁是受益人呢? 于是平儿派人请贾环入园去怡红院,陪笑问道:“你二哥哥的玉不见了,你可见到没有?” 贾环登时火冒三丈:“有好事你们想不到我,丢了东西想到我了,这么多丫环伺候,不去问她们却来问我,我早就分开单过了……” 探春急道:“小祖宗你别大声嚷嚷,只是白问你一声。” 贾环如今是不穿官服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发起怒来吓得众女都不敢再吭声,待生完气,觉得冲这帮女人发火也没意思,问道:“这玉怎么丢的,你们详细说来。” 众人想起眼前这位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还有着狄仁杰转世的大名,由他断这失窃案定会搞定,赶紧把详细经过说了。 贾环又问:“最近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又说了。 贾环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分析了一下,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道:“你们统统下去,离远些,我有话给宝玉说。” 女人们不知是何用意,只得全部退下,远远站在外边。 贾环等人走光了,一边不停地拿茶碗盖撇茶水,一边看向因失玉变得傻呆呆的宝玉,宝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审视够了,贾环问道:“你老实说一句,这玉是不是你弄丢的?” “是呀,我把玉弄丢了。” “丢哪了?” “你说什么呀,我不懂。”宝玉睁大茫然的眼睛。 贾环摩挲着玉佩下的穗子,说:“你这出戏演得很好,但是很蠢,你以为扔了玉就可以破了金玉良缘吗?要知道你的婚姻是家里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利用的筹码,就算没有金玉良缘,还有别家家世显赫的女子,你的木石前盟还是很脆弱。还是老实交待个实话,你和林姐姐的事我会帮你。” “你会帮我?”宝玉的眼睛开始发亮。 贾环知道已经诈出了他的真实意图,暗叹这家伙真幼稚,居然想出这种招。也不想再批评他,只说:“你把玉找回来,我去找老爷,你就等着娶林姐姐吧。” 宝玉喜不自胜,很是诚心诚意地给他做了一揖。 贾环不受他的礼,只说:“有一点你要切记,自己的事要自己争取,你要去长辈前争取,说你非林姑娘不娶,这样我才能使力。” 贾环忽然起了怀疑,几年前他因为紫鹃一句试探而发狂,是不是也是为了向家长表示自己的心意而做的一出戏呢? 出了大观园,贾环先去找贾政。 贾政一见他就两眼冒火,骂道:“逆子,早跟你说了要和贾雨村合力,你却非要和他斗,现在把他斗垮了,你高兴了?” “老爷这话错了,斗垮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我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这么喜欢他,象他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今天为巴结贾家抛弃自己的恩人,明天就会为了巴结更有权势的人捅贾家一刀。他跟咱家的政敌忠顺府走得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人?难道等将来他反咬咱家一口时你才知道他是什么人?” 见贾政张口结舌,贾环又说:“贾雨村是林姐姐的老师,宝玉重视林姐姐,连她踩过的泥都是香的,唯独对她的老师十分厌恶,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因为宝玉凭直觉觉得贾雨村不是个好人。琏二哥哥也早说过:‘贾雨村的官长不了,我们还是和他保持距离的好。’老爷素日张口闭口逆子孳障的,其实你看人的眼光还不如小辈。还是放下架子,把眼睛擦亮些,听听小辈的意见吧。” 有时贾环也挺佩服宝玉的直觉力,他讨厌贾雨村,对村妇刘姥姥却饱含善意,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或直觉是正确的,比贾政有眼光。 贾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只得长出一口气,道:“也许你说的对,我是该多听听小辈的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贾环直奔主题:“听说家里要为宝玉择亲,我只想说一句,宝玉只能娶林姐姐而且必须要娶。先不说他们的感情,只说为了几年前娘娘省亲盖园子,花了林家多少钱,如果是预定林姐姐为贾家媳妇,那么提前用了她的嫁妆也勉强说得过去,若是不娶她,吞没孤女财产,我贾家有德之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就是御史也不会放过我们。” 贾政听了神情凝重起来。 内室的王夫人突然掀帘进来,说:“环儿说得也有道理,林姑娘是应该做咱家的媳妇,可是咱家也不止宝玉一个儿子。” 贾环呆住:“什么意思?” 王夫人笑道:“意思是你也可以娶她呀。” 贾环差点跳起来,怎么计划好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要娶林黛玉,那可是从来没想过的事。 “那不行。”贾环坚决反对,这么个美人灯似的人物,风吹吹就坏了,而且受不得半点委屈,能做个让丈夫放心的好后盾吗?他可不是宝玉那样的富贵闲人,他是要干事业的,在外打拼身心俱疲,渴望一个温暖的港湾可以休息,哪里有力气回家哄老婆。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远远观赏是可以的,要过一辈子还是要一个世俗女子比较好,丰满性感的更好。 王夫人说:“你不是喜欢她吗?我看你对她不错,还送西洋参给她补身,还怕蚊虫叮了她,送了好些香花。她还教你作诗。” 贾环抹汗:“我对她好不代表什么,喜欢只是出于一种欣赏,并不是爱情。别误会。” “什么爱呀爱的,象什么样子。”贾政斥责。 贾环道:“涉及到终身大事,我把话摊开了说罢。当年因为紫鹃一句玩话,宝玉就发了疯,可见宝玉是多么爱林姑娘,若是他娶不到林姑娘,他又发了疯怎么办?” 王夫人说:“那是他孩子气,小孩子没长性,今天他为林姑娘发疯,明天说不定会把这情移到别人身上。为他娶个各方面都好的女子,不用多久他就会爱上别人的。” “果然知子莫若母,有几分道理。”贾环苦笑,“但是林姑娘与宝玉青梅竹马,一颗心在他身上,我才不会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呢。” “你……你……”王夫人气得手抖,“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哪有你说话的份?” “凭什么我的终身我自己不能做主?”贾环也生气,不跟她多说,转向贾政,道:“老爷只有一个亲妹妹,她只有这么一点骨血,林姑娘的生命系在宝玉身上,你忍心见她枯萎吗?宝玉的心思你也知道,忍心拆散一对有情人吗?” 贾政捻着胡子,略略点头。王夫人见他偏向宝黛,气急喊起来:“我就是不喜欢那林丫头当我儿媳妇。成天病病歪歪,哭哭啼啼,我还指望这种人照顾我为我养老吗?我苦了半辈子养大孩子,临老不能享福,到头来还得去伺候儿媳妇看她的脸色。” 贾环说:“她的身子可以慢慢调养,有情人成了眷属,她就不会动不动就哭了。” 王夫人道:“可是她能生嫡子吗?生不了嫡子她会张罗着给夫君纳妾吗?能象我一样贤惠的养大妾室生的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贤惠?”贾环反驳她。 “所谓贤惠就是能相夫教子,夫君做错了就要劝谏,可是你见她劝过宝玉没有?宝玉只爱在内帷与女孩玩耍厮混,从不想着上进。她劝过没有?她爹就是探花,你可别说她清高的不屑仕途经济,她分明就是讨好宝玉,宝玉不爱听的她不说,只拣宝玉爱听的说。就象前几年宝玉在姨妈家吃酒,李嬷嬷相劝,那林丫头只顾讨宝玉欢心,把李嬷嬷刺了几句,教他赌气怂恿他喝酒,见他喝冷酒也不知道劝。也就是宝玉这傻孩子不懂事,把这样人引为知己。” 听王夫人数落黛玉一堆不是,贾环勉强说:“你怎么把错归到林姑娘身上,宝玉连父母的话都不听,怎么会听劝,既然不听劝,何必劝他,徒招其辱。况且宝玉讨厌仕途经济学问,劝也白劝。” “你放屁。”王夫人瞪他,“如果你有一个朋友,成天和姐妹鬼混不务正业,你做为朋友劝是不劝?他听不听是他的事,你劝不劝是你的事,你若是不劝就不配为友。再比如,君主做了不该做的事,你做为臣子的就不进谏规劝?不劝的人是奸臣。 所以我说,林丫头这样的人,若为友,则是佞友,若为臣,则是奸臣,若为妻,我不信她能做个贤妻。” 贾环没料到王夫人这次牙尖嘴利,一时无话可对,只得说:“你怎知她做不了贤妻?她和宝玉相知多年,若是硬生生拆散,万一他们有个好歹怎么办?他们的感情纯真无邪不杂半毫功利,你们怎么不能成全?” “背着长辈有私情这是大罪。”王夫人毫不相让,“我是宝玉的母亲,是不会害他的,从年龄来看,宝玉娶宝丫头,你娶林丫头最好。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不想娶也得娶。” 贾环叫起来:“反正我是不会娶林姑娘的。你们若是以父母之命逼我,我就去求皇上为我作主,反正想嫁我的女人多的是,连皇上也想把公主配给我呢,公主一见我就流口水,完全被我迷住了。” 贾环没吹牛,皇帝确有意思把公主嫁他,提起公主,皇帝无比自豪慈爱,只觉得自家女儿是天下第一美人,这次过年还把公主叫出来相见,那公主果然长得人见人爱,对贾环一见钟情,见到他就扑了过来,还朝他露出无齿笑容。宫女觉得公主这样扒在人身上不好,硬是拽开,公主伤心哭泣还依依不舍地在他袍襟留下鼻涕泡和口水。贾环暗叹自己魅力无穷。 王夫人才不信,公主正在出牙,见到谁都流口水好不好。 但是她也害怕真把贾环逼急了去找皇帝作主,只得说:“宝玉不成器,所以需要一个年长懂事的女子规劝他。至于你已经得了成功,娶林姑娘这样的才女可谓锦上添花。 何况,那年省亲盖园子,咱家也花了薛家的钱。” “什么?”贾环贾政都惊叫一声。 王夫人交了底:“林家虽是祖上袭过列侯,但是到林姑爷这一代已经式微没落,林姑父又是清高之人,不善经营也不善俗务,家产并没有外人想的那样丰厚。按我朝律例,绝户之家的资产,除了留一部分供给未嫁之女外,其余的充公。所以,林丫头的嫁妆有三十万两,挪去一部分修园,还有一部分是由老太太管着。这些钱修园也是不够的,所以又用了薛家的钱。” 贾环反应过来了:“这么说,林姑娘,宝姑娘最好都要嫁到贾家,否则……” 王夫人说:“不错,如今咱家吃饭都要数米下锅,虽然因为你的出息扼住了衰败之势,但是拿出好几十万两银子还人家是不可能的。若是林姑娘,宝姑娘都要嫁到咱家,能娶她们的只有你和宝玉了。” 贾环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和宝玉必须在黛玉和宝钗之间选一个为妻,宝黛感情至深,拆散有情人的事他绝不会做,可是要他娶宝钗,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第101章 皇帝微服赠锁赐福 贾家内部为宝玉娶亲的事起了纷争,贾母和贾政是属意黛玉的,贾赦那边也偏向黛玉,王夫人已经把侄女嫁给他儿子,再把外甥女嫁给宝玉,那荣府不就成她的天下,这不行。 王夫人一心想让儿子娶一个自己中意的儿媳,寸步不让。贾母虽是最高长辈,但是毕竟隔了一层,年纪也大了,所以也不好强硬坚持。 这次宝玉表现了一把男子气,终于肯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争取一把了,他拿了刀子割向手指,以血盟誓,表示自己非黛玉不娶。王夫人吓黄了脸,赶紧夺下刀子,哭天抹泪起来。 宝玉已经表了态,贾环无论如何也得表态了,只得先回家把心腹家人找来商量。 赵姨娘表示支持宝钗,因为宝钗平日待贾环与宝玉一般,并无踩低轻视之举,薛蟠从外面回来给她的东西她各处都送到,并不显厚薄,连姨娘这种没时运的人都想到了,所以赵姨娘还特意到王夫人跟前夸宝钗为人“又展样,又大方。” 彩云是站在贾环仕途顺利的立场上支持宝钗:“如果抛开她大你几岁不提,宝姑娘是个好人选,你在外做官,应酬很多,需要一个周到细致的人帮你打理,而且官员夫人之间的人情往来也是很重要的,有些不能说或不便说的话都靠夫人来传。所以,娶一个精明、圆融、周到的夫人对你以后很有好处。” 她伺候王夫人有年,对官员夫人之间的应酬往来心里很有数,觉得这工作宝钗能胜任。 钱槐也支持:“我看宝姑娘处事公平周到很不错。就拿上回薛蟠被柳湘莲痛揍的事来说,她一点不护短,处理的有理有据让人心服。前年三姑娘在园子里搞改革,爷说过如果不是宝姑娘为她补缺漏,三姑娘的改革不一定会成功。这样的人主持家务,爷可以放心在外打拼了。” 晴雯说:“你虽然没想过娶宝姑娘,但是不代表你不乐意。既然乐意你就娶了吧,还装什么装。我觉得她和你性子很像,都是一路人,都很冷静也很理智,都有野心,从不得罪人,从不感情用事,都很会明哲保身。除了年龄,你和她再般配不过。” 贾环觉得她话里有刺,摸下巴不吭声。 莲儿不满说:“你们说了半天,只说利害关系,难道不考虑感情?爷和宝姑娘有感情吗?” 钱槐不以为然:“感情是可以陪养的,睡一觉就有了。” 贾环挠头,忽地想起自己初尝禁果之前,薛蟠给他一本书时,说什么有了性就会有情了,原来这感情就是如此培养? 禄儿凉凉地加一句:“宝姑娘是二太太的人吧,别忘了薛家怎么垮的,薛蟠是怎么入的狱。” 贾环瞪他,薛蟠入狱是自做自受好不好? 钱槐反驳:“每个人都要成家的,爷不想使自己的婚姻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也不想听从父母安排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可是在爷认识的女子中,除了宝姑娘,他还能娶谁,你说说。” 禄儿也不吭声了。 贾环也在寻思,如果他必须要走上一般人都要走的成亲之路,宝钗是个不错的选择,好歹胜过那些连见也没见过的女子。 与此同时,薛家一片愁云,夏金桂成天又哭又嚎说不想当寡妇,某一天卷了嫁妆跑了,她走了薛家也安静许多。薛蟠入狱,对薛姨妈打击很大,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再不争气也得依靠他,幸好还有宝钗给她力量,否则她要活不下去了。 “我的儿,你姨父家有打算让你嫁入贾门,你可愿意?” 宝钗抹去眼泪,镇定说:“妈妈说的哪里话,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我一个女孩家怎敢有自己的想法。” 真是个极其遵守礼法的女子,又可敬又可怜,薛姨妈很心疼,说:“那宝玉发誓非林姑娘不娶,你看……” “他们两个的事,妈妈不是早知道了,早就死心了吗?” 薛姨妈很无语,她带着儿女寄住贾家也是有想头的,万一宝钗待选不成可以与贾家结亲,宝钗也对宝玉有好感,但是把这感情控制得很有分寸,待到某日绣鸳鸯时无意中听见宝玉在梦里喊:“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前盟。” 从此之后,她彻底退出,不再往宝玉跟前凑,转而和黛玉结为金兰契。自从紫鹃试探宝玉引出一场大风波后,大家都看出宝玉的心思,薛姨妈也死了心,转而对黛玉疼爱有加,还说:“若把你林妹妹配给宝玉,岂不是四角俱全。” 紫鹃听了傻傻地跑来说:“姨太太即有此意,何不跟老太太说去。” 她也不想想,王夫人不喜黛玉,薛姨妈哪里敢碰这个大钉子去,只是说说罢了。 因为王夫人的反对,宝黛的事就拖了下来。如今提上议程,宝玉态度如此坚决,宝钗也是有自尊的,断不肯嫁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子的人。那么剩下的选择只有贾环。 可是先不说贾环比宝钗小了不止三岁,只说这次薛蟠入狱,薛家的垮台他是始作俑者,如果宝钗不愿,薛姨妈舍不得勉强。 宝钗却很冷静很理智分析利害,说:“如果环兄弟愿意,我不反对,他能把哥哥送到监狱,也能把哥哥弄出来。能把薛家弄垮,也能使薛家兴盛,我嫁他对咱家好处最大。” “说了半天,你还是为了你哥哥,为了这个家,我苦命的儿。”薛姨妈哭起来,“本来以你的天生丽质,该入宫当贵人的,你素来有青云之志,结果被那小子折腾得待选资格也被免了……” 宝钗安慰母亲:“妈妈别哭,女儿不敢与宫中贵人相比,平步青云虽有梦,不敢妄想进宫门。只可恨我不是男子,不能撑起家业,只能尽其所能为母亲分忧。”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我嫁过去又不会受苦,不用应付一大家子老小,不必立规矩侍公婆,嫁过去就是女主人,而且诰命夫人是稳稳的,将来还有可能是宰相夫人。” 薛姨妈才止了眼泪,心里还是不安,一想到贾环那小子不仅是庶出,而且婚前就有四个小老婆,连孩子都有了,还有过把姐姐气哭,和嫡母叫板的光辉纪录,心里很别扭,觉得他不是个好丈夫。可是再一看薛家当前的处境,想挑更好的也没指望,只得同意了。 如此双方都打定了主意,贾环不愿娶黛玉,宝钗不想嫁宝玉,最后的选择只有一样,王夫人气得犯了肝气疼,王子腾派夫人劝她,说:“宝玉是你亲生的,自然向着你。宝钗是你的人,你把她嫁到那边去不也是间接控制那边。这样你不是可以控制两边吗?何况,若是那林姑娘嫁给环儿后不守妇道跟宝玉藕断丝连,岂不是把家门脸面都丢尽了。” 王夫人觉得这话有理,见事已至此,也只得低头认输。贾家开始忙起婚事来。 小贾家也忙碌起来,收拾新房,打家具,做衣服,准备礼物。 好象这事与自己无关,贾环仍旧该干啥干啥,工作之余在园里挖土,正忙碌间,忽然禄儿神情紧张地跑来禀报:“主子,有人来了。” “谁呀?” “别问了,赶快接去吧。” 贾环疑惑,放下水桶到院门口去迎,一看来人,登时腿软跪在地上,原来来人居然是皇帝老头,身后跟着几个便装的锦衣卫,还有杨彬。 “不知皇上驾到,臣有失远迎……” “行了,朕只是随便看看。平身吧。”皇帝穿着便装,象个在家养老的退休老官,背着手信步走在院里。 贾环的宅子是皇帝赐的,地段离上班地点很近,不豪华却也不寒酸,五进大院,东边还有个狭长小花园,可是园里却没有应有的东西。 目前正值春夏之交,按说院里应该鲜花似锦,可是皇帝却没看到花,只见地上整齐地栽着一排排不知名的某种绿色植物,但肯定不是花。 “你家院子里栽的是什么?” 贾环指着那些植物介绍:“回皇上,这一片是红薯苗,那一片是土豆苗,还有那一片是玉米,这几株是蕃茄。” “你还没到退休年龄,居然务起农来。”皇帝惊讶想不通。 “是这样。”贾环给他解释,“臣在殿试策中说要扩大贸易出口来增加国库收入,可是后来却推了洋人的订单,并不是臣不想把殿试策上的建议付诸行动,而是担心广植桑园占用耕地会引发粮荒,进而危及社稷。所以,想先解决粮食问题,再鼓励产丝织绸。” “那你种的这个……” “这些是西洋人带来的种苗。玉米原产美洲,产量很高。土豆红薯也是产量很高的,照顾的好可以亩产千斤,而且不挑水土,所以臣在家里试种,将来在全国推广开来,定能解决百姓温饱。” 皇帝很感动,这年头实心办事的人真是不多,难得他又有才气又不怕辛苦,是个有知识又务实的人。 皇帝把小贾夸了又夸,看完苗圃又继续转。 贾环命人把孩子抱来,老头子突然来这里,应该不是来看的他吧,他虽自恋,也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迷人到这地步。 果然,皇帝见了孩子很高兴,伸手抱在怀里,孩子温软的身体散发着奶香味,把皇帝那颗被争权夺利弄得已经麻木冷硬的心温暖得象融化的冰。 “这孩子取名了没有?” “单名一个芝字。” “芝儿,好名字。”皇帝很慈祥地捏捏孩子的胖脸蛋,“跟某人小时候长得很象。” 赵姨娘正带着保姆看孩子,听到这话插嘴说:“是呀,这孩子跟环儿小时候长得一样,都是包子脸,当然他现在是瓜子脸了。” 贾环一头黑线,把她推一边:“小孩子都是包子脸好不好,你来做什么,还不下去。” 皇帝哈哈笑,逗弄了孩子一会儿,给了一面金锁做见面礼,锁意味着把孩子锁住,是祝愿长命百岁的意思,那金锁嵌着光彩夺目的珠宝,还刻着“仙寿恒昌”四个字,体现了长辈对儿孙美好的祝愿。 贾环见他有备而来,倒不完全是刻薄寡恩,又恢复了些许对他的好感。 “我很喜欢小孩子,可惜两个儿子在子嗣上都很艰难,这孩子象是个有福的,你要好好把他养大啊。”皇帝把孩子交给乳母。 “放心,我一定会为他营造一个宽松自在的环境,让他健康快乐的成长。” 皇帝又问:“听说你订下了薛家姑娘为妻,过两个月就要成婚?” “正是。” “你与家里嫡母不和,又娶她的外甥女,可是她用父母之命逼你?若是如此,你不必发愁,有朕为你作主,你看上哪家女儿,哪怕是王爷家的,朕也会为你指婚。只可惜朕的女儿太小,否则以你的人才配公主都够的。” 虽然皇帝这是好意却不能接受,婚姻大事要两厢情愿,如果女方不乐意,皇帝用旨意压下来,将来过不到一块也不行。贾环只得做出感动表情,说:“谢谢皇上关怀,这婚事臣是愿意的,臣不愿意娶个从没见过的也不了解的女子。薛家姑娘在臣家住了多年,也算知根知底,臣是庶子,在家里常受歧视,薛姐姐是少有的对我一视同仁看待的人,而且她的为人和性格很适合。” 肚里又补充两句:而且她容貌艳丽,体格丰满,不施脂粉,作风朴素,处事不感情用事,还算合我的胃口,是古代现代男性的理想老婆。 “既然你愿意就好,”皇帝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训话,“你这人长得俊人也好,就是不大讨女人喜欢,可能和你的性子有关。你和女子相处不苟言笑,不肯越礼。守礼虽好,但是总是一副距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把女人都吓跑了,女子本来脸薄,你再不主动些就不好了。以后成了亲可不能这样,跟你宝哥哥学着点,嘴甜着些,温柔体贴些,嬉皮笑脸些,就可以夫妻和谐共效凤飞。” “谢谢皇上。”贾环有点感动,“从没有人教我这些,有时我觉得皇上真的比我爹都好。” 皇帝被他逗笑:“可惜你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也不必为储位之事发愁了。”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如果贾环是他儿子,那么太子之位就不用犹豫了,肯定会立他为太子,可见对贾环的喜欢了。 这次贾环对贾雨村下手,让胡党很是愤怒又不安,胡有恒打算利用这一年的京察下手对付他,可偏偏这时皇帝微服去他家,相谈甚欢,补送了小孩的满月礼,还说什么如果你是我儿子我就把皇位传给你。可见小贾大人的圣眷优隆。胡有恒权衡利弊,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向小贾动手,改换策略另寻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就是探春。 北方蒙古各部不时侵犯中原,朝廷处处被动挨打,曾有人建议和亲,如果把和亲的事落到实处,把探春推出去,以贾环的为人,绝不会看着姐姐被嫁到那种地方,定会为此事违逆皇命,到时候他的圣眷不再,不怕他翻到天上去。 可以说老胡这一招是正中贾环命门。 第102章 纷争起探春悲远嫁 日子过得飞快,贾府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宝玉终于娶了林妹妹,乐得满面春风,成天傻笑。那块丢失的通灵宝玉又离奇地草丛里被发现了。 贾环回府先去了怡红院,见宝黛两个琴瑟和鸣,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真心地祝贺他们。又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 宝玉微皱眉:“有些难处你也是没办法的。” 贾环知道他的意思,婆媳关系不好处,他夹在中间为难。 贾环笑道:“我跟你们讲个故事。” 宝黛和丫环们都很有兴致地听。 “这个故事讲的是有一户家境清贫的人家,有个女儿叫银珠,是个护士,就是伺候病人的那种活。她爱上了一个法官,家世又好人又帅又有前途,也很爱她。可是男主的母亲觉得她配不上他儿子,坚决反对他们成亲。银珠完全可以和男主搬出去自行成婚,他家老太太老爷都同意了,可是她不愿爱人为难,不愿他有心理负担,所以坚持讨好未来婆婆,试图得到她的承认,婆婆对她很刻薄,说话难听处处挑刺,下着大雨连门都不让她进。最后她还是凭她的诚意打动了婆婆,两人象母女一样。” 贾环喝碗茶润润嗓子,说:“好女人不会逼丈夫在母亲和老婆之间做选择,一个男人为女人抛弃生他养他的母亲,那么他的人品也不值得爱。 林姐姐既然对宝哥哥有心,应该早在太太跟前下功夫,她再怎么着也是宝玉亲母,你和她不和,让宝哥哥很为难。那年因金钏的事,太太想给她两件新衣装裹,正好林姐姐有,可是太太怕你不自在就没有用,可见她不是不顾及你的感受,所以你加把力,争取把关系处好。” 林黛玉微蹙双眉,大家妇不好做,只应付这一大家子上下错综复杂的关系,尤其是婆媳关系,就是个难办的事。 贾环又提醒:“大家子人多事杂,下人喜欢饶舌挑唆主子不和的,宝哥哥万不可手软,使出雷霆手段,见一个解决一个。” 宝玉点头,表示记在心里,又担心黛玉受委屈,心里犯愁。 贾环知道只能帮他们到这里,剩下的路也靠他们自己走。 宝玉这边事一了,贾府就开始筹备贾环的事,先行问名纳征之礼,再向薛家下聘礼放大定,只等择日完婚,贾家和小贾家都忙碌起来,收拾屋子准备结婚用品。 原先王熙凤为贾环的亲事订下的预算是两千两,现在他是朝廷官员了,又受皇帝宠爱,这亲事的预算绝对得往上加,还是贾母又拿了两千两私房给他贴补,宁府也出了些。 贾环自己私下置的盐铺,脂粉店,田庄收益也不错,也攒了一些,还有许多人送的礼,全加上办个豪华婚礼也够了,只是他要低调,不想太张扬。 放定之日,聘礼多达一百二十抬,都披红挂绿,第一抬循例是一柄紫檀三镶玉如意,第二抬是通书和礼单,后面各抬是四季首饰衣裳,鹅笼,酒海,喜字馒头,还有绵羊四只,羊毛都染红色。礼物送至女家,男方媒人随抬而至,请女方纳彩。 放定仅次于结婚,也是件不大小小的喜事,一帮子同年送来贺礼蹭戏酒,贾环正好借机和同学们联络感情,请了要好的一帮同年,在家里小花园的花厅上摆了几席酒叫了外面一班小戏。钱槐按贾环事先的吩咐,把孙龙的座位紧挨着他的位子。 同学们看着满园子的绿苗很有兴趣,好奇地拔出苗来细看。 贾环哇哇叫:“喂、喂,不要弄坏我的苗,否则我要使降龙十八掌打人啦。” “哇,我好怕呀。”同年们笑得嘻嘻哈哈,上花厅吃酒听戏。 席间,大家谈些京城各家八卦,还有报上连载的小说以及哪家姑娘好之类,都默契地避开了朝政话题。 酒过三巡,贾环摇头晃脑做醉酒状,指着戏台说:“你们看戏台上演孙猴子是谁?功夫不错嘛。” 戏台上演的是真假美猴王,两只金箍棒耍得眼花缭乱,台下纷纷叫好。 何国维出身清贵,对戏文最有研究,说:“那是京城庆云班的泰斗岳小楼,最善长演武戏。” 贾环醉意薰薰指着戏台,说:“唐僧四众取经最后得了正果,你们说说唐僧没本事的货,为什么会成功登上佛位呢?” 众人都答道:“因为他是佛祖指定的接班人嘛。” 贾环又问:“孙悟空为什么能成功呢?” “因为他有本事呗。” “猪八戒没啥本事为什么也能成功?” “因为他出力了,开路挑担打个小妖什么的,也算出了苦力。” “那么沙僧即没有本事,也没出什么力,他凭什么成功?” “啊?因为他在一个成功的团队里。” “说的好。”贾环站起来,重重地拍了坐在他身边的孙龙的肩上,“想要成功,站队是非常重要的,站错了队本事再大也得完蛋。是不是啊,文瑞兄。” 文瑞是孙龙的表字,孙龙的老子就是胡党的中坚分子孙汝成,听他如此说,孙龙惊得眨巴眼,也不知这人是真醉假醉。 贾环继续说:“我说得不对吗?沙僧没本事,也没出什么力,可是因为他加入一个必然成功的团队,所以他也跟着修成了正果,对不对?可见站队是多么的重要,成功有时不取决于本事多大,很大程度取决于是不是站对了队伍。” “你说的对。”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状元郎高论很正确,只有孙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觉这般话似是意有所指针对于他。 大家继续喝酒听戏,年轻人在一起有共同语言,说着说着说到朝政上,对于日渐严峻的边关形势都表示了担忧。有人说:“听说局势不好,朝廷又有人提起和亲之事,我中华血性男儿众多,居然靠女子来保平安,真是耻辱,幸好皇上圣明没有答应。” 众人都议论纷纷,表示不满,认为朝廷应该强硬些,再这样下去,后面的乱子会更多。 一直没说话的孙龙忽然开口说:“只怕这次和亲的事虽没有十分准也有五分准了,如果定下和亲之计,这人选八成是贾府的三小姐。” 所有人都停了筷放下杯,都望向贾环,贾环脸色铁青,重重摔下杯子,道:“男人还没死绝,怎么轮到一弱女子去以身饲狼。” 孙龙说:“我不得不提醒你,如果这事一旦议准,你强行反对就是抗命,搞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 “是啊是啊。”众人都附和,“你要小心,不要中人家的计。” 很不幸,随着局势的恶化,和亲之议仍然提上了朝堂。蒙古俺答部数次进犯,朝廷也派兵迎敌,可是敌不过对方来去如风的战法和彪悍的射术,只能被动防守,只求蒙古人烧杀抢掠完赶紧滚蛋就算万事大吉,根本无心跟对方拼一拼。不久前,由南安王率领朝廷的军队又被痛揍,俺答率军抢掠完毕仍然排徊于荆门关外,就是不肯离去。南安王派人求和,俺答声称要公主和亲才肯议和。 但是且不说皇帝的公主太小,就算公主适龄,皇帝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到虎狼之地,于是胡有恒忧皇帝所忧,建议由贵族之女充皇室之女嫁入外番,隆重推荐贾府的三小姐探春,美貌聪明,文才精华,是少有的钟灵毓秀的女子。而且此女已经由南安太妃验看过,非常符合要求。 胡党在朝堂上大力支持此议。 贾环听到这建议,气得身子都在发颤。 胡有恒还一副慈祥忠厚的样子,说:“南安太妃认贾家三小姐为义女,皇上赐封郡主,也是对贾门的荣宠和重视。小贾大人还不快谢恩。” 贾环黑着脸不吭声。 胡应龙最恶毒,还说:“我知道小贾大人舍不得骨肉分离,不过,令姐嫁过去可换来两国和平,百姓免遭生灵涂炭,小贾大人深明大义,想必是会赞同的。” 萧景想开口说话,可是对方拿顾全大局的大帽子压下来,竟说不出来有力的反驳。骆党和淳党的人虽然站在贾环这边,可是对退敌并没有好法子,不好反对和亲之举,同样是适龄未嫁的贵族女子,探春人品相貌是最出挑的,想反对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廷议一结束,南安王太妃亲上贾府认探春为义女,带来皇帝的旨意,封探春为郡主。 贾府上下有人悲有人喜,喜的人觉得贾家将要再出个王妃,可以永保家门富贵。悲的人如宝玉,伤心骨肉离别,更痛心一帮男人却要靠女人来为自己换富贵和平安。 宝玉比别人强的是他还有廉耻心,他还重视骨肉亲情,听到探春将要和亲的消息,哭得倒在床上:“朝廷那么多官干什么吃的,平时不见他们的能耐,关键时竟要一弱女子去换所谓的和平。” 袭人听了赶紧捂他的嘴:“小祖宗,快别说这话,当心让人听见,治你个诽谤朝廷的罪。” 宝玉又哭:“我说错了吗?有本事跟外人打去呀,窝里斗算什么?靠女子退兵也不嫌丢人。” 袭人劝不住他,又看向黛玉,黛玉知道他需要渲泄心中的愤懑,也不相劝,只在旁边陪着叹气。 赵姨娘得知此消息后跑到贾府,直冲到正房大院,一屁股坐地上扯乱头发拍着大腿哭嚎起来:“你们这帮男人干什么的,要一个弱女子和亲,就算拿女人换平安,凭什么要送我的女儿呀……” 贾政很尴尬,骂道:“你懂什么,这是皇上的恩典,还不闭嘴。” 王夫人也说:“这是朝廷的事,不是妇人能问的,你嚎什么,还不快下去。” 贾母抹着眼泪,声音颤抖:“皇上看中咱家三丫头,是她的福气,我们应该感激皇恩浩荡才是。” 探春纵然才自清明志自高,身为弱女子也没有办法反抗命运,听到前头闹得不象样,只得去前院调解,想把赵姨娘扶起来,劝道:“姨娘别闹了,皇命不可违,朝廷的事不是女人能问的。” 赵姨娘抹掉眼泪扒开她的手,瞥她一眼说:“你不是只认王子腾为舅舅么?不是指望他能给你找个好婆家么?现在你要嫁到那虎狼窝去了,你那个好舅舅怎么连屁也不放一个?” “你胡说什么?”王夫人气得喝斥,“快回去,别耽误给姑娘办嫁妆。朝廷下的令谁敢反对……” “我敢!”忽然一个坚强有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所有人看向院门,只见贾环穿着全套官服站在门口,面带寒霜,绯色金绣官袍分外威严庄重,金色的夕阳在他周身勾出一道金边,显得英姿伟岸如天神下凡。众人顿时觉得一股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 贾环看了一眼这帮人,冷冷地道: “咱家又出了个郡主王妃,富贵荣华可以延续下去,你们都高兴的很是不是,想没想过,你们的亲人入了那虎狼之地,能有好日子过吗?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在门外已经看了一会儿闹剧,心里发寒,这些人听到家里的女人得了宠,乐得不知所以,全然不想那女子是自己的亲人骨肉,她们是否能够幸福。相比之下,宝玉得知元春封妃省亲,别人欢喜独他寡欢,得知探春要远嫁,他痛哭伤心,他虽然没有用,但是人性还是有的,比某些人强些。 贾环一步步走向堂前月台,走到探春跟前,说:“你放心,做兄弟的会保护你,你不用嫁到外邦去。” 贾政听了大急:“你想要违抗皇命吗?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也不要连累全家啊。” 贾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做男人的就该保护女人和家园,只要中华男儿没死绝,轮不到一个女孩去退兵,我这就去进宫求见皇上收回成命。” 贾政急忙拉住他,带着恳求的语气,求道:“你不要冲动,鞑子的大兵离京城很近,若是议和不成打到京城,社稷有危……” “怕打到京城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是吗?”贾环制止他,说:“不就是打仗吗?谁怕谁呀,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保家卫国,我这就请旨上战场,轰轰烈烈和敌人干一场,哪怕是血染沙场也会青史留名无怨无悔,胜过苟且偷生用自己的姐妹换平安。”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震倒了所有人,整个院里鸦雀无声,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赵姨娘顾不上哭闹,完全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贾政想说什么说不出,贾赦羞得老脸一红,悄悄开溜。 好久,丫环群里冒出低低的一声:“如果我没听错,三爷是不是打算上战场了?” “没错,他要上战场,为保护自家姐妹而奋斗了。” “呜,太感动了,太有男人味了。”有丫头哭了出来。 “是呀,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人。”所有丫头都陶醉地看她们从来没有重视过的庶子,无比的崇拜。 从此她们都明白一个道理,为保护女人奋力拼杀弄了一身脏的汗臭味比起宅在家里和女人玩闹的脂粉味更迷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味。 钱槐也明白了爷先前常说的“酷毙了”是什么意思,无比崇敬地说:“爷今天真是酷毙了,帅呆了。” 反应迟钝的赵姨娘反应过来了,她儿子说要上战场了,虽然她舍不得女儿和亲,可是儿子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更舍不得,知道儿子一旦打定主意很难改变,只得又拍着腿哭嚎起来。 贾环离了贾府没有回自己家,直接进宫求见皇帝。 夏秉忠知道他是不肯让自家姐姐去和番的,但是皇命难违,他若是抗命,正中胡有恒的计,先前辛苦打拼的一切就付诸东流。所以夏秉忠在承天门前堵他,想劝他回去。 贾环老远看见夏秉忠在门口,知道他的意思,拱手为礼:“夏公公好。” “贾大人……” “不必说了,我意已决,定要皇上打消和亲的念头。”贾环神情凝重严肃,“如果皇上已经下了和亲旨意,麻烦你先扣住不要发。只要拖半个时辰就行。” 夏秉忠看他的神情,知道说不动他,只得照他说的做。再提醒他,胡相爷一直守着皇帝不离开就生怕皇帝改变主意呢。 第103章 全力主战贾环请缨 富丽堂皇的乾清宫西暖阁,看不见的战争正在进行。 萧景正磨嘴皮劝谏皇帝:“父皇,这事使不得。” 皇帝反问:“你说使不得,那么怎样使得?换个人去?” 萧景无语,京城贵族出身的女子,适龄未嫁,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能干,知书识礼,担得起和亲重任的,也只有探春,换个人去,换谁?难道别人的女孩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胡有恒捻着胡子拨火:“王爷说和亲使不得,那么可有别的办法不使敌人侵犯?可有办法议和?” 外敌侵犯的问题属历史遗留问题,真的很难解决。 周太监进殿通报:“詹事府贾环大人求见皇上。” 皇帝知道贾环定是为探春和番的事来,觉得头疼,说:“朕身体有恙,不见。” 胡有恒忙说:“小贾大人素来多谋,说不定会有解决外敌侵扰的好法子。皇上不妨听他有何建议。” 萧景来不及反对,皇帝点点头,周太监把贾环带进殿来。 萧景担心地朝他望了一眼,示意他召对小心,不可激怒皇帝。 贾环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放心,向皇帝行过大礼,不提和亲的事,直接说:“臣得知皇上为蒙古人不时侵犯之事烦恼,臣有一策可绝后患。” 所有人都很惊讶,这边患之事近百年来所有臣民都没有好的解决法子,他居然有? 胡有恒咳了一声,开口道:“小贾大人,御前召对不可妄语,否则罪犯欺君。” 贾环道:“御前进策,微臣怎敢妄语。” 萧景怕他有失,立马和稀泥:“你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伙一起想办法。” 贾环说:“我天朝上国对付外敌,无非是两招,一为抚,二为剿,抚不成则剿,剿不利则抚,唯独没想过与人和平共处。” 胡有恒笑道:“小贾大人真是书生意气,你愿意与人和平共处,可是人家不愿意与你和平和处,鞑子不服王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他们和平共处,可能吗?” 贾环等他说完,不慌不忙说:“蒙古人也是人,也愿意过安居乐业的日子,谁愿意成天杀人还要防着被人杀被报复。蒙古人之所以侵犯中原,烧杀掠夺,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本土资源匮乏,每次来中原抢掠,抢得最多的都是盐铁、茶叶、布匹等生活必须品,可见他们抢凉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政治目的,只是想改善生存条件。如果开放边境贸易,互通有无,使他们能用和平手段搞到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么双方不就可以和平共处了。” 皇帝和萧景面面相觑,明显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胡有恒嗤笑说:“你说的轻巧,蒙古各部放牧为生,农耕不发达,手工艺也不行,拿什么交换中原物品,除了马羊,能有什么贸易基础?他们肯定还是要用抢的。” 贾环意味深长一笑:“胡相爷不要小瞧人嘛,蒙古人虽然农业手工业都不行,境内也无矿产,可是他们也有长处,他们的马非常优良,可以用马来换必需品。我中原也可以向他们输出丝绸珍玩书画,开钱庄发行货币,让他们早日服我中华教化。” 萧景忽然明白了,道:“蒙古人能交换的只有马,我们把他们的马换光了,他们岂不是丧尽优势?” 贾环点头,终于有个人明白了。如果对方是林彬,他就直接说用经济渗透的方式进行和平演变,所谓自由贸易就是一边倒的贸易逆差,长期下来,蒙古地区慢慢地被中原地区用经济手段消化掉了。可惜对方不是现代人,只能费好大口舌说了一大通。 皇帝也明白了,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射精良,这是他们的优势,如果开展自由贸易换他们的马匹,那么长期下来,骑兵的优势就会丧失,也没什么可怕了。 皇帝十分欣喜,但是凭直觉觉得这个法子在理论上是前景光明,实际操作中有点问题。 胡有恒为相二十年,虽然治国无能,眼光还是有的,很快发现这个计策隐藏的毛病,说:“你想用自由贸易的方式使他们在经济上不得不依附于我,从而保证军事上也不敢侵犯我方,这法子虽好,可是对方也不是傻子,待几年后发现双方贸易一边倒,他们的马匹流失过大,肯定会采取措施,强买强卖,进而武力掠夺。” 贾环虽然讨厌老胡,但是此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政治眼光,的确,他提出的问题确是自由贸易带来的副作用。 “胡相爷说的是,关于这个问题,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打,狠狠打他一顿,打得他知道厉害,打得他明白用武力在我们这里讨不得便宜,打得他以后老老实实地在指定地点贸易。” 胡有恒很生气:“真是书生妄语,兵者,国之大事,死生存亡之地,你如此轻易谈兵,想断送江山社稷还是怎么着?” 贾环郑重说:“请皇上、王爷和相爷想一想,蒙古人之所以掠夺于我,主因是他们资源贫乏,缺少必要的生活用品,为了更好的生存,所以才要用武力来抢夺别人的生活资料。请问,朝廷送去一个女子和亲,就能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吗?就能让他们的资源丰富起来吗?” 几个人都不吭声了,用女人和番的手段解决军事上的被动,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换来一时的苟安,朝中上下君臣自欺欺人,如今被贾环毫不客气地揭出真相,谁都无话可说。 萧景开口了:“的确,送女人过去,并不能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也不可能改变他们的狼性,更不可能改变双方在军事上的强弱形势。所以,送女子和亲,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点用也没有。” 贾环说:“王爷说的是。送女子和亲,不但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还有害,有大害。” 胡有恒咳了一声:“你不要危言悚听。” “相爷容禀。”贾环不慌不忙说,“朝廷的一举一动,全国臣民都在看着,外国人也在看着,子民被抢被杀,朝廷不思自强迎敌,反而以女子和亲以求苟安,岂不是落个软弱无能之名,不但军中士气大损,而且国威不再,我中华有何面目立于世界之林。” 皇帝最好面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 贾环又说:“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这几十年间国家多事,二十年前永王叛乱,祸及四省,十六年前贵州土司叛乱,倾西南半壁兵力,才勉强压了下去,十一年前云南苗人叛乱,十万大军在那深山野林受尽瘴毒,死伤无数倾空国库才平息下去。那些人为什么敢反抗朝廷?还不是看朝廷软弱可欺。如今外敌入侵,朝廷不思奋起御敌,反而磅女子和亲以求苟安,岂不是让天下都觉得朝廷可欺,不臣之心渐起,叛乱丛生,再多的军队也疲于奔命,扑不灭这撩原之火。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们继续软弱下去,将来就连远隔重洋万里之外的不列颠,佛朗机,还有东洋的倭人,都会来占便宜,试问我们的国库和兵力能不能应付这么多的挑衅。” 皇帝被未来的严峻局势刺激得无法再淡定,道:“说得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给那些挑衅的一点颜色瞧,谁都觉得朝廷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胡有恒见皇帝被说动了,着急起来,忙起身奏道:“皇上勿听奸佞小人之言,打仗不是件小事,若是胜了固然能震慑群小,若是败了,就有亡国之虞,皇上不可不察。” 贾环寸步不让:“胡相爷一听打仗,不想着取胜就先想到失败,倒是老成谋国,只是,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努力,还没有打你怎知必败?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胡有恒气得胡子抖,怒斥道:“你的毛还没长齐就想妄谈兵事,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 贾环郑重跪下请命:“臣愿请命带兵为国出战,以御外敌,誓将俺答部有生之力全歼。” “你疯了。”这下子连萧景也坐不住,出言斥责,一边猛使眼色,“虽然你一心为国效力,但是这兵事关系国家危亡,你不要乱说。” 蒙古人骑术精湛,来去如风,追都追不上,想全歼,是不是发烧了? 贾环不受他的影响,继续说:“臣不是只凭一腔热血乱说,臣是已经有对敌之策才建议以战促和的。” 萧景用恳求的眼光看他,低声吼道:“你闭嘴。” 皇帝在一旁听他们几乎吵起来,闭着眼沉思一会儿,才开口说:“用兵之事不是小事,若无把握不可乱说。” “臣有对敌之策,事关机密,请皇上单独召对。” 皇帝命所有人退出殿外,单独留下贾环,两人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说了许久。 次日朝会时,向来懒惰的皇帝意外出席朝会,郑重宣布不得再议和亲之事,也不提议和之事,表示要举全国兵力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旨意一下,所有官员大哗,皇帝对外敌向来畏首畏尾,怎么忽然如此硬气,难道有神兵相助? 胡有恒气急败坏骂贾环是奸臣,在朝堂上咆哮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仅是阵前刀对刀枪对枪,更重要的是拼财力,几十万大军一天消耗的粮草有多少你算过没有?二十万大军运粮的壮丁得多少万,这些人的每天消耗你算过没有?打一天烧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贾环见老胡要跟他做算术题,也给他算笔账。 “我也请胡相爷算一笔账,远的不说,只说三年前广东白莲教叛乱,前后出兵十万,耗军费百万两,还不算耽误农耕和打仗带来的经济损失,若算上怕是要以千万计。以此类推,二十年前永王叛乱,十六年前贵州土司叛乱,十一年前云南苗人叛乱,军费是多少,直接和间接的经济损失又是多少。如果这次朝廷以软弱姿态对敌,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起了小看之心,以后这样的叛乱少不了,平叛的钱从哪里出?若是这一仗展示了实力打出了硬气,以后那些搞分裂的也不敢叛乱了,又能省多少钱? 洋人就驻在京城,虽然隔着万里重洋来通商,但是不能保证他们没野心,而他们的野心大小取决于我们够不够强硬。 如果我们再这么软弱可欺,将来阿猫阿狗能欺上头了。” 其它官员们把两道算术题做了一下,从长远看来,小贾算的账还是比老胡算的账更经济更划算,还能为国家争面子,哦,是国家尊严。从经济上、军事上、政治上和国家尊严几方面来看,打这一场都值得。 朝会结束,萧景紧张得什么都不顾,散了朝就在宫门口直接揪住某人大吼:“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许你去,绝对不许去。那是打仗,兵凶战危你懂不懂?若是败了你死定了知道不?” “我懂。”贾环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可是这世上有些事并不能因为有危险而不去做。做生意的商人做每项投资都有血本无归的危险,种地的农民被一场雹子蝗灾弄得一年辛苦打水漂,就是没事在家里卧着也有可能遇上地震火灾什么的。可是也没见他们因为有危险而不去做。” “你不要狡辩,”萧景说不过他,直气得狠狠瞪他。“商人冒险投资,一是因为获利丰厚,二是因为他是看准了才出手,有七分把握,获十二分利益,他认为值得。” “我也觉得值得。于国于家于己都有利。”贾环兴奋得脸发红,“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番轰轰烈烈的事,哪怕败了也败的可歌可泣,无怨无悔,胜过享尽荣华无所事事的混吃等死。” “被你打败了。”萧景无奈地抚额,“你说你有什么把握,你打算怎么打这一场?” “我不是投机分子,也不是战争狂人,没有几分把握的事不会做,走,到外面凉茶铺喝点凉茶败败火。” 贾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走,并没有到凉茶铺去,而是直奔护国寺,登上了十一层的文峰塔,登上最高一层,半个京城尽在眼底,只觉胸襟为之一宽。 在这里不怕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第104章 分手在即萧景感伤 护国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寺内文峰塔则是全寺最高的地方,从下面看上去,十一层高塔似是直插云端,塔角的铁马随着风的律动奏出清越的旋律。 萧景和贾环就在最顶层的塔上,远远望去,可看到墙外一片稻田刚刚抽穗,随风送来阵阵稻花香,农人们正在田中辛勤劳作,如此美好的家园,怎么忍心让它饱受战火蹂躏。 在文峰塔最高层,贾环跟萧景交待了整体战略计划,“我的计划是,由我率大军在荆门关摆战场决战,把俺答部的精锐主力引出来,再派一支轻骑袭击他们的王庭抄他老窝。” 萧景震惊地直眨眼,半天再说:“你是不是发烧糊涂了,派一支轻骑偷袭王庭,哪有这么容易,人多了,行不出千里就被人发现合围歼灭了,人少了白白送死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 贾环拍拍他的肩,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是真故事哦。 从前,有一个国家叫清国,幅员辽阔,子民四万万,正规军队八十万,结果很远一个国家派了六千兵就端了他老窝,把他们打得无还手之力,连皇帝都离京逃难了。” “这怎么可能,你总说些骇人听闻的话。”萧景完全不相信。 “才不是,那清国的战力跟现在的蒙古人差不多,精于骑射勇敢无畏。可是那侵略者用的是洋枪洋炮,只几千人就打得三万多骑兵溃散大半。后来八里桥再战,三千骑兵剩下七人生还,结果皇帝只好跑路了。” “火枪真如此厉害?”萧景还是不信,“你别骗我,这东西我见过也用过,军中也装备一些火枪,可是这火枪怕潮不说,而且后座力强,容易炸膛,准头又不好,装填弹药费时长,只能发射一发子弹,在一百五十步的射程里,第一轮射击不能压制住对手的冲击,来不及装第二发,人家的马队就冲上来砍瓜切菜了,那枪只能用来砸人。” 贾环叫道:“哇,想不到你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色狼居然很懂啊。” 萧景一巴掌拍过去:“别打岔,不许小瞧我。” “好吧,不小瞧你,我说的火枪不是现在我们军队里装备的鸟铳,而是指西洋正在装备军队的撞击式燧发枪。”贾环拿出一把来给他演示。 一甩手,打下树上的鸟巢。 “瞧见没有,只需扣扳击,不用点燃火绳,也不怕下雨,准度高,后座力小,直管设计不怕炸膛,杀伤力强……” “啊……”萧景大声叫起来,“只能装三发。” “没法子,连发枪还没有发明出来,不过可以通过战术来弥补,况且装填弹药的时间已经缩短了许多了。只要能在对方马队冲过来之前解决掉半数,已经是很伟大的胜利了。”贾环继续给他介绍,“你想想看,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射精湛,是个人都有百步穿杨的功夫,而且他们用的是硬弓,力道大准头足,射程更远,破甲箭所向披靡。我们的人行吗?要训练我们的兵有这样的射术,至少两三年,而且还不一定超过他们。” “那么训练士兵用火枪,需要多长时间?” “二十多天。但是要从粮草军械练兵上做好准备,至少半年,一年更好,所以你要帮我争取一年的时间。” “我懂了,你想用这枪装备军队,然后派他们袭击王庭,人数少火力却强,就能收到突袭的效果。若能攻下蒙古人的王庭,就算是一场大胜。” 贾环高兴地拍他的脸:“乖,你明白了。” “可是你怎么办呀,”萧景吼他,“你把鞑子主力吸引到自己身边,你能活吗?” “蒙古人精于骑射,来去如风,烧杀抢掠一番,完事就跑,我们的人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而且还追不上,根本就谈不上歼灭,所以我要吸引他们展开决战,聚而歼之。只有全歼他的有生力量,才能保住未来的安宁。” 贾环把计策告诉他,萧景听了脸色惨白,半天才能出声说话:“你这计划虽好,可是若时间把握不准,撤出的慢些你就活不了。我不许你去……唔……” 萧景正在炸毛强烈反对,一双温暖的唇覆了上来,萧景只觉心跳骤停,这是环儿第一次主动吻他,这个在感情上非常被动而且精于算计的家伙从来不主动求欢,第一次和他水乳交融,还是在半用强半胁迫连哄带骗数招齐施的状况下,否则等他自愿主动两情相悦,这一生就要磋拖过去了。 现在,他主动吻了过来,萧景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全身绵软,一阵眩惑的感觉冲上来,似是飞上九重霄。 等贾环放开他,萧景神志恢复正常,想到一个问题,这家伙该不会是知道此行凶险有死无生所以才这么破天荒的主动吧?他在晚报上载的小说就是这样写的,只要男主深情表白,缠绵过后必然是生离死别,骗尽读者眼泪。想搞这一招,休想。 萧景严肃又郑重地表示意见:“我告诉你,不要以为用这招讨好了我,我就会同意你去,我要……” “你要怎样?嗯?”贾环叉起腰盯着他,浑身散发寒气。 萧景登时气焰短了半截,道:“我要陪你一起去。”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休想搞生离死别那一套。 贾环坚决反对:“那不行,我去之后怕姓胡的还有你那兄弟会搞点什么小动作,中国人别的不行,窝里斗很善长,拖个后腿,挖个墙角什么的做的很熟练。按眼下的形势,只要不出意外你就是未来的皇帝了,所以,你要留在京里坐镇,不能让意外发生。” 萧景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抱着他,贪婪地吸吮着属于他的气味,祈祷上天,不要让自己失去来之不易的幸福。 “好吧,我答应你,留在京城做你的后盾,给你争取一年时间备战,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我会发疯,我一发疯保不准会做什么事,说不定让你全家为你陪葬。” 贾环看他说的很认真的样子,不象是威胁恐吓,而是象陈述一件事实,如果自己回不来,那么他真有可能做出疯狂的事。 “为了你,我会回来,你等着。”最后,只能给出这一句承诺。 廷议过后,皇帝通过内阁明发旨意,向蒙古俺答宣战,任命贾环为钦差西北经略,掌大将军印,负责对外蒙俺答大军用兵事宜。 旨意一下,举国大哗,振奋人心的同时,也让许多人心里打鼓,这一仗能胜吗?万一败了,后果堪虞,搞不好就得迁都。 全国开始动员起来,召集壮丁,准备粮草。在苏州的林彬也从口岸买了第一批洋枪,亲自押送上京贾环一边督促京内外军队加紧操练,同时做了一件事,去贾府找王夫人,请求退亲。 王夫人捻着数珠,许久才开口:“已经放过定了,宝姑娘就算贾家的人,你此时退亲,是对一个女孩儿家清誉的败坏,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 “我贾门世代簪缨,从来没做过无故退婚这样没品的事,你这不是为难人嘛。” “我知道太太的难处,可是战场上刀箭无眼兵凶战危,我此去不知吉凶,不敢耽误了宝姑娘。”贾环离座行了一揖,“请太太成全。” 王夫人叹气良久,只得答应了,亲到薛家劝说宝钗母女:“那小子脑袋发昏,不自量力要带兵打仗,万一死在战场回不来,姑娘也没必要守望门寡,既然他主动退婚,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比他好的男人多的是。” 薛姨妈是个没主意的软弱人,只听宝钗的意思。 宝钗道:“姨妈说的哪里话,甥女自幼谨遵闺训,也知贞节廉耻,我薛家也是书香继世之家,没有出过再嫁之女。既然已经订过亲,我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绝无退婚再嫁之理。若夫君当真沙场不幸,我愿寸草得报三春晖,常伴母亲膝前尽孝心。” 王夫人见她遵守礼法,誓做烈女节妇,不由得又敬又叹,知道劝不转她,只得作罢。命人把贾环叫来告诉他结果。 贾环为难的揪头发,如此一个从骨头里都渗透了封建礼教的女子,也不知是可敬还是可悲,既然她主意已定,绝不更改,婚礼只得如期举行。 筹办之事自有家里人操持,贾环一门心思扑到练兵上,只是京营久不操练,弊端从生,想在一年内扭转,很是困难,尤其是作为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很不配合。 京城防务,问题多多弊端无数,其实这些问题当年徐文璧带他体查民情时就已经发现了,这几年过去仍然存在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严重了。防备松懈,克扣军饷,士兵生活艰难,军需厂都是小作坊水平,生产的枪械规格不一,难以使用,国家拨下的军费流向哪去了? 国家在开国初就建了屯田养兵,屯田出产也能供应军粮,可是这些田又到哪去了。 对于这个王子腾有说辞,就是物价上涨太快,前几任就拖欠军饷,发到士兵手里已经被层层盘剥没剩多少了。军费紧张,军工厂开不下去,只好把军械制造包给民间作坊。 贾环又指着屯田册子问:“那么屯田呢?国家以屯田养兵,平时种地,战时出战,这册子上许多屯田哪去了,土地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王子腾被他刁难的忍无可忍,拍桌子说:“屯田去向哪里,你是知道的,何必再问,你混官场也该知道规矩,砸人饭碗的事不能做。” “可是不砸这些蛀虫的饭碗,很多无辜百姓的饭碗就保不住了。”贾环也被他的推诿弄得火大,“我知道这些问题都是历代遗留下的弊政,也不能全怪你,可是王大人在京营节度使任上也有几年了,起码也做点什么吧。你不愿得罪那些勋贵之家,就这么听凭蛀虫搬空国家财产,可对得起这官位,对得起良心?” 被他如此质问,王子腾冒火:“论公事,你的官位比我低,论私谊,你是晚辈,凭什么这么教训我。” 京兵的问题是几代积下来的难题,小贾大人在这个问题上揪住不放,让王子腾火大,又被他夹枪带棒的,气得拂袖而去。想去找贾政,叫他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又想这小子现在已经骑在贾政头上,不中用。只得去找胡相爷。 胡有恒只给他支了一招:忍。 劝道:“他现在圣眷正隆,又和淳王一气,而你,经过上次皇上得病的事,皇帝已经对你很不满,原本打算让你入内阁的计划也吹了,你跟那小子斗,绝对讨不了好去。好在过不了几天,你的外甥女就要嫁给他了,你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可能他会对你手下留情。就算他仍然强硬,晚辈不敬长辈,别人的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他。” 老胡是官场老油条,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只凭直觉就能有正确的判断,这个时候王子腾跳出来跟贾环斗是没好处的。 王子腾只好施展乌龟神功,继续忍中,但是要他听贾环的话,拿那些勋贵开刀整顿京城四大营还是不行的。 京军各营都对小贾大人和王子腾的冲突持观望态度,贾钦差这次着手整顿京军,首先就碰上王子腾这块难啃的硬骨头,眼看小贾大人退婚不成,婚期将近,很快就和王子腾成为一家人,如果这次整顿京营他徇私绕过王子腾这块硬刺,而向别的营动手,休想让他们从命,还要向皇帝控告。 就在贾环和王子腾明争暗斗中,婚期按时到来。很多人都送了贺礼,萧景也重重送了一份礼。 结婚前一晚,两人在郊外的淳王赐园风宜园相约见面,那个地方是他们最初相识经常相会的地方,在那里萧景教贾环骑马射箭,贾环也送了一方印做为礼物,萧景郑重收在贴身带着的荷包里,如今再次旧地重游,见了面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萧景打破僵局,说:“这一天原是意料之中,只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贾环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坐在草坪上看月亮,月光如水,无言地洒下人间,静谧无声。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是每个人都要做的。”贾环淡淡地说,人生按正常轨迹走,按说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我嫉妒她,可以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陪你看月亮。” “好吧,我只陪你看月亮,好么?这个特权只给你。” “别这样,你要一心一意对她,这样你才会幸福,你幸福了我才开心。” 贾环不说话,伸手抱住他的腰,深吸一口气。 萧景摸摸他的头发,问:“你如今娶了王子腾的外甥女,下一步还想和他斗吗?” “我早说过,得把他从京营节度使的位子上赶下来,否则你的位子不稳。” “那你还要跟他斗?”萧景微微皱眉,觉得当他老婆的那个人真倒霉。 “我跟你讲个故事。”贾环坐正身子讲起故事,“从前有个皇帝,本来是个明君,年纪大了以后没了进取心,还喜好奉承爱好奢华享受……,别对号入座啊。他广造园林,六下江南,刮尽民财,连皇后谏劝都被他废了,根本听不进劝。手下有个宰相替他敛财,更是横征暴敛,在全国富豪榜占第一位,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你说怎么除掉这毒瘤呢?” 萧景说:“民间有句话,叫什么锅配什么盖,有什么样的皇帝必然会有什么样的宰相,有李世民那样的明君就会有魏征那样的贤相,有修道炼丹的国君就有帮他成仙的青词宰相,有喜好享受的君主就有为他敛财的宰相,这是没办法的事,有皇帝罩着,要想除掉这毒瘤不可能,只好等老皇帝归天,换个比较贤明的新帝登基就可以动手了。” 这的确是个稳妥的好法子,问题是这个法子不适合套用在当前形势。 “可是,不除这宰相,那个比较贤明的新帝可能夺不了储位登不了基。如果让他扶一个他支持的新帝登基,得到新帝倚重,这毒瘤还是除不去。” “这个比较麻烦了。”萧景烦燥地抓头。 贾环已经有了主意,只待娶了宝钗后就对王子腾下手。 萧景觉得十万分的不自在,喃喃说:“我会觉得不安的。” “这与你无关,只要他在京营的位置上,你就有一分危险,几年前你在宫外遇难的事难道忘了吗?而且现在时间紧迫要整顿京营,他却如此不配合,我若是手软,哪里能练得出兵,拿什么跟蒙古人打仗。” 萧景紧紧抱着他,心里不安愈重,说:“你不要做得太绝,不要伤了你妻子的心,她是你的妻,如果你们不和,我真的不安。” “放心,我有分寸。”贾环安慰他,“婚礼那天你去吗?” “我不想去,”萧景神情很落寞:“人都说宝玉穿红最好看,其实你有没有发现,你穿红也很好看,去年你高中状元穿着大红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游御街,那时的你意气风发,光彩照人,一身大红再加上满天飘飞的鲜花瓣,还有周围人群的欢呼,简直如神仙下凡。我看了真为你高兴,只恨没有丹青妙笔,绘下这难忘的一幕。” “原来那天你就在围观人群里。” “是的,我就在人群中分享你的快乐。”萧景的语气含着萧索和惆怅,“多少次我回想这一幕,真想再看一次,可是现在我却不想再看了,你再次把那大红状元袍穿上的时候就是成亲迎新娘的那一天,我不敢看,我怕看了会忍不住流下眼泪,为你的大喜日子添增不吉利。” 贾环听了默然不语,只是翻身抱住他,两人并排躺在院里的草地上,看星光璀璨,看云摭月颜,不知不觉相拥睡过去,直到天明。以后这样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踢飞王子腾,亲们不要总想着小环和女人斗啦,王子腾一垮台,王家的女人都蹦搭不起来,没必要斗啦。 第105章 贾环成婚六亲不认 小贾大人的婚礼如期举行,豪华、气派、轰动全城。 头一天,送嫁妆的队伍排了二里地,薛姨妈知道薛蟠指望不上,贾环也答应了给她养老,所以把薛家现有财产一多半都充了女儿的嫁妆。一百八十台,四季衣服首饰,全堂家具及古玩陈设,还有几个掌柜捧着庄园地契和当铺店铺的房契,浩浩荡荡排了二里地。 迎亲那天,贾环换上簇新的新郎袍,这新郎袍跟状元袍基本一个样,区别只在于新郎袍每个男人都有一次机会可穿,而状元袍每三年全国只有一个幸运儿可以穿。 贾环穿上酷似状元袍的新郎装,顾镜四盼,镜中人一身喜庆的大红,更显风流潇洒光采照人,想起前一晚萧景说的话:“当你再次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是你当新郎官的时候,也是我心碎之时,所以我不敢看,怕忍不住流下眼泪,为你的大喜日子招来不吉利。” 彩云见他呆呆地对着镜子,脸上有种温柔的感伤,不明缘故,道:“爷,吉时快到了,收拾好了就出去吧,你已经很帅了不用再照。” “跟中状元那天一样帅。”莲儿喜滋滋地左看右看,“可惜淳王爷不来参加婚礼看不到,他说过你穿大红很好看。” 贾环吸口气,整好衣冠,跨上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更显得英姿威武。 听到状元郎娶亲,许多市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还有一些女子向他抛洒鲜花,花瓣被风一吹,满天飞舞,真是如神仙下凡一般,又重新过了一把当年高中状元跨马游街的风光,只可惜中状元时那人幸福地在人群中观看,与他分享快乐,而现在这场景那人却不想看,躲在一边黯然神伤。 贾环心里不好受,脸上还带着微笑向周围人招手。 眼看偶像迈入婚礼殿堂,女粉丝们悲痛欲绝,含泪咬小手绢。 薛家,所有院落粉饰一新,道铺红毡。 奠雁催妆诸礼完毕,细乐三奏,新人上轿,各式执事一溜排开,尤其那“状元及第”的官衔牌格外令人艳羡。送嫁人等拥着一座双凤盘珠七香彩舆,十二对丫头提宫灯尾随,两排灯火如盘旋的两条火龙。 新房设在贾府,新人住够一个月再搬回天坛街小家。 荣府正门大开,从大门、仪门、南厅直到正房大院,到梨香院,凡花轿经过的院落室内粉刷室外藻绘,内外一新,都贴着大红喜字,高悬大红灯笼,挂着喜字彩绸,地上一路铺着红毡毯。 吉时到,花轿进门,新人拜天地,拜父母,再夫妻交拜,送入洞房。贺客络绎盈门,平时没机会巴结小贾大人的人终于逮着机会献上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门房写礼单都写不及了。更让人震惊的是皇帝也送了礼,应该叫“赐”。玉如意一柄,彩缎,古玩,珠宝共十八抬,众人无不艳羡,王夫人更气得咬牙,连受礼时都摆不出好脸色。 正值初夏时分,天气不冷不热,酒席摆在院中,四班名戏酌量安设,礼毕,新郎官出来敬酒,禄儿在一旁伺候,也不知他使了手法,同一个酒壶倒出来的酒,进了贾环杯子里就成了凉开水。贾环酒到杯干十分豪爽,大家都佩服他的好酒量。 喜宴结束后,贾环走向新房,步子沉重,越走越慢,走到门口停住了,捏了捏胸前的银十字架,想起酒宴上巴加里讲的话。 参加酒宴的还有洋人,巴加里送了一面银十字架,虔诚地划了个十字,说:“愿上帝赐你幸福,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你要象爱自己一样爱你的妻子。” 贾环苦笑:“可是,她并不是我的意愿,我只是到了该娶妻的时候,而且没有别人可选,只能……” 巴加里用怜悯的眼光看他,说:“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那你尽力去爱你的妻子吧,这是你的责任和义务。” 想想比那些盲婚哑嫁的人还要好些,贾环握握拳,长吸一口气,勇敢地迈进房门,尽责任和义务去了。 新房里大红喜字大红灯笼,红帐红褥加上床上坐着的红衣红裙红盖头的新娘,入眼一片红,让人透不来气。 贾环一阵心烦,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哎,主子,好主子……”伺候的丫头们跪了一地哀求,“您可别走呀,这日子……” “我只是想吹吹风。”贾环无奈地又回房来。 然后揭盖头,喝合卺酒。 穿着华丽喜服的宝钗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肌骨莹润,仪态万方,有艳完群芳之姿,只是眉尖微蹙,杏眼含愁。 贾环看着自己的肋骨,哦,不,是老婆,看她这个样子完全明白她的心事,自己也跟着心烦起来,把交杯酒一口喝干,一边伺候的莺儿很是尴尬,赶紧再续上。 贾环觉得还是把话先说开的好,直接了当说:“我知道你也恨我搞垮薛家,可是你即选择了嫁给我,就要跟我一心。” 宝钗带着哀求的口气说:“我不敢恨,薛家到此地步,也是罪有应得,与你无关。只是我母亲只有这一个儿子,只求你救救我哥哥吧,你如今是皇上的宠臣,救我哥哥不难。” 贾环沉默一会儿,沉着脸说:“我以为宝姐姐是明事理的人,可是请你想想,当初薛蟠打死人后扬长而去,人命大事竟不放在心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宝钗含着泪看他。 贾环一字一句给她解释:“那是因为他知道,自会有人替他料理打死人的事,无非就是花两个钱。因为他知道,他打死人命可以不用付任何代价。他以为他爸是李刚,所以他可以这样猖狂放肆不把人命当回事。” 贾环越说越怒,声音越来越大,狠狠拍了桌子。所有人都吓得哆嗦。 宝钗吓白了脸,哭道:“我知道哥哥这样不对,可是我也不能看他死,他自幼被宠坏了,霸道起来就喝令手下打人,可是他并没有要把人打死的意思,也没有下令把人打死,是手下的人手里没轻重,他以为冯渊只是晕了所以……” “行了,别找理由了,就是因为他没有受过应得的惩罚,所以他现在脾气还没改,一语不合就拿茶碗往人头上砸,他之所以敢这样,还不都是你那个妈,还有那个好舅舅王子腾给他撑腰,如果我救了他,不等于告诉他,他以后杀人都可以没事了吗?” “他会接受教训的,他不敢了。” “他根本没有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他怎么会接受教训。” 宝钗哭得越发伤心:“可是若杀了他,他就没有悔过赎罪的机会了。冯家的悲剧无可挽回,难道让薛家也家破人亡,让母亲失去儿子,未出世的孩子失去父亲,让另一个家庭流干眼泪,这才算是天理公平吗?这才算对得起冯渊?” 见贾环有些被说动,宝钗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求你,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用一生的时间反省悔罪,胜过杀了他让另一个家庭破碎伤心。” 贾环仍在沉吟,宝钗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莺儿也哭了起来:“爷怎么这么狠心,新婚夜就把姑娘气成这样。” 贾环愈发心烦,只觉头疼不止,新婚之夜草草而过。 次日,新妇拜祖奉茶,素来不喜施脂粉的宝钗重重地扑了脂粉,也掩不住哭肿了的眼皮,贾母老眼昏花倒没看见,其它人却看见了,只觉得贾环这小子做事还可以,做老公实在太差劲了。 贾环觉得尴尬,在府里呆不下去,提前带着老婆家人搬出贾府,回到自己的小家里。 不可否认,宝钗动情动理的说辞还是打动了他,为薛蟠的事他跟刑部尚书商量过看能不能判减刑。依据是,薛蟠并没有杀人动机,而且也没有亲自动手,是一时气大命下人动手打人,而下人动手的轻重也不是他能掌握的,冯渊又是个柔弱书生,经不得三拳两脚,这样的命案是不是有转寰的余地? 刑部尚书是骆党的人,愿意给他帮忙,把律例翻了又翻,没有主观动机,也没有亲自动手,属于过失杀人,但是毕竟致人死地,所以该受的惩罚还是不能少的。于是将薛蟠由死刑减一等改流刑,杖四十,流放三千里。 这结果对罪犯来说是罪有应得,但是对罪犯家属来说有些受不了,贾环先不告诉薛家人,回到家里先叫宝钗办一件事,就是把萧晨送的那两个美妾打发了。家里放着对头的钉子让他无时不小心谨慎,实在受不了。可是又不能把她们赶走剥了萧晨的面子,现在他娶了亲,内宅的事按理交给夫人办理,由夫人出手就顺理成章了。为了免得有心人猜疑,索性把萧景送的春雨也打发了,只留秋露一人。 宝钗要做贤惠人,这样做显得她这当主母的太没器量,所以很不赞同。 贾环跟她摊牌:“你不要只顾着自己的贤良名声,好歹也顾着我,那两个是裕王送的,虽然表面上看着还安份,可是把这样的人放家里终不是事,我又不能得罪裕王明着赶她们走,由你这主母出手,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可是我一嫁过来就赶走丈夫的妾室,这让人怎么说我呢?” “你的名声重要还是你老公重要,乖乖听话,我就救你哥哥。” 宝钗被他连哄劝带威胁,只得照他说的做,把萧晨送来的两个美妾找个理由打发出去另嫁,为妨外人猜疑,把萧景送来的美妾之一春雨也给了笔钱打发出去自择女婿了。这下子让全家上下都领略了主母的厉害,外面亲友得知也暗自乍舌,没想到这宝姑娘平日里温柔和顺雍容大度,实际上却是如此妒妇心肠,容不得丈夫的妾室。 王熙凤也暗叹这宝姑娘比自己还厉害,她嫁过来解决掉贾琏的几个通房是在两年内,而这一位却是几天内就干掉了,连外头的名声都不要了。 王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叫来宝钗说她:“主妇好妒是要不得的,就算容不得人,你也要顾着外头的脸面做出个贤惠样来,凭你的心机手段还不把那几个狐媚子制的死死的,这么迫不及待把丈夫的四个妾踢掉三个,吃相也太难看了。” 宝钗只得听长辈数落,有苦说不出,又想挽回自己的“妒妇”名声,张罗着给贾环另寻新妾,头一位人选就是莺儿,这是早就定好的跟小姐出嫁的丫头,帮着收姑爷的心的。 莺儿也是愿意的,虽然这姑爷不象宝玉那样做小服低讨女孩儿喜欢,可是他长得好又是状元,很不错。 贾环坚决反对,只宝钗一个就让他头大如斗招架不住,哪能再添一个,内宅多争最让人反感了。记得前世里他老爸这样对他说:“如果将来你有了两个臭钱没处花,与其养二奶,还不如养几个穷学生资助他们上学改变他们的命运。” 贾环深以为然,反正都是养人,与其养小老婆闹得家宅不宁,还不如养几个上不起学的穷学生。 贾环做深情状,拉着肋骨,哦,不,拉着老婆的手,说:“我有你一个就够了,真的不想别人。” 真的有你一个够够的了,你那极品哥哥和嫂子很麻烦知道不?你那极品舅舅和姨妈更麻烦知道不?因为你的缘故老子很头疼知道不? 宝钗自动把“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脑补成深情表白,十分感动。这年头不花心的男人很少,尤其是位尊多金又英俊的不花心男更稀有,她的选择是对的,如果这次老公能取胜而回,她这宰相夫人的位子就稳坐了,在京城夫人的社交界不是一般的体面露脸。 “可是我哥哥怎么办呢?”宝钗还没被他的深情表白弄的忘了大事。 贾环吊了她母女几天胃口,反复申明薛蟠事件的困难程度,并告诉她们如果自己枉法会招来政敌的打击。讲清难度和后果之后才告诉她,薛蟠会被判决流放千里。 “这样也好,让他劳改几年让他知道不重视人命是要付代价的。” “什么是劳改?”宝钗问道。 “劳改就劳动改造,通过身体上的劳动洗涤一个人精神上的污浊。你哥哥现在很欠改造,再不调教,天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干什么极品事。到时候谁也罩不住他。” 宝钗听得保住了哥哥的命松了口气,只能以后慢慢来,劝丈夫再想法把他弄回家来。 处理完薛蟠的事,皇帝赐的短短几天婚假也到了,贾环照常上班,同事们都以羡慕和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羡慕的是他娶了个艳冠群芳雍容华贵的美女,同情的是这美女一进门就把他的四个小老婆踢掉了仨,整个一河东狮吼,小贾大人如此俊才就这么屈服于雌威之下,好可怜。 前辈以过来人的架势拍肩安慰:“其实怕老婆没什么丢人的,情场失意会换来官场得意。” 贾环脸抽抽,那四个小老婆我根本没碰过好不好,算了,不跟这些人解释。 婚后生活如白水般平淡,宝钗素来性冷,安份守拙,对男女之情并不在意,很快进入主妇角色,在彩云的辅佐下,在夫人社交界打开局面,帮丈夫经营人脉,家里的田庄店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收益有增无减,至于小贾府人口简单,自然管理起来不在话下。对秋露和芝儿母子,也照顾有加,力图塑造贤惠形象。 贾环除了后顾之忧,全身心扑在工作中,京营的整顿操练继续进行,仍是困难重重,和王子腾之间的争斗并没有因为宝钗的嫁入而缓和下来。 宝钗万分为难,道:“你好歹给我留个脸,你再跟我舅舅斗下去,我都没脸走亲戚了。” 贾环也很抱歉,可是不搬掉王子腾,整顿京营的事就进行不下去,练不成兵拿什么打仗?再说当年萧景遇难的事王子腾也有份,一旦萧景即了皇位,同样不会放过他,还不如现在打发他回老家。 “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不懂,最好也别问,这亲戚不走也罢,你舅舅得罪了现任皇帝和未来皇帝,是没有好结果的,如果我是他,早就上书乞休了,可是他却贪恋胡相给他许下的内阁位子不肯走。”贾环又保证,“我不会做得太绝,你放心。” 钱槐也看出这两人的斗争不会因为联姻而缓和,忍不住提醒:“主子,他是长辈,你跟他斗就算赢了,别人也会觉得你太绝情,不顾亲情之谊,你在官场上的名声也会受损。” 想不到钱槐这小子也开始有点政治眼光了,贾环一笑:“放心,我还有一颗棋子可用,你等着瞧。” 贾环继续整顿京营,还派出了许多手下收集情报。过了几天,手下把收集的情报汇集出来送到小贾家里,贾环看了整理出来的资料,义愤填膺地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京营糜烂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半数屯田都被军官吞没,军费拨下来半数被吞没,军备器械的生产都包给了京内外的小作坊,怪不得那些军械跟豆腐渣似的。” 书房侍候的丫环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爷很生气,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 贾环气得大声叫:“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也有几年了,居然对这种情况视若无睹,这种尸位素餐之徒根本没资格位列朝堂。我要弹劾他。” 莲儿,彩云几个丫头都吓得脸色惨白,忙说:“爷这是怎么了,他是你舅舅,不可以这样。” “什么舅舅?我不认识。逢年过节走亲戚,太太可从来没叫我去给舅舅请安。”贾环命令道,“我要写奏本,你们把门关好,万万不可让夫人知道,谁让她知道就把谁打死。” 丫环们听了都吓得不敢吭声。 晚上,秀珠偷偷离开小贾府,连夜到贾府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立即派心腹去王府告知,王子腾知道贾环收集了京营的情况准备写奏折弹劾他,气得大怒:“我实在不能忍了,这小子得寸进尺,我再忍下去得被他整死。” 管家问道:“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先发制人。”王子腾拿过毛笔铺开纸开始写奏章弹劾。 第106章 王子腾黯然回老家 第二天一大早,王子腾就向通政司递交了弹劾贾环的奏章,待胡有恒得知他已经递了弹章时,已经过了辰时,奏折已经递进宫去送到皇帝案头了。 胡有恒大惊失色,跌脚道:“我告诉你要忍,你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这个时候你跟他斗没有好结果的。” 王子腾气道:“可是我再不反抗,他就要骑上我的头了,他为了整顿京营,必要搬掉我这块碍事的石头。与其待毙,还不如先发制人。” “你好糊涂,他资历尚浅,所恃者无非皇上圣眷,何况他是晚辈你是舅舅,你只要做到不动如山,你这块大石头再碍事他也搬不动,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是……”王子腾正要说什么,太监的公鸭嗓在朝房门口响起:“皇上宣王大人觐见。” 王子腾忙整肃衣冠进殿面君,大礼参拜毕,皇帝脸色难看,拿起一份奏折,道:“你在折中参劾贾环十款大罪,眼下用兵在即,大战将起,你这样做实属不顾大局,令朕失望啊。” 王子腾叩首道:“禀皇上,贾大人整顿京营,闹得人仰马翻,各营颇多怨言,若是引起哗变,则京城有危,社稷有危,请皇上明鉴。” 皇帝极为失望,扔下一封个奏折,道:“你自己看看吧。” 王子腾见那封皮上写着“臣贾环启奏整顿京营事”。想必是贾环那封告恶状的折子了。待打开一看内容,却惊得三佛升天七佛出世,差点晕了过去。 只见里面的内容是陈述京营弊端颇多,多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操之过急,应以恩抚为主,避免引起乱子。恳请免除那些侵吞国有财产及克扣盘剥之人的罪过,只命他们退还多占的屯田及财产即可。奏折中又赞扬节度使王子腾大人支持整顿京营,忠心为国,勤劳王事,实在是百官楷模…… 还没看完,王子腾已经快晕了,多年的政斗经验告诉他,他被阴了,就是被他那个名义上的外甥,实际上的外甥女婿给阴了。 如今,贾环赞扬支持他的奏折在前,而他弹劾攻击贾环的奏折在后,任谁见了也觉得他是个不顾大局,挟怨怀私的小人。本来他身为长辈,贾环顾及名声还不敢把他怎样,如今却是他这做长辈的不厚道在先,小贾大人倒成了无辜的受害者了。 皇帝又气愤又失望:“朕只是想为下任皇帝培养个能用的人,你们就这样容不得人。别人还罢了,你是老臣,应该识大体顾大局,对后辈就算不提携帮助,也不能这样踩。” 这话说得很重,王子腾背上冷汗直冒,几乎湿透衣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的。 殿外的冷风吹过,王子腾的脑袋清醒了过来,认识到他这次败得很惨,何去何从,他该做出选择了。 王府书房里,王子腾对灯沉思良久,待罪官场四十年,宦海沉浮波涛险,其中苦乐无人知,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王子腾连夜写下辞呈,次日就递了上去。胡有恒得知后感叹:“王子腾这人,向来沉稳精明,只是这次被那小子激得沉不住气,在错误的时间发动了错误的攻击,而他及时退出,也算有脑子。” “呸。”胡应龙骂道,“什么有脑子,分明是个胆小鬼,一看势头不对就溜了。” “你不懂,他如果再待下去,才是自取其辱,搞不好连晚节都保不住了。你若是能象他一样知道什么时候退出,我就放心了,何苦这把年纪还要当你们的保护伞。” 胡有恒觉得有些悲摧,自从皇帝病愈后,他已经觉出皇帝变了态度,已经看出皇帝在着力培养取代他的人,按说他该有眼色的上书请退,可是他不能退,把持朝政二十载,贪污纳贿陷害忠良,钳制言路广纳党羽,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若是退下来,他的家族,他的党羽下场可想而知。 他要经营后路,所以一边扶持裕王登位,一边把自己的人安插在重要位置,培养心腹入内阁为相,然而儿子胡应龙有勇无谋,贾雨村,王子腾即将入阁时被那臭小子搞垮,眼下他再培养自己的心腹入阁做下任首相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后路就是扶裕王上位,他胡家才可保住富贵平安。 “臭小子。”胡有恒抓着褥垫的手青筋毕露,气得咬牙,“这回先放过你,别以为你有皇上宠信就可以张狂了。” 胡应龙献计:“这次他出征蒙古,我们断他粮草卡住军需,看他这次不灰头土脸。” “不可,这一仗不但关系京城安危,还关乎着未来数十年的国运,我们不可以拆台,还是以国家为重,等他回来再收拾他。” 胡应龙对老子的打算不理解:“他若是取胜而回,威望和圣眷都会达到高峰,还怎么收拾他。” “我有办法,你不必再说。”胡有恒闭上眼睛养神,若是那小子败了自然要治罪论死,若是胜了,可以趁他得意时下手,也顾不得什么默认规则了,暗杀这种手段虽然下作,可是很管用。 胡应龙不罢休,直接找到户部尚书孙汝成,命他卡住军需,一两银子都拨不出。 王子腾上书乞休,皇帝直接批了照准,按说王子腾这样的老臣,皇帝应该下旨温言抚慰挽留一次,表示一下尊重,不料皇帝直接在辞呈上来时就批了照准,谁都看得出王子腾圣眷全失,皇帝允他休致,只是给留他个体面罢了。 王家上下一片哭嚎,贾家和薛家也惶恐不安。王子腾的儿子王仁不肯认输,还在上下联络活动,准备动员一批人上书请皇帝挽留。 小贾家里,宝钗维持不住淑女形象,气得抖着手指着贾环,道:“他是我舅舅,你就这样对付他,你把我置于何地?” 彩云一看势头不对,正要带丫环们退下,贾环抬手制止,悠然啜了口茶,当着丫环们的面说道:“国家大事你不懂,王子腾不配合练兵工作,整顿京营难以推行,必有害国事,眼看大战将临,容不得我为儿女私情不顾国家大事。” 宝钗脸色惨白。 贾环又说:“何况,王子腾现在退出,绝不是坏事,去年皇上重病时,他的所为已经失了圣心,那时候他就应该有眼色地求退。何况几年前又参与谋害皇子,淳王对他早已不满,上次会试舞弊案时就想对他下手,因为投鼠忌器,怕伤着我,所以才放过他,待淳王登基后绝对让他很惨。他现在乖乖回乡做个普通百姓,皇上还会放过他,给他留个体面收场,若是再留在京中,怕是难免抄家亡身之祸,我赶他回老家不是害他而是保他。 至于你……” 贾环又盯着宝钗说:“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在这个世上你能依靠的是谁。你安安份份地为我持家养孩子,将来少不了你一份诰命,你薛家也会有重振家业的一天,懂吗?” 所有人听得他说出王子腾做下的隐事,都暗自心惊。宝钗想到薛家垮了,哥哥被流放了,舅舅王子腾家也完了,这辈子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的丈夫,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样选择才对自己和家族最有利。只得默默回屋里独自落泪。 丫环们无所谓,这些事和她们无关。秀珠见贾环有意在丫环面前提及王子腾的事,寻思一阵也明白了,贾环明知她是王夫人派来的人,仍然留她在身边,一方面是有自信能控制她,还有就是要利用她传些不方便传的话。这次王子腾的先发制人居然落了个惨淡收场,想必是小贾利用了她这个棋子。 当晚,秀珠再次回贾府,把贾环的话转告了王夫人,王夫人方知王子腾表面威赫,其实处境凶险,如果继续留连官场,必有大祸。便也不再劝王子腾留下,反劝他早些离京回乡。 王子腾回乡后依然观注朝中局势,眼看胡有恒和萧晨与贾环萧景一派展开激烈的拉锯战,几个回合之后以胡党惨败告终,萧景的帝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惧怕当年的事被清算,忧惧而死,死前上表恳求,表示例得的恤典一概不敢要。萧景也就放过王家一门,没有让王家落个满门抄斩的结果,这是后话不题。 金陵四大家族中史家最早衰败,接着薛家、王家相继垮台,只剩贾家还在撑着。至此贾政完全相信当年王铁嘴算的卦,贾环这小子真是败家货,不知他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贾家。 京军几大营看小贾大人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才娶了王子腾的外甥女,被窝还没捂热,就把舅舅赶回老家了,方知道小贾大人整顿京营的心是铁铁的,绝对神挡杀神,老丈人挡路也会一脚踢掉,再不敢有拖延轻慢之心。再加萧景的大力支持,整顿京营操练兵马的事得以顺利进行,驻守外地的军队也陆续开到开始严格操练,只等开赴前线。 京营的军队和外地军队还需要时间磨合,朝廷派使臣向蒙古人求议和以拖延时间,皇帝派了刘珂任使臣负责议和事件,拖延时间争取备战。贾环看出皇帝也有培养刘珂的意思,但是顾不得揣摩皇帝这么做的深意,眼下还有件事令他头疼。 经过他的一番敲打,孙龙已经把一只脚站到他的队伍里,瞅了机会悄悄告诉他,胡应龙跟他老子,也就是户部尚书孙汝成秘密打好了招呼,这次出兵的军费一两银子也不拿。 “虽说你可以向皇上请旨强制户部拿钱出来,可是他们找些理由推诿,该给你的军费拖上几月,岂不是误了大事。”孙龙提醒他。 “钱不是问题,”贾环仍然淡定,军费的问题他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也已经跟皇帝报备过,皇帝见他解决了战略和军费两大难题,这才下了很大决心开战的。 “问题是没钱。”孙龙也说了一句现代很流行的网络用语。 贾环也回了一句流行语:“面包会有的,面条也会有的。” 从练兵场出来,贾环到礼宾司的使馆院吃面包,巴加里那里有很好的面包师父,手艺非常不错。不过贾环来找他不是只为吃面包的,吃完面包,再灌了两大杯啤酒补充水分,开始艰难的谈判。 巴加里听他说要借二百万两银子,吓了一跳,说:“你们北方四大票号,南方三大钱庄,实力很雄厚,怎么不向他们借,是不是政府信用太差?” “太麻烦了。” 贾环知道国库紧张,向民间借贷也有困难,因为国家信用太差,为了解决财政困难,国家曾发行过钞票,俗称“宝钞”,问题是纸币这种东西要用金属货币做保证的,发行钞票却不保证它的购买力。结果是,朝廷发行的宝钞等同废纸,这么差劲的信用,民间金融组织对于给朝廷借钱十分疑虑,而且他的势力并没有渗透到票号或钱庄,找谁借? 只能找洋人,他们拿得起这数目,而且双方有过多次合作。 巴加里开始谈条件:“你们国库没钱,可以拿东西来卖啊。” “你们想买什么,只要中国有的都可以商量。清波园要不要?”贾环隆重推销中国产品,清波园是皇帝费巨资盖起来的园林,每年维修保养费很巨大,卖给你们好了,就是要我卖笑卖肉的话也可以商量。 “我要花园子做什么,贵国可以卖矿山。” “那不行。”贾环立马拒绝,要我卖笑可以,露八颗牙还是六颗牙随意,全露也没关系,但是卖矿山不行,这跟卖国差不多了。 然后双方展开了拉锯战,巴加里当然要为本国争取利益的,中国政府信用不好,万一借钱不还怎么办?难道他还能带兵打过来要债,如果能打当然不错,问题是现在的不列颠政府还没有那么多的铁甲船。 贾环也在磨嘴皮,卖矿山不行,用什么东西做抵押还是可以的,把未来十年的关税可以押上去。 这场谈判从日薄西山谈到星月当空,双方磨破嘴皮,连饭都顾不上吃,喝掉咖啡三大壶,啤酒四大缸,吃掉面包五个,蛋糕六块,再加奶糖若干补充能量。 一直到东方渐明,贾环还在和巴加里进行艰苦的谈判,宝钗见他上班后再也没回来,这是头一回夜不归宿,命人上衙门找没有,去兵营去练兵场还是没有,再去几位交好的同僚家寻找还是没有,宝钗急了,火冒三丈,终于亲自带人坐了轿到淳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中,王子腾恶行不显,还算个能吏,所以尊曹公原意,让老王有个体面的收场。 至于贾雨村,忘恩负义,不救香菱,逼死石呆子,贪酷,恶行明显,尊曹公原意,让他“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第107章 探春用计军备顺利 萧景得知贾环一夜未归,夫人竟找到他这里,觉得很尴尬,赶紧出来说:“他不在我这里,跟他的小厮不是说他去了礼宾司?” 跟去的小厮说:“爷去找洋大人议商,让我们先回来,难道他居然还在那里?” 萧景想起美艳迷人的玛丽莲,顿时火大,道:“我去找他。” 很快,萧景和宝钗的轿子一前一后到了使馆院,一问得知,贾环果然整夜都在这里。萧景正要询问,却见玛丽睡眼惺松穿着睡衣从后院客房出来,颇有慵懒之致。 萧景见状一下子火冲脑门,几步并一步冲进客室,果然见贾环死猪似的躺在沙发上。 “快起来,你老婆都找到我那里了,你却在这里快活。”萧景抓起沙发垫一顿痛殴。 贾环揉揉眼睛爬起来:“我快活个屁,都快累死了,嘴巴都起泡了。” “你一天一夜不回家做什么?” “还不是找洋人借钱。有本事你给我弄二百万两银子来啊。”贾环打个呵欠,伸手从玛丽莲刚端来的茶盘中取了一杯咖啡来喝,又抓起一片黄油面包啃起来。 萧景注意到茶几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几条:以宁波、上海、广州、厦门、福州五地口岸的关税为抵押,并任命洋人为税务司监督。允许洋人在内地自由购买土地。允许洋人在内地自由传教。允许中国人和外国人自由结婚,开放药物市场,等等。 “这就是人家提的条件?” “没错,讨价还价一整夜,累死了,还没把价砍下来。”贾环又打了个呵欠,眼圈发黑。也不知道晴雯彩云那几个丫头是怎么砍价的,能把一百文一匹的绸布砍到二十文,而他连两成都砍不下来。 宝钗进来左右一观察看他的确在忙公事,也放了心,说:“你累了一晚,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再说。” 正说着巴加里从外面过,也是一脸疲惫,待看见艳光照人的宝钗,登时眼睛一亮,说:“这位是贾夫人吗?你好。” 说着扶起她的玉手准备吻下去,贾环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摭住。 巴加里变了脸色:“我们不习惯亲男人的手。” 贾环一本正经说:“对不起,我们中国女人的手也不习惯被人亲,巴先生在中国要遵守中国礼节,要入乡随俗。” 萧景听到忍不住咬牙,悄悄在他耳边说:“你这不要脸的,你亲那洋妞的手时怎么没想到在中国要遵守中国礼节?” 贾环扭头表示不屑答理他。转头对宝钗说:“我有公事,你且回家,仍旧照我说的早期教育法给芝儿念书看图画,让他听音乐,抱他出去多晒太阳。” 宝钗答应了离去,萧景留了下来,陪着贾环跟洋人谈判。又不放心问一问:“你不会为了谈判成功出卖色相吧?” 贾环摸下巴做思考状:“如果玛丽莲小姐做买主,我也不介意为国牺牲一下肉体……哎呀……” 还没说完,沙发垫照头飞了过来。 萧景生气说:“谈妥了赶快走人,我看这几条差不多可以了,你还要继续往下砍价吗?” 贾环说:“没错,允许自由结婚这一条不能答应,虽说自由恋爱我们不好管,可是我国并没有在外国建立大使馆,如果我国的妇女嫁到外洋,没有使馆保护,她们的人权不能得到保障,到时被欺负了或是被拐卖了真是死路一条。 还有洋人要买地,得有个使用期,面积也得有限定,否则他们买下整个上海当租界怎么办? 还有开放药物市场更不行,万一他们输入鸦片怎么办?” 萧景不大明白贾环为什么对鸦片深恶痛绝,但是他明白了,为了维护国家利益,谈判进行的极为艰难,心里又感动又心疼,虽然他不懂外语不通洋务,插不上话,也全程陪着贾环把谈判进行下去。 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谈判,终于签下贷款合约,二百万两银子,六个月内分四批解进,明面利息九厘,以五口通商口岸的未来十年关税为抵押。这笔钱先用来置办军火。 贾环终于放下心里块大石头,说:“有了这笔款子,我就放心了。至于战后的抚恤犒赏,还有战后重建的款子,让户部想办法去。” 萧景感叹:“这打仗真是太烧钱了,洋人好狡猾,这次的条件可见他们的野心。” “放心,等我们打个漂亮的胜仗,那些有野心的家伙都会老实的。” “可是……”萧景一腔担忧说不出口。万一打败了怎么办?萧景开始考虑后路,万一打败了,就让贾环躲入使馆,搭洋船到外国去,可是这样一来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相见了。所以,千万不能败。 当然他不敢说出来,如果贾环听到肯定要咆哮:“还没开打呢,你就认定老子必败,找抽呀……” 日子就在忙碌备战中飞快过去,京城四大营的兵马都认真操练阵法队形,陆霄凤也带了他直属的训练有素的军队来汇合,这支军队负责直捣王庭的重任,人数要少,但是个个都要以一当百。贾环重金请了洋教习教他们学习开枪,学习用火器火药,还在枪竿上加了刺刀,以备打完枪后直接和敌人肉搏,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剽了发明刺刀之人的创意了。 皇帝又以视察种苗为名微服去了小贾家几次,看贾芝生活得很好,越长越壮实,非常开心。甚至还在小贾家用饭,吃了地里新出的红薯和马铃薯,感到很满意,下令多多买种苗,在北方地区栽种,如果移植成功,这次大战的军粮问题也能解决。 朝中反对党见皇帝又几次微服去小贾家,可见小贾大人的圣眷是无比优隆,也不敢给他使绊子,就连萧晨也只敢嘴上说些刺话,不敢搞些拆台的算计。 贾环忙得连吃饭都在车上或是走路中吃了,为了无后顾之忧,对宝钗交待了贾芝的事。宝钗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怪不得皇帝几次微服来家,她本来还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这么爱来小贾家,就算贾环好看,在朝上也看够了,那红薯和马铃薯苗也没啥看头,贾芝虽然可爱,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那样,皇帝居然愿意逗他玩。这些种种不解终于有了答案。 “我懂了。”宝钗郑重保证,“就算我死,也会保住芝儿平安。” “不用你死,”贾环又交待,“芝儿若有个好歹,咱家的富贵算完了,皇上第一个要处罚你我。” 宝钗知道厉害,从此愈发用心待芝儿,按贾环教的,给他看图画听音乐,在玩耍中锻炼心智,多在户外活动增强体质,争取让他在宽松自由的环境健康成长。 贾环也放了心,全身心投入到备战中。 这时贾府那边又出了事。 原来探春去散花寺上香,不知怎么,居然与杨彬之子杨斐的马相撞,杨斐是武人,身手敏捷,见势不对赶紧闪开,倒没有受伤。探春就惨了,直接被甩出车厢,当场昏迷不醒,杨斐吓坏了,不管不顾赶紧把她背到就近的医馆医治,幸好伤得不重,很快醒转过来。杨斐问她是哪家小姐,等她伤势稍平复就送她回家,后来过意不去,又送了几次补品。 探春怕影响贾环工作,不许人告诉,等到贾环从赵姨娘处得知此事时,已经快半个月过去了。 贾环赶紧骑马奔到荣府,直奔大观园,到了秋爽斋,见探春气色还好,才略略放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的马车怎么会和人家的马相撞?驾车的人是谁,我要好好收拾他,这么不注意交通安全,扣分罚款。” “别,”探春赶紧制止,“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一旁的侍书也赶紧说:“是啊是啊,纯属意外。” 贾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们似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不知是什么。 探春脸上微红,迟疑一会儿说:“你也不必担心,这次的事也算因祸得福。” “什么意思?” 探春红了脸不吭声。侍书代主子说出不便出口的话:“是这样,那杨公子把小姐背到医馆救治,相谈之下,觉得姑娘很好,后来他送姑娘回家,还送了几次补品和礼物,姑娘也觉得他很好,以书信相谢……” 贾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探春这么个千金小姐,居然敢写信赠男子,也太胆大了吧,这里面写的什么? 侍书又说:“姑娘是公府千金,不轻易见外男,可是杨公子不但见了,还把姑娘背到医馆求治,都有了肌肤接触,这个嘛……爷说说这该怎么办呢?” 贾环恍然,终于觉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去寺里烧香还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至于让马车超速行驶吗?而且京城那么多人不撞偏偏撞到杨斐的马,哪有这么巧,这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这是一场人为的事故,只怕探春的昏迷也是装的,故意使杨斐惊恐之下背她入医馆。 “你故意的,故意接近杨斐,为什么?”贾环隐约猜出原因,还是想证实一下。 探春红了脸低头绕衣带默然不语。侍书又说:“不管怎样,姑娘身子被他碰过了,他要有良心,就该迎娶姑娘就是。” “你想嫁给他?”贾环忽然明白了,京城王孙公子很多,探春何以选了杨斐,其中关节细想想也明白了。这次决战,需要锦衣卫大量的情报和细作支持,万一败了,皇帝要治罪时,有杨彬的保护,也可保他性命和前程。然而,要取得杨彬的大力支持,就…… 贾环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才道:“你好胆大,居然拿马车撞人家的马,居然这么见外男,居然……你难道不知这里面的风险?” 探春含泪道:“你不要说了,你为我都要上战场跟人拼命了,我为你做些事有何不可?” “保家卫国是男儿本色,我上战场并不完全为了你,”贾环眼睛也有些湿润,“你何苦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杨家的支持?” “我一个女孩儿家,养在深闺难以见人,婚姻不能自主,全凭父母指派,横竖都要被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何不自己选一个,何况杨斐也不算差,嫁给他会幸福的。” 贾环很无语,这不是男方条件差不差的问题,论门第,杨家位列三公,显贵之极自不必说。论人品,杨斐跟他老子杨彬一样,为人谨慎低调,不轻易不得罪人,也不掺合党争,虽任锦衣卫千户,却没有做过什么陷害忠良逼人害命的坏事,模样虽不是上等,也还不错,可惜是个武人。 真正让人不自在的是,探春抱着如此的目的冒险与杨斐接近,是为了他,这让他觉得这是一种牺牲。 “这不是小事,你喜欢他吗?” 探春红着脸低下头不吭声。 侍书说:“只要他喜欢姑娘就行了。那杨公子一见姑娘受伤,立即背姑娘奔进医馆,可见为人还算有担当,又对姑娘殷勤相待,还不时送补品,可见是对姑娘有好感的。爷不是说过,结婚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才是重要的,而且这个人一出现就要抓住,现在这个人出现了,爷不说帮着姑娘抓住,怎么还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贾环半天说不出话,想反对也寻不出理由,也挑不出杨斐的差劲,最后只得说:“我只是提醒你,婚姻大事要仔细,如果你真的愿意,他也对你有好感,我可以使人告诉他让杨家来提亲。如果你不愿意,任谁也别想逼你。” 探春抬起头一脸坚毅:“我愿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贾环见她下了决心,只得去找骆老师,托他转告杨斐,可以去提亲了。 杨彬不大乐意,探春是庶出不说,而且和贾环是姐弟关系,娶她进门,等于在政治立场上偏向淳王那边了。杨斐头一回见到如此文采精华见之望俗又有心胸有眼光的女子,和其他娇柔造作的女子完全不同,心里的好感是真心的,态度很坚决。父子俩产生分歧。 皇帝得知杨家的为难,说:“一场事故使这对小儿女相遇相识也算缘份,贾家三姑娘虽是庶出,人品样貌却是一等,而且又受封过郡主,还算配得上你家。你的忠诚朕是知道的,多少年来从没有掺合党争和夺嫡,如今在儿女事上就不要往朝政上牵扯了。” 杨彬得到皇帝的默许,终于同意向贾家提亲,贾府收到提亲受宠若惊,高兴得晕头转向,开始筹办起婚事来。 有了杨彬的支持,贾环练兵之事愈发顺利,也更有效率,还从锦衣卫军情司收获大批秘密军事情报。 刘珂在前线与敌人谈判,拖来拖去,拖到入冬,一入冬,蒙古人的骑术和射术都要大打折扣,也不愿纠缠,退出荆门,直到开春方重新集结,俺答见中原朝廷拒绝了和亲要求,扬言要挥兵南下。 同时,朝廷各路军马集结操练完毕,只等整装待发。许多武职世家也派了子弟前去,准备挣军功,有陈也俊,还有冯紫英,都是以前在淳王那里见过的,卫若兰才与史湘云成婚不久,也来加入大军挣个功劳。 出征前两个月,贾环下令进行最后一次军演,先演示了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燧发枪,对手是军营里淘汰下来的劣马几百匹,被驱赶着冲了过来,荡起滚滚黄尘,看上去声势惊人。士兵以战车为掩体,排成两排,轮流射击,一排射击完毕退后装填弹药,后一排立即补上,如此连续的密集的射击,几百匹马冲过来时已经没剩多少了。 这番演习令所有人无比振奋,说实话,跟蒙古人比射术他们想都不敢想,现在有了威力巨大射程更远的火枪,极大的提升了军队的自信心。 更有威力的还在后头,从外洋进口的几十门红夷大袍也初次露了脸,对准一个荒凉小山头,十门大炮同时发射,巨响之后小山被夷为平地。士兵们眼珠瞪得酸痛,半晌才回过神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贾环视察京营的现状后,觉得指望不住他们,又请旨在陕甘等地募兵,因为这些地区的人强悍有力有血性,而且他们的家园常受洗劫,对蒙古人有着强烈的仇恨,只要召集起来组织训练就可以练出一支强军,不象先前那些军队一样,还没开打就闻风而溃。只是汉人惧怕蒙古人已久,蒙古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压在他们心头,为了破除他们的恐惧,贾环特意搞了这次军演,让他们见识到在先进的火器面前,蒙古铁骑并不可怕。 果然,军演过后,将十们信心大增,训练劲头更足,只恨不得立即血战一场出口压抑多年的恶气。 其实军演并不局限于练兵场,入秋以来,贾环不断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对方根据地,抢夺战马,烧毁草场,扰完就跑,目的是使对方丧失生活资料,令他们冬春难过,同时也算操练了自己的兵马,这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不知不觉中即训练了本方将士,还使对方大意,认为汉人也就会偷袭,根本不敢跟他们面对面交锋。 第108章 大军开拔血战沙场 大战将临,萧景沐浴斋戒,替皇帝敬告列祖列宗,祭天地宗庙以示敬畏之意,祈神灵庇佑以求征战顺利。每一道程序都做得无比虔诚,他相信这样虔诚的敬神敬祖,可以保证战事顺利,保佑那人可以平安回来。 出发前一天,贾政亲自来军营等贾环,把他带回家,全家办了家宴为他送行。贾母也破例让赵姨娘坐在贾环身边。 桌上珍馐罗列,一家人却愁云惨雾,他们明白贾环此行,若获胜还好,他不但能得兵权,威望和圣眷更能达到高峰,若是败了…… 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贾母第一次真正对这不受重视的孙子有了慈爱之情,席间嘘寒问暖。贾政第一次对逼儿子读书上进有了悔意,年纪大了愈重亲情,只盼儿孙能平安度日,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安慰了。 王夫人本来对贾环和王子腾相斗有恨意,可是听到贾环通过秀珠传来的话,得知王子腾处境凶险,及早把他踢回老家是有益无害的事,想到此节,也不知对这小子是不是要恨下去。 王熙凤没了往日的爽利,忧心忡忡坐一边,王子腾的倒台意味着她没有了强势娘家做后盾,也意味着王夫人在贾家的失势,贾琏将要开始对她清算。 探春红肿了眼睛,送上亲手做的鞋袜和衣服。惜春手绣了一幅佛祖像,要他带在身上保平安。 宝玉受贾环影响,被激得热血沸腾起来,也想跟着去,被贾母王夫人狠骂了一通只好缩回。黛玉送上手抄经卷,表示祈福祝祷。 家里人各怀心思,吃了顿食不知味的家宴。宴罢,贾环进宫,听皇帝最后一次交待。这一仗各方面环节已经安排到位,皇帝也没啥好说的,只慰勉一番,破例让他见元春一面。 其实贾环与元春并无感情,是元春要求见他的,相见时两人相对无言,还是元春先开口:“我入宫数载,一直忧心家里,如今家里出了你这个出息人,我也很欣慰,宝玉不成器,以后咱家能不能撑下去全靠你了。” “是。”贾环和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元春又拿来一幅画,那画上是画的是大观园,园林秀丽,风景宜人,其中许多美丽的女孩子在其中无忧无虑地嬉戏,是那年惜春奉贾母之命画的。 “瞧,这是咱们的家园,如果你此番得胜,家园就能保得住,否则这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能是回忆。”元春说:“你把它带上,有空时看看,就好像姐妹们陪着你一样。” 贾环接过画,郑重收起。 告别完毕,贾环步出宫门,却见萧景牵着马在宫门等候,凛冽的寒风吹得他身上的玄色披风飞洒开来,贾环一直忙着练兵没顾上和他亲近,这时分别在即,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比先前消瘦许多,却仍然风华绝代,一如记忆中顾盼之间轻易夺去他全部视线。 贾环心神一荡,不管不顾地向他跑过去。 萧景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提把他提在马上。 “到哪里去?” “去护国寺,据说那里的的转经轮很灵验,在那里转经轮可以获佛祖保佑逢凶化吉。”萧景用力抽打胯下骏马,马儿四蹄伸展,象箭一般向前飞去。 贾环想说这是封建迷信,可是一想,非如此不能缓解他心中忧虑,非如此不能寄托他的思念。 当一个人的痛苦和情感郁积于心无处渲泄时,总是要有所寄托才能活下去,于是,便在佛法中寻求精神的安宁和平静。 护国寺,依山而建,香火鼎盛,位于最后方的万佛阁下面是一排转经轮,精铜所制,刻着大藏经,因经卷太多不能遍阅,所以制经轮刻上经文,转一遍相当于诵经一遍的功德。 萧景拉着贾环的手,指着万佛阁下的一排经轮,道:“菩提狮子上师云:转一周者,等同念诵大藏经一遍;转动两周者,等同诵读所有佛经;转动三周者,可消罪障解凶厄。转十周者,可解脱往生极乐。” 贾环并不信这个,但是为了令他安心,还是很虔诚地一个一个转动经轮,祈求佛祖保佑。 萧景又取下一块龙凤玉珮,这玉珮古朴厚重,线条朴拙,看上去象是很古老的珍物。萧景把玉珮郑重戴在贾环脖子上,说:“这是我家传珍宝,是父皇所赐,戴上它可保平安如意,能逢凶化吉,戴上它就好象……好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贾环摸摸脖子上的玉珮,认真点头:“放心,我会回来。” 大军出发,黑压压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盔甲鲜明,旌旗蔽日,数不清的将士列队而行,步履齐整,手中刀枪闪着寒光。 萧景再次登上文峰塔,痴痴的望过去,直看到眼睛酸疼流下泪来。 贾环头一回领兵出战,又紧张又兴奋难以自抑,摸到那入手冰凉的玉珮,提醒自己要淡定要谨慎,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如果他不能平安归来,那人会发疯发狂的。 林彬亲自押了最后一批军火到了京城,也跟着大军出征做些后勤工作,看着声势浩大的队伍,感慨一声:“真没想到你这么疯狂。” “这不是疯狂,没听说那句话么,穿越不当草头王,不如卖菊令人爽。不干一票岂不是白来一趟。” “这是什么屁话呀,雷死人了。”林彬一头黑线。 贾环仰天哈哈大笑,胡乱玩笑几句,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却见远处一骑飞奔过来,扬起一溜黄土。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做生意吗?”看清来人,贾环很吃惊。 柳湘莲勒住马,道:“生意自有掌柜的打理,你也没叫我来,我也没打算来,前些天淳王殿下亲自来我家,送了一份厚礼,请我去做你的贴身保镖。” “嗯?”贾环有些意外,萧景已经把自己的贴身亲卫队都拨给他了,这支卫队由包大刚率领,能力很强。 “殿下仍是不放心,觉得我不但武功强,对你也算好,本来我瞧不惯他,看他这么低声下气来求,我索性来了。” 说着,柳湘莲意味深入长一笑:“这么高傲的人为了你向我低头,他对你真的很好。” 贾环也勉强笑了一下,摸着胸前的玉珮,感觉压力巨大。 大军行军速度不快,抵达荆门关后,撤空城内所有百姓,又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军演,令蒙古人大感紧张,俺答亲自率了本部主力,又集结了鄂尔多斯部,达延部各部兵马,也想借此战展示实力。 此次中华朝廷派出的军队二十万,运粮草的民夫队伍不算,对外则号称五十万。这恐怖数字引起蒙古各部高度重视,俺答汗在本部重要基地库库和屯,汉人称为丰州的城池驻守,派长子黄台吉率领五万人马,气势汹汹杀向荆门关。 第一战,汉军战败退后。第二战,汉军仍战败退后,第三战,连打都没打,直接退守荆门关。 黄台吉狂笑:“黄口小儿,几下子就被我打怕了。” 立即下令挥军攻城,拿下荆门关,则大同门户洞开,直接将威胁逼近京城。 所有将领都神色严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军事会议上,贾环把战略意图交了底。将领们得知又惊又喜又忧。 大地图悬挂在会议室,贾环指着丰州城,道:“此战的目的就是拿下丰州,拿下此地可控制数百里地区,可以扼止蒙古人南渡。所以,拜托诸位,这一仗无论用多大的牺牲,也要把丰州攻下来。否则,我们这些人都回不去。” 众将知道此战非同小可,但是见己方武器强大,战略布署到位,仍然信心十足。 攻防之战非常激烈,城头上朝廷的军队以滚油石块擂木砸向城下的敌人。处处血肉横飞,但是不怕死的蒙古人仍然勇敢地扑上前。本来蒙古人善野战不善攻城,但是见对方的防守很无力,攻下城池只是时间问题,所以黄台吉亲自督战,打算攻下城池大大劫掠一番。 荆门关是个大镇,商业繁荣,物资极多,战争一起,许多百姓带着家财就撤到这里,里头油水更足,打下来好处多多。除了俺答部,鄂尔多斯,达延等部也想趁着汉军大败捞油水,也参加了战斗。 冯紫英任左军将军,视察了一下情况,对贾环说:“该撤了吧?” “再等等。”贾环举着望远镜观察。 城头上御敌的只是部分人马,一部分人马都从事先挖好的地道撤走了。另一部分人则准备在城破之时从缺口冲出去,为了让这场仗更象败局,贾环打算亲率一部分队伍从缺口冲出,面对敌人的伏击。 攻城战打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一半人已经从地道撤走,还要留下五百人做牺牲品,这五百人都是没有家小的光棍。 贾环为这批敢死队倒酒,将酒高高擎过头顶,大声说:“今日一战,威震天下,诸位壮士今天的牺牲,将青史留名。我敬诸位,请满饮此觞,祝你们走好。” 五百敢死队员也高高举起酒碗,面无惧色喝下送行酒,齐齐摔下酒碗,一片山响震憾人心,然后拔出刀来,呼喊着冲向城头。 包大刚急着拽贾环的袖子:“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贾环看着这些必然牺牲的勇士,眼睛发热,飞身上马,拔出长剑,带着剩下的兵马朝城外冲去。 一般围城是围三缺一,留一个缺口让对手逃出,使他们在守城战不至于压力过大做困兽之斗,让自己的攻城队伍不至于损失过大。但是这个缺口往往会在外面埋伏着伏兵,等对手的残兵冲出缺口时,伏兵就会杀出全歼对手。 俺答次子亦卜剌负责在缺口外打伏击,看汉军部队果然从缺口突围,不由得哈哈大笑:“看来中华真是无人了,居然派这么个不知兵法的小儿来领兵,如今没了城池掩护,他们还不是任我们砍杀的鱼肉。” 亦卜剌一挥马刀,大叫:“草原上的好儿郎们,冲过去,杀他个一个不剩。” 蒙古人兴奋地叫着从伏击处纵马跃出,对手处在平地,四周没有摭掩,到了一百五十步的射程内就可以弯弓搭箭,将对手全部射杀。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眼前的汉军并不是象先前那些汉军一样,看见彪悍的蒙古马队就吓得四散逃窜,而是很镇定地用战车排出队形,士兵以战车为掩护,前面一排人半跪举起火枪,后面一排人站着也举起枪。 但是蒙古人并不害怕,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火绳枪强大的后座力会使射出的枪弹失去准头,而且还容易炸膛,汉军队形这么密,如果火枪炸膛,绝对讨不了好,这是哪个白痴排的这种队形,真是找死。 只要冲到一百五十步的射程,草原神射手的弓箭就能搁翻他们一半,然后完成一场大屠杀。 “嘭嘭嘭……”汉军的火枪手开枪了,出乎所有蒙古人的意料,他们是在一百五十步以外的射程开了枪,因为队形很密,如此密集开火就算准头再差也能搁翻一批。 顿时,蒙古人的骑兵队伍一片人仰马翻,可是悍不畏死的蒙古人还是往前冲,因为按他们的经验,在装填下一发弹药时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够他们冲到射程内将对手射杀。 可是意外的是,汉军这次配备的武器,并不是以前他们见的火绳枪,而是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火枪,可是连发三弹,前面两排射出子弹后立即后退,后面已经装好弹药的两排士兵立即上前再射,显然是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如此轮流装弹毫无间歇地轮流射击,蒙古马队损失惨重。 火枪兵排成四列,四面包围着中心的帅旗和大刀和长矛队。几轮射击过去,蒙古马队损失近半数,仍然有不怕死的幸存者冲到了方阵前,手执马刀砍下去,这时汉军组成一个个小阵形,刀手一手执盾一手执刀砍马腿,长矛手执矛刺向马上的骑士,配合十分流畅。 在枪弹射击中活下的幸存者又被大刀长矛搁翻。事先从地道中撤出的部队又回过头俺杀,完成了反包围。 曾经靠骑射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受到一个教训,就是老观念迟早会过时的,祖宗留下的东西并不是万能灵药。 可惜这个教训来得晚了些,代价也太大了些。 亦卜剌看到势头不对,意识到这支军队绝对和以前的不一样。正打算改变战术,这时听到身后一声可怕的巨响。 好象地底有巨龙翻腾,好象天公震怒,几声巨响之后,伴着如天崩地裂的爆炸声,荆门关城墙被崩裂,城内所有生灵都被恐怖的冲击波掀翻在地,砖块,石头,还有人的血肉,残躯被炸得抛向天空,四散开来。 在城外准备进城的黄台吉震惊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嘴里喃喃地说;“我们中计了。” 没错,这就是汉军的战略计划之一,在备战期间,贾环命中西工匠制了无数炸药,并将成吨的炸药秘密埋在荆门关城内,战争未起,就秘密撤走城中百姓,还事先挖好了地道,让守城的部队和其他百姓撤离。待蒙古人认为城池已经被攻破,率部杀进城中准备大肆劫掠时,再点燃引线,将所有进城的蒙古人炸得血肉横飞,没有炸死的也被埋在瓦砾堆中。 虽然这个时代的炸药杀伤力远远不如现代,但是掀起的碎石碎砖也能砸翻不少人。 贾环掉转马头回到城池,那场面惨不可言,残肢断体脑浆脏器散落一地,受伤没死的在地上哀嚎,活着的人惊恐万分。哭喊着,嚎叫着,整个战场如修罗地狱,惨不忍睹。 贾环死死的抓着缰绳盯着这一切,咬着下唇,这样的场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境况之惨烈还是超过他的想象。分别出城的部队汇合起来,等待命令。 林彬拽拽他的袖子,低声说:“快下令吧,战场不可讲仁慈,也不能发善心。” 贾环闭了闭眼,举起佩剑,下令:“传令各军,全歼敌人,以斩首掳敌计功。” 众将士一见大功就在眼前,激发了暴戾血性,兴奋地挥着刀枪冲向剩下的敌人。黄台吉的军队冲入城中已经损失过半,在城外又被火枪消灭数千,剩下的没来得及入城的部队已经被吓破了胆没有了斗志,汉军借助先进武器一阵掩杀,将俺答部的主力部队全歼于荆门关。 这场仗从天明杀至日落,直杀得满地鲜血尸横遍野,混战中,黄台吉被击毙,亲卫队被全歼,暮色中一队身着蒙古服饰的残军败将向丰州撤退。 贾环命卫若兰领一队人留下处理战场上的伤亡,自己亲自率大队人马杀向丰州,不让对手有喘息之机。 第109章 直捣老巢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陆霄凤率领的三千人的火枪队化整为零进入敌人腹地,蒙古人绝对没有想到往日遇敌即溃的汉军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以这样少的人数突袭王庭,当然,就算他们能想到,面对这三千手执世界上最先进的撞击式燧发枪,而且武功精湛的敢死队,也不知如何才能抵挡无比猛烈的火力。何况,主力部队已经开赴荆门关,后援部队也出去支援了,王庭的防卫很空虚。 半年前,王庭所在地的城楼和王宫几处离奇失火,火灭之后,俺答汗命人寻工匠来重修,当然蒙古是缺乏专业工匠的,所以要从汉人那里寻。锦衣卫的细作再次发挥作用,他们除了会放火,还会收买工匠,把火药塞在城砖里运进来,待陆霄凤的突击队一到就内外夹击,细作在城中四处放火搞爆炸。 王庭四处爆炸声起,守城的军士不知来了多少人,也不知对手在哪里,是什么人,慌了手脚,没头脑的派人救火。 陆霄凤带队突入王庭,人手一份锦衣卫情报人员事先绘制的王庭地形图,向最薄弱的地方发动袭击,依托有利地形,将赶来的蒙古人射杀多半,除了燧发枪,他们还有一种类似手雷的名叫轰天雷的东西,以铁包住火药,点燃引线扔过去,杀伤力极大。 最后用最快的速度扑向王宫。控制了王宫之后,督促手下兵士不得烧杀抢掠,更不得侵扰后宫女子。 就在荆门关全歼俺答部主力军的第二天,贾环立即率大军杀向俺答所在重要城池丰州城,丰州是王庭的第一道防卫,也是土默特部的经济中心,如果失去,俺答汗将会失去最强的基地,同时失去周围数百里草原的控制权。 而汉军打下这座城,将彻底控制土默特部,进而将防线向北推进百里。所以,双方都展开殊死的争夺。 此役全歼俺答主力,汉军将士军心大振,连夜打造攻城器械。三天后,杀到丰州城下,形成合围。 城头上的蒙古人看到城下越聚越多的黑压压的队伍,忍不住面色苍白,用力握紧手中的武器。俺答汗得知三个儿子全部战死,自己的主力部队也损失过半,悲痛欲绝,却激发了血性,穿着耀眼的戎装上城头督战。 看着面带恐惧的族人,俺答拔出长刀,道:“成吉思汗的勇士们,现在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果城池陷落,我们将无家可归,我们的妻儿老小将沦为奴隶,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有守住城池,等待王庭的救援,我们才有活路,否则我们将彻底失去我们的家园。勇士们,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草原勇士的荣誉,让我们一起并肩奋战迎接血色的黎明。” 这番战前动前成功激发了蒙古人的豪气,纷纷刺破手指,以血点染额头,誓与城池共存亡。 贾环举着望远镜观察形势,看城上的蒙古人井然有序,忙碌不乱,而且城高墙厚,又围着又深又宽的护城河,不象是能轻易击败的样子,不禁摇头感慨。 一旁护卫的包大刚说:“蒙古人游牧为生,不善守城,大人不必担心。就算他们依靠高城厚墙,我们也会拿下的。” 柳湘莲也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的兵力十倍于他,攻破城池是迟早的。” 贾环仍然神色凝重:“破城只能早不能迟,如果几天内不能攻破,其它部的大军赶过来支援,我们就完了。而且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攻下来。” 破城是没问题的,但是要尽快,还要尽可能的减小伤亡就是个大问题了。所有将领也神情凝重起来。 贾环再把眼前的严峻形势给众位将领交待,俺答汗的部落与汉人接壤,处在最前方,如果被汉人吃掉了,则后面的鄂尔多斯部,土尔扈特的生存空间也会被挤压,所以收到俺答的求援后,其它各部会点齐人马赶来支援。如果拿不上丰州城,那么我们无可依托,将不得不舍弃善长的守城,去跟敌人拼野战,损失会极为惨重。 所以,一定要在其它各部人马赶来支援之前,尽快拿下城池,不惜一切代价。 贾环也拔出剑来向自己的将士做战前动员,和俺答不同的是他没有搬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词,这年头武人地位低,要他们凭几句动员就高喊“为人民服务”“解放全人类”什么的去卖命不现实,所以他不说废话,只声明了三条。 第一,败了,无城池可依,就会被四方赶来合围的蒙古人剿杀,曝尸荒野,不能回家。 对于这些为国卖命的人来说,马草裹尸不可怕,怕的是曝尸荒野,变成草原上的孤魂野鬼,听到主帅摆出严峻的后果都神色凝重,众人都从大胜的兴奋中冷静下来,紧握武器,表示要拼死攻下城池。 贾环又举出第二条:“胜了,城中所有财物统统都是你们的,我还要向朝廷要一百万两银子做犒赏。” 将士们登时无比激动。这次募的兵是在陕甘地区招的心地单纯的农民和山民,说白了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对他们说什么国家大义属对牛弹琴,直接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条真理更有效。 胜利的前景刺激得将士发晕,全城的财物还有战后朝廷给的犒赏,让这些老实人想想就浑身是劲。 “第三,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城门自己会打开的。”贾环最后暗示将有奇计打开城门,将士们不大明白,但是经过前次荆门关战役,对小贾大人的足智多谋很信任,在必胜信念和重赏的鼓舞下,全体将士们斗志昂扬。 贾环的目标是用小的伤亡攻下城池,是舍不得让自己人用血肉之躯强攻的,所以事先运了三十门红夷大炮,攻城之前先用大炮对城头一部分集中炮弹狠轰。丰州城墙虽不是豆腐渣工程,但是也经不住所有大炮对准一个点集中轰炸,终于,东边一段城墙塌了三十多丈。再用开花弹造成守城敌人大量伤亡,贾环这才下令敲响进军鼓,发动总攻。 很快,汉军架起准备好的浮桥,向缺口发动冲击。 这样不到百米的小缺口是不能发挥人数优势的,就算汉军冲过去也会被绞杀,所以贾环并没有采取围三缺一的老战术,而是命十万大军四面合围攻城,以分散敌人的防守兵力。 城内蒙古人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连妇女老弱都上了墙头,用石头木料往城下砸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时情势忽然发生了变化,城头上的蒙古人被另一拨蒙古人砍翻,这批人冲向城楼,砍断绳索,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城中所有蒙古人都被这突然的变化弄的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道,昨晚那帮从荆门关战场撤下来的千余蒙古败兵,其实是汉军中身材高大会点蒙古语的人剃了头发穿着蒙古衣服假扮的,荆门之战的蒙古军除了俺答本部,还有达延部土尔扈特部的联军,彼此不太认识,当时天色已暗,守城兵也看不很清,当然,就算看得清,慌乱之下也顾不上查明身份,何况那年头并没有身份证这种东西。 所有人都登上城墙御敌,连妇女都上去堵缺口,此时这帮无间道打开城门,实在很出意料。 贾环举着望远镜观察形势,道:“看来决定战争胜负的不仅是武器的先进和战略的正确,服装款式和发型也很重要哦。” 说毕,放下望远镜,亲自擂鼓摧将士攻城,令人血脉贲张的急促鼓声传遍战场。攻城的将士见城门已经打开,登时精神大振,在进军鼓声的催促下个个不怕死地往前冲。 如此内外夹击,蒙古人阵脚大乱,可是仍然拼死抵抗。守城的将领十分彪悍,宁死不退,激励手下的将士力战,等待援军。 俺答亲自率军组成箭阵,破甲箭齐齐对准城门,冲进来的汉军被射倒一片,这样近的距离,火枪效果不是很大,于是汉军索性用枪上的刺刀和敌人拼起来,盾牌队冲上来,护着自家方队往前推进,又从间隙射击敌人。 汉军五人一组结成了一个五人阵,两个盾牌手,三个长枪手,互相配合着围成圆阵攻击敌人。因为蒙古人彪悍,汉人和他们一对一单挑处于弱势,所以贾环一直在想办法怎样通过战术解决这个问题,在翰林院编书时,恰好在故纸堆里翻出一本老书,记载如何利用小阵形破骑兵的方法,贾环如获至宝,写下了自己的看法,连书一起寄给陆霄凤,陆霄凤通过实践改良,终于练出这种阵法,由盾牌手执刀砍马腿,长矛手刺向马上的骑士,训练有素的话,这个阵形能发挥很大效力。如今,刻苦的训练在战场上发挥了大用处。 从天明杀到黄昏,又从黄昏杀到天黑,双方点起无数火把继续恶战不休,蒙古人节节败退死伤惨重,俺答仍然不肯放弃,下令退到内城进行巷战。贾环却下令停止攻击,收治伤员,接管城防。 众将士杀得兴头上,接到停止进攻的命令很不解,纷纷请战,要求一鼓作气消灭残敌。 贾环解释说:“对方熟悉地形,打巷战我们不占优势,虽然可以消灭,但是损失不小,还是等等吧。” 将士们知道他打仗的原则是尽可能以小的损失获取大的胜利,也不再多问。各自归拢手下加强戒备,防止对方反扑。 虽然蒙古人也组织了反扑,但是在密集火力面前都无功而返。 激战中,贾环的额头被流箭擦破,鲜血流了一头,包大刚吓坏了,急忙扯他下战场包扎,现在停止进攻,他却顾不上休息,他在等,等着陆霄凤的消息。 很快两天后,陆霄凤送来他要的东西,贾环立即派个会说蒙古话的人把东西送给俺答,说:“你们的王庭已经失陷,王宫也被占领,不要指望援军了。尽快投降,保你们家小无恙。” 蒙古残兵撑到现在就是在等援军,结果没有等来援军却等到这么个可怕的消息,再看送来的东西,分明是王后的冠帽和公主的发辫,可见这消息不假。 这个时候王庭失陷的消息熄灭了丰州蒙古人最后的斗志和希望,再也没有抵抗的信心。 贾环再派人要求和俺答议和,俺答不敢相信他在全面大胜的情况下来议和,可是眼下的情况是城破无援,连妻儿都落在人家手上了,既然对方主动要求谈判,不防看看狡猾的汉人有什么招术。 于是俺答带了十名勇士前往指定地点赴会。 贾环也带了十个人,除了柳湘莲包大刚等几个保镖,还有陕甘总督,一些谈判条件需要他的支持。 谈判地点是在一所废墟中相对保存完好的敞厅里。 俺答汗进了敞厅,厅里四面围着羊毛毯,地上也铺着又厚又软的毛毡,正中一个年轻人从毡毯上起身看着他。俺答也打量对方,揣摩他的身份。 这人眉目清秀,身穿半新不旧的湖色长衣,白布袜黑缎鞋,显得潇洒俊朗,看上去是个世家公子。可是看他所处的位置在正中,这人应该是主帅,但是他的年龄居目测也就二十上下,怎么可能是主帅? 俺答摸不着头脑,贾环起身迎候:“久仰俺答大名,请上坐。” 领他进来的冯紫英做了简单介绍,俺答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当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难怪如此多智,把他打得一塌糊涂。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奶茶烤羊腿和面饼,俺答激战一天没有吃饭,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本来想表示一把骨气,可是自己的妻女包括子民都捏在人手时里,这骨气也硬不起来,可劲吃完嘴一抹,道:“大人找我来谈判想说什么?” 贾环一笑:“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我请求你不要屠杀我的子民。” “放心,我们是王者之师,不是那种见人就杀的野蛮人,只要你们不抵抗,就可以放你们走。” “真的,你肯放我们离开?”俺答不喜反疑,觉得对方有阴谋。 贾环提出条件。一,每人交十两银子赎金,放你们走人。 二,不许带武器,可以带其它想带的东西,限一炷香内出城。没有在指定时间撤出的,一概格杀。 俺答接到条件又喜又愁,喜的是对方肯放他们走,愁的是放他们走他们能去哪里,王庭也没了,难道他从此成为无家可归的人? 贾环知道他想什么,道:“你放心,我答应放你们走,就不会食言,只是想问一句,放你的子民离开,你们能去哪里?” “这个不劳你费心。” “我既然放你的族人离开,总不忍心看他们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而饿死在草原上。”贾环给他分析厉害,“你的地盘没了,王庭也没了,只能投奔其它部落寄人篱下,可是那些部落肯不肯收还是个问题,因为你们丧失了赖以生存的草场,上万人空手归附等于和其它部落争夺生活资源,你想,他们愿意吗?” 俺答也想过这个问题,沮丧地不吭声。 游牧民族的特性注定他们生存需要大量的草地,现在他的人被赶走了,口粮也不多,如何挨过这个冬天,过了这个冬天开春放牧季节一到又怎么办?到哪里找新的草场和水源? “经过这次战争,你也看到了,战争是残酷的,只会带来死亡和毁灭,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贾环开始亮出真实目的。 “可能吗?”俺答很疑惑,“我也不愿意我的族人死亡,如果和平能带来想要的,谁不想要和平。” “可是现在你睁眼看看,暴力非但得不到你想要的,而且还要夺去你已经拥有的,包括宝贵的生命。” 见俺答汗的气势已经被彻底打倒,贾环才开始谈判:“我可以放回你的妻儿,也可以划一片水草地安置你的族人。” “条件?” 第110章 战后重建驯服虎狼 怎样驯服虎狼? 怀柔政策填不满对方的贪欲,一味强硬会激起更大的反抗和敌对。最常用的,也是最有效的就是大棒加胡萝卜政策。先用大棒把对方打一顿让他知道谁更强,打得它怕了,它才会按你的安排去做。条件就是:“你要举族内附,归顺我朝,从此服我王化。” 俺答想了想,只得低头:“我愿意。” 陪着谈判的陕甘总督悄悄附在贾环耳边,道:“鞑子反复无常,今天归附,明天复叛,不可信。” 游牧民族就是这样,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决定他们的生产能力低下,不能抵御灾难,带着天然的劫掠性。中原强盛时就归附,中原衰弱时就南侵,与善恶无关,只是种族为了生存所采取的手段。 所以要解决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问题,还是从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入手。 贾环朝总督微微点头,又对俺答说:“以后,朝廷将重开马市,公平买卖,不得强取豪夺,如果胆敢劫凉,我们的大军一定给予痛击。你不必担心没什么可换的,除了马匹之外,你们还可以用其它东西做为交换物。比如羊毛。” “羊毛?” “没错。鄂尔多斯的羊毛产品在现代是名牌……哦,我是说质量非常好,在海内外都有很大的市场,还有山羊绒,驼毛都不错,也可以打开市场,建立贸易市场后,我们负责销路,你们只管生产就是,订金可以预付。”贾环摸摸屁股底下的质量优良的羊毛毯,把一盘炒土豆丝推到跟前,“除了羊毛和驼绒,河套、土默川、西辽河一带可种植春小麦、甜菜胡麻等,还有马铃薯,就是你现在吃的这个东西。你们还可以发展食品加工业,什么奶制品肉干之类,具体技术问题我会请天朝和西洋工人来帮助解决,你们缺少技术工人,可以派年轻子弟入天朝读书学艺,如果读得好了,也可以在天朝做官。你的子民们生计有了依靠,也不必劫掠,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俺答又惊又喜,眼前这个年轻人倒底是魔鬼还是菩萨,今天之前还大量屠杀他的族人,今天又和他坐在一起商量为他的族人找生计,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俺答很明白,不管对方意图是什么,他都得接受,因为在对方强大的枪炮刀箭武力威胁下,他根本没有提条件的资本,而对方提出的这个前景对于败军来说已经很厚道了。至于以后,蒙古将在经济上依附中原,向农耕文明转化,派子弟去天朝读书将在文化上被同化,这就不是他的智慧能想到的。 “至于你,尊敬的俺答汗,本国皇帝深慕俺答汗威名,麻烦你跟我回朝,表示你的归附,献出你的善意。至于你的部民,明年开春我可以先提供粮食工具,今冬就没办法了。” 这家伙,勒索我大量财物,又不给我的部民管饭,真是差劲。这话俺答只敢在心里说。 贾环展开地图指给他看,说:“瞧,这一块地方将属于汉人,你的部落要退出河套,在这里开贸易区,让双方人民自由贸易。这块土地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我们收回来,也是应该的。尊贵的汗王你说是不是?” 俺答看着地图,睁大眼睛,这一场仗后,中原朝廷的防线推进三百里,他的部民将迁出当前所在地。 “你的军队已经控制这里了,我还能说什么。” 贾环又拿出一张纸推过去:“这是我订下的十二款条约,麻烦你看看,我要求你们无条件地遵从。” 俺答看了又看,上面的条款看上去还算公平,但是以蒙古和中原双方不对等的生产水平来说,这样的条约其实是不平等的。可是不接受的话,没有别的好法子为自己的部民取得利益,有生力量已经被全歼,他们无力反抗任何条件,哪怕对方展开一场屠杀他们也没办法。 现在对方主动议和放过他的子民还为其划了一块生存地,还答应开春提供粮食工具,收购他们的羊毛,还能说什么。 俺答回去跟手下传达了汉人的条件,部民们十分沮丧,后退三百里,固然心痛,可是汉军已经完成了实际上的占领,有没有这样的条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不管怎么说当前要紧的先跑路,免得对方改变主意对他们展开屠杀。 每人十两的赎金,价格也不贵,可是除了男丁还有老弱妇孺也要撤走,那么这笔钱就不算少了,而且俺答汗为了聚拢人心,不能抛弃这些拼死保护他的子民,只得搜刮了近五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宝作赎金,汉军放开缺口,放他们跑路。因为时间紧迫,也顾不上带很多东西,把伤员架上马车,狼狈离去。 赶走俺答部的蒙古人,汉军立即抓紧时间进城,建筑工事,修补崩毁的城墙,刚把这些防御做好,达延部,鄂尔多斯部的几个汗率本部人马赶来,试图反攻,可是汉军本来就是善长守城的,而且已经完成了对城池的占领,依托高墙深壕,再加上猛烈的炮火,蒙古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丢下一地尸体败退。 这场仗,全歼俺答汗主力军,并占领了土默特部的王庭,连他们的汗王也成了俘虏,全军将士无比振奋,杀羊宰牛开始庆贺,火堆上的全羊烤得金黄滴油,发出扑鼻的香味,将士们一边吃喝一边计算此次能捞多少财物。 贾环向来注意个人形象,也一改往日的斯文,拿着佩刀切肉,用手抓起来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很是豪爽了一把。亲身体验了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豪情。 这让以酒品看人品的军士们对小贾大人刮目相看,这位大人虽然心眼贼多,说到底还是个实在人。 冯紫英,卫若兰等将领都兴奋得无法自抑,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财物,而是更远大的目标。尤其是卫若兰,这场仗根本没有捞到和敌人厮杀的机会,谁让他是史湘云的夫君,贾环怕云姑娘当寡妇,只动动嘴皮就赶卫若兰去后方打扫战场,这让他很不满足,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愈发强烈。 信心百倍地请战:“下一步我们是不是拿下呼合浩特?” 贾环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深入敌腹,处处凶险,我们准备不足,不能冒这个险。况且这一仗已经打出了我天朝威力,打得他们不敢再生劫掠之心就可以了。我们这一仗的目的是要显示威力,让他们老实点,并不是要消灭这个民族,当然也不可能消灭。” 林彬插嘴说:“这叫以打促和。” “可以这么说。”贾环并没有忘了警惕,派了大量斥候侦察其它部落动静,一边督促军士抓紧时间修筑堡垒炮台。 贾环派卫若兰护送俺答回京城表示归附的诚意,自己留在丰州进行善后工作,重建荆门关,在丰州和王庭之间建筑防卫墙,将两地联通起来,收治伤员,将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收集起来举行了一个隆重而简朴的葬礼,火化装坛运回家乡,叶落归根,对故去的和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安慰,同时也允许蒙古人收取同胞尸首,还请了僧人为他们念经超度。 又以让军队多休养为名,要求陕甘总督调派流犯参加重建工作,干的好的可以减刑。 然后指派柳湘莲去办一件事。 “薛蟠已经被流放,就在此地,你去找他,让他好好干,表现好了可以充军,如果斩敌立功,就有减刑的可能。” 柳湘莲这才想起,薛蟠这活宝被流放此地,现在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已经在眼前,看他自己能不能抓住。 “你告诉他,我保他一命并不是因为娶了他妹妹,而是因为死亡不是一了百了,已经发生了一桩悲剧,再去制造另一桩悲剧,让另一个家庭家破人亡眼泪流干,并不是真正的公平。所以,他要用的他的一生来反省赎罪。如果再不学好,老天爷也不容他。” 柳湘莲记下这话离去。贾环看着他的背影又感慨,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上害的人命比薛蟠多千万倍,而且是使尽计谋故意杀人,可是薛蟠成了人人喊打的罪犯,而故意屠杀千万人的他却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不合逻辑。 如今,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薛蟠了。 薛蟠这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吃尽了苦头,终于知道胡作非为是要付出代价的,薛家的权势和财富不是万能的,服刑期间他万分思念母亲和妹妹,也真心对失去的一切懂得了珍惜,现在有了一个赎罪减刑的机会,他使出浑身力量在工地上劳动,敌人来犯时也冒着箭雨上城楼运军械补城墙,还用石头砸翻了一个蒙古人。 贾环也为他提供了赎罪机会,以兵员伤亡需要补员为由,用流犯充军,把薛蟠充入火枪队,让他学习开枪,薛蟠摸爬滚打二十多天,终于学会了开枪,在一次野外伏击蒙古人的战役中还杀了两个敌人立了功。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双方陷入僵持,汉人军队缩在城内,缴获了城里大量牛羊物资,加上带来的军粮,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在城外的蒙古人粮草带的并不充分,靠劫掠,汉军已经把防线推进三百里,如果他们出动大军劫掠,很快汉军就能从丰州抄他老窝。用钱买也不行,坐镇京城的萧景下了死命令,一粒粮食都不许流入河套地区,谁敢走私杀无赦,淳王妃的舅舅自大,硬是顶风作案,被萧景毫不留情地处斩,吓得所有商人再也不敢动作。 战后重建的工作飞快,从土默特王庭到丰州到荆门关修筑了边墙和堡垒,连成一线,成功地起到了阻击敌人的作用。经过几次主动出击,汉军将蒙古人赶出了占领区,马市也如期开市,其它各部蒙古人见俺答部惨败却在开春得到了汉人提供的粮食和工具,并付了收购羊毛和驼绒的定金,可见汉人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的确是想重开马市的,于是其它各部的蒙古人也停止了战斗,开始派使者向陕甘总督和经略大人接触探口风。 年关将临时,萧景提议让贾环回京,也算是为新的一年增添喜气,而且这一年恰是皇帝花甲寿辰,可谓双喜临门,皇帝同意,于是内阁传了旨意,命贾环班师回朝。 贾环接旨后分派工作,留下陆霄凤继续坐镇边关,完成驱赶敌人的战略任务,自己带兵马回师。回营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却发现丢了一样东西,就是临行时元春给他的大观园图画。忙命手下寻找,冯紫英得知,说:“正好我在军营拣了一幅画,正不知是谁丢的,可是这幅?” “就是这个。”贾环见图画无恙,很高兴地收起来。 “我见这画线条阴柔,布局细致,可见作画的人是个性子清冷孤高的女子。” “啊,这你也看得出来。”贾环不大懂绘画,觉得冯紫英能从画中看出画画人的性别和个性,很神奇。 “我很喜欢这画,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话,我想在到京城之前为大人保管这画,也好天天观赏。” “这不是什么大事,冯将军既然喜欢,可以收着欣赏。”贾环很爽快地答应了。 “如果大人不介意,可否让我见见这个做画的人?” “啊……”贾环迟疑了,这个不太好答应,惜春是侯府千金,不好见外男吧?只得说:“回京以后再说吧。” 这次大捷是二十年来朝廷第一次大胜,而且这次大胜还攻下了对方的王庭,实在是一场令全国振奋的胜利。皇帝已经下令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胜利之师,给予将士们至高的荣光。 满朝上下都十分兴奋,也有人很不痛快。 胡府,胡应龙气急败坏在厅中来回打转:“父亲为了国家大局,在后方给予他全力支持,他才得以取得胜利,回朝后估计又得要我们筹上百万两银子的犒赏,好事都让他占了,难事推在我们头上。如今这小子在朝中威望更盛,圣眷也愈发优隆,怎么办?” 胡有恒皱着眉头寻思半晌:“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兵权都到那边的手里,这样下去,裕王愈发势弱了。” “那该怎么办?” “三天后,将士入城受赏,到时一定会有许多百姓夹道欢迎,那时可以制造混乱,然后……” 后面的话不用说,官场斗争本来不以消灭对手为目的,可是眼下的局势真的对他们非常不利,只能用非常手段。 胡应龙亲自找了死士,准备入城时趁乱制造暗杀。 第111章 我心向佛奈何成魔 凯旋之师威风凛凛地向京城行进,连风中飘扬的旌旗都显得比往常更光鲜,其中最威风的最高大的就是“钦命西北经略招讨使贾”的帅旗,打旗的将领挺胸腆肚无比自豪,想到回京后将受到英雄待遇,全军将士都无比兴奋。唯有贾环神情凝重,丝毫没有将要接受无上光荣和欢呼的喜悦。 包大刚不解,说:“大人即将接受封赏,最低的赏赐也是三品侍郎,您将是本朝历史上最年轻的部级高官,为何还这么闷闷不乐?” 林彬知道他的想法,道:“是不是因为杀戳太多心里不自在?” “是,我本意是想让双方和平共处,可是却不得不展开杀戮,本意是想消弥战争,却发动了一场战争,将自身功业建立在无数人的尸骨上,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贾环皱着眉心情沉重,如今他双手沾满鲜血,杀的人远超薛蟠千倍万倍,简直就是个魔鬼。 “初次杀这么多人的确有点心理压力。”林彬很理解他,说:“你不必介怀,你还记得二战时美国往日本头上扔了两颗原子弹吗,那些日本百姓也很可怜,可是不能说美国人那样做不对,二战已经死伤无数了,再不尽快结束战争,越来越多的人都没有活路。你想有多可怕。” “是啊,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为了制止战争而采取暴力手段不能算残忍,这就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贾环苦笑一声:“可是我还是觉得我象个恶魔。” 林彬又劝了几句仍不能使他释怀。 贾环命副将冯紫英带兵入城,接受百官的礼敬和百姓的欢呼,自己独自一骑奔向城郊的护国寺。 护国寺仍如离去时那般香火旺盛,香烟笼罩中透着静谧肃穆,三世佛高坐莲台,半睁慧眼俯视众生,贾环跪在佛前虔诚礼拜。 主持玉林大师老了几岁,双目明澈,白须飘飘,其慈蔼睿智的气质和几年前没有变化。 “小施主,是否有心事?” 贾环抬头,答道:“总是在面对选择的时候,很痛苦。” “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发现追求错误的东西。你认为你追求的东西错误吗?” “我认为我追求的东西没有错,只是我心向佛,奈何成魔。” 玉林大师合掌:“佛魔本一家,佛即是魔,魔即是佛,只要心中有佛,万物无挂碍。” “谢大师点化,弟子谨记。”贾环再拜,起身出殿,缓缓沿长廊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万佛阁下,又见那一排庄严的转经轮。 意外的是,经轮旁站着一个令他无比怀念又熟悉的身影,一身玄色披风迎风飞扬,顾盼神飞的脸庞如当年那般动人心神。 贾环不敢相信,向那人跑过去:“色狼,你怎么在这里?” 萧景紧紧地抱住他,确信这不是梦,狠狠吸了一口属于他的气息,确认他平安回来,欢乐象清纯甜美的小溪,从心头流过,腾着欣悦的浪花。积攒了许久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冒出一句:“你应该称我为萧郎,而不是色狼。” 贾环自有说辞:“我害怕从此萧郎是路人,所以宁愿称你为色狼,反正都是郎,请淡定。还没回答我的问话,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伺候的张洪回答:“自从大人出征后,殿下天天都来此转动经轮,希望佛法普照,能保佑你平安归来。” 贾环听了痴痴看着他,半天才说出话来:“难道我走后你天天都来这里转经轮?” 萧景没有说话,热烈的双唇印上去,熟悉的味道好象前世的记忆,很温暖。 张洪在一旁又代答:“可不是天天来这里转一遍经轮,而且自从大人走后,殿下每天手抄佛经一卷,还在你曾经跪过的蒲团上跪经,为了确保足够虔诚,还天天沐浴斋戒。” 所谓斋戒不仅是不食荤不喝酒,还包括不近女色,这样的斋戒才更显虔诚。在贾环心中留下色狼印象的萧景居然如此痴诚,这让他不知如何面对。 好不容易结束热吻,萧景才腾出嘴来低声说:“其实我来此转动经轮,不仅是为了为你祈求佛祖保你平安……” 我天天转动经轮,不为积累功德,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我天天在你曾跪过的蒲团上跪经,不为消自身罪障,只为紧贴你的温暖。 我天天抄经,不为修来世之福,只为求佛保佑你平安回来。 不近女色,不仅仅是为了侍佛虔诚,还因为你在我心中地位已无人可取代。 “小景,色狼……”贾环喃喃地唤着他,反复地唤着他。分别大半年如同隔了一个世纪,记忆中的味道一如往常,凯旋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居然是他,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萧景紧紧地抱着他,好象要把他勒入血肉,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 “佛门圣地,你不可以做坏事。”贾环提醒他。 萧景接受提醒,表示懂了:“明白,是换个地方做坏事,是吧?” 贾环无语,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景抱着他换了个地方,就是跳到墙外,墙以内是佛祖地盘,围墙外不属佛祖管辖,应该不算亵渎佛门圣地。墙外有一家平民小户,萧景扔下金叶子:“紧急征用你家屋子,我数一二三,不赶紧出去,金子收回。” 话音刚落,这家人以火箭速度窜了出去,把屋子让了出来。 “色狼……” 这家伙真的是色狼。 “是萧郎。”萧景再次更正,“自从你走后我一直斋戒至今,你怎敢说我是色狼。叫萧郎来听听……” “色狼。”贾环威武不屈。 “叫萧郎……”萧景再接再励,手上不停脱光两人的衣服。 “你这家伙是不是经过了脱衣培训,这么熟练,色狼。” 萧景跪在他旁边,细吻每一寸肌肤。这具完美的身体上已经有了一些细小的伤疤。摸摸伤疤,又心疼又不满:“告诉过你不要冒险嘛,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猪头,战事惨烈,为激励士气,我做主帅的也要身先士卒的。” “可是你的额头上有疤了,破相了。” “这不是疤,是男人的勋章。”贾环给他纠正。“什么破相不破相,老子天生丽质,就算浑身是疤也是人气超旺的万人迷。” “好吧,这是男人的勋章。可是你晒黑了。”萧景又戳戳他的脸蛋,身上还算细白,但是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晒黑了。 “这是阳刚美,你懂个屁。”贾环再给他纠正,几百年后的现代,这种肤色最流行知道不?象贾宝玉那样的奶油小生被时代淘汰了知道不? “说的是,你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当然,这也说明我的眼光和品味也与众不同。” 听他一说,萧景也觉得那些细皮嫩肉的花朵般带着脂粉气的小生确实挺没味道,还是眼前这家伙更吸引人。 屋外冰冻三尺,屋里的两个人却觉得浑身发热,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流窜。萧景斋戒已久,饥渴万分,体内似乎蓄积着无数力量要在此时发泄出来,动作强力有些粗暴。贾环素来冷情冷性,温吞水的情事激不起欲望。现在被他如此强烈的刺激也激发了热情,主动地迎合着,只觉得身体像是行驶到瀑布边境的小舟,被欲望的激流裹胁着冲到体内,这欢愉几令人窒息而死,化做一股温柔强大,又绵绵不绝的力量将他拖入黑暗中。 只觉欲仙欲死。 萧景还是头一次被他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激动得似乎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甚至可以听到血液在体内疯狂奔流。这一刻的感觉,难以形容。 积蓄已久的欲望让他不能自抑,好象口渴的人喝了咸酱油,愈发饥渴难耐,动作愈发猛烈,萧景觉得自己的确是色狼,可是却难以自制,越是索求,欲火越不受控制,他自命风流阅人无数,对于床伴,无论男女,早就没有新鲜感,直到遇上贾环,他的狡黠他的倔强他的坚持又重新燃起他的欲望,甘愿让步,让他成为自己心中的唯一,只是这个世道,可以容许逢场作戏,却容不得一生一世的真情。他不想伤害这个倔强的人,只得暂时放手。虽然也寻了其它人企图替代他,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千金难买心头好,就是这个意思。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不可取代的人,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一腔野火全烧起来。 担惊受怕,苦熬苦等的日子谁能体味他的艰辛,如今终于把这人盼回来,怎能舍得轻易放手。就算听到他受不了的求饶也停不下来。 想到还有入城仪式,萧景终于做完停下来,两人并排躺着。 “色狼……”贾环呜咽地骂,声音有气无力,倒象是撒娇。 “都是因为你憋坏了我,所以我才象色狼,这得怪你。”萧景把他抱起来,贾环吓得一缩,萧景道:“我给你洗洗,一会儿还要参加入城仪式呢。” 贾环浑身酸软的连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躺在床上不动,道:“你就说我身体不适,入城仪式不参加了。” 两人在寺院墙外了却相思债,那边凯旋的将领们入城时受到无比热烈的欢迎。本来正值腊月二十三,俗称过小年,是年事繁忙的时候,但是城中百姓还是起了个大早,欢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府尹早就发了告示,告知状元郎运筹帷幄,全歼俺答部主力部队,毙敌数万,又痛击其它各部来犯之敌,使天朝防线推进三百里,不但缴获无数军资,还使土默特部的俺答汗举家内附,归顺我朝王化,从此蒙古人再不敢南渡来犯,未来至少二十年,边关都不会有大的战事,京城也彻底安全了,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不再害怕。 一般老百姓没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只求能吃碗平安饭,蒙古人不时入侵入京畿烧杀抢掠,百姓深受其害,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天朝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震慑了敌人,挣来无比珍贵的和平。怎么不让他们兴奋激动。 同理,皇帝也很兴奋,觉得自己慧眼识珠,这份胜利中有自己识人用人的大功劳,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所以他急着召征北军赶在年前回来,想为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 除了允许百姓迎接凯旋将士,还让文武百官代皇帝出迎功臣,可谓把这场胜利渲染到极致。 按规矩大军出发从永定门出,取安定社稷之意。归来时走德胜门,取得胜还朝之意,当然也有被揍得灰头土脸回来的。这一次是真的得胜还朝,百姓们一大早就兴奋地直奔德胜门,寻找最好的观看位置。 永定门内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绵延数里。京营兵丁们负责维持秩序,换上往日,谁不听话就拿棍棒鞭子招呼了,可是今天是举国同庆的日子,上峰下了命令不许有人受伤,不许出乱子,京兵和应天府衙役们只得求爷爷告奶奶,请这些热情洋溢的百姓们退后让出路来。 辰时一到,号角齐鸣,钟鼓阵阵,再加上鞭炮爆竹声,响彻云霄,把喜庆气氛推向高潮。 百姓们愈发激动,一个劲地往前挤,差役们根本拦不住。 终于,凯旋归来的将士进入视线,先是作前引的御林军仪仗,旌旗、立瓜、朝天镫,分外耀眼。接着是军仪仗队,高奏凯歌,鼓乐齐鸣,各色彩旗飘扬。然后是这次赢得胜利的凯旋队伍,最显眼的就是三丈高的帅旗,走在最前面。 接下来是火枪兵,炮兵,弓箭手,长矛手……,最后是押送战利品的队伍。 百姓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他们最想看的这次力主出战,又以文弱书生之躯领兵歼敌立下不世奇功的状元郎。 人们有些失望,仍然给将士们最热烈的欢呼,将士们个个挺胸腆肚,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自豪这么威风过。 更失望的还有混在老百姓中的某些的人。 第112章 英雄凯旋宝钗伤感 护国寺外,与佛门圣地一墙之隔的农家小屋里的两个人休息一会儿,整理了衣服,骑马奔向皇宫,那里皇帝设宴犒赏有功将士。入城的欢迎仪式可以不参加,但是皇帝的召见是必须要去的。 在拥挤的人潮中,凯旋部队以蜗牛的速度终于挪到长安街。贾环赶过来领他们进去。 为了挣面子,皇帝在这次国宴请了各国使节,还命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全数在宫门口迎接功臣,两个宰相率文武百官相迎,贾环老远看见,赶紧下了马,向两位宰相行过大礼,又向其它官员作揖,道:“劳驾各位相迎,在下惶恐不敢当。” 胡有恒说:“经略大人好大架子,城门口多少百姓想一睹风采,你却不在。” 贾环赶紧逊谢:“功劳属于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下官只是承皇上福泽,恰逢其会而已,不敢居功。” 骆养性看着谦虚懂事的学生,老脸上每根褶子都透着欢喜,道:“没错,也是皇上有识人之明啊。” 李琰冷冷地瞥了某人一眼,道:“幸亏入城仪式上你不在场,否则恐怕不能站在这里了。” 贾环不解:“什么意思?” 李琰说:“混在人群中警戒的锦衣卫发现欢迎队伍中混着很奇怪的人,身藏利刃,不象普通百姓。” 胡应龙接口道:“他们只是仰慕卫国英雄,并没有什么不轨行动。可见是过往商客,带着武器防身的。” 李琰冷笑:“是么,迎接英雄不拿鲜花也不拿酒肉,却带着利刃,这欢迎方式还真有创意。” 看双方针锋相对,贾环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装做不知劝道:“诸位快进去吧。” 最高规格的国宴按例在保和殿举行,皇帝在中和殿休息,等着进殿接受百官和将士的朝贺。皇帝脸色不大好,杨彬已经向他汇报了入城仪式上的事,虽然迎接队伍中有人身藏利刃,可是他们没有行动,不知是真的过往客商,还是另有原因。 “幸好皇上威震群小,泽被天下,大喜的日子没有出什么乱子。”杨彬心有余悸。 皇帝磨牙道:“真要出了乱子,朕饶不了那些搞乱子的人。” 这次大宴是数十年少有的宏大规模,进殿与宴的都是功劳大级别高的将领,陪宴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其它低级别的将士由光禄寺招待饮宴。各国使臣也参与道贺,为国宴充当背景。 东西两庑的中和韶乐奏起皇帝升座乐,在庄严徐缓的曲调中,皇帝在正中宝座升座,乐止,众人在宣礼官带领下齐声祝贺凯旋。 贾环的席位摆在两位宰相之下,如此尊贵的地位,并没有让他激动兴奋,面上毫无骄矜之色,并不敢居功自傲,先歌颂皇帝领导有方,下决心打这一仗,否则断不能有此胜利,再表示自己受此知遇之恩愿肝脑涂地相报。百官跟着拍马屁歌颂皇帝有识人之明,敢于任命如此年轻的人领兵出战,这是多么伟大的眼光和勇气。 皇帝飘飘然,觉得朕眼光果然利害,挑出来的人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贾环又赞扬百官对此战的支持和配合,总之功劳是大家的。 本来他的年轻和出众已经招来许多官员的羡慕嫉妒恨,正盘算着以后给他制造什么麻烦下什么绊子,见他毫无自得之色,把功劳归于大伙,大家的脸色好看了些,心里的酸溜溜也缓和了一点。再看他表现出了与年龄极不相趁的沉稳和谦虚,再嫉妒的人也不得不心服,暗道:“此人果然非同凡俗,不是吾等可比。” 最后,贾环再声情并茂赞扬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把当时的战况简单说了遍,他是写文的人,知道怎么渲染气氛制造高潮煽动情绪,一场恶战被他绘声绘色一讲述,听众们如同看了一部荡气回肠精彩绝伦的战争大片,如痴如醉。 萧景再把喜庆气氛往上推,率王公百官祝颂皇帝万寿无疆福泽天下。皇帝的兴奋到了顶,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嘴巴都合不上了。 萧景趁机提出大赦天下:“逢父皇花甲万寿,又值如此扬我国威的大胜,此天降福泽于我朝,父皇何不下令大赦,让天下万民同沾喜气,共享皇恩?” 萧晨提出异议:“本朝历来重视律法,除了开国时休生养息,以后并没有过大赦天下。” 皇帝虽然乐得飘飘然,脑筋还没糊涂,想起来贾环的极品大舅子还在流放地呢,听锦衣卫的情报,薛蟠在流放地老实安份,还有立功表现,可见确有悔改之心,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于悔过向善之人也该给点鼓励。如今贾环年纪轻轻立此大功,封赏大了恐众人生妒,何不卖他个人情,赦了薛蟠之罪。 皇帝想了想,还是同意来年元旦大赦天下。本来想提拔贾环,可是目前没有空位,所以皇帝给了几样不花钱的封赏,赐斗牛服,赏三品侍郎衔,赏其妻薛氏三品诰命,赏其生母赵氏为五品诰命。再赐假一个月。 然后又封赏其它有功将士,升一级到升五级不等。又赐金银缎匹等物。在朝中协调各方的内阁六部等官员也各有赏赐。 封赏完毕,大家各各欢喜,贾环趁机讨要一百万两银子的犒赏,将士这样卖命,好意思不给犒赏吗? 为了渲染这场难得的胜利,皇帝是下了大本钱的,正值情绪高涨之际,立即点头同意。 户部尚书孙汝成气得脸抽抽,为了皇帝的寿辰和这次庆典,户部已经快掏空库房。小贾大人把未来十年的五口关税抵押给了洋人,把洋款花个精光,现在又要一百万银子的赏,好人他做,难事落别人头上,这国家财政部长的活,没法干了。 胡党和户部很悲摧,其它人很快乐,宴会气氛无比高涨。 宴会过后,皇帝摆驾回宫,其它官员也簇拥着功臣出宫,一出宫门只见门口堵了无数热情百姓,他们没在城门口看见想看的英雄,所以又到宫门口来等候。 贾环骑着马,向人群挥手致意,成千上万的人都在仰望,欢呼,甚至有人跪拜。这种风光和荣耀,只有当年连中三元御街夸官时才有过,只是现在的风光远胜于当年。状元每三年出一个,可是这样的胜利,近百年来都没有过,而且是年轻帅气的状元郎挣来的,这连戏文小说里都没有过这么爽的情节,百姓们几乎陷入疯狂。 贾环却没有当年连中三元时的喜悦和荣耀,因为当年那状元是靠自己的本事换来的,而今日的荣光却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骨换来的。何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样,个人的成功建立在成千上万的尸骨上。 想起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想起再也看不到的袍泽,贾环真是高兴不起来。只是非常平静地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一边挥手致意。在百姓们的眼里,这冷静的态度是大将风范,文官的袍服展示了儒将风度,至于额上漂亮的伤疤是男人味,被晒黑的肤色是阳刚美。 总之,咋看咋顺眼。 从那以后,京城流行起小麦肤色,面白唇红的脂粉男遭到冷遇,贾环万没想到自己也引领了京城的审美潮流,这是后话。 眼下,一群锦衣卫费了好大劲,才护着大英雄挪回家。 天坛街,小贾家,宝钗领着全家在大门口迎接,钱槐高兴地牙都快笑掉了,说:“主子今天真是酷毙了。” 小贾芝不懂,问:“内裤还是外裤?” 贾环抱起贾芝,这小子长得愈发壮实,那眉眼越来越象他爹了。 正房内已经摆下接风宴。贾环已经在宫里喝过酒,回到家随口喝了两杯应景,还用筷子沾点酒放贾芝嘴里,小家伙咂巴着小嘴觉得够味。 然后给赵姨娘和宝钗颁了皇帝赐的诰命,又给下人们放了赏,全家的喜气达到高潮。 这次出战,贾环还给赵姨娘的兄弟赵国良和侄子派了军事任务,让他们也立了功。赵姨娘高兴得直抹眼泪,说不出话来,把诰命卷轴郑重收起。 席间,宝钗又给他回了家里的事,家里一切正常,各店铺田庄出息也好,芝儿也在茁壮成长,已经会走路会说简单的话,小胳膊腿很有劲,能单手扒住院里的单杠,可能是经常在户外玩耍的原因,身体强壮很少得病。还表现了极大的破坏性,拿小刀在家具柱子上乱刻,在帘子上涂墨汁,在饭碗里养毛毛虫,还把院里栽的苗一个个拔出来。 贾环笑道:“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比如拆钟表,打破鸡蛋,把栽好的苗拔出来什么的,其实不是搞破坏,而是一种好奇的表现,好奇心是求知的基础,我们要保护,不可泼冷水,不要骂他,随他闹去,只要注意安全就是了。” 宝钗答应了,贾环累得要命,随便吃了两口菜就回屋休息。 宝钗过来伺候梳洗,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贾环看她如此,想了又想,还是打算说清楚。 “如今你是三品诰命夫人了,可满意?” “满意。”宝钗脸泛红晕,千娇百媚。 “薛蟠在边关干得也不错,服从改造,还戴罪立功,皇帝不日要大赦天下,他有可能回来与亲人团聚,你可满意?” “啊,很满意。”宝钗真的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不过,我觉得京城繁华奢糜,容易使人堕落,所以我建议他还是在那艰苦的塞外多呆几年,彻底改了性子再回来比较好。” “这也是妥善之计,我没意见。” 贾环又说:“现在边境重开马市,会有许多赚钱机会,你回家告诉薛蝌让他去那里做羊毛生意,这个项目很有潜力,只要他做得好,不出两三年,你薛家就可以重新起来了,可满意?” “我真是太满意了,不知怎么感谢你。” 宝钗感动得眼睛湿润,不禁佩服自己眼光了得,选了个乘龙快婿,自从嫁了他之后,以前薛家那些因薛蟠不知事而赚骗无节的黑心掌柜们畏惧贾环的权势,也收敛许多,薛家的产业在逐渐恢复,薛蟠也不再惹事,再加上薛蝌是个办实事的,以后薛家会走向兴旺发达。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里……”贾环指指自己的心口,“我的心不能给你,这里已经有人了。” “啊……”宝钗哑然,好象一盆冰水浇下。 “所以,请你不要干涉我的自由。”贾环说完自顾自睡去,这一天真的累得很,确切说这两年他都非常的累。 宝钗呆在一边,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完美夫君,心里早有了别人。 是谁? 他对女子很拘礼,没发现和其它人有什么暧昧,如果说有,就只有萧景,那些传闻她听说过,想着无非是逢场作戏的一段露水情缘,这个时代好男风是上层圈子一项比较时尚的爱好,宝玉和秦钟要好,黛玉并没有在意,王熙凤好妒,也没有对贾琏找小厮出火有什么介意。 宝钗也没有把贾环和萧景的关系当回事,想着只是上流人士玩玩罢了,可是现在,贾环给了她所有想要的东西后,很认真的对她说:“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这个人在他心里占有极重的位置,从此,他的心里装不下别人,包括结发之妻。 夫君是女人的天,如果没有了天,纵使荣华富贵风光显赫,又有何意趣? 宝钗又独坐垂泪,一如窗前流尽眼泪的红烛。 次日,贾环带宝钗回家祭祖,一起坐在中西合璧的马车里。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里,一时无话。宝钗又重重抹了脂粉,才摭住发红的眼皮,眼看快到荣府,这才对贾环说:“你出征这大半年里,家里出了不少闹心的事,昨个儿怕扫了兴,所以没对你说。” 贾环一惊:“是老太太出事,还是三姐姐出事?” “三姐姐要等着你回来才办婚礼,一直在家赶嫁妆学规矩,倒是无事。只是琏二哥哥闹着要休妻,把凤姐姐告夫害尤二姐害张华的事都揭了出来,结果……” 不用她说,贾环也猜到了,王子腾一倒王家失势,贾琏开始对王熙凤清算,只是有贾母庇护,他想休妻不一定能成,肯定惹得家宅大乱。也怪王熙凤没远见,得罪谁不好得罪老公,对古代女人来说,什么姑妈婶娘婆婆都靠不住,丈夫才是真正的依靠,没有丈夫的宠爱什么都不是,还是宝钗有头脑,不管斗争如何发展,都聪明地选择了站在老公一方。 宝钗无奈说:“老太太喜欢凤姐姐,不同意休妻,琏二哥一气之下搬到外面书房住了,家里的事一团糟,凤姐姐娘家失势,夫家也不待见,继续管家根本压不住那些下人们。偏偏林妹妹身娇体弱,又只喜好诗词风月,家务也上不了手,太太很不满,只得靠大嫂子勉强维持。 后来……在你出征后的两个月,捷报传来没多久,元妃娘娘就薨了。” 贾环吓了一跳:“她怎么没的?” “宫里说是痰疾,老太太、太太进宫省视时娘娘已经不能说话了。当时你人在前线,皇上说怕你分心,所以不令家里告知。”宝钗又叹气,“老太太晕过去两天,好在你立了大功,否则这个家真的……” 宝钗说不下去,贾家的富贵系在轻飘飘的女人衣带上,元妃之死带来的打击不可谓不重,好在还出了个有出息的人,否则贾家的下场真的是不敢想象。 贾环却暗生警惕,出征前见元春时,没见她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两个月后就这么暴亡了,难道里面有什么问题。再想想皇帝此人是严禁外戚乱政的,之所以肯培养他,也是看他能办事,绝对不希望他成为王莽杨国忠那样的外戚,现在元妃一亡,他就不是外戚了,而是一个普通臣子。 贾环揉揉脑袋,感到很头疼,如果是因为他的功高而间接导致元春之死的话,那么他会心里不安。 第113章 炮灰老师再起朝争 没等把这些麻烦事想明白,荣府就到了,所有贾家人包括宁府,也包括外面的贾代儒贾芸等人全都集结,规模之大与除夕祭祖时有得一比,个个平息摒气,无比恭敬的迎出大门,平辈年轻者和晚辈甚至跪伏于地相迎,其隆重程度仅次于元妃省亲。 贾政完全摆不起老子架子,亲自在大门口相迎,连皇帝都命宰相率百官出迎了,他怎敢托大,看着争气有出息的小儿子,每根胡子都透着自豪。 贾环看着全家合族的人如此殷勤奉承,忽然想起当初不得意时,所有人都攀高踩低,生母随意斥骂,嫡母不理不睬,父亲也是张口闭口“孳畜”。丫环中只有彩云待他真心,主子里只有宝钗待他一视同仁,其它人么,包括亲姐探春也是一味奉承嫡系主子,回想往事,真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想苏秦求富贵不成落魄回家时,父母不和他说话,嫂子不给他做饭,妻子不下织机,等他身佩六国相印回家时,父母清扫房舍二十里外迎接,妻子跪伏不敢抬头,嫂子前据而后恭。眼前此情此景与两千多年前的苏秦多么相似,不由得让人感叹一声:“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 贾环先进荣庆堂见过贾母,再由贾珍引着去宁府宗祠祭过祖宗,然后回来参加家宴。 贾母又苍老了许多,元春之死对她打击很大,可是一想到家族的兴亡系在她肩上,老太婆又鼓起全部精神撑下去,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如果她不在了,贾环就得去职丁忧,在正在上升的关键时刻赋闲,对他的仕途是个不小的打击。 宫里已经没了奥援,朝中再失了势可不得了。 贾环的风光冲淡了元妃之死带来的颓丧,家宴上一片其乐融融,贾政那边是一众男客,女子都在贾母这边,宝玉是向来在女人堆里的,贾环也和他一样在女客中,只少了王熙凤,想必她恶行败露羞于出面,贾环也不在意,只看其它人,探春仍如往常一样美丽出尘,贾母白发如霜,精神尚可。再看贾兰比以前更沉稳了些,书读得也不错来年可以下场应试。宝玉黛玉琴瑟和谐。再看惜春已经长成大姑娘,美丽得如同一朵紫藤花,气质愈发清冷。 贾环想起冯紫英说的想要见她,却又不好意思提及。 席间宝钗打迭精神,语笑嫣然侍奉长辈,黛玉心细,觉察到不对,宴会过后,悄悄把她带到自己屋里说私房话。宝钗见她问起婚后生活,也不想瞒她,抹着眼睛说:“别人看我嫁得乘龙快婿风光显赫,其实我心里的苦有谁得知。他表面看上去对女子很尊重,也不贪女色,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宝钗心里悲苦,当初拒嫁宝玉,就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嫁给心里爱着别的女人的男子,可是没想到现在这夫君看上去不错,其实心里也是有人的,只是埋得较深,居然还是个男人,她还得给情敌养孩子,真是郁闷得吐血,有苦说不出。 黛玉表示理解,对于女人来说,如果得不到丈夫的心,纵然享尽荣华富贵,身居万人之上,也终是意难平,算不得幸福。可是得到丈夫的心,也有其它遗憾。 宝钗也是心思缜密,瞧出黛玉眉宇间带着微愁,问道:“妹妹与宝玉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什么不足?” 黛玉叹气,婚后生活并不如她预期的那么完美,宝玉待她一片真心视如珍宝,只是王夫人要求她担起主母的责任,把家务拿起来,可是她素来娇弱禁不得半点委屈,况且她只喜欢诗词风月,那些繁杂家务人情往来实在累人,至于侍奉公婆更不必说,她连针线活都不做,大半年做个香袋老太太还怕她累着,又如何尽儿媳妇的义务。 这些王夫人看在儿子的面上还能忍,唯独对她未孕不能忍。 几次暗示她为丈夫张罗纳妾,黛玉再大度,把爱人往别的女人怀里送,还是不大乐意的。所以婆媳关系一直紧张。 宝钗也替她发愁,可是这事勉强不来。 家宴过后,贾环携宝钗离了荣府回自己的小家,马车里,宝钗说了黛玉的难处,在她眼里,夫君是有本事的人,什么事都能办,说不定会有办法。 但是女人怀孕的事,贾环还真的没办法,道:“林姐姐太瘦,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当女人脂肪不够正常数量时,就会出现内分泌紊乱,很难受孕,何况她气血不足,就算受了孕,也很难保得住孩子,就算保得住孩子,也很难生下来,而且她自会吃饭便吃药,体内药毒积累,就算孩子生下来,也不一定健康。孩子没有健康的身体,活着也受罪,还不如不生。你想法劝劝太太,让她看开些,她是你姨妈,你说的也许她会听。” 宝钗无比郁闷,王夫人年过半百不能享儿孙福,儿媳不能侍奉长辈,不能操心家事也罢了,连生育也不能,哪里是劝劝就可以完事的?她又不是圣母。 宝钗想到一个法子,脸上泛起红晕,低了头说:“太太想让宝玉有后这是人之常情,若是他们真的没有孩子,也可以过继近支子弟为嗣,最近的当然是你的孩子……” “啊……”贾环愣住,他根本没考虑生孩子的问题,总觉得自己是根嫩草,生娃是很遥远的事。 “你即娶了我,就不该心里还有别人,我不跟你计较,可是你不能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哦……以后再说吧。”贾环岔开话题,指着窗外,“你瞧,有暗卫跟着我们暗中保护,锦衣卫还会派侍卫来,你约束好丫头们不要到前面乱跑。” 宝钗暗自叹气。 还有几天,各衙门就要封印过年,贾环抓紧时间办了一件事,上书请求皇帝下旨请西藏高僧来京做法会,为这次战争的死难者祈福超度,并建造藏传佛寺,供活佛驻跸。皇帝心里明白,蒙古人信的是藏传佛教,现在以宗教手段优抚战后的蒙古人,是个好主意。 所以很爽快地下旨在城东建造普佑寺,请高僧喇嘛为死难者超度。 很快命令传了下去,各部遵旨照行。紧接着就是除夕,宁国府祭宗祠时,贾母领头,贾政贾赦都建议让贾环参加祭祀,因赵姨娘得到诰封,也得到与祭的资格,既然贾母同意,贾珍自然没有异议。虽然有人妒恨不服,然而也没法子。 次日仍然是元旦新禧,京城人家不论贫富贵贱都喜气洋洋互相拜年,借拜年时机,贾环还办了第二件事。 骆大学士府上也如一般人家那样贴着新油桃符春联福字,当然骆养性这样的级别和年纪,一般不用上门给人拜年,只在家等着人给他拜年就是。 骆府后花园一幢小楼,是主人养静之所,侍卫远远警戒,没有人胆敢靠近。这里,贾环和座师骆养性进行一番密谈。 说两句客套话进入正题,骆养性道:“你要我单独见你,不是拜年这么简单吧?” “没错。”贾环不绕弯子,“学生此来是想说一件事,眼下是倒胡最好时机,我们可以出手了。” 骆养性摸摸花白胡子一笑:“年轻人,做事不要只凭血性,先看看实力。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去做力不能及的事情,这是愚蠢。你认为我们的力量够和姓胡的斗吗?” “学生仔细掂量,只怕还不够。” “那你……”骆老头搞不懂他了,又劝道:“力量不够时就要积蓄力量,且不可逞匹夫之勇,二十年来多少人跟老胡斗,无不落个悲惨收场,包括你的师父陈九成,凭着一腔热血行事,终是白白牺牲,这次姓胡的暗杀手段是卑鄙了些,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冲动,力量不足时要学会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贾环悠然拈起盘中一块芝麻小烧饼,轻轻碾碎,才开口道:“西洋人有句话,叫做量变引起质变,老师可听说过?” 骆养性表示没听说。 “学生在市井听得一个故事,倒是很有趣,和西洋人那句话表达同样的意思。”贾环慢慢道来,“从前有个头脑简单的傻子,某天肚子饿,便上饭馆吃烧饼,吃了一个不饱,他又吃第二个,吃了第二个仍不饱,他又吃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吃了第六个烧饼时他觉得饱了,拍着肚皮说,早知道吃第六个烧饼能饱,我就不用吃前五个了,真是浪费啊。” 骆养性有点领悟到他的意思,摸着胡子不吭声。 “这傻子的错误在于,他不知道若是没有前面五个烧饼,那第六个烧饼是不可能吃饱的。”说着,贾环神情变得严肃,郑重道:“老师认为那些和胡相爷相斗而落个悲惨收场,甚至身首异处的人,是不自量力,是白牺牲。学生并不这么认为。正是因为有他们前赴后继化身利剑刺向奸臣,才让世人分清善恶,唤醒良知,看清胡党的真面目,皇上虽然护着姓胡的,可是弹劾他的人多了,皇上心里也不可能没有看法,怨气积蓄到某种地步,皇上想保他也得掂掂利害。这就叫量变引起质变。” “你是说那些前赴后继和胡党斗争的仁人志士,包括你的陈老师,就是那前五个烧饼?” “没错,只差一把火了。”贾环无比恳切说,“现在,就差老师做那第五个烧饼了。只要老师出手,不管结果如何,胡党也会元气大伤。” “我懂了,我做那第五个烧饼,你做最后收功的第六个烧饼。虽然目前我的实力斗不过姓胡的,但是一旦相斗结果定是两败俱伤,那个时候你再出手收功,是不是?” “是。”贾环答得干脆。 “你果然……”骆养性又心寒又欣慰,“你果然冷血冷情,连你的老师你也能牺牲。” 贾环离座跪在他面前,恳切说:“老师,我不是不能做那前五个牺牲品,只是分量不够,不足以让胡党伤元气。还请老师念在天下苍生受苦已久成全。”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学生……”骆养性门生遍天下,却头一次见过这样的学生,直接要求老师做那前线炮灰,用牺牲老师的代价换来对手的大伤元气。很好,这样的人才会在险恶的官场上生存下去并越走越高,才可以把他的衣钵继承下去,除了说一句“你真是我的好学生”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经过一番深谈,师生两个确定了初步计划。 过了初五,贾环就赶回边关,和留守的将士们一起过年,跟着去的除了包大刚带领的王府卫队和随身保护的锦衣卫,还有几个女人,陆霄凤的母亲和金钏,贾环又给玉钏和老白媳妇脱了籍,母女三个一起跟着来到荆门。 到了荆门,请当地有头脸的年高有德之人为陆霄凤和金钏主持了婚礼,陆霄凤感激金钏照顾他母亲多年,也没什么话说,努力尽到丈夫责任…又在自己要好的袍泽中挑了个最好的将领配了玉钏。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玉钏自然被丈夫当公主般侍奉不提。 老白媳妇见两个女儿都有了好归宿,自己终身有靠,自然对贾环千恩万谢,供了长生牌位天天气烧香,从此母女三人安定下来,荆门虽不如京城繁华,却是民风淳朴人情厚道,只要没有战争,是个不错的地方。 贾环和陆霄凤继续监督着重建贸易区,一边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局势。 这一年不但是皇帝的六十万寿,而且还是会试大比之年,新科进士是非常雄厚的政治资源,谁当主考官,意味着拥有这些资源。自然是要争的,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考官必需是两榜进士出身,并且只能当一任主考。每届主考官,胡有恒和骆养性都达成默契,这一届是我的人,那么下一届就是你的人,房考官平分。上一次会试主考是骆养性,按理说这一届的主考该轮到胡党的人了。但是这次,骆养性这次没有按原先达成的默契,而是力举李琰任本届会试主考。 经过一番争夺,再加上淳王的强势介入,主考官还是有惊无险地落在李琰头上。 老胡气得心脏病差点发作。 这还不算,贾环又上书说九边之地良田侵占严重。因为前些年朝廷以防止百姓勾结蒙古人为名,计划将九边之民内撤三十里,形成一个空白区,遭到一些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后来因种种原因,这策没有完全施行,但是在百姓中造成了恐慌,有人趁机以极低的价格强买百姓土地,边关之地,至少一半被豪强侵夺,现在局势缓和,受尽苦难的百姓应该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于是贾环上书推荐有包青天之称的佥都御史程朝东任九边巡抚,视察九边土地被侵占的情况。 朝堂上再次展开没有销烟的战争。 第114章 胡骆相斗两败俱伤 朝堂上再次展开没有销烟的战争。 贾环处理完边关的事,又被召回京任会试龙门官,看着排成长龙的学子们等待搜拣,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一时唏嘘感叹。有抱着侥幸心理的倒霉蛋被搜出小抄,哭爹喊娘地向他求饶,贾环想到作弊的惩罚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心里也怜悯,有心想给他个悔过的机会,又一想到眼下的朝局是大战即发,绝不能在此敏感时刻出半点漏子,只得狠狠心一挥手:“叉出去,枷号一个月,取消学籍。” 朝堂上的斗争虽看不见,可是紧张的气氛就连在京的洋人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会试过后,正值玛丽莲小姐芳辰,请贾环过去吃蛋糕,贾环自然带着鲜花和礼物去了,生日宴后,巴加里提及朝中的局势,问道:“你是不是想利用那个程青天为你抢地盘?” 贾环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说?谁告诉你的?” “是你告诉我的呀,过年时看大戏的时候,你说的。” 巴加里提及年内看的大戏,是宏庆班排演的新戏《车迟国斗法除三怪》,洋人们看不懂,贾环这样解释剧情:“为什么佛祖要唐僧一步步走着来取经呢?这不仅是为了取经,更重要的是抢占道教的地盘,所以菩萨给孙悟空定下赏格,杀一妖就是一个功果,将来视功果多少封赏他。所以,孙悟空见妖就杀,不论好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得罪过他。 比如车迟国这三个妖道,还没有修成仙,但是功夫是真的,和尚求不来雨,致使民生凋弊,他们求来了雨,使国家二十年风调雨顺,而且还很忠心,为国王祈福长生,这三个并没有做坏事,即没吃过人也不打算吃唐僧,本来双方没有冲突,可是孙悟空非要挑起事端,先打死他们的手下,再吃了他们的供果,搅乱法事毁了圣像,又骗他们喝尿进行人格侮辱,闹事不算,还要留下真名,留了名不跑路还要在人家跟前晃悠,最后刺激得三妖和他赌赛,越赌越大,最终赌上性命。 这三妖炼成五雷法,能求雨能驱使低级小仙,可见他们是待转正的妖仙,孙悟空偏要赶尽杀绝,谁叫他们是道教一派呢? 干掉他们,车迟国顺理成章成为佛教地盘了,就这样。 所以,取经路上的斗争,其实就是佛教驱逐道教势力,扩大自己地盘的过程。” 最后贾环做总结说:“明知孙猴子是个三天不打人就手痒的主儿,佛祖还要他保唐僧走路取经,还要给他定下除妖任务,这不是明摆着让他挑衅找事打地盘吗?” “这是都你说的对不对?”巴加里很会举一反三,“你明知那程青天大人是个三天不弹人就手痒的主,你推荐他去那种地方当巡抚,这不摆明要驱逐胡党势力,好把自己的人安插进……” “你闭嘴。”贾环扑过去捂住他的嘴,这番分析好象在光天化日下剥了他的衣服一样,露出皮袍下藏着的小来,有些尴尬。 巴加里眨巴眼不理解,怎么你做得我说不得,中国人的思维真怪。 中国人做事有时候是只说不做,有时候是只做不说,比如这次贾环举荐程青天去九边就属于后者,九边之地被侵占,头号大地主就是贪得无厌的胡家,其它党羽们也纷纷下手天并土地,为什么他们不愿开战,力主和亲,就是怕战火影响他们在九边的收益。 程朝东眼里不揉沙子,的确是巴加里说的那种三天不弹人就手痒的主儿,到了九边之后,立即雷厉风行进行清查地亩,重造田册。又整顿吏治,惩治贪污,一批官员纷纷落马。 按官场潜规则,事情到这一步,该适可而止了,以一部分非关键官员的落马给老百姓和皇帝一个交待,这样就差不多了,可是骆养性却没有罢手的意思,依旧支持程朝东在九边搞整顿。 眼看两个大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京中官员都在观风向,看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 贾环也采取了策略,招来常跟着出门的小厮,说:“我初次上衙门时,给你们说过官场礼节,还记得吗?” 小厮们都答:“记得,就是两官路上对面相遇,官位低的让道于位高的,如果同向相遇,位低的不可越过位高的,但是爷为人谦虚,说过只要是科名比您早的,一概以上级对待。” “没错,我是这样说的。”贾环重新交待,“现在情势不一样,要改一下,一切礼节照旧,但是遇上小胡的官轿,你们只管给我往上冲。” “啊……”小厮们都纳闷了,这位爷怎么回事,有时低调,有时又高调,想干什么?小胡大人不仅科名和官位比他高,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子,去挑衅他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钱槐瞧出点门道,悄悄说:“爷,你是不是要向胡应龙挑衅?” “嘘……”贾环没有否认,示意他小声。 “难道你要跟老胡干架,所以先向小胡下手?” “蠢材,我现在不是和老胡斗,我是要挑得他跟骆相爷斗,他把骆老头斗倒,他自己也会大伤元气,那个时候我才能出手,明白不?”贾环觉得钱槐脑筋不够使,跟不上自己的思路,象胡有恒那样善解人意的手下,哪个主子都离不开,这钱槐还是差好些。 钱槐对于政治斗争的确很迟钝,见贾环一反往日的低调和谦虚,主动挑衅风头劲暴又心狠手辣的胡应龙,表示很难理解。 跟班的小厮事先得到暗示,开始重新调整官场礼节,正好这天是朝会日,小贾的跟班进入长安街就看见胡应龙的官轿在前面。 贾环虽是有平等观念,不想以人为畜,但是官场规矩大如天,他这个级别的官出行不坐轿会让人觉得他有失官威损了朝廷体面,还会引起弹劾,所以他平时坐马车,上衙门办公事时坐四人官轿。抬轿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看见小胡的官轿在前面晃,在钱槐的指使下,拔步向前奔,很快超越前轿扬长而去。 胡应龙也要上朝,只见一队人拥着一顶四人轿很霸道地超过他的官轿,寻思着这是哪位高官,却听管家回报说是小贾大人。小胡大人不由得嘴角抽抽,官轿在路上走是不许越级而行,小贾这样做,分明是不把他放眼里。 胡应龙回到胡府气得团团转,对老爹说:“我们不能再忍下去了,自从那年皇上重病痊愈后,整个朝局开始倒向对我们不利的局面,骆老头也开始倒向那边了,以前骆老头不敢跟我们斗,在内阁对父亲唯唯诺诺,如今他仗着淳王的势不把我们放眼里,前年京察干掉了贾雨村,今年又用程朝东清除我们在九边之地的势力。贾家的小子向来谦逊收敛,如今开始对我无礼起来,再这样下去,他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 老胡也坐不住了,胡子一抖一抖,自从那年皇帝重病的事情出来后,他嗅到皇帝对他不满,于是一直力图弥补挽救,对小贾的攻击和骆党的反扑采取隐忍退让的态度,努力塑造一个顾大局识大体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形象,所以贾环在前线打仗之时,老胡确实表现了一种顾全大局的宰相气度给予了后方支持,并没有做拆台挖角的事。 可是现在,对方却不守官场规则,对他步步紧逼,很有让他回老家的架势。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胡有恒冷笑。“我只是想挽回皇上的心,所以没跟他们计较,他们还真的觉得自个了不起。” 胡应龙接口说:“父亲说的是,父亲为相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关系网盘根错节,树老根深,想把我们连根拔起,也不掂掂自己的斤量够不够,姓骆的和贾家小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胡有恒摸着胡子摸了半天,定下策略:“贾家小子目前才立大功风头正劲,又值贵妃去世不久皇上心里念旧,就算我们揪了他的错,皇上也不会把他怎样,他的保护伞有两把,一个是淳王我们动不了,一个是骆养性,我们可以动他。就让他做老夫杀鸡警猴的那只鸡。” 大的反攻方向一定,胡有恒心领神会,立即指使党羽执行,开始了在朝堂上掀起倒骆风潮,誓要杀了这只鸡,震一震天底下那些敢于撼动胡家权威的猴子们。 骆养性是四十年前的状元,当年也和贾环一般年轻帅气受先皇器重,有文才也有办事能力,为官几十年,有功劳也有苦劳,道德文章更是天下第一,学问上执天朝牛耳,学生无数,并形成了自己的学术流派。与胡有恒这种靠敛财媚上而得皇帝欢心的大臣截然不同,在朝野的风评极好,而且很得民心,威望很高。皇帝用他为次辅也是为了平衡内阁,冲淡胡有恒的臭名声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树立自己的明君形象。 胡应龙利用老胡庞大的影响力,开始了倒骆行动。 第一步,先抹黑个人形象。 中国人要打倒某个特定对象,善用的手段就是用道德来全面否定一个人的功绩,哪怕这人立下盖世功勋,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在道德上完美,所以攻击点很多。 胡应龙指使他手下的文人在骆养性的学术著作中寻找突破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骆养性的学说是继承陆王学派的,著作中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百病生于懒,故兴家之道在于勤。” 这个观点是来自阳明心学,这是抄袭,抄袭是可耻的,用别人的词句是抄袭,同理,使用别人的观点也是抄袭。这样就可以达到用道德上的否定来打倒其学术成就的目的。 第二步,在政治立场上打倒。 受命于胡氏的文人们在骆养性的诗文中找到这么一句:“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 为什么会无言? 这是暗藏对朝政的不满,暗讽皇帝,是明显的有不臣之心。然后用诛心法否定其在治国上的成就。 第三步,指挥党羽发动铺天盖地的弹劾,从学术上的攻击,发展到政事上的攻击,最后刷新下限,进行人身攻击,连个人私生活都拿来做借口。人只要做事,就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在不满意的人眼里就意味着你这样做是错的,于是攻击理由非常多。私生活只是在道德上否定的一个突破点。 骆党也反击,双方展开大战,每天的奏章不是由内奏事处太监捧进去,而是抬进宫,皇帝看着一抬一抬的奏章觉得头大,虽然说君主搞权衡政治,可是也不能太过,这样掐架掐得斯文扫地,掐得乌烟障气,必然影响国事,最后受损的是朝廷的元气。 于是,皇帝充当和事佬,在乾清宫设下便宴,请两位宰相吃饭,席间恳切表示了“团结就是力量”的指导精神。 两位宰相表示领会精神,将全力贯彻领导指示,以精诚团结的态度投入到为人民服务,哦,不,是为帝国服务的工作中。 吃完皇帝请的饭,两位宰相告辞出宫,胡有恒正要发表一下感想,骆养性先开口了:“如今天下大户吞并平民土地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胡相爷身位第一宰辅,是不是应该带个头,把自家侵占的地退了啊?” 胡有恒听了打个咧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丫的非要跟我斗到底不可是不是?放马过来,老夫怕了你就跟你姓。 贾环密切注意局势,看见胡党已经疯狂,连人身攻击都上了,暗自咋舌,以为人身攻击是在现代论坛里常用的黑人手段,没想到早在古代,就被人用得非常纯熟。不由得感叹道:“好家伙,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古今皆然。” 钱槐也学着关心政事,看到报上登的新闻更惊讶:“哇,连很多年前人家跟家乡表妹恋爱的事也拿来渲染说事,真是疯狂了。” 贾环也说:“骆老头当年中状元时才十八岁,正是青春得意之时,有几个姑娘给他送秋波很正常,但是这跟国事没有关系吧?顶多说他年轻时比较风流,朝堂斗争挖掘人家的私生活太没下限了。” “我看胡党疯狂了,爷还是不要跟他们斗了,当心被咬一口。” 贾环不同意,道:“西洋有句俗语说的好,上帝让谁灭亡,必先让他疯狂。现在老胡疯了,要完蛋了。” 钱槐不懂了,明明是胡党攻势凶狠,骆党节节败退,怎么要完蛋的反而是姓胡的? 贾环懒得跟他解释,继续关注局势进展。 同科几个要好的哥们刘珂,何国维等人上门来商量对策,也就是要不要跟着上书反击。 贾环不同意,说:“我们是上一届的新人,正要勤恳办事努力熬资格,不可搀和党争。” 曾存仁不同意,说:“可是他们攻击的是我们的座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与情于理,我们都该支持老师。” 贾环还是不同意:“不是我贪生怕死不顾师生之情,眼下真的不该我们动手,就算我们动了,只是大风浪中扔进去几颗小石子,连响都听不到一声。” 几个人很失望,贾环是他们这一科的魁首,所以他的话大伙都听。 于是丁酉科大部分进士都选择了旁观,并没有出手救老师,这让骆党那边的人更得意,觉得老骆铁定要完蛋,连学生们都抛弃他了,绝对是日薄西山蹦搭不了几天。 骆党的人觉得丁酉科的这帮人太薄情,对这科的魁首贾环更是瞧不惯,如果他能领头帮老师,丁酉科的进士们不会这般袖手旁观。 第115章 小贾达师联合李琰 终于,骆养性经不住对方这么没下限的攻击,听从贾环的劝告,上书要求退休。 皇帝照例温旨挽留,可是既然已经上书请求退休了,一经挽留继续留下,必会被人骂做留恋官位的伪君子,所以骆养性继续上书求去,皇帝依旧不准,皇帝明白骆养性一去,内阁的平衡必会打破,剩下胡党一家独大,权利不均是君主不愿看到的。 胡党的攻击依旧猛烈,依旧没下限,骂得也越来越难听。骆养性再次上书请求退休,皇帝见他态度坚决,而且眼前的状况也确实不宜继续在内阁供职,几番拉锯后,只得批准了辞职。 胡党大获全胜,胡应龙洋洋得意,放话出去说,骆养性离京之时,谁敢送行,谁就是跟他姓胡的过不去。 百官见骆党一败涂地,才领略到胡有恒为相二十年,势力之大已经到了可以左右朝局的地步,他表现在外的力量只是冰山一角,其实他的根基雄厚已经到了可怖的程度,老头看上去是慈祥和蔼如邻家老大爷,实际上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不当场报复,不是宰相肚量,而是等待秋后算账。 京城百官都见识到胡有恒的势力和手段,大多被吓住,听得小胡大人放出的话,还真的不敢再摸老虎屁股。 但是,有一个人十分牛比,偏偏不买胡家的账,偏偏去驿站送骆养性离京。 这个牛比人物就是贾环。 十里长亭,驿亭折柳,贾环敬上送行酒,道:“请老师放心,学生不会忘了当初的约定,定要继承老师之志,誓将奸党铲除。迎老师回朝。” 骆养性欣慰地看着得意门生,这次政潮中,贾环不可避免地受到对方和己方的攻击,被对手攻击,还被自己人骂,骂他胆小怕事,坐视老师受难,可是他忍辱负重,做到不动如山,硬是坚持不动,没有让胡党找到任何攻击口实,这分定力还真是少见。 骆养性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如今我已经做了前五个烧饼中的一个,你准备做最后收功的第六个烧饼,如果那人吃第六个烧饼仍然不饱,需要吃第七个,那你怎么办?” 贾环有自己的考量,说:“为了完成大业,总要有人牺牲的,学生不惧牺牲,如果学生的第六个烧饼不能收功,那么就上第七个烧饼,我估计火候,就算第六个烧饼不能收功,第七个肯定能成。” 骆养性见学生胸有大志,立场坚定,放心的同时也很担心,道:“我得提醒你,你跟我不同,我为官四十年,有势力有威望,是两朝元老,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你才为官三载,还没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却风头过盛,多少人盼着你栽跟头。虽受皇上宠信,毕竟根基太浅,一旦你这第六个烧饼不能收功,可不是退出官场这么简单,只怕要充军流放三千里,跟你那大舅子做伴去。” 贾环还是很坚决,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斗志,道:“先前许多人明知结局悲惨前途险恶,仍然前扑后继为铲除奸党而牺牲,加上我一个也不算多。学生只是做事时审时度势看准时机,并不是胆小怕事,只知明哲保身之辈。” “你能这样就好,我也放心把衣钵传给你。” “请老师放心回乡休养,待铲除奸党,学生定重迎老师回京,重入内阁,到时老师就是第一宰辅,可以大展宏图了。”贾环郑重一揖,“请老师保重。” 骆养性一败,文武百官都被老胡的杀鸡警猴吓住了,朝中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胡应龙万分得意,有一次故意在路口等着贾环的轿子,在前面磨磨蹭蹭。贾环已经事行吩咐过,恢复到最初的官场礼节,就是路上相遇位低的让道于位高的,同向相遇不可超越位高者的官轿。小贾家的小厮和轿夫彻底被主子这种反复无常的官场礼节搞晕了,本着不理解也要支持的原则,老老实实地抬着轿在小胡大人的官轿后头慢慢挪。 胡应龙觉得贾环气焰大跌,心里的得意无法用语言形容,表现在外面,就是趾高气扬,目无同僚,甚至连淳王都不放在眼里,萧景得到贾环的提醒,先暂敛锋芒,不要跟他较劲。胡应龙觉得连萧景都退避了,愈发狂傲,又想着把萧晨怎么再弄上去。 贾环又开始进行第二步布局,发动李琰出手。 下了朝,贾环在西华门等候李琰,请他过府一叙。 小贾府仍是黑油大门,没有漆成三品高官可以用的朱红色,依然低调厚重,一如其主人的为人。 宾主两人在书房喝茶,仆人退出三丈外警戒,书房内门窗紧闭,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没有古玩玉器之类的摆设,却透着一种看不见的豪华,因为窗子是罕见的玻璃窗,这种透明玻璃素来是进口之物,价比玛瑙,洋人在中国开办玻璃厂之后,价格降了一些,但是也不便宜,小贾家是第一个使用玻璃窗的人家。 明媚的阳光毫无摭掩地透进屋内。 室内红泥小火炉坐着热水,贾环认认真真烫过紫砂壶,再冲入热水,泡好茉莉花茶,碧绿的茶叶中飘着洁白的茉莉花朵,从视觉到嗅觉都是极大的享受。 一般花茶是用鲜花窨制,使茶叶吸收花香,需要窨制三到七遍才能让毛茶充分吸收茉莉花的香味。每次毛茶吸收完鲜花的香气之后,都需筛出废花,然后再次窨花,再筛,再窨花,如此往复数次,这样的花茶冲泡数回仍香气犹存,滋味醇爽。并不是在茶叶中放一些花,那种所谓的花茶是次品,只是说明这茶是花茶不骗你。 但是有种花茶例外,是用饱满新鲜的花朵放入茶中点缀,名为碧潭飘雪,贾环现在泡的就是这种茶,茶如其名,碧绿的叶子点缀洁白的花朵,美丽得让人让舍不得喝下。 小贾府上的花茶是主妇亲手采摘成熟粒大、洁白光润茉莉花制成,宝钗谨遵规训,以针绩女工为要,在家务活上很在行。制的花茶比市上买的上等货还要好。 贾环把泡好的茶倒入玻璃杯,举起来对着亮处看看,汤色黄绿明亮,叶子匀嫩晶绿,根根如针,白色花朵舒展开来浮在水面好象一朵朵慵懒的睡莲。 “李师父请用。”贾环恭恭敬敬将杯子双手奉给李琰。 李琰有些不满,心道:我是淳王的师父又不是你的师父,你干嘛也这么跟着叫,搞得你和他象两口子似的。 “听闻小贾大人有些与众不同的怪癖,今日一见,果然,居然喝茶用玻璃杯。” 贾环心说,少见多怪的,用玻璃杯喝茶怎么算怪癖了。当然嘴上不敢说,只说:“用玻璃杯可以更好的观察茶色和叶形。” “受不了你。”李琰虽然这么说,还是学他样,拿杯子在光线下细看。汤色金黄清明,旗枪交错杯中,形态优美自然。再放到鼻端一嗅,香气鲜浓,纯正持久,喝一口醇厚甘爽。 “果然好茶。”李琰赞叹一句,“你请我过来不是为喝茶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是想和李师父探讨一下当前朝中局势。” 提到朝局,李琰有些沮丧,也没心思喝茶了,放下茶杯。道:“眼下局势是胡党一家独大,把持大权,对我们很不利,如果不是利用上次皇上得病的机会淳王殿下得到圣眷,现在我们就一败涂地了。” 贾环微笑摇头:“我倒不这么看。” “依你之见如何?” “我认为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春天前的严冬,胡党横行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李琰若有所思,还是不敢太过乐观,道:“可是如今内阁都是他一家的了,他一说话满朝不敢有异议。” “正因为他一家独大,所以更容易遭君王之忌,任何皇帝都不会容忍权倾朝野的权臣,这次姓胡的攻击骆大人,完全暴露了他的火力,他的势力之大已经把皇上吓住了,现在,只差点火候了。” “何以见得?” “自骆大人去职后,胡党弹劾程青天,可是皇上仍然立挺程大人,整顿九边依旧进行,而且胡党对骆党清洗,皇帝也出手力保。可见,皇上是不希望胡家继续坐大。所以我说,火候快到了。” “那你想怎么办?”李琰眼睛发亮,身子向前倾,表示非常注意。 贾环给他讲了那个傻子吃烧饼的老故事,道:“最大的烧饼吃下去,他还没饱,咱们就再送他一个烧饼吃。” “你又想牺牲谁?” “你。” “我?” “不错。”贾环点头,“淳王的首席老师,份量足够,他若是敢吃,则意味着要干预立储大事,臣子掺合立储大事,做君主的是不能忍受的。” “你怎么就断定我会答应当这个牺牲品?” “因为你是淳王的师父,他倒了,你活不了,他若是成功登上帝位,你就是一代帝师,成就壮志伟业,此举虽有大风险,却有大收益。所以你会做的。” 李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哈哈大笑:“说的好,你果然看透了我,淳王自幼跟我读书,我视他如亲子,谁敢对他不利,我跟谁拼了。但是……” 李琰严肃地板起脸:“要我牺牲可以,你得保证把姓胡的弄下去,得保证淳王安全即位。” 贾环也严肃道:“你放心,你这只够分量的大烧饼一下肚,姓胡的已经快撑着了,到时,我会跟在你后面发动最后一击。” “万一你这只烧饼下肚,他还不饱怎么办?” 贾环哈哈一笑:“好办,大不了我也丢了乌纱到流放地陪你,咱们做个伴。” 两人开始商量细节。贾环说:“你的身份特殊,若是弹劾老胡,怕皇上疑心是淳王指使人剥他的面子,所以你要把目标放小胡身上。” 李琰深以为然,回到家里就起草了弹章,目标直对胡应龙,点名道姓毫不含糊。 胡有恒年纪大了,精神不济,送进内阁的奏折多由儿子胡应龙来票拟,大事念给他听,小事就直接批了。胡有恒接到弹章大怒:“仗着淳王的势,李琰居然敢在老子头上动土,就这么认为淳王的太子之位板上钉钉?” 胡有恒躺在榻上,睁开浑浊的眼睛,道:“你还是按规矩来吧,不要发火,更不要对付李琰。” 按规矩,被弹劾的官员去职回家反省失误,等候调查,待证明清白了才回到工作岗位继续认职,但是胡应龙不肯,乖乖回家反省,不仅没面子,而且还助长对手气焰,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对付他们。胡家权势富贵已经到顶峰,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把他们推下去,只要一失足就会跌得粉身碎骨,一旦后退死无葬身之地。 胡有恒看儿子根本不听他的,只能无奈摇头,到这一步,想抽身退步都不能了,胡家真的已经到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地步。 打倒骆养性的胜利让胡应龙看不清形势,党羽们更看不清形势,一见又有人不怕死地上来摸老虎屁股,不用主子发话,徒子徒孙们就开始发动反击,生怕落于人后讨不到主子欢心。依然是老一套,先在道德上否定对方的成就,然后在政治上批倒搞臭,义正辞严地痛斥李琰狼子野心陷害忠良,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什么的。 没有骆党的护佑,李琰这个级别的根本无力招架这样的群殴,很快参劾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御案,皇帝越看越怒,摔下奏折,道:“他们这是想干什么?下一步是不是要干掉朕的儿子了?” 一边侍候的杨彬默默拣起奏折,不敢吭声。 夏秉忠把皇帝的态度悄悄传给了贾环,贾环沉思良久,自语道:“时候到了。” 第116章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胡党攻势凌厉,李琰落荒而逃,连连上书请辞,言辞恳切,声泪俱下。这次斗争,没有几个人帮李琰说话,显得完全怕了姓胡的,这朝堂已经成了胡家天下。 中国人有种惯性心理,就是容易倾向弱势者。皇帝看李琰势单力孤,心里很不是滋味,下旨温言抚慰挽留,李琰再次上书求退,言辞愈发恳切。 皇帝接到上书召萧景进宫商议。 贾环的倒胡计划萧景是知道的,见皇上发问,早有对策,萧景也无比恳切说:“请父皇恩准了吧。” “其它人袖手旁观也罢了,你怎么也这么说?他可是你的老师,手把手的教你读书,待你跟亲儿子一般。”皇帝愈发同情李琰,相反,对攻击他的人起了逆反心理。 萧景动了感情,抹抹眼睛,流下泪来:“儿臣也舍不得李师父离开,可是他不离开处境会更危险,强行留下于事无补,徒增尴尬,何苦白讨人嫌。” 皇帝听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愈发不悦,在李琰折子上批了照准,又让萧景退下,皇帝独宿寝宫开始了沉思。 依照他为国储才的计划,当前政事依靠现任两位宰相,就是老胡和老骆。 下任皇帝的辅臣则是用年富力强的帝师为过渡,他为淳王裕王挑的老师都是道德文章一流的人才,等过渡期过去,年轻一代的贾环,刘珂等人也成长起来,可以大用了。可是胡党如此清除异己的行为已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皇帝忍不下去了,决定敲打一下姓胡的,让他明白,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朕给予的,朕随时可以收回去,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就算权力再大也是给帝王家打工的,真以为这朝堂是你家开的? 皇帝念在下个月是胡有恒八十寿诞,打算让他过个舒心的寿辰再警告他。 小贾家,贾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字斟句酌写好了弹章。 宝钗等他吃饭,左等右等不来,便到书房催促:“该吃饭了,什么要紧的公事还带回家来做?” 贾环放下笔,把写好的奏折拿起来吹干墨迹,道:“我在写弹章,弹劾内阁第一宰辅胡相爷。” “什么?”宝钗惊的腿一软差点栽倒,扶了椅子坐下。“你别开玩笑。” 贾环正色道:“我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也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等老胡的寿日一过就上。” 宝钗终于相信他不是开玩笑,苦苦哀求:“求你,你现在正是前途一片大好之际,怎么可以拿鸡蛋碰石头,你奋斗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你是我朝最年轻的部堂级高官,就算不做什么,只在部里熬资格,将来也有入阁拜相的机会,何苦冒这个险。”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我韬光养晦伺机而动,被人骂做薄情寡义,胆心怕事,就是为了最后一击能够收功。大丈夫生于世总是要做些事,一时的妥协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但是不能一味妥协,最后丧失立场成为庸吏禄蠹。” 宝钗料到劝不动他,也不敢再劝,又说:“骆大学士是两朝元老,势力遍及朝野,李琰是简在帝心的皇子师父,他们都一败涂地,你又能如何,你根基尚浅,一旦不能收功,就会被反坐,治以诬告之罪,什么样的后果你可想到?” “知道,万一不成,最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正好与你哥哥做个伴。”贾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你是成了家的人,也该为这个家想想。” “我已经告诉柳湘莲大哥保护你们,万一我有不幸,他护着你们去通商口岸找苏州知府林彬,他会视局势发展,或者就地安置你们,或者送你们搭洋船去海外暂避。”贾环觉得已经把后事安排得够好了。 “可是……”宝钗还要说什么,听得东屋里芝儿哭了起来,赶紧过去把摔倒的芝儿扶起来抱在怀里,高高悬起的心稍微平定了一点,心道:你孙子在这里,你还真能把我老公怎么样。 五月,胡有恒的八十大寿如期举行,这一次胡应龙下令要大办,要风风光光的办,胡有恒要他收敛他不肯,理由是:“放眼整个京城,身居一品,又是八十高寿的,只有父亲和荣国府的史老太君两个了。荣府老太太的八十寿辰办得风光豪华,咱家绝对不能低了去,如果现在收敛,会让人以为咱家不行了,那起子小人又要不安分了。” 胡有恒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道:“我们赶走姓骆的已经暴露了强大的势力,还造成朝堂上一家独大的情况,这时应该收敛谨慎,和同僚好好相处,在淳王那一派里挑一个对我们威胁小的人,安排他进内阁,表示我们没有揽权之心。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对付李琰,你不听,趁着我病着没有上朝那几天,硬是把他逼走,你如此猖狂霸道容不得人,在皇上眼里是个什么印象你想过没有。现在我要你收敛你又不听,想气死我呀……咳咳……” 老头气得大咳不止。 胡应龙赶紧给老爹拍背顺气,一边小声嘀咕说:“他弹劾我,你不要我反击,还想安排他进内阁,难不成要让我辞职回家抱孩子么?” “有何不可?”胡有恒顺过气来继续数落,“你老实回家反省,借此收敛,皇上念着你尚有畏惧之心,还能想起你的好。而你却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这个家要被你折腾败了。” 胡应龙不敢再说,只说:“好,一切都听您的好不好。” 小胡虽然如此说,背地里却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人到七十古来稀,又有几个能活到八十,何况是位极人臣又权倾朝野的宰相的八十大寿,不借此大捞一笔,过期作废,岂不是傻子一枚。 于是胡应龙仍然下令风光大办,凡是在京官员,不论官职大小,也不论是否在职,全下贴子请了,包括他极为讨厌恨不得死掉的小贾大人也得到了请贴。清客们写请贴就写得手腕发酸。 宰相请客,谁敢不来?谁又敢空着手来? 京城古玩字画店的货物价格嗖嗖往上涨。 胡府的寿宴真是无比豪华,比起荣府老太君大寿绝对是远远过之,贺客接踵盈门,账房写礼单都写不及。 偏偏这时内奏事处太监给皇帝送来一份加急奏折,说是江宁织造局的工人闹事,砸坏了织机,殴打了厂主。江苏巡抚将此事件定性为造反,急递在三天前送往通政司。 不要问三天前的奏折为什么现在才送到皇帝跟前,总之皇帝一见有造反事件发生大急,再看拜折日期又大怒:“人都死哪去了?这么要紧的折子现在才送来。” 皇帝发完火又急命人去内阁找人,去六部找人,找内阁辅臣,找六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找了一圈,夏秉忠独自匆匆赶回,道:“诸位大人们都不在衙门,奴才已经派人分头去家里找了。” 皇帝一看殿里的自鸣钟指着三点一刻,还没到下班时间呢。登时火冒三丈,怒道:“简直要反了,几天没敲打,居然如此懈怠公事。” 跟现代差不多,古代官员们迟到早退也不是稀罕事,领导查得不严,各官干完该干的活早走一会儿,遇上突发事件没干完就晚走一会儿,有私事请个假,也是常见现象。只有象贾环这样的新人,想落个勤谨的好印象,会按时上下班。那些干了多年的老家伙一般会提前走,甚至来衙门点个名就开溜,也是不成文的惯例。只要不耽误事,领导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如果夏秉忠如实说:“官当久了难免懈怠,训斥几回就好了。”那么皇帝还不至于有多余想法。 可是夏秉忠事先得到某人暗示,所以这样说:“各位大人向来勤谨,不敢不勤劳王事,可是今天是胡相爷大寿,他们都去拜寿了。” 皇帝更不高兴了,这帮家伙为了巴结胡相爷都脱岗了,看来加急奏折迟了三天才送到也是他们只顾着巴结没顾上工作所致,以为巴结好了老胡就可以不好好工作也能照常升官了。 皇帝脸色很不好看:“拜寿不能空着手去吧?” “那是自然,而且礼还不能薄了,胡府给京里所有官员都送了请贴,难怪京城的古玩字画店的货价格翻了倍,就这样还不一定有货呢。” 夏秉忠点到即止,不再多说。皇帝开始脑补,想象胡府堆满金山银山,胡氏家人仆从张狂得意的状况,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黄土埋半截的人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太贪得无厌。 “现在内阁就没有值班的了?”皇帝又问。 夏秉忠答道:“詹事府小贾大人在,他不是正式阁臣,只是在内阁行走学习理政,所以奴才没有叫他过来。” 皇帝一想也是,贾环目前虽有三品侍郎衔,却是个虚衔没有实职,部里和内阁没有位子空出来,所以仍然只是转部学习,在内阁跑腿打杂,实在有些委屈了,谁见过三品高官还干跑腿传话的差事,可是他却毫无怨言,老老实实地干活熬资格,并没有因为立下不世奇功就沾沾自喜目中无人,相比那个小胡实在不象话,自己没立过什么功,只仗着老子的势就这般猖狂。 夏秉忠揣摩皇帝的意思,问道:“是不是叫他过来?” “不必了,朕出去走走。”皇帝心想越过正式阁臣,召一个小小中书来议事不大妥,而且也让对方难做,索性去瞧瞧他在做什么。 各衙门都位于皇城之外,环绕拱卫整皇宫,唯有内阁位于皇宫之内,一是为了方便皇帝随时咨询,二是为了做好安全保密工作,所以内阁的办公地点就在离皇帝寝宫很近的乾清门外,显示了与其它国家部门截然不同的尊贵和威严。 皇帝只当饭后散步,就溜哒着到了内阁,只听得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音韵铿锵,气势充沛,仿佛江水出峡,汪洋恣肆,奔腾千里,再加上诵读者声音清朗,聆听这样的朗诵真是一种享受。所以皇帝没出声,一直在窗外听着,等里面的人读完了,夏秉忠才扯了一嗓子:“皇上驾到。” 里面诵读的人不用说正是贾环,听得通报,赶紧出迎行礼。 “平身吧。你刚才读的是什么文章?朕从来没听说过。” 贾环心说梁启超的大作你当然没听说了,把桌上报纸拿来,道:“是饮冰室主人的文章《少年中国说》,很受读者喜欢。” 这篇文并不是原本,被某人删节修改过。皇帝略略把文章浏览一遍,见里面有这样的字句:“老年人常思既往,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故保守;故永旧;事事惟知照例;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故进取。故日新。故常敢破格。” 皇帝看了若有所思,不由得连连点头,心说:“的确,当官当的久了,最初的勤谨也没了,越来越舍不得来之不易的官位,只图无事以保权位,完全没了当初的干劲,年轻人如乳虎幼龙,勇敢无畏,不怕任怨不惧辛苦。新老交替是保证国家活力的好法,只是那些年迈昏庸的官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哪里肯让出位子给新人,比如小贾才德兼备能干实事还立下大功却没有位子,老胡都八十了,早过了致仕年龄,仍然恋着官位,其它官员自然效法。” 皇帝放下报纸,问道:“听说全京城的大小官员都为胡相祝寿去了,你为何不去?” 贾环说:“大家都去了,这屋子交给谁?万一出个什么事,皇上找不着人岂不是事大。” 皇帝听了心里舒服,又说:“胡相势大,无人不敢不巴结,你年纪轻轻就敢这般托大。” 贾环认真道:“不是臣不敬前辈,臣只求办好该办的事,何必去巴结人,只要好好做事,皇上自会看在眼里有所提拔,何苦去看他人的脸色,毕竟这个家皇上才是主子。” 这话虽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表忠心的话,却是很实在,皇帝听了感动,心道:还是这小子眼里有朕。 命人把加急奏折拿给他看,道:“你既然想好好做事,且说说这事怎么办?” 第117章 最后一击杀机四伏 贾环迅速看过奏折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略一思索,从容道:“自古以来,造反都是有纲领有计划有口号的,比如把‘分田地,均贫富’之类的口号打出来,可是江宁织工即没有提出政治纲领,喊出口号,也没有占领城池打造兵器,可见并不是造反,江苏巡抚如此夸大,将此事定性为造反,可能想要借此立下平逆的大功。” 皇帝听他一分析也觉得在理,又道:“可是他们聚众闹事,也不是小事。” “皇上说的是,这的确不是小事,工人罢工,织不出绸来,就不能按时交货,洋人肯定不答应,他们的船多停一天也是需交大量租费停泊费的。按合约,我们不能按时交货,洋人有权要违约金。” “那该如何是好?”皇帝也有些急了,本来是可以赚钱的好事,现在却要给人赔大笔违约金,而且还坏了信誉。 “这事要尽快解决,越快越好。”贾环先定下处理方向,再拿出应对办法,“要尽快复工,不可拖延。从京里派钦差过去处理此事,很费时间,而且钦差过去后不了解情况有可能处理差了,若是到了那里再了解情况更耽误事。所以,臣建议就地选一能干官员,给予钦差关防,让他酌情处理。” 皇帝高兴了:“这是个好法子,你说让谁去好?” “苏州知府林彬,前一科探花,精明能干,在苏州管理市舶司政绩卓著,也熟悉洋务,更熟悉三大织造局的行事,而且离江宁很近,也了解真实情况,由他处理最好不过。” “好,就这么干。”皇帝见他几下子就解决了难题,心里放下块大石头,也变得好说话,“走,陪朕逛花园,然后一起用晚膳。” “是。”贾环按中心中喜意,恭敬答应,“臣先拟好旨。” “朕差点忘了,先干完活再玩。”皇帝更满意,看着他拟好旨意,过了目用了印,盖上六百里加急的戳,交往通政司发出。 然后,贾环陪皇帝游赏园林,皇帝问起芝儿的事,芝儿现在正是惹人喜爱的年龄,而且比别的同龄孩子更健康更活泼,也更调皮。皇帝听到芝儿做下的趣事哈哈大笑,一肚子的郁闷也消散一空。 驿吏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行六百里将旨意和钦差官防送到苏州交于林彬,林彬对江宁织工闹事的事件早就心里有数,无非是资本主义初期的劳资矛盾引发的工人罢工,对这种事件的处理,林彬做为学过近代史学过政治经济学的穿越人士,参考一下前例,不愁拿不出办法,一边骑快马赶到江宁,一边想好解决办法,到江宁先在地方官那里了解情况,再接见罢工代表,了解工人们的诉求,一天之内搞定,拟折呈送京城。 皇帝接到奏报不敢相信这事办得这么快。按前例,这种事从平乱到恢复生产,最快也要个把月。 林彬在折子里清楚地报告了真实情况,无非厂主压低工资,强迫加班,工人不堪剥削愤起反抗。处理方法如下:答应他们涨工资,并要求厂主不得强迫加班,按价付加班费,将所得利润拿出一部分做为奖金奖励能干的工人,并成立工会保证工人利益,以后工人受到什么不公,将由工会代表与资方谈判解决,不得再用暴力方式解决纠纷。同时将为首的几个破坏织机聚众闹事之人依法处罚,让他们知道用非法手段必要受到法律制裁。 现在,江宁各织房已经复工,加班干活,应该可以在规定期限内交货。 皇帝见林彬处理的又快又好,即迅速平息了一场乱子,保证如期交货,又宽严结合,安抚了工人的同时又维护了朝廷体面和律法尊严,登时龙颜大悦,感慨果然年轻人就是好用,如果换上别的官场老油子,处理此事必然瞻前顾后,预先推诿责任,互相扯皮,哪里会这样又快又好的办差。 不过,林彬此人的思想比贾环更激进,更新潮,为人也更狂放,皇帝对这一点还是有些不满,所以没有把他纳入未来内阁培养计划,而是把他放到外边干点实事,看来他也适合干这些事。皇帝大笔一挥,斥责江苏巡抚驭民不力,把一场要工钱的闹事夸大为造反,险些让朝廷做出了激化矛盾的错误决定,于是免其职位,江苏巡抚一职由林彬接任。 至于举荐林彬的贾环也受到了嘉奖。 贾环见自己举荐的林彬受到皇帝的器重,也很高兴,又命心腹小厮把刘珂请来,将倒胡计划交了底,还讲了那个傻子吃烧饼的故事。 “现在老胡的寿辰也过了,皇帝的忍耐到了极限,我打算上书弹劾胡家,但是我不能确保这一击绝对能够成功,若不成,凭我目前的力量,只怕会落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这最后一只收功的烧饼只能麻烦刘兄去做了。” “你要弹劾胡相爷?”刘珂吓得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万一你不成,我再接着上?” “没错。”贾环给他分析,“目前的局势看似胡党风头正劲,实际上已经到月满而亏的时候,如果我这次出手成功便罢,如果不成,你继续出手则肯定能成。估计火候也差不多了。” “怎么挑中我?” “皇上要为国储才,而他最忌外戚干政,如果不是因为我能做事,恐怕皇上是不肯培养我这个小国舅。其实他更看好的是你。” “我?”刘珂不敢相信,“我可是农民出身。” “没错,就因为你是农民出身,所以和朝中权臣世家没有瓜葛,做起事来牵扯也小。正因为你是农民出身,所以你毫无根基,必须紧紧依靠皇帝才能生存,必然对皇权无比忠诚。皇上正看中这点,这几年给了你不少机会让你积攒力量。这次出手我打前阵你接后阵,如果我这棵苗毁了,皇上是不肯让另一棵苗也毁了,所以你再出手,肯定能赢。” 贾环说着握紧了拳,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光彩。刘珂也被他激起了斗志,畏惧之心大减。但是看了他拟的折子,觉得不大妥,说:“胡氏最令人痛恨的是贪污纳贿,还有陷害忠良,这两项民愤极大,你为什么不提?只提他排除异己,揽权结党,目无君上几条,不够力道呀。” “错,”贾环伸出手指摇摇,“拿经济问题说事才真的是不给力呢。至于陷害忠良是他出的点子,皇帝定的案,皇帝是要脸面的,哪能不维护他。然而他驱逐骆相爷和李琰,明显坐实了排除异己的罪名,一旦坐实这一条,则揽权结党也跑不了,这恰是君主不能容忍的。” 刘珂吸了口冷气,再拿过折子一看,只见正义凛然之下暗藏杀机,点头道:“我看,这最后一功肯定是你的。” 一大早,贾环递了折子,就遇上在宫门口等候的萧景,一脸忧虑。 贾环拍拍他的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心啦,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瞅准了时机掐住了要害,就算不成,也不会被杀头的。已经有前面那么多只烧饼打底,也该吃饱了。” 萧景仍然忧郁地看着他,道:“可是我听说你把家眷移到城外庄子里,似是一看势头不对就跑路。”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放心,不会有事的。”贾环仍然信心满满,萧景却满腹心事,担忧的情绪无处发泄,又去寺院祈求佛祖保佑。 贾环的弹劾没有提及经济问题,只是针对最近几次政潮批评老胡结党揽权,排除异己。说道:骆养性在朝廷在文坛在学术界都有很高的威望,深受官员和百姓的爱戴,对国家也是有功劳有苦劳,只因政见不合,便受到胡党没有下限的攻击和诬蔑。李琰也是才德兼备的学问家,所以皇帝提拔为皇子师父,只因看不惯胡应龙倒行逆施,说了两句实话,就遭到迫害。胡氏父子联其党羽清除异己,把持朝政,是何居心?长此以往,天下只知有胡氏不知有陛下也。 这“是何居心”的法宝一亮出来,成功地引导了皇帝的思路。 如果贾环参劾胡家贪污纳贿,陷害忠良,非但没有效果,还会让皇帝怀疑他指桑骂槐。如今他拿骆李两人无辜被逐的事来下手,又值皇帝对胡氏不满之际,成功地影响了皇帝的倾向。 皇帝将奏折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小贾说得有理,胡氏父子如此清除异己,将来可不是天下只知姓胡的,不知有皇帝么。现在老皇帝还在就这样,将来新皇帝登了基还不是被他吃得死死的,看胡应龙那副德性,整个就是王莽曹操一类的货。 可是仅凭贾环的一封弹章,让皇帝处置胡有恒还是不可能的,毕竟老胡当国二十年,不但势力庞大,人脉深广,而且多少年相处下来,皇帝还是念着旧情,不想剥他的面子,也不想让人觉得他过河拆桥不恤老臣。只得先便将奏折留中。 何谓“留中”? 通政司将内外所有奏折收上登记编号后交由内奏事处呈给皇帝过目,皇帝看过后发到内阁处理,内阁大臣根据皇帝的意思拟旨。如果将奏折扣下来不下发内阁,叫“留中”,也叫“淹了”,旁人无从得知奏折内容。这是君主特权,把奏折扣下来固然影响内阁处理国事不合规矩,但是运用得妙,就可以化干戈于无形,把一场大政潮掐在萌芽中。所以理政成熟的君主都善于使用“留中”的招术。 皇帝虽然懒于政事,头脑还是有的,先把奏折留下看看情况再说。 胡应龙得知少了一封奏折,估计是小贾的那封弹章,又见皇帝态度暧昧,感觉很不妙,命内奏事处太监催讨。 皇帝犹豫一番,觉得把奏折一直扣着也不是事儿,便将此折下发内阁,看看大家的反应。 贾环的上书如同巨石激起千重浪,朝廷上下无比震惊,在此之前,胡党的行事让许多人看不惯,他们只是投石问路,参劾胡有恒的子侄家人和心腹党羽,很少有人敢直接弹劾胡有恒本人的。凡是对他本人发动攻击的,下场无不是罢官杀头,三年前陈九成的死劾,落了个流放三千里的结果,已经是属于祖坟冒青烟了。 这次,一个资历尚浅,并且不是科道言官的小子上书弹劾了帝国第一宰辅,无异于虎口拔牙,虽然这小子当前很受皇帝宠爱,但是宰相的威信要维护,而维护宰辅威信的唯一办法就是把那上书的家伙重重惩罚,治他诬告之罪。 可是以淳王和他的关系来看,淳王必不会袖手,看这架势,一场席卷政坛的暴风雨,已是在所难免了。 这不仅是职场新贵对阵老牌大鳄,这是太子对阵现任宰相。 京城百官们拭目以待。《京城晚报》上也登出了消息,百姓们也提起了兴趣,不知他们心中的英雄帅哥,外加引领京城时尚界潮流的小贾会有什么下场,当然,他们是倾向于小贾大人的。 贾府得到消息,贾政吓得差点晕了过去,急找来贾赦贾珍贾琏等人商议对策。 “这个败家货,先是弄垮薛家和王家,现在贾家也免不了祸事,”贾政又急又气直跺脚,“我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出个入仕途的儿子,可是他偏偏爱惹事生非。” “是啊。”贾赦也深有同感,“先是献药救驾,拿全家性命都押上了,幸好皇上病好了。然后又在朝堂主战,幸好打赢了,否则咱家就是抄家也不够赔的。现在又弹劾威震朝堂的宰相大人,这祸不是他自己能扛下来的,只怕咱全家都要赔进去。” 贾珍作为族长,想出一个主意,就是和贾环划清界限,也就是将他除宗,从此不再是贾家的人,他也不必参加祭祀。 贾琏反对:“这样做太绝了。” “可是为了不连累整个家族,也只有这个办法。” 贾琏说:“你见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你们就这么肯定这一次他要完蛋?” 其它人都沉思起来,的确,贾环做事向来都是在有几分把握的条件下才出手的,并不是投机冒险也不是一时冲动,几件事看上去凶险,最后的结果都是皆大欢喜。现在为了怕连累把他除宗,若是他这次挺过去,那么贾家岂不是很难看? 几个人再次商量,同时分析朝中局势。 先前,不少人弹劾胡家都没有好下场,可见胡有恒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 现在,胡有恒赶走了次辅骆大学士,又将淳王的师父李琰治罪,这两个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尚且难敌老胡毒手。贾环这只小虾怎么看都不可能斗得过大鳄,肯定是被人吞了还不够塞牙缝,淳王目前虽得皇上欢心,但是并没有被明立为太子,为了保位,他不会,也不敢与老胡撕破脸。 所以,贾环必败,好端端的黄金前程将毁于一旦。 所以,现在和他撇清关系是正确地。 第118章 倒胡胜利毒计再生 贾环得知宁府开了祠堂宣布将他除宗的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仆人们却气炸了肺,钱槐气得跳脚:“爷得势时他们腆着脸巴结,现在爷只是面临危险,并没有输,他们就急着撇清关系了,小人,无耻,渣……” 听钱槐搜索骂人的词,贾环笑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就好象遇见危险就逃,被烛火烫着了赶紧缩手,都是一种自保措施,只有受过教育,明礼义廉耻,胸中有大义的人才会克服本能,选择理想和良知。” 钱槐不骂了,很为主子委屈,再看家里空荡荡,没有女主人处理家务,也没有芝儿的玩耍嬉戏,门上也没有人拿着贴子等候接见,整个家都没了人气,压抑得让人烦闷。 晴雯没有跟着女主人出去躲避,而是留下来侍候,说:“爷做了一件正义的事,如果你也落个流放三千里的结果,我陪你一起去。” 贾环刚要说话,钱槐瞪起眼睛骂道:“臭丫头,你怎么知道爷要完蛋了。还不快闭上你那乌鸦嘴。” 这时忽然门上来报,鸳鸯求见,贾环与她交往不多,知道她此来必是奉贾母之命,却不知贾母有什么吩咐。 鸳鸯这次来,带了一个封得严密的匣子,放到桌上,摒退了众人,道:“这次爷被除了宗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心里还是念着你呢,怕你脱离家族没了护庇,所以命我送些钱来做你的分家费。你也不需拒绝,这是你该得那份遗产,如今提前给你,老太太虽偏疼宝玉,其实心里更重视你。” 鸳鸯打开匣子,贾环一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匣子里全是银票和地契,约摸估计有两万两银子,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现在,这些钱都是他的了。什么意思? 鸳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老太太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为了整家族计,不得不如此,万一这件事能平安过去,以后还指望你帮扶贾家呢。” 贾环明白了,贾家和他断绝关系,以免被连累,贾母又送巨款安抚,不至于让他怀恨,如果他能挺过这次,还可以和贾家修复关系。这算盘打得真是呱呱叫,果然姜是老的辣,饭是隔夜的馊。老太太为这个家族真是算无遗策。 “这事不必让人知道。”鸳鸯临走嘱咐一句。贾环自然明白,老太太的遗产多少人盯着,现在把两万两的巨额私房给了他,让家里其它人知道还不反了天去。 内阁。 小胡看到小贾的弹章怒不可扼,在屋里团团转,一边破口大骂,骂完下达指示:“要痛驳,要从严治罪,治他诬告之罪,诬告首辅罪加一等,还要连坐家属。” 如果此时元妃尚在,胡应龙还不敢提出家属连坐的处罚,如今元妃不在,小胡也没了顾忌,不但要重重惩罚,恨不得诛其九族。 按资格递补的次辅张沛唯唯诺诺不敢反抗胡氏命令,只得照他的意思拟了旨。然后送交司礼监用印,然后司礼监将用完印的奏折交回内阁,一点数又少了一件,原来处罚贾环那封旨意皇帝不批。 胡应龙怒火攻心,也没顾上揣摩皇帝的意思,回家请示老爹,说:“皇上是想包庇贾家小子,可是不处置他,父亲的脸往哪里搁?不治他的罪就意味着承认他所劾几款是事实,父亲的宰辅威信从此不存,还怎么统率百官?怎么处理国事?” 胡有恒也觉得尴尬,不治小贾一个诬告罪,就等于承认他参劾老胡的罪名属实,不仅是面子问题,还会引起后人效法,也跟着上书参劾,到时怎么办? 可是要把他斗下去,显得胡家太嚣张,容不得批评,真是进退两难。 “那你说怎么办?”老胡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只能依靠儿子想法子。 胡应龙拿出对策:“父亲上书请辞,向皇上诉说委屈,就说被后生小辈这样指鼻子骂,没面子再立朝堂,请皇上赐归回乡。” 胡有恒觉得这是个法,也是表现一种姿态。次日就呈上乞骸骨的折子,可以说小胡这招以退为进的策略用得还算好,如果没有前面驱逐骆李事件的发生,皇帝定会温言抚慰挽留,把参劾的那家伙狠狠收拾一顿来挽回老首辅的面子。 但是目前胡家的风头太盛,已经引起皇帝不满,这封乞休的折子递上去,只换来皇帝的温言挽留,对肇事者小贾的处置依旧不置一词。 胡应龙坐不住了,对老爹说:“再次上书乞休,直到皇上同意处置贾家小子为止,我倒要看看,在父亲和那小子之间,皇帝会选择谁。” 胡有恒第二封乞休的折子递到皇帝案前,委婉地暗示,宰相的威信受到严重挑衅,很难继续任职,故请赐归回乡。意思很明确,想留下老胡,就要放弃小贾。 京城中暗潮汹涌。胡党开始写弹章骂小贾,列了N条罪状,誓将其批臭打倒。其它官员在观风色,萧景则指挥手下准备救贾环。 老胡两次上书,以退休为条件强迫皇帝表态,老胡和小贾不可并存,只能要一个,你看着办吧。 百官看在眼里,多数人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老胡有失身份,一国宰相跟个职场新人较个什么劲,皇帝既然下旨挽留,就坡下驴得了,非要把小贾干掉,这是向皇帝示威,还是让皇帝为难? 有些正义的官员开始准备上折,胡党驱逐异己的做法激起了许多官员的不满,贾环的上书表达了这种不满,正给他们出了口气,如果因此遭到胡党疯狂报复,他们不能坐视不管,不能放任姓胡的猖狂下去。 贾环却表现一副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威然不动的架势,还悠闲地参加了不列颠使馆办的茶话会,和巴加里密谈一番。 巴加里致信礼部尚书,表达了一个意思:贵国怎么折腾是你们自己内部的事,我管不着,但是希望不要影响两国贸易往来。 其中暗含的意思一望而知,就是不要动小贾的位子,尤其是总理通商事务衙门的主管位子。 礼部尚书把这意思转达给皇帝。 皇帝对着两份奏折开始思考。 理想状况是老胡和小贾并存,但是眼下这情况是胡家定要置贾环于死地不可。在二者不能并存的情况下,该如何选呢? 老胡当国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多少年的感情也不是说丢就丢。 小贾年轻气盛又能干,是棵好苗子,也不能说毁就毁了。 怎么办? 皇帝头疼不已,问身边侍候的大内三大太监。虽然他严令太监不得干政,但是遇上难事又无法向外臣咨询时,还是会问问身边的人。 三大太监都是很谨慎地表达意见,即不能表现出干政的意思,还要应付皇帝的咨询,这个度要把握好。 戴权是胡有恒的人,立即说:“胡相爷为相多年,被个毛头小子告了,心里委屈是难免的,若是不为他作主,只怕寒了老臣之心。” 夏秉忠是偏向贾环的,说:“依奴才看来,最好两人能合衷共济。” 这话正合皇帝的意。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夏秉忠转过话头,招来皇帝怒目而视,你丫的说话别大喘气好不? 夏秉忠又说:“两者不能同存的情况选择谁留下是两难的事,一个是无限好的夕阳,一个是初升的朝阳,各有各的好啊。” 这话听上去似乎不偏不倚,实际上选夕阳还是朝阳是很容易决定的事,夕阳再好,也是近黄昏,很快就落山了。朝阳则是光芒四射,可以好好用一用。 刘越是个不爱吭声的,说:“圣明无过皇上,怎样做对江山有好处,奴才愚笨看不出,至于对将来有什么影响更看不出,只听皇上的。” 这模棱两可的话倒提醒了皇帝,他现在的决定对未来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他不出手压一下权势倾天的胡家,那么下任皇帝怎么办?可以预料,在胡家的强势下,新皇帝根本建立不起属于自己的班底。 皇帝下了决定。 第二天的旨意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皇帝准了胡有恒的辞呈。 这下子整个京城沸反盈天,萧景那边自然欢喜,总算是赌赢了一局,踢飞了最碍事的绊脚石。 胡党则如丧考妣,没了保护伞,他们的日子怎么过?一帮人纷纷到胡府求计。胡有恒这把年纪也不想干了,可是子侄们和手下小弟不容他退休,要求他必须在台上,可是自己上了辞呈皇帝又准了,再厚着脸皮留下岂不让人指脊梁骨。 胡党纷纷行动起来,联合上书要求皇帝留下老相爷,中心意思就是皇帝你不能这样对待老臣,让人寒心呀。 皇帝一看折子被吓住了,好家伙,一百多人联名上书,好大的阵势,这反而激起了皇帝清除胡党的决心,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顺利握住权柄,不能再念旧情了。 皇帝下了旨意,说百官挽留老相爷,其心可嘉,但是老相爷年已八十,也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朕不敢再以国事繁劳相爷,希望老相爷过好退休生活BLABLA…… 胡党见皇帝态度鲜明,是不会留下老胡了,个个哭丧着脸惶恐不安,觉得大祸临头。皇帝又下一旨,命那事非头子胡应龙护送老父回乡尽孝,意思是小胡你也可以圆润地滚蛋了。 再下一旨意,小胡礼部尚书的位置由原礼部左侍郎按例升任,空出礼部侍郎的职位给了小贾。至此,贾环真正成了有名有实的部级高官。等到再往礼部尚书的位子转一下,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入内阁为相了。 许多官员百姓们都欢欣鼓舞,贾环一封弹章扳倒最强势的首相,成为不畏强权的大英雄,成为坊间话本小说的主角,一洗往日憋屈,声誉又重新恢复到以前,并且达到更高。 对于一个新人扳倒相爷这样看似几乎不可能的事,老百姓的看法是,小贾大人是文魁星君下凡,是上天派来消灭天煞星拯救黎民匡服社稷的。普通士人的看法是,这次小贾的胜利代表着正义的胜利,所谓邪不压正是也。 只有贾环谦虚地认为,这次的胜利是量变引起质变的结果,是用陈九成、骆养性,李琰等人的牺牲换来的,下一步就是把这些人召回朝廷。然后清除胡党势力,用自己人填补权力真空。他现在也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胡应龙如遭晴天霹雳,皇帝对老胡还念旧情,对小胡可就不客气了,没了老爹的保护他狗屁都不是,待老胡一归天,胡家做的事都会一件件被清算,怎么办?小胡正值盛年,前面的路还长着,怎甘心从此退出官场,过那养花钓鱼抱孩子的生活?甚至被治罪反攻不能翻身。 是束手待毙?还是背水一战? 胡应龙不肯这样一败涂地,肚里坏水一晃,又生毒计。 眼下胡家已经失宠,唯一的指望就是下任皇帝,只要他扶持萧晨上位,胡家就有翻身的一天。 萧晨听到胡应龙的来意,苦笑着摇头:“自从那年父皇得了重病后,我已经明显的失宠,现在胡相爷一倒,我更是大势已去,你还要我跟老四斗,我拿什么资本和他斗?” 看着这几年萧景和贾环势力越来越大,连兵权都有了,萧晨心灰意冷,又失去胡相这座靠山,更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胡应龙却说:“事在人为,你的最大资本就是皇家血脉,皇上就你和老四这两个儿子可以选,只要他一倒,皇上不选你选谁?” “你有办法让我重得圣心?”萧晨又燃起希望,眼睛发亮看着他。 胡应龙意味深长地一笑:“让你重得圣心我没有法子,但是让老四失去圣心却很容易。” “什么办法,快说。”萧晨兴奋起来。 胡应龙压低声音:“你家老四和贾家小子的关系你听说了吧?” “关系很好。” “不是一般的关系很好,而是身体上的,你懂的。” 萧晨眨巴眼,道:“听说他们有断袖分桃之谊,这也是京城上流人士常见的雅事,顶多是一桩风流罪过,你想怎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象你想的那样,他们是认了真的,只要我们善加利用……”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嘀咕了好一会儿,王府下人不知什么事,只知小胡大人走后,王爷心情大好,还招来几个美姬歌舞,兴趣盎然。 戴权被裕王府总管领到王府花园里的小楼坐着,小楼四周都有侍卫远远警戒,不知是什么事,戴权坐立不安,灌了两壶茶下肚,戴权问侍者:“王爷召我来到底何事?” “当然是有好事。”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戴权转头一看是胡应龙,吓了一跳,说:“胡大人不是护送老相爷回乡了吗?怎么还在京城逗留,这违旨之罪不轻,若是皇上得知……” “知道又怎样?你不说就是了。”胡应龙无所谓,拍拍手,手下抬下几口沉重的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金块银锭,还有一箱是五彩闪烁的珠宝玉器,戴权见了一阵眼晕。 胡应龙指着箱子说:“我方才说有好事,这些东西就是送给戴公公的。” 戴权咽口唾沫,恢复了神志,道:“小胡大人有何差遣,先说来听听,能不能办成咱家不敢打保票。” 戴权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混到大太监的位置都是谨慎人,他不敢随便答应什么,只听小胡有什么话。 “真是爽快人,我喜欢。”胡应龙似是随意一问,“听说皇上近两年来有了新宠是不是?” 戴权不知何意,如实说了,皇帝在后宫不但纳了几个年轻女子为妃嫔,还收了几个俊美少年,尤其是一个叫柳明的优伶更讨皇帝喜欢。 胡应龙说:“皇上既喜欢美貌少年,正好我想举荐一人,请公公代为关说。” 戴权一听是这事,放下心来,以为他是献男宠讨好皇帝。笑道:“小胡大人真是忠心,不知是谁家的少年?” “就是新任礼部侍郎贾环大人。” “噗……”戴权一口茶喷出来,一屁股跌在地上,脸色发白,“胡大人你可真会开玩笑。” 胡应龙严肃说:“我不是开玩笑,你只要把小贾大人介绍给皇上,成功把他引上龙床,这些东西全是你的,事成之后还有比这更多的重谢。” 戴权明白了,小胡这是要在萧景心头扎一根刺,要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这一招果然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第119章 环景共同面对危机 “不好了,不好了……”御花园传了太监惊恐的叫声。 戴权负责管理内宫,把事情报知皇帝:“小柳相公上吊自尽了。” 皇帝震惊的不敢相信,戴权送上遗书,原来是柳明不愿以身侍人,最终犹豫多天,还是选择了自尽。 皇帝又心疼又生气,手指都在发抖。 戴权赶紧上前安慰说:“皇上不要跟这种生气,小柳是个没脑子的货,皇上不值得为这种人气恼,当心伤了龙体。皇帝的宠信多少人求不得,另寻一个,保准比他好。” 皇帝还是闷闷不乐。 戴权又说:“要不招小贾大人过来给皇上解闷,哎呀,小贾大人的眉眼和小柳相公颇有三分相似,都是一样的单眼皮瓜子脸。” “胡扯,小贾是朝廷大臣,怎么能以色侍人。你说这话是找抽呢。”皇帝板起脸训斥。 戴权赶紧跪下,万分委屈道:“皇上英明圣主,所以尊重臣下,可是小贾大人自己不自重,皇上何必看重他。他和四王爷的关系京城中谁人不知,以身侍上的事他不是没干过,侍候一下皇上又怎么了。” “你是说他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以身侍人?” 戴权说:“小贾大人只是侯门庶子,不得意时一心想出人头地,但是他毫无资本,想出头谈何容易,所以就拿色相交换,换得淳王殿下对他的扶持。” 皇帝不信:“胡说,小环不是这种人,他看似随和,其实很有风骨的。何况他现在的地位都是凭自己的奋斗挣来的,与淳王无关。” 戴权却说:“皇上英明,淳王殿下本来只是想和他玩玩罢了,小贾大人是极有风骨的,严辞拒绝逢场作戏,据说对淳王殿下提了好些要求,说什么你要和我好就只能和我一人好,要我做你的相好必须做唯一,还说了什么要平等之类的话。” 皇帝听了皱眉,萧景和贾环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不大敢相信贾环居然胆敢向皇子要平等,无视上下尊卑,不是好臣子。 戴权又象听了什么笑话般,说:“好笑的是,淳王殿下居然同意了,这些传闻果然不可信,淳王殿下何等尊贵,怎么他说什么就听呢?独宠的害处殿下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只对他一人好。” 皇帝想起来萧景遣散所有男宠,打发大部分姬妾,只留下少数几个有宜男之相的女子侍奉,这些都是遇见贾环之后的改变,而且自从去年贾环出征后他就斋戒祈福,直到那人平安回来。 两个儿子风流好色,养男宠纳姬妾,皇帝并不计较,甚至不时赐美女,鼓励他们广撒蝌蚪多养孙子。但是要独宠一人,皇帝是不允许的。他爹就是因为独宠董妃弄得六宫生怨,朝堂不稳,最后董妃早逝,老皇帝也悲伤过度而死。所以皇帝和太后都对独宠深恶痛绝。 “景儿知道专宠的害处,他不会这么做的。”最后,皇帝这样安慰自己。 戴权说:“淳王殿下仁厚孝顺,不会做不该做的事,只怕是被小贾大人蛊惑了。” “何以见得?” 戴权凑近,悄悄说:“奴才有一计,可以试试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说。” “皇上可命小贾大人侍寝,如果他反应强烈,坚决拒绝,可见他对淳王殿下之心是真的。如果淳王殿下也反应强烈,甚至不顾父子君臣大义来跟皇上理论,则说明淳王殿下对贾大人也是认了真的。皇上一试便知。” 皇帝听了良久不语,不停地捻着胡子,这个法子是个好法子,一试便知两人之心,可是皇帝不敢试,怕万一在萧景的心里爱人的地位胜过亲爹,跟父皇翻脸,那么皇帝肯定是玻璃心碎了一地,超级万能胶都补不起来。若当真如此,以贾环的才干,将来必然成为权臣,皇帝忍痛赶走了相交二十年的胡相爷,就是为了不使朝廷出现权臣,可不是为了让某人骑在新皇帝头上的。 小贾家里,贾环的表情好象如遭雷劈,被炸得外焦里嫩。半晌,才能发出声音来:“你……你……说什么?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戴权皮笑肉不笑:“是啊,皇上招小贾大人侍君。” “放屁,”贾环愤怒至极,“我是朝廷大臣,怎么可以以身侍人,真是有辱斯文,真是……真是……” 贾环气得说不出话来,戴权慢悠悠说:“小贾大人怎么这样说,你和淳王殿下的关系当没人知道么?你和他都可以那样,为什么不能安慰一下皇上,这两天皇上正为小柳相公的事不开心呢。” 一股子火气冲上来,贾环只觉得脑袋里似有什么突突跳,好象要冲出血管,几年官场沉浮,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他很快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幕后黑手是谁无从可知,只知道这件事他处理不好,就会使萧景和皇帝的关系恶化。 护国寺的文峰塔上,贾环和萧景又并肩而立,自从萧景得了宠之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摭掩,但是这次仍然登到文峰塔顶层商量,不是为避人耳目,而是这个地方四面空旷,让人胸襟一宽,很有荡胸生层云之感。 “怎么会突然这样?”萧景被这突然打击打得方寸大乱。 贾环深吸一口气,俯瞰整个京城,胸中闷气舒散许多,说:“你我的关系皇上已经知道了,肯定是有奸人进谗,挑动皇上试探你我。” “那怎么办?” “如果我不从,皇上认为我是为了你才拒绝他,他会怎么想?如果我从了,你肯定心里恨他,总之,不管我怎么做,你父子之间都会扎一根刺。这招真毒,分明是要挑拨你和皇上的关系,如果让他得逞,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贾环说得很淡定,约萧景见面之前,他已经苦苦思索对策。但是,他不想把对策说出来,他心里一直埋着一个想法,就是想知道在萧景心里,他到底占多重的位置,他会不会为了自己跟他的父皇翻脸抗议,敢不敢向皇帝表示他的独占欲,舍不舍得放弃大好江山,放弃快要到手的皇位。 “你看那些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布衣蔬食悠闲自在,没有勾心斗角,也不必成天防着别人暗算。”贾环遥指远处的农家,几间草屋,院里种着瓜菜,一缕炊袅袅升起,孩子在院中玩耍,丈夫荷锄而归,妻子倚门望归,一派温馨景象。 贾环手扣栏杆,轻声吟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萧景接下去:“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小景……”贾环艰难地开口,“我们走吧,离开这纷杂的尘世,离开这些不停歇的算计,寻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我们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好么?” 萧景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矛盾,难言的沉默,象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半天,萧景才张开口想说话。 “别说,什么也别说。”贾环制止他,他想知道自己在萧景中的位置,但是又害怕知道,不愿把他逼到非要决择的地步,如果萧景经过无比痛苦的斟酌思考,还是选择了妥协,那么他情何以堪,还不如糊涂下去,保持着心中那一分憧憬和期待。 “不,我要说。”萧景表情严肃又凝重。“我知道你想听我说:‘在我心里你的位置比皇位还重。咱们走吧,远走高飞,放下一切负担和责任,远离这个繁扰的尘世。’可是你真心想让我们这么做么?我们真的能入下一切吗?身在尘世却想远离尘世,这可能吗? 你我身上联系着多少人的命运和事业,你的老师和朋友,我的老师和手下,他们相信你我,把成功的希望寄于我们身上,我们现在走到这一步是用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如果现在放弃,你我二人固然可以逍遥自在,可是那些跟随我们的人怎么办?他们能活吗? 一切回到原点。你的老师骆养性,陈九成,我的老师李琰,还有那些和奸臣做斗争的人,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你是理智的人,明知道该怎么做,却要用言语试探,这是何苦?” 贾环苦笑摇头,说:“我并不想试探,只是想知道……也对,是我太天真,真不该说这样的话,如果你真的放下一切和我隐居桃源,我反而还要怪你太不负责任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他真的顾全大局选择了江山和皇位时,心里的难受还是难以用语言表达,这种矛盾心情没法向任何一人诉说。 算了,还是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国家大事为重,要拿得起放得下,何苦如小儿女纠结这些感情琐事。 贾环如此安慰自己,又无比郑重无比严肃认真地说:“我只交待你一句话。 这件事我会想法子化解,你要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别人说什么,你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什么行动。切记,切记。这关系到包括你我在内无数人的性命和前途。” 萧景记下了,却不知贾环有何对策,见他不说,也没有追问。 清波园,是皇帝指使胡相爷挪用国库巨资建起来的皇家园林,淹民田,开湖泊,堆三山,取名“方丈”“瀛洲”“蓬莱”山,摹仿传说中的仙境。其美丽壮观,如神仙洞府。 皇帝时常携妃嫔宠臣游玩,尽享人间欢乐。 身处如此人间仙境,贾环却没有心思观赏,捏搓着手里的鱼食,面对皇帝的发问,沉思许久才说:“皇上错爱,臣受宠若惊,却是不能从命。” “为什么?”对于贾环的反应,皇帝完全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并不惊讶也不愤怒。贾环看他的反应,便知他并不是被自己迷住了。如此,这件事还有转机。 贾环很正义凛然说:“臣是国家大臣,怎能以身侍君,臣为孔孟之徒,断不以做这等媚上之举。” 皇帝冷笑:“不知道你的人还真以为你多清高呢,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即为圣人门徒,不肯做媚上之事,为什么还要和淳王做,肯和他做却不肯和朕做,是嫌朕太老了么?” 说着,皇帝酸意上涌,他最怕老了,这意味着无上的享受和权利都要离自己而去。 “陛下,臣和淳王殿下的关系是超脱身份地位,完全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绝不是媚上,更不是攀附,就算他被贬为平民,老了,病了,残了,臣都会待他好。”贾环说得很认真。 听到这话,皇帝有些震惊,世上真的有超脱地位身份的约束,完全平等的感情么?皇帝有些不信,很生气地拂袖离去,扔下一句话:“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敢不从,治你抗旨之罪。” 贾环把手里剩下的鱼食用力往池子远处扔去,引得水里的鱼竞相接喋。 “就知道吃,你们知不知道功名利禄如饵,就这样甘愿被钓上。”贾环抓起石头向湖里的鱼砸去,一边说:“人是万物之灵,才不会舍不得丢下已经到嘴的饵,看我赌一把。” 贾环投完鱼食,雄纠纠气昂昂投入下一波战斗中去了。 皇帝在贾环那里碰了老大一个钉子,气呼呼回到寝宫,歪在龙榻上想事情,想着想着,许多忽略掉的事情都浮上心头。其实他也是好美色好享受之人,所以两个儿子都象他。而且父子三个都是即好女色又好男风。萧景在府中广纳姬妾,而且还和几个世家公子的关系密切有些暧昧,这些皇帝都知道,只要不玩过火,他一概宽容。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景会认了真,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拒绝了所有美貌男女,成了少见的正人君子,这贾家小子到底有哪里好? 本来皇帝视贾环为晚辈,后来见他能干,又拿他当智囊大臣来看,并没有往其它方面想,现在开始想他在其他方面有什么好,这么一想,还真的发现这小子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这家伙有一种与年龄不相趁的成熟和冷静,即调皮又稳重,即狡黠又正直,即活泼洒脱又少年老成,几种相反的品质非常矛盾地聚在一个人的身上,却是无比的和谐。 皇帝越想越对贾环兴趣盎然,第一次起了探究之心。下令将贾环留在宫里不许出去,直到他答应为止。 “这家伙鬼点子多,这次不知有什么招术为自己解围。”皇帝越发感兴趣,捻着胡子奸笑出声。 三天过去,皇帝实在忍耐不住,招来戴权问:“永寿宫那个人怎么样?是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戴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谁,答道:“小贾大人是重臣,不会做那种事。” “是不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没有,他照常吃饭睡觉。” 皇帝也不得不佩服贾环神经强大,难道他是认命了?可是看他不象那种容易放弃的人。 “那他这两天在做什么?” “他在写小说。”戴权老老实实答。 皇帝听了差点一跟头栽倒,不会吧,到这会子,这厮居然还有心情写小说,他的神经是什么做的? 第120章 巧暗示贾环破毒计 永寿宫位于皇宫西边,地处僻静,小巧精致,很适合养静。贾环就在里面趴在桌上做思考状。 皇帝在窗外看见,只觉得他微蹙眉头沉思的样子很可爱,很惹人疼,让人恨不得过去抹去他眉间那丝皱纹。皇帝不敢惊动,在窗外驻足观赏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进去。 “在想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吓得贾环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是皇帝在后面,正要行礼,皇帝伸手扶住,又问:“想什么这么入神?” “臣在构思一部小说,正在想怎样才能把情节发展得合理,所以想住了。” “你身为朝廷重臣,怎么搞这些不入流的名堂?”皇帝有些不满,难道你不该思考怎么使个手段拒绝朕,或是讨好朕么?居然还想着写小说。 贾环却是很认真地说:“中国的小说从民间集体创作发展到文人个人创作,是个了不起的飞跃,一旦有大批文化水平高的文人加入,小说就不再是不入流了。”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你是不是也隐了真名姓写小说了?”皇帝一边问一边回忆自己看过的几篇小说,尤其是最近那部很火爆的《定风尘》,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热烈讨论,从构思到情节都很奇特新颖,如果不是林彬写的就是这小子写的。 “《定风尘》的作者清风樵客可是你?” “啊……”贾环一惊,没想到这么容易地被人扒了马甲,想否认也来不及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皇帝觉得好笑:“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不耽误正事,你想写就写吧,就连你的座师骆养性,他也写过小说呢。” “哦,他写的是什么?”贾环顿时两眼发亮,扒马甲是最有趣的事了。 皇帝看他的表情从惊到喜到好奇,非常丰富,更觉得有趣,偏要逗他,道:“就不告诉你。” 贾环嘟起嘴,拽什么拽呀,你以为不告诉我猜不出来,以骆老头的为人,估计他的小说有宣扬因果报应,赞扬忠孝节义的内容。很快锁定一本,讲的是一个寒门学子破窑读书多年,终于高中状元名气天下,泡了几个美妞,斗了几个坏蛋,成为一代名臣。 “是不是《风雪破窑记》?” “猜对了。真聪明。”皇帝有些意外,大力表扬。 “切。”贾环撇嘴,这么容易扒下老骆的马甲真没成就感。 跟他聊一会儿,皇帝觉得很放松,拉着他并肩坐在紫檀榻上,道:“你不要只顾着做这没正形的事,我要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从还是不从?” “皇上多此一问,我敢不从吗?你就算强暴我,我也只能受着对不对?” “我强暴你什么了?”皇帝气得脸发黑。朕在他心里居然是这种形象么。 “如果你不想强暴我,想让我自愿,那么答应我一件事。”贾环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皇帝一听大喜,忙道:“你说,慢说一件,一百件也成。” 贾环拿起桌上的文稿,道:“我构思了一篇小说,才写了个开头,本来想交到《京城晚报》连载,偏那编辑,哦,就是那老板说,你这文是悲剧读者不爱看的,原则上我们不收悲文。 可是我又舍不得已经写好的开头,请皇上帮我看看,看能不能把这文扭成欢喜结局。情节要合理,不要大开金手指。 皇上能做到,我就答应你。” 皇帝莫明其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把他写好的小说开头接过来细看。 只见这小说名为《王子复仇记》,讲的是古代有一个国君,他有一个太子,父慈子孝十分和睦。朝中有个奸臣受过太子斥责,对太子怀恨在心想把太子拉下宝座,于是心生一计。正值邻国送来一美貌无比的公主来和亲,准备嫁给太子,那奸臣对国君说,现在有一个美女长得特别的美。鼓动着国君去见未来儿媳,国君见了十分喜爱,受奸臣的怂恿将公主据为己有,奸臣命公主的侍女冒充公主嫁给太子。 太子婚后并不知此事,然而国君强夺子媳,心里发虚,从此不愿与太子见面,奸臣趁机进馋说,太子心怀怨恨,在府里诅咒父王。国君得知把太子赶到边境上守城。从此父子分离,缺少交流,奸臣借此机会设计陷害太子,说太子怀怨谋反。国君信以为真,命人赐太子死罪,太子流亡国外…… “报社老板一看我的开头,就说这文是个悲剧结局,说就算在报上载了,读者也不爱看的,谁愿意花钱买憋屈。”贾环盯着皇帝,说:“皇上见多识广,请问这个开头如何才能发展到喜剧结尾呢?” 皇帝不答,收下文稿离去,只说一句:“让我想想。” 皇帝回到寝宫,对着文稿陷入沉思,他主政多年,见过多少风雨政潮,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一看就知道,贾环这番做法隐含的谏意,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他要想想怎么应付。 这时太监进来禀报:“杨大人求见。” 皇帝知道是杨彬来了,忙命传见。杨彬进来见皇帝神情看上去心事重重,问道:“皇上遇上难事?微臣愿意分忧。” “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看这小说怎么样。”皇帝把文稿扔给他。 杨彬接过看了一下,说:“作者的文笔和构思都不错,但是臣看不下去。” “为什么?” “臣上了年纪,内心越来越脆弱,见不得生离死别,还是喜欢看皆大欢喜的东西,这文一看就知道必是悲剧结局,何苦来自找不自在。” “你看了个开头就知道结局定是悲剧?”皇帝很不服。 杨彬说:“皇上请想,做父亲的和儿子抢爱人,还能不悲剧么?就算儿子孝顺不反抗,难道心里没有心结吗?普通人家也会落个父子反目,更何况帝王之家,涉及权利之争,再加上奸臣兴风作浪,不搞个腥风血雨不算完,弄不好国家都折腾亡了。” 皇帝沉默一会儿,又说:“也许作者文笔好,可以把它掰成喜剧也不一定。” “那么臣倒要看看这作者怎么把它掰成喜剧,但是,如果情节太不合理,比如一道惊雷把奸臣劈死了,或是神仙用手指一点让国君悔悟了,这样的烂情节臣是不看的。” “依你说,如何才能不以悲剧结局?”皇帝还是不肯放弃希望。 杨彬又把文稿看了看说:“依臣看来,这个文不想发展到悲剧,开头要推翻重写,不让国君做出那种事来。只要他做了,则父子之间必然扎一根刺,想恢复到以前父慈子孝实在是很难很难。所以,要想不悲剧,就要推翻开头,让国君抢夺子媳的事不要发生。否则,只要发生了这种事,则结局必是悲剧。” 皇帝苦恼地支着头,良久没有说话,杨彬不敢打扰,在旁边静静地候着。 皇帝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贾环这小子是不是看萧景的太子位已经板上钉钉,所以敢这样毫无忌惮地出难题,现在就急着抱下任皇帝大腿是不是太早了些,朕又不是只有萧景一个儿子。 半天,皇帝才抬起头来,道:“自从那年朕得了疟疾,虽然好了,可是精神愈发不如以前,不得不考虑后事。如今朕只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八皇子才长牙,朕熬不到他长大的一天,目前的选择只有老四和老五两人可选。依卿看来,哪个比较好?” 这种立储大事,杨彬这老狐狸才不敢多嘴,忙跪下说:“皇上龙体康健,老当益壮,现在不必急着考虑后事。” 这话让皇帝心里舒服了些,但是后事还得考虑。轻轻踢他一脚,笑道:“还不滚起来,朕只是问你一句,你吓成这样干嘛?” 杨彬起来说:“立储是国家大事,全凭圣心独断,臣真的是没什么主意,只觉得两位皇子都是天纵英明,雄姿英发……” “闭嘴,我不是要听你拍马屁,只说这两个哪个更好些。”皇帝不耐烦了。 杨彬老老实实说:“两位皇子真的难分高下,如果皇上为难,可以看皇孙。” “对啊。”好象黑夜中点燃一盏明灯,皇帝心头一亮,在皇子之间难以决择的情况下,可以看皇孙嘛,哪个皇孙更好就把皇位传给哪个皇孙的爹。 “可是皇孙太小了,看不出什么来。”皇帝高兴完又沮丧起来。 杨彬说:“可以看身体素质嘛,大户人家选儿媳妇也要选身体健康能生子能主持家务的,选储君更要选身体健康的,一方面是为子嗣考虑,一方面也是为了权柄不至下移。皇上想想,若是宝座上的皇帝是个病秧子,没有精力处理国政,必然要将权力交给臣子,臣权大于君权,则太阿倒持,社稷之祸也。” “说得对。”皇帝点点头,深以为然,权柄必须握在皇帝手里,若是握在臣子手中,则则王莽乱国之祸不远矣。 “老五家的小子还算聪明,可就是身体娇弱,一到秋冬就离不开药罐子。”皇帝对萧晨家的孙子有点不满。 “富贵人家的小孩子不都是娇生惯养的。”杨彬不以为然,“我家的孙子孙女们也是这样。” “小贾家的芝儿就不是这样。”皇帝反驳,“芝儿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却很少得病,胳膊腿也比其它孩子有劲,去年冬天比往年冷许多,许多小孩子都病了他却没事。” “皇上知道小贾大人怎么养孩子的么?”杨彬笑道,“大冬天的还让孩子在外面玩一两个时辰,还不给穿厚棉衣,平时洗脸洗手都用冷水,甚至有时洗澡也用凉水。估计贾芝不是他亲生的,否则他哪舍得这样对孩子。” 皇帝不吭气了,想到贾芝身体强壮头脑敏捷,打起架来一个顶俩,搞起恶作剧也是让大人头疼。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不会吃亏,与天斗与地斗与臣子斗也是精力旺盛,国家交到他手里让人放心,这样一来,萧景的太子之位不能废。那么,和贾环的关系要重新考虑,为了他导致父子反目,发展成不可挽回的悲剧不太划算。 皇帝带着文稿回到永寿宫,见贾环和小太监在闲聊天,聊得很带劲的样子。 皇帝把文稿扔到桌上,贾环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皇帝说:“朕仔细考虑,觉着你这文若是想有个喜剧结局,只能把开头推翻重写,不能让国君强夺子媳的事发生。” “皇上果然圣明,标准的名牌鸟生鱼汤。”贾环一听心里一阵狂喜,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绽放无比灿烂的笑容,殷勤地凑过来:“皇上看上去有点累,要不要微臣给您揉个肩?”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向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样,现在却是一脸阳光,这发自内心的欢喜倒真是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他既然送上门来,不享用一番就过不去了。 “嗯,去倒杯水,再过来揉肩。” “遵旨。”贾环大声答应着,屁颠颠的过去倒水。 几天内,朝堂上刮起了流言。说是小贾大人甩了淳王,又跟皇帝好上了。好端端的状元,有才干有能力,居然做这种以身侍人的事,真让人不耻。 贾环的同年们有些不信,刘珂,曾存仁,何国维等人听到有人这些议论,拼命为他辩解,可是随着流言进一步发展,这辩解越来越无力,贾环自从那天入了宫以后就没有再出去过。 臣子们的消息也是非常灵通的,很快从内监处探得消息,皇帝和贾环同宿永寿宫,同吃同住,晚上一起睡在寝殿,一点不掺假。 多数大臣们都惊讶得不敢相信,看小贾大人做事虽圆滑,做人却是极有原则的,怎么会这样? 随着流言日盛,萧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天天在佛堂敲木鱼,也难以让自己的心情淡定下来。 “哇哈哈……小胡大人你真是太有智谋了。”萧晨乐得嘴巴合不上,“你没见今儿朝堂上老四的表情,臭得就象三天没洗的便壶一样。” 胡应龙微笑地摇摇扇子,眼下已入深秋,他摇扇子不是为了取凉,而是效法诸葛亮,手不离鹅毛扇,好象智多星一样。 “本来我是派人散播谣言,不料贾家小子真的天天留宿在皇上寝宫,这谣言变成真言了,只要萧景妒火攻心,再使人鼓动他发动宫变,你再去保护皇上,到时他必然完蛋,皇上也定会对你改观。” “他日我若登上大宝,小胡大人就是当朝第一宰相。”萧晨赶紧许下重赏。 胡应龙又晃晃扇子,道:“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君主选择继承人,不但看皇子本人素质,有时候也要看皇孙。如果皇子难分上下的话,那么皇孙就会成为决胜负的因素。” “老四没有子嗣,这个无须多虑。” “你以为淳王真的没有子嗣吗?你想想,皇上几次去小贾家是为何?” “不是为了视察种苗?又或是看他老婆漂亮。”萧晨有些不安。 “你好糊涂。”胡应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红薯苗有什么好看的,看一遍也够了,薛氏长得虽漂亮,皇上却讨厌她亲自剔了她的入宫资格。就是皇上宠爱贾环,在朝堂上也看够了,没必要多次去他家,这说明他家里有一个能吸引皇上的东西。” “啊?”萧晨反应过来,“难道老四把儿子藏他那里了?” “我猜是这样。贾芝是淳王以贺礼为名赐给的妾侍所生,那妾侍据说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早产,可是你见谁家早产儿长这么结实。而且听说贾芝长得极漂亮,根本就不是贾环那样的人能生得出来的。” “可恶。”萧晨恨得咬牙握拳,“他居然用了这一招,我大意了。” “现在弥补还来得及,我养了几个死士,个个武功高强,找机会下手干掉那孩子,就更加保险了。”胡应龙说得轻松,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第121章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同一天晚上,淳王府。 书房里,萧景摒退所有人,对面前的小太监说:“你说有秘事告诉我,说吧。” 那小太监上前低声说;“是小贾大人命我来向王爷求救的。” 说着,送上信物。萧景接过一看,正是他送给贾环的蟠龙玉佩,皇族传代之宝。顿时心里发慌,忙问:“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凌逼贾大人以身侍君,小贾大人不肯从他,被他百般折磨蹂躏,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拿床头的烛台打破了皇上的头……” “啊……”萧景一声尖叫,第一反应就是无论皇帝有救没救,贾环绝对是死定了。伤害龙体,放哪个朝代都是不赦的死罪。 “皇上现在昏迷,生死未知,杨大都督在守候皇上,只等皇上醒来就处死小贾大人。”小太监很急切地说,“弑君之罪是诛九族的大罪,小贾大人此次在劫难逃,所以命我冒死送来信物,再晚一会儿他就没命了。” 萧景急得五内俱焚,贾环犯了如此弑君犯上之罪,求情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办法是发动宫变,提前登基掌握大权,才能救他性命。萧景急命侍卫长点齐王府护卫队,又命人持印信找九门提督和京营节度使。 正要出门时又想到在护国寺最后一次见贾环时他说的话:“你要信我,无论听到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动。” 永寿宫小书房里。 贾环趴在桌上狂码字,码完数了数,才四千字,叹道:“人家雍正皇帝最多一天在奏折上码字八千,还不算思考斟酌和上朝接见大臣的时间,真是个工作狂人。他要是写文的,估计土豆西红柿外加唐三少都得靠边站。” 里间传来皇帝懒洋洋的声音:“你嘴里叨叨什么呢,莫明其妙的。” “没什么,”贾环答道,“再写一章就睡。” 里间没了声息。贾环揉揉发酸的手腕继续码字中。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惊心,贾环巨震,扔下笔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穿着太监服色的人站在他身后,不是萧景那厮是谁? “你……”贾环正要惊呼,赶紧又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我听说你出了事,所以乔装来看看情况。”萧景简要说了说事情经过。 贾环一听就明白了,急得跺脚,道;“你中计了,快回去。” 这分明是要置萧景于死地的毒计,只怕对方已经埋伏下人马,绝对治他个逼宫谋反之罪,别说太子位了,性命都保不住,而且还会身败名裂。 眼下情况紧急,怎么办? 怎么办? 贾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这时,寝宫门外传来大太监刘越的声音:“启禀皇上,裕王爷有紧要大事要见皇上。” 皇帝从睡梦中醒来,命人带他进来。隔间贾环正急得团团转,估计萧晨已经埋伏了人,萧景想出去是不可能的,只得让他藏在衣柜里。 萧晨进来,向皇帝行了礼,急切切地道:“父皇不好了,听说四哥带兵封锁了宫门,想要逼宫。” 皇帝吓得一激凌:“怎么会?” “真的,他点齐王府卫队,还下令九门戒严,他自己也混入宫中,不信,请父皇派人去他府里宣召,看他在不在。” 皇帝听了,果然命人去淳王府传人,贾环在隔间听得一清二楚,明白对方设下了一个恶毒的陷阱等着萧景跳下去,迅速思量一番,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对皇帝说:“皇上不必派人去了,淳王殿下就在这里。” 萧晨故做惊讶状:“哎呀,未奉宣诏,深夜进宫,这可是死罪。不知四哥明知犯法,还要深夜私入宫廷,有什么用意。” 皇帝的脸拉长了。 贾环见瞒不住,只得对隔间说:“你别藏了,快出来向皇上请罪吧。” 萧景只得现身出来,跪在皇帝跟前:“儿臣未奉宣诏夜入宫廷,请父皇降罪。” 萧晨在一旁点火:“四哥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奉诏就入宫,而且还是在夜里,还穿成这样,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想弑父么?还是想有什么不轨?” “你……你……”萧景气得说不出话。 贾环拉拉他的袖子,使个眼色,道:“你就如实说吧,你为什么会来?” 萧景只得如实说了。说听到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贾环有难,所以他放心不下来看看,只隐去了他点齐王府卫队又封锁九门准备宫变的情节。 萧晨不信,道:“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你就要宫变,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萧景辩解道:“我没有要宫变,是听说父皇被打昏了,我心里急,只是来看看情况。” “那你还带着兵来?” “我没有带兵来,只有我一个。” 贾环听了一挑眉,萧景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放心”。贾环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萧景是打算点齐人马发动宫变把贾环抢出来的,临行动前想起贾环再三叮嘱他,要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他的政治敏锐感虽不如贾环,却也能够从事情最开始感觉到一只看不见的黑手织了一张大网,只要他有所动作,这张网就会收紧,把他困死。 萧景有一个优点,就是贾环特意在皇帝面前提起过的好处,就是他能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在行动前,他把师父招来商量。李琰还在流放地,接到赦免的诏书正往回赶,京里只有乔世宁,纪显两位师父在。 两位师父都是稳重多谋的老臣,一听萧景想要发动宫变,都大惊失色坚决反对。 “万一失败,你就万劫不复了。” “是啊是啊,还是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小心有诈。” 两位师父都极立反对他这样冒险。 萧景沉思许久,他能嗅到里面的阴谋味道,可是他不能肯定。 如果情报不实,那么他这么去了,就正中对方圈套,逼宫谋反之罪足够让他满门抄斩,就象汉武帝的太子刘据一样,起兵失败,全家被杀只剩下一个未出世的孙子。 可是,如果情报属实怎么办?贾环危在旦夕,性命随时不保。他不能失去他,就算是个圈套,他也要冒险打探。 最后,萧景权衡利弊,推翻原计划,打算自己进宫看看情况,如果贾环确实身处险境,那么他发动信号,宫外的王府卫队和京营部队会控制宫禁,他在宫内里应外合,发动宫变,当然他不会伤害老爹的,只是为了救贾环。 现在看来,他的谨慎救了他一命,幸好没带兵贸然冲进来,否则,估计萧晨已经通知了杨彬,锦衣卫已经埋伏到位,立马能将他拿下。 听他说没有带兵来,只是一个人来看看情况,皇帝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萧晨却说:“小贾大人却为何谎报军情,让四王爷过来?难道你不是想与他密谋什么?” “我没有向淳王传任何消息,是有人假传消息。” “这就怪了,如果不是有你的信物,四王爷不可能就这么相信的。” “肯定是伺候我的太监拿衣服换洗时,趁机偷了我的贴身内衣给淳王爷,所以才骗得他相信。” “胡说。”萧晨斥责道,“明明是你拿那块皇家至宝蟠龙玉佩做信物,那是你贴身带的,如果不是你亲手给予,谁能拿得到?” “哦?”贾环反问,“你怎么知道淳王爷看到的信物是蟠龙玉佩?” 萧晨一时不妨,被他诈了一下,气红了脸,他脑筋转得快,很快转移目标,说:“那么把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叫来问问便知怎么回事。” 一会儿,传话的小太监被带到皇帝跟前,皇帝开始审问:“你老实交待,小贾大人是怎么对你说的。” 那小太监吓得哆嗦,低着头答道:“小贾大人把那块蟠龙玉佩给奴才,让奴才拿着去淳王府告诉殿下带兵进宫。” 贾环怒目相向:“你胡说,我根本没见你。” 小太监打一哆嗦,说:“你确实这么说的,说皇上逼迫于你,还百般凌辱,让你无法忍受……” “你……好,好。”贾环气极反笑。 萧晨得意说:“小贾大人是不是想说这小太监说谎?可是,皇上会相信吗?” 贾环悠然道:“我想皇上圣明,不会相信这小太监说的话。” 所有人的眼睛看向皇帝,皇帝点点头:“没错,这小太监说谎,让杨彬好生审问,问他是谁指使他这么干的。” 萧晨奇道:“父皇怎么就这么相信贾家小子的话?” “还是让我来解释吧。”贾环慢慢道来,“这事还要从皇上宠爱的小柳相公无故自杀说起。我进宫后验看了尸体,发现他的脖颈部有指甲抓过的痕迹,手指缝里也残留着少许血迹皮屑,这说明他曾经挣扎过,一个自杀的人怎么会挣扎呢? 可见他是被人勒死,然后制造出自杀假象,接着有人趁皇上伤心愤怒之下,提出建议,让我来填补这个空缺,安慰皇上受伤的心。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所以,和皇上进行了恳切的交心,言明了其中的利害。 皇上圣明天子,终于选择了维护父子亲情。” 说着,贾环脸上露出感动表情,萧景也很感动,没想到皇帝最后选择了父子亲情。萧晨则大为惊讶。 贾环接着说:“然后,皇上与我配合演了一出戏,将计就计,引出幕后黑手。” 皇帝点头道:“没错,这几天小贾在里间写他的垃圾文,朕在外间看奏折,然后就歇在榻上,不知道他是何时睡的,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他怎么可能对人说他受了凌辱,要景儿冒大险来救他呢?” 萧晨脸色发白,身上也不由自主抖起来。原以为自己设下天罗地网,却原来对方已经看破计谋,将计就计,引他这大鱼上钩了。 贾环微笑道:“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然后朝中流言四起,说我无耻媚上以身侍君,也有人说是皇上强迫,就是为了激得淳王爷妒火攻心失去理智,然后派个小太监偷了我的玉佩告诉淳王爷说我不堪凌虐,打破了皇上的头,使淳王方寸大乱之下不顾一切地闯宫,然后裕王殿下就带人在这里把他抓个正着。如果是带兵进宫,那么他的谋反之罪是跑不掉的,幸好淳王殿下仁厚稳重,没有做出冲动的事。” 贾环摆出一个自认为酷的姿势:“这一环套一环,的确是万分阴毒之计,好在有我这个神探狄仁杰转世之称的大侦探在,从柳相公之死就发现了阴谋的端倪,终于沉着应对,揭穿某人挑拨离间的……” “你说完了没有?”皇帝不耐烦。 “完了。”贾环再补充一句,“最后一点要说的是,我写的文只是有些狗血,不是垃圾。” 最讨厌有人连文也没看就说人家写的是垃圾文,就是皇帝这么说也要抗议。 咣当! 皇帝把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贾环一缩脖子躲开,暗道:好嘛,老子朝我扔茶杯,儿子朝我扔枕头,这两只都不是好鸟。 皇帝开始下令:“杨彬,你亲自带上去裕王府,只怕那军师还在,这种恶毒点子,也就胡家那个小子能想得出来,你问明白了,赐他自尽。” 见皇帝杀气腾腾,所有人吓得不敢抬头,都摒气敛声。那小太监也吓住了,见事情败露,招出是戴权指使他干的。夏秉忠又带人搜了戴权的院子,搜出巨额来历不明的财宝,戴权吓得磕头求饶,皇帝看也不看,只一挥手:“按宫规处置。” 夏秉忠赶紧带人把戴权和那个小太监拖出去。 众人见皇帝瞬时间连杀三人,都吓得不敢出气。 皇帝又指着萧景,道:“至于你,虽然没有逼宫之举,但是听人一句话,明知可能有诈还要未奉宣召夜入宫廷,实在胆大妄为之极,你给我滚到太庙反省,没有旨意不许出来。还有你的两位师父乔世宁和纪显,居然劝不住你,罚他们革职留任罚俸半年。” “还有你……”皇帝转向萧晨,萧晨被他阴寒的眼光一瞪,象寒风中的枯叶抖个不住。 皇帝停住了,有些犹豫,怎么处置这个以前最疼爱的儿子是个事。这时,夏秉忠慌里慌张小跑进来:“皇上,贾大人的夫人薛氏在宫门口急着要见贾大人,她浑身是血,衣衫不整,脸上带伤,好吓人。” 贾环一惊,出了什么事了? “快传。”皇帝急命人把宝钗带进来。 第122章 无情最是帝王家 宝钗抱着芝儿进来,披头散发,脸上额上全是伤口,衣衫破烂,身上全是吓人的鲜血,看上去万分狼狈。 “你……出了……”贾环知道事情不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宝钗哭啼啼说:“今儿一早,我带姨娘丫头和孩子去散花寺进香,不料路上遇上一伙蒙面劫匪要杀我们……” 萧景和贾环惊得说不出话,皇帝还能保持镇定,问道:“芝儿怎么样了?” 宝钗答道:“芝儿被那坏蛋一脚踢下山崖……” “啊……”萧景和贾环齐声惨叫。 宝钗赶紧说:“我赶紧下崖找他,幸好他没事,只是秋姨娘为了救孩子,用身体挡刀……” 宝钗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惊吓,血淋淋的人头滚落眼前还能受得住,可是贾芝若有个好歹,她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萧景得知芝儿无恙才放了心。贾环有些难受,能不顾自身安全把孩子保护在身下的,只有伟大的母亲了,想到秋露就这么死了,心里实在不好过。 皇帝急命人传太医,又命人叫皇后过来安顿宝钗和芝儿。 又问:“自从上回进城仪式发现有人暗藏兵刃,朕不但命锦衣卫拨了人保护,还派了暗卫保护,个个都是一等高手,怎么还治不了几个劫匪?” 宝钗道:“侍卫们确实尽责,后来也冒出了几个乔装过的陌生高手,想必是皇上说的暗卫了,可是那些劫匪武功很高,那些个高手拼了命,也没有保得我们所有人平安。” 杨彬惊讶地看向皇帝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了数,派过去保护贾环家小的锦衣卫和暗卫都是高手,就这样还不能保得所有人平安,可见那些劫匪也是高手,至少在江湖上排名百名以内,根本不是什么匪徒。不劫财不劫色目标直冲贾芝,那幕后指使之人只能是…… 萧景和贾环也互看一眼,心里有了数。 贾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神情凝重的大人,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严肃。 贾环捏捏他的小手,又抬起小胳膊观察,问:“芝儿,哪里不舒服说出来,是不是吓着了?” “没有。”贾芝挺起小胸脯大声说,“我是男子汉,不害怕大坏蛋。” 一会儿,值班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过来,检查一番,回报说:“小少爷身上只是些皮肉擦伤,上点药就好,不妨事。” 贾环问起详细经过,贾芝有些得意说:“我被大坏蛋踢下山崖,按爹爹以前教的那样,护住头和胸部,幸好我抓住了突起来的树枝,我的胳膊很有劲哦。” 然后举起小胳膊表示我很有劲,很男子汉。 贾环勉强做出轻松状朝他笑笑。 皇后过来,把贾芝和宝钗带入后宫梳洗上药。 皇帝觉得这孩子遭此大难居然如此表现,可见必有神灵庇佑是个有大福气的,将来必成大器。一念至此,皇帝立萧景为继承人的心思彻底坚定下来,可以考虑把他关禁闭的时间缩短一些。 皇帝心思潮涌,闭目养神好久才平静下来,左思右想下了决定,对萧晨说:“为了争夺大位,你兄弟二人明争暗斗,朕看在眼里,只要不突破底限,朕也能容忍,这底限是什么你们也知道,就是不能手足相残。 七年前你指使人在宫外害你哥哥,朕是知道的,为了皇家体面,只得隐忍不发。你却不知收敛,又几次下手害你兄长的孩子,包括出生的和未出生的,还勾结胡应龙,使出这等手段挑拨父子关系。你如此不顾亲情,朕也容不得你。你自行了断吧。”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萧晨吓瘫在地上。 萧景赶紧跪下求情:“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 皇帝很痛心,缓缓说:“朕这么做也是心如刀割,并不是朕狠心,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顺利掌握权柄,朕必须帮你除去权柄上最硬的刺。所以朕忍痛赶走了相伴二十年的老相爷胡有恒,因为若朕不在,他是三朝元老,你根本奈何不得他。同理,你兄弟若是跟你捣乱,你怎么办? 你若是亏待他,天下人会怎么说你?你的名声和脸面还要不要?与其将来让你为难,背个残害手足的坏名,还不如现在朕就为你解决了难题。” 萧景流下了眼泪,父皇对他感情淡薄,可是为了他将来能顺利柄政,如此劳心劳力,还要背上不慈的恶名。这叫他如何担得起。 萧晨醒过神来,使了性子,叫道:“我不服,我不服,我比老四聪明能干,为什么你要把皇位给他?就算你把皇位给他,为什么非要除去我?难道你杀了我,他的位子就坐安生了?难道你心里不痛?” 皇帝背过脸去,不让人看见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道:“我的心都快碎了,可是帝王之家容不得温情,不能有私爱,为了社稷江山,有时不得不舍弃自己心爱的人。汉武帝为了儿子能顺利掌权,忍痛杀了自己最爱的钩弋夫人,你说这是心狠手辣也好,说是雄才伟略也罢,总之,这种痛砌心肺的感觉古今如一,外人不可能体会。” “可是……”萧景说不出反驳的话,一边继续求情,一边向贾环使眼色,示意他想办法。 贾环眼看皇帝指顾间杀戴权,杀胡应龙,又要杀自己儿子,吓得心脏砰砰跳,想起一句老话:“无情最是帝王家。” 果然。 虽然他对萧晨没好感,可是站在萧景的立场来看,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就这么死了,而且是为了自己能顺利掌权而死,估计在他的心里会留下永远的伤痕。 为了萧景,他再讨厌萧晨,也不得不想办法了。 “朕累了,什么都不想听,你们统统出去。”皇帝疲惫地挥手,歪在榻上合上眼睛。众人不敢再说,都默默退下。 贾环没有退,悄悄留下,轻声道:“皇上无非是怕裕王爷日后不死心,会给淳王殿下制造麻烦,所以想替淳王殿下解决掉这个麻烦,以免他日后为难。可是皇上心里的痛锥心刺骨,淳王也会难受一辈子的。臣有一计,既可以免了这个麻烦,又让皇上不再心痛。” “嗯?你说。”皇上睁开眼睛,含着期盼。 贾环看他这反应,心里暗叹,道:“将裕王爷打发到封地上严加看管,若是还怕他生事端,就贬为庶人,让他连生事的本钱都没有。同时,将他的子嗣交给淳王殿下养育。” 皇帝心中一动,如果以后萧景想生事夺位,没有子嗣是没有用的,把他的孩子交给萧景养着,这法子还真是称得上釜底抽薪。 贾环看皇帝表情,知道说动了,便自行退出,见萧景还在殿外跪着,过去劝道:“放心,皇上不会杀你那混蛋兄弟了。” 可是皇帝传出的旨意,将胡应赐自尽,将淳王两位师父革职罚俸,对萧晨的处置依然是没有旨意下来。萧景不放心,又长跪在殿外求情。 皇帝休息一会儿摆驾坤宁宫,皇后迎上来回道:“贾夫人身上的血不是她的,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现在梳洗了,也上了药,正在里间休息。芝儿也上了药,捣了一会儿蛋,也睡了。” 皇后指指被连根拔出来的盆栽,又指指纱帘后睡得正香的小捣蛋鬼。然后拿帕子捂着嘴直笑。 皇帝轻手轻脚过去瞧了瞧,笑道:“男孩子还是调皮些好,要那么秀气做什么。这孩子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大福。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母亲,希望以后他不会再受折磨了。” 宝钗在里间听到皇帝过来,也不敢再休息,出来拜见,皇帝看她明艳娇媚的脸蛋上划破了好几道血口子,想必是不顾一切下崖救芝儿弄出来的伤。心里对她的恶感全消,说:“宫里有秘制的孙仙玉容膏,你涂在伤处好生养着,不会留疤。你依旧是个大美人,以后把你老公看好了。” 宝钗正愁容颜被毁,听了有灵药可治正在欣喜,待听了最后一句话,又万分窘迫,心道:“你怎么不把你儿子看好。” 皇帝的几道旨意让文武百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胡应龙挑拨皇上父子关系,散布流言诬蔑皇帝和小贾大人的清誉,于是皇帝将计就计和贾环做了一出戏,把这只幕后黑手揪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两位皇子如何都触怒了皇帝,一个正在寝宫外罚跪,一个在宗人府待罪。 后来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出来了,是萧晨做了激怒皇帝的事,皇帝要处死他,萧景正跪在殿外为他求情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什么样的事能让皇帝震怒不顾父子亲情要杀亲儿子呢?也只有那种事情了。百官心里有数,涉及皇家颜面也不敢说。但是对萧景宽容的气度大加赞赏,如此孝悌友爱,好让人感动。这是百官的看法。 乾清宫里,皇帝悠然地和杨彬下围棋。杨彬有些发急,眼看萧景都已经从白天跪到黑夜,老皇帝居然不心疼,贾环不是已经提了两全的建议了吗?还这么折磨自己的儿子做什么? 杨彬实在忍不住了,说:“皇上不是已经心软了打算饶五皇子一命吧,怎么还让淳王殿下在外面跪着,我都心疼您就不心疼?” 皇帝悠闲地说:“我也是疼儿子的,只是疼法和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请皇上明示。” “我要让晨儿知道,他这条命是他四哥保下来的,那么他以后想生事可要掂量,天下人都会不耻他的。而且景儿如此重手足亲情,这在朝廷内外会有什么样的名声?” “啊!”杨彬明白了,皇帝想饶了萧晨,却要让萧景来做这个好人,他这么跪上一天一夜为兄弟求情,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还不感动得稀里哗啦,赞他厚道仁爱珍视手足,总之,这样的好名声多少钱也买不到。 第二天一早,皇帝被萧景的仁爱“感动”,终于放过萧晨,将其贬为庶人,远远地打发到云南,其一子一女交由萧景抚养。至此,萧景虽然没有被明立为太子,但是太子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是萧景却没有享受到百官的祝贺,而是又被关在太庙反省。几天后,皇帝才把他叫来,问道:“反省了几天,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知道。”萧景老老实实答,“是儿臣不应该误听人言,就莽撞地深夜入宫。” “呸!你反省个鬼了。”皇帝恼怒道,“真的为了什么要紧事你夜入宫禁朕也不怪罪你,可是你却为了贾家那个小子,一听到他可能有危险就不管不顾,明知道有可能是圈套,仍然冒大险闯了进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误吗?” 安静宽大的殿堂除了父子二人没有别人,皇帝也不用给他留面子,声色俱厉道:“你要是看中哪个想要玩玩,朕也由着你,可是你居然动了真,这真情岂是皇家该有的东西,你为他遣散姬妾男宠,为他斋戒祈福,如今又为了他冒险夜探宫禁。你这样做太令朕失望了。咳咳……” 皇帝气得大咳起来。 萧景赶紧上前拍背,一边求饶:“儿臣知错了,父皇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缓过劲来:“你是将来要继承帝位的人,该怎么处理感情之事,想必也是知道的。” “请父皇指教。” 皇帝盯着他,缓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自幼读圣贤书,当知这两句话的意思。” 萧景心里一颤,低声道:“天地圣人并非不仁,只是没有私爱,所以……” 萧景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可闻。 皇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明确答复,长叹一声,道“我忍痛驱赶了胡相爷,赐死他的宝贝儿子,又忍着心碎赐死自己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除去权柄上的硬刺,好让你顺利握住。朕绝不允许有人给你带来麻烦,也不允许有人骑到你头上。除去姓胡的权臣,绝不是为了让另一个权臣上位的。” 萧景身上一晃,差点晕倒,头上好像被人用千斤巨锤擂了一下,震得头晕眼花,又如有人用钝刀在心口划了几道口子,痛得撕心裂肺。 对于这个皇帝老爹的性子,他太清楚了。所谓帝王之爱绝不是象一般人家那样温情,里面含着血淋淋的伤口。 萧景死死抓住皇帝榻前的床脚,颤抖着双唇,道:“儿臣真的知错了,当时只是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所以才想玩玩的,玩腻了自然丢开手,不可能让他骑到头上,他也不可能做权臣,求父皇放过他……” “是吗?”皇帝冷冷地来了一句,语气中透着寒意。 “是的,是的,”萧景拼命点头,“父皇不是视他如自己儿子般疼爱,用心栽培么?怎么忍心毁掉。” 皇帝悠然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眼神迷离,道:“他若真的是朕的儿子,朕也用不着如此操心了,以他的心性和智慧,绝对把自己的兄弟臣子们制得服帖,哪里用的着朕替他当恶人。而且……他不是受人控制的人……” 萧景赶紧说:“儿臣也不是受人控制的人……” “你还好意思说,”皇帝又生气地提高声音,“这次的事已经暴露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为了他你差点要逼宫了,现在就如此,等朕归了天,他还不爬到你头上,他还年轻,有很长的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将来若起了异心效法王莽曹操,你哪里是他的对手,我萧家江山肯定完蛋。” 萧景心里无语泪流,他现在已经爬到我头上了,从多年前,他认真地向我要求平等、独立、唯一开始,我就让了步,以后步步退让,我退一步,他进两步,直到被他吃得死死的。他会不会在将来成为权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没有他,我的人生没有意义,活着没有趣味。 没想到,我的爱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我可以退让,可以妥协,但是不能放弃。 第123章 抄贾府皇帝传真言 高大的殿堂在黄金自鸣钟的滴嗒声衬托下显得无比安静,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及近,萧景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居然没有发觉。 萧景心里打定了主意,郑重道:“经过这次的事,儿臣也看明白了,他和儿臣亲近,只是想攀着一颗大树向上爬罢了,当年他受儿臣轻视欺侮,却仍然选择妥协,继续和儿臣交往,就是为了攀附权贵。其实他对我根本没有多少情意,这样不对等的感情不要也罢。” “真的?”皇帝看了一眼萧景身后的珠帘,饶有兴味地发问。 “真的,真的。”萧景赶紧说,“儿臣不想再见到他,不如打发他出去,又不是没他不行,不到两年,儿臣对他的感情自然就淡了。” “也罢。朕暂且信你一回。”皇帝点点头,又朝着珠帘后面说:“有什么事?” “九边传来加急奏折。”珠帘后的声音让萧景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贾环,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只知那段要和他了断的话,他肯定听去了。 又被老头子耍了一道。 萧景有苦说不出,用乞谅的眼光看了贾环一眼,贾环目不斜视,呈上奏折。 皇帝简单看了下奏折,命将此折下发内阁,由宰相召集六部共同商议。贾环接过奏折退下。 萧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不敢露出丝毫不该有的情绪,只低下头看地板砖。 皇帝缓缓开口:“不是朕狠心,你和他……将来若是做一对相辅相成的好君臣,也是一段佳话,可是你们这样绝对不行,世人会怎么看,百官也不服。” 说着,皇帝拿出一封拟好的旨意,萧景接过一看吃了一惊,居然是命锦衣卫查抄贾府。 “父皇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你该明白。”皇帝淡淡的说,“朕在位时把那些难搞的硬刺替你拔了,你接位时再施恩,他们受了重创后无力与你抗衡,还要感念你的恩德。至于那些名声不好,没什么力量的世家贵族,比如贾家,原来打算留给你登位时立威用的,看样子不行了。做皇帝的,总要恩威并施,才能驾驭天下。” “可是……” 可是贾家与胡家不同,根本不属于硬刺,为什么非要拔掉? 皇帝很清楚地一字一句给他解释:“驾驭臣下,不但要有恩,还要有威。贾环是个人才,但是性子高傲,驾驭这种人只靠施恩是不够的,还要让他知道厉害,让他领会皇权的不可侵犯。这样,将来你才可以使用又不致于被他骑到头上。 他是臣子,你是君上,他居然敢向你要平等,如此无视上下尊卑,就该让他受点教训。让他知道雷霆雨露皆君恩,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君主赐予,随时可以收回去。 和臣子相处要保持距离,不要让他们看透你,不要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在外,只有保持神秘,他们才会敬畏,才会听话。 你一定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挑战你的权威。 当你觉得握着的权柄有硬刺扎手时,一定要及时清除,不要让他坐大。 臣子结党是常态,只要不威胁到君权,你可以适当利用,当一派处于弱势时,你要扶一把,当一派处于强势,你要适当压一下,维持这种平衡,你的位子才能做得稳。 同理,后宫之中也要维持平衡,不要专宠一个人,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所谓治国之道,说到底就是用人之道,把人用好了,许多事并不需要你亲自做。自然可以天下大安。 这些是朕做为一个皇帝和父亲教给你的金玉良言,你要切记,切记。” 萧景想流泪。 这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治国真言,听到这番肺腑真言,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盼望的皇位其实是个沉重的负担,一旦担在肩上,就不能有正常人的欲望和感情了。 萧景收敛情绪,很郑重很严肃,带着发誓的意味说:“儿臣谨记在心,以后当与任何人保持距离,不再表露自己的感情。一切都以大局出发,不让私爱左右自己的判断。” 皇帝稍稍放心,道:“好,朕看着你的表现。” 萧景退出,以监国身份下了两道旨意。一、查抄宁国府,及荣府的贾赦。二、任命贾环为苏州同知,即日起程赴任。 贾环接到旨意默然良久。一旁的禄儿劝道:“爷不要难过,任外官并不意味着你受了贬斥,唐朝时官员必须要做过一任州县官,充分了解了民情,才能升任中枢。” “我不是不愿下基层,只是这个时候……”贾环摇头叹息,“我以为我已经把贾府从覆灭的深渊中拉了出来,没想到又把他踢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淳王的关系太过亲密,皇上肯定会放过贾家的。” 禄儿说:“皇上这样做不仅是因为你和淳王的关系太过亲密,而且不愿意你将来有可能与他分庭抗礼做权臣,以帝王手段,你这样的人必然是杀之除后患,皇上没有杀你,只是打发你出去任外官,可见他还是看重你的。” “是啊,雷霆雨露皆君恩,”贾环苦笑一下,“我要平等,要独立,要唯一,这些都触怒了皇上,他要给我点厉害,让我知道皇权无上威严不容任何人挑战,所以拿贾府下手。” 禄儿又安慰他:“爷不必烦恼,等淳王殿下登了基,肯定会召您回京,到时候您又是风光无限的部堂高官。” “我懂,老皇帝当恶人除去不听话的硬刺,然后让新皇帝继位后当好人,笼络人心坐稳位子,这也是身为帝王的父亲一种爱子方式吧。” 钱槐表示不懂:“我看不出皇上怎么爱儿子了,寻常人家里父子闹别扭也是常事,可是他要杀亲生儿子,又让另一个儿子在外面那么冷的天气跪了一天一夜,这就是父爱吗?我不信他心里会好受。 我也是当父亲的人,我多挣钱让孩子们过好日子,还陪他们玩,我这样的才叫父爱呢。” 贾环笑了:“傻子,你是平头老百姓,他是皇上,所以他不能象你那样爱儿子,甚至不能表露真实感情。” 钱槐嘟哝:“这当皇帝的也太可悲了。” “你闭嘴。”贾环赶紧呵斥他。 禄儿说:“旨意上说接旨后即刻起程,爷还是马上动身吧,家眷以后再接来。” “可是我想回府一趟,老太太这大把年纪却要受这样的折腾,这都是受我连累。” 禄儿坚持说:“可是旨意上说接旨后即刻动身。” 贾环也坚持:“我回府看看又怎么着,那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只是安慰一下老太太,又不做什么。” 禄儿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道:“小的奉命送大人离京赴任,即刻起程,不得耽搁,大人不要让我为难。” 贾环很镇定:“果然是你,锦衣卫地字号暗卫。” “你已经知道了。”禄儿收起锦衣卫令牌,“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在白虎峡遇险的时候,生死关头你临危不惧,巧计脱困,这种素质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仆人所有的。我可以想象,等我离开后,你亮出令牌说是杨彬手下,杨彬的威名黑白两道都怕,那些盗匪不敢把你怎么样,然后你再脱身。” 贾环这么一解释,铁槐瞪圆了眼睛,惊道:“原来你是锦衣卫的暗卫,难怪去山西时爷留下我看家,不带我去却带你去。” 禄儿笑道:“白虎峡那次太过危险,我也顾不得惹人怀疑,只能出手了。” 贾环说:“就算没有白虎峡那次遇险,我也早就怀疑你了。” 禄儿惊讶地挑眉。 贾环解释说:“你为人处事相当稳当,也有见识,而且模样是贾府最帅的男子,凤姐姐是爱才的人居然没注意到你,可见你在有意收敛自己的光芒。再加上我平时说话做事会传到皇帝那里,我就知道身边有暗卫,两相结合,头一个锁定的怀疑对象就是你。” “呵,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想不到你早就怀疑我了。”禄儿自嘲地笑笑,“象我这样的人,每个王公府第都有,负责替皇上监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能不能报上你的真实姓名?” 禄儿正式报上名号:“我原名凌傲风,代号地十六。” “如今你暴露了身份,你想怎样?是要转为明卫,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 “我会继续留在你身边,以仆人的身份保护你。” “那么彩云呢?” “她是我老婆,而且她为人正直厚道,也很贤惠,我很尊重她,就算以后我转为明卫,我也不会不要她,还会给她挣份诰命。” 贾环放了心,道:“你若是抛弃她,我一定饶不了你。” “现在你可以动身了吧?” 贾环只得收拾一下简单的行装,一边收拾一边磨蹭,可是左等右等,只有淳王府的侍卫长跑来,带着四名侍卫,说是王爷派来的高级保镖。 贾环有些失望,道:“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难道他连见我一面也不敢?” 既然在皇位与我之间选择皇位,分手时又何必吝惜一见,连句话也没有,真的要断得干净彻底。 侍卫长说:“王爷要亲自监督查抄贾府,以免番役粗鲁惊着女眷。所以不能来送大人,只送一封信给大人。” 贾环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字条,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说不出口的苦衷,难以割舍的留恋和牵挂,浓缩在短短两句诗中。 瞬时,眼前一片模糊。 贾环收好字条,侍卫长等了一会儿,问道:“大人可有回信?” “没有。”贾环抽抽鼻子擦擦眼睛,“你只转告他,我会等他。” 我会等你,等到你真正掌握权柄的那一天,如果那天到来时,你还没有淡忘我的话。 可是…… 时间,是抹平一切的万能剂,那一天,你真的还能记得我吗? 贾环甩甩头,做潇洒状骑上白马,挥下马鞭。 贾府。 一片凄风苦雨,男女老少都万分凄惶。 宁国府被抄,贾珍贾蓉流放三千里。 荣国府贾赦辜负圣恩交通外官,革去爵位,流放。 贾琏,图财害命,高利盘剥凌逼百姓,国孝家孝停妻再娶,革去职衔,发往军台效力。 百年望族,一朝云散。 朝廷百官见萧景亲自下旨查抄了贾府,都放了心,原来他和贾环的关系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情深意重,也就是玩玩罢了,不会影响国事的。 贾府上下惶恐不安,主子们如吓得如陷阱中的兽,奴才们趁机拐骗,甚至落井下石。关键时刻,还是贾母站出来主持大局,拿出自己的私房,给珍蓉贾赦几个起身使费,又填补外面的亏空。带着子孙们继续度日。 宝钗回府看望了贾母诸人,安慰一番,然后回家告别母亲,又回小贾家收拾东西准备赴苏州随任,将家里人一一分派,莲儿和紫晶家人都在京城,所以不跟着,留在京里看家,贾政指派的通房丫头如意知道没有希望做姨娘,也愿意出去另找夫君。晴雯没有家人,只能跟着主子走,宝钗按自愿原则挑了些丫环婆子和小厮跟随。 萧景来送别,派了几个高手暗中护持,安排得很妥当,又问还有什么需求。 宝钗默默摇头。 萧景心存歉疚,低声道:“贾家到这一步,我也不知说什么好。” 宝钗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朝堂之争步步惊心,萧景也是身不由己,事已至此,也不想多说。只问:“芝儿是不是送回你那里?” 萧景舍不得芝儿,却摇头说:“环儿养孩子比我强,而且芝儿和他感情深厚,强行分开也不好。” 他费了好大劲,以贾环会养孩子为由,劝说皇帝让贾芝留在贾环身边,有贾芝在,如果皇帝起了杀心,好歹会有个顾忌。 宝钗也觉得有芝儿在身边,贾环会安全许多,当即点头保证:“请王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你……”萧景迟疑着还是说出口来,“也请你照顾好他。” 宝钗默默点头,心里暗自忍泣,贾环如此年轻有为风光得意,却选她为妻,莫不是瞧中她是个三从四德忍气吞声的人,以后好与萧景继续双飞? 你休想。 第124章 抚苏州贾母交后事 苏州府是个民丰物阜的地方,也是人文集萃之地,是天下公认的肥缺,只是贾环从三品侍郎任五品的同知,说不上是一种贬斥,还是一种政治策略。苏州知府不敢轻视这位前状元,亲自妥善安排下处,天知道哪天风向转了,这家伙又重新得宠了。 没过几天,知府调任,腾出正印官的位子给贾环。 贾环接印后入驻府衙,放出告示允许民众上告,可以不用诉状,一时间告状申冤的人不计其数,都想看看这位前状元的理政能力,一天之内接状高达数百。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案子,一是的确有冤情,大家相信这位有神探狄仁杰转世之称的前状元能还民公道。二是一些乡绅大户想看看这位新父母官的斤两,如果理政清楚,以后还存个敬畏之心,如果不中用,那就对不起,以后三年内他们根本不会把他放眼里。所以大户们故意找了些根本理不清的陈年旧案来看新官上任这三把火怎么烧。 接了无数诉状,还有好多是无头案,幕僚们叫起苦来,这些案子有许多都是多年前的陈案,如果理得清? 贾环指示:“如果证据确凿,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许冤屈好人,也不许巴结权贵。” 幕僚说:“如果是证据清楚自然没问题,问题是好多案子证据不清,双方各执一词,于是这么拖下来,一拖就拖成了疑案,根本没法断。” 贾环自有办法,定下三大原则:“在证据不明,也不可能找到给力证据的情况下。 如果是争财产,则偏向处于弱势一方的贫困小民。 如果是争面子,则偏向那些爱面子的有地位威望的强势一方。 如果是什么也不争,比如那年我断的一桩撞人案,说不清那个扶人的有没有撞人,象这种说不清的案子,则偏向舆论,怎么判对社会影响好就怎么判,不必管证据。” 定下三大原则,处理那些没法说得清的疑案就好办了。很快,积累的旧案清理完毕,又有力打击了一些讼棍。许多以告状为业的刁民也老实了许多,整个苏州风气一变,大家都安生度日,那些准备看新知府笑话的人也服贴了。 皇帝接到御史的报告感叹:“果然是个能干的,你和景儿没有那扯不清的关系该多好,将来做一对明君贤相万古流芳,可惜……” 林彬前来视察,同一科的进士,他的官位反而跑到贾环上面了,也是难料的事,林彬摆出上司架势指责道:“有不少乡绅指责你断案不依律法,你有何说法?” 贾环无所谓道:“想让我依法断案也行,拿出证据来,那些证据不清的陈年旧案,怎么依法来断?” “可是你偏向那些平民。” “只有在争财产的案件中,我才偏向弱势的平民,他们本来就穷,再被夺了财产就没法活了。那些争面子的案子,我不是也偏向那些爱面子的乡绅了吗?” “不得不说你这样断案有你的道理,放心,我会支持你。”林彬也不再说了,又说另一件事:“巴加里要回国,邀请朝廷官员随行出海,你去不去?如果你不去我就去,我的位置可能由你接任,咱们要提早交接哦。” 贾环很心动,他也想出海长长见识,可是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萧景对这事的反应很可能是坚决反对他去,或是闹着和他一起去,到头来又是一场风波。 贾环还是摇摇头:“算了吧,我答应要等他,就要说话算数。如果几年后他淡忘了我,我再出海不迟。” 正如林彬所料,朝廷很快下了命令,任命林彬为外交大臣出访不列颠佛朗机五国,他的江苏巡抚位子则由贾环接任。一个月内,贾环从三品侍郎降到五品知府,又恢复到三品。其间荣辱沉浮不足为外人道也,对风雨飘摇的贾家来说倒是个利好消息,那些躲避唯恐不及的亲戚们也敢来往了。 贾环与林彬交接完公务去码头接家眷,见宝钗把芝儿也带来了,有些意外,很快明白了萧景的苦心,萧景很想和芝儿培养感情,却还是忍痛把芝儿送到他身边,只是为了保他安全,万一皇帝起了杀心,有芝儿在手也会有所顾忌。这番苦心可能除了他再没人能体会得到了。 回到府衙,宝钗接手内宅家务,开始忙碌起来。第二天听得差役报告说有一美貌妇人抱着孩子来,说是和大人有旧。贾环赶紧说:“我在这里不认识什么美貌妇人。” 宝钗笑道:“你不用急着辨解,我不是那种掂酸吃醋的人。她要见你,你就见见好了。” 贾环觉得不见好象自己心虚,便去见那妇人,意外发现这妇人居然是香菱。看她荆钗布裙,抱着一个小孩子,看上去还算幸福。 “没想到居然是你?”贾环很惊讶。 “是啊。”香菱笑道,“我家祖籍就在姑苏,大人忘了么?我和母亲回乡后,母亲把我嫁了一个相识的人家,那家也是书香之家,相公也知道上进。瞧,这是去年生的闺女。” 说着,递上手里的孩子,一个粉妆玉琢的可爱宝宝露出无齿笑容,奇的是眉尖也有一颗胭脂记。 “真是小美女啊,长大肯定跟你一样。”贾环赞美着,叫宝钗找个金镯子什么的当见面礼。 宝钗也很欢喜,取了一块金锁,一对金镯做见面礼。见香菱穿着布衣想必家境一般,再添四匹绸缎。又嘘寒问暖几句。 香菱谢过,说:“本来听说大人外任,我就想来拜见的,可是大人家眷不在,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好上门。我能有今天,都是靠大人救了我,大恩大德一直铭记在心。” 听她说起当年救她的事,贾环不大好意思,当时救她确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实在不敢以恩人自居。 “其实……嗯……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香菱也明白他是利用自己,可是她并不介意。又对宝钗说:“这辈子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宝姑娘给我的,如果不是你带我住进大观园,我哪能这么快乐地在园里学诗还入诗社呢,现在想起来真怀念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宝钗笑道:“还提学诗,你学诗学的都魔怔了,连觉也不睡。我们女子还是要以针工纺绩为要,那些移性情的东西要不得。” 香菱笑了:“宝姑娘还是这么口是心非,你嘴上如此说,可是并没有阻止我学诗,还给我指点和鼓励呢。” 宝钗低头含笑,她怜惜香菱身世可怜,所以想法满足她的要求,带她进园来住,助她学诗,不忍心泼她冷水,并不是赞成学诗是女子该做的事。 两个女人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说。孩子由仆人带下去玩,贾芝看见一个比自己要小的宝宝,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去外面抓了条毛毛虫逗她玩耍。 香菱用过晚饭离去。宝钗卸了钗环准备歇下,对贾环说:“看香菱穿着布衣,估计日子不是很好过,她在薛家素来锦衣玉食,哪里能过这种苦日子。爷想法帮她男人找个好差使吧。” 贾环答应了:“我会帮她的。不过你说她过的是苦日子,这个我不能赞同,日子是好是坏,不能看吃穿好不好,她现在有个疼她的丈夫,有个可爱的宝宝,就算穿不上绸缎衣服,也是很幸福的。” 贾芝在一旁插嘴说:“可是宝宝好可怜,是个残疾。” “天哪!”宝钗和贾环都惊呼一声,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宝宝是个残疾,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香菱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过个舒心日子,却生下残疾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好苦命的香菱。”晴雯忍不住抹起眼睛,说:“爷不是认识太医院的名医,不如请个高手来看,说不定能治好。” 贾芝又说:“宝宝木有小鸡鸡,太医能给接上吗?” 晴雯脸黑了下来,眉毛竖起,拎着贾芝往外走,骂道:“臭小子,你存心捣蛋是不是,睡觉去。” 贾芝挣扎:“我没有捣蛋,宝宝没有小鸡鸡,好可怜,连尿尿都困难,叫太医给接一个嘛。” “宝宝是妹妹,当然没有了,这不是残疾。” “为什么妹妹会没有小鸡鸡?如果我有两个的话,我会给她一个哦……” “赶快上床睡觉,再罗嗦打你屁股。”晴雯气得哇哇叫。 留在屋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笑。提起孩子,宝钗触动心弦,有些难过,道:“你说得对,有个爱她的丈夫,有个可爱的宝宝,对于女子来说,这样的生活才叫幸福。相比之下,我虽然锦衣玉食,也有诰命夫人的头衔,最重要的东西却一样没有,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贾环沉默了。 宝钗大着胆子拉住他的手,柔情万分地说:“爷是最负责任的人,既然娶了妻,就会尽到自己的义务,绝不会让妻子不幸福,对不对? 我要的不多,只想要个孩子,我不敢奢求你的心,也不敢干涉你的自由,只求你施舍给我一点温情,让我在以后的漫漫人生有个寄托,有个能让我活下去的希望。” 贾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楚楚可怜,又见她白天里十分的羡慕香菱的可爱宝宝,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歉疚感,觉得宝钗也很可怜,有才干有志向,偏偏身为女子,婚姻不能自主,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要为整个家族牺牲。婚后受到丈夫不冷不热的对待,她毫无怨言,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称职的贤妻良母,她有权利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的责任,再想到与萧景渺茫的未来,贾环愈发动摇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贾环尽到丈夫的责任,宝钗也努力做个贤妻良母,两人看上去很是和谐。没多久,宝钗身上有了喜讯,接着收到京城的家书说贾母病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我都和贾家没关系了,见我做什么?”贾环有些为难,想和贾家断绝关系,可是在重视孝道的社会,拒绝一个八十老人的临终请求肯定被人骂死,良心上也过不去。 宝钗念着贾母的好处,劝道;“老太太怕是不行了,见你可能有话要说,就算她不是你祖母,只是路边一个不认识的老人,这么大把年纪了,想见你一面,你好意思说不?” 贾环听了劝,带着宝钗和贾芝赶回京城,禄儿随行保护。 昔日见证贾氏荣光的宁荣街如今车马冷清,石牌坊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变得无比暗淡。大观园已经关锁交还内务府,荣府只留了贾母的几进院子供全家过活。 贾环进西角门直入贾母上房,只见贾母鬓发全白,脸色灰败,全无往日富态精明,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旁的贾政王夫人和邢夫人各个神情凄惶,象看救星一样看着他。 到这份上,贾环对贾家有再大不满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顾不上休息,关切地问了老人的身体和家里的日子。 贾母见他回来,心里一高兴,居然能坐起来吃了半碗粥,精神也好了许多。 贾政说自贾府被抄之后,有许多人落井下石,揭发了更多的不法之事,亲戚们也生怕沾了晦气,也不再来往,也亏了薛蝌还帮着打听消息。贾家所有爵位被削,有贾母这个一品夫人在,仍然还能暂时住在荣国府里,等贾母不在,他们这些人就没资格再住国公府,就要搬出去了。 淳王对老太太很照顾,定时派太医来请平安脉,还送了许多人参灵药及家常日用。探春随夫去浙江上任,迎春还不时回家来安慰父母,眼下就这么过日子。 “也多亏几年前整顿家务,多置了一些祭田,如今守着祖田度日,只要俭省些,也能过得去。”贾政又感慨又后悔,觉得自己整个一支没用的废柴,如果当年他能留心家务,也不至于这样。 贾环表示怀疑,贾家上下安富尊荣惯了,只知享受不知营生,天知道贾母不在会弄成什么样子。 贾母自知时日无多,想抓紧时间办了后事,叫来一家大小,对贾环说:“如今宁府完了,这贾家还得靠你维持。” 贾环有些不自在,道:“我现在已经和贾家没有关系了,之所以来此,也只是为了看望老太太。” 贾母老泪纵横,道:“当初将你除宗,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换上你,想必你也会以大局为重的。你何必还要怀恨呢。” “我不是怀恨。”贾环赶紧摇手,“就算我和贾家有关系,也轮不到我维持。珍大哥琏二哥虽然被流放,不是还有宝玉嘛,论理,他应该撑起这个家来。” 贾母带着恳求的口气,道:“宝玉身体弱,恐怕不行,这个家还得靠你。” 贾环笑道:“老太太这个算盘打的不好。从小到大,宝玉是您心尖上的,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可曾对我正眼瞧过。权利和义务应该对等,他享受了多少,就应该付出多少。你们让他受尽宠爱,却不让他尽点责任,这可不好。” 贾母如今也后悔对宝玉宠爱过度,没有把他培养成能撑家立业的男人,可是现在把复兴家业的重担压到他肩上,准把他柔嫩的身躯压垮了。放眼整个家族,能撑起这个家的只有这个庶子,偏偏他对以前不受宠的事还心有芥蒂。这如何是好?真是悔不当初。 贾母为了整个家族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老脸一豁,道:“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贾环吓得赶紧跪倒,苦笑道:“《礼记》有云:年八十者,天子不召。就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受您的礼,老太太这样岂不是折我的寿嘛。” “你答应了?” “家里这个样子,你想让我怎么维持?”贾环还是不大乐意,养老太太那是应该的,其它人凭什么也要他管? 宝钗在旁劝道:“爷读过苏秦的故事,说他是真正男子汉,当初他游说失败,回家时万分落魄,父母不与言,妻不下纫,嫂不为炊,他在家饱受冷眼和屈辱。后来说君成功身佩六国相印回家,父母郊迎二十里,妻不敢平视,嫂匍匐蛇行。苏秦也没有跟家人计较当年自己受慢待之事。爷赞他是山海器量,丈夫胸怀。 如今,自己遇上同样的事,怎么不以他为法,反而计较多年前冷遇,毕竟家里人也没有不跟你说话不给你饭吃啊。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古今圣贤,多不会计较这个。 如今家里遭难,爷展现海量宽宏,援之以手,世人谁不说你宰相肚量,恢宏大器?” 宝钗这一番说古道今,让贾环无话可说。不由得暗自佩服,不愧是与林黛玉齐名的才女,说服力一流,先是说服他饶过薛蟠,后又说服他要孩子,现在又说服他接掌贾家,真是不服不行,如果她是男的,辅佐君王也是个宰相之才。 第125章 贾母归天凤姐势败 面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临终前的乞求,再看贾家被抄后剩下的一群凄惶不堪的老弱妇孺,贾环实在硬不起心肠,肚里盘算一番,当初和胡相的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没理由连累全家陪他去死,所以贾府将他除宗以求自保,在世人眼里是情势所逼,是可以谅解的。而他不管家人的死活硬要和他们断绝关系,在世人眼里却是不可原谅的,在重视人伦孝道的宗法社会,他若不施援手,定会被人骂死,以后在官场也难混。 贾环终于点了头,说:“既然要我接掌贾家,我可有话要说。如果有族人行不法事,我可是六亲不认的。第一次罚不与祭一年,第二次直接开除宗籍。如果犯了国法,是杀头是流放依国法处置。” “这个都依你。”贾母赶紧说。 (注:“不与祭”是不允许受罚的人参加祭祀,在古代宗法社会,是相当严重的惩罚,可以让人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 贾环又说:“这复兴家业,最重要的是子弟要争气。首先家学一事,日用由祭田供给,其余族中人等各自视财力捐助。我也会拿些钱来助学,但是要每月考核,考试不过关的学生,不再供给使费。考试优秀的给予奖学金,家贫无力考试的也给资助。” “这个依你。”贾母贾政和邢夫人王夫人齐点头。贾家要复兴,还得再出几个有出息的人物才行,这家学的管理不能松懈。 “族里老病残疾或孤儿寡妇者可以由公田供养,但是有手有脚的人则不予资助,贾家以后不再养寄生虫了。”贾环说得很坚决,不容反驳。 贾母等人只得一切依他。 “宁府那边我不管。”贾环先划清责任范围。 尤氏胡氏婆媳低下了头。 “至于荣府……”贾环看看眼前的人,“大老爷那边有琏二哥,没理由我这二房的人要养大房。” 邢夫人脸一垮,丈夫儿子都被流放,只剩她一个无所依靠如何是好? “至于二房……”贾环再看看二房的人,“老爷太太虽然对我不重视,好歹占了父母的名份,我还是会养的。周姨娘向来照顾我,本来我就打算养她的。大嫂子是寡妇,在兰儿没成年之前,论理我也该照顾。但是宝玉一房我就不该管了,他已经成年,就算没能力奉养父母,也该养活自己,没道理让兄弟养。” 宝玉红了脸低下头。 贾环又说:“兴家之道在于俭和勤,咱家的人只会享受最好的,现在趁早收起这套,想享受自己挣去。男人只要有手有脚,就不能不事生产,不能只在家里混,女人也要做些纺织针线的活,不能成天无所事事,伤春悲秋。这个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使家里兴旺。” 这话说的黛玉也低下头。 一场家庭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各人各自归房,王夫人对黛玉没好气说:“你把你那些风花雪月,诗啊词啊的收起,把家务拿起来。你不是没有管家才能,却嫌繁琐疲累不肯上手,这样可不行,咱家现在没那条件供你搞那些没用的东西,女人该做的活你也做一点。生不了孩子,其它的你也该做一些吧。也就是我这样的婆婆能容得了你,换上别人家的婆婆,谁能受得了你成天什么也不干,只是对着花啊月啊的无病呻吟……” 叨叨一堆,黛玉回房又抹起眼泪,宝玉自然又去小意哄劝。家败之后,袭人求去,改嫁蒋玉菡。宝玉也没有再纳其它女人,专心守着黛玉一人,并没有因为王夫人的埋怨而对黛玉有丝毫不快,这让黛玉心里安慰许多。 王夫人唠叨完儿媳又叨叨老公,道:“当初我就说让宝玉娶宝丫头,你偏要说什么商女配不上咱家什么的。薛家与贾家同为四大世家,怎么配不上?况且,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娶媳妇主要是看人,不能只看门第出身,蓉哥媳妇是秦家从养生堂抱养的,可是合族谁不说她好。 宝丫头不但相貌好性子好,难得的是从小就知为母亲分忧,家务女工样样拿得起,守得富贵安得贫穷。 林丫头行吗?她只能享富贵,不能安贫穷。说是二品大员的嫡女,也只是名上好听,一点实用也没有。如果是宝丫头嫁了宝玉,肯定会劝宝玉读书上进留心仕途,这会子家遭大难,早带着家人仆妇纺织针线,把这个家维持起来了。何苦看人脸色……” 贾政老实听她叨叨,其实他哪里能料到贾家会一败涂地,早知如此,定会留心家务督促子侄上进,为宝玉择个能持家的媳妇,替黛玉选一个永远富贵无忧的人家了。 贾府被抄一事对贾母打击很大,再加上为子孙操劳过度,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每天用二两参汤吊着,只是撑着等贾环回来好交待后事,交待完了,贾母松了劲,精神彻底垮了。 第二天,贾母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连水都喝不进了,家里人在榻前跪了一地,准备听她最后的遗言。 贾母浑浊的眼睛已经流不下眼泪,紧紧拉着宝玉的手,道:“你……要争气啊……” 又看向黛玉,说:“把你嫁入贾家,也是想着你孤苦无依,嫁入舅家也算知根知底,比嫁到外面不知根底的人家强,也不知对你是好是歹。” “老太太向来是疼我的。”黛玉哭得眼睛肿成桃儿一般,不禁为以后的日子担心。紫鹃早对她说过王孙公子不可靠,一样的喜新厌旧三妻四妾。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嫁给平生唯一的知己宝玉,压力还是很大,宝玉的不进仕途使长辈把压力转嫁到她身上,再加上体弱多病久不怀孕,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了贾母的庇护,她该怎么办? 贾母又看看贾兰,最后的眼光又落在贾环身上,贾环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贾母这才带着无限的牵挂合上眼睛,内外家人哭声一片。 贾母的后事应用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事情一出来就开始行动起来,皇帝也传旨优恤,令百官与祭,贾环负责外面,把丧事办起来。 里面的事仍然交给王熙凤办理。王熙凤办过丧事,对这些也有经验,强撑着想把事办好,挽回脸面。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办秦可卿丧事时,贾府正在兴旺时,她本人也得长辈和丈夫宠爱,自然是颐指气使威重令行。 如今贾家势败,连空架子都倒了,她为了三千两银子包揽诉讼拆散张金哥一对致死的事,还有重利盘剥逼人丧命之事都已经被揭了出来,用的还是贾琏的名字,再加上孝中娶亲一事也是她指使人告到都察院的,害得贾琏落个发配军台效力的处置。邢夫人对她恼恨之极,哪里会为她撑腰,再加上经济结据,这丧事办得极难,往往喊了这个又跑了那个,亲戚坐了半天,连茶饭都供不上来。 王熙凤已没了往日强势,哀求道:“婶子大娘们,你们好歹可怜可怜我,今天我挨了上头好一顿说。等过了这事你们想歇也容易。” 那些下人向来踩高攀低,见贾母已亡,邢夫人厌恶凤姐,王夫人也没了势,贾环又明确表示不管大房,根本没人给她撑腰,谁还理她,都争相作践,再加上没有好处,哪个肯上前。 仆妇笑道:“我们也想好好干,可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饭,外头不肯赊欠,这三顿茶饭如何做呢?” 王熙凤只得找鸳鸯商议,鸳鸯正哭个不住,怀疑她不肯尽心,说:“东西不是都交给奶奶了吗?老太太疼了奶奶一场,求奶奶好歹把老太太最后的事办好。” 邢王夫人手里都捏着钱不肯放,王熙凤又累又急,受了不少气,实在撑不住病倒了。 正值宝钗借有孕不愿插手贾家的事,黛玉因悲伤过度,又犯了咳嗽,天天用药不断,非但不能发挥用处反而添乱。里头乱得不象样,只得靠李纨这个尚德不尚才的老好人来支撑。起先贾环硬把宝玉揪来办事,骂道:“你也不小了,也该顶点用,别总是想着混吃等死。” 宝玉的理想是和姐姐妹妹玩一辈子,死了拉倒,现在理想破灭,只得打起精神来帮着理事。可是跟贾政一样是个不通实务的,现在临时抱佛脚实在晚了些,再加上黛玉又病了,他又回内宅陪老婆。 贾环见他实在指望不上,只得硬着头皮把未成年的贾兰揪来顶事,又托了贾芸帮着照管。 正忙得晕头,又听得丫环慌张来报说:“鸳鸯姐姐要寻死呢。” 贾环赶紧跑到里头,他虽然不穿官服,几年来办理国事征战沙场养出来的威严气质,足以让所有闹腾的人摒声敛气。眼光一扫,那些人都老实了,这才问道:“怎么了?” 说到底还是钱惹的祸。老太太的遗产少了一笔巨款,太太们怀疑鸳鸯吞了去,鸳鸯又不能实说,只好赌咒发誓寻死觅活的。 “老太太刚走,你们就为了钱闹将起来,也不亏心。鸳鸯是家生子,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财物全都是她掌管着,你们可曾见她象某人那样拿来放债或是贪污掉了一两?这样一个忠诚的人你们也好意思怀疑她。” 贾环把他们训斥一顿,然后对鸳鸯说:“鸳鸯姐姐实说吧,不防事。” 鸳鸯得他鼓励,便把实情说了,众人都吃了一惊。怪不得老太太分派遗产时没有给贾环,原来提前给过了,可是两万两的遗产也太大了吧。太太们都很不愤,可是敢怒不敢言,于情于理,都没法让贾环把这笔巨款吐出来,何况他现在有权有势没人敢得罪。 贾环虽然不稀罕这笔钱,可是也不会吐给这些人。 转头对鸳鸯说:“你也别哭了,如今老太太没了,你在贾家的日子也不会好,如果不想嫁人就跟着我,替我管家看孩子,等将来看中哪个好男人了,我再为你做主。” 鸳鸯听了大喜,贾母死后她一边忧惧被贾赦报复或是被主子随便指配个小厮,一边被这些人威逼,正想着随老太太去了落个殉主的美名,如今有了活路,自然舍不得死了。 贾环一发话,管家老老实实把鸳鸯的身契拿来,贾环转手还给她,道:“你想走就走,这东西没什么用。” 鸳鸯父母双亡,哥嫂也是一心想卖了她得便宜,她根本无处可去,有没有那个身契,她也只能跟着贾环。宝钗从小就学着理家,打理小贾家不成问题,问题是贾芝太顽皮,把她折腾惨了,现在正好把家务和孩子交给鸳鸯,自己安心保养身体。 刚处理完鸳鸯的事,又闹出惜春的事,丫头回禀说四姑娘闹要着剪了头发出家呢,众人劝不住。贾环一听恼了,道:“年纪轻轻的出个屁的家,拿个饭盆子沿街化缘,说难听点就是讨饭,这是姑娘能做的事?弄不好就被人拐到窑子里了,老太太说了把她交给我了,我说不许就不许。” 惜春父母双亡,亲兄贾珍流放远地,嫂子尤氏也与她不和,虽说贾母疼她,预留了一点钱做她的嫁妆,也没人愿意管她,所以没人追究贾母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只听凭贾环做她的监护人。 数日后贾母出殡。依旧是水陆道场齐备,合族吊孝,因贾母身份贵重,而且贾环似是圣眷不衰,皇帝又恩准朝中百官勋贵路祭。恩旨一下,贾府振奋不已。 理完贾母的丧事,贾环准备携家眷回任,临走前劝王夫人不要再为孩子的事为难黛玉,等过几年张罗着为宝玉纳个妾就是了,就黛玉那体格,从会吃饭便会吃药,十顿饭只吃五顿,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养孩子了,真要她生养肯定要了她的命,那时宝玉也会发疯。 王夫人悲苦不已,丈夫没用罢了,还能指望儿子给她挣个风光诰命,可是儿子无心仕途,儿媳妇也不如意,还不能生养,儿子一颗心还拴牢在她身上。 “我好命苦哇。”王夫人不敢违逆贾环的意思,只能哭哭啼啼。 贾环处理完家事,带着妻子,贾芝,惜春,还有赵周两个姨娘返回任上。还带着一肚子气,生贾家人的气还是小事,主要是被萧景气着,他回京探望贾母,非常“凑巧”,萧景离京巡视九边,根本就见不到。 见不到也罢。 贾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早听说萧景一反早年的风流好色,变得非常守礼,再不掂花惹草,和王妃相敬如宾,朝野都赞他礼贤下士,有上古仁者之风。只有贾环知道,他骨子里根本不是什么多老实的人,做出这样来给谁看? 虽然想着他这么做有苦衷,可是一想到他携妻子花前月下比翼双飞,这心里就忍不住有种很说不上滋味的感觉。 这样不好吗?两人各有好归宿,将来做一对开拓盛世的明君贤相,这是皇帝和百官,也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千古佳话,这样对两人都好,为什么心里还有种苦涩的感觉。就好象原本就属于我的宝贝,渐渐的不再属于自己。 从此萧郎是路人。 船行到平安州渡口,下人下船买吃食,很快厨子端上饭菜摆在船舱,宝钗,惜春,赵周姨娘带着贾芝围坐桌边。旅途中胃口不好,贾环拿着辣椒酱的罐子狠狠往碗里倒。宝钗拦住他,劝道:“明知道这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怎么还吃?” 贾环放下小罐苦笑:“是啊,有些事情,明知道是有害无益的,却仍然想做。” 宝钗正色劝道:“这就不对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应该可以预计后果,先考虑该不该做,而不是喜不喜欢。假如你喜欢做的事,对家庭对事业对自身有大害,难道非要做不成?人长大了总不能感情用事。” 贾环听出她的话里谏劝味道,看了她一眼,低头吃饭。 不可否认,宝钗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很理智,说出的话条条在理让人反驳不得,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讲道理就能讲得清的,尤其是涉及感情的事。他何尝不知他与萧景的感情如美丽有毒的罂粟,使人迷醉沉沦,却是对双方都没好处的。如今他能逃得性命,还继续受重用,也多亏了他以前表现出色,皇帝舍不得杀他,只是打击贾府以示警告,如果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男宠般的人,绝对是死得干脆。 帝王之爱,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 宝钗见他愿意听劝,心里暗喜,想起皇帝送她美容膏时说的“把你老公看好了。”心想:只要离你儿子远点,分别个三五年,我绝对把老公看牢了。 宝钗对自己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这不,贾环不是能她的话嘛。宝钗一边盘算,一边乐滋滋把盘里有益健康却淡然无味的青菜夹到贾环碗里,再把那让人吃了还想吃却不利健康的辣椒酱罐子扔一边。 “你答应过太太要帮宝玉的,你可想到怎么帮了?临走时我送了林妹妹好几斤燕窝,可是这也不是长事。就算我供得起,他们也不会接受。”宝钗问道。临行前王夫人嘱托她别忘了在老公耳边提醒着帮扶宝玉。 贾环也为难,道:“按说读书走仕途是世家子弟最好的出路,只是宝玉不是这方面的料也不能勉强。也许他能捣鼓脂粉生意。” 至于黛玉,黛玉的管理才干也是有的,但是想到抚琴写诗葬花的玉手拨拉算盘珠子,世外仙姝天天看账目管柴米油盐,想想就雷死人,还是啥也别干让宝玉养着她罢。 “现在想想,我当初努力成全他俩不知对不对?也许林姐姐嫁给永远富贵的人家会好些,比如北静王什么的。”贾环开始对当初的做法产生质疑,毕竟理想很美好,现实太残酷,一对神仙玉人一旦成了婚,面对的同样是柴米油盐,物价涨跌比风花雪月更重要。 宝钗笑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一家会永远富贵?嫁到别家就不用侍奉公婆了?就不用操持家务了?就不用应付一大家子老少了?谁能保证别的王孙公子就一定不会三妻四妾喜新厌旧? 好歹宝玉对她的心是真的,公婆有什么怨言,宝玉也会站在她一边,嫁到别人家她这样不能侍候公婆不能养孩子的根本站不住脚,但是在舅舅家就算有什么不到之处也会得到包容。” “你说得也是。”贾环再次被她说服了。 第126章 刘姥姥仗义救孤女 宝钗想到一个帮助宝黛的主意。 宝玉厌恶仕途,把好端端一个有灵气的人折磨成范进那样的疯子也没必要。做生意同样不是那块料。不如把贾母给他的遗产拿出些,替他瞅个好生意做投资,他只管分红不管经营,闲时创造个新式脂粉卖钱,照样和黛玉过吃得起燕窝粥的清高悠闲日子。 有了好办法,贾环轻松下来,在船上无聊,画了一百零八张扑克牌,教女眷们打双升,正好和宝钗,惜春等人凑一桌,还有一个替补。 打牌的时光过得很快,很快平安到站。 回到苏州,抚衙下属都来码头迎接。贾环写信给冯紫英,告诉他想见的人在这里,如果他还没有忘了她的话,就赶快来见。然后给家里人分派任务。鸳鸯管家里收支财务,彩云管应酬往来,至于顽皮鬼贾芝交给惜春来管。 宝钗听了直乐,贾芝本来调皮,又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会把小姑姑折腾成啥样,这样也好,他的闹腾也许会消减惜春的孤僻冷清。 贾环又给宝钗分派了差事,除了养身体以外,应酬时把惜春也捎上,慢慢改改她的性子。 一家人安静度日,公务之余,贾环携妻儿游遍苏州园林饱览湖江山色,除了挂念萧景以外,过得也非常舒服。没安生几天,又听得门上来报说有个美貌妇人找他。 贾环纳闷,怎么来这里不断有美貌妇人找他? 等见了这美貌妇人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平儿,她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是平姐姐,出了什么事?”贾环忙命丫头倒茶倒洗脸水。 平儿一脸风尘容颜憔悴,见了他还没说话就“扑通”跪倒地上。 “平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贾环赶紧叫丫环扶起来。 平儿哭得哽咽难言,简单说了事情经过,王家势败,贾家也倒了,当年王熙凤做的恶事会被揭了出来,邢夫人对她恼恨之极,又揭出她指使人告夫,还害死尤二姐的胎儿,又害死二姐的事,要把她休了,贾琏在流放地也回了信,说全凭长辈作主。贾母亡故,王夫人又失了势,无人再为她撑腰,王熙凤于是就这么“一从二令三人木,哭返金陵事更哀。” 在此之前,王熙凤就觉得情势不好,怕女儿巧姐吃亏,便命小红把巧姐送到舅舅王仁处。后来她被休回金陵王家,更是一病不起,小红找上来,说那个没人心的舅舅居然把巧姐卖给某个老头做妾,等她找过去,那一家又把巧姐转卖到不知哪个窑子里。小红急得没法,找邢夫人想法赎人,邢夫人根本不信,反而怀疑她想骗钱,后来遇上刘姥姥,姥姥说要卖房卖地救出巧姐来,可是她一个老得半截入土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小红只好又到金陵找主子。王熙凤听了当场晕过去。平儿急得团团转,病急乱投医,想到贾环在附近当官,于是找上门来想办法。 “平姐姐真是义气。”贾环感慨一声,这个世上,真正待王熙凤好的,只怕仅平儿一人了,平儿的忠诚正直倒是一点不让须眉,在王熙凤失势落魄时仍然不离不弃地陪着她,实在令人感动。 贾环向来尊重平儿,便跟了她回金陵看看情况。 自从萧景做了太子后,王子腾害怕被清算,最终忧惧而死,王熙凤这样被休回娘家,又没了依仗之人,谁会理她,只躺在一座破败小院中有出气没进气,只是挨日子。 身边只有小红,还有陪着小红过来的贾芸,贾环在这里见到两人有些意外,感慨两人还真是古道热肠,跟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就是不同。 王熙凤已经奄奄一息,撑着一口气只等着贾环来,见他来了伸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也没力气说话,只用眼睛盯着,饱含恳求。 贾环看往日艳丽如神妃仙子,骄横如霸王的人如今落得枯槁如木,忍不住心软下来,劝道:“你放心,好生养着,巧姐我会想法子找的。” 王熙凤灰败的脸色有了些许神采,流着眼泪说:“我活了二十五岁,能享的福都享了,落到这地步也是自做自受,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巧姐,我做的恶不该报应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 看她临死前唯一挂念的就是女儿,贾环愈发心软,现在躺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害了几条人命做了不少坏事的凤辣子,也不是执掌荣府大权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而是一个挂念孩子的可怜母亲,谁能拒绝一个母亲临死前的恳求。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巧姐,找到后我会照顾她,直到她爹刑满回家为止。”贾环拍她的手保证。 王熙凤得到他的承诺松了口气,又说:“我向来不信阴司报应,心里完全没有惧怕二字,只知为所欲为,为了敛财,为了私欲,做下不少损阴德的事,甚至不惜杀人害命,如今才知错了,实在悔之不及,却是太晚了。” “不晚,真的不晚,只要你认识到错误,哪怕下一刻就死了,也是值得肯定的。”贾环忍不住掉了几滴泪。 不管什么人,也不管他做过什么坏事,临死之前能够知错,就是大善大勇。 他在前世看过一些同人文,里面的王熙凤重生后第一想到的就是报复那些使她落到悲惨地步的人,统统都是别人的错,自己一件坏事没干过,落到悲剧下场都是别人害的。现在这王熙凤在临终前能够反省错误已经很可贵了,比某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都强。 王熙凤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眼里也有了神采,说:“真的不晚?” “真的不晚,你重生后……如果有来生,你就知道该怎样重新活过,不至于重生后依然重复错误。” “是啊,如果有来生……我会做个贤妻良母,对丈夫温柔,对子女慈爱……,多做好事……巧……巧……巧姐……”王熙凤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没了声息。 平儿和小红痛哭失声,贾环留下银子给贾芸,让他帮着办丧事,又派人分头找巧姐,给巧姐可能呆过的地方的父母官写信,请他们留意。 封疆大吏的势力就是大,没过多久,钱槐在瓜州遇上刘姥姥,她已经在一家妓院找到巧姐,倾家荡产赎了她出来,正准备带她回乡下。钱槐找到她们,赶紧去信告诉贾环免他担心。 巡抚衙门后花园,除了假山花圃,还有单杠双杠滑梯秋千等等娱乐健身设施。贾芝扒着单杠玩一会儿,又拿着木剑挥来舞去,在假山中窜来窜去,嘴里嚷着:“本大侠在此,贼人还不投降。”丫头们跟在后面护着,累得气喘吁吁。 贾环则蹲在地上挖坑,准备栽培西红柿苗。 “爹爹,看我象不象大侠?”贾芝跳了过来做白鹤亮翅的姿势,头戴斗笠,腰配木剑,还披了一截床单,绷着小脸做出酷的样子。 贾环见了直笑:“大侠哪里象你这样?” “那么大侠是什么样?”贾芝扬着小脸很认真地问。 这时,门房回禀说,钱槐带着刘姥姥,巧姐,还有板儿回来了。 贾环忙道:“侍候更衣,开中门,叫上夫人小姐,随我出去迎接。” 下人们都愣住了,不会吧?来人又不是他的上司,更不是宰相,他为何开中门以如此隆重的礼遇迎接?难道这老村妇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贾环拉起贾芝的手,道:“跟我来,让你看看什么是侠。” 贾芝好奇地跟着他。 巡抚衙门比府衙更宏大,升案议事的大堂后面就是二堂,三堂,内院,正房。一路正门大开,刘姥姥跟着钱槐进了内院,直入正房。贾环穿着正式的衣服在门口迎接。刘姥姥看见尊贵无比的巡抚大人大开中门,还在堂前亲迎,吓得赶紧跪下磕头,贾环立即扶住她,说:“老人家别这样,我当不起。” 贾芝把刘姥姥上下打量N遍,也看不出这满面褶子的贫穷老妇哪里和“侠”沾一点边。 贾环把家里所人都叫来见过刘姥姥,又给贾芝讲了刘姥姥的事。刘姥姥只是一个村妇,因家里贫困过不下去,来荣府打秋风,得了二十两银子过了难关,她是有廉耻的人,受了资助后没有厚着脸皮粘上,而是回家好好干活,直到几年后家境好转了,才又带着许多土产来访。在贾家被抄后,许多受过贾家好处的亲友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她愿意伸出援手,以老迈残躯四处奔波寻找,卖房卖地赎出巧姐。这分情意比泰山都重,而贾家曾经给她的,无非是牛身上拔了根毛,还有一些不要的衣物罢了。 “其实姥姥跟姓贾的并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受过一点资助罢了。”贾环对贾芝说:“你曾问我,什么是侠?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侠’。 扶危济困帮助弱小,路见不平仗义援手,就是‘侠’,并不是配把剑,成天和人打杀就是‘侠’了,懂吗?” 贾芝的小脸凝重起来,写满与年龄不相趁的严肃,他第一次开始思考,思考的命题就是,什么是真正的“侠”? 他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以大礼迎接刘姥姥的原因。一个年过八旬的贫困村妇,行动都困难,却拼尽全力助人于危难之中,此行此举,当得起一个“侠”字,配得上让人大礼相待。 贾芝看看一脸沧桑的老村妇,又看看自己身上配的木剑,有点明白什么“侠”了。 “爹爹,你也帮助过许多人,救过许多人,比如开仓放粮救济灾民,比如以前你还救过金钏,晴雯,香菱这些弱女子,这也是‘侠’,对么?”贾芝认真地问。 贾环摸摸他的头,说:“爹爹做的这些跟姥姥一比就不算什么了。赈济灾民平冤问案,这是身为百姓父母官的本职工作,我只是把本职内的活干好罢了。至于救香菱就不要提了,不管结果如何,救人时怀有其它私心总是不好,不配称‘侠’。救金钏救晴雯只是碰上了,能力范围内的事顺手罢了,我并没有花多大力气。这也不算‘侠’。 可是姥姥救巧姐就不同了,她原本与贾家并没有关系,而且年纪大了力量薄弱,本来是没有能力救人,可是她仍然迎难而上,不怕艰辛,不计牺牲不求回报。这才是真正的‘侠’。 在道德沦丧的社会,这样的行为会被人讥为‘圣母’,会受冷嘲热讽。但是在价值观正常的社会,在稍有人性的人心中,这样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当得起‘侠’字,也当得起‘义’字,我以大礼迎她,理所应当。 比如,平儿,小红,贾芸,在别人危难之时,他们不计得失,不离不弃施以援手,虽然他们没武功,但是他们有侠心。” “懂了。”贾芝真的懂了,“侠和武功没有关系,关键在于是否有一颗侠心。” “是啊,有一颗仁爱助人之心,连村妇也当得起一个‘侠’字。” 贾芝扔掉了木剑,现在他知道只有扶危济困,才称得上“侠”,和武功高低有没有剑是没有关系的,贾环对他的教育影响了他的一生,从此成为名扬天下的一代侠王,这是后话不题。 且说贾环见巧姐一个粉嫩小萝莉流落妓院,再想起王熙凤临终前还挂念巧姐的可怜样,心里又生气又心酸,授意禄儿,狠狠修理那个没人性的王仁。 “宰了他?”禄儿一想到宰人就兴奋。 “不,害人性命是违法滴,咱不能做。”贾环道貌岸然说,“让他活受罪好了。” 从此,王仁被一帮混混引着吃喝嫖赌,败尽了家产,沦落到街头乞讨,得知巧姐在江苏巡抚衙门做千金小姐,居然厚着脸皮前去,贾环只吩咐一句话:“关门放狗。” 王仁落魄终生最终倒毙路旁。 春去秋来,转眼三载。三年里能够发生很多事。 宝钗平安生下一女,终于享受了做母亲的幸福。同一天,彩云也生下一子,贾芝把两个宝宝仔细对比,终于明白不是所有小孩都有鸡鸡的,从此光荣担负了做哥哥的责任。 冯紫英接信赶来,在贾环的帮助下展开追求,硬是把冷口冷心的惜春弄到手,小红和贾芸也在贾环的主持下成就了好事。 贾母死后,贾政带着妻儿搬到家庙住,宝玉最终没走上仕途,但是也承担起了养活父母妻子的责任,田产铺子在他的打理下收益逐渐增加,再加上贾环给父母的赡养费,全家可以维持不错的生活。 贾兰参加了考试,中了应天府乡试第一百零三名举人,其它贾氏族人在贾环辣手整治下不敢生事违法,老实度日,贾家又恢复了些许生机。 林彬到了欧洲,将见闻写成书寄回国,刊印后成为畅销书,让贾环十分羡慕,恨不得下一刻就开船,自己也去走一遭。 三年任满后,贾环调任云南巡抚,离萧景越来越远的,想他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摸向胸口的那块蟠龙玉佩,那是他出征前萧景郑重给他挂在脖子上,说是可以辟邪保平安的,他还以为会发生敌人一剑刺来,正好这块玉佩挡了致命一击的狗血情节,可是这种情节一直没发生,这块玉佩的作用只是天天提醒着他,在遥远的京城,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摸来摸去,玉佩上的花纹有些模糊不清了,连和他在一起的记忆也模糊起来,模糊到什么时候遇上他,又是什么时候接受了他,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恶事都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就是他的样子,使坏的样子,心痛的样子,焦急的样子……还有那温柔的眼神,嘴角微挑的笑容,都清晰的如在眼前,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那人还在他身边,仿佛没有离开过。 虽然远在云南,还是不时能听到有关萧景的消息,都说他贤德,说他理政清明,威重令行,是个好君主。贾环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以前的他是怎样呢? 贾环回忆往事,发现以前的记忆也模糊起来,好象上一辈子的事,可能时间真的是一剂万灵药,可抹灭一切。 贾环放下不该有的想法,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在任上鼓励生产,调解民族矛盾,将云南治理得民丰物阜,老百姓安居乐业,实现了当年“若为任一方,则造福一方百姓的理想。” 闲下来他想,做一对有利国家民生的好君臣,这样的关系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如果那个人淡忘了彼此的感情,对双方,对他人,对天下万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127章 久别重逢萧景即位 富丽堂皇的乾清宫,灯火昏暗,弥漫着暗沉阴郁之气,如同这里的主人。 皇帝躺在龙榻上,脸色灰败,显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看着守在身边的儿子,忆起往事,好象做梦一样。 几年来他为儿子消除了权柄上的硬刺,打击了不少豪强世家,手把手地教儿子怎么理政,怎么驾驭群臣。萧景也似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个人,很有帝王气度,对父皇孝顺,对百官恩威并施,对妻子相敬如宾,为皇室开枝散叶,对儿女慈爱,善待萧晨的一对儿女,完全让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群臣都赞颂太子有德,国家有了新希望。 可是最了解的儿子的父亲知道,儿子做的这一切,只怕是为了让他这个老父放心,他不会成为那种被权臣控制的庸君,在他内心深处,并没有忘记那个人。 “景儿,你恨我不?” 萧景沉吟一会儿,道:“以前儿子不理解父皇,还是恨过的,后来,也慢慢理解了。帝王之家,总有太多的不得已。” 最初的恨意被时光磨去,与老父相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萧景也释然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 如果换上他,他未必会做到这地步,分桃断袖向来为世人不容,身居下位者,比如历史上的龙阳君、弥子瑕、董贤、韩子高诸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皇帝肯留贾环一条命,用分离的办法来让他们彼此淡忘,已经是很照顾他的心情了。 几年来他在一直在努力,做父亲的好儿子,做妻妾的好夫君,做天下臣民的明君,大家都对他很满意,听到赞美之辞,他只是微微一笔,依然是风度翩翩,只有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从贴身荷包里拿出那个人当年赠他的“风月无边”石印,默看良久。最后把印篡在手里,闭上眼睛,回忆他的一颦一笑,没有他的日子,漫长的等待是那样难熬。 可是,他还要等,等着重逢的那一天。他不甘心照着老皇帝和其他人期望的那样,仅仅和那人做一对事业有成的好君臣。 “唉……”龙榻上的皇帝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看着他万分无奈地说:“你对他情重,可是他对你的情远不如你对他,难道你没问过自己一句,他到底爱不爱你?” “父皇还有什么吩咐?”萧景转移话题,对于答案让人不爽的问题,他向来选择忽略。就算那家伙对他感情不够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行,如果他敢变了心,哪怕跑到天边,他也要将那人抓回来,拿枕头暴打一顿再扔床上,一辈子也别想下来。 半天,皇帝说了一句:“去云南传旨,叫他来吧。” 萧景心里一凛,怕老头子临终前还想除掉贾环,又一想,随着萧晨的垮台,这几年来他一家独大,大多数官员都倒向了他,他已经逐渐掌握朝政大权,就算皇帝想有什么不利举动,他自信能在掌握中,便退出向内阁传旨。 胡有恒倒台后,骆养性被召回成为帝国第一宰相,李琰为次辅,内阁中基本上都是萧景的人。很快廷寄发往云南。 贾环接到廷寄收拾东西动身,宝钗质疑:“现在回去没什么问题吗?” 该不会皇帝临终前还要想法除去他吧? “你还真有点政治头脑。放心。”贾环安慰她,“淳王已经掌握局势,应该没问题了。” 贾环卸任回京,除了带了母亲妻儿,鸳鸯平儿巧姐等一干女眷,还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那人见贾环带他上京,觉得十分不解,道:“你搞什么鬼主意,想杀我不必费这多功夫。” 贾环神秘一笑:“我不杀你,你还有用呢。”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京城,贾环眼里湿润起来,虽然几年来尽量不云想那人,那份感情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可是收到回京的诏书后,一颗沉寂的心重新又苏醒过来,渴盼见他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贾环先在宫门口递牌子请安。萧景看着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官名牌,眼前一片模糊,刻骨铭心的名字,摆在面前。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他反而生了一股怯意。细细分离的日子,已经分别五年十个月零二十八天,好象过了一个世纪,听说他过得很好。 嗯,他是那种很会调节自己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肯定过得很好,好得好象忘了远在京城还有一个人忍受刻骨相思。 所以,萧景在听说他过得很好后,又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他过得好,难受的是这意味着自己在心里并不是一个不可取代的存在,只是一段可以用时间冲淡的记忆。 他和那人从相识到至今已经十几年了,其中点点滴滴他都记得,一路行来,两人闹了不少别扭,也经过了许多风雨,承受了许多压力,这些他并不在意,真正的打击来自老皇帝,一句话打击了他全部的信心。 老头子用他阅尽万人的眼光看着他说:“你对他情重,他对你却是一般。” 萧景自我安慰说老头子想拆散两人才这样说的,可是不得否认,这话的杀伤力相当大。动摇了他的信心。也许,那人真的对自己没多少情意。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强逼,为了向上爬不得不向他这个权贵妥协。后来,两人的奋斗目标重合起来,一个要当皇帝,一个要位极人臣,他们利益一致共同奋斗。 “是不是因为这样,我错把他做的一切误以为是为我做的?” 萧景这样问自己。 这几年贾环的奋斗,可是说是为他自己向上爬,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所以看上去也象是为了萧景,于是萧景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的以为贾环已经对自己情深意重了。 一旁伺候的张洪糊涂了,原以为殿下收到小贾大人觐见的牌子会迫不及待,没想到看着名字发呆,那表情说不上是忧伤是惆怅还是不安,总之,不是欢喜,反而还带着一点点害怕。 张洪催促:“太子殿下,见是不见?” “哦……”萧景反应过来,“见,快传。” 为什么?马上就要见到思念的人,反而七想八想的纠结起来? “参见太子殿下。”贾环刚一行礼,就被人拖起来抱在怀里。 熟悉的味道,温暖的怀抱,让贾环想也不想回抱住他的腰。这一刻,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萧景本来想要问他,到底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有没有淡忘自己,是不是还愿意象以前那样在一起,可是一把人抱在怀里,他也忘了要问什么了。只想着把这人吞吃入腹再也不分开。 贾环还能保持清醒,感觉到他的气息愈重,动作也愈发纵,赶紧推开他,道:“我是来见皇上的,不可这样。” 本来老皇帝还没死,他们不算绝对安全,贾环谨慎惯了,所以有这层考虑,可是听到萧景耳朵里,却觉得这是拒绝的信号。按捺住心里的失望,道:“我带你进去。” 皇帝迷糊中睁开眼,看见贾环跪在面前,皇帝略惊,问:“你怎么在这里,是我眼花了?” “听说皇上龙体有恙,臣不胜忧心,所以前来请安。”贾环说着侧了一下身,“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贾环身后的人露了出来,居然是萧晨。 皇帝又惊又喜,流下泪来。也忘了斥责贾环谁许你来了。 萧景不解,悄悄扯着贾环袖子,两人退出寝殿,萧景问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贾环说:“皇上说传旨云南叫‘他’过来,并不一定是指我,可能也包括你的混账兄弟。你想,几年前皇上说要处死他时,难过的流下眼泪,你见过老头子什么时候哭得这么伤心?可见老头是很爱这个儿子的,如今他快死了,满足一下老人最后的愿望好了。” “明白了,父皇一高兴,就顾不上杀你这善解人意的家伙了。你真狡猾。” “说到底老头子还是偏疼你那混蛋兄弟多一点,你也别提陈年旧事,表现一下手足之情,封你兄弟为王好了。我这不是狡猾,是厚道,懂不?” “我懂,当年父皇贬晨弟为庶人,只怕也想着让我继位后再施恩,他受了我的恩,也没法兴风作浪了。”萧景点头,他现在知道怎么笼络人心,玩得很熟练。 皇帝见到爱子精神一振,也能坐起来说话来,把子女们叫来看视一遍,又叫来几个皇孙,看贾芝俊眼修眉越长越象萧景了,问了他几个学问上的问题,答得也非常好,转头对贾环道:“你果然会教育孩子,芝儿很不错。” 看着自己重点栽培的臣子,皇帝情绪复杂,本该杀了他以绝后患的,可是对他的期望和喜爱终于让他下不了手。偏偏又是这个人,猜到他难以启齿的心愿,把萧晨带来见他最后一面。如此善解人意,也不知是不是该感激他。 皇帝又叫来李琰,道:“朕对皇子有些忽略,以致父子感情淡薄,说的话他也不听,你是他师父,他从小尊敬你,你的话他还是听的,朕把太子交给你了,你要好生辅佐他,不要让他做出不好的事来。” 李琰郑重发誓,绝对继续监督继位的太子循规蹈矩,做一代明君圣主。萧景听了皱皱眉头。 皇帝放了心,又下了一道旨意,说内阁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选是贾环时,皇帝的决定出人意料,新入阁的新人是刘珂。 贾环有些失望,他是被皇帝当未来宰相重点栽培的优质种苗,就这么被取代了,正如萧景几年前说的那样“在皇帝心里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只有在我心里,你才是不可取代的。” 可是,现在的萧景已经很陌生,自己在他心里仍然是不可取代的吗? 朝廷百官见贾环奉召回京,都认为他是要入阁为相了,没想到皇帝下了这么道旨意。 现在的内阁由老中青三代组成,爷爷辈的骆养性已经打过退休报告表示不想干了,大叔辈的李琰不可能活得比小年轻还长,刘珂却是兄弟辈的,就算老皇帝归天,贾环由新皇帝下令入内阁,在讲究论资排辈的中国,贾环很难靠年龄熬过刘珂登上首相位置,如果用手段整他下去也不大可能,刘珂是姐夫。总之,皇帝的算盘打得很精,对贾环防备得很牢靠。 贾环对能不能当宰相已经无所谓了,再次回到京城和萧景重逢,他好象把什么都看淡了,包括以前他很看重的名和利。 钟鼓楼敲响丧钟,宣告皇帝驾崩,享年六十六岁。 太子萧景继位,年号天祈,史称景帝。 景帝继位后,照例是大赦天下,被流放吃尽苦头的贾珍贾蓉贾琏沾光受赦回来,至于爵位,对不起,不予归还。贾赦已经死在流所没享受到迟来的大赦。 贾芝身份公开,改名为萧芝,收入皇家玉堞入住承乾宫,由皇帝亲自抚育。封皇弟萧晨为临淄王,打发到封地,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他的子女仍然由“友爱”的皇帝来抚养。 骆养性休致,官封太师,赐金回乡。李琰加封太子太保,文华殿大学士,升任内阁首辅。乔世宁,何润,刘珂依次为内阁次辅、三辅、四辅。 升贾环为礼部尚书,兼任太傅教育皇子,将荣国府及大观园赐为宅第,抄没的家产返还做他的安家费。 在以礼治国的中国,凡是要当宰相的人必需熟悉礼制,所以,只有当过礼部尚书的人才可以入阁为相。所有朝官都明白,皇帝是打算力捧贾环上位了。按资历排在贾环前面的几个人除了李琰,其他人都在考虑要不要退后让他。 贾环带着家人搬回荣国府,赵姨娘做梦也没想到,她谋算了半辈子也没得到的荣府家产,却在儿子表示放弃的情况下全部为他所有。那年,她听说贾环向王夫人表示放弃该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时她还气得吵了一顿。现在,整个荣国府大观园包括贾家全部财产都是他的了。 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怪,你机关算尽拼命追求的东西往往得不到,放弃了的东西反而会主动送到你手里。 “哈,哈……都是我的了。”赵姨娘快要乐晕了,在府里窜来窜去。 宝钗仍然淡定,这些荣华富贵她也看淡了一些。如今她是皇帝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尊贵无比,得到了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一切,英俊有才的丈夫,可爱的孩子,金钱、权利和地位,还有亲人,样样不少,这个在世人眼里看上去非常完美的如意郎君对她很尊重很体贴,没有纳妾,把能给一个女人的东西统统给了她,唯独没有一样——爱情。 苦闷之余她也曾向宗教宣泄压力,那个天主教的神父说:“如果你得到的太多了,上帝会收走一两样。请问尊贵的夫人你想失去哪几样?”宝钗盘算一遍,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已经得到的东西,哪样都不想失去。俗话说“月满则盈,水满则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有缺憾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想到这里,她也只能让自己淡定接受。 贾环和宝钗入住正房荣禧堂,赵姨娘则住了贾母住的荣庆堂四进大院,真正享起了太太福。 贾府被抄后,大观园一直关锁,在贾环回京前,萧景已经命人提前修整。如今的大观园仍如昔日,衔山抱水建来精,天上人间美景备。贾环漫步其中,如登仙境。 想起多年前羡慕甚至嫉妒宝玉能和美女们一起入住大观园,为宝玉能有孔雀裘而不高兴,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挺幼稚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何必计较那些。 现在,大观园完全属于他了,可是没有那些姐姐妹妹为花柳生色,空落落的美丽花园显得很没人气。整个荣国府也属于他了,只有他一家四口享用,也怪没意思的。 老皇帝丧事一办完,萧景立即把贾环召进宫,一见面就紧紧抱住,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现在,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这是盘旋在萧景心里的幸福念头。 接下来的事不用想也能知道了。无非是小别胜新婚,久旱逢甘雨什么的。 贾环想提醒这色狼,你刚死了爹,这样做不大好吧。可是萧景带着无比的渴盼不停亲他,他也张不开口说这煞风景的事。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很沉,很踏实,再不会半夜醒来,突然面对空空的怀里无语对天明,心里很温暖,怀里很充实。 第128章 萧景纠结贾环迷茫 第二天,皇帝以身体不适不由免朝一日。贾环觉得这样不好,可以想象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要面对李琰那那黑如锅底的脸,还要听一套圣人云孔子曰之类的训斥。 但是萧景心情很好,好到可以战胜对师父的害怕,好到看到狗尾巴草也美如牡丹花,醒来仍然把他按到床上,两人脸对脸说话。 萧景问起这几年的经过,贾环说到苏州的园林,扬州的山水,金陵的人文古迹,云南大理洱海的美丽风光,这都是他以体察民情为由一处处仔细看过的。还有那些美味的小吃,丰富的物产。 萧景心里很悲摧,不是因为这些美丽的地方他没有去过,而是因为陪这小子观赏美丽风景的不是他,居然是…… 好吧,宝钗做为他老婆有权陪在他身边。可是,这个女人的智慧太高超了,她知道贾环心有别属,不急不气,也不自哀自怨,而是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做好一个妻子的本份让丈夫挑不出错来还心存歉疚,然后一边了解丈夫,一边等待时机。等待皇帝把贾环贬到外任,她再把握机会,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她知道贾环是个对家庭有责任感的人,吃软不吃硬,还尊重妇女同情弱小。 于是宝钗美女放低姿态,楚楚可怜,利用贾环的责任感和同情心,还有对她的歉意,用女性特有的柔情,稳扎稳打,一步步地笼络丈夫的心。这不?她的努力收到了效果,贾环对她很尊重,也很重视她的意见,两人连架都没吵过。 对这样一个的女人,估计很少有男人会有办法。当萧景得到暗卫的密报,除了一遍遍安慰自己“小环心里还是有我的”以外,也没招数可使。 小环说过贾家有几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宝钗就是其中之一。很难对付,除了她本人的手段,更要命的是,萧景做为大男人,而且还是要面子的男人,还不好意思跟个女人抢,还得夸她“你真是贤内助。” 萧景的信心进一步受到打击。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现在已经有了妻儿,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继续和我好,是不是又是妥协? 我对他如此情重,他对我却没有付出等量的感情,我是不是太亏了? 萧景一边听贾环讲分别往事,一边心里纠结着。当然,挑逗着他讲分别后的情况,并不是萧景想听,他早就从暗卫口中知道了,之所以挑着他讲话,是想趁他不注意时突然发问,问出他心里话。 萧景抓住贾环讲话间隙,突然问了一句:“这几年想我吗?” “想。”贾环答得顺口。等看到对面那人唇角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没有防备之下,突然被人问到隐藏内心深处的问题,他想也不想地顺口答出真实的想法。 的确,他有想过他,在面对美丽的湖光山色,在枯燥的旅途中,在午夜梦回之时,他都想过。所以,在萧景突然袭击下,他脱口而出。 这算表白么? 其实对于贾环这样在感情上非常被动的人,这样的回答勉强算表白了。 萧景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下来,这人和他那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老婆花前月下的时候,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想到这里,萧景自嘲地想“我怎么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 一个皇帝,居然这么卑微。萧景很不忿,使劲撇嘴。 出了宫门,贾环不意外地对上了李琰那张黑脸。只觉得脑仁阵阵发疼,他不怕皇帝,老少两代皇帝都不怕,唯独有些怕这李夫子,因为李夫子在道德上的无可挑剔,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毫无障碍地指责他,他的私心,贪欲,名利心都无所遁形。伶牙俐齿在没有底气的情况下也发挥不了作用。 李相爷没有说古道今,也没摆什么圣人云孔子曰,只是很“善意”提醒他:“皇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流多情的四皇子了,他现在威重令行杀伐决断,不允许任何挑战帝王的无上权威。他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君主,恩威并重,将臣子们驭于股掌之中,任何人,都要守臣子本分,否则,皇上绝不会容忍。” 如果说老皇帝那句“他爱你的程度远不如你爱他那么深。”成功地打击了萧景的自信。 那么,李琰这番提醒也成功打击了贾环的自信。 回来后,他的确感觉到了萧景的变化,很威严庄重,不苟言笑,让人摸不透,不再象以前那样和他分享秘密,而且眼神闪烁,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在试探他什么。 哪怕在床第间两人耳鬓厮守磨,他也能感觉得到,这家伙有着些许顾虑。 六年的时间,可以使人改变很多。 皇帝的位置,更是能让人改变很多。 “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贾环直接问出来,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话敞开了说。 “我有什么心事,你看不出来吗?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萧景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又是年近而立的成年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说你和你老婆相敬如宾让我不爽了?更不好意思问你到底爱我有多深,有我爱你的八成没有?以前要你叫萧郎你不肯,现在连“色狼”你也不愿意叫了,直接叫我“陛下”,这跟其它人有什么区别,可见你对我还是不够爱的。 皇帝这边纠结着,贾环却纳闷了:“虽然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可是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萧景更不快了:“如果你爱我,就算你不是我肚里的虫,你也会知道我的心事。” 贾环不耐烦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难道要我猜?” 萧景也不耐烦了:“非要说出来你才知道,我们之间连一点默契都没有。你居然连猜都懒得猜。” 贾环生气了:“你真是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你才冷酷无情,你才无理取闹。” “呃……打住。”要吐,怎么琼瑶奶奶的台词都出来了,在更雷人的词出现之前,贾环赶紧开溜,让某个无理取闹的人冷静一下。 被扔下的景帝陛下又悲摧了,看我不高兴,你连哄都懒得哄,知道我有心事,你连猜都懒得猜,你果然不爱我。 然后,久别重逢的两只开始了闹别扭。 挑起争端的事很多,包括在别人看来根本连屁也不是的事儿。 意大利派使臣来华进贡,献上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贾环看得两眼放光,听着使臣的讲述如痴如醉。连皇帝跟他讲话都没听见,接见结束回到宫里,还余兴不尽,又拿起林彬写的那本《海外游记》再看一遍,还要找个人讨论。 萧景不高兴了:“你就这么惦记着海外风光,不但一遍遍地翻这本看过多遍的书,还一心想往外跑,你要是心里有我一点分量,也不致有这想法。” 贾环也不高兴了,我是向往游历海外不假,几年前林彬出海时问我要不要去,我非常想去却为了你拒绝了好不好,现在居然说这个。 “你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 …… 一场没营养的争执中两人不欢而散。 再比如,贾环从云南带了一只漂亮鹦鹉,安置在寝殿角落,由两个太监专门伺候,贾环时不时过去照看,教它说鸟语,什么哈喽,爱老虎油之类。某天,鹦大爷鸟体不适,贾环去照看,与皇帝一起用膳时迟到了一会儿,萧景不悦了:“在你心里,我还没一只鸟重要。” “你胡说什么,一个大男人跟只鸟计较什么。真是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 日子就这么在别扭中一天天过去,有时是萧景揉乱贾环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结束争吵,有时是贾环气得一走了之,把皇帝一人扔下。 到了意大利使臣回国那一天,作为相当于外交部长的礼部尚书,贾环有必要亲自送行,送出城外却没有回宫,也没有回家。而是到了郊外的风宜园,那是萧景做皇子时的赐园,多年以前他和他一起练骑马射箭,当时被他捉弄,还被欺负,现在回想起来,少年时的那段青涩回忆也怪有意思的。 贾环躺在草地上,在他结婚前夕,他也是这样躺在草地上,不同的是,这时身边没有那个人了。当时他说看见你再次穿上那身大红袍,心里真难受。 他无言可安慰,依旧照着正常的人生轨迹,娶一个不爱的女人,然后一步步走下去,也有过花前月下,现在相敬如宾,还有了一个说不上爱情的结晶,却也算得上感情纽带的可爱女儿。 虽然象正常人一样娶妻一样生孩子,可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留给那青涩的初恋。 有时候,贾环也在想,为什么两人历经风雨,重逢之后居然会这样,是不是时间可以磨平一切记忆,可以冲淡极深的感情,可以改变一个人。是不是七年之痒谁也逃不过? 萧景的喜怒无常暴躁恶劣的脾气,让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该结束这段纠缠,做一对万民称颂的好君臣,及早结束还可以在心里留一些怀念,闲下来时翻阅回忆的页面,将那些美好的点滴保存在记忆深处。 “大丈夫当断则断,既然已经相看两厌,成天闹别扭,还不如把话摊开。”贾环很豪迈说了一句。 想必是萧景已经登基为帝,身份的转变带来心情的转变,他也不得不注意些影响啥的,可是又有些不舍,或是不好意思做那个第一个提出分手的人,所以纠结着,所以时不时无理取闹找茬挑刺。 贾环想来想去,自认为明白了萧景的心思,打算要和他好好谈谈,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逃避什么。 贾环在这边思考,萧景也在宫里思考,越想越委屈,我找茬挑刺只是想得到你一个保证,就是你是爱我的,你非但不明白我的心意,还说我无理取闹。我要跟你好好理论一下谁的错。 萧景在宫里左等右等,直等到太阳下山,那人也不回来。越等越心烦。 侍卫回报,贾尚书送意大利使臣出城了,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家。 突然,萧景有一个想法,就是贾环跑了,想离开他,这家伙一直向往海外风光,肯定是搭乘使臣的船想游历海外,想借此摆脱他。 “给朕追回来,一定要追回来,不管派多少人。”萧景不顾帝王形象大叫起来。 侍卫小心地回道:“贾大人不会这么出海的,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也有可能,他在回来时遇上了意外。不管是哪种可能,萧景那颗变得脆弱的心脏都承受不起。 萧景二话不说,骑上马就奔出宫门,焦急的马蹄声响彻在寂静的宫院,让人心惊肉跳,以为出了什么紧急的军国大事。 萧景骑马冲出城外,侍卫们紧随其后。 终于,有侍卫来报,好象东路口有匹马象是贾大人的坐骑。 萧景看这道路有些熟悉,应该是通向风宜园的路,挥起马鞭策马向前。 躺在草地上的人听到暴烈的马蹄声传来,抬起身来,看着两队明亮的火把蜿蜒向前,不知出了什么事。 萧景早看到草地上那个人,神情间带着惊讶,还有些迷惑。 本来萧景还能控制情绪,维持住英明神武的帝王形象,等见到那人时,已经控制住的情绪还是在瞬间崩溃。跳下马急奔上前,把这个不明白他想法也不肯费脑筋去猜的家伙紧紧抱住。 “别走……”他知道贾环被他弄迷糊了,他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陛下,你怎么了?”贾环真的被他搞得不知所措。 “如果你要游历海外,我陪你一起去。”萧景紧紧抱着他不想松开,好象一松手,这家伙就会跑了。 贾环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说:“我没有要走,我是礼部尚书,使臣归国,我当然要送送。” “当年,你问我愿不愿意放弃皇位和你一起归隐田园,我拒绝了,从那里以后,你心里有个结,也许你心里会想,我把皇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你相信我,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势下,我不得不那样选择,那个时候放弃真的会害死许多人,我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快活。”萧景很认真地说,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懂,我懂,这都是过去几年的事了。就算有心结啥的,早就过了保质期了。”贾环不知道他为何重提陈年旧事,只感觉到他情绪激动,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也不知他恐惧什么,只得抱着他安慰。 “现在,我已经除去有威胁的人物,我可以安排好一切,和你一起退出这名利场,去桃源,去海外,都可以。只要我们在一起。” “陛下……小景……”贾环终于明白他的恐惧从哪里来了,紧紧抱住他不停颤抖地身体,不断的安慰:“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倦。” “我们重逢后我一直和你闹别扭,因为我在想一件事,现在我想通了。”萧景把贾环拉上马,紧紧搂在胸前,两人一同向皇宫走去,侍卫们远远跟着,不敢打扰。 “我就说你有心事吧?说说看。” “有些事不必说了,我心里明白就好。”萧景现在觉得豁然开朗,让他烦扰不堪的事突然想通了,就在他意识到要失去贾环的时候想通了。 为什么计较贾环爱不爱他,只要他永远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就算贾环对他的感情没有他对贾环的感情的那么深,也没必要在乎。 感情又不是做生意,何必你计较我投入多了你投入少了,你一定要追加投入。 几年分离,几年困顿,几年相思,经过风风雨雨,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何等幸运,只要能够携手同行,眼前的路是阳光坦途还是荆棘坎路都不是问题。更无须计较其它。 第129章 完结后番外——明君贤相的幸福苦逼生活 女孩的心思很难猜,皇帝的心思更难猜,尤其是一个对感情不自信,疑心病很大的皇帝。 贾环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人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成熟,而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却是越来越幼稚了。 重逢后一段时间他找茬挑刺无理取闹,后来不知想通了什么,又不再无理取闹了,但是也很烦人,动不动就问:“你喜欢我吗?” 他只好答:“喜欢。” 那家伙又继续问:“有多喜欢?和你老婆一样吗?” “拜托,那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贾环有些不耐烦,还得安抚他,“感情这东西又没有量杯可量,多点少点看得出来吗。我对妻子有义务有责任,对你则是扯不断的感情,这不一样。” 萧景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按说他夫妻和睦过得幸福,他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可是还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那么在你心里她的分量重些,还是我的分量重些?” “我又没有秤可以称一下,怎么知道,你不该论分量,而是应该论先后,你是我的初恋,无论我娶多少个老婆,初恋都会永远占据我心中一个特殊位置。如果按重要性来比喻,她是肋骨,你是心肝,行了吧?” 萧景还是不罢休:“那么,如果我和你妻子同时落水,你会先救哪一个?” 贾环毫不犹豫说:“救她。” “什么?”萧景一脸受伤的表情,玻璃心碎了一地。 “救她是我的义务,而你……”贾环说,“有无数侍卫环护,你想落水也不能够,没等沾湿鞋袜,他们就把你捞上来了。” 很明显皇帝想讨论的不是侍卫尽不尽责的问题,对这个答案不满足的皇帝再接再励:“我问的是如果正好身边没有侍卫,而我和她同时落水,你会先救谁?” “救她。”贾环仍然如此答,解释说:“你是男人有力气,可以在水里多撑一会儿,我先救她再救你。女士优先嘛,危难当前先救妇女儿童是国际惯例而且是绅士风度。” “屁的国际惯例。”萧景撇嘴不忿,“如果我晕倒了没力气呢?你先救谁?” “救她。”贾环还是这个回答,看眼前人悲痛欲绝,又笑着补充一句,“然后和你一起死,行了吧。” 萧景想了想,对这个答复还算满意,这才放心睡去。 但是,萧景还是不满意的,因为贾环太忙了,忙得根本顾不上陪他。 先是要处理无数的国事。虽然排在他前几位的内阁辅臣都很有眼色地让他,但是他也明白以他不到三十的年纪坐上首相的位置,恐怕压不住场子,所以甘愿在内阁排末位,一边熬资格,一边历练自己。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忙得一塌糊涂。 萧景表达不满时,贾环有说辞,如果我不好好干活只陪着你,害得你也不能正常理政,李琰那张脸一定难看死,又得好生说你一顿。朝中百官也会群起攻击,我们不能做落人口实的事。 李琰兼严师加严父,萧景也有些怕他,听贾环这么说,乖乖等他处理完公事再来陪自己。 可是下班时间贾环还有做不完的事,萧芝的学业要抓紧,家里的妻子女儿老妈也要应付。当没有时间陪皇帝时,皇帝又想胡思乱想,在你心里我到底排第几位? 这天,萧景准备好晚膳,准备和贾环一起吃饭,然后再吃了他。 贾环没空,迎春和丈夫吵架,刘珂一气离家出走,贾环费尽唾沫劝架,搞不清锥子扎不出声的二木头居然会吵架了。对于这种奇特现象,贾环认真研究了一番,也没注意皇帝需要关注和顺毛。 又一天,宝玉纳的通房丫头麝月生了一子,正值周岁要举办抓周仪式。贾环好久没见他们,也去凑热闹,看宝玉仍然对黛玉恩爱如前,也替他们高兴。孩子跟宝玉一样漂亮,抓周时别的不取,只抓了脂粉钗环玩耍,宝玉很生气,贾政王夫人盼了几年才盼这么个孙子,仍然待如宝贝。贾环回来后还笑说:“宝玉有什么资格生气他儿子象他一样喜欢脂粉。”说了一大通,也没看出来皇帝心情很不好。 贾琏从流放地回来,感激平儿替他养女儿,将平儿扶正,在自家院子里摆席请客。接着是贾兰成亲。刘姥姥过寿。还有薛蝌和邢岫烟的儿子满月,再接着是薛姨妈大寿。还有冯紫英打倭寇胜利还朝全家都去迎接。这些事情贾环都去凑了热闹。 荣国府占地广大,赵姨娘占据西边,宝钗带着孩子住正中,贾环觉得浪费就是犯罪,把东边开辟成学堂,招来许多上不起学的穷学生来读书。这样一来,有限的工余时间还要分一部分出来视察学生们的学业。 …… 终于,萧景忍不住,吼道:“你能不能把你家那乱七八糟的亲戚放一边,还有那帮讨嫌的学生也放一边,好好陪陪我。” 贾环赶紧点头:“是我不好,忙完这段我一定陪你。” 再一次,是萧景的生日,萧景好好准备过一次二人世界,要和贾环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再讨论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然后实践一下龙阳十八式。结果使馆的亚当约翰传来一封信,说今日是哈雷彗星回返地球的时间,要不要看?结果那小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卷了铺盖冲到使馆天文台一夜未归。 想到生日时,那混蛋抛下自己和洋夷看星星看月亮讨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萧景独守空房气得咬烂被角。结果第二天贾环顶着一对幸福的熊猫眼回来,毫不愧疚还振振有词说:“哈雷彗星七十六年才能见一次,你的生日每年都会有嘛……” 那一刻,萧景真想打人。 贾环瞧出某人心情很不好,赶紧赌咒发誓,下次一定一定好好陪他过二人世界,天塌下来都不管。两人郑重定下约会地点和时间,不见不散,谁失约谁是小狗。 可是,意外的事情很多,探春从南方回家省亲,正好第二天抵达,贾环高兴得忘了和皇帝在小明湖畔约会的事,跑到码头迎接。 几年不见,探春也做了母亲,依旧漂亮,只是英气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温柔慈蔼,手里还抱着一个粉嫩小萝莉,贾环捏着小萝莉的胖脸,很好玩。 张洪抓住间隙悄悄提醒:“皇上还等着呢。” 贾环想起来,这天是说好了要和皇帝约会,共度浪漫二人世界的时间,抓紧时间安顿了探春一家,赶回宫里,却见皇帝不在寝宫。 内侍指指小明湖中心的藏书楼,说:“皇上进去后再没出来,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只有一道曲栏木桥通向藏书楼,贾环跑过木桥,敲门:“陛下,微臣来陪驾了。” 里面没有声息。 贾环又敲:“皇上不要生气了,我来陪你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息。 贾环再敲:“小景乖,都是大人了别跟小孩子一样怄气好不好?乖哦。” 里还是没有回答。 “你开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我就……”贾环挥拳恐吓,“再不开门,我就跳窗啦,怕了吧,怕了快开门。跳窗户很影响我的状元形象,这样我会生气,生气了我也会不理人滴。” 听不到里面的声息,贾环掀开窗缝看过去。登时大吃一惊。 只见萧景倒在两排书架之间,书梯翻在一边。 “快来人呀。”贾环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使劲撞门。“他妈的,这是什么鬼门,质量这么好。” 侍卫闻声施展轻功飞来,一脚踹开房门,只见萧景软软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皇上……小景……快去传太医。”贾环叫着一边吩咐侍卫守门,“保护案发现场,谁都不许进来。” 贾环紧紧握住萧景的手,心里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该抽时间陪他的,这样他就不会自己生闷气躲在藏书楼,就不会被凶手袭击了。 过一会儿,太医赶来,察看了伤势把了脉,说:“后脑有受过撞击的迹向,脉象还算平稳,只是昏过去了,过一会儿就好,眼下不要搬动。” 藏书楼有现成的供读书累了时休息的软榻,太医和侍卫将萧景平托着,运到软榻上休息。贾环守在一旁等着他醒来,一边思索。又找来值班侍卫问:“你们看见谁进入藏书楼了?” “没有,没看见一个人。皇上进去也是一个人进去的。”侍卫们众口一词。 贾环皱着眉头分析案情。书籍最怕火,所以藏书楼建在湖里,只有一道木桥可以通过,任何人进来,只有通过这道木桥,可是所有侍卫都说没见到一个人过去,不可能所有人都没看见。侍卫见贾相爷发怒,都急得赌咒发誓说真的没见人过去。 太医已经包扎了萧景的伤口,说:“请相爷带人出去吧,皇上表面上没什么了,我还要再检查里面。” 灵光一闪,贾环明白了:“我懂了,我们被凶手做的表面工作骗了,凶手是从桥下面过去的。” 见贾相爷这么快揭出做案手法,众人佩服地五体投地。贾环又下令:“给我查,案发当时,谁的身体是湿的,皇宫里这么多侍卫,找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不难。” 众人得令下去。贾环又陷入沉思,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住的,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到房里的呢? 张洪看贾环茶饭不思,劝道:“大人不必烦恼了,横竖等皇上醒过来问他就是了。” 贾环白他一眼,我要在皇帝醒来之前查出真凶,等他说出来岂不是对不起我神探大名? 晚饭时分,萧景终于轻哼一声,醒了过来。正在思考案情的贾环见他醒过来,赶紧凑过去。 “皇上醒了?”先进行初步判断。 “你果然醒了?”然后喜笑颜开。 “还觉得哪不舒服?”做嘘寒问暖状。 “我早就被你吵醒了,你做起侦探来动静真大。” 萧景见他的全部注意力终于集中到自己身上,心里一暖,下意识的想抱他,等手伸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己要和他生气,于是萧景傲娇扭头,表示自己在生气中,快来讨好我。 贾环这没眼色的却没意识到皇帝急需他来抚摸顺毛,只顾急切地问:“凶手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制造出密室的?” 萧景白了他一眼:“什么凶手?什么密室?” “难道不是有人在背后袭击你?” “不是啦,我登上书梯拿架子最上层那本书,不知怎么滑倒摔下来,碰着后脑了。” 贾环泄气,白做了一回大侦探,把宫里折腾的底朝天,原来没有凶手。又生起气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在人前出丑,有损我神探威名。” “我觉得你分析案情时眼睛发亮,自信满满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想多看看嘛,就忘了醒过来了。”萧景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讨厌,枉费我这么担心,你居然这么骗我。”贾环挥拳捶他。 萧景夸张地大叫:“痛啊,要死啦。” 贾环意识到对方是病号一枚,还是等他好了再教训他。 于是,萧景安心当起病号,吃饭时必须要贾环喂他才肯吃,喝药时也要千哄万哄才肯喝,最后碗里还要剩下一口死活也不肯喝。 更开心地是,贾环把所有公文全搬到榻边处理,全天候守着他,陪他说话。 萧景幸福享受这一切,逮着好机会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大傻蛋。 “去,给我倒杯水。” “过来揉肩。” 萧景不停地使唤某人,谁叫你冷落我,现在要你百倍补偿。 贾环嘟着嘴倒了水,又给他揉肩,你老子指使我倒水揉肩,你也指使我。孟子说,给老人揉肩是应该,可是你又不老。 “你嘀咕什么呢?”萧景被伺候的很惬意,没有忽略他嘴里嘟哝。 “我说你太难伺候了。”贾环指挥下人摆上午膳。 一个黄铜火锅,底下燃着无烟木炭,上面翻滚着香喷喷的肉汤。旁边摆了许多碟子,有肉片,蘑菇,丸子粉丝之类。 萧景嫌弃地捂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难闻,好象是羊肉。” “不是好象,是的确是羊肉。这个季节吃羊肉最补,多香呀。” “你故意折磨我,京城有几家吃羊肉的?” “我打算在京城开两家涮羊肉馆,推广羊肉餐饮。” “你缺钱?” “不是,我打算给蒙古地区多增加一项贸易项目,那边的羊比内地的羊好吃的多,如果京城地界的人接受羊肉,肯定会大量从套内买进绵羊,这样不好吗?我带这个头肯定发挥偶像效应。现在京城好多人用玻璃杯喝茶,流行阳光肤色,都是我带领起来的潮流。” “好吧,你是领潮人物,但是我不吃。” “乖,给点面子嘛。”贾环把肉夹在小碗里调好味,“这是事关两地和平避免战争的大事,你身为君主要带个头,张嘴,啊……” 萧景郁闷之极,怎么吃个东西都要扯上国计民生了。不过,这家伙小心翼翼地喂饭,又认真挑鱼刺的样子很好看,为了国家和平朕还是勉为其难吃下去好了。 但是要提条件,比如晚上的姿势和次数由我来定啥的。 贾环忍住冲动没把碗扣他头上,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宰相肚量了。 吃过饭,太医来诊脉,然后说:“恭喜皇上,脉象平安,想无大碍……” 咦,怎么觉得冷嗖嗖的,好象上头射来两道寒光,太医一缩脖子,改口道:“表面上没有大碍,其实内里淤血未散,还需好生调养。” 萧景躺床上做奄奄一息状:“哎呀,我不行了,头好疼,小环你要守着我。” “好啦,我一直守着你。”贾环有些纳闷,这家伙看上去胃口不错,睡眠也好,折腾起人来生龙活虎,不象是颅内淤血未散的样子。可惜他虽然万能,偏偏有一样不能,就是医学知识不行,只能相信太医的话。继续围在皇帝身边打转转。 萧景满意地直叹气,晚上做起来精神百倍。贾环被他日渐娴熟的技巧挑逗的丢盔卸甲,说:“怎么你的头不疼了?” 萧景脸皮红都不红说:“只要能取悦你,我就头不疼,腰不酸,干啥都有劲了。” 放低姿态,跟女人吃醋抢人,身为一国之君,萧景做不出来。来点强硬的,以贾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只会把他进一步往他老婆身边推。 现在,终于找到贾环的死穴,只要这厮一冷落尊贵的皇帝,萧景马上头疼腰酸身麻腿软。贾环怕那次摔倒真的留下什么后遗症,真的会马上回来陪他。到后来,萧景再接再励,两人吵架时,如果他吵输了,立即倒在床上叫:“哎呀,头疼。” 马上贾环会过来哄他,狠做自我批评,晚上也很乖的任他摆布。还签下保证书,保证工余时间除了分给妻儿一半外,还有一半是属于皇帝陛下的,萧景收好保证书,窃喜。 换上以前,尊贵的皇帝不会这么好说话,可是经过几年分别,他万分珍惜已经得到的一切,不想再为身外的事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除了他的缺点怪癖,还有他的家人。硬逼着他在妻儿和爱人之间做选择,其实是一种挺幼稚的表现。只要感觉到贾环的情意,萧景也能成熟对待这些情感纠葛。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国家大事也在明君贤相的治理下平平安安,人民安居乐业,一心要挑刺的李琰也挑不出什么刺来。百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唯一遗憾的是,皇帝陛下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三天两头的卧床不起,娇弱的和林妹妹有一比,这种情况在小贾大人回朝后显得非常严重。真正情况只有太医知道,他们当然不会说。 在床上做病美人也很无聊,两人会找点事做,别误会,不是那种事,比如讨论一下外面的新戏,或是学洋文什么的。 “什么?你想学洋文?”贾环惊讶,“算了,洋文不那么好学,就你那智商,就算学了说起来也跟鸟语似的,连鸟都听不懂。如果你很想学,只需要学一个词就够了。” 贾环给皇帝教了一个洋词,就是“爱老虎油。” “这是两人见面打招呼用的词。”贾环郑重严肃交待,“只能对我一个人说,记住没有?敢对其它人说我不理你了。而且要天天说,说到老,如果那个时候你的牙还没掉光,就要继续说下去。” 听说过香油猪油花生油,萧景很不明白老虎油是个什么东东,问了御膳房的大厨,也得不到答案,不过,既然小环喜欢听他说,就说给他听好了。哪天去狩猎打只老虎熬些油来送他。 所以,萧景天天对那个人说“爱老虎油”,直到老掉牙的时候,也仍然对他说:爱老虎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