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怡琏幽梦(清穿+空间)作者:谢画屏 文案 一觉醒来,居然穿越到红楼梦里变成头一号纨绔子弟贾琏 还意外得到了一个随身空间? 红楼梦在清朝也就罢了,爹不疼娘不爱也忍了,老婆还是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女强人贾琏也认了…… 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壮志雄心,只想着好好种花,积攒私房,争取开疆扩土成为中原第一卖花匠 贾府什么的,如果能救一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至于娶个七八房的娇妻美妾什么的……贾琏侧目望身后之人,嘴角抽搐眼角沁泪,看来唯有指望下辈子了 胤祥温柔拥上:下辈子你也别想! 随身空间+清穿的红楼梦,金手指略用一二,CP是贾琏和胤祥,副CP涉及四八,非典型红楼同人,非典型九龙同人,非正史,雷者慎入,考据党慎入,一定慎入 琏二爷是小受地位不动摇,1v1,结局HE 内容标签:清穿 随身空间 种田文 四大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琏,胤祥 ┃ 配角:王熙凤,贾宝玉,胤禛,胤禩,等 ┃ 其它:清穿,红楼梦,四八 第1章 梦醒贾府 孙清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头狠狠的疼了一下,逼得他不得不又阖上了眼睛。 旁边有人在说话,“二爷,二爷快醒醒罢。” 二爷?什么二爷? 孙清纳闷极了,皱了皱眉头又睁开眼睛,这屋子很大,入目便是大红色的洒金帐子,有个容貌姝丽,凤眼细眉的华服女子正坐在塌边上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又推搡了他一把道,“醒都醒了,还装哪门子死,老爷喊你过去呢。” 不知为何,分明这是头一遭见这女子,孙清心里就是无端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王熙凤。 这是个什么事儿?难不成是自个儿做了梦么? 孙清皱着眉头想,自己中意喜欢的,分明是林妹妹那样的柔弱女子,怎么梦见的不是她反倒是这位泼皮辣户? 本来想撑起身子来看个究竟,可实在架不住头疼的厉害,孙清也不知怎么了,脑子中似乎已经酝酿好了即将开口的话语,自然而然的拖长了音调道,“我这乏的厉害,你怎么就不知帮我推说推说?” 王熙凤“咯”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去接下平儿送进来的铜盆,一边投着帕子一边说道:“知道国舅老爷才从姑苏归来,国舅老爷辛苦。只是你身上再乏,老爷那儿喊你,八成是同咱们家大姑娘封妃之事有关,我又要怎么替你推脱了去?” 孙清从榻上坐了起来,接过凤姐递上的帕子随意抹了把脸,而后便有丫头捧了一个雕漆的紫檀木盒子过来,孙清打开之后瞧见里头是半盒子莹白的膏状物事,清透幽香,应当便是这会儿润肤抹脸的东西了。孙清沾了一些涂抹了两下,心里头想着,这红楼梦里头的人,日子过得可真是讲究,这会儿的男子就要匀面护肤了。 只是他记着,从前读野史的时候,仿佛这会儿还有男子涂粉的惯例,实在是……幸好这屋里的丫头没人奉上脂粉来给自己涂抹,否则就算是做个梦,也足以让人恶心一阵子了。 “外头凉了,平儿去把那个银鼠皮的披风给二爷取来。”凤姐儿一边取过一条攒珠石灰青腰带替孙清系着,一边兀自说道,“一会儿老爷那儿倘若问起林妹妹家里头的事情,你可要仔细着些,另外……”她朝外头瞥了一眼,又压低了嗓音道,“那几箱子东西,回来的时候可没有让人瞧去吧?” “你放心便是了,怎么我从这苏州走了一遭回来,你倒越发的絮叨了。” 孙清知道凤姐儿口中的“那几箱东西”便是贾琏陪着林黛玉回姑苏之时偷偷盗运回来的林家家私,想来也是了,凭林黛玉父亲林如海那样的高官厚禄,林家的日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的贫寒简素。 只不过那些家私,在原著里头就一丁点儿也没能落到林黛玉手中,尽数让贾琏和凤姐儿吞了去。换做如今,只怕也是一般无二了。 自个儿梦见变成了谁不好,怎么偏偏变成了贾琏这样一个好色荒淫的人物? 按着贾母斥责他的话来说,这人就是个“不管香的臭的都弄到屋里来”,是个活脱脱的“下流种子”,更是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虽说比起府里头的其他几位兄弟叔侄,这贾琏还算是略有几分头脑,在外头应酬打点也算颇有一套门路,可却仍脱不开这“纨绔”二字。 莫说是梦见自个儿变成贾宝玉,哪怕是成个贾兰也要比这贾琏强上许多啊。 孙清沉着一张脸任凤姐儿替自个儿穿戴妥当,而后走至一面西洋水银镜跟前,照了一照。 镜子里头的男子肤质极好,白皙清俊,丰神隽秀,眸若点漆,连手指都养的极好,一瞧便是富贵大家子出身。孙清不得不承认,这副容貌,确实比自己那张脸好看了许多。 只是他盯着镜子里头的人,左瞧右看,总是说不出哪儿似乎有些别扭。 这会儿的人过日子可真是讲究啊,孙清瞧瞧这手上的扳指戒指,腰间悬的玉佩荷包,花哨虽是有些花哨,却将整个人衬得越发如玉翩然了。这周身上下,除却脸上没放上几样饰品之外,也就剩那辫子还清闲着…… 等等,辫子? 孙清大吃一惊,伸手将脑袋后头那根辫子甩过来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当真是根乌黑油亮辫子不错。 这下子孙清便更糊涂了,红楼梦虽然是个虚构架空的故事,可是无论那电视剧里头还是书里头的情节,没有一处写过这故事是在清朝的啊。 难不成自己在梦里,还补充了别的细部情节进去? 孙清盯着镜子里头的华服公子发了一会儿愣,直至凤姐儿在旁催促了,这才醒过神来,赶忙披了貂裘向外去了。门子小厮都在二门上侯了多时,见他出来赶忙迎上。 按理说,这一条路他本是不应当认得的,只是脑子里头却仿佛早就有了画好的线路,一路沿着廊下过去,过了两个莲花拱门,又贴着小径山石行了片刻,便到了贾政的书房外。 屋外的丫头见了他,便朝里头通报道,“老爷,琏二爷到了。” 待贾政唤他进去,孙清方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十分谨慎的行了一礼,只听贾政问道,“这一路与你妹妹回姑苏去,路上可都安好?没有生事吧?” 孙清心想,就按着贾琏这人的人品行径,就算是一路安分的到了苏州,想必也不会错过那游花度柳的好机会。只是面前之人是贾政,乃是这贾家最迂腐端正之人,更算得上是贾琏在此的顶头上司,他的问话,自然不可含糊应付过去。 略一思忖,脑子里头自然涌出一通说辞来,待他缓声禀报之后,果然见着贾政面色宽和了几分,笑道:“你如今是越发的能耐本事了,先前我还有些放心不下,只怕你年纪轻,经的事情少,现下看来倒也没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今日唤你来,是还有另一桩事交代你去打点。” 孙清心头一凛,低头道:“叔父只管吩咐便是。” “当今皇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恩准后宫贵戚眷属凡家中有重宇别院者皆可归宁省亲。咱们也该预备起来才是了,说不准这一时半刻的,娘娘归宁的旨意也便下来了。” 孙清听罢之后,只觉心中咯噔一下,这修建省亲别墅之际,乃是贾府最为昌盛兴隆的一段日子,此后才慢慢走向衰败,直至覆灭。原著里头这修建大观园的差事便是落在了贾琏和贾珍的头上,那院子修的穷奢极丽,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贾琏和凤姐儿更是不知趁机私吞了多少去。只是此事,在日后皇上发落贾府之时,亦是那极大的罪过一桩。 其实想想,皇上对贾府的忌讳之意只怕早就生出来了,许多事情长年累积的堆在那儿,渐渐的便腐朽变质。百年大树尚有倒下的一天,更何况是像贾府这样一个外腐内空的地方呢? 只是如今自个儿梦里这个红楼梦,既然移到了清朝,那皇上又是哪一位呢? 元春的封号是贤妃,可这清朝似乎也没有哪个叫贤妃的格外出名啊…… 孙清兀自低头想着,却没留意到门口的石阶,一脚踩空了便结结实实的向前仰去,正磕在门口的梁子上。孙清只觉得这下头更是疼的厉害,连胸口都憋闷的难受,一下子没喘匀了气,两眼一黑就栽了过去。 第2章 初进空间 再度睁眼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头痛感倒是散去了很多,可是孙清却又傻了眼。他从地上揉着眼睛站起来,四下走动张望了一圈,悲哀的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刚才的那间房子,他虽然心里不明白,脑子中却有一股非常明确的意念告诉他,那里就是贾府,自己对面的人叫王熙凤,旁边的俏丫头是平儿。而自己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个府里头的二爷,贾琏。 没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就是知道,可他仅仅认为那不过是自己长日无聊做的一个梦而已。等到梦醒了,就会自然而然的回到现实当中去,继续安安分分的当老师,带学生。可谁知道,这磕了一下,再一睁眼,非但没有回去,反倒到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四周很空旷,头顶白云脚踏黄土,小桥流水,茅屋竹林应有尽有,孙清甚至还发现了溪流边上的几亩良田,都是开垦好了的样子,有些像以前在老家见过的自留地。茅屋里头茶壶器皿,床榻被褥亦是一应俱全,连引枕和坐褥这样精细的东西都有。篱笆上头倚着几把锄头和铁锨,还有镰刀和铲子。 远处桃花袅袅如红云一般,近处又有流水潺潺叮咚作响,倘若不是这样古古怪怪的到了此处,孙清真要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个经营妥善的农家乐了。 这样美轮美奂的一处桃源胜景,怎么就是没有人烟呢? 孙清觉得奇怪极了,可是他绕着这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却发现这地方不仅没有人在,似乎也没有出口。 这下可是有意思了,没有出口,也寻不到入口,那自己又是如何进来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孙清忍不住笑了出来,只听说过“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自己这大老爷们儿从上头掉下来煞什么风景? 他这人心性极好,就算是在这样的诡异莫名的境迫之中,也能够自娱自乐的笑出声来。他笑够了,就拍拍手站起来,决定再仔细瞧瞧,看这儿有没有什么出去的机关。 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恐怕是落入什么幻境当中了,一如当时贾宝玉误入那“太虚幻境”似的。孙清算不上无神论者,他一向认为这些东西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更何况,他刚才在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疼的呲牙咧嘴,可见不是在做梦了。 又转了两圈,仍旧寻不到什么机关暗门一类的东西,孙清走的有些累了,正想去溪中取些水来饮,谁知刚走到田埂边上,便被个东西绊住了脚,狠狠摔了一跤。 孙清揉着膝盖站起来,皱着眉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绊着了自己,岂料刚一回头便瞧见了个云雕紫檀木的盒子,端端正正的摆在田埂上头。原来他方才这来回溜达,虽然瞧得仔细,可却没上着田间来瞧。如果是旁人见了,大概会想着这盒子里定藏了不少玄机珍奇,迫不及待要打开了。可是孙清在大学的时候虽然主修经济,骨子里头却有点抹不去的文人气息,对这些古玩珍宝很有兴趣,如今见了这个盒子,第一反应倒是钻研起他的雕工来。 盒子上的云雕美轮美奂,流光溢彩,尽显雍容大家之气,孙清握在手中有些不舍松开了。这云雕的东西在明清后期便已罕见,通常只有皇家有这份资格享用,旁人连见上一眼都难,更别提这样细细的摩挲端详了。这盒子沉甸甸的,想必里头是放了些东西,孙清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上的栓子,这样尊贵了不得的盒子,里头放着的想来也不是寻常物件吧。 只是打开之后,孙请却顿时大失所望,里面没有秘宝,没有地图,没有金银珠玉,甚至连一把钥匙都没有。 里面只有一个个不大的布包,不知包着些什么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在里头,层叠堆砌,这一盒子约莫有数百包。 孙清打开了其中一个,到了一点出来到掌心,却发现竟然是花籽。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种花不成? 孙清看着手中的花籽哭笑不得,难不成是老天爷看他平时没有用心爱护环境,所以特意把他打发到这儿来种花护树,加强光合作用? 只是他想着想着,却突然发现周围的环境越发暗了下来,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大天白日的模样,谁知这会儿竟已经有些半黑了。孙清想着今晚上只怕是摸索不出去了,索性就把那打开的一包花籽握在了手里,趁着还有些余光进了茅屋里去。幸亏那屋里头有床有被,孙清只觉得眼皮一阵阵的发沉,连衣服也懒得脱了,拉过被子盖上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又沉又香,孙清几乎有些不愿睁眼了,若不是旁边吵吵嚷嚷的人太过喧哗,只怕他还醒不过来。 皱着眉头动了一下眼皮子,孙清不悦的哼哼了一声,便听见耳旁一阵锐利刺耳的惊叫声,“醒了醒了,二爷醒了!太医,快过来瞧瞧我家二爷!” 跑动声,啼哭声,管事的申斥小丫头的声音,还有不知有几张嘴在自个儿耳畔不住念叨的声音,硬是将他逼得睁开了眼睛,瞟了周遭一圈儿人后,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怎么了?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他这一醒,那围坐了一圈儿的人皆是抹泪的抹泪,抚胸口的抚胸口。一位身着蟹壳青祥云纹衣裳的老妇人颤颤的伸手握住他的双手,老泪纵横道,“我的心肝儿,这亏得是醒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要去了我这半条老命么?” 孙清一时愣愣的,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这是个什么事儿?怎么转了一圈桃花源,又转回了贾府来? 贾母见孙儿不语,只怕他给那一下磕坏了脑子,急急忙忙的又让太医上前诊治。孙清的身体根本没事,太医自然也诊治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这会儿的王孙公子,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样富贵病在身上。贾琏这具身子长年浸淫声色,不善保养,那太医只随便捡了几样出来说说,只道他有“气虚脾弱”之兆,又絮絮的叮嘱了几句闲话下来,便领着人下去开药了。 那太医一走,凤姐儿“哇”的一嗓子便哭了出来,跪在贾母跟前泣道:“今儿个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去回了个话,竟昏了过去……这……幸而是平安无事了,要不……可让我怎么好啊……” 贾母心里头虽然疼惜贾琏,却也多半觉得他这病定是素日浑爱同那些歹人混在一处,自个儿作出来的。只是再怎么说,那也是自个儿嫡亲嫡亲的孙子,她便是再瞧不上大房,对贾琏却还是疼爱的。虽然知道王熙凤平日在府里事事亲躬,于贾琏身上花的心思难免少些,贾母却仍是觉得这事儿同她脱不开干系的。 可她如今这样一哭闹,贾母反倒也不好多责骂些什么了,再一想想她素日泼辣麻利的模样,何曾这样柔弱无依过?一下子心也便软了,只叹了气道:“如今还说这话做什么?若是早留些心,何至于身子亏损成这幅样子?琏儿也是的,你媳妇儿我是知道的,必定是劝过你,你却不肯听罢了。唉,如今便是不为了你老子娘,只当想想我这老婆子,万万要保重自己了。咱们家已经没了一个珠儿,万不能再去一个了。” 她给这话又勾起泪来,连带着身后的王夫人也哽咽起来,满屋子人都低着头拭泪,只有那邢夫人努一努嘴,一滴泪花却也没有见着。凤姐儿一贯最懂得察言观色,见状忙同贾母连声说了许多吉祥话儿去,又直道自己“该打”,“年纪轻不省事”。贾母被她哄劝了一会儿,心头舒展了许多,又见贾琏仍是恹恹的模样,便嘱咐了几句好生保养的话语,起身去了。 她这一走,满屋子人去了大半,凤姐儿又交代平儿下去跟着太医取方子煎药,待屋里头只剩下夫妻二人了,方冷笑道:“你这去一趟苏杭,究竟又招惹上了什么人?将身子弄得这样虚飘飘的。幸而今儿个是磕在了门柱上,倘若明日撞在石板上,后儿个又砸在桌沿儿上,可是不想活命了么?” 孙清——抑或说是贾琏,这会儿可是真切的明白过来,自个儿恐怕不是在做梦了。他本就朦朦胧胧的有些犯迷糊,凤姐儿又冷言冷语个不停,一时间心里头憋闷不堪,沉声喝道:“说够了没有?我这是日日在外头做大事,忙公务奔波的。少犯那调三弄四的调儿,这又是作出一张脸来给谁看呢?” 凤姐儿愣了一愣,她同贾琏名为夫妻,实则情分不深,反倒是算计谋划彼此的时候更多些。只是这些年她管着荣国府的大小事宜,贾琏虽在外头有些脸面,手上银两却短缺的厉害,少不得要时常向她低头赔笑的。她自小在家中假充男儿养大,何曾受人这般呵斥过,更何况这人还是贾琏。 贾琏只刚觉得她消停下来,耳边清净了些,可还没过上半刻功夫,便听得耳边一声惊喊,接着便见凤姐哭天抢地扭打了上来。 “你个黑了心烂了肠的人,竟拿了这样的话来说我,必定是在苏杭让哪个没脸的挑唆的!你今儿个倘若不说出实话来,我决计饶不过你!” 第3章 世事难料 结果多亏了平儿自外头听见动静,掀帘子走了进来,只见凤姐儿涨红了脸,钗环都有些乱了,再看贾琏亦是面色不善,瞧见平儿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平儿道:“没有什么,是方才姨妈家打发了个房里人过来,说是问问二爷的身子。我同她说了两句话儿,便散了。” 贾琏皱眉想了想,这会儿薛姨妈已经入了贾府,只是这个贾琏原本也同薛府里头的人来往不密,怎的就突然打发了人过来问候自个儿?他对红楼梦虽然觉得喜爱,却不算读的烂熟于心,大致的情节却是记得的。这会儿一抬眼,恰好瞧见平儿同凤姐儿打了个颜色,贾琏心里头突然明白了过来。 什么打发人问候自己,八成是凤姐儿在外头发的利钱银子有人送来了,说起来这王熙凤真是个极其有经济头脑的人,她心里头明白丈夫不疼,婆婆不爱,娘家又不是十成十靠得住的,便一门心思抓起了银子。 无论是在这个年代,还是在二十一世纪,钱总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这贾府,若说起手里头的银子,只怕除了贾母那儿握着大把的私房之外,还真没人能够越过凤姐儿去。 所以她才能够如此大着嗓门儿说话,不将婆婆嫂子放在眼里,对这个只懂败家,日日勾三搭四的丈夫就更是看不入眼去。贾琏想起大观园被抄家之事,凤姐儿那高利贷的账本儿被人搜出,娘家又败落了,从此便再也没了底气。甚至连身死之际,贾琏都未曾前去送上她一程。 唉,这可真是,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经史典籍,穿到哪本书里不好,偏偏进了这最乱的一本,结局更是全军覆没的异常惨淡。贾琏叹了口气,想想凤姐儿这样一个爽利人物最后的下场,就也没了再同她计较的心思,咳嗽了两声道:“得了,我这在外头奔波劳碌,还不是为了你们娘儿俩么?外头那些人都脏的很,我可不稀罕去碰。瞧瞧你这副样子,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他心里头明白自己恐怕是穿越附到了这贾琏的身上,倒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穿越者,都是怎么穿的?他是好端端躺在床上睡觉,一睁眼就跑了过来,实在是冤屈死了。 凤姐儿闻言抬手扶了扶发髻,又忍不住轻轻啐了他一口,道:“我是一门心思的为你考量,你却最是个不知好赖的,那外头的人,脏的臭的你还碰的少了不成?”说罢便站起身来,喊过平儿为她重新梳了个发髻,一边道,“方才老爷喊你过去,都说了些什么?” 贾琏斜斜的靠在床上,没精打采道:“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省亲之事,说要修个园子。老爷赞我苏杭这次的事儿办的妥帖,便将这差事一并交给了我。” 凤姐儿眸子一亮,忙问道:“省亲的事儿当真准了?” 贾琏道:“十之八九总是有了,往后想必就要忙起来了,这园子的规制牌楼,一花一木,哪个不是得精心去弄的?” 凤姐儿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全然忘了方才两人的那般争执,“这下我可是有福气了,也能亲眼瞧一瞧那戏文里头的省亲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说起来我们王家当年也曾接过圣驾,那气派,那场面,啧啧……只恨我生的晚些,没能瞧见。” 贾琏想了想书里头的情景,这次省亲也确是是耗费了极大的手笔的,贾琏和凤姐儿夫妻自然也狠狠的捞了一笔油水。只是这都为后话,贾琏突然想起方才那桃花源来,连忙问道,“我回来的时候,手里头可攥了个什么东西?” 凤姐儿道:“哪有什么东西?是老爷给的?” 贾琏道:“不是,是个白色的小布包儿,可瞧见了么?” 凤姐儿对着妆镜里头兀自审视了片刻,笑道:“没见着,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这样巴巴的惦记着,若不是落在了老爷那儿,就是让那个小厮给摸去了罢,可要我打发人去给你寻寻?” 贾琏皱了皱眉头,摆手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难道那桃花源也是个梦?可是那一跤摔的那样疼,倘若是梦,早就该醒了才是。 贾琏百思不得其解,便索性先不去想了,刚想着要躺一会儿歇一歇,便听外头有人说话。凤姐儿瞧了平儿一眼,平儿便挑了湘妃竹的帘子向外看去,只一会儿又回身道:“二爷,宝二爷过来瞧二爷了。” 凤姐儿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还有话去回太太,你跟宝兄弟说话儿吧。” 再一掀帘子,凤姐儿出去同外头那人笑着说了两句,便瞧见一抹极其眨眼的大红色快步走了进来。这人穿着红底彩织如意云纹褂子,腰系略浅一层的绯红金蟒鞓带,未语先笑,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如美玉,形貌眉眼无一不好,真正当得起这‘宝玉’二字了。脖子上挂了一个金澄澄的璎珞圈儿,缀着一块玉,贾琏心想,这个必定就是那块通灵宝玉了。 没想到自己的命数居然这么好,一下子就遇上了主角。 宝玉见贾琏只是歪在床头瞧着自己,不似平时的热络亲切,颇为担忧道:“琏二哥如今可还觉得身上哪里不好?要不再喊那太医来瞧瞧吧,怎的脸色这样差呢。”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不打紧的,只不过是身上有些乏了,你今日怎么没去学里?” 宝玉讪讪的笑了两声,眨了眨眼睛道:“今儿个不是你和林妹妹回了府,老太太就许了我在家歇上一日,明日十三阿哥他们设了筵,邀了我同去呢。” 贾琏一听便来了兴致,连忙问道:“十三阿哥是哪一位?我这摔了一跤仿佛脑子也不甚清醒了,现下竟有些记不得了。” “倒也不怪二哥你忘性大,实在是这十三阿哥胤祥年纪轻,平素也不怎么同咱们家里头来往。不过听闻他才情也很了得,倒也不知是真是假了。” 胤祥? 贾琏猛地瞪大了眼睛,拉住宝玉问道:“那,你们二人又是如何认得的?” “那会儿珍大哥家里头的儿媳去了,我和凤姐姐一并去送的,结果这十三阿哥专程赶来路祭,如此便认得了。”宝玉自怀中取出一条手串儿来,道:“这蕶苓香念珠也是自他那儿得的,说是万岁爷赏下来的,我本想给了林妹妹,谁知她又嫌是男子的东西不肯收,我便自个儿留下了。” 贾琏听罢愣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宝玉,如今是……康熙多少年了?” 宝玉“呀”了一声,道:“琏二哥怎的连这也忘了?如今正是康熙四十六年啊。” 贾琏一哆嗦,猛地咳嗽了两声,将宝玉吓了一跳,急忙想唤人进来,又被贾琏拉住道:“无碍,无碍……只是嗓子发紧,喝点水润润也就罢了。” 宝玉闻言连忙又倒了杯温水过来,递与贾琏喝了,满脸紧张的瞧着他。贾琏倒是十分想挤出个笑意来安慰他一下,可是心里头却沉甸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康熙年间,可谓是清朝最乱的那一阵子了,诸皇子尔虞我诈,争名逐利。九龙夺嫡之事贾琏虽然不甚感兴趣,只是当中有名的那几个他却是知道的。 最后是老四当了雍正皇帝,剩下那些兄弟,似乎得以善终的也就只有这个十三阿哥了。 想到此,贾琏忍不住吁了口气,好在这贾府结交的不是什么“八爷党”之类的人物,否则到最后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死了。 这个红楼似乎和书里头看到的红楼大不相同,年份变了是一回事,不知这日后的结局,是否也能变上一变呢? 贾琏低头想了片刻,又赶忙同宝玉嘱咐,“我记起来了,这位十三爷口碑很好,听说也是颇得圣宠的,往后你多和他来往些没有坏处。只是那八阿哥之类的人物,还是疏远着些的好。” 历史上似乎有那么一段时期,是这十三阿哥的空白期,有人说他被圈禁了,有人说他是得了大病。贾琏倾向于第一种论调,哪有人生病能生上足足十年的?雍正皇帝和这个弟弟感情最好,登基之后自然要把一切的不利言论统统抹去。只要能和这位十三爷打好关系,那府里自然而然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四爷党”了,一旦熬到雍正登基,这府里上下的安稳日子,自然也就能保住了。 “二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八阿哥口碑也是极好的,素有贤名在外啊。” 贾琏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同宝玉分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得含糊道:“这朝廷上的事,乱的厉害。你既然同十三阿哥交好了,那就该记着这十三阿哥是“四阿哥党”的人,自然要和八阿哥等人撇清关系才是。“只是他这话说完,宝玉却愈发糊涂了,瞪着大眼睛对贾琏道:“可是,京中无人不知,那八阿哥同四阿哥却最是交好啊,为何独要同他撇清干系呢?” 贾琏的手不自觉抖了一抖,颤声问道:“八阿哥同四阿哥交好?” 他瞧见宝玉点了头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倒回了引枕上去,眸子里头尽是不可置信和纳罕莫名。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红楼梦在清朝也就罢了,扯出来了康熙和他那一群不省心的儿子也就得了,可是怎么连人物关系都对不上号了?他对清朝历史虽然不算精深,可是平时没事做了研究古玩的时候,免不了也要涉猎一些,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四阿哥和八阿哥都兄友弟恭了,那这结局到底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贾琏哀叹一声,有种深深的被老天爷,愚弄了的感觉。 第4章 剖析时局 宝玉又坐了一会儿,那边儿袭人打发人来喊,贾琏也便让他先回了,临走时候又特意让丫鬟自他从苏杭带回的东西中取了柄湘妃竹骨绢扇给了宝玉。宝玉素来爱这些东西,接过之后道了声谢,欢天喜地的走了。 贾琏好容易逮了半日清净,这些事儿想想便觉累心费力,索性就先抛去脑后。待酣睡一觉醒来之时,太医又过来瞧了瞧,只说他年轻,根基好,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切莫再过度操劳了。 送走了太医,平儿便让人张罗晚膳了。摆上了酒菜后,只见凤姐儿也走了进来,她已经换过了一件家常衣裳,不似白日里那般雍容华贵,头发也松了松挽个如意髻,斜斜的插了一只镶珠嵌玉的金凤钗。贾琏倒觉得她这幅模样,比起白日里那浓脂重粉的模样好看了许多,夫妻二人各坐一旁后,饭菜逐个儿呈了上来,平儿站在一边替二人布菜。 这后人评红楼时,里头的吃食也是大写特写,贾琏如今总算能亲眼得见,自然要挨个尝一番了。那糟鹅掌清爽鲜脆,嵩子杆炒肉丝也是嫩爽可口,只是最得贾琏口味的,却是那粥和酒。 这粥叫红稻米粥,泛着极好看的胭脂色,入口生香。凤姐儿在一旁说,“这粥还是老太太瞧着你病了,特特赏下来的,嗬,今儿个倒是我跟着你沾了口福。” “你我夫妻,怎么说起这样生分的话了?” 凤姐儿颇为惊诧的抬头瞥了贾琏一眼,只见他仅是细细端详着那酒盅,问道:“这酒很好,是什么酒?” “嗬,你还问我呢,不就是你带回来的惠泉酒?” 贾琏点了点头,抿了口酒又道:“今儿个是我的不是,说的话重了些。夫人大人有大量,就请饶了小人吧,在这厢给你赔不是啦。” 凤姐儿哧的笑了一声,斜斜拿眼瞧着贾琏,道:“哟,今儿个是怎么了?嘴巴上抹了糖调了蜜不成?” 贾琏笑了笑,低头喝着碗里的米粥。 他今天躺了足足一下午,虽然一直阖着眼,却基本没睡着。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自己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可是就算要在古代立足生活,红楼梦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啊。 人多就不必说了,还乱的不成个样子,贾赦无能,贾政迂腐,小一辈儿的更是没个能指望的,贾母心里头虽然明白,却一味装糊涂。婆媳算计,叔嫂暧昧,公媳私通……贾琏只要一想起贾赦日后会将自己玩弄过的秋桐“赏”给他,就打心眼儿里直犯恶心。 这个贾府,其实只消从账目上加些小心,就可看出早已是入不敷出了,只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去留意,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愿意往那穷途末路上想一想。 贾府就像是一颗看似坚硬无匹的百年大树,谁也没想过它有朝一日会倒下去,可殊不知,这树的内里早就给虫子你一口我一口的蛀空了,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后世有红学家分析,曹雪芹自己便是贾宝玉的原型,他祖上便是康熙年间显赫一时的江南曹家,爷爷曹寅是康熙少时的伴读,情谊十分深厚,可谓是荣宠无限了。只是雍正皇帝登基以后,被查出曹家的贪赃底子,这才一下遭了难的。 贾琏想到这些的时候,便觉得十分发愁,如果要好好将贾府肃整一番,现在倒也不是说来不及了,毕竟红楼梦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皇上的心里倒也不是全然不记旧情的,只需合府低调收敛上几分,兴许也能躲过一劫去。 贾琏的想法简单的很,可是做起来却困难重重。他的身份虽说是荣国府的长子长孙,可是府里受宠的却是二房,他与王熙凤两口子现在算是跟着叔叔同住,权利都是人家房里给过来的。王熙凤好歹还有个管家的权势,他贾琏又有些什么呢?还不是得看着贾政的眼色办差。 手上没有权,也没有钱,只有个虚头晃脑的闲职在身,便是有朝一日贾赦殁了,自个儿袭了爵,却也不顶什么用处。更何况,那爵位没准儿还不待落到自个儿身上,就被万岁爷一口气给吹没了。 贾琏叹了口气,安慰自己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现在虽然情况不大乐观,好歹一步步来就是,这烂泥能糊上墙一点儿是一点儿。只是他现在既然成了贾琏,和他一天三顿饭眼对眼的人是王熙凤,倘若还跟从前似的两人说个话儿都笑里藏刀,贾琏实在觉得累心,便索性先同凤姐儿说了软话儿。 举案齐眉他是不敢指望了,好歹也该有个相敬如宾的模样才是。 两人吃着饭,只听凤姐儿道:“对了,那修园子的事儿,听说到时候要买些伶俐的戏子丫头回来,我想着这和尚道士必定也要请来不少,总也该指派个人去打点。” 贾琏喝粥的动听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瞧着凤姐儿,淡淡的应了一声。 凤姐儿笑道:“今儿个三房里头的周嫂子来同我说了一说,往后想在园子替她儿子谋一份差事,我想着旁的他打理不来,这管个和尚道士却不算难,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琏皱了皱眉头,“哪个三房?那人叫什么?” “不就是三房里头的老四,叫芹儿的那个。” 贾琏将这“贾芹”二字,只觉印象着实不深,便是贾府中的人,恐怕也没挣着过几回出场。然而他却不急着应下,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道:“这事儿忙什么?园子都还没建起来,就急着张罗差事了不成?你先回了她去,含含糊糊推过去也就是了。” 凤姐儿细眉一挑,刚想再分说两句,便听贾琏又开口道:“这次修园子,我的意思是从简些好,许多劳什子的差事都不必安排人去做。若要说到细处,还需慢慢合计才成,只是你可千万莫在外头那些人跟前胡乱包揽了。” “哟呵,给你个针眼儿大的差事你就当起棒槌来抡了?娘娘省亲这是多大的脸面荣耀,府里头又不是出不起这份儿银子,哪儿就用的上你来胡乱操心了?”凤姐儿娇笑了一声,撂下了筷子来,“我都应了人家,你好歹也依我这一回,将来的好处还短的了你的?” 贾琏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让平儿出去把门栓了,只同凤姐儿道:“我同你说,咱们家这树大招风的,朝廷里头已不知有多少瞧咱们碍眼的了。今儿个一个本子,明儿个两道参奏,皇上便是再怎么顾及情面,那做的过了终归是没有好果子讨。” 凤姐儿难得听贾琏说起这些,诧异道:“这是怎么了?磕了一下子转了性儿不成?” “不是我转了性子,只是这有些事儿旁人都看不分明,我平日里虽不说出来,心里头却盘算着呢。”贾琏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琢磨着措辞,“你是这府中头一号精明人物,我索性便同你多说些罢。我这常日在外头走动,已是听见了不少风声,皇上恩赐娘娘回来省亲,这明面儿上看着是荣耀,谁知不是试探呢?如今国库空虚,皇上年岁又大了,难保不会被那起子小人挑唆着,动些别的主意来。” 凤姐儿闻言初时一惊,只是她乃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细细将贾琏这番话略一体味,当下便明白了过来。她素日便是再怎么精明强干,毕竟也是个女子,登时急道:“那……这可该如何是好了?你今儿个可同老爷说了这话么?” 贾琏摇一摇头,道:“没有,你也不必觉得慌神,现如今便是亡羊补牢,倒也还算不得太迟。既然已经说了这些,不妨再同你说个事情,如今皇上膝下子嗣众多,这来日之事,咱们可都要思虑妥当才好,不知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如何?” 凤姐儿扭身向外头瞧了一眼,方道:“我们家一贯是同太子来往的近些。” 贾琏心想,这位太子立了废,废了立,二废之后便再一蹶不振了,王家倘若同他交好,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心中想着迟早要同那王子腾好好说上一说。这人在原来的书里仿佛是个京营节度使,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来路。只是瞧着王熙凤和王夫人如今的模样,便可知娘家必定也十分势派,想来必定不是贾政和自己这种可有可无的虚职了。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凤姐儿面色倒沉了下来,连饭后素来爱用的点心也食难下咽了。平儿觉着奇怪,便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晚膳用的不可口还是身上又不爽利了?” 贾琏叹了口气,心想如今总算不是他自个儿发愁了,多个人能够一块儿想想法子倒也是好的。只是他也不敢多去指望王熙凤,这人虽说在财务管家上是当之无愧的能人,可是放到这些政务上,毕竟还是带有这个年代的眼光局限性,所以还是得多靠自己。 他怎么没穿成康熙呢?或者穿成个升斗小民也好啊……贾琏欲哭无泪的想着,他虽然知道故事走向,勉勉强强够开个金手指的,可是这游戏的路线却变了啊。他现在属于误打误撞的进了隐藏模式,修改器都不知道兼不兼容,偏偏他还不能脱离战斗。 到了夜里头,凤姐儿卸了钗环,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凤姐儿身上的熏香味道十分好闻,像是栀子和薰衣草的混合体。只是贾琏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凤姐儿今晚心思也重,两人没再说上几句,便各自阖眼睡了过去。 贾琏睡的云里雾里,突然觉得身上疼了一下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色刚蒙蒙亮,日头透过窗缝儿门沿透进屋里,贾琏刚一清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环顾了一圈儿之后,顿时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这叫个什么事儿?怎么又回这桃花源来了! 第5章 花间青松 贾琏走下床来,推门而出,只见外头天朗气清,日头又足,使劲儿吸上口气只觉得肺里头都是甜意。现代都市里头生活惯了,连吸上这样一口干净空气都成了奢侈的事情。贾琏伸了个懒腰,随意走到田埂上,弯下腰去打量着那匣子里头的花种。 这个桃花源他虽然还搞不清到底是哪儿,只是每次他到这儿和离去都是在睡梦之中,难道是独立在红楼梦这个环境之外的一个独立空间?贾琏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他过去的三十年过的非常平稳安逸,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应该和他毫无联系才对的。 可是现在他不仅莫名其妙落入到一个清朝的红楼梦中,更会在贾府和这个桃花源间互相穿梭,无法用道理解答的事情一一上演,再回到这桃花源时,贾琏反而觉得淡定了许多。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死在这里罢了,可是自己睡着觉都能莫名穿越,如果真的在这儿死了,会再穿回去也不一定啊。 只是现在自己既然附在了贾琏的身上,那就要在其位谋其事,以前的贾琏是个窝窝囊囊的不求上进之徒,现在的他虽然不惦记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却也不能终日的放任自流,总要做些实事,好歹有些用处。 可是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他现在官职低微,银两又吃紧,如果说起自己的特长,最多也只会做做财务规划,干点和银子有关的行当。只是这个年代的人,会需要设立“理财专家”这么后现代的职位么?更何况若是要开银铺,总要有本钱撑着,问题便又转了回来,钱从哪儿来? 跟贾赦要么?开什么玩笑,那位老子比这儿子还不成气候,成天浑浑噩噩的虚混着日子,手里的银子除了要吃酒玩乐,还要同那些姬妾胡闹花销,只怕不比贾琏宽裕到哪里去。 问王熙凤要?那更是想也不必想了,依照平儿的话说,这琏二爷是个“油锅里的银子也要捞出来花”的主儿,凤姐儿的体己一向都是背着贾琏攒下来的,她手里再怎么宽裕,也不会舍出一丁点儿银子来给自己这个胡天非地的夫君使的。贾琏又想起了前儿个私底下搜刮来的林家家产,那些银两家当除却交与官中少许做个样子,剩下的大半是让凤姐儿收着了,自个儿倒也不是没留下来些许,只是那些家产,他却是想有朝一日寻个由头送还给林黛玉的。 林黛玉为何终难嫁入贾家?身子虚弱是一方面,不如薛宝钗和王夫人亲戚近也是一方面,可最重要的一点,却还是归到了一个“钱”字上头。 一个病弱体虚,身无长物的穷小姐,借住在外祖母家中,性子又是那般的不够大方妥帖,如何能够笼络了人心去?除了贾母和宝玉之外,这府里头恐怕也只有那几位小姐待她还有几分真心了。 贾琏想至此,便觉得这身子的旧主和凤姐儿实在狠毒,什么样的银子只要给他们瞧入了眼,便一概都要揽入怀中,也不觉烫不烫手,良心上是否稳妥。 宝黛恋贾琏不敢想着能否撮合成了,只是起码人家林家的家私应当物归原主,而贾府这棵摇摇欲坠的百年老树能否得以保全,却又是难事一桩。 贾琏叹了口气,想挠挠头发却只抓到一根辫子,坐在田埂上心烦意乱的半天,习惯性的想从口袋里掏包烟出来,却发现身上穿的是府绸长袍。 他现在可谓是没钱没权没威严的三无男人了,昨晚上的一通话语,才将将让凤姐儿对他多了几分信服而已,然而那信服也少的可怜。 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开荒致富呢? 贾琏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出个好路子来,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却突然又瞥到了脚边的花种。 花种…… 要不试试种花? 贾琏拿起那个紫檀木匣子,他上辈子没在地里种过花,充其量也就在花盆儿里捣腾过点儿茉莉、吊兰什么的。只是他在大学的时候,宿舍有一个哥们儿,虽然其貌不扬,衣着平平,却天天低调的开着一辆进口福特上下学。贾琏还记得当初宿舍的大家刚刚发现时讶异的样子,询问之下才知,那同学虽然是农村出身,家里却是靠大棚养花致富发家的。贾琏他们还好好的请教了一番,勾画了蓝图想着也要学那农村小子家一样,做出一桩事业来。只是后来才知道,等他们发现这个商机的时候,早就错过了最好的创业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皮和出货商,这个美好的梦想也只能永远的停留在了少年们的脑海中。 当初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谁家要是成个万元户,那就是极了不得的事儿了。贾琏他们当时都羡慕的称那同学为“万元公子”,事后想想,当年的那个同学家里何止称万元,只怕十万百万的都有了。 贾琏掂量着手里头的花种,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寻到了生机。 虽然不知道手上这是什么花,但是面前的田地都已经是开垦好了的,余下的工序他大概清楚,并不会十分的费力。种坏了又没有损失,反正睡着了就到了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但是一旦种出了名堂,把这生意买卖做大了,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少年时期搁浅的壮志雄心,在这个幽僻的桃花源中,再次被点燃了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贾琏一旦打定了主意,当下便着手干了起来,那些工具都是现成摆着的,花籽也都是拿出来便可直接播种。然而便是如此,他因着经验不足,仅凭借上一世的那点子记忆行事,一整日下来,也不过弄好了小小一块地方而已。 弄好一块是一块,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贾琏如是安慰着自己,又想着待回了贾府之后定要去寻个打理花木的下人来问问门道,否则若真是这样慢吞吞的弄下去,都不知要弄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也许还不等他赚到第一桶金,贾府就已经被抄了。 忙活了一整日后,贾琏回了茅屋是倒头便睡,待再睁眼时,毫不意外的又瞧见了屋里那顶红纱洒金的帐子。贾琏起身之后,这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凤姐儿正坐在梳妆镜前头抿着胭脂,斜斜的瞧了他一眼,道:“方才珍大哥让人传了话儿过来,说要同你商议那建园子的事儿。你昨儿个夜里同我说的那些个话,我又细想了想……只是,便是你我二人如此觉得了,老爷那儿却未必肯应下,便是老爷应下了,老太太那儿恐怕也不愿委屈了娘娘。” 贾琏皱了皱眉头,自有丫鬟上前替他揉了揉脑仁儿,摆了摆手道:“我自有分寸,这些事儿你不必操心。”说罢便起身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海蓝色的福团府绸袍子,又和凤姐儿一处坐着用了早膳,正了正衣冠便出门去了。二门外头的小厮已经备好了车,见贾琏来了忙扶着他上了车去。 这个年代的马车坐起来,说实话并不是很舒服,别说和现代的轿车相比了,就是跟自行车也没法相提并论。只是胜在路面平坦,车夫赶的又稳当,贾琏倒并没有觉得十分不适,相反,他觉得新鲜极了。 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贾珍所在的宁国府,他家里头刚死了儿媳,和贾琏相见必定免不了要喝上几杯,安排在家中未免难以尽兴。贾珍选的是如今京城最红火昂贵的馆子,虽是开在京中,却做一手地道的杭菜。贾府众人的根基原在金陵,府里头的膳食也大多以南方菜系为主,贾琏倒是对甜食没什么偏见,只要是好吃的菜色,无论是哪一种口味,他都愿意去细细的品味其中的精妙所在。 马车停在京华楼外时,已有眼尖的小二认出这是贾府的车,忙不迭迎上前来。兴儿替贾琏撩了帷帐,扶着他下了马车,贾琏抖了抖手中的折扇,唇角挂笑的扔给小二些赏银,晃着扇子便不慌不忙的走了进去,那几个小厮家丁紧随其后。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像不像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贾琏一边晃着扇子,心里头一边忍不住偷笑,原来这身后跟着一群狗腿子的感觉,倒也着实不差,难怪原先的富家子弟总喜欢招摇过市。这给人一捧一吹的,心里头难免就乱了套开了花,把自个儿当成了微服出巡的皇上一般,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贾珍早已订下了包厢候着贾琏,见他来了便笑着起身道:“听说昨儿个琏二弟弟在府上磕碰了一下,可是吓坏了哥哥,如今可大安了?” 贾琏笑着坐下道:“有劳珍大哥费心,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偏给他们唬的那样厉害了。珍大哥瞧瞧兄弟这气色,哪里还有什么不妥呢?” 贾珍道:“前儿个还多亏了二妹妹帮忙,要不然我那府上可真是乱的没个样子了,这还没有亲自过去道谢,就有劳琏二弟弟替哥哥说上一声吧,改明儿个我再亲自过府去称谢。” 贾琏想起出门去王熙凤同自己所言,连忙道:“珍大哥何出此言,咱们本是一家子的,理应互相帮衬扶持着。再说你那妹子,最是个心直嘴笨的,年纪又轻,经的事儿也少,承蒙大哥哥看得起,这才过去帮着打点些事宜。不说给大哥哥添了多少乱,大哥哥不怪罪她也就是了,哪里还敢受大哥哥的谢呢。” 贾珍亦是笑道:“若是这样,那可就太客气啦。” 二人说说笑笑,几杯酒下了肚后,贾珍便问起了元春省亲之事,贾琏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得门外头一阵笑声传来,清脆爽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嫩嗓音。 倒是贾珍先觉出来了,捋须一笑,同贾琏道:“巧了不成?吃一顿饭竟也能遇上自己人了,宝兄弟前些日子也在我那儿帮衬不少,如今倒不妨请他来一并坐上一坐。” 贾琏只记得宝玉昨儿个来瞧自己时,仿佛提了一句要去赴谁的宴,却记不真切了。如今贾珍既然如是说了,贾琏自然不好驳回去,便同他一起走去了外间。 只见那二楼窗格旁的圆桌边围坐了七八个男子,皆是容貌俊秀气度不凡之辈,其中宝玉一袭红色骑装尤为显眼。那桌子上的人贾琏一眼扫去,大致能认出几个,都是素日府上来往人家的公子。只是有两人瞧着眼生些,一个是坐在宝玉对面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竟比宝玉还青嫩几分。而另一人则是坐于宝玉左方,贾琏只瞧了这人一眼,便觉此人的气度与那些公子大不相同。 若是说相貌,这在座之人也并无丑人,只是这人虽瞧着面容端方随和,眸子却隐隐然有一股沉稳干练之气,身上的衣饰虽瞧不出什么特别来,却无端端让贾琏觉得,这人的来头绝不简单。 倘若说那些公子皆是些徒有其表的花架子,那这人给贾琏的感觉,便是这些花架子当中,唯一的一棵青松了。 第6章 通关密语(修) “……这一位秦钟是珍大哥家儿媳妇的胞弟,平素去咱们府上次数少些,珍大哥哥是认得的,琏二哥,二哥?” 贾琏正兀自出着神,却突然被宝玉喊了一嗓子,回神之下忙同那秦钟颔首笑了一笑,对方亦是一笑回礼。贾琏这才将他瞧得更细致了些,果真是眉清目秀,粉面朱唇,比宝玉竟还要再女相上几分。这个秦钟在书中笔墨不多,贾琏只记得他仿佛和宝玉之间有些暧昧情谊,如今见了心头不禁了然,这会儿男风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宝玉又是个最喜欢漂亮人物的,见了秦钟这样风流俊俏的,自然意气相投。 他如是想着,突然觉得有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贾琏奇怪之下抬头瞧去,正巧对上宝玉身旁那男子的目光。 这人的眼睛很亮,不是宝玉那种瞳似秋水的好看,而是黑漆漆的如墨一般,透着锐利和沉稳。他留意到贾琏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这人是谁呢? 贾琏皱眉想着,红楼梦里头姿容出色的男子不在少数,只是大多都是毫无风骨的酒囊饭袋,像眼前这人看着便不似寻常纨绔的,也实在太少了…… 难道是,柳湘莲? 贾琏心里一惊,又飞快的瞟了那男子一眼,心道,不会吧? 英俊是英俊,硬气也很硬气,可是柳湘莲,不仅家世坎坷,更加是个想不开的短命鬼啊。 贾琏一想到这人日后的境遇,便不由大感可惜,投过去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怜悯之意。 贾琏虽不认得这人,贾珍却是认得的,打一过来便瞧见这位爷坐在当中,无奈何四下人多,贾珍也不便行礼,只得在坐下之后,才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在桌沿儿上轻轻叩了一叩,口中说道,“不知贝勒爷在此,下官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贝勒爷海涵。” 贾琏也笑呵呵的端起了酒杯,刚想敬酒过去,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贝勒爷? 这人是个贝勒爷? “明日十三阿哥他们设了筵,邀了我同去呢。” 宝玉昨日的话语,突然间就在脑中浮现出来,贾琏惊得一个哆嗦,酒盅都险些没能拿稳当,急忙的放下酒盅,也学着贾珍方才的样子,屈起手指在桌沿上敲了两下,恭恭敬敬道:“下官贾琏,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贝勒爷赎罪。” 那胤祥却是个好脾气的人,见状挥手笑了笑道:“不必如此拘礼,宝玉灵敏聪慧,与他相谈甚是有趣,二位是宝玉家兄,想来才华定也超然。” 贾珍和贾琏闻言立时干笑两声,若是说起贾府里头无才之人,他二人便不是第一也可算是佼佼了。这一桌上做的皆是些擅诗擅词的风雅之士,虽说贾琏上辈子勉勉强强也算是个高材生,可他是理科的啊,作诗这种酸丢丢的东西,跟他压根儿就不沾边儿啊。 可是十三贝勒的话已出口,贾琏和贾珍自然没有违背的余地,贾珍眼珠儿一转,佯装腹痛哎呦着喊来小厮陪着去了茅厕。这相同的缘故用了一次,贾琏不可能也喊腹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赔笑道:“下官不擅诗词一道。” 胤祥笑道:“不在乎精巧,但说无妨。” 贾琏无奈的低下头去,愁得够呛,这不是精巧不精巧的问题,主要是他真的不会啊。本来想着是不是能借助历史上哪一位名家的诗句来充充数,可是贾琏一想,不对啊,这是清朝啊! 清朝之后就入了民国,那会儿的诗词都往现代诗歌的方向发展了,和宝玉他们作的五言七言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真是瞎编都没得编,贾琏讪笑了两声,颇不好意思道:“是当真不会,并非自谦一说。” 这桌子上头的人,大多都清楚贾琏是个如何荒淫风流之人,岂会肯在诗词上用功呢?有人笑道:“谁不知道琏二爷平素忙的厉害,自然是没有空闲在这无谓琐事上头下功夫了。” “可不是,听闻琏二爷前儿个还在府里头晕了过去,如今瞧着精神倒是极好啊。” 贾琏哈哈笑着恭谦了两句,众人便又将话头引去了别处,小半晌之后那贾珍也打茅厕回来了,二人本就只是想着出来招呼一声,便同胤祥几人敬了酒,喝了数杯就辞了去。 二人回了包厢之后,贾琏方同贾珍说起那园子的事儿来,“依我的意思,倒不妨修的简素些,不必很铺张。娘娘如今初得圣眷,咱们总是不能为娘娘分忧,总不能累了她去。” 贾珍却不以为然,道:“倒也不是要修的多么富华,只是倘若这园子规格不够,岂不是委屈了娘娘?” “一应的楼阁庭院,彩烛花灯,该弄成个什么样子自然不会短了分毫去。只不过那园子的地界儿,我瞧了大哥哥今儿个拿来的图样,我倒是觉得很不必修的那样大,打东府花园延出来后,再修个二里已是足矣了。西北处有活水,大可引入园中,这山石池子的水,便也就有了着落。” 贾珍皱眉道:“那这唱戏的女孩子,该置办的行头器件儿,可是一样也差不得的。” 贾琏笑道:“这个自然,不知大哥哥想打发了谁去办这桩差事?” 贾珍道:“你那侄儿蔷儿,虽是个不成气候扶不上墙的,只是这两年岁数渐长,办事倒也稳妥了几分,我想着这次便派他前去,权当是教他历练历练罢。自然也不是让他独去,赖管家的两儿子与他同去,琏二弟弟也可放些心了。” 贾琏笑着摆手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有大哥哥在后头筹算着,我自然放心的很。只不过我身旁有两个小子,也到了知事明理的岁数,不妨让他们二人跟着同去,互相也可帮衬一把。” 贾珍忙点头道:“这个自然是极好的,琏二弟弟和二妹妹调理出来的人,哪个能差了去?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可是府里头的家生子?” 贾琏道:“是我乳娘的两个儿子,平时看着还算妥当。” 贾珍既然提出要让贾蔷去办这桩差事,贾琏于情于理都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去,只不过他记得在书里头,贾蔷一口气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回来,又花了大手笔请人指点说戏,里外里的不知又搭了多少银子进去。如今他是想着能省则省,能多简素就躲简素。 回头要同那赵家兄弟嘱咐好了,决计不能让贾蔷再买那么些个人回来了,撑死个六个,再多就绝不成了。 同贾珍又商议了片刻,贾琏瞧着外头天色有些发阴了,唯恐一会儿要下起雨来,便辞了贾珍家去了。马车刚入了府,二门外的小厮上来牵住了马,贾琏匆匆入了内堂,外头便一个闷雷响起,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王熙凤不在房中,喊来丫鬟一问是去王夫人那儿了,贾琏点了点头,便打发了人下去,这外头的雨也没见个停下的势头,本想着回府便去寻贾政商议那园子之事,如今却也只得作罢了。贾琏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头转悠了两圈,一点儿娱乐都想不出来。 这古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干的时候就吟吟诗,作作画,弹弹琴,听听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怎么就不觉得闷呢? 贾琏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夜生活多么丰富的人,可是好歹还能看看新闻,打打游戏,时不时和老同学出来吃个烧烤打个扑克啥的。 但是在这儿……晚上七点多钟就要准备上床睡觉了,年轻男女们拉近感情约会游乐的方式就是组诗社,再不然就是猜灯谜、题扇面儿,贾琏虽然不必和宝玉那些人厮混在一起,可是他坚信着劳逸结合的工作原则,今天和贾珍在外头谈了大半天的事情,回到家里决不能再想着工作了。 可是不工作,又能干点儿什么呢? 贾琏愁眉苦脸的在屋里头转着圈儿,突然眸子一亮,想到了那个桃花源。 对啊,自个儿还种着花儿呢,一整天没去了,也不知道那些花儿怎么样了。 其实他当然知道,一天之内,就算是有什么变化,用肉眼也绝对看不出来的。只不过眼下实在太过无聊,贾琏觉得宁可过去种地,也不愿意在这儿对着绵绵细雨消磨时光。 他好容易想到事情可做,正觉得高兴,可又突然犯起愁来。 他该怎么过去呢? 先前两次到桃花源的时候,一次是跌晕了过去,一次是睡着了之后,两次都是在他大脑空洞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现在他清醒的不得了,自然不可能说睡着就睡着的,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贾琏皱着眉头想着一阵子,又起身掀开帘子瞧瞧,确定了外屋里头没有丫鬟婆子在,这才放心的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芝麻开门!” 四下一片静谧,唯有雨声沙沙,贾琏看了看周遭,一点改变也没有。 没关系,这个不行再试试看别的,他咳嗽了两声,又朗声道:“桃花源出现!” 他满怀期待的闭上眼睛,等了好几秒后,又睁开,不禁失望的咒骂了一声,“怎么还是不行!” “秘境现身!” “带我去茅屋!” …… 贾琏试的喉咙都有些痒了,却一丁点儿改变都没有,屋外的雨也越下越大,弄的人更加心烦意乱起来。贾琏挫败的坐在炕沿儿上,用力锤了一把桌子,怒道:“我要去种花啊!” 结果,话音刚落,贾琏便觉眼前白光一闪,刺得他双目睁都睁不开,身旁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顷刻间天旋地转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琏睁开眼睛,又揉了两下,不禁惊喜的叫出声来。 这熟悉的泥土味道,湛蓝无云的天空,不是那个桃花源又是哪里? 贾琏想到自己最后说出的“通关密语”,忍不住啧啧称奇,原来这个桃源秘境,还真是拿来给自己种花用的啊…… 看来自己还真没找错用途,贾琏心想着,先去瞧瞧昨天种下的那个花种如何了。 可是他伸头往田埂一看,却吓得险些没栽倒过去。 第7章 妻女双全 明明是昨天才在这里种下的花苗,肥也没施过,水也没浇过,贾琏原以为还会看到一排秃秃的田埂,兴许还蹦过几只蚂蚱蟋蟀什么的,谁知道在他眼前的却全然不是这一回事。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小簇花丛,他昨天撒下种子的地方全都生长出了一株株抱卷层叠的鲜花来,白粉红橙,深浅不一。贾琏怔怔的弯下腰去,眼前这一小丛花簇,花大色美,娇妍悦目,虽然品种不同,可是贾琏仍然能准确无误的叫出她们最通俗易懂的名字。 菊花。 贾琏目瞪口呆的坐在田埂上,来来回回的看了个遍。 真是……好多的菊花啊…… 有花大萧疏的大波斯菊、色泽斑斓的非洲菊、还有姿形挺拔的矢车菊,另外几株贾琏自己也喊不上名字的菊花,不知道是哪个外国品种。 贾琏虽然从前没有种过花,但是也知道普通花卉的生长周期大概有多久,再快也没有一夜之间就开苞怒放的啊,他又没给这花里放什么激素…… 他拔下来一株波斯菊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心想这花在现代已经普及的很广,不算什么很了不得的花卉,只是在这个年代的中国,恐怕还没有引进这种外国花卉。要不然以贾府的富贵,连那西洋人的水银镜都能用上,怎么会没见过这模样的花儿呢? 那剩下的几百包花籽里头,还不知道装的是些什么种类,倘若还有些稀奇罕见的,那自己岂不是真成了这个年代的花卉种植第一人? 贾琏立刻因为这个念头而兴奋的不能自已,把这个桃花源里种出来的各种花卉送出去贩卖,这样稀奇的玩意儿必定能在富贵人当中引起一场轰动来。到往后名气大了,说不定还能混个皇商的名号来当当,到时候爵位加身,银子在手,就算贾府真的倒了,自己手里私房丰厚,要跑路脱逃什么的也就不会太难了。 他丝毫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值得愧疚抱歉的,本来他还不愿意当这个琏二爷呢,在大学里头受人尊敬,轻轻松松的做个讲师,要多美有多美,谁愿意跑到这儿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啊?能不能扶持贾府走回正途,能不能撮合宝黛终成眷属,能不能三房四妾乐不思蜀,这些根本都不在贾琏的头等操心范围内。他想的最多最深的,便是能不能在大厦倾塌之时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种世道啊,谈什么都是虚的,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在是很有道理的。 贾琏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种花上弄出些名堂来,如今看着这一簇簇欣欣向荣的菊花,自然异常欢欣。于是又将匣子打开了,取了另几包花籽出来,按着昨日的法子尽数洒进了地里。贾琏心想如今这买卖的门路都还没有找齐,将花儿想法子带回去了也是没用,倒不如就让它留在地里,看看能撑上多久才会萎靡不振了。 他干劲十足,连着种了许多下去,也不觉得腰酸腿乏,直至天上烈日悄遮,乌云渐临了,贾琏才反应过来,这桃花源原来也分晴雨天气。如今瞧着天色,只怕是一会儿就要下起雨来了。 怎么贾府那头儿下雨,躲进桃花源里还是要下雨? 贾琏无可奈何的将锄头撂下,走进茅屋之后又觉得迟迟没有困意,贾琏想,他今日进这桃花源的时候,是喊了句要种花,便白光一闪被送来了此处,那现在要离去,会否也不用入眠而去,只需喊上个口令即可呢? 贾琏从来就不做空想家,他务实的不得了,想到了此处就连忙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声,“送我回去!” 和来之前一样,四下仍旧是静悄悄的,一丁点儿的变化也没有。 贾琏不死心,又喊道:“种花完毕!” 他连着又喊了四五个乱七八糟的口令,可是茅屋还是这个茅屋,没有一闪而过的白光,也没有天旋地转的昏眩。 到底口令是什么啊?贾琏心烦意乱的皱着眉头,眼看着外头的雨隐有瓢泼之势,贾琏可绝不想在这儿再发起呆来,怒气冲冲的对着上方大喊,“我要回去啊!” 他这句话尾的颤音还没落定,贾琏便觉得全身突然都轻了,飘忽忽的像羽毛一样,四下又变得雪白一片,仿佛有一束极强的光从远处照来,虽不刺眼却太过明亮。等到贾琏好容易恢复了视线的时候,便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荣国府的宅子中,凤姐儿的声音从外屋传来,仿佛家里头来了客。 贾琏心想这桃花源的通关密语设置的也未免太随性了,简直像是随口胡诌出来似的,他暗自把这两句话记在心里,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衣冠,撩开帘子信步走了出去。 外室里头,凤姐儿正同两个锦衣男子说着话儿,两人一个高高瘦瘦,姿容不凡,另一个略矮些,也是相貌极佳。贾琏认出这二人便是东府里头的贾蓉和贾蔷,笑着道:“哟,这外头还下着雨呢,什么事儿急吼吼的过来了?” 贾蓉上前回道:“是今儿个父亲回来,说了白日里同叔叔商议已大致商议妥帖,并让我带话儿过来,说园子就按着叔叔的意思来,自我们东府花园出去,向外头修二里便是。待图样拟好了,再给叔叔送来,只是这边的老爷那儿,还要请叔叔去细禀了。” 贾琏笑着点头道:“知道了,倒是辛苦了你,还被你老子打发着特意过来了一遭。可还有什么旁的事儿?一并说了便是。” 贾蔷见机道:“这去苏州采买戏子丫头的差事已交给了侄儿,只是这园子的金银器皿却还没个着落,叔叔心里头,可有属意的人选了?” 贾琏道:“你这样问我,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么?” 贾蔷连笑了几声,忙对贾蓉使了个眼色,贾蓉近前道:“叔叔瞧着侄儿如何?” 贾琏拿眼瞧一瞧他,笑着随口道:“你?你行么?” 贾蓉忙着笑道:“侄儿虽说年纪轻,资历浅,经的事儿也少,只是总想寻个机会历练历练。倘若真遇着了难处,不是还有叔叔婶子呢么,到时候还得求您二位多提点着我。” 贾琏笑眯眯的听完了贾蓉的话,兀自走至一旁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他侧目一瞥,便瞧见贾蓉正不动声色的拽了一下凤姐儿的袖口,凤姐儿一脸会意的正欲开口,贾琏便先道:“这金银器皿的打点采买,说大不大,却很是细碎,操心的事情又多。你如今大了,也长进了,交与你去办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怕你被外头那些小人坑骗了,回头再捅出什么篓子来。” 贾蓉连忙又扯了凤姐儿一把,凤姐儿便笑道:“你虽是替他着想,只是难不成还能替他谋算一辈子了?总归是要让他见见世面的,更何况这身旁还有人跟着,又不要他亲自坐镇去,操个什么心呢?” 贾琏笑道:“我也没说什么,他既然有这份儿上进的心思,那也是好事。只不过没个人指教却不成,等到了采买的时候,留下一本账目送来每日与我过目就是。” 贾蓉大喜过望,连谢了数声之后,又笑嘻嘻的同凤姐儿道:“婶子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玩物?一并写在帐里,让他们去苏州的时候给你捎回来。” 凤姐儿冷笑一声,挑起细眉刚要开口啐他,贾琏却突然插嘴道:“说起来,我倒想让你帮着寻摸点儿东西。” 贾蔷忙道:“叔叔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哪怕是要从西湖池底里头捞东西,侄儿也定替叔叔办成了。” 贾琏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哪儿就用你去西湖池底子捞东西了?不过是想让你替我寻摸些花种树种回来,南方的花木同北地大不相同,到时候寻人精心侍弄着,不也平添了几分别致的趣味儿么?” 贾蔷应下之后,又许诺一定办妥,贾琏将他二人打发走后,便和凤姐儿回了里间儿,挨坐在炕桌旁瞧着凤姐洗胭脂,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咱闺女?” 对于这个小丫头,贾琏一直是很好奇的,红楼梦的“金陵十二钗”中,唯有她矮了众女一个辈分,出场又少,笔墨也不重,结局倒是平平实实,和板儿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来。 只不过那个结局也不是曹雪芹写的,而是高鹗续的,巧姐儿真正的结局是如何的,谁也不知道。 凤姐儿奇怪的瞥了贾琏一眼,摘了耳坠子说道:“前儿个不是她舅舅接去了么,忘了不成?” 贾琏想起凤姐儿娘家那兄长,便不禁想起了她结局处那一桩解难,为“狠舅奸兄”所卖。这奸兄虽然难辨究竟是何人,只是这狠舅,却一定是凤姐儿的兄长王仁不错了。 连外甥女儿也能卖到烟花柳巷去,这样的舅舅还来往个什么劲儿? 贾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这也去了好些天了,明儿个打发人将她接回来罢,小孩子这个年岁身体弱,老在外头折腾着,万一再染了病可就不好。” 凤姐儿这下子更是讶异,素来对闺女不上心的贾琏怎么竟突然转了性子?她一边打发平儿出去,一边走至贾琏身旁,伸手轻轻推搡了他一把,道:“这是怎么了?往日她片刻不离家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上心过,如今这才去舅舅家里住了几日,你竟还想上了?怎么打你那日从老爷那儿摔了一跤后,人的性子都给摔得变了个样似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凤眸微挑,带着笑音儿道:“可别是有什么见不得光,藏着掖着的事儿瞒着我呢吧?” 贾琏失笑,道:“瞧瞧你这话说的,我也不过是下了趟江南,瞧见林姑父正值壮年便撒手去了,留下林妹妹只身一人留在世上,怪可怜见儿的,这不就想着多亲近些女儿么?落到你嘴里竟好像我有什么阴谋目的一样了。明儿个一早你就让人套了车去将她接回来,可别忘了。” 原先的贾琏是重男轻女也好,是只顾女色不想女儿也罢,现在的贾琏却是觉得女儿比儿子好上一万倍,软软糯糯的,又贴心知礼,如今让他白捡个乖巧女儿,如何能说不是好事一桩呢? 也不知道巧姐儿如今是五岁还是六岁,长得怎么样。 既然能入十二钗的册子,想必小时候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儿了罢。 其实,这贾琏房里头除了凤姐儿,还有平儿,两人一个艳丽一个温柔,虽说凤姐儿性子泼辣,可贾琏却不信她嫁进来的头一天便已是这副模样。想来必定是长久下来对贾琏的夫妻之情灰了心思,断了指望,这才拼了命的抓钱握权。 那尤二姐……虽然红学家有说她对贾琏是真心实意的,可是贾琏一想起她先前的那些所作所为,就觉得这自个儿去抓绿帽子来带的差事办的实在不高明。 现在的日子他觉得挺好,有妻有妾,还有个传说中的美女女儿,安安稳稳的有什么不好,非要左招惹一个,右招惹一个。 贾琏便怀抱着这样一种对未来期待又忐忑的感觉,慢慢的睡了过去。 第8章 初逢四八(修) 次日贾琏起了个大早,命二门上的小厮备好了车,吃了两口早饭便去向贾政贾赦二人请了安,这园子从简的事情他倒是没想提起。总归贾赦只知花天酒地,贾政又不理俗物,那园子就算是建成了,规制上头只怕他们也瞧不出什么差错来,于是就出了门去。 待到了宁国府之后,贾珍已将那园子的图样寻人大致绘了出来,又命府中的清客相公并几位世交一起审查地势,看办人丁。贾蔷今日午后便前往苏州,那些金银器皿,贾琏虽说放权给了贾蓉,却仍要他事无巨细皆要记下帐来。贾琏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当中藏掖众多,哪个经手的不想从中捞上一笔?他只同贾蓉私下暗示,官中账目要走的细致公道,至于这好处,往后也必定不会短了他的。 虽说都是要花些银子出去,可是贾蓉自个儿伸手去捞的数目,同贾琏日后再放给他的,又岂会是一个数儿呢? “西北处可引来活水,只是山石树木、花草藤蔓却仍需移栽。”贾珍瞧了贾琏一眼,又道,“恐怕要借荣府旧园中的些许,移到园子里去,这样还恐嫌不足,只怕还要再添置一些。” 贾琏眸子一亮,笑道:“竹林山石,先从府里头挪过去便是,倘若不够,再行采买。至于这花卉,我那儿倒有些门路,大哥哥便不必操心了。” 贾珍笑道:“那就又要琏二弟弟多加费心了。” 贾琏道:“嗳,娘娘省亲这是何等光耀的大事,如何能能不尽心尽意呢?既然说准了,那可就要操办起来了,这挖山凿池的,都是极耗费功夫的,更别说那些修园子,起楼阁,疏水渠等等的琐碎事宜了。这操持起来,也要大哥哥多费神了。” 二人又说合了几句,贾琏瞧着已近正午,便带着人先回了。车子到了市集上的时候,贾琏听见外头的热闹声响,不由起了心思,喊来兴儿道:“你先回府去,我在外头自个儿转转,告诉二奶奶不必等我用饭。” 兴儿点头应下,又问道:“那这马车,是留下还是一并赶回去?” 贾琏想了想,道:“赶回去罢,此处离咱们府上也不远了,我随意走走,也就回了。” 将下人打发走后,贾琏顿时觉得自在多了,这一条街热闹非凡,叫卖声络绎不绝,贾琏身上是揣着银子出来的,虽然不算不上多,买些零碎杂物却也足够了。他走走停停,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绣了荷花的扇面儿,花花绿绿的虎头枕,五彩绘锦的璎珞穗子,还有精巧玲珑的烧瓷娃娃,无一不讨人喜欢。 贾琏挑了虎头虎脑的瓷阿福,又选了两条颜色鲜亮的璎珞流苏,想想今日兴许就能见着巧儿,他这老爹也不是原装的,如今也算是头一遭见面了,总该备些见面礼才是。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些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只能瞧着喜人的便捎回府去。 贾琏正在一个摊子前头挑着线绒花儿的时候,突然肩膀给人轻轻拍了一下,身后传来声音,“贾兄?” 他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记不起是哪一位了,回过身去一瞧,贾琏的手忍不住又抖了一下,连忙恭谨的喊了一声,“十三爷。” 胤祥似乎脾性很好,笑着点了点头,道:“不必拘礼,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实在巧的很了。”他瞟到贾琏手中的绒花,问道,“贾兄这是在为家眷挑选?” 贾琏这才发觉自个儿手中还捏着那朵粉嘟嘟的花,忙笑道:“是给小女选的,也不知小闺女家的爱些什么,胡乱选选罢了。” 胤祥点了点头,“贾兄对令千金倒很是上心。” 贾琏取出铜板付了帐,又同胤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让十三爷见笑了。” 胤祥挥一挥手,同他一起向前缓缓走了两步,道:“不会,只不过先前听闻过些许有关贾兄之事,如今一见,方知旁人所言实在不可尽信。” 贾琏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就他先前的性子,在外头的名声必定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只是却仍佯装讶异问道:“恕下官冒昧,不知是何言语?” 胤祥微微蹙眉,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些风言风语罢了,贾兄出门怎么也没带几个小厮跟着?” 贾琏忙道:“原是跟着的,只不过坐那马车坐的有些腻烦了,想着下来走走,便将他们先打发了回去。”他心中想着,这位十三阿哥怎么还跟他聊起天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位虽然不是大老虎,好歹也是只小老虎啊。 说多错多,倘若一会儿一个不当心说错了什么话,那保不齐可就是吵架灭门的罪过。 胤祥见他这幅拘束的模样,也只不过微微一哂,随口道:“贾兄可用过饭了么?我正巧在前头订了一处位子,一起如何?” 贾琏心里头咯噔一下,只得笑道:“得蒙十三爷相邀,实乃下官无上之幸。” 胤祥笑了笑,便吩咐身后之人接过贾琏手中的东西,与他一前一后的走着,时不时问上两句府中之事,贾琏没答一句都要在脑中过上十遍八遍,生怕答出纰漏来。 “这儿的菜色虽算不得上佳,却贵在清淡可口,贾兄不必拘谨,随意即可。” 贾琏颤颤巍巍的接过胤祥递过来的木筷,干笑了两声,心想,我可不是宝玉,见了谁也不知分个高低上下的,你现在让我随意,我若真随意了,那岂不是连规矩都没了? 他虽然不是古人,却深知古代的等级森严,逾矩二字,便是个十分严重的过错。 唉,活在现代的时候,总觉得社会主义没什么好的,现在回到这个时候才无比的怀念起那个言论自由的年代。虽说二十一世纪也算不上什么人人平等,可是起码不会因为你随意的作首诗、说句话就把你关到大牢里去。 “好端端的,怎么叹上气了?是因着菜色不可口,还是因着同我一处用饭心里头不快?” 贾琏听他一问,浑身都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叹了气出来,连忙道:“下官岂敢,只不过是近日府上要修缮园子,琐碎事务甚多,这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胤祥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是为了贤妃省亲之事?” 贾琏恭恭敬敬道:“正是。” 胤祥笑道:“原来是贾兄统筹此事,其实这园子倒也不急在一时,纵是现在奏本呈上,只怕也要等到来年才成了。” 贾琏闻言不禁问道:“十三爷的意思是?” 胤祥道:“不妨给贾兄透个风声,下月皇阿玛只怕要巡幸五台山,这些事情想必是都顾及不上了。贾兄放宽了心慢慢打理便是,说起来,贵府想修出个何种模样的园子来?我听闻那周大人和曹大人府上,弄得可是十足的穷奢极丽呢。” 贾琏斟酌了一番措辞,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下官以为,这省亲一事乃是圣上眷顾,合府皆是感激圣恩,规制上头,却不敢修的过于富华了。说来惭愧,下官府上家眷众多,其中又以不思劳作者为多,银两上头,实在不敢去和那两位大人相较。” 胤祥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托起酒盅抿了一口,道:“贾兄心直口快,倒是个爽直之人。” 贾琏低首道:“下官不敢欺瞒十三爷。” “嗳,简素些也是好事,如今国库也很是吃紧呢。”胤祥笑着瞟了贾琏一眼,“皇阿玛也一贯不喜那些铺张之事。” 听了这话,贾琏心里更是放心,忙又自谦了几句,又听胤祥问起他家中妻妾之事,王熙凤的泼辣名声广传于外,贾琏也不由有些尴尬,只笑道:“家中并无妾室,只有一发妻而已。” 胤祥扬眉道:“瞧不出贾兄还是个痴情种子。” 贾琏苦笑,佯作一副家有悍妻苦不堪言的模样道:“十三爷莫要打趣下官了。” 胤祥哈哈大笑,二人又喝了几盅酒水下去,贾琏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眸子一转,将脑子中的主意牢牢记在了心里。 此后胤祥又将话头引到了词曲上头,贾琏是当真不擅此道,正要岔开话儿去,却听见有人喊了胤祥一声,“十三弟,怎么这样巧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 胤祥回眸,笑着起身唤道,“四哥,八哥,真是巧的很了,这一桌饭,弟弟请了。” 贾琏便是再怎么傻,也该明白面前两人是谁了,一瞬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站起身来,用眼角的余光飞快的打量了二人一眼。 一个个子略高些的,神情冷峻,面容如刻,看着便不易亲近。而另一个略矮上几分的,却一直有笑意挂在面上,温润端方,十分可亲。 这样两个相差甚远的人,就应该同历史上一样互相厌弃才对的,怎么两人竟一副很要好的模样呢? 虽说气场不同,可这二人站在一处,便又有种说不出的合适,实在很是奇怪。 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狠厉皇帝啊,雍正啊,还有那个被圈禁至死的……好像是叫廉亲王? 贾琏忍不住,又抬眸瞥了一眼八阿哥,却被一道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吓得他肩膀一个哆嗦,连忙又低下了头去。 第9章 风言风语(修) 胤祥留意到胤禛的目光,忙同二人说明了贾琏的身份,又同贾琏道:“这两位是我的四哥和八哥。” 贾琏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这么重量级的人物,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同二人问了安,胤禛连应也没应一声,倒是胤禩笑眯眯的同他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了。” 胤祥招呼二人坐下,又问起两人出门所为何事,胤禛虽不至于仍不开口,却始终神情疏冷,胤禩却很是客气,脸上始终笑着。 贾琏坐在这三人旁边,简直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了,低着头又唯恐显得轻慢了,可是抬头又实在不知该以怎样的神情来面对这三人。 这会儿也不知道胤禛和胤禩封王了没有,就算不是王爷,好歹也是郡王贝勒了吧?更别说这其中还有一个未来的九五之尊,贾琏心想,若是按着曹雪芹家中真事而言,那贾府最后就是被这位冷面爷抄的家了。 贾琏心里头便更加的忐忑起来,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唯恐招惹了胤禛哪里不痛快,往后再发落下个什么罪名来,那可真是连哭都来不及。 “这回你不用伴驾出巡,留在京中可莫要惹事才成,否则出了什么纰漏,可没人替你担着。” 胤祥听了胤禛的话,笑着应了,又道:“我倒是羡慕你二人的紧,在这京里头待得人闷得难受,还不若出门去转转。” 胤禩微微一笑,道:“出去有出去的好处,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说罢又侧过俩来瞧向贾琏,问道,“这位贾公子在朝中可有官爵?” 贾琏忙道:“捐了个同知的官位,下官愚钝,平素也不过是帮着叔父料理些府中事务罢了。” 胤禩笑道:“既是十三弟乐于结交之人,又岂会是庸碌之辈呢?贾公子莫要过于自谦了。” 贾琏刚想开口,便觉得头皮又是一阵发冷,抬眸瞧去,果真发现胤禛正面色不愉的注视着自个儿。贾琏手上微微一哆嗦,笑着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自个儿这是做了什么错事儿,惹得那位大爷不快活了? 贾琏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胤禛之所以对他如此的不友好,全然是因为他先前在京中薄幸之名实在太过出名,又男女不忌,自然要好好提防一番。 于是这顿饭也吃得十分索然无味,贾琏几乎连筷子也没敢几下,时不时应和胤祥几句,心里头只一心想着赶紧回府。 好容易挨到胤禛同胤禩说还有要事,先行离去了,贾琏才忍不住重重的吁了口气出来,连脸色都顿时好看了几分。胤祥在旁瞧见了,不禁好笑道:“方才可是让我四哥骇着了贾兄?我四哥那人贯是如此的,其实面冷心热,待我们兄弟都是很好的。” 贾琏心中干笑两声,面上忙堆笑道:“十三爷说的极是,只不过咱们乍一见着二位爷,一时间也摸不准二位的脾性,不敢胡乱开口呢。” 胤祥晃着手中的茶盏,浅抿了一口,忽然道:“贾兄很怕我不成?” 贾琏大惊,手心儿都沁出了冷汗来,忙道:“十三爷何出此言,下官虽然见识短浅,可是对十三爷英名早有耳闻,是十分敬佩的。” 胤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漫不经心似的,“先前我曾听闻过贾兄的些许事迹,心里头原对你是有些成见的,只不过昨日一见,我便觉得贾兄仿佛同外头风传的有些不同,遂生了几分结交的念头,却不想今日竟又遇上了。” 贾琏闻言一怔,忍不住脱口道:“恕小臣冒昧了,只是十三爷如何就知,下官同外头那些人口中所云不同呢?” 胤祥抬眸瞧了贾琏一眼,眸中若有似无的含了几分笑意,只道:“这相由心生,贾兄的一双眸子,全无纨绔浮夸之气,这可是强装不来的。倘若真如旁人所言,是个整日浸淫酒色、毫无风骨之辈,又岂会有这样一副如墨点漆的眸子呢?” 贾琏见他说得随意,只是听罢之后,心里头却莫名涌出几分怪异来,又说不出是哪儿怪,只得干干笑了两声道,又恭恭敬敬的道:“承蒙十三爷厚爱了。” 他可不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小孩子了,眼前的这位是天潢贵胄,是龙孙凤雏,就算脾性再怎么和善,那也是众星捧月一般养大的。倘若因为对方的一两句夸赞之言便翘起了尾巴,自以为攀附上了权贵,那才真是大错特错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中庸之道怎么也不会走出差错来。 胤祥见他如此拘谨,眸中的失望之情一闪而逝,又兀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同贾琏喝了几盅酒下去,待二人出了饭庄,外头已是过了正午,到日头正足之时了。 贾琏正欲告辞归府去,岂料胤祥却道:“方才一时贪嘴,用的多了些,不妨咱们二人再一同走走,只当消食也是好的。” 贾琏听他此言,一时也推辞不得,只好应了下来,二人便缓缓沿着街巷一路走来。胤祥天南海北的随口谈着,贾琏虽说在诗词上不怎么通透,可是上辈子毕竟是教书的,对历史又有些研究爱好,倒是能和胤祥聊上几句。凭借着时代的优越性,贾琏的观点自然不会和这会儿的人一样固守,胤祥听了,便更觉得眼前这人绝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 能说出这样真知灼见的人,怎么会落得一个那般不堪的名声呢? 贾琏却不知胤祥在思量什么,待到了二门处的时候,贾琏忙命府中迎来的小厮接了东西,又想吩咐去给胤祥套一辆车,却被胤祥摆手回绝了。 “不必了,车夫一直在后头远远跟着呢,我也是嫌时常坐车坐的腻烦了,这才下来多走上几步的。”胤祥笑了笑,免了贾琏的礼。 贾琏怔怔的点了点头,站在二门外的石板上,有些发愣。 真是……太不真实了。 这样和古人谈天说地的感觉,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史书上耳熟能详的名人。 自己这是,真的穿越到了红楼梦中,开展了另一段人生么? 虽说早就已经大致认清了这件事情,只是现在突然发觉真的要认真对待了,贾琏又觉得有些迷茫。 自己真的可以做好么?老天爷又为什么会对他做出这样的改变呢? 难道是怜悯他么,在现代的父母都早早的因为车祸撒手人寰了,经济学硕士又能如何,大学讲师又能怎样?活到了三十岁,还不是没车没房没有女朋友,每天守着个空房子,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贾琏抬头,眼睛被日头刺得有些睁不开,房檐上的琉璃瓦被照的熠熠生辉,美轮美奂,几乎不像真的。 于是把他带到了这里,有妻有房,手里头攥着些小权势,连女儿都给他预备好了。 虽说还是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例如这个年代政局的动荡不安,例如贾府里头错综复杂人情脉络,例如王熙凤的精明泼辣…… 只是,事已至此,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贾琏重重的吁了口气,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胤祥的背影都已瞧不见了。 刚带着人回了内堂,还没进屋,便遇上平儿过来,见了贾琏行了礼道:“二爷回来了,大姑娘已经接回来了,正在屋里头和奶奶说话儿呢。” 贾琏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这是往哪儿去?” 平儿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抿唇道:“周瑞家的方才过来寻我,只是刚才一时脱不开身,眼下得了空,便过去瞧瞧。” 贾琏瞥了她一眼,心中有了几分计较,点了点头便让她下去了。走到屋外,兴儿上前撩起帘子,贾琏便已听见几声软软糯糯的咿呀之语,走进去一瞧,凤姐正倚在引枕上歪着,同一个小姑娘低声说着话儿,见贾琏进来了,便同那小姑娘道:“还不快去见过你爹。” 巧姐看着正是五六岁的模样,小脸蛋儿圆滚滚粉嘟嘟的,眼睛像凤姐儿多些,只是那鼻子和嘴巴,却一瞧便知是承了贾琏的容貌。她身量未足,却像模像样的走上前来,怯生生的行了个礼,喊了声“爹”,便又站住不动了。 她这个年纪,正是喜人的时候,又一副乖巧的模样,贾琏见了便觉喜欢,笑眯眯的同她招了招手,又拿了今日在街上买的礼物递给巧姐,刚想开口唤她的名字,突然想起这会儿刘姥姥还没有二进大观园,巧姐这名字还没取出来呢。 于是便只将礼物递与了她,又笑着问她,“这几日在舅舅家中,玩的可还好么?” 巧姐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纳罕一贯疏远的父亲怎的突然待自己亲近的起来,诺诺的点头道:“很好。” “哦,那便好了,咱们府上也要修园子了,比现如今住的这个要大上许多。等往后园子建好了,你便也可多个玩耍的去处。” 巧姐软软的应了一声,贾琏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他现在没有什么同小孩子接触的经验,如今这也是头一遭,只得又摸了摸巧姐儿的头,喊来丫头抱着礼物带她先下去了。而后贾琏又同凤姐儿道,“丫头大了,也该取个名字来喊,总是大姐儿大姐儿的叫,也不像个样子。” 凤姐今日身上不大爽利,懒懒的歪在一旁,挑起眼瞧着贾琏,道:“这丫头打从胎里出来,身子就弱的很,娇贵多病的。名字可得好生给取一个,只盼着能镇镇灾邪。” 贾琏想了想,便借了凤姐当初央刘姥姥取名的那一番说辞,道:“我今日出门倒遇上个巧宗,在馆子里碰上个癞头和尚,我想起咱们丫头的事儿,便同他说了一说。那和尚道,丫头生辰是七月初七,便取一个‘巧’字,往后若遇上什么不遂心的难事,皆可从这‘巧’字上头化开了。我想着,若唤作巧姐,倒也很好。” “巧姐,巧姐……”凤姐喃喃念叨了两声,面上露出些笑意来,颔首道,“这名字取得倒好,听着便觉得能够逢凶化吉呢,就叫这个罢,明日我便打发人去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 贾琏亦是笑了一笑,心里头又落下一块担子来。 倘若以后叫的顺了口,不留神把“巧姐”喊了出来,那岂不是要让人奇怪死了么? 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赶紧将名字定下来,才免了后顾之忧。 这余下的半日他便留在府中,捧了几本古籍信手翻着,打发时光。待用罢了晚饭,凤姐儿因着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下了。贾琏躺在她身旁,阖上双眸,心中默念,“我要去种花!” 再一睁眼,便进了桃花源之中,贾琏大喜,心想他猜得果然不错,在心中默念口令亦是可行。 看来他往返这桃花源的次数越多,同这儿的契合度也就越高了。 再瞧他先前种下去的花卉,除却头一拨的菊花之外,新长出来的竟是郁金香。 而再看那些菊花,亦是长得欣欣向荣,毫无衰败之势。 贾琏看着那些花卉,心中一动,拔下一只郁金香来,低声喊了一句,“送我回去啊。” 待躺会床板之时,贾琏坐起身来,瞧着自己手中那颗盈盈绽放的郁金香,兴奋的手脚都有些发颤。 这就证实了,那个桃花源里头的东西,其实是能够带回到红楼梦中来的。上一回他抓在手中的花籽,恐怕是真的掉在了外头罢。 只要能反复的携带物品,那就没什么可发愁的了,桃花源里头的花卉长得就像打了强力激素一样,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等贾蔷从苏州带回了花籽之后,倘若这平庸的花籽也能够在桃花源的地里头有如此这般的效果,那他往后可不就真的要发财了么? 如果真的做起花卉买卖,就可以分成高端与低端两种服务,低端就是贩卖一般花卉,反正那个桃花源里头的土地生长周期短,真卖起来一定不会缺货。而高端产物,就是那些稀有罕见的外国花,到时候价格标的高高的,贾琏笃定了,绝不会卖不出去。 有钱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爱攀比,好显摆。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如今的这个年代,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贾琏捏着手里的郁金香,浓烈的兴奋感让他来到这里后,头一次失眠了。 第10章 取花献佛 余下来的几日,贾琏几乎是大清早便寻了由头躲出门去,实则是去了桃花源。如今离着贾蔷自苏州回来还有些日子,贾琏不愿守株待兔,便从京中先采买了几样寻常花籽,挪到那桃花源里去试了一试。 然而结果却不似贾琏先前想的那般顺遂,头一日栽下去的花种,次日不过是长出拇指粗的幼苗而已。 贾琏不禁有些失望,如此一来,低成本的量产是没什么可能了。然而他又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这桃花源里头的花卉长得总比外头要快上几分,且甭管外头是寒冬腊月还是烈焰酷暑,这个桃花源的气候想必是不会怎么改变的。 这样就像是拥有了一个天然大棚一样,还自带了无激素的催化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拥有这个桃花源,实在都是无可挑剔的一个大福袋。 贾琏忙忙碌碌了好几日,那头儿的园子也寻来了工匠开始凿盖,事情是贾政交与贾琏处置的,财政大权自然也握在贾琏手中。他平日里并不爱往园子里去监工,只是有人来支银子的时候查问的极紧,恰好这几日凤姐身上不舒坦,对这些事情也没加以插手,贾琏便更是如鱼得水,渐渐的融会贯通起来。 他上一辈子是主修经济的,对账目上的事情是再内行不过了,更何苦他是铁了心要省银子,事无巨细都要看过了账目才肯点头。下头的人皆是纳罕不解,怎么这只知道胡天酒地的琏二爷竟突然转了性子,对这些琐碎事项上起心来了,贾琏是一概不理,只一边顾着桃花源里头的那些花卉,一边死死的卡着银两的关卡。 这一日,贾蓉过府来回话儿,递了账目明细之后,眼睛滴溜瞟了一圈儿,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婶子?听说她今日身上不爽利,如今还没大好么?” 贾琏是看过原著的人,知道凤姐和这几个侄儿之间多少有些暧昧不干净,倘若是冷眼旁观着,那只当看戏便是,可如今他便是贾琏,难道能眼睁睁的等着凤姐给他扣绿帽子么? 于是只道:“没有呢,你也不必去瞧她,大夫说要她静静的养着便是。你婶子啊,平素最是个操心的命,却将身子也搭了进去,我想着,趁着这一回,也让她好好养养,调理调理身子。” 贾蓉的心思还未出口,便让贾琏给驳了回来,一时讪讪笑道:“叔叔说的是,可见叔叔心疼婶子。” 贾琏笑道:“那是我的媳妇儿,我不疼又要谁来疼呢?对了,还未同你来说,昨儿个你打发人送来的那本账目上头,有两个玉雕兽面的挂屏,竟记了三百两银子。哪里有那样稀罕的挂屏?你定是让人给蒙骗了,我做了主,已将那东西从账上销去了。” 贾蓉本是满脸堆笑,听了这话却变了神色,急道:“叔叔是多前儿销下去的?” 贾琏思忖道:“约莫是今儿个早起的事儿,本想着打发人去知会你,结果你既来了,那我便当面告诉你。” 贾蓉一拍手掌,“哎呀”一声连叫不好,在屋里头来来回回的踱了两圈儿,面上俱是惶遽之色。 贾琏见他这般神情,心里头暗暗察觉到几分不妥,喊住贾蓉沉声问道:“那挂屏是什么来头?将你急成这幅模样,有话直说便是,同我这儿没什么可避讳的。” 贾蓉面色煞白,苦着脸吊着嘴角道:“叔叔有所不知,那挂屏着实是不值这个价钱,侄儿纵是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拿着银子白白往水里头扔。只是……只是卖这挂屏的铺子,来头非同一般,那后头的老板,更不是随随便便的人物。这一下叔叔将挂屏退了回去,可不是明着甩了人家一个脸色?唉……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琏这会儿心里也有几分慌张了,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得罪了哪一号人物,只是却不显露,强自镇定的同金爱荣问道:“你且慢些,那铺子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教你慌成这幅模样,是哪个朝廷大员的?难不成……还是个皇亲贵戚了?” 贾蓉道:“岂止是贵戚,简直就是贵中之贵,那是当今皇上的九皇子所营。我是偶然知道的,本想着借这一桩事,去讨个喜头,谁知道……谁知道叔叔你竟……唉,这一下子可真是遭了,那九阿哥的脾性可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叔叔你可得想个法子,如今这该如何是好啊?” 贾琏听罢,胸口顿时一窒,心道这一下子可真是办错了事情。 虽然他已经记不清这九阿哥是叫什么名字,可是清朝有明文规定,满人不准经商。堂堂的阿哥,既然有胆子打理商铺,起码就说明此人绝非势单力薄之人。 而且,读过的史书里头,似乎还说这九阿哥同八阿哥最是要好,是忠贞不二的“八爷党”。 现在,八阿哥倒戈同四阿哥握手言和,不知道这位九阿哥和八阿哥的关系如何? 贾琏在脑子中胡乱想着事情,心思却越发的乱了,咳嗽了两声后,定一定神,同贾蓉沉声道:“这事情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虽不敢担保有万全的法子,试上一试却是不难。你且先回去,倘若真出了事情,自有我担待呢。” 贾蓉盼的便是这一句话,闻言连忙应了几声,连去瞧凤姐的心思也没了,慌慌张张的出了府去。待贾蓉走了,贾琏坐在炕桌旁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又打起帘子瞧着外屋无人,便默念口令,去了桃花源中。 待他再回到贾府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捧色彩斑斓的花束,贾琏尽捡的稀罕品种,握在手中,又喊来兴儿,吩咐道:“去备一些厚实的宣纸来,要大张的,红笺最好。寻一把剪子,再看看有什么精致又结实的绸带,一并给我寻来,手脚麻利些。” 兴儿颇好奇的瞟了贾琏身旁的花卉一眼,他人机灵,一贯颇得贾琏重用,自然不会多嘴。点了点头,便到了廊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还真让他给寻着了贾琏要的物件,只是那纸不对。 “实在是寻不着大张的红笺,只有洒金宣了,二爷瞧瞧,倘若不行,小的再打发人到库里寻去。” 贾琏将纸接过,放在手里摩挲一二,点了点头道:“不必了,这个也很好,你将东西放下便出去罢,待会儿还要你替我出去跑一趟腿。” 兴儿应了一声,低头退了下去,贾琏便执起剪子,开始修剪方才他摘回来的那些花枝。 以前是做老师的,遇上教师节没少收过学生的花儿,贾琏自己每到清明之时,也要去花店订上一束送去拜祭父母。 这就是所谓的“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 虽然自个儿没开过花店,可是这包扎的手法,见多了自然也就烂熟于心了。贾琏弄得小心翼翼,将花枝上头的小刺一点点剪除,又将宣纸折成三角模样,把那几只红玫瑰和勿忘我三三两两的搭配着摆了起来。 这一下子得罪了九阿哥,倘若他真要办了自己,那贾琏就如一只蝼蚁一般,任他搓圆捏扁。 求旁人一是无用,二是压根就说不上话。 贾琏思来想去,脑子里头也只能想到一人可让他去求一求情了。 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厚脸皮了,才同胤祥见过两回,一顿饭的交情而已,贾琏也吃不准他肯不肯为自己说上两句好话。 只是不管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才行。贾琏想着胤祥贵为阿哥,什么稀罕的好物件在他眼里也不会怎么值钱的,既然如此,倒还不如送些新奇有趣儿的东西过去,比方说他现在扎的这一束花。 不知道古代有没有送花的习俗,贾琏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只盼着胤祥能瞧在他这份独到的“新意”上头,开开金口帮衬他一把。 说不定胤祥还就喜欢上了这花儿,若能够投其所好,那要贾琏白送他一个小花圃,又有何难呢? 贾琏如是想着,手上越做便越是利落,用宣纸层层叠叠的把那十几只花包裹起来,又拿起兴儿寻来的一截不知是什么纱绡的带子,结结实实的捆了一圈儿,打上个死结。 托起来一瞧,贾琏忍不住笑了两声,还真有点儿现代花店弄出来那意思。 倘若不是十分清楚自己身在红楼梦中,贾琏还真要以为自个儿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去。 弄妥之后,贾琏想了一想,又从桌上取了一小张红笺来。幸亏他素爱研究古物,打小又练过两手毛笔字,捉起笔来倒不算十分的困难,思虑了片刻,便提笔写下。 “呆头笨脑,酿下祸患,开罪九爷,忐忑难安。 走投无路,特来相求,望十三爷,施手一救。” 贾琏写罢,读了两遍,不禁哀声叹气,摇头不止。 他的文学造诣,大概也就只能写成这幅模样了,倘若什么也不写,光命人带了话儿过去,未免显得太过失礼。 可是写成这样……贾琏苦笑,但愿胤祥能从这字里行间,瞧出他的窘迫无奈罢。 其实这会儿是他有事相求,按理说是应该亲自登门才是,可是贾琏却觉得十分尴尬,总有种自来熟的感觉。 到时候若是当面说起,贾琏只怕自己会羞愧尴尬的结结巴巴,效果恐怕还不如不去。 于是便打定了主意,将这红笺夹在了花束当中,贾琏又捧起来看了几眼,忍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样瞧起来,竟有些怪异似的,仿佛像那……像那诉爱的情书似的? 只是弄都弄完了,再说眼下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贾琏咬一咬牙,喊兴儿寻了个大匣子来,将花束放了进去,嘱咐他亲自送到十三贝勒府上去。 “你到了之后,便说我的名号,我同十三贝勒有两面之缘,想来这东西送进去应当是不难的。”贾琏又仔细的瞧了瞧那匣子,确认了几遍之后,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仓促寻来的匣子,只怕难入十三贝勒的眼去,你只将花儿捧进去就得了。去罢,切记态度定要恭敬些,机灵着点儿,瞧仔细了十三贝勒的脸色。待事情办妥了,赶紧回来同我禀报,别在外头不着调的贪玩去了,这事儿办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兴儿嘿嘿一笑,提着匣子便退了出去。 贾琏在屋里头等的无事可做,便出了门去,沿着庭廊信步走着,却远远的瞧见一抹大红快步而来,走至自己跟前之时,贾琏伸手拦下他,笑道:“这样急吼吼的,是要往哪儿去?” 宝玉的脸色依旧红润,只是那一对眸子却不似平素的透亮水润,颇为焦急道:“方才茗烟同我说,鲸卿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就病倒了,这已经病了几日,渐渐竟要不中用了似的。我这心里头急的不成,定要去瞧瞧才可心安。” 贾琏扬眉道:“鲸卿又是哪一位?” 宝玉道:“就是那一日咱们遇上的时候,也在桌上的,珍大哥家儿媳的弟弟,大名秦钟的。” 贾琏想了一想,忽然记了起来,“哦”了一声,又问道:“如今时气不好,有个灾儿啊病啊的也不新鲜,你也值当急成这个样子。” 宝玉闻言忙道:“鲸卿身子骨虽然一贯弱些,却不曾病的这般厉害,倘若是时气,那开了方子煎了药,也该见些好转才是,他却越发的差了,要我如何能不急呢?” 贾琏见他如此这般的模样,便也不好再同他多说,只叮嘱了两句出去多加注意,多带几个人跟着,便让他去了。只是贾琏心中不禁想到,看这个样子,宝玉还真是个男女通吃的主儿。 想想那如花似玉的林妹妹,一心一意的守着宝玉,念着宝玉。宝玉虽然也将她看的极重,房里头却还不是有袭人么?莫说女子了,连男子在他心里头,也是一般无二的惦记挂念呢。 贾琏想到这儿,先是替林妹妹觉得有些不值,可是转念一想,这林妹妹自个儿还拿宝玉和袭人打趣过,全然不在意似的。 这封建社会啊,真是没法说。 不过这个年代,对男风似乎确实不怎么抵触打压。 想想自己这副身子,还不是在凤姐身子不便的时候寻过清俊小厮前来泻火?贾琏一边觉得怪异,一边却也只能苦笑而已。 谁让自己穿到了这个年代,又穿成了贾琏呢? 这个浩浩荡荡的时代,有它独有的辛酸与无奈,而贾府、贾琏自己,在这时代之中,也不过如同微小的蝼蚁一般,无力抵挡命运无情的碾压。 自己也没什么厉害的,能不能争过命呢? 贾琏回了屋中,一边喝茶一边愣愣的想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叫进来一瞧,果然是兴儿回来了。 “怎么样,事情可办妥了么?” 兴儿满面红光,只怕是在十三贝勒府又得了打赏,躬着身子笑道:“自然是办妥了,十三贝勒瞧了东西,仿佛很是高兴的模样,只说让二爷放心便是。对了,十三贝勒还托奴才捎了个东西回来拿给二爷。” 贾琏一听兴儿所言,心就放下了大半来,笑着问道,“什么好东西?拿来给我瞧瞧。” 第11章 过府一叙 兴儿捧了个小小的盒子递给贾琏,这盒子很有意思,并不是司空见惯的檀木、红木等等,竟是个画了花卉的珐琅盒子。 贾琏见了便大感兴趣,画珐琅的器皿是在康熙年间才传入中国的,这会儿的东西也确实多以花卉样式为主。贾琏手上的这只,釉色亮洁,光彩熠熠,一瞧便知绝非凡品。 闹不好还是康熙赏下来的。 贾琏摩挲端详了那盒子许久,心中想着,倘若要将这东西放在现代,如此的完好精美,那得值多少钱啊…… 只可惜,现在就算是拿十个盒子在他面前一字排开,除了欣赏之外,却也再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贾琏惋惜不已,打开了盒子后,只见里头放了一块翡翠玉佩,碧色饱满,光润可人,雕的正是一双喜鹊落于梅枝上头,取“喜上眉梢”之意。贾琏从盒子中取出来之后,便听兴儿道:“十三贝勒说了,那花儿开的很好,并非寻常蔷薇可比的,乍一收二爷这样的礼,匆忙之下只能寻出这个来。并要我带话儿回来,只说明儿个正午要请二爷过府一叙呢。” 贾琏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道:“十三贝勒瞧见那条子了么?他就没说些什么别的?” 兴儿眨了眨眼睛,挠着头道:“哪有什么条子?小的将花儿送过去之后,十三贝勒倒是问起小的,二爷可有嘱咐什么话儿么?小的说没有,又说二爷只嘱咐将这东西送到十三贝勒府上便是。” 贾琏腾的一下从炕沿儿上站了起来,气急败坏道:“送东西过去的那个匣子呢?你可带回来了?” 兴儿见着贾琏此刻的脸色,方觉过来自己只怕是办砸了事情,连忙跑去外头将那匣子又寻了回来,贾琏伸手往里一摸,果不其然把那红笺给摸了出来。 正经的东西没送到人家手里,反而无缘无故的递了一捧花儿过去,这叫个什么事情? 贾琏气的在兴儿脑袋上重重拍了一把,恼火道:“你怎么也不仔细瞧瞧,看看落了什么不曾,现如今这正宗儿没办,反倒做了件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之事。你……你可真是……” 兴儿见状连忙跪下,给贾琏说了好一通讨饶的话儿,可末了又道:“二爷,那十三贝勒见了您送过去的花并未发火,反倒很是欢喜的模样,倘若真是误了事情,也还有明儿个呀。二爷您想,这花讨了十三贝勒的喜欢,那您若是再要同他说合些什么,岂不就更是顺水推舟了么?” 贾琏抬头,瞪着兴儿咬牙道:“放你娘的屁!你懂个什么?办砸了事情还有脸在这儿同我胡扯这些?出去出去!别在这儿杵着让人瞧了心烦。” 兴儿讪讪的应了一声,低垂着脸便要推帘而出,却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平儿,平儿皱着眉头斥道:“短了魂儿不成?也不知道抬眼瞧瞧。” 兴儿扁了扁嘴,耷拉着脑袋不应声,平儿见状便往屋里头瞥了一眼,小声问道:“哟,瞧这模样,二爷方才同你发了火?” 还不待兴儿开口,便听见里间儿传来声音,唤道,“平儿么?进来便是。” 平儿哎了一声,又同兴儿提点了两句,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她眼睛尖,一眼便瞟见了贾琏手边那珐琅盒子和那块玉佩,水杏般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二爷喊我有什么事儿?” 贾琏闻言笑道:“分明是你往这屋子里头来,怎么倒成了我唤你来的了?” 平儿忙道:“是奶奶方才刚醒,说觉着嘴里头发苦,我想起前儿个新弄的蜜饯罐子搁在了这屋子,便想过来寻了给奶奶拿去呢。” 贾琏点了点头“恩”了一声,又道:“你自去拿罢,过一会儿我也去瞧瞧她。” 平儿应了一声,便上前打开一扇柜门,从里头取了个描着鹦鹉图样的瓷罐子出来,红红绿绿的,甚是热闹好看。 转身刚想出去,贾琏却突然开口喊住了她,道:“你们奶奶今儿个精神可好?” 平儿不解其意,点了点头道:“倒是不差的,只说想吃些蜜饯果子甜甜嘴巴。” 贾琏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淡淡道:“既是这样,我便同你一块儿过去罢。” 凤姐住的屋子离着贾琏方才待的那间并不远,穿个廊子的功夫罢了,刚一进屋,就瞧见巧姐偎在凤姐跟前,笑嘻嘻的小声说着话儿。她见到贾琏进来,连忙直起身来,行了礼道:“爹。” 贾琏上前摸了摸巧姐细软的鬓发,小丫头打扮的很细致漂亮,樱红色的小褂,陪着鹅黄的绣鞋,辫子挽成双环髻,上头还簪了两朵小绒花。贾琏瞧了出来,正是自己上回给她买回来的那个。 “真乖,巧儿跟你娘说什么呢?” 巧姐似乎对这个父亲还是有些敬畏,怯怯的绞着手指,凤姐在床上见了,嗔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些童言趣话罢了,你问她作什么,仔细再吓着了她。” 贾琏心想,这会儿的女孩子就是养的太娇,倘若同自己父亲都难为开口,那长大了性子得腼腆成个什么样子? 虽说探春有些太过泼辣,可是他也绝不愿意自个儿的闺女成了迎春的。 只是这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小孩子嘛,你待她好,她自然能明白。贾琏心想,往后多抽出些时间来陪陪女儿,总能把她调养的活泼些。 于是便笑了笑,待平儿放下了那蜜饯罐子后,贾琏便让她将巧姐带了出去,自己走到凤姐塌旁坐下,取了个果脯喂到凤姐口中,道:“这几日你病了,府里头都是谁在料理着?” 凤姐张嘴含了,懒懒道:“是大嫂子料理着,宝姑娘和她参详着做。” 贾琏道:“哦,那这几日各家的媳妇报账目还是来知会你?” 凤姐抬眸瞧了他一眼,恩了一声道:“下头的人先一一回了她们,再由管事媳妇来回我。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于这个上头倒费起心思来了。” 贾琏笑了笑,又取了一个腌渍海棠果喂给凤姐,若无其事道:“没有什么,只是瞧着近些日子,旺儿媳妇来的倒勤快。” 凤姐笑道:“她是我的陪房,勤着过来请安说话儿又有什么新鲜的,府里头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你几时开始上心了?” 贾琏道:“我从来都上心着呢。” 凤姐啐道:“我还不知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没边儿的东西,有什么话并说就是。只一点,倘若要使银子,我这儿可是一点儿都没有。” 贾琏放下手中的罐子,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旺儿近日在外头跑的也勤快,只是近日府中事多,留神别惹出岔子。我这儿倒是没有什么,倘若闹到了老太太、大太太那儿,我只怕你不好交代。” 凤姐闻言怔了一怔,而后腾的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厉声道:“你少拿这话来刺探我,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行端坐正的,有哪一样怕给人家知道了去?” 说罢抚了抚胸口,又冷笑道:“我就说你今儿个怎么端起了好意,这样的殷勤,敢情还是我糊涂油蒙了心。” 贾琏原不指望今儿个一下子就从她口中得出真话来,只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这还病者,我何苦惹你生气。况且,你也很不必拿那番心思来猜度我,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来日你便明白了我这一番心意,罢了,你且歇着罢。”说罢,便起身出了屋子。 凤姐放债的事情,其实说起来可大可小,府里头的月例晚发上几日,赚些银两,要是和那正经的高利贷比起来,她这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凤姐对银子却太贪了些,除却府中主子的,丫头婆子的月例银子拿出去放债,连老太太的私房她也打了主意。贾琏虽对她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喜,只是却也明白她自有她的无可奈何。 想起当初书里头有一回,是宫里的夏太监打发小太监来借四百两银子使,说得好听是借,其实上一年的一千二百两还压着手里头,哪里还能要的回来呢? 这边儿张嘴是四百两,那边儿贾政等人又要见客,府里头的小姐主子又要裁衣裳,置办首饰。这贾府就这么几个人有进项,还微薄的可怜,可那么多张嘴,又从哪儿去找银子来填满他们呢? 实在是一笔算不清的烂帐。 贾琏心想,凤姐便是再怎么不好,如今她毕竟也是自个儿的媳妇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放账的事情,自然是尽早断了的好,趁着人不知鬼不觉,便将那账本销了,往后便是有人发难,也是无迹可寻。 只是这些事儿想想容易,做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啊。 贾琏又是一声长叹,忽然瞥见了手旁的那一串珠子,便更加烦心起来。 那边儿的糊涂账还没算完,这边儿又多添了一笔。 挂屏的事儿,还是得从胤祥这儿松松关系才成,毕竟他们是兄弟,总会说得上话。只是贾琏一想到自个儿无端端给人家送了束玫瑰花过去的事情,就尴尬的一阵发窘。 这个年代是有蔷薇花的,只是品种不纯粹,说是玫瑰倒不如说是月季些。像是贾宝玉那些人饮的“玫瑰花露”,大抵都是拿那些形似玫瑰的月季做成的。贾琏挑的,朵朵都是正宗的保加利亚玫瑰花,香气怡人,瓣厚色艳,那十几只恐怕够他留香满室了…… 自己还唯恐那花不够好看,特意撒了些水珠上去。 贾琏忍不住扶住额头,心里大骂自己不够仔细,那红笺小小的一枚,怎能就那样固定在花束里头呢?直接交给兴儿,抑或是再另寻个盒子或锦囊搁置,都比如今这样要强啊。 如今胤祥还邀他午后一叙,不会是特意将他喊去奚落一番的吧? 无缘无故的给男人送玫瑰花,就算是在清朝,贾琏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干的真是太没谱儿了…… 贾琏哀叹连连,看着手中的那块玉佩,心道总归事已至此,挂屏的事又没能办妥,也是一定要见一面胤祥的。 自己明日正午,便不妨从容些,若无其事便好。 贾琏为自己做了一堆心理铺垫,到了夜里早早便歇下了,待到来日一早,收拾打点,选了身瞧着还算沉稳的衣裳,便打算出门了。 “二门上喊人备好车了么?” “已经都妥当了,只等着二爷出去呢。”兴儿见贾琏正低头理着腰带,却没悬玉佩,忍不住问道,“二爷,昨儿个十三贝勒送来的那块玉佩,怎么不见您佩上?” 贾琏瞥了他一眼,微蹙着眉头淡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送来了便送来了,难道还有非戴不可的道理么?” 兴儿笑道:“小的嘴笨,不懂说话,只是小的以为,这十三贝勒送来的东西,可是金贵之物,二爷倘若戴上了,十三贝勒瞧见纵是不说什么,心里头必定也是满意的。” 贾琏低头想了一想,片刻之后便又回身拿了玉佩,悬在腰间,道:“这下子齐了,走罢。” 兴儿在前头替他打了帘子,一路到了二门外,上了车后贾琏想到一会儿的会面,仍是觉得有些尴尬。 只希望这会儿的人都心思单纯些,别想得太多了…… 然而到了十三贝勒府外时,贾琏同门房说明了身份来意,等了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竟瞧见胤祥亲自出来相迎了。 “贾兄来的好早,来来,咱们里头坐着说话儿去。”胤祥笑着携了贾琏的手,向内走去。 贾琏也应和着笑了两声,心里头却有些纳闷,瞧着胤祥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 可是,有必要亲自前来么?并且,还要携手而入? 只是还不待他想仔细了,二人便已入了正厅,贾琏这会儿才终得了自由,敛袖站在一旁。 胤祥将下人遣退了,又笑盈盈的同他道,“贾兄,不必拘束,请坐便是。” 谁敢不拘束啊?你这是贝勒府啊。 贾琏便忐忐忑忑的,屁股都不敢坐全了椅子,十分恭谨的坐了下来。 第12章 实难揣摩(修) 坐定之后,贾琏抬眸瞧了胤祥一眼,只见他面容亲切,笑意盈然,便鼓起了胆子,道:“昨儿个下官命家仆送过来的花儿,不知贝勒爷可还喜欢?” 胤祥颔首道:“娇艳可人,香气满室,自然是喜欢的。我已命人摆在了寝室之内,只是不知贾兄是自哪儿寻到了这样好品相的?似乎与平素见惯了的,都不尽相同。” 贾琏闻言眸子一亮,道:“下官斗胆一问,十三爷以为这花,比起御花园中所栽种的,又如何?” “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贾兄言下之意是?” 贾琏笑道:“这花乃是下官名下一处庄子上所种,下官见开的喜人,便赶忙给十三爷这儿送了些过来。倘若十三爷喜欢,往后下官自可再多送些前来便是。只是下官想着,这样娇艳的花儿,倘若能得以在宫中盛放,那岂不是再妙不过了么?” 胤祥面上的笑意突然一僵,沉声问道:“你将这花儿送到我府上,就是为了得个皇商的名头么?” 贾琏见他突然变色,身后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下官失言了,万望十三爷莫要怪罪。” 胤祥定定的瞧了他半晌,忽然吁了口气,道:“无妨,只是这事情是内务府所辖,倘若来日有了时机,帮你提上一提,倒也没有什么。” 贾琏闻言却不觉欢喜,只觉方才那好好的氛围一下子变了味道似的,他想起自己的来意,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又听胤祥道:“尝尝这玫瑰饼如何,这会儿虽不是最好的时节,却也还可入口。” 贾琏连忙拿起了手旁银盘中的一块糕饼,香气喷鼻而来,贾琏咬了一口,笑道:“十三爷府上的东西,哪怕是点心,也同外头的味道大不相同呢,下官府上的那些厨子,同这个手艺一比,可真是断断比不了了。” 只是他吃了一口,便将点心放在了茶盘上,胤祥不禁问道:“怎么?既觉得口感好,为何不多吃些?” 贾琏讪笑两声,恭敬道:“实在是下官不爱甜食,吃上一口,总要配几口茶下去。” “不喜甜食?原来如此。”胤祥深深的瞧了他一眼,眸子中的光芒较之前也黯了几分,又问道:“那玉佩,你觉得如何?” “十三爷赏赐之物,实在非同凡品,这玉质温润,触手便知是块上等好玉。倒是下官无功无禄,受十三爷如此大礼,实在是……”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胤祥皱着眉头打断了贾琏的喋喋恭维,神情疏淡的沉声道,“今儿个实在不巧,本想着找贾兄过来小聚一场,谁知却忽觉有些不适。如此,就不便多留贾兄了。” 贾琏一愣,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去,只见胤祥神色淡淡,全然没了先前那副亲热样子。 自个儿这是说错了哪一句话?怎么就把这位爷给得罪了。 贾琏眼见着胤祥就要起身向内走去,想起今日正经之事还未曾开口,连忙上前俯身道:“恕下官无礼,还请十三爷再听小臣一言。” 胤祥停了脚步,回过神来,示意他继续。 贾琏索性跪在了地上,脑子里头百转千回的想着妥当的词儿,颤颤道:“下官近日在家中监修那园子,结果却有眼不识泰山,开罪了九阿哥。下官心中惶恐,忐忑不宁,虽不好再麻烦十三爷,只是却实在走投无路,万望十三爷能够出手相助。下官必定感激涕零,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胤祥听了他所言,不禁笑了一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再开口时声音已温和了许多,“你怎么得罪了我九哥?” 贾琏便战战兢兢的将那挂屏之事说了一番,见胤祥听罢不语,又忙道:“那挂屏是极好的,倘若九阿哥不弃,下官自当上门赔罪。” 胤祥摆手道:“不必不必,也不是多大个事情,改明儿个我同九哥说上一声便是,赔罪倒是不必了,只不过这事儿倘若成了,贾兄可要如何谢我?” 贾琏一怔,忙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嗳,我又是要你去前线赴死,怎么说的这样可怖呢?”胤祥皱眉笑了笑,拍了拍贾琏的肩膀道,“你既然求到了我这儿,我又将贾兄引为朋友,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理。这事儿不妨就算做是贾兄欠我一个人情,来日,再同贾兄这儿讨回来罢。” 贾琏有些一头雾水的看着胤祥,心里头实在闹不懂这人的心思。 方才明明是恼了,现如今怎么又亲热起来了? 且本说了自个儿身体不适,偏扭头便忘了,又留自己下来手谈一局。 贾琏不擅棋艺,频频败落,只是这倒也正合了他的心思。 自己与胤祥地位悬殊,云泥之别,就算自己是围棋九段,在他跟前也只敢输,哪里有胆子赢呢? 想着想着,便又输了一局,贾琏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忽听胤祥问道,“贾兄近年,可还常去法源寺么?” 法源寺? 贾琏皱着眉头想了想,对这寺庙除了知道是京中古刹之外,实在全无其他印象。原本的那位贾琏,就不是个礼佛吃斋的主儿,如何能记住那些去?便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平时庸庸碌碌,实在不曾前往宝寺。” 不知是不是贾琏恍惚了,可是他说完这话之后,却仿佛听见胤祥轻叹了口气。 然而再抬头瞧过去时,胤祥便已神色如常了。 贾琏恭敬谨慎的在贝勒府一直坐到午后,想想出来的时间久了,也不便再多加叨扰,于是便告了辞去。待出了王府之后,贾琏才如释重负一般舒了口气出来,可又觉得胤祥的态度着实有些古怪。 就算是惺惺相惜,一见引为知己,也说不通啊。 他一不会吟诗作对,二不懂对弈抚琴,这古人喜爱的风雅之事,他都是一窍不通,凭什么就能得了十三贝勒的青眼呢? 难道,胤祥同他,原本就是认得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倘若贾琏从前认得胤祥,那脑子里头岂会一点子印象都没有?更何况连宝玉都知贾琏没见过胤祥其人,二人是故交这点,从何处也说不通了。 贾琏想了又想,直到兴儿在外头唤了,才发觉竟已回了贾府。 刚一进院子,便见有小厮匆忙过来,回说:“秦府大爷不中用了,这会儿已咽了气。宝二爷刚回来,哭的好厉害,老太太说让二爷送过去几十两银子,另备奠仪,前去吊祭。” 贾琏一愣,脱口道:“死了?” 这古人的命,也未免太经不起折腾了些…… 贾琏不记得原著里头这个秦钟是什么时候辞世的了,只是隐约记得仿佛也是个命数不长之人,如今既然是贾母交代下来,他自然得亲自前去才成。于是便急忙将事情交代下去,又打发人前去知会凤姐,从库里取些银子出来。 待万事齐备之时,宝玉又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定要同他一并前往才行,贾琏执拗不过,只好带着他一同去了。 贾琏想起贾宝玉说的那句,“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男儿都是泥做的骨肉”。 可是……看着眼下的模样,他面前的这位小男人,分明也是水做的嘛。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这死者已矣,你总是哭瞎了眼睛,他便能回来了不成?”贾琏掏出帕子,递给宝玉,“擦擦泪,回去让老太太瞧见,可不知该多心疼了。” 宝玉双眼通红,拿帕子擦着泪花儿,时不时还吸吸鼻子,一脸的哀愁苦怨。 这会儿的贾宝玉才十五,在贾琏的眼里就是个标准正太,这个岁数的小孩子,能分清什么是爱慕,什么是好感么? 秦钟死了,贾宝玉固然伤心,可是他这处处留情的性子,也实在是…… 贾宝玉究竟和多少个小丫头小姑娘有过暧昧揪扯?贾琏粗略想了一下,就已经觉得算不过来,仿佛这贾府里略平头正脸的,宝玉多少沾惹过几下。便是一心喜欢着林妹妹,也总是惦着这个,想着那个。 贾琏想到这儿,不由开口问宝玉道:“宝玉,你如今年纪渐长,对往后可有什么主张没有?” 宝玉正哭着,突然听见贾琏问的这样一句,不由怔怔的抬起头来,颇有些迷茫道:“什么主张?” 贾琏道:“你同府里头众姐妹玩的都很要好,可想定了心里头的是哪一位么?” 宝玉面上一红,抹了一把泪珠,轻声嗫嚅了一个名字。 贾琏听的真切,笑道:“既是这般,你瞧着薛大妹妹又如何?” 宝玉低了低头,慢慢道:“宝姐姐自然也是很好的,只是……只是……” 贾琏道:“只是姐姐再好,怎么也有妹妹珠玉在前,你这心里头,也只揉的进妹妹了,是不是?” 他见宝玉面红耳赤的点了点头,又笑道:“你妹妹命也很苦,父母皆是早早的去了,不过幸好还有你和老太太肯怜惜她。宝玉,近日哥哥忙着修那园子,很是缺人帮衬,你平素不进学里的时候,倒不妨过来同我参详参详,你看如何?” 宝玉颇为惊诧的瞧了贾琏一眼,忙道:“二哥哥玩笑了,我哪里懂那些事情,倘若让老爷知道,必定也会不快的。” “我也不是要你日日在那儿杵着,不过是得空儿的时候过来瞧瞧,说起这个“雅”字,阖府上下可是无人能及你了。这事儿你也不忙着应下,倘若起了心思,自个儿过来便是。“贾琏知道宝玉虽然聪敏剔透,可是却极为厌恶八股科举,像他这样,就算去参加科举,多半也是落榜的命数。宝玉以后如果真的想同黛玉有一份安稳的日子,那他自己就决不能再这样庸庸碌碌下去。 与其一门心思的埋在文章里头,倒不如另辟蹊径,同自己见见这些外头的事情,说不定他还更擅此道呢? 士农工商那是古人的看法,贾琏却认为,无论你是做什么的都好,手里头一定要握住银子。 握住了银子,你才能在这块土地上稳稳当当的站住脚跟,否则,你永远都是一只软脚虾。 他并不是爱心泛滥,只是觉得既然有机会能帮衬这一对小爱侣一把,也是好事一桩。既然红楼梦都能挪到清朝来,那谁又知道宝黛二人最终不能终成眷属呢? 事在人为,而并非全凭天机。 正想着,却突然觉得马车一停,贾琏刚要皱眉开口,却听见外头有人唤道,“里头坐着的,可是琏兄弟和宝兄弟么?” 贾琏想了一想,脑子里便立刻浮出了声音的主人,怎么在这儿遇上他了? 只是既然遇见了,那也只得见见,更何况贾琏对这个人也是颇有几分好奇,遂撩了帘子笑道:“是蟠兄弟,可真是好巧了。” 第13章 青楼一游 贾琏对薛蟠此人,谈不上喜欢,却也算不得厌恶。这个人性喜奢侈,骄纵跋扈,为求英莲不喜打死了冯渊,整日不求上进,是个典型不过的纨绔子弟。 正却也正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能够为柳湘莲哭的真情真意,比起他那位圆滑的妹子不知真实了多少倍。 有爱有恨,有血有泪,有真有义,有错有过。 纵观整本红楼梦,恐怕薛蟠的真性情要名列前茅。 如是想着,便向外一瞧,只见一个贵气公子高高坐于马上,锦衣玉带,笑盈盈的拱手道:“可不是巧了不成?琏兄弟和宝兄弟这是打哪儿来?可要回府了?” 贾琏愣了片刻,笑了两声点了点头道:“秦家大爷刚去了,老太太命我过去帮衬帮衬,再行拜祭之礼,宝玉同他有些情谊,便与我同往了,如今正是要往府里头回呢。” 这……薛蟠虽说是个性情真挚之人,可是对他的赞誉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吧。 可是似乎无论在书里,还是在电视剧里,薛蟠的形象也都……比较符合他那个又呆又愚的脑子啊。 眼前这位,甚至称的上容貌上佳的年轻公子,真是薛蟠? 贾琏一时间有些晃神,只是心中一想,那宝钗是个大方端庄的美人,宝钗的母亲与王熙凤乃是亲戚,一门所出,贾琏虽印象不深,却也记着并非什么面目丑陋之人。 这就是了,一家子美人面孔,怎么会独生出个丑蛤蟆来呢? 只怕曹雪芹刻意将薛蟠写丑,正是为了更凸显出他那粗鄙的性子来。这个时代的世家公子,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薛蟠长的英俊些,倒也没什么可惊异的。 “这才什么时辰,何必急着回府去呢?”薛蟠嘿嘿笑了两声,下马上前道,“兄弟寻着个好去处,只是独个儿去了也是没趣儿,不妨请了琏兄弟同宝兄弟一起作伴,可否赏脸啊?” 贾琏心中哀叹了一声,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可真是太对了。 或者说的更符合薛蟠的性格一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无论他的容貌是丑是俊,性子都一样脱不开这“猥琐”二字。 贾琏这个岁数的人了,岂会不懂他口中的意思,笑了一笑,便回头问问宝玉的意思。 宝玉方才痛失“情友”,哪儿有心思去同他们花天酒地,红着眼睛摇了摇头道:“琏二哥同薛大哥哥自去罢,我这便家去了。” 贾琏心想,那园子里头的花儿也不急着照看,等夜里睡下了再过去便是,回了家中少不得也是无事可做,便点了点头道:“得,那你先回去罢,我方才同你所言,你自个儿得了空也好好想想,倘若有了什么心思,只管找我来说便是。” 于是又对跟着的小厮好一通嘱咐,贾琏出门之时未曾骑马,薛蟠见状便也下了马来,只同贾琏带了几个小厮,一路引着朝东边去了。 “琏兄弟平素忙的很,总也不得个空同兄弟多亲近亲近,今儿个遇上了,咱们俩可得好好喝上一顿。”薛蟠笑的贼兮兮的,搂上贾琏的肩膀,“那燕春阁这两日新到了两个雏儿,听那儿的陈妈妈说,那叫个标致。啧啧,兄弟不敢独享,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叫上琏兄弟一起。” 贾琏哈哈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蟠兄弟可当真仗义,只不过……我今儿个同你出来,你家里头二嫂子一定知道,她那个性子,你瞧我这……” 薛蟠当下会意,笑意愈浓,道:“琏兄弟今日纵是不方便,也不妨先瞧瞧模样,倘若真喜欢,在外头置办个院子,养下来又是什么难事呢?不过今日这雏儿,可是非同一般,琏兄弟见了呀,包你难忘。” 贾琏干笑两声,心想能漂亮到哪儿去?现代的整容美女一天到晚层出不穷,审美早就疲惫了,更何况贾府里头从主子小姐,到丫鬟侍婢,虽不说人人皆是上等姿容,却也俱是可圈可点了。 待二人到了燕春阁之后,自有相熟的老鸨迎上前来,这贾琏先前恐怕也是时常混迹在风月场的人,老鸨子开口便喊,“琏二爷和薛大爷来了,还不赶紧过来好好招呼着。” 自有姑娘簇拥着二人进了楼上的雅座,不必薛蟠开口,老鸨便笑盈盈的领了两人入内,道:“薛大爷您瞧,这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两个,这是梅香,这是竹青。你们两个,可要伺候好两位大爷,仔细些,别笨手笨脚的。” 两人诺诺的应了一声,薛蟠拉着贾琏道:“今儿个兄弟我做东,琏兄弟瞧着喜欢哪一个,先挑了便是。” 贾琏笑笑,托起桌上的酒盅浅抿了一口,心想哪个还不都是一样。他对着青楼出身之人一贯没有什么好感,雏儿也好,老于世故的也罢,纵是她们身世凄楚,身不由己,贾琏也不过是同情而已,从未想过要去沾染一二。 更别提什么在外头养个外室了,那尤二姐起码还算是有个身家的人,这些青楼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倘若让王熙凤知道了,还不生撕了自己才怪。 于是贾琏便随意抬眼一瞥,想着信手挑一个,陪着喝喝酒听听曲儿也就是了。谁知他一眼扫去,口中的酒却险些咳了出来。 那两人之中,一个身材娇小,姿容俏丽,琼鼻红唇无一不美。而另一人,贾琏定了定神又瞧了个仔细,虽说容貌也是清丽,却一眼就能瞧出,那是个男孩子。 看他的身量模样,大约也就是同宝玉差不多的岁数,仿佛十分忐忑不宁似的,胆怯的抬起眼睛瞧了贾琏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这……这会儿的青楼服务居然已经这么多元化了?男的女的都捆绑销售了? 贾琏瞧得瞠目结舌,只听薛蟠在旁笑道:“兄弟知道琏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嘿嘿,琏兄弟不必同我客气,喜欢哪个,只管挑了便是。” 这“性情中人”四个字,从薛蟠的嘴里出来,就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贾琏干笑了一声,指着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福了一福道:“回二爷,奴家名唤梅香。” 贾琏点了点头,招手道:“你过来,替我斟杯酒。” 梅香应声上前,薛蟠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便过来我这边儿坐下吧。” 那个竹青替薛蟠斟酒时,手指都不住打着颤,薛蟠端起酒杯,揽过他的腰道,“来来来,先喝了这一盅再说。” 竹青忙着推辞道:“承蒙薛大爷厚爱,只是小的不胜酒力,实在是不能喝,” “不胜酒力?喝上两盅就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了。”薛蟠笑着端起酒盅,往竹青的口边凑,“乖乖,你喝了这一盅,大爷我喝上三盅,你瞧瞧这买卖划不划算?” 竹青被他强灌了一杯下去,脸都涨红了,捂着喉咙咳个不停,薛蟠哈哈大笑,极爽快的给自己满上了酒。 贾琏被他那声乖乖弄的,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扭过脸来瞧着梅香,随口问道:“今年多大了?” 梅香乖巧应道:“今年十四了。” 贾琏点了点头,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十四岁的女孩子,就要出来接客了,这个岁数的时候,发育完全了么? 不过想想他自个儿,如今巧姐都五岁了,他和凤姐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十四岁的丫头,拿出来开苞,只怕就是这会儿的惯例了。 这样一想,着实让人唏嘘不已,贾琏本想做做样子同那梅香调笑两句,可是如今连那做样子的心气儿都没了,只端着酒杯同她闲闲的说起话来。 “几时来的这燕春阁?” “已过五载。” “如何到的此处?” 梅香咬唇一笑,眸子中的怨仇之色一闪而过,柔声道:“家境苦寒,父母早亡,小女子命苦,沦落街边。幸得妈妈收留,方可苟活至今。” “哦,都会写什么?” “妈妈疼爱,请了师父来教习诗书琴画,只是奴家愚笨些,不过都是略懂一二罢了。” 贾琏点了点头,又絮絮问了些有的没的,只听薛蟠在旁道:“琏兄弟,琏兄弟!问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还是唱个小曲儿来的更妙些。” 梅香忙道:“不知薛大爷想听哪一出?” 薛蟠此时已将竹青大半个身子搂在怀中,一边摩挲着他的下巴,一边慢悠悠道:“旁的曲子都听絮了,也没个趣儿,你会不会江南的小调,依依呀呀的来上一段儿,听着爷新鲜些。” 梅香取过一旁的琵琶,抱在怀中,当真唱了起来,贾琏对这唱词听不大懂,只是觉得甚是旖旎婉转,十分动人。 “来来,再喝上一盅,你若不喝,我可就要解你的衣裳啦。” 这边儿是楚楚动人的江南柔曲,那边儿却不时传来薛蟠调戏竹青的声音,贾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朝薛蟠那边儿投了一瞥。 那个竹青脸色通红,手足无措似的,微微低着头,肩膀轻轻颤动着,瞧着十分可怜。 贾琏心想,许是家中银两短缺,这才让人卖到了这青楼娼馆来。 他虽然觉得有些同情,可却也无能为力,今日这两人虽然瞧着都像身家清白之人,可一旦进了这个门,再走出去,谁还会觉得你干净? 莫说是在这会儿了,就算是放到百年之后,“娼妓”二字仍是像烙在脸上的罪印一般,至死也别想抹去。 贾府虽然内里糜烂,明面儿上的教养却还是过得去的,这样的出身,哪怕是买了回去做丫头小厮,也是决计不许的。 贾琏想想,心头便愈发没了纵欢的性质,只拍了拍手起身道,“实在是对不住蟠兄弟了,我这忽然想起,今儿个回府,还有些事要同老爷回禀。如今便不可多留了,改天我再请蟠兄弟谢罪便是,还请蟠兄弟多多担待。” 薛蟠虽然觉得有些不甚尽兴,可是却也十分爽快,挥了挥手只道不再多留他,却没要那梅香退下去。 贾琏出门之前,忍不住又回眸瞧了一眼,却恰好对上屋里少年的冷漠眼神,他已被薛蟠压在榻上,脸上全无血色,瞧得贾琏身后一凉,叹了口气后便阖门而出。 甫一回府,贾琏在外头走了一天,乏的厉害,随意抹了把脸便倒下睡了。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消,贾琏再一睁眼,便瞧见了桃花源中的地里头,一片繁华之景。 地上有些微湿,空气中带着好闻新鲜的清爽味道,兴许是刚下过了雨。 想那么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拾掇好这儿,倘若真能混上那份儿皇商的差事,那才算是扎扎实实的在这儿稳住了根基呢。 贾琏一边想着,一边往田边走去,待走近了一瞧,不禁顿觉讶异。 从外头弄回来的普通花籽,种下之后,如今却发生了十分奇异的变化。 第14章 初观群像 本来生长的十分缓慢的花枝,仿佛变异了一样,在根部分出了并蒂的一根枝桠,虽说花开的速度仍是没有桃花源里头的种子那样迅速,可是这样子就成了买一送一,在同样时间内也算大大提升了产量。 到底是什么导致院子里的花发生了变化呢?贾琏百思不解,而更奇怪的是,只有他从外头采买的花种生了变化。 难道是因为水土不服所以才变成了这样么? 贾琏打量着眼前的并蒂花,不禁想起了以前打僵尸的时候用过的道具“双子向日葵”,忍不住笑了两声。 想不明白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自从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儿,经历的稀里糊涂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贾琏蹲在田埂边儿上,手中捏着一把土,心想,既然外头的花种能够在这儿成功种植,那谷种菜种什么的,说不定也能种出东西来呢? 靠着种粮食发家致富是费力了些,只是贾琏想的却是,倘若往后贾府真的败落了,起码这个桃花源的地还能紧紧的攥在手中。 不说挣钱,自给自足总是够的吧? 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在现实和这个空间之中来往自如,这么大的一片世外桃源,竟然可以随叫随出,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随身空间”。 贾琏又兴致勃勃的挑起水桶,从溪边挑了两担水,往花上随意泼了两把,又觉有些口渴,便想着就势喝下一口水去。 可是凑到嘴边,贾琏忽然又犹豫了。 他还记得西游记里头,唐僧几人也是因误饮了女儿国的泉水,结果居然生出了胎气来,后来还要孙悟空去寻得什么落胎泉才得以化解。 这个桃花源初初诡秘莫测,万一这水也非同凡品呢?那该怎么办? 想了又想,贾琏还是觉得这水暂且不喝为妙。 口渴而已,忍一忍就是了,倘若再招来别的什么祸患,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值了。 拾掇了许久,贾琏方觉身上疲累,瞧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盘算着约莫再过些日子,这铺子便可张罗起来了。 只是铺子却不可挂在他的名下,否则让府里头那些人知道了,别说王熙凤要伸出手来捏一把去,就是贾赦,那也不会轻易纵过他的。 想来想去,竟还是这么多烦心的事情,铺子尚未开起,倒是贾蔷带着人自苏州回京了。 贾琏这些日子深居简出,一心在园子里头侍弄花草,又移了几株开的极好的蔷薇栽进园子,旁人问起贾琏只说是机缘之下偶得的,再多的就半点也不说了,自岔了话儿去。 这一路有贾琏授意赵家兄弟在旁瞧着,贾蔷果真只带了六个女孩子回来,另聘了教习及行头等事。除此之外,贾蔷更是自苏州带了数样江南珍品回来,其中的十二柄苏绣团扇尤为精美。贾琏虽对这些东西无甚兴趣,却也不禁多瞧了两眼,笑着问贾蔷道:“可去见过老爷、太太了么?” 贾蔷忙道:“尚未去见过,侄儿一心想着先来回过叔叔,还未过去请安。” 贾琏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这些丫头,总该有个地方安置才是。一会儿你去问问太太的意思,这些扇子嘛……” 贾蔷眼珠儿一转,堆笑道:“这本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只当进献给婶子拿着赏玩便是,叔叔婶子若是喜欢拿去送人也可。”说罢了又问道,“怎么不见婶子?” 贾琏心想,这二人果真是同宗同族,问的话也是如出一辙,满心满眼惦记着凤姐。 当下便似笑非笑的瞟了贾蔷一眼,淡淡道:“她前些日子身上不好,这几日刚好些,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要强的性子,如今只怕正在同府里那些婆子媳妇儿问话呢,哪儿有空搭理这些。” 贾蔷讪笑两声,有些没趣儿的低了头,又道:“叔叔先前吩咐侄儿去寻的花籽儿,也一并带来了,叔叔可要现在瞧瞧?” 贾琏只道:“不必了,你撂下就是。” 贾蔷见贾琏并不很热络的模样,便也不再多留,不一会儿便只说要去请示王夫人的意思,遂退了出去。贾琏瞧了瞧手上这些扇子,正感叹着古人刺绣工艺之精美,便听外头丫鬟道:“二爷,老太太请二爷过去说话。” 贾琏闻言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平时他往贾母那儿去的少,贾母对他虽谈不上冷落,却也绝算不得宠爱的。 想来也是了,有宝玉承欢膝下,聪敏可爱,其他的孙子孙女儿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自然要一个一个的往后站了。 哪怕是凤姐,贾母对她又何尝是真心疼爱呢?不过是瞧中了她管家料理的能耐,明着放权给她,暗地里却还不知如何提防呢。 贾琏不禁叹了口气,在这个大泥淖中,亲情显得如此单薄,不堪一击。 服侍他出门的是贾琏房里的一等丫鬟,名唤兰清的,平素一贯得脸,在贾琏跟前也能说得上话,见状便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瞧着心里不大痛快似的。” 贾琏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同她问道:“老太太那儿都有谁在?” “除了宝二爷和林姑娘,宝姑娘、迎姑娘和探姑娘都在呢。方才鸳鸯姐姐过来的时候,说老太太气色极好,想必喊二爷过去,也是好事儿。” 贾琏闻言才面色稍缓,舒出口气来,说着话儿便到了贾母的屋外,自有丫鬟打起帘子,朝里头通传道:“琏二爷到了。” 进去一瞧,贾母坐于屋内正中,宝玉挨在她身旁的软椅内,正笑语晏晏的说着什么。王夫人和邢夫人分立左右,贾琏也没花心思向旁扫量,只上前请了安,笑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不知老祖宗喊孙儿前来所为何事?” 贾母慈爱的拍了拍宝玉的手背,同贾琏问道:“近日你料理那省亲园子,可还吃力么?” 贾琏忙道:“上有叔父、父亲提点,又得珍大哥哥从旁襄助,孙儿虽愚笨些,却也还应付得来。” 贾母点了点头,恩了一声又道:“你兄弟近日长进,有了历练的心思,我只怕外头那起子小人挑唆他,引他学坏,后来才知仿佛是你同他提起来的,可有这桩事儿么?” 贾琏闻言飞快的瞟了贾母一眼,瞧不出喜怒,只忙低下头道:“不敢误了宝兄弟读书,只是想着一来能替他涨几分见识,再来……孙儿也是私心想着多个帮手,宝兄弟文采斐然,于许多地方都胜于孙儿,这才同宝兄弟提了一提的。” 贾母又恩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贾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虽然是替宝玉着想,可是却吃不准贾母是否愿意啊。 这事儿虽说是个正经差事,可宝玉毕竟是贾母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孙子,倘若贾母不愿宝玉出面掺和这些,那眼下喊自己过来,只怕是要狠狠苛责的。 想想这儿弟弟妹妹一大群,若是真给贾母当着众人数落一番,贾琏也不禁觉得面上实在无光。 忐忑的等了片刻,却突然听见贾母叹道:“你如今倒是有了个做兄长的模样,懂得替兄弟考量了,如此甚好,你那早去的娘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知晓事理,定也宽慰不少。” 贾琏颇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却恰好瞧见了一旁邢夫人撇了撇嘴,眼神斜向一旁。 这……还真是和书中写的一样刻薄尖酸啊…… 贾母既开口允了下来,那贾政那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了,贾琏松了口气,又笑着同贾母道:“前儿个东府的蔷儿去苏州采买戏子丫头,捎回来了几把苏绣宫扇,一会儿我便让丫头送去各姐妹那儿,聊供赏玩罢。” 他此言一出,贾母就越发满意,颔首道:“自那会儿你跌了一跤,人倒仿佛收了些性子似的,沉稳了许多。” 贾琏忙自谦了几句,又听门边儿小丫头道:“琏二奶奶来了。”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抚掌道:“瞧瞧呀,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小夫妻竟在我这儿聚上头了。” 贾琏朝门边一瞧,见凤姐已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同贾母道了安好,便亲亲热热的凑上去说话。贾琏此时颇有些百无聊赖,便放眼过去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屋里众人一番。 宝玉如今已离了贾母身边,和另外四个女孩子一处围坐在桌边,贾琏扫了一眼便知四人姓名。探春生的鹅蛋脸儿,肌肤丰润,眉目间带着几分薄薄的英气,迎春倒生的很美,琼鼻黛眉,只是眼眉之中总有一份抹不去的愁绪似的。剩下的两位女子,自然便是宝钗与黛玉了。 宝钗自然是极美的,端庄淑丽,妙容天成,水杏儿般的眸子,一瞧便知出身大家。只是她美则美矣,贾琏望着她,心里头却总有股说不上的感觉。 似乎是,太虚了些。 打进来便瞧她一直端着不温不火的三分笑意,其实哪儿有什么值得她欢喜的事呢? 腮边挂笑,眸中却是一派沉静。 也许是她已经将这样的笑容当作了一副面具,戴的久了,也就难摘了。 而另一位,贾琏不禁在心中感慨,难怪宝玉一见黛玉,便要三魂七魄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心一意只惦着他的林妹妹。 书中对黛玉容貌的描述,是很模糊的,似乎她处处都美,却又说不上到底因为哪儿最动人。贾琏这幅身子虽然早早就见过了黛玉,只是此次亲眼打量她,却还是他到了这儿以后的头一回。 贾琏脑海中想不出形容黛玉合适的词语,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便如一弯胧月,清清冷冷间自有一股风姿。窈窕又如雨后新虹,说不出的柔情绰绰。 纵使见了那样多的女子,贾琏却也不得不承认,当真没有一个人有黛玉身上这股出尘气韵的。 贾琏心想,难怪薛蟠一见黛玉,便丢了魂儿去,她倒真当得起这“潇湘妃子”之称。 只是那一双含情目,却是略带笑意,一动不动的瞧着宝玉。 贾琏想到二人那着实堪忧的前途,心中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正在这会儿,便听见屋外有小厮低声唤他,贾琏见状走上前去,只听那人道:“东府的小蓉大爷来了。” 贾琏眉心一动,想起了九阿哥之事,忙问道:“如今人在哪儿呢?” 小厮回道:“在堂屋里头等二爷呢,小蓉大爷也是刚到。” 贾琏点了点头,回屋同贾母道了个乏,便朝着堂屋去了。刚一进屋,便见贾蓉喜不自禁的迎上前来,恭敬殷切道:“侄儿见过叔叔,从前不知叔叔竟如此好本事,面子这是要大到天上去了。” 第15章 装傻充愣 贾琏闻言有些茫然,笑着进屋坐下,又命兰清上了茶点,问贾蓉道:“这话我可听不懂了,瞧你这欢喜的模样,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 贾蓉搓着手笑个不止,也不坐下,就在屋子里头来回的转悠,听见贾琏的问话,忙道:“先前侄儿为了九阿哥那事儿愁得不成,可谁知今儿个一早,竟有人将那挂屏又到了园子上。园子里头管事的不敢做主,慌忙把我喊去了,我这过去了一问才知道,来人竟是十三阿哥府上的。” 贾琏听见“十三阿哥”四个字,眉心一动,抬眸问道:“哦?十三阿哥派人往园子送的挂屏?” 贾蓉笑的十分恭维,“可不是么,那人又说十三阿哥从九阿哥那儿买下了这个,只当作园子落成的贺礼呢,这可是天大的厚爱了,那人还说了,这是十三阿哥亲自吩咐送到叔叔督修的园子上去,只是凑巧叔叔不在。叔叔瞧瞧,这可不是天大的脸面了么?” 贾琏没想到胤祥竟然做到如此,一时间怔了一怔,又听贾蓉道:“叔叔几时同十三贝勒走的这样近了?这不仅是叔叔脸上有光,也是咱们合府的光耀啊。” 哪儿就算走得近呢?只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见了几面,这就算走得近了? 贾琏苦笑不得,想着胤祥兴许是好心之举,为着给自己长些脸面,可却不知如此这般才更让他头疼不已。 倘若真让府里头的人知道了他同胤祥交好,那往后的日子还能得着一日清净? 贾琏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必定是今日这个来求事情,明日那个来托关系,贾府树大枝密,哪里能够管得过来? 更何况,他和胤祥,分明就是不熟啊。 只是眼下却得先将贾蓉应付过去,贾琏只道:“哪里是我有什么脸面了呢?十三贝勒是何等尊贵之人,咱们这样的碌碌之辈如何能够入了他的眼去。倒是那会儿,我同你父亲在外议事,巧遇了十三贝勒一回。后来那事儿,我便因这一面之缘,去厚着脸皮求了一求,如今成了,只怕也是十三贝勒瞧着咱们家里的脸面,哪儿能冲着我呢?况且外头谁不知道那园子是我督修着,十三贝勒府上的人过去说寻我倒也不甚奇怪,你可备了礼送过去谢恩么?” 贾蓉忙道:“尚未送过去,这不想先过来问了叔叔的意思,免得又弄巧成拙。” 贾琏点了点头道:“你倒乖觉,这是天潢贵胄,礼轻了可不成,待我一会儿问过你婶子。她与这些官邸往来上头一贯比我熟些,由她拟个单子出来,你照着去采买便是,银两自从官中账目上出。” 贾蓉笑着应了下来,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贾琏同胤祥的关系,一概都被贾琏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贾蓉便有些短了兴致。又拖拖拉拉的坐了一会儿,也不见凤姐回来,便讪笑着说尚有他事,贾琏也不多留他,笑了笑打发他家去了。 他一闲了下来,又想起方才在贾母跟前许下的话儿来,连忙命人将平儿喊了过来,将那些宫扇留下几把,余下的递给她道:“你去给各园子的姑娘们送过去,除却几位姑娘外,再给老太太身边儿的鸳鸯那儿也送去一把。” 平儿接了扇子,应下便想往外去,贾琏又喊住她嘱咐道:“千万记着,头一处先去二姑娘那儿,然后便往林姑娘那儿送去,可别乱了顺序。” 平儿杏眸中尽是不解,“不过是几柄宫扇罢了,谁先谁后又有什么打紧的呢?二爷怎么在这些琐碎事情上头用起心来了。” 贾琏干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没有什么,你照我说我的做了便是,快些去罢。” 平儿掩唇一笑,撩了湘妃竹的帘子便去了,贾琏瞧瞧剩下的这几柄,想着两柄给了凤姐,一柄送与巧姐拿着玩儿便是。 至于平儿,他可是不敢去惹这个腥,凤姐那股子醋劲,就是个活脱脱的醋缸醋瓮。无礼尚要搅上三分,倘若让她占了礼去,还不知要同自己吵成个什么样子。 之所以让平儿先送去迎春那儿,贾琏也是想着,迎春毕竟才是他嫡亲的妹子呢。 其实迎春分明是这贾府大老爷的亲闺女,可是却落得个人人敢欺,忍气吞声的境地。贾赦和邢夫人不管不顾是一点,贾琏和凤姐夫妻却也从未对她多加照拂过。 贾琏并非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对迎春却实在有一股说不出的怜悯来。 他上一辈子父母都早早的去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操心,自己打点,难受了、高兴了,连个能说说话儿的亲近人都没有。 迎春虽然有亲人,可是却还不如他这个没了亲人的活的安稳,在家中便是个可有可无一般的人,嫁入孙家之后,便更是连个好死也不得。 贾琏心想,倘若自己有什么法子,定要坏了迎春和孙家的这一门亲事。 只是眼下迎春还小,贾府也正鼎盛,这些也便都是后话了。 至于黛玉,贾琏深知她心眼细的堪比针尖儿,那会儿薛姨妈打发周瑞家的去送宫花,黛玉冷着一副面孔对周瑞家的摆脸子,就可以瞧出她有多在乎这其中的先后之别。 恐怕也不是真的因为心胸狭隘,只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太过尴尬,有没有银两傍身,这才步步小心,处处在意。 想起银两,贾琏心中一凛,喊了隆儿进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我交代你处置的那几口箱子,如今都放到哪儿去了?” 隆儿是贾琏的心腹,只听命于贾琏的,不似兴儿还要受凤姐的吩咐,闻言便即刻会意,忙道:“都在呢,箱子里头拾掇出来的大宗物件儿皆拿去换成了现银,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可是要使银子了不成?” 贾琏摆了摆手道:“你明儿个将那几口箱子想法儿给我弄进来,挑个二奶奶出门的时辰来,别让旁人瞧去了。还有,一会儿二奶奶会拟出个单子来,你给东府的小蓉大爷送过去,只是从这单子里头择出当下最好的一样的东西来,在单子上划去了,你单给我寻回来,记下了没有?” 隆儿忙道:“记下了,其实也不必从二奶奶的单子上择,若是往外头府里送礼的物件,多半就是些珠玉翡翠的,倒也没有什么格外新鲜的。” 贾琏问道:“哦?那若是这样,倘若我想聊表心意,对方又是门第高贵之人,应当送些什么才好?” 隆儿道:“这会子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多半都爱个新鲜,西洋人的小物件倒是时兴的很,就是不好寻着。” 贾琏想了一想,便只道不必择东西了,将单子给贾蓉送去便是。待隆儿要退下时,贾琏忽然心中一动,执起腰间挂的那枚玉佩,问隆儿道:“你跟我的日子也算久了,可曾见我以前戴过这个东西?” 隆儿歪着脑袋挠了挠头,想了好一阵子,摇头道:“从未瞧见过,二爷先前多是喜欢佩戴香囊荷包的,没怎么带过玉佩。” 贾琏闻言不禁嘴角一僵,挥了挥手将隆儿打发了下去,自个儿捧起盏茶喝了两口。 香囊荷包……这个贾琏看来还真是毫无风骨,从喜好之中便可见一斑。 贾琏想起这几日自个儿拾掇箱柜的时候瞧见的那些配饰衣物,那些花纹样式,实在是…… 就算用在凤姐的身上,也不显过分。 贾琏不禁哭笑不得,自己这到底是俯在了怎样一个娘娘腔的身上啊。 再说起方才的那个隆儿,贾琏一瞧见他,便想起原来这身子同那小厮纵欲寻欢的模样…… 真亏了那隆儿瞧见他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若不是这几日见得多了,贾琏瞧见他只怕还觉得尴尬难言呢。 待到了用晚饭的时辰,隆儿便过来回说单子已经给贾蓉送了过去,当下凤姐在旁,也不便多说,贾琏便随手打发了他下去。 他让隆儿将那几箱子东西拿回来,就是想着与其搁在外头担惊受怕,倒不如全给他藏进桃花源去,走到哪儿就能带到哪儿,也不用提防着被旁人给摸了去。 今日瞧着邢夫人对自己那副模样,可见这位填房太太对自己和凤姐是相当的不满了。 这几箱东西是当初搜刮的林家家产余下来的一小部分,王夫人拿走了少许,凤姐收下了多半,这几箱子还是贾琏费尽心思瞒着凤姐私藏下来的。 贾琏不想动用这笔银子,只想着暂且先搁置起来,待来日得了合适的时机,再物归原主。 二人用罢晚饭之后,凤姐玩着手中的扇子,笑盈盈的冲着贾琏虚拍了一下子,“我听平儿说,今儿个你一回来便让她将扇子送去几位姑娘那儿了?” 贾琏点头道:“正是了,总归这玩意儿你也不缺,留上两把赏玩也就是了,倒不妨拿出去作个人情也罢。” 凤姐笑道:“你倒精乖,拿了人家蔷儿的礼去作神情,充好人呢。” 贾琏摇头笑道:“瞧瞧你说的这话,我哪里是充好人了呢?这扇子也不值什么,改明儿再有了别的新鲜玩意儿,我自给你寻回来便是。” 凤姐道:“哟,可不敢受国舅老爷的大礼,今儿个对我这样的体贴了,改明儿可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起难来吓唬人了。” 贾琏从心里还是希望能和凤姐和平相处的,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笑着哄了她几句。凤姐嬉笑着啐了他两句,小两口便吹了烛火,上床歇息了。 到了次日,贾蓉便过来说东西已经置办妥当,给十三阿哥和九阿哥那儿各送了一份过去,贾琏本想着亲自择一份东西给胤祥送去,谁知那头园子的河道疏浚又出了纰漏。 他平素不大留心于那边儿,这次却牵扯到了河道,贾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督工,宝玉平素无事之时便也与他同往,料理些花木山石之事。这一下子忙起来,贾琏每日可谓是脚不沾尘,往胤祥那儿去道谢之事也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然而这一耽搁,便直放到了园子完工。 第16章 游园惊魂 这一日贾琏回了贾政,只说园内俱已打点妥当,又道:“大老爷已过去瞧了,如今请老爷过去看看,倘若有不妥之处,也好再行修改。” 贾政沉吟片刻,问道:“园子中的匾额对联可有主意了么?” 贾琏忙道:“此乃大事,咱们不敢擅做主张,只等老爷拿个主意,看看是等着娘娘亲题,抑或是先行拟了,待娘娘来时,再作定断。” 贾政听罢之后,尚且不语,房内的一众清客相公却纷纷劝他先去园内一游,好歹先取个代名,等贤妃省亲之时再定正名。贾政便允了下来,贾琏忙吩咐人知会贾珍前去打点准备,自己陪在贾政跟前一并往园子去了。 而宝玉这些日子因着一直同贾琏打点园子,故而也一同去了。 贾琏记得这园子里头大大小小不少地方都是宝玉取的名字,贾政虽领了众多清客同往,只是众人心中也自然有数,不会去同宝玉争那风头高低。 而贾琏自己,连大观园里那几处地方的名字都记不大全,除却几个主要的,旁的是一概不清楚,自然也不会去开那个口。 每每想到自己这糟糕的文学知识,贾琏就不禁苦笑,人家穿越过来总是能大开金手指,才华斐然,出口成章。可是自己别说木秀于林了,就算是和旁人齐头并进也没那个能耐。 好在这贾琏本就不擅诗书,倒是乐得省心了。 宝玉这阵子跟在贾琏身旁见了些人情世面,性子也较之前沉稳了几分,只是见了贾政仍旧有些吓吓的,大气儿也不敢喘的恭敬在旁,时不时吟句诗词,择个应景好听的名字取上。 贾琏在旁百无聊赖的听着宝玉吟诵诗句,他说上一句,一旁的清客们便极力赞誉一阵,贾政虽然面上仍然冷肃,只是心里怕早就乐开了花。 这倒也难怪,为人父母者,哪个不希望自个儿的儿女能为人中龙凤呢?儿子就算再怎么不好,也只有自个儿能数落,更何况以宝玉的资质而言,也实在算不上不好了。 说着走着,绕过眼前的一片矮山青枝去,便入了一处院落,四下杏花密植,宛如胭脂万点,香气浮沉。贾政同众人进了屋内,瞧见了墙上的四扇屏,不禁露出几分笑意,将贾琏喊道跟前道:“我听说这挂屏是十三贝勒所赠?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只是若挂于堂屋,未免显得咱们不知收敛,摆在此处很好,可是你的主意?” 贾琏忙道:“是宝玉的主意,他说瞧这挂屏上头的兽面纹样同窗外的杏花配着正好看,便放在了此处。” 贾政冷哼一声,斥道:“果真是个不知长进的混账东西!终日只知道瞧那些玩乐之道,不学正途!” 宝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低着脑袋站在后头,不敢说话。 贾琏心想这贾政脾气也忒大了,动不动就“混账”、“孽畜”的喊,宝玉就算是有什么能力才干也要被他给喊的没了,遂忙笑着打圆场道:“老爷方才的顾虑,宝玉也是曾提过的,只不过侄儿未同老爷说起罢了,此事倒是侄儿之过了。” 贾政摆手道:“你不必为这个孽畜分说,他那般无知愚蠢,如何能够想到这一层上去?”说罢怒哼了一声,将宝玉喊至跟前,要他为这屋子题匾额对联。 “倘若不好,先打你嘴巴,再将你叉出去,免得杵在眼前瞧着烦心。” 可怜宝玉受了贾政这样一通恶言恶语之后,言语之间都畏首畏尾起来,连着说了几句,贾政的面色是愈发阴霾。 一旁的清客见状,生怕贾政真的当中打了宝玉,便有人忙开解道:“老世翁莫要责骂世兄,此处挂屏既为十三贝勒所赠,那这匾额之名也不可草率了,世兄想必也是有此一想,这才不敢妄下断言。” 贾政冷声道:“早知道他平日最是个不思进取的,学里头的先生还说他诗文上有些长进,我瞧着分明就是狗屁长进!心思尽用到歪路上了,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孽障!” 宝玉受着骂,头埋得更低,往贾琏那边儿递了个眼风,贾琏见状心里叹了口气,刚欲开口替宝玉求情,却听贾政对自己道:“几位世公说的倒也有理,琏儿,此处既得了十三贝勒亲赠挂屏,倒不知能否请到十三贝勒金口赐名。” 贾琏诧异的瞪大了眸子,见众人皆是瞧着自己,不禁苦笑道:“十三贝勒日理万机,只怕他不能够腾出空来,更何况先前为这挂屏之事,已是劳烦了贝勒爷,如今……实在不是好再登门叨扰了。” 贾政面露憾色,叹道:“如此说来倒也极是,实在是可惜,可惜了。” 一旁有善察言观色之人忙笑道:“听闻这园子乃是琏二爷一手督建而成,既然如此,何不请琏二爷来题上一题?” 贾琏听了连忙推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我这腹中墨水空空,哪里敢胡乱辱没了这园子呢?” 贾政却颔首道:“嗳,很不必这样自谦,倘若题的不好便只当聊以解闷便是。” 这哪里是解闷,分明就是供你们当做笑柄啊。 贾琏心中叫苦不迭,简直恨死了那个提议的清客,就算他是为了保全宝玉,也不必将自己拖下水去啊。 这儿这么多吃闲饭的文人墨客,随随便便挑出来一个,说些庸俗陈烂之词,根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如今却硬要他献丑人前…… 贾琏现如今是骑虎难下,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脑子里却仍旧是空空如也。 这儿挨着杏花,有什么东西是和杏花有关的呢? 他低着头冥思苦想,脑子中却突然冒出了从前年少时候,去少年宫学曲子的情形。 那时候母亲还尚在人世,她对自己期望极高,曾经盼着能发掘出自己体内的艺术潜质。 只可惜事实证明,他身上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艺术细胞,当初练习一首曲子,足足练了三十多遍也记不下谱子来,惹得母亲非常失望。也正因如此,才终止了自己的“学艺生涯”。 那个曲谱这么多年下来,当年就记得不全,如今贾琏更是早就忘了个精光。只是曲谱忘了,那首曲子的名字,贾琏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贾琏在心中反复默念了两遍那曲子的名字,抬眸看向贾政,心中仍有些许忐忑,低声开口道:“侄儿不才,只能想出‘杏花天影’四字。” “妙啊!妙极!姜夔有词云‘倚兰桡、更少驻。金陵路、莺吟燕舞’,正名‘杏花天影’。此处既有杏花,又得活水向傍,影影绰绰之间自有一股俊雅之气。琏二哥哥这四个字,题的可真当是好。” 贾琏颇为错愕的看向宝玉,贾政还未曾开口,却听他对自己这四个字好一番赞誉。贾琏一时尴尬,干笑了一声又望向贾政,本以为要狠遭一通数落批驳了,谁知贾政竟点了点头,道:“未尝不可,暂且如此,来日想出了好的再作定夺。” 贾琏闻言简直不可置信,自己信口说出的一个词,竟然得了贾政的青睐。 要知道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迂腐刻板,又自视甚高,对于旁的诗词文曲一律不大能瞧得入眼去。 这……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吧? 余下的几处,贾政因着方才喜欢了贾琏的题名,便要他再一一作上,只是贾琏哪里有那个本事,含糊其辞的随口说了几个名字,多为俗滥之辞。贾政闻言俱是摇头叹气,而宝玉却仿佛拨云见月一般,屡屡说出上佳之句来,贾政嘴上虽不说什么,面上的怒意却缓和了许多。 这也是难怪的,眼瞅着侄儿这般不成气候,儿子却能够妙语如珠,换了是谁心里头也是定然欢喜的。 贾琏心中忍不住哀叹一声,现在用脚趾头猜也能猜的出来,众人必定在暗自笑话,贾赦是那般的花天酒地,这贾琏的花名更是传的里外皆知。 反观贾政一脉,实在是要争气的多了。 待众人自园子之中走下了一圈来,宝玉早已有些待得烦闷了,正巧得贾政打发了他们二人下去。宝玉今日在贾政跟前小展才情,又没挨打,只是被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面上喜气洋洋的,愈发衬得人面桃花了。 贾琏本欲先回房去,这偷得浮生半日闲,同巧姐增进增进感情倒也没什么不好。小丫头现在见着他已懂得笑了,露出两排没长齐的小白牙,十分的可爱天真。 宝玉见他要走,忙拉了一把,道:“今儿个多亏了有二哥哥在前头帮衬着,好容易得了老爷的喜欢,倘若不然,只怕又要吃一顿板子才算好过了。” 贾琏笑道:“是你自个儿才情斐然,加之这些日子又进益不少,沉稳许多,老爷自然喜欢。得了,你也别在这儿同我道谢了,老太太那儿必定还惦记着,快些过去请安便是。 同宝玉分别之后,贾琏刚进了院子,便听兴儿上前通传道:“禀二爷,东府的珍大爷说是请二爷晚上过府一叙。” 贾琏问道:“可说了是为着什么事儿了么?” 兴儿道:“仿佛是为着园子的事儿,珍大爷派来的人说的不甚周详,小的也不大清楚。” 贾琏想到方才他和宝玉走后,贾珍似是又同贾政等人参详了片刻的,莫不是贾政又动起了什么心思,还要再作修改? 贾琏想想便觉头疼不已,修这园子已是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又要提防着下头的人摸去了银子,又不能修的不合规制。只是他也知道,元春省亲就是近日来贾府上下的重中之重了,绝不可轻易敷衍了去,遂回屋换了身衣裳,叫了车便兀自去了东府。 然而事实,却同贾琏所想大相径庭。 贾珍喊他过去,倒更像是为了吃上一顿庆功宴,只说贾政对这园子喜欢的很,将众人夸赞云云。酒过三巡之后,贾珍又神秘兮兮的问起了贾琏,那些余下的官中银两之事。 贾琏心中冷笑连连,就知道这合府上下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人,贾珍之所以一直未问,原来就是想等这会子套他一次大的。 只是贾琏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他套了话去,总归两人都喝了不少,便把车轱辘话来回转,佯作不懂的同贾珍打了好半天的太极。最后总算是将贾珍灌了个人事不省,贾琏才得以脱身回府。 归来之际已是子夜时分,二门上的小厮都打起了瞌睡,见贾琏回来了,连忙替他开了门。贾琏只道眼下天色晚了,不必惊动众人,提了灯笼自往屋去便是。 兴儿替贾琏提着灯笼在前头走着,贾琏今晚也是着实喝了不少,脚下有些虚浮不稳,只是到了后院之时,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兴儿手中的灯笼,烛火“嗖”的晃了一晃,便灭了下去。 “呀,怎么给灭了,二爷且在这儿等小的片刻,我这就去换一盏来。” 贾琏本欲叫他不必麻烦,谁知兴儿却跑的极快,一转身便沿着小路跑了出去,贾琏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在此等着。今夜浓云密遮,不见明月,四下十分阴沉。 然而就在此刻,贾琏却突然听见西处似乎有什么动静,一下一下,仿佛是铁锨陷入泥土的声音。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 贾琏已经记不起那句话究竟是“酒壮怂人胆”还是“酒壮英雄胆”,只知道自己的胆子仿佛真的比平日大了几分,循着声音就瞧了过去。 只是这一眼,却险些没将贾琏骇死。 西南边的一株大树下头,一人手执铁锨,不辨面容,正一下下翻着土,似乎是在埋什么东西。 贾琏壮着胆子一瞧那东西的轮廓,却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双腿都发软了。那样圆球似的物件,莫不是个人头么? 第17章 峰回路转 贾琏给这一眼骇的魂飞魄散,脚下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岂料却踩着了后头的落叶枯枝,“吱嘎”一声,在这寂静之地分外刺耳。 前头那人仿若受了惊吓似的,将铁锨握在手中,转身就要向后跑去。 贾琏也顾不上惊惶,倘若那人真是什么歹人,岂能任由他在府中游窜?连忙追着跑上前去。贾琏身形颀长,跑的不慢,兼之给方才那样一吓,酒已经清醒了大半,此时脚下倒是半点儿摇晃之势也没了。 那人仿佛慌乱极了,跑到廊下之时竟忘了留神脚下的石阶,一下给绊在了回廊前,“哎呦哎呦”的叫唤了两声,刚想起身之时,却被贾琏一脚踩住了肩头。 此时乌云渐散,月色稍浮,那人慌忙用衣袖遮着脸庞,贾琏用力的向下踩了一下,冷笑道:“还躲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一房的大爷,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在府里头鬼鬼祟祟的,还不把脸抬起来!” 那人被贾琏喝的浑身一抖,颤声讨饶,“琏二爷饶命,琏二爷饶命,可求求二爷别再嚷了,倘若再让别人听见了,那可就……那可就……” 贾琏冷哼一声,只道:“既然知道怕了,那还不快将手挪开?” 地上那人犹豫了片刻,怯怯的将手放下,转过脸来,同贾琏讪笑了两声。 贾琏一瞧这人,却突然笑了两声,挪开了脚问道:“你作什么在院子里头装神弄鬼的?仔细别骇了别人。我问你,方才在那树下头,埋什么呢?”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凤姐的陪房旺儿的儿子,来春儿。 贾琏对这人平素印象不深,只因是旺儿家的小子,故还能记得些。旺儿夫妇是凤姐的陪房,在她跟前算是得脸的下人了,这个儿子教养的却很不成气候,本想在贾琏身旁混个差事,却也处处不得用。他爹娘便断了让他当差的想头,只将他放在府外头,听说好酒好赌的厉害。 来春儿摸着头嘿嘿笑了笑,从地上摸着爬了起来,眯起豆粒儿大的眼睛同贾琏谄笑道:“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外头朋友送的,不敢拿回家去,恐被我老子娘又一通盘问,这才……这才寻了个树根儿埋下的。” 贾琏笑道:“哦?既然如此,想必绝非是什么不得见光的物件了。那不妨拿来给我也见识见识,你说如何?” 来春儿额上淌下汗来,不住的用手背抹着,干笑道:“这……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东西,不敢浊了琏二爷的眼。更何况……这夜半三更的,二爷想必也累了,何必去瞧那些没所谓的东西呢?” 贾琏冷笑道:“究竟有没有所谓,还得瞧过了才知道,你跟我过来。” 来春儿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只是又不敢违逆了贾琏的话,只得跟在后头同他又回了方才的院落。只见贾琏指着那树根下头仍露出的大半个瓷器边儿道:“这便是你外头的朋友所赠?我怎么瞧着这花纹釉色,同府上所用如此相近呢。” 其实这会儿光线昏暗,贾琏根本瞧不出那瓷器上头的花纹釉色,只不过他方才瞧着来春儿支支吾吾的神情举止,心中便已有了几分计较,此刻便拿这话来激一激他。 果不其然,贾琏此言一出,来春儿更是惶遽无措,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贾琏大喝一声,“大胆来春儿,平时念你老子娘在府中一贯规矩,我和二奶奶待你们家也可谓是实在不薄了。如今你竟做出这等不干不净之事,看来平素就是太宽纵了你!” 来春儿此刻已经膝下一软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哭求着贾琏开恩。 恰逢兴儿也提着灯笼来了,见状不由一惊,只听贾琏道:“兴儿,将他先锁了去,关到柴房里头,待到明日天色大亮了,再好生赏他一顿棍子,由他老子娘自领了他去!这儿子手脚不干净,他老子娘只怕也脱不开干系,要我说,这一家子都合该撵了出去!” 来春儿吓得涕泪横流,膝行上前抱住贾琏靴子,哀声苦求道:“琏二爷开恩,琏二爷开恩,小的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二爷开恩,二爷开恩呐!倘若真将小的撵了出去,这往后小的也就没个活路了啊……二爷开恩……二爷开恩……” 贾琏給兴儿使了个眼色,兴儿连忙上前将来春儿架了起来,口中训斥道:“你要仔细着!二爷今儿个本就酒喝得多了些,不欲听你这些无用的废话,你个小畜生还敢痴缠着二爷了不成?” 贾琏笑了一笑,走上前来放缓了声音,道:“来春儿,你老子娘在我和二奶奶跟前一贯得脸,又是二奶奶带来的陪房,我也不愿扯破了脸皮。那东西是打哪儿摸来的?还不快说。” 来春儿哆哆嗦嗦的低着头,小声说道:“是……是从书斋那儿……” “书斋?书斋便无人看顾了不成?这东西个头儿不小,倒是难为了你将他偷着运到了这儿。” 来春儿吞了口口水,肩膀仍旧抖得厉害,“今儿个老爷高兴,回府之后赏了下人们吃酒,看着书斋的便也去了。小的就一时鬼迷了心窍,糊涂油蒙了心,做下这等天地不容的事来。小的知错了,当真知错了,只求琏二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贾琏笑了一声,将兴儿喊至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见兴儿自将那瓷器抬了出来,一路沿着回廊去了。贾琏此刻方同来春儿道:“你瞧瞧,为着你一个人儿,搭上了一家子的老脸。以你老子娘在府里头的月银,你怎么还跑进府里偷东西来了?倘若是让旁人撞见了,那我和你二奶奶还少不得要落个管教无方的罪名。” 来春儿见贾琏已有松口的意思,忙道:“谁不知道二爷和二奶奶平素待咱们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前几日在外头……中了人家下的套子,输进去了五两银子。倘若让我老子娘知道了,还不掀了我的皮去……这才……嘿嘿,二爷海涵,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往后小的给您当牛做马,万死也不辞的。” 就你这偷鸡摸狗的出息,谁敢让你去做什么万死不辞的事情? 贾琏不屑的一哂,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什么苛责死性儿的人,这样,你替我办一件事情。倘若办成了,今晚上这事儿就只当它没有,倘若是不成,照例大板子候着你,你看如何?” 来春儿浑身一哆嗦,连忙道:“二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小的一定办到。” 贾琏道:“我要你去寻一样东西,不知是在你老子那儿还是你娘那儿,寻着了便拿来给我,这事儿就算得了。” 来春儿问道:“小的家里头那三寸地方,竟还有二爷要的东西?二爷只管吩咐,便是那东西在油锅里头,小的也定然伸手去捞上一捞。” 贾琏微微一哂,眉眼间俱都温和了几分,一字一字低声道:“我要一个账本,应当不薄,你好好找,找到了呈上来,二爷我还赏你五两银子,给你还上账。” 来春儿喜不自胜,忙不迭的点头道:“多谢二爷,多谢二爷,明儿个小的就给您寻去。那……那现如今天色晚了,二爷可要回屋歇着了?” 贾琏笑着踢了他一下子,掸了掸衣袍便转身去了,进屋之后凤姐早就睡下了,平儿打着哈欠披着衣裳过来替贾琏宽衣,边低声道:“二爷怎么在珍大爷那儿待到这会儿,奶奶只道是二爷今晚又不回屋了呢。” 贾琏道:“这话说的可真是新鲜,不回屋睡我还能去哪儿?睡到外头石板子上去不成?” 平儿愣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服侍着贾琏睡下之后,自个儿便往里头屋子去了。 第二日贾琏起了个大早,凤姐却比他起的更早些,只说王夫人喊她过去开库,取出园子里头等着糊东西的纱绫来。贾琏梳洗之后,正用着早饭,便听外头一阵窸窣,不大会儿的功夫便瞧见来春儿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 贾琏见是他,便将筷子放下,问道:“怎么,可拿来了不成?” 来春儿忙从怀中取了个布包出来,里头放着三四本账目,同贾琏道:“小的只怕弄差了,也不知哪一本才是二爷要的,便都取了过来,二爷瞧瞧可是这些么?” 贾琏接过后抬眸笑着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这顺手牵羊的功夫倒不仅在府里头有用,在自个儿家里也是一样顶用的啊?” 来春儿听贾琏话中带讥,讪笑着摸了摸后脑,低头陪着笑。 贾琏翻了翻,发现其中有两本都是往外头放账的记录,他心中冷笑,自个儿果然是没猜想错。 凤姐让旺儿夫妇替她放账,虽说她看管的极严,可是这下头的人摸着了手边的银子,岂有不往口袋里放一把的道理? 幸而也是他们有这份私心,否则如何能让自己拿着把柄呢。 贾琏留下了其中两本,将余下的又给了来春儿道:“你虽然行为不端,只不过脑子还是有些活络用处的,这是五两银子,你拿去将账还上。过两日我瞧着哪儿有缺分,再赏你个职务,莫要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 来春儿不料贾琏竟这般和气的同自己说话,一时间鼻尖竟有些发酸,颇不好意思的揉了把脸,连生道了谢,又给贾琏磕了个响头,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贾琏倒是不知来春儿是何等心态,只是将那两本账目收好,又喊来兴儿道:“昨儿个那东西命人收好了?” 兴儿道:“收好了,二爷可是要瞧瞧?” 贾琏摆手道:“这是多着急的事儿不成?有个什么可瞧的,我先去老爷那儿回个话,一会儿二奶奶回来了,你叫她屋子里头等我片刻,只说我有事同她相商。” 既然账本已经在手,那就没有必要再来来回回的打太极了。 凤姐这放债的事情,一日不除干净了,就一日都是个重大的秤砣,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贾琏打定了主意,待凤姐一会儿回来了,便同她摊牌。 第18章 雨中巧逢(修) 贾琏从贾政那儿出来之后,突然见着隆儿喜气洋洋的朝他过来,瞧着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禀二爷,二爷前阵子让小的帮着在外头打听盘个铺子的事儿,今儿个一早已有了着落了。” 贾琏闻言大喜,问道:“那铺子在什么地界儿?主人家是何人,仔细别让人蒙了去。” 隆儿道:“不会不会,那主人家是小的二叔家的世交,几辈子的交情了,恰好在城西空了一处铺子下来。二爷交代不许张扬,我也嘱咐与他了,那边儿价码已开了出来,倘若要盘下来,就是五百两银子。小的还跟他说合着将原有的几样家具都留了下来,只当作个添头吧。” 这个价格,大大的出乎了贾琏的意料,五百两银子,放在现代也就是大概十五万元的样子。这样合适的价格,莫不是那铺子有什么缺陷? 贾琏忙道:“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你今儿便领我过去瞧瞧。倘若是当真不差的,那咱们立时就定下来也无妨。” 说罢便回屋换下了家常衣裳,贾琏见凤姐仍未回来,便想着待看罢了铺子在同她说倒也无妨。 天大地大,挣钱最大。 近日贾琏出门出的勤,二门上的车都是现成套好了的,隆儿跟车夫坐在外头,一路往城西去了。这几日时气很好,不冷不热的,风吹在脸上也没有北方特有的刺痛感,和煦极了。 等到了之后,隆儿小心翼翼的扶着贾琏下了马车,面前便是个不算太大的铺子。进去一瞧,倒是四四方方干干净净的,竟还带着个小阁楼。 贾琏拍了拍那门板,实木厚实的很,又扫了眼店中大体的家具摆设,便同一个瞧着四十余岁模样的人问道:“你这铺子瞧着倒很不错,原先是用作什么的?” 那人知道贾琏的来头身份,忙堆笑道:“原是租给个茶商,只是前阵子买卖不景气,就空了有月余了。这阵子老父又染了病,正急着使钱,您若是觉着合心思,那咱们不妨就定下。不是我夸口,这个价钱,这个地段儿,这样的铺面,可着京城也寻不出第二家喽。” 贾琏笑着拂了拂手上的灰土,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实心要做这买卖,成,这地方我看着也不差,咱们今儿个就先把定银交了,签个契书。既是隆儿家中的旧识,也不必找什么中人了,明后日我便打发人将银子给你送去。” 那人忙笑着只道不急,贾琏让隆儿取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递到那老板手中,又将隆儿留下打点契书,查看四下可有什么破损之处。贾琏心中想着同凤姐的那桩事情,便也不再久留,出了门去便又上了马车,命车夫择道回府。 铺子定下来了,也就等于是开了一半的张了,到时候只需他寻个僻静地方,将花从桃花源挪出来,再喊了人去送到铺子便可了。 只要一想到日后可能源源而来的银子,贾琏就兴奋的忍不住哼起了歌儿来。 反正就是个花店,也不必弄什么装修摆设了,雇个掌柜的守在店里,自己每日得了空过去瞧瞧便是。 倒是该取个好听上口的名字,回头还可雇上几个姿容上佳的丫头小子在外头发发传单,做做宣传。 自己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经济型人才,在古代做生意,怎么也是占点优势的。 兴许这事情办得太过顺遂,老天爷瞧着贾琏乐得太过开怀了,总是要寻出些事端来让人犯难。 方才还是大天白日的天朗气清,转瞬之间竟突然下起了雨来,并且还渐渐露出几分瓢泼之势。 贾琏心道,幸好是坐在车里头,倘若像薛蟠那般日日喜欢骑着高头大马在外闲逛,那此时岂不要成了落汤鸡一般? 只是车子行到一处拐角之时,却突然“吱嘎”一声停了下来,贾琏坐在车里被冷不丁的晃的向前一倾,心里头顿时猛跳了一下子。 还不待他开口去问,外头的车夫便撩起帘子,同贾琏道:“二爷,这雨下的急,地上又有淤泥,咱们的车给陷住了。” 什么?贾琏一怔,忙问道:“你瞧瞧可还能挪动不能?不然雇几人来帮着一起推车也成,这车顶的油棚我只怕撑不住多会儿的。” 车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吆着嗓门儿道:“便是推出来了,那也且得有些功夫呢,二爷不妨先下车来,到这沿棚下头来躲躲雨吧,小的再想想法子。” 贾琏见状,也知此时确实别无他法,便十分狼狈的从车里下来,小跑着到了路旁探出的沿棚下。只这么片刻的功夫,贾琏的衣裳下摆便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脸上也落了许多水珠,鞋子便更是不必去瞧了。 早不下晚不下的,怎么偏偏这会儿下起雨了? 贾琏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一边瞧着那车夫正和两个收了银子的过路人十分费力的推着马车。那马匹似乎也存了心要拗劲,怎么也不肯使力。 雨却越下越密,宛如一张水珠织成的银网似的,将这片天地罩了个严严实实。贾琏只见远方天际十分阴沉,这雨恐怕还要有些时候才能停住。 这可是太不凑巧了,本来今儿个出来是高高兴兴的一桩事,怎么就碰上了这样的晦气事呢?贾琏方才的好心气儿被这雨水浇的是一丝不剩,眼看马车仍然不见动弹,贾琏等的也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贾兄,你怎会在此?可是府上的车难以行路了?” 贾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瞧去,只见一辆墨绿色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一旁,车帘子撩起来,从中露出一个人的小半个身子,颇为诧异的笑问着自己。 见了那人,贾琏慌忙之中就想跪下请安,可是又想起此处是在大街之上,实在不便。遂又忙走至跟前,恭敬俯首道:“十三爷吉祥,回十三爷的话,府里头的车给陷进了泥淖里头,眼下正想法子推呢。” 胤祥微微皱了皱眉头,瞧了那车子一眼,又将帘子撩的更大了些,同贾琏道:“这样下去,身子迟早要受不住的,你上来吧,我送你回府就是。” 贾琏一怔,下意识的便开口回绝,“承蒙十三爷厚爱,本不该推辞,只是下官衣衫尽湿,实在不好浊了十三爷的车。” “我叫你上来,你上来便是,在我跟前不必如此多的礼数规矩。”胤祥又皱了皱眉头,伸手便攥住了贾琏的胳膊,向上拉了一把。 贾琏见胤祥此刻大半个胳膊都露在外头,雨水极快便将他的衣袖打湿,倘若自己再加以推辞,回头害的胤祥身体不适,那岂不是罪过更大。 如此一想,便也只得无可奈何的进了车去。 谁知在这样的天气下,这车里头竟十分温暖,丝毫感觉不到外头寒意的侵袭。 这车比起贾府的那一辆,如果说贾府那辆是宝马的话,那这辆绝对就是迈巴赫级别的了…… 贾琏有些不安的坐在软垫上,感到自己衣裳正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又抬眸去瞧胤祥,却正对上他的一双眸子。 这一下子,便更加的局促了起来。 “这一阵子,贾兄都在忙些什么?可是有些日子不曾相见了。” 贾琏听见胤祥问话,连忙答道:“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前儿个府上修园子,拟名牌罢了。九阿哥那事儿还多亏了十三爷相助帮忙,本想着定要择个良日上府亲自道谢,只是又怕十三爷公务繁忙,这才拖到了如今,还请十三爷莫要怪罪。” 胤祥平平静静的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淡淡开口道:“我是一贯闲的厉害,倘若不是今日在此偶遇,只怕贾兄也脱不开身来过府叙话罢。” 这话胤祥虽说的漫不经心,可听在贾琏的耳朵里,那可就是责怪了。 当下也顾不上车内狭窄,贾琏作势就要跪下请罪,嘴巴上一边说着“下官惶恐”,一边要跪下之时,肩膀却被胤祥稳稳托住,只听他开口道:“不过是同贾兄玩笑几句,怎么贾兄就当起了真来?来来来,快快起来。不知今日贾兄出来,所为何事?” 贾琏被他这样一扶,自然不能再执意赖着,连忙起身坐回了一旁,恭敬道:“下官不才,这阵子想在外头盘个铺子,做些买卖,今日便是去瞧这铺子下定钱的。” 胤祥“哦”了一声,又问道:“即使如此,可看中了么?” 贾琏笑道:“倒是难得的合适,老板也是知根知底的相熟之人,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胤祥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说起来,贾兄前些日子同我提过的,有意于皇商的差事,我前儿个替你问了一问,倒也有些眉目了。” “当真么?”贾琏喜不自胜,连忙千恩万谢了一番,又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有劳十三爷将下官之事记挂于心,改日下官必定登门道谢。” 胤祥抬起手摆了摆,道:“那倒不必,如今也还不是板上钉钉了,待真能定下来了,再说这些也是不迟。”说罢又兀自低下头去,轻轻笑了两声,喃喃道,“说的可是了,几时能够不记挂呢?” 这是他这一句话,贾琏却并没听得真切,他仅仅是瞧着胤祥的面容仿佛蓦地一下温柔了许多,平添了几分俊雅之色。 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便听外头车夫道已到了贾府外头,贾琏忙要俯下身再度道谢,却被胤祥拦住道,“不必多礼了,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如今虽说不是寒冬腊月里头,天气却仍是有些凉的,今儿个再下一场雨,就更是寒了。改日天色好了,再请贾兄一起举杯论道便是。” 贾琏见胤祥如此客气亲切,倒有些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笑,又客气了几句,便恭恭敬敬的下了车去。 一下马车,小厮婆子等人已在门口迎着了,自有人撑了伞过来,隆儿也已回了府中,在贾琏身后跟着。 贾琏边走便吩咐道:“去烧水来,我要沐浴更衣。”说着又想起一事,扭头问兴儿道:“二奶奶可在屋里头了?” 兴儿道:“早就回来了,二爷您交代有事要说,奶奶就一直在屋里头没出去,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二爷几时才回来呢。” 贾琏点了点头,觉得身上湿嗒嗒的越发难受起来,只道:“得了,先去沐浴,你去回奶奶一声,免得她等的急了,一会儿我自会去同她说。” 第19章 坦诚相对(修) 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又换下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贾琏这才觉得周身舒坦了些。这会儿人的头发都长,怎么弄也干得极慢,到了半干的时候,贾琏便让兰清替他梳了辫子,径自往凤姐那儿去了。 凤姐正在屋里同平儿说话,贾琏撩开帘子进去的时候,还听见了几句细碎的言语,平儿见他来了,连忙福了一福喊了声二爷,凤姐便自打发她下去了。 “听说你打早起就寻我,偏我回来了你又不见个人影儿,说罢,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贾琏笑了笑,挨着凤姐坐在炕沿儿上,漫不经心似的摆弄着桌上的熏香炉子,问道:“这两日瞧你忙得很,却不知都忙活些什么呢?” “还能忙活什么?今儿要开库取纱绫,明儿个又要拾掇金银器皿,偏这会子大嫂子又病了,里里外外全指着我一个人。”凤姐嗤笑了一声,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这不,刚喊我过去,又说将栊翠庵拾掇出来,给个带发修行的姑子住,唤作妙玉的。听说她原本也是大门大户的出身,可惜没落了,很有几分心性的,非要下帖子去请才肯过来呢。” 贾琏对妙玉有些印象,只记得性子有些孤傲,自称什么“槛外人”的,只是因她并非主角,虽是十二钗中的一只,贾琏却也已经不大记得她的结局如何。如今听凤姐提起,也不大上心,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还差些什么?也不知老爷预备几时才往上头递折子奏请。” 凤姐道:“依着我瞧啊,这事情还多着,且不说那古董文玩之事,便是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到时候的戏班子,还有那珍禽奇兽,鸡鸭鱼兔的就且要费些功夫呢。照我看呀,少说也得进十月里,才敢说万事齐备呢。” 贾琏笑道:“倒是辛苦了你,日日忙的脚不沾尘,只恨不能再分出个身子来才好。” 凤姐哧的一声笑着推搡了贾琏一把,道:“难为你还能空出心思来疼疼我,唉,我是不愿包揽这些事情,做得好了没功,做不好了还得挨数落。我这人心思直,嘴又笨,明里暗里不知开罪了多少人,只是这是太太吩咐下的,我又不好推脱,真真是将人给烦闷死了。” 贾琏抬头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既是这样,你如何还能够一心二用的,又顾着府里,又盯着外头呢?我倒是着实佩服你这一手功夫,却不知你累是不累,只怕没有一时一刻心思是放轻快的吧?” 凤姐狭长的眸子蓦地一眯,冷笑道:“你又从哪儿听了谁的撺掇?今儿个又来同我说这些疯话,好啊,我倒也不妨听听,看看你还能够说些什么出来。” 贾琏道:“其实你这些银子,拿出去,也不过是三四分的利,能够赚出多少来呢?更何况,这事儿一旦被人给捅出来,你当这是你一个人没脸的事儿?你一贯是个聪明人,可别被这份聪明心肠误了才好。” 凤姐拧着眉毛站起身来,叉着腰尖声道:“你在外头吃了酒,回来就同我这儿说起诨话来了?也不怕烂了舌头,倘若说我做了那样下作没脸的事儿,便将凭据拿出来,拿不出凭据,哼哼,当心遭了天打雷劈,五鬼分尸!” 贾琏不惊也不恼,只从怀中取了两个账本出来,甩到凤姐跟前,道:“你自个儿瞧瞧看,这是什么?” 凤姐一怔,抓起一本翻了几下,登时脸色就白了,嘴唇颤了颤瞥向贾琏。 贾琏但笑不语,手指缓缓敲打着桌沿,好整以暇的瞧着凤姐。 凤姐不识字,这点贾琏是知道的,只不过像是账本这样的东西,她自己放账,又要提防下头人做出什么大手脚,自然是能够看懂的。那一本账目,只要一瞧便可知道是记得何事,凤姐若是瞧不出来,那才有鬼了。 他见凤姐不言语了,又推了推另一本,笑道:“不妨再瞧瞧这本,不过也是了,这两本上头的东西是大同小异,你瞧了一本,自然知道剩下一本还用不用去看。” “你……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胡乱塞个账本给我,就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么?”凤姐兀自镇定了片刻,强自冷笑道,“这东西我从未见过,有何好说的?” 贾琏笑意愈浓,慢悠悠道:“这东西,是从旺儿手中得来的,至于为何在他手里,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凤姐一听旺儿的名字,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忙问道:“他同你说了什么?那人最是个眼皮子浅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让糊涂油蒙了心,说出胡话来,你也尽信了不成?” 贾琏道:“是胡话还是真话,我心里头自然有数,如今同你扯开了天窗说亮话,并非是要从你这儿求什么好处,抑或以此胁迫与你。你若是不便出面,我替你寻个日子,能收回来的银子就收回来,收不回来的,亏了多少,往后我贴补给你便是。只有一样,这放账之事,断不可再为了,倘若如今不快刀斩乱麻除个干净利落,往后必定后患无穷。” 凤姐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不安又惶遽的神色,听罢贾琏所言,更是一下子坐在了炕沿儿上,浑身仿佛被抽尽了气力似的,喃喃问道:“你……你知道了多久了?” 贾琏道:“我知道多久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老太太不知道,老爷不知道,府里头旁人不知道,那就无妨。你我夫妻一场,我自然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咱们两人就是那一根绳子上头的蚂蚱,任谁有个三长两短,剩下的那个还能好过了不成?你听我的劝,将这事儿做个了断,往后若要银子,自然会有。何必为了抓着这点蝇头小利,却将自个儿也搭了进去呢?” 凤姐兴许是瞧着话已说到了这步田地,也顾不上藏着掖着,抬眸冷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样偌大的一个宅院,哪一处不是要我亲自打点?你们爷们儿挣回来的那几个银子,还不够裁一身衣裳的,更别提平日那些零零碎碎的花销了。府里头的丫鬟婆子,哪个又是好相与的了?更别提各房的姨娘奶奶,各园子的小姐少爷,做个什么能离得开银子了?你既如此说了,那就拿银子来,拿不来银子,上下嘴皮子轻轻巧巧的碰上几下,有什么用处?” 贾琏叹道:“你不必心焦,我既许了这样的话给你,就必定能给你拿回银子来。人家说这‘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你我二人便算不得什么至亲夫妻,起码我也不会坑害了你去,你想想,我若是拿着账目去了老爷太太那儿,又有谁能够帮你分毫?” 凤姐闻言一怔,面上忽然笑了一笑,轻叹道:“不知怎的,听你方才这一番话,竟也觉出几分真心真意来了。” “既是这样,你就不妨信我一次,你这放账也放了有些日子,赚的也算够了。”贾琏携住凤姐一双素手,温声道,“往后只瞧着我的本事能耐,必定不会让你过什么苦日子去,这事儿明儿个我替你出面,料理了它,也好放下一桩心事来,你说好不好?” 自二人成婚以来,还是贾琏头一遭这样真心实意的同凤姐温言软语,更何况又是口口声声说着为她着想,看不见一丝的算计。凤姐心肠蓦地一动,咬了咬下唇,过了半晌方低声道:“既是这样,那便信你这一回,我丑话可是搁在前头,倘若往后你应不出这今日许诺来,我可是断然不依的。” 凤姐其实也很年轻,比贾琏还要小上一两岁,容颜又生的娇俏艳丽,说这话时不经意间带了几分小女儿之色,贾琏见状便也忍不住笑了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放心,你只瞧着我都多少日子再没往外头花天酒地去,难道还不信我?” 二人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自此便缓了下来,贾琏又同凤姐说了几句体己话儿,凤姐便喊了平儿进来,将她手中那几本账目尽数交了出来。 贾琏握到那一摞账本之时,一颗心才终于稳稳的落了下来。 只要将这事儿扼杀在现在,那往后就没人能翻出凤姐这一段不堪之事来,夫妻二人的日子也总算能够过的放心安稳些。 次日贾琏便嘱咐隆儿去寻那账目上的人,挨家挨户的销账,他在凤姐的跟前虽说是尽可能的往回讨要,只是贾琏心知肚明,这些借债之人多半都是些贫寒之辈,这样乍一下去催帐,哪里能讨的回来呢? 幸好,这贾琏素日也还不算太过糊涂,有些私蓄,再加上贾琏生母过世之前偷偷留给他的体己,拼拼凑凑,也够拿出些银子回去给凤姐了。 倘若让她连一两银子也见不着,未免心中又要很不痛快一阵子,到时候再撒起泼来,头疼的还不是自己。 只是虽然手中有些现银,却总不能坐吃山空,这开铺子的事情是片刻也不得再等了,早一日开张,也可早一日有进项。 那边儿铺子的老板倒真是个忠厚的,极快的谈妥签了契书,非但将室内原有的家具摆设留了下来,更在递交之前替贾琏妥妥当当的清理了一番。贾琏进屋之时,只见窗明几净,透着一股子新鲜。 这样一瞧,心情就不免更好了几分,贾琏忙让人重新归置布置着,又琢磨着将匾额挂在何处才好,正四下瞧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熟悉的声音,“贾兄这便要张罗起买卖了?不知哪一日才是大吉之日?” 贾琏闻言回过头去,果真是胤祥不错。他如今已习惯了胤祥的神出鬼没,遂也不觉讶异,满脸笑意的上前躬了躬身,道:“十三爷吉祥,果真十三爷耳聪目明,竟能知道下官将铺子选在了此处。” 胤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四下环顾之后又道:“瞧着倒是十分不错,只是眼下将近正午,贾兄想必也未曾用饭?不妨一处用些,总不能为着买卖累垮了身子。” 贾琏一想,正愁不得日子去上门谢过胤祥,正好借着这一顿饭聊表心意,便也不作推辞,极爽快的应了下来,吩咐兴儿和隆儿在此看顾,自同胤祥出了门去。 第20章 自讨苦吃(修) 贾琏对这京中之地并不很熟,只能凭着先前的印象寻了家稍显清净的馆子,二人入了上座,又点了几样菜色。贾琏想了想,命人上了壶好酒来,替胤祥斟满之后又举杯笑道:“下官敬十三爷一杯,以谢十三爷提携眷顾之恩。” 说罢,便一仰脖颈,先干为敬。 胤祥见状亦是含笑饮了,道:“今日贾兄似乎心绪极佳,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不成?” 贾琏道:“并没有什么格外的好事,只不过前日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这些日子铺子又打点的有些眉目了,故而心思放的松快些。正想着要上门去拜会贝勒爷,岂料今日又恰好相逢,这一顿饭便由下官做东,只当聊表心意罢。” 胤祥并不多加推辞,笑盈盈的摇晃着手中的酒盅,悠悠道:“那会子你送过来的花儿开的极好,竟也比寻常花圃所种的寿命长些,说来倒也奇了,我再命人去寻,也遍寻不着那一般的蔷薇。” 贾琏闻言颇为自得,只道:“贝勒爷喜欢便好,说起来还有几样旁的新鲜花样,今日回府下官便差人再送往贝勒府上,给福晋簪花也是极好的。” 胤祥的笑意顿了一下,垂下眸抿了口酒,缓缓道:“多谢贾兄一片心意,只可惜内子体弱,已经早早的去了。如今府中除去两名侍妾,再无主母,若是给了她们,只怕污了贾兄的花儿。” 贾琏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懊悔不堪,大感失言。 这就是所谓的拍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吧? 自己怎么竟没提前打听好胤祥的内院之事呢?本想着投其所好,谁知竟掀了人家的伤疤去。 贾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下官失言了,还望十三爷莫怪。” 胤祥摆了摆手,又兀自喝了一盅酒下去,道:“此事说起也过了一载有余,贾兄不知者无罪,不必介怀。” 贾琏愣了一愣,又听胤祥问道:“不知贾兄这铺子,主要做些什么营生?” 便是傻子也能瞧得出来,胤祥这是怕他难堪,特意给他个台阶下。只是胤祥越是这般善解人意,贾琏就越发觉得惴惴不安,讪笑了两声道:“主要是做些花卉买卖,说来惭愧,下官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沾这些事情。只想着先寻寻门路,整株的也好,零碎的花束、盆景也罢,还有那些个富贵人家太太小姐用以簪花的,都可试着做一做。往后路子广了,倒可以再寻摸些旁的路子。” 胤祥笑道:“这营生听着好新鲜,从前倒还未见过有人专做此门生意的,贾兄果真是眼光独到,依我所见,来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贾琏见胤祥神色如常,并无不快,心中暗自舒了口气,更加了几分小心,道:“不过是些小本生意,长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不敢作什么大想头,莫要蚀了本就是万幸。” “如今国泰民安,正值盛世,银子放在家里头也没有地方可以使唤,买些稀罕花种回家粉饰庭院,正是官宦人家求之不得的呢。只是这花儿再怎么稀罕,花期终究短暂,贾兄可要想个得以妥善安置的法子才行。” 贾琏道:“下官在城外置了一处不大的庄子,让人架了棚子,顶上挂着厚实的油棚,也可免受雨打风吹。这做什么营生也没有稳赚不赔的,总要冒些风险,只是这桩买卖本钱小,小臣这才敢略试一二。” 何止是本钱小,几乎就可以等同于空手套白狼。 贾琏说置办的庄子,正是他前些日子清点其生母留下财物时候翻出来的地契,因着地处荒僻,又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从前贾琏仿佛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拿来当个掩人耳目的种花基地,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贾琏自然不会蠢到不分时节的将花摆出来售卖,只是像欧石南、薰衣草这样清朝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东西,他随意择一个时节出来卖,甚至卖上大半年去,也无一人能够择出他的毛病来。 至于存放之道,待大棚建起之后,贾琏自有他一套对外的说辞,更何况他也并不预备让许多人知晓那处地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没赚到银子还要惹得一身腥。 只听胤祥问道:“却不知贾兄的花种是从何得来?为何能够如此的与众不同?” 对于这来历,贾琏也早早的做好了应对之术。 如今闻言,贾琏有条不紊的微笑道:“实不相瞒,是机缘之下结识了一位方外之人,曾四处传经布道,这些花种便是得他所赠。” 胤祥颇有几分惊奇,笑道:“如此可真是一段奇缘了,不知是那人云游至何处时所得?” 贾琏是打定了心思要说一个没人找得着也没人听过的地方,眼睛也不眨一下,笃定道:“霍格沃茨。” 胤祥眉毛微微挑了一下,诧异道:“这是何处?竟从未耳闻。” 你耳闻过才奇怪了,连我都不知道这地方究竟在哪儿。 贾琏嘿嘿一笑,道:“天大地大,无奇不有,十三爷虽说饱览诗书,只是这世上莫测之事实在太多,倘若不知倒也不足为奇。” 二人说说笑笑,氛围活络极了,贾琏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胤祥始终透着一股子无端端的亲切之感,不似上回遇到那四阿哥时,周身的“生人勿近”之气几乎要将自个儿给剐了。 想起四阿哥,贾琏便不禁想起,这位十三阿哥在历史上的那一段空白期来,也不知道这一世,眼前这人的命数会否出现变数。 只是变与不变,都并非他这个无名小卒能够左右的,对于贾府,贾琏还尚且敢说拭着尽一份心里,能够保住那是最好不过,保不住那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这十三阿哥身上,可就不仅仅是府第存亡之事了。 那可是九龙夺嫡啊,清朝最富盛名的一场争逐,贾琏是对历史知根知底的人,哪里还敢去蹚这一碳浑水。 可是,瞧着眼前神采奕奕,笑容可亲的胤祥,贾琏又不禁觉得有几分惋惜,眸子之中也不自觉的闪过一抹遗憾之色。 “贾兄怎么突然发起怔来,可是念着要事,放不下心来待在这儿?” 贾琏猛一回神,连忙赔笑道:“并非如此,只是这两日家中幼女身子有些不适,引人牵念罢了。” 胤祥“哦”了一声,端起酒盅笑道:“贾兄对令嫒倒还真是十分疼惜,瞧不出贾兄年纪轻轻,竟是慈父。” 贾琏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夹了两口菜给胤祥后,又道:“不过是寻常的父母心肠,倒不是下官对自家女儿格外疼爱些,只是那孩子当真是冰雪聪明,惹人疼爱的紧。” 胤祥颔首道:“贾兄是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女儿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 钟灵毓秀? 贾琏干干的笑了两声,心想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楚,哪里能够称得上这四个字了? 若是单纯夸奖皮囊,那倒还不妨笑纳。 正在贾琏这厢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一道声音,带着笑意飘入耳中,“琏兄弟,当真是何处不相逢了,在这府里头你日日忙的紧,我也瞧不见你人,竟能在这儿撞上。” 贾琏一听这声音,便顿觉的有些头大,倒不是对他这人有多么不喜,只是依照他的习气,绝不可能独个儿一人上酒楼来的。 身旁跟的,只怕不是三教九流的朋友,就是些轻浮无状之人,让胤祥瞧见自个儿家中这样的亲戚,贾琏实在是觉得面上无光。 只是如今撞个正着,躲避已是来不及了,贾琏只好笑着回头道:“原来是蟠兄弟,几日不见,蟠兄弟可还好?” “嘿嘿,有酒有肉,有美人,有乐子,岂能不好呢?” 薛蟠晃着一张俊脸走上前来,手中还揽着一人,颇让贾琏吃惊的是,这人竟是那日在青楼之中,被薛蟠瞧中的少年。 贾琏吃惊的,倒并不仅仅是薛蟠的长情,而是那少年那一日还一副百般不愿的模样,现在竟已能面露浅笑,柔顺乖巧的跟在薛蟠身旁了。 可见,“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理想境界之中。 不管是人为财死,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贾琏对这少年的转变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就像在这之后的百年中,有一位革命家曾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也许无论在哪一个年代之中,总是有许多人饱尝这样的辛酸与无奈。 他们通常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物,他们无力自保,无力反抗社会的碾压和侵蚀,只能够不断的磨砺自己周身的棱角,让自己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活着,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可事实上却又那么难。 “琏兄弟,琏兄弟,这位公子是哪一户的少爷?怎么瞧着这样眼生呢?”薛蟠的声音又在贾琏耳畔响起,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瞥着胤祥道,“这样俊俏的人物,先前竟不曾结识,琏兄弟可是忒不够仗义了,哈哈哈哈。” 贾琏见胤祥但笑不语,身后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心里狠狠的骂了薛蟠一声,真真是个蠢钝如猪的,连胤祥竟也妄图去撩拨上一把么? 他要找死没有什么,可千万别将自个儿也一并捎上啊。 第21章 骤然发作(修) “琏兄弟,怎么不答话呢?”薛蟠见贾琏干笑了两声却不肯言语,忙又催问了两句,眼珠子却一直朝着胤祥身上瞟去。 别瞟了!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回头人家随随便便治你个不敬之罪,发落到大牢里头去,还指望着家里能救你第二回么? 贾琏这厢是心急如焚,可偏偏薛蟠还毫不知情,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了起来。 这是那个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透着一股子的暧昧不明和不怀好意。 “在下艾祥,倒是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贾琏听到胤祥冷不丁的开了口,只觉得一股子寒气森森的从脚底开始往上窜。 薛蟠嘿嘿笑道:“好说好说,免贵姓薛,单名一个蟠字。艾兄弟生的好亲切,不妨也同琏兄弟一般,喊我蟠兄弟便是。或者嘛……”薛蟠眼珠子一转,又道,“瞧着艾兄弟年纪仿佛比我浅些,若是不嫌弃,喊一声薛大哥,也是极好的。” 薛大哥……大你个头啊! 贾琏欲哭无泪,频频往薛蟠那儿使着眼色,偏偏那人却对他恍若未见,一心一意的同胤祥套起了近乎来。 胤祥倒是不甚热络,只是薛蟠这厮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敬了杯酒后,索性就“祥哥儿”长、“祥哥儿”短的喊了起来。 贾琏觉得,倘若再这样隔岸观火下去,只怕来日胤祥发作之事,自个儿真的要给薛蟠这呆子一并连累了去,便刚想开口唤出胤祥身份,谁知却听胤祥问道,“这位薛公子,可是皇商薛家的大公子?” 薛蟠嘿嘿一笑,颇为自得的点头道:“正是在下家里,不才不才,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上不得什么台面的。”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还不少说两句? 胤祥闻言笑了一笑,举起酒盅浅抿了一口,意味深长道:“这倒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薛蟠只当胤祥夸奖自己,亦是举杯道:“好说好说。” 贾琏此时实在已经有些不忍再看,胤祥虽然不见怒意,唇角挂笑,可是眸子里头分明就一丝笑意也无。 再这样下去,只怕倒霉遭殃的就不止一个薛府了,连带着贾府也要一处受他牵连。 贾琏正琢磨着寻个什么由头将薛蟠支走,忽然听见薛蟠身旁那个少年柔声道,“大爷,瞧你喝成这样,是不是把今儿个出来的正事儿全给忘了?” 薛蟠一怔,只见那少年又拉着他耳语了几句,薛蟠面上先是一阵恍然大悟,而后哈哈笑着拧了一把那少年的俊脸,道:“你这促狭的小东西,竟想出这样的花样来。” 说罢,便同贾琏和胤祥道:“今日兄弟尚有事在身,就不便多留了,改天再找上一日,兄弟做东!好好的请琏兄弟和祥哥儿,到时候,可一定要赏光才成。” 起身之际,又不死心的回头瞧了胤祥一眼,适才笑意满满的携着少年扬长而去。 贾琏见他走了,刚要舒出一口大气来,却突然对上了那少年投来的目光,只匆匆一眼,便再不见二人身影。 倘若细想一想,方才若是没有那少年及时开口,薛蟠指不定还要再喝下多少杯去。 清醒的时候尚且如此,倘若再让他多灌几杯酒水下肚,还不知要说出怎么样个天翻地覆来。 贾琏刚喘上一口气来,就发觉胤祥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顿时大为尴尬,忙道:“方才那一位,是我家夫人姨母的大公子,说话一贯每个分寸,行事又极不着调,还望十三爷大人大量,千万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胤祥笑道:“岂会呢?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惊诧,贾兄身旁的亲戚,既有宝玉那般澄明剔透的,也有方才那一位那般不知所谓的。这可实在是……呵,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贾琏干干的笑了两声,只觉得连张口都不知如何去张了。 只听胤祥又道,“这样的轻浮毛躁,如何担当皇商之责?今儿个这是让我撞见了,倘若遇上的是我四哥,只怕当场就要命人锁了押进大牢里去。” 贾琏道:“他年纪轻,还不省事,在家中给娇宠惯了,绝非存心冒犯的。” 胤祥挑眉道:“如此看来,贾兄同方才那位薛公子倒是私交不差?” 贾琏连忙道:“只是寻常亲戚,下官虚长他少许,如今他办下错事,下官亦是羞愧不已。十三爷宅心仁厚,素来宽和,千万莫要同他置气,倘若伤了身子,那便更是大大的不值了。” 胤祥哂道:“贾兄放心,那样的人物,哪里配让我放在心上呢?” 说罢,又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瞧了贾琏一眼。 只可惜贾琏此时,是满心的忐忑不宁,对这个目光,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留意。 这一顿饭吃的虎头蛇尾,回府之后,贾琏的心思也有些低沉,连巧姐来请安,他都不似往日那般热络。 “爹,你可是有什么心烦之事?” 巧姐手中抓着个虎头娃娃,嗲声嗲气的仰头问着贾琏。 贾琏叹了口气,摸了摸巧姐的头道,“爹没有事,只是今儿个累了,巧儿乖些,去将昨日爹教你的读的诗词再温习一遍。” 巧姐懂事的点了点头,撒开小脚向外头跑去,跟着的奶妈在后头忙不迭的追上,一路碎碎的叮嘱着“我的小姐哟,可要慢些,万一摔着了……” 贾琏在屋子中心烦意乱的踱了几圈,总觉得得再生出些事情来。 凤姐打帘儿进来时,正瞧见贾琏背着手皱着眉的模样,不觉笑道:“哟,这是怎么了?竟没在外头胡混,反倒在屋子里头转起圈儿来了。” 贾琏道:“刚刚打外边儿回来,觉得胸口闷得很,坐不住。” 凤姐哧笑道:“这可奇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将咱们琏二爷困住了?我呀,还只当你如今无所不能了呢。” 贾琏苦笑道:“这但凡是个人,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我便是再如何的本事,又怎能逃过这世俗天理去?更何况我又哪里有什么大能耐呢?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你这是从哪儿来?” 凤姐一边走到妆台跟前拿起胭脂盒又拍了几下,一边道:“可别提了,方才正吃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呢。” 贾琏瞧她粉面之上果真有几分气鼓鼓的模样,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了我们奶奶?” 凤姐哧的笑了一声,复又嗔道:“我拿着这管家的权利,可真是好没意思,非但要处处陪着小心,事事躬亲还不算,府里的丫鬟婆子对我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也懒的去说。只是今儿个,太太却将那几百年前的事情翻出来问我,搞得我倒好像做了什么没脸的事情似的,真是让人恼的很。” 贾琏奇道:“太太问你什么了?倒教你气成这样。” 凤姐冷哼了一声,道:“老爷房里的赵姨娘,闹嚷着月银少了一吊钱,偏让太太听去了,这就要问起我来了。我这听完了各房媳妇婆子的回话,还要去操心理会这些杂碎食寝。区区一吊钱罢了,我还能坑了拐了她的不成?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资格,我呸!下作东西,使唤上几个丫头,就真拿自己当起了主子。” 贾琏听罢,不觉笑道:“我还当是个什么事情,赵姨娘的那张嘴巴,一贯都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你又何苦同她计较。” 凤姐道:“倒不是我要去同她计较,只是她房里头的人自己手脚不干净,也不知是何事吃酒输钱,摸了她的银子去。她不在屋里头好好盘问,反倒出去胡乱嚷嚷,倒弄得我平白惹了一身腥。” 贾琏笑道:“依你的脾气,必定不肯吃了这闷声哑巴亏的,也不是什么利害事情,何苦自个儿还生气呢?到头来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凤姐笑着拿眼角瞟了瞟贾琏,问道:“新鲜了,哪个还能为我痛上一痛了?” 贾琏又同她说笑了几句,心绪渐渐平静了几分,想来也是,胤祥瞧着不似那般不分黑白之人,就算是薛蟠开罪了他,应当也不会迁怒到自己的。 结果刚安安稳稳的过了两日,直至这日早起,天色刚放亮的时候。凤姐已经起了身,贾琏正要换上衣裳,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只见兴儿急匆匆的跑进来道:“禀二爷,二奶奶,府里头方才来了旨意,那薛家的皇商名头,被革了。” 贾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脱口道:“什么?” 凤姐倒是冷静些,忙披了衣裳起身上前问道:“说仔细些,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时来的旨意?” 兴儿喘了两口大气,又道:“方才宫里头刚来人宣的,那薛家姨妈立时就昏了过去,赶巧儿薛大爷昨儿个也没回府,正打发人去喊薛大爷速速回府呢,前头都乱的不成样子了。” 贾琏问道:“可说了是因为个什么没有?这说革就革,总该有个由头才是。” 兴儿道:“小的也不知道详细是如何,只是大家都嘀咕着,恐怕又是薛大爷在外头惹出了什么祸端来,白白连累了祖上。” 这胤祥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虽然说并未将薛蟠押入大牢,可是这革了皇商的名头,往后薛家哪里还算的上那“珍珠如土金如铁”呢? 贾琏此时心里头觉得有些乱,这薛家倘若富贵不再,王夫人就算再喜欢宝钗,只怕也不会让她和宝玉去结那一门金玉良缘了,如此一来,会否恰好成全了宝黛二人的一桩好事? 这厢正想着,却听外头平儿进来道:“二爷快换一身衣裳,前头又来了旨意,喊二爷前去领旨呢。” 贾琏这一下子,是彻底的懵了。 第22章 千愁万绪 太监尖锐刺耳的嗓音恍若还响在耳畔,贾琏直到跟着贾政、贾赦一并送走了那位魏公公,脑子仍然有些恍惚。 而再回了府时,只见贾母端坐于正位之上,笑的脸上皱纹都挤到了一处,压出一道道沟壑,见贾琏进来,忙笑着同他招手道:“来来来,到我这儿来。” 贾琏闻言赶忙上前,被贾母携住双手和蔼道:“当初,你小的时候便有高僧说过,是个有出息的,如今果真应验了去,这下好了,这下子可好喽。” 贾琏见贾母及府上众人皆是喜见于面,其中以凤姐尤为盛然,那双细眉几乎要挑的飞了起来,贾琏见状不由恭谨道:“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却累得合府不得安宁,更扰了老祖宗清静,孙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贾母笑道:“要我说,你这性子还是随你娘的多些,大气又稳当,如今既得了这样好处,往后就该更加尽心才是。这可是在内务府下头当差,比不得先前捐的那个同知,倘若有丝毫不谨慎妥当的,自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邢夫人听了这话,本来已经扬起些许的嘴角,复又耷拉了下去。 贾琏一一应了,面上虽笑着,心里头却有几分别扭。 刚才来的太监,宣旨说将贾琏赐封为奉宸苑员外郎,虽说仍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官爵,然而比起他先前捐的那个小官位,也算是晋了一层。只是这样就无端端受了束缚,原本过得轻轻松松,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份职务。 奉宸苑是属于内务府的一处机构,主掌皇家的苑囿园林,贾琏连想也不必想,必定是胤祥在中搞得手段。 这样倒是方便了自己,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从自个儿的铺子采买花卉。贾琏本想着只是做个皇商供供货就好,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薛家的皇商刚被撤了,再用自个儿的话,薛姨妈纵是不说什么,亲戚面子上总是尴尬的。 可是如今,尴尬顾虑倒是没了,自由却也没了。 府里头除了他以外,贾政也是工部的员外郎,如今自己这一下子竟和叔父到了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贾琏也不知是否自己想的过多了些,总觉得贾政面上有些不快。 不过他平素也是这样一副死板模样,更何况这官职也不是自己去挣来的,旁人不愿意,他自己还不愿意呢。 待众人皆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一一贺喜之后,贾琏环顾望去,发现薛姨妈和宝钗果然不在其列,便又同贾母问道:“对了,听说今儿个早上姨妈家出了些岔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便褪了几分,一旁的王夫人更是有些坐立难安起来,攥着绢子轻轻咳了两声,只听贾母叹道:“你姨妈家的大弟弟,也不知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竟将他上京之前犯下的糊涂事又掀了出来,如今已让官兵给押进大牢里头去了。你姨妈和妹妹,哭的泪人儿一样,唉,真是不知做了什么孽哟。” 贾琏一怔,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了贾母所指为何事,当初薛蟠打死冯渊,是让贾雨村包庇,又使了大把的银子,这才似个没事儿人一般脱了罪。那案子判的本就潦草,稍稍一寻便可查出纰漏来,偏偏薛蟠还不懂低调,不出事不罢休似的。 要是换做贾琏,这样背了一条人命在身上,只怕连睡觉也要骇醒,夜路都不敢走了。 又听王夫人道:“那事情哪里能够怪的了蟠儿,眼下必定是有那起子小人在外头撺掇生事,衙门那边儿,我娘家兄长倒是还能够说的上些话儿。” 说罢抬起眸子,瞥了贾琏一眼,缓缓道:“琏儿同凤丫头明日回门之时,自去听听我那兄长有何打算,回来也好再作合计。” 贾琏颇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瞧着王夫人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心中不由狠狠的咒了一声。 自己几时说过明日要和凤姐回门了?就算是晋了官爵,该去向王子腾请安问礼,也不一定非要拣着明日去吧? 更何况,她刚说完王子腾与衙门官员有些交情,就将话头牵到了自己身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自个儿娘家的侄儿没有出息,还要自己和凤姐也一并下到水里去捞他么? 贾琏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薛蟠此次是为了什么才落得这般下场,平时嘴上花些也就罢了,可是这一遭却是真正招惹到贵人了。 同胤祥比起来,薛家这样所谓的“金陵一霸”,也就要缩成“金陵一傻”了。 王夫人如今倒是不死心,还想着帮衬妹妹一把,只是王子腾是否也作此想呢? 况且贾琏自己,是一丁点儿都不想去趟这个浑水,到最后搞不好没个人感激,还惹得一身腥。 于是连忙道:“太太说的极是,只是侄儿明日尚有个十分紧要之事,这事儿只怕……” 王夫人闻言当即有些不悦,只是面容仍旧慈蔼,道:“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你陪着凤丫头回去一趟至多也就是半日的光景,不妨……” “不妨什么?他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自然有自个儿的正经事情。”贾政蹙着眉头,薄斥王夫人道,“妇人之见,当真浅薄!” 王夫人话说一半,便给他喝的断了,心头自然不快,谁知贾琏却更机灵,见状连忙同贾母那儿寻了个由头,匆匆忙忙的退出了屋子去。 倘若再由着王夫人多说上几句,自己就算是为着面子,也难免要应承下来。 有时候贾琏真是想不通这王夫人究竟是傻还是精,分明在府里头的算盘打的那样好,怎么在姻缘上头,就偏偏认准了宝钗呢? 如今薛家已经遭了难,王夫人竟还一门心思的要去救助,究竟是为着什么才不愿让宝玉同黛玉相好呢。 贾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从前看过的婆媳姑嫂家庭伦理戏码,忽然觉得,王夫人这样不喜黛玉,和黛玉的母亲贾敏只怕也有些关系。 黛玉是这样的性子,贾敏的心思没准儿也是人如其名,敏感多思。王夫人出身大家,自小恐怕也是千娇万宠的养起来的,嫁入贾家之后,这姑嫂二人还不一定是相处和睦或相互厌恶呢。 贾琏心想,倘若往后将黛玉的林家家私还了回去,不知王夫人见了那些个黄澄澄的金条金砖之后,还会否如此势力。 只是这些都为后话了,眼下还得先将薛姨妈这一桩事避过去才成。 自己虽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插手,却不知道凤姐是个什么心思,那好歹是她的亲姨妈,比自己的关系近了许多,也能佯作无事的置身事外么? 谁知凤姐进屋之后,听了贾琏的话,回答竟比贾琏还爽利些。 “那是她们家里头的事情,何苦要咱们跟着一同掺合?太太也是犯了糊涂,上一回薛大弟弟闯祸之时,我爹已是气的不成个样子,痛骂他没有出息。呵,如今又不知是犯在了谁的手里头,又不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的事儿,哪有那样轻巧。” 贾琏闻言道:“你这样作想,我便能踏下些心了,瞧瞧方才太太那个样子,竟好似要我去办那事情,是顺理成章的一般。话又说回来,那是她自个儿的妹子,教出不成器的儿子,如今却咱们去求人情,可真是有趣儿。” 凤姐将嘴撇了撇,嗤笑道:“你先别忙着舒心,依我瞧,这事儿虽说方才老爷没说什么话儿,可倘若真是不管,那也是不能够的。咱们这四家子,几时不是互相扶持着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如今是得了运气,竟发达起来了,那薛家……呵。” 贾琏道:“我方才都说了,不过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哪儿就谈得上交了运气?薛家的事儿,先放放也不迟,只是这回事情闹得不轻,恐怕不是塞些银子过去就能搪塞掉的。” 这话刚刚说罢,门外的小厮便进来通传,果不其然是贾政要贾琏过去说话。贾琏闻言同凤姐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又出了门去。 到了贾政跟前,只听他道:“那孽畜纵是千万般的不是,好歹也是你姨妈家的独苗,倘若救不回来,也实在太可惜了些。如今你甫成新贵,在你岳父那儿又一贯得脸,倒是不妨帮着说上两句,成与不成,就只看天意了。” 贾琏心道,这王子腾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为何人人都避之不去,只上赶着将自己往那风口浪尖上推呢? 就算自己得了个官职,也不过是和贾政平级而已啊,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的“新贵”呢? 贾琏心中烦闷不堪,却又不好明着忤逆贾政的意思,只得含含糊糊的应了下来。而次日一早,他起身之际见凤姐已经梳妆齐整,不由问道:“今儿个怎么换了身见客出门的衣裳,又非初一十五的日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凤姐啐了他一口,道:“少同我装傻充愣,昨儿个那话是搪塞太太的,当我不知道么?快去换身衣裳,咱们回去见我父亲。” 贾琏听了却摇头道:“并非是搪塞,而是我今日当真有事,回门之事不急于一时,改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凤姐有些急了,忙问道:“你又有什么事儿?我都打发人回家里说了,哪儿容得下变数?” 贾琏道:“我的姑奶奶,且饶了我这一遭吧,当真是有要事。倘若今日不去办了,只怕我往后这官职也很不安稳。” 凤姐听他说得有些玄乎,虽心头不快,却也生怕误了贾琏所谓的正事,只好将信将疑的命人递了话回去,只说身上不爽快,改日再回。 贾琏起身换过一身衣裳,用了两口饭后便出了门去,命隆儿赶车,吩咐道,“先去庄子上。” 隆儿从前便是贾琏的心腹,如今贾琏手旁也着实需个得用之人,便仍旧用了他。而隆儿倒也真是个十分乖觉的,事事办的妥帖不说,嘴巴还极紧实,让贾琏更是满意不已。 那养花基地已经弄得差不离了,只差一层油棚便算完工。贾琏吩咐隆儿在外头等着,自个儿进去默念了口令,从桃花源里取了些新鲜的一品红,又用个精致的花盆埋了根,捧在手里头回了马车上,又对隆儿道:“去十三贝勒府。” 无论自己如何作想,胤祥总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于情于理都该去说声谢谢。 至于那薛蟠之事……贾琏想想便觉头痛,甩了甩脑袋,只低头去瞧着手中如火似霞的红叶去。 第23章 西窗剪烛(修) 到了胤祥府外之时,贾琏和隆儿等了片刻,便听府中管家来请贾琏前去书房,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寻常见客,自然是在正厅相聚,引至书房,便已经不知不觉得多了几分亲密意味。 便不是知己,也算得上是个朋友了。 贾琏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将手中的花盆抱的更仔细了些,忽然间就想起了那句“投桃报李”来。 只不过胤祥投给他的可是个大大的桃子,他这一盆花虽算不上什么酸李子,却也难以相较就是了。 进了书房,便见胤祥立于案旁,执着一管毛笔,不知正临摹着什么东西,抬头见贾琏来了,便笑了笑道:“贾兄今日好兴致,怎么想到来我这儿?” 贾琏笑了两声,恭敬道:“昨日宫中赐下圣恩来,擢升了下官的官职,下官心中明白十三爷素日的照拂之恩,并无什么旁的物件,只有这一盆一品红,送作十三爷赏玩罢了。” 胤祥见了那花,只觉得红簇簇的一团如火,热闹的很,便笑着撂下了手中的笔,上前细看了几眼,道:“当真是罕见,这样大片的红花,竟从未见过。” 贾琏忙道:“那红色的实则为花叶,中间那一簇小小的黄蕊方为花瓣呢。” 这花在现代见得太多了,一到了圣诞节的时候,铺天盖地四处都是,只是在这会儿却成了见所未见的稀罕东西,连叶子花瓣也难以分清。 胤祥闻言会意一笑,见贾琏将那花盆放到了窗台上头,若有所思的问道:“这花想必也是从那个‘霍格沃茨’得来的?” 贾琏乍一听见“霍格沃茨”四个字从胤祥的口中说出来,且他神情还十分的认真,一时间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就要往外涌,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道:“正是如此,下官瞧这花儿的颜色新鲜的很,又生的别致,故而便拿来送与十三爷。” “贾兄有心了。”胤祥微微一哂,又道,“贾兄万不必如此客气拘礼,那下官二字更是大可不必,听了倒让人觉得生分。” 贾琏正想说些恭敬的话语搪塞过去,岂料胤祥的一双眸子却牢牢锁着他,明亮生晖,贾琏不自觉的就改了口吻,拱手道:“既是如此,那下官……那我在私下,就放肆了。” 总归是他承了胤祥的人情,倘若胤祥喜欢这样称呼,那改改口又有何不可。 更何况,他一口一个下官的,自己说着还别扭呢,生怕哪一日舌头不清楚,说出纰漏来。 胤祥闻言眉头舒展了几分,颔首道:“往后贾兄就要去内务府奉宸苑当差,倘若在御苑之中也摆上数盆这样热闹的花卉,想必皇阿玛见了,也一定喜欢。” 贾琏心领神会,忙道:“下官……在下多谢十三爷提点。” 胤祥笑道:“你这拘谨的性子怎么还是改不过来,分明从前不是这般……” 忽然察觉失言似的,胤祥话语说到一半,却骤然而止,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贾琏从这几次胤祥的态度,已经猜出了几分,恐怕这胤祥同贾琏,先前真是有些瓜葛的。 这些瓜葛纠缠,自个儿是已经统统记不得了,然而现在胤祥站在眼前,贾琏也不能明着去问他,究竟是何事。 否则,万一一个不留神踩着了胤祥的霉头,迁怒于自己,那不是自讨苦吃? 现在薛蟠可还在大老里头蹲着吃牢饭,贾琏自然明白胤祥有多么招惹不得。 幸而胤祥也并未在这上头多做停留,转了话头问他道:“贾兄今日过来,除了送花,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么?” 贾琏怔了一怔,思忖片刻,只道:“并没有什么,倘若十三爷如今有事,那在下不妨先行告退。” 胤祥摆了摆手,走至一旁坐下,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前来,一是道谢,二是来替你那兄弟说情的。” 贾琏道:“蟠兄弟是冤屈还是清白,自有朝廷官员还他公道,十三爷又不掌刑部,如今我便是为他讨饶又有何用?更何况倘若行端坐正,如何会怕让旁人去审?若是心怀鬼胎,迟早也会公诸于众。” 胤祥道:“想不到贾兄竟有如此胸襟气魄,倒是我小觑贾兄了。” 贾琏忙道:“十三爷言重了,只是我那兄弟自小娇生惯养,牢中清寂苦寒,不知可否让家人送些衣物被褥进去,也可让他好过几分。” 胤祥但笑不语,眸子向上一瞥,从贾琏的脸上不紧不慢的划了过去,悠悠道:“贾兄不必同我绕这些虚文了,那薛蟠是我整治的。他素行不端,却是家中独子,倘若这皇商依旧给他掌着,我只怕实非幸事。” 贾琏见胤祥如此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倘若再佯作不觉未免矫情,便颔首道:“十三爷所言极是,只是蟠兄弟如今尚且年轻,还不省事,这受受活罪也是他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胤祥示意贾琏坐下,又道:“倒不是我这人气性小,只是你那位兄弟胆量也是真大,后来我命人随意一查,竟是有案底在身的,判的还那般糊涂。不过,这薛家便是再怎么不成气候,终究也算是对朝廷多有建树,保全他一条性命自是不难,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贾琏应声道:“自然是这样不错,蟠兄弟这人就是鲁莽了些,那会儿冒犯了十三爷,如今这样也是他自作自受。” 听胤祥这样一说,贾琏心中倒有了些底子。 薛蟠打死了冯渊,虽说是背负人命在身,论理应当偿命才是,只是他若真的死了,贾琏又会觉得有些许惋惜。 毕竟这个呆霸王,日后无论待兄弟姐妹,还是柳湘莲,都是真情真意的。 他虽有千般万般不是,却仍有“血性”二字存于身上。 在这个年代,这两个字却恰恰最是难寻。 如今冯渊已是死了,眼下让薛蟠得些教训,若是关个几年也好,吃吃苦楚,受受罪过,倒比要了他的性命强些。 只听胤祥笑道:“贾兄如今心中是否在思忖,倘若有朝一日开罪了我,会落得个何等下场?” 贾琏微微一怔,脱口道:“自然不是,我又岂会无端端开罪十三爷。” 胤祥笑意愈浓,颔首道:“便是开罪了,也无妨,贾兄与这世间众多人士皆不相同,很有一股木秀于林之气韵。我对贾兄,欣赏仰慕,却不知贾兄对我,又是如何?” 这话语听着虽是极平常的夸赞恭维,可是怎么从胤祥的嘴巴里头说出来,就这样别扭了呢? 贾琏又说不上究竟是哪一处不对劲,可就是觉得别扭的厉害,干干的笑了两声,道:“我对十三爷,自然也是十分尊崇敬仰的。” 谁知胤祥竟不肯放过这个话头了,饶有兴味的问道:“哦?如何敬仰?” 贾琏绞尽脑汁,却也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上一句什么话才好应景,他肚子里头诗文不多,眼下一时起急,便更是想不出来。 情急之下,只得胡乱搪塞出一句话来,只道:“我对十三爷,愿比引日成岁。” 贾琏并不清楚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味,只是在从前看过的一部小说中,两位友人之间似乎提到过这个词语,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意思。 谁知胤祥听罢,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却抚掌大笑起来,边笑便问贾琏道:“引日成岁?看来贾兄当真是将胤祥引为至亲好友了,胤祥能得贾兄如此记挂,实在是欣喜快慰的很。” 难不成,是用错了? 贾琏登时大窘,脸色都有涨红,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在下不擅文采,这……真是让十三爷见笑了……” 那句成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贾琏已经疲于思索,只是见胤祥笑的那副模样,又说了那样的话,恐怕用的真的不妥。 真是丢人啊,好容易想文绉绉的用一次成语,居然还用错了。 现在弄得人家以为自己交浅言深,实在面上无光。 胤祥见了贾琏的窘迫情状,又想起贾琏先前也说过在这诗文上头并不精通,知道他恐怕是不解那词儿的本意。只是想听的话已经听去了,如今胤祥心情大快,十分体贴的笑道:“嗳,贾兄终日忙碌奔波,坐在书案前头用功的时辰自然也就短了些,这又有什么打紧?贾兄的心意我已明了,如今也不妨妄自尊大一场,做一回人师,教贾兄一个词儿。” 贾琏忙道:“愿闻其详。” 胤祥不紧不慢的瞥了贾琏一眼,含着三分笑意,悠悠道:“你我之间,愿比西窗剪烛之情谊。” 这个词的意思,有两重所在,胤祥料想贾琏不会尽通,却也正是吃准了贾琏这一点,在言语上占了些小小的便宜。 这话原是从李商隐诗中引出,说的是夫妻翘首盼望相聚之情,只是日后又多指亲友相聚罢了。 胤祥所云,自然是取其一,然而这其中的道理,贾琏又如何能够明白? 果然,贾琏听罢,只做是胤祥将二人情谊引至秉烛夜谈之交,实是客气厚爱之语了,忙笑道:“果真是应当如此,又要多谢十三爷提点了。” 胤祥抬手道:“往后时日还长着,你若要谢我,不愁没有机会。” 正午胤祥又留了贾琏用膳,两人说着说着,便扯到了古今时局上,贾琏对古代时局并不熟悉,可是对现代政局却再了解不过了。索性就将那些事情统统都归到“方外大师亲口相传”上,同胤祥讲起了9·11恐怖事件。 “当真惊人,这个拉登能够如此果决,倒也算是个乱世枭雄了。” 贾琏见胤祥听得瞠目结舌,不禁心中有几分得意,面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你会诗词歌赋又如何?我还知道本拉登、卡扎菲和海湾战争呢。 虽然飞机坦克这样的字眼不能出现在贾琏口中,可是只要换做这会儿已经出现的西洋武器,贾琏就能够轻轻松松的自圆其说了。 最后受着胤祥夸赞的“渊博”之名,贾琏有些飘飘然的从贝勒府走了出来。 这一次过来,可真是舒心。 如今也知道薛蟠不会有性命之忧,那是要打板子还是要流放,就都不是贾琏需要操心之事了。 只不过,这话他自然也不会回府去四处嚷嚷,和胤祥相熟交好这事,贾琏觉得,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最好,是除了自己,哪一个都不知道。 待回了府中,贾琏因着方才用膳时候喝了几盅小酒,如今给太阳一晒,便有些犯困了。打着哈欠正欲进去,却忽然瞧见门子旁边站了个少年,一见着自己,便上前请了个安。 再仔细一瞧,竟是那日跟在薛蟠身旁的小倌,仿佛是叫……竹青还是竹叶的。 第24章 庙小佛大 贾琏见了他有些讶异,命他起身后问道:“怎么是你?” 竹青见状堆了笑道:“琏二爷竟还记得小人,实在是小人福分不浅了,方才门子上的大哥说二爷出去了,小人就一直在这儿候着。” 贾琏扬一扬眉毛,问道:“等我做什么?有事要说不成?” 竹青道:“那日在酒楼,薛大爷无心之失,开罪了二爷身旁的那位贵人,那一日小人虽是开口拦了拦,却仍是晚了。只是万幸,二爷没给薛大爷连累了。” 贾琏见状,便先遣散了身旁的下人,又同那竹青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瞧出那人与众不同的身份的,只是你既然知道薛大爷是因着什么才遭了难,嘴巴就闭严实些的好。你这样的人,瞧着不像能吃苦的,那牢饭还是躲着些为好。” 竹青忙道:“小人没有旁的能耐,只是脑子还算活络,最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二爷身旁,不知可还缺个能说话差遣的人?倘若能为二爷办事,小人万死不辞,绝无二话。” 贾琏听了这话,却不禁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不是跟着薛大爷的么?怎么,如今见他倒了,就想来投靠我?还是你觉着那日在酒桌上卖了我一个人情,现下是来找我讨情面来了。” 竹青俊秀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微微抬起黑亮亮的眸子,望着贾琏道:“二爷言重了,小人是何等下作的身份,哪里敢来同二爷讨情面?只是不瞒二爷,薛大爷当初是将小人从燕春阁买了出来的,薛大爷这一下子遭了难,小人是陡然间没了屏障去处。听闻二爷家里头那位,是个极泼辣厉害的人物,二爷往日只怕也有多处不很得志罢?小人只是想略尽薄力,换一个太平之所,此外再无其他心思。” 贾琏漫不经心似的,掸了掸手上的戒指花托,淡淡道:“如今薛大爷倒了台,你便来寻我收留,倘若有朝一日,我也遭了难呢?你是否又要再去另寻旁人?” 竹青一怔,飞快的瞥了贾琏一眼,而后又垂下首去,敛眸轻语道:“小人虽出身不好,只是却也不是那背主弃义的,如今是当真没了法子,才恬着脸皮来央二爷收留。况且,二爷有贵人襄助,不管是如何的灾祸劫难,必定都不会落到二爷的身上。” 贾琏哂道:“你这话说得可不老实,这人有旦夕祸福,来日之事,谁能预料的到?你呢,着实有几分眼色,脑筋转的也快,只是你这人品性也太多变了些,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爷。” 竹青匆忙道:“二爷,小人从前也是读过书的,明白些事理。倘若不是家境没落了,也不会沦落至燕春阁那样的地方。小人对薛大爷言听计从,也是迫于无奈,这样的世道,二爷只怕不会明白,小人这样的人物,便是死在护城河边上,也不过破席子一卷,问也不会有人多问一句的。” 他说这话时,难得的抛去了些卑小伏低的模样,眸子中染上几分哀戚神色,尾音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 贾琏见状,也不禁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头有几分不好过。 这个少年的境况,贾琏倒不是不能理解的,只是理解归理解,可怜归可怜,伸出手去帮一把,就不是嘴上说说那样容易了。 且不说他的出身如何,就论起他是薛蟠的人这一点,贾琏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他。 如今薛蟠是在大牢里头,可是倘若胤祥的心气儿一转,又愿意放他一马,等人出来了,一瞧自个儿的近身之人跑到了贾琏身边,那算是怎么回事? 况且,这少年当时初见薛蟠之际,还是满心的惧怕不愿,如今短短的数月,便能如此游刃有余,机敏善辩,可见其心机之深。 聪明是自然,只是聪明过了头的人留在身边,可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了。 贾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眼前这人如今说是誓死随他,可是往后自己若真犯了太岁呢? 说不准,再来个更加矜贵的人,施以小诱,这少年就能骨头都不剩的卖了自己。 这样的人物,贾琏是万万不敢随意留在身旁的,隆儿办事利落机灵,兴儿又稳重妥当,贾琏自觉身旁之人已是够用,也当真不必再添人丁了。 心腹心腹,若是太多了,不就成了啤酒肚?要那么多亲信做什么。 贾琏既已打定了主意,就不再拖拖拉拉,只道:“不必多言了,我方才已说,不可收你留在身边,如今你便是再说出百八十个缘由来,我也是不改初衷。隆儿,取二十两银子给这位公子。” 说罢,便再不瞧那人一眼,兀自进了门去。 倒不是贾琏心狠,只是若一味的这个也可怜,那个也襄助,自己岂不是成了救世主了? 贾府里头,宝黛的恋情是有缘无分,贾琏在中稍稍提点宝玉几句也不算什么,凤姐那放账之时,若不理清了迟早要波及自己,贾琏自然也要打点妥当。而将来迎春与孙绍祖的凄楚姻缘,探春不知何去的远嫁他方,这种种事情,贾琏都尚且不敢说自己能够帮衬扭转,更别说去帮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年了。 不知为何,贾琏竟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燕春阁,自己出门时迎上少年的那道绝望目光。 总归,这一次就算是做了场恶人吧。 贾琏叹了口气,挥挥袖子便往屋里去了。 进了屋却不见凤姐,贾琏已经对她的忙前忙后已然习以为常,本想着去瞧瞧巧姐,一出门却恰好遇上凤姐进来。 “哟,可回来了?今儿个府里头事情多的不像样,要我出来进去的忙着,您大爷倒甩的干净。如今好容易在屋里头歇一歇,现在还想到哪儿野去?” 贾琏笑道:“哪里哪里呢?你这可又是冤屈了我,这不是正想着去瞧瞧巧儿的功课。” 凤姐面上略带了几分倦意,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椅上,挥了挥手道:“你要去瞧就去罢,丫头如今用功的很,瞧那模样竟像是要挣回个女状元了。只是你明日可莫要出去胡混,今儿个去我爹那回话的人,回来同我说爹让咱们明日过去,只说有事呢。” 贾琏哂道:“能有什么事情?我思忖着,兴许还是为了薛大弟弟的事儿,喊了咱们过去参详呢。” 凤姐将嘴一撇道:“凭他什么薛大弟弟、薛大哥哥的,喊了咱们过去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儿来,你我二人尚且自顾不暇呢,府里头哪还有空闲银子再拿出去使?上一回那传旨的魏公公,前儿个才打发人从我这儿又支了二百两去,前前后后的银子,还不够填他这个大窟窿的。”说罢,又将细长的眉毛一扬,尖声道,“你不是说有法子整治银子回来?瞧瞧,银子呢?” 贾琏笑着上前,伸手在她摊平的手掌上轻轻拍了一下,道:“银子总会有,往后我好歹也是有正经差事的人,不似先前那般,成日里头没个事情做。你爹那儿,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论旁的,只我升了官这一件事,就该去给岳父大人请安呢。” 凤姐哧的一声笑道:“总算这话说的还有些良心,你这忽然得了擢升,里头保不准还有我爹的一份脸面在呢。” 你爹是大官不错,只是我承的这一份情,倘若同你爹比起来,那可就是金脸面了。 贾琏记着,在原先的红楼梦中,四大家族官位最显赫者,便是王子腾。如今虽然故事变了几分模样,王子腾却依旧是朝廷大员。 他原先是外放的总兵,前阵子调任回京,任了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 如此一想,相较于邢夫人的斤斤计较,王夫人做出的那股子大家之气,只怕就不全是佯装出来的了。 娘家势力雄厚,总归是底气足些,又有宝玉这样一个儿子养在膝下,将来若是再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那可真是再称心不过。 只是现在,薛蟠这一落难,连累的薛家丢了差事,这金玉良缘还能不能成,倒也实在不好说了。 贾琏忽然想起来,当初这宝钗上京,不是还为了应选秀女么? 怎么这件事,搁来放去的,就忽然间没了后文? 其实依着宝钗的性子,更上一层楼只怕才是她心中所求,宝玉充其量也就算个第二顺位。 若是宝钗能进宫去,那宝黛的恋情,自然而然的就少了一道大阻碍。 只是如今薛家落得这般田地,宝钗就算再想入宫,怕也难了。 贾琏叹了口气,心中暗忖自己想的也太多了些。 算来算去,都是一盘烂账。 贾琏见凤姐神色倦怠,一副欲睡模样,便也不再同她多说,只应下了明日与她回娘家之事。而后便出了门去,入了巧姐那边的院子。 这会儿气候凉了,巧姐穿了一件梅红色小袄,头上绑着一样颜色的绒花,脚下蹬着小棉靴,坐在炕沿上捧着一本书在瞧。见贾琏进来了,忙下地恭恭敬敬的问了一声好,又咯咯笑了两声。 贾琏从前没有孩子,如今平白得了个大姑娘,总算也能够明白了些许父母对孩童的溺爱之心。 这样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真是再怎么爱宠都不会觉得过分了。 只是一握巧姐的小手,竟有些发凉。 贾琏面色一沉,喊了伺候的婆子进来问道:“怎么回事?巧姐的手怎么这样凉?屋里头不点火盆的么?” 婆子忙道:“不敢长日点着,如今还不到那个时候,若是整日燃着火盆,又唯恐热着了姐儿。” 贾琏闻言皱了皱眉头,不悦道:“那难不成就让她手凉着?倘若受了病,可是你来担待么?” 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头倒也多少有些明白,这古人的里衣做的都不贴身,便是捂得严实,终归也是有些缝隙的。屋里头不能总穿着大毛斗篷,又没有毛衣这样的保暖之物。 兴许也是巧姐体质本就弱些的缘故,贾琏倒是没觉得有这样手凉的时候。 只是,也不能让巧姐凉着啊。 贾琏低着头苦想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同那婆子吩咐道:“库里头还有没有棉布?要织的密实又柔软的,能够裁贴身衣物的。你去瞧一瞧,回来禀报我。” 婆子赶忙去了,巧姐歪在贾琏怀里,看他捉起毛笔,在宣纸上挥了几笔,画了个图样子出来。 “爹,这是什么图样子?” 贾琏听见巧姐柔柔诺诺的声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现在穿的里衣不暖和,爹重新替你做一身,一会儿让人给你量量尺寸,换一身暖和些的,好不好?” 巧姐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又去瞧那宣纸上的图样。 既然这会儿的中衣不够暖和,不称心意,那就让他自己动手,画一个出来吧,裁缝瞧着样子一裁,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贾琏虽然不擅绘画,只是这样简单的几笔还难不倒他。 秋衣嘛,谁不会画,贾琏一边想着裁出来的样子,一边嘴角挂笑的,在纸上又细致的加了几笔,多画了一条秋裤出来。 第25章 王府子腾 贾琏将图样子画好,那边婆子也撩了帘子进屋回屋,只道:“都寻过了,软和些,又要棉的料子就只有些西洋布,是上一回宫里头娘娘送过来的,太太用了一些,余下的就并不很多了。” 贾琏一听还有西洋布,不禁来了兴趣,抬眸问道:“还余下多少?只是给巧姐裁一身里衣,便是少些,应当也是够了的。” 婆子道:“若是给姐儿用,那是富富裕裕的,不知二爷要给姐儿裁一身何样的衣裳?可要吩咐府里的裁缝现下便过来?” 贾琏点了点头,让婆子去将裁缝唤了过来,把那图样子连比划带描述的同他裁缝说了一遍,又亲自去瞧了那块料子。虽说比不得现在的衣料质地,却也还算是柔软了,也并不很薄,为巧姐做一身里衣是最合适不过。 “如何?按着这个样子,领口裁成这个模样,做的贴身些,最好是恰如其分。用这一块布,能不能够做?” 裁缝捻了捻那块料子,啧啧道:“料子当真是块好料子,也就是给姐儿裁一身里衣能够了,倘若要是做些别的,就必定是不够使了。小的做了几十年的裁缝,竟从未见过这类图样子,冒昧问上一句,不知二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贾琏微微一笑,将料子递到裁缝手中,随口道:“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得之,我画的粗陋,你做的用心些。倘若姐儿穿着合身舒适,我再另赏你好处。” 裁缝闻言,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只说今日便开始赶工,一定做的妥当细致。 贾琏这才觉得满意了些,眼见着时候不早,便让人将饭摆到了屋里,喊巧姐同他二人一处,围在桌边用了饭。 “园子是否都拾掇妥当了?我瞧你这几日往那边跑的倒是不怎么勤了。” 凤姐正舀了一勺汤喂着巧姐,听见贾琏这话,便抬起头道:“倒是差不离了,过两日接老太太去园子里头瞧瞧,也好斟酌斟酌。待此事毕后,老爷应当就要往上头递折子了。” 贾琏颔首道:“这么说来,咱们家这阵子,又要好一阵忙碌热闹了。” 凤姐笑道:“哪儿就有那么快了呢,这折子递上去,还要上头批复,我算着,怎么又要到了来年,倘若快些,没准还能够在新岁里头。” 贾琏道:“薛家这犯了事,不会牵连到宫里头娘娘吧?” 凤姐眸子一沉,又喂了巧姐一口饭,慢慢道:“应当是不能够的,娘娘在宫中一向颇得圣意,这脏水纵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泼到娘娘身上啊。况且说了,倘若圣上真要为了薛家的事迁怒咱们,又岂会晋了你的官职呢?” 贾琏听了,亦觉她说的有理,便笑道:“说的倒也是了,待去见了你爹,过些日子我便得往内务府奉宸苑报道去,也不知这平日要做些什么,只盼莫要闹出笑话才好。” 这个员外郎,究竟是个什么官职,贾琏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品级不高,应当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 平时恐怕也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是无功无过了。 这样的差事,倒是很合贾琏的心意,既然胤祥将他安排到那儿,想必是会送佛送到西的。 自己的花,倘若贸贸然的开口去卖,只怕显得唐突,依照胤祥那般周到的性子,应当是不会让自己为难的。 贾琏这样想一想,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自己同胤祥又并非何其熟稔,怎么就这样笃定起他的品格来了? 倘若人家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琐事,那自己就只好再硬着头皮想法子了。 总归已经有了职务之便,用哪一家铺子的花不是用,况且自己的花还是那般的鹤立鸡群,木秀于林。 贾琏这样一想,又觉得舒心了许多,一边和凤姐说着闲话,一边时不时听巧姐笑语几句,喝着小酒,就着小菜,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倒也很是舒心。 若是在官场中别碰上那讨厌难缠的同僚,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往后年岁大了,就告老还乡,去城郊置一处宅子,养些花花草草,逗鸡弄鹅,每日只见青山碧水。这才叫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 贾琏带着这种有些老态的想法,不由自主的笑意愈浓,一夜睡到了天明,连梦都没做上一个。 次日一早,贾琏与凤姐打点妥当,又将备下的礼逐数清点了一遍,二人便上了马车,往王家的府邸去了。 王家的家底雄厚,王子腾又官场得意,府邸修的华美异常,倘若说贾府是那江南格调的秀丽多些的话,那王子腾的这一处便更似北方的高门大院。 绕着抄手游廊缓缓走入之后,只见四下一律是朱漆白璧,纵是如今这样的时节,院落之中仍是红绿相映,甚是热闹。贾琏仔细一瞧,原来那绿的是几株松柏,红的则是一蓬蓬的茶花,从深红到浅粉一色,各不相同,艳丽非常。 管家将二人引入正堂之后,等了片刻便见王子腾由内堂踱步而来,这人瞧着约莫四十有余,方脸浓眉,高大挺拔,眉目之中隐隐有一股深沉之气。 看起来,便是个很不好招惹的人物。 他见了贾琏和凤姐,微微笑了一笑,随意招呼二人坐下。 举手投足之间,望之便有一股气度自存。 同贾政那样的威严大不相同,这人面容露笑,只是却无端端就可给人一股震慑之气。 贾琏不禁暗忖,怪道这王子腾能够官运亨通,凤姐的精明能干,只怕大半都是承袭自这个父亲的。 王子腾同二人用了茶,又笑着问贾琏道:“听闻你前儿个得了擢升,实在是喜事一桩啊。” 贾琏忙道:“本该早早来向岳父大人请安,只是昨日又偏赶得不巧,这才拖到了今日。” 王子腾道:“嗳,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往后在内务府当差,不比别处,定要加倍上心才是。恩典乃是皇上所赐,往后记着,定要仔细为皇上办事,决不可出半点差池。” 贾琏又听王子腾传授了几样为官之道,恭谨着一一应了下来,又听王子腾同凤姐说了两句琐事闲话,忽然话锋一转,同自己开口道:“你这骤然得了擢升,可是遇上什么巧宗儿了?还是,遇了什么贵人?” 贾琏心中一凛,心想这王子腾当真是精明,竟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 不似贾府那些人,只一味觉着是朝廷念着祖上恩德,或是元春在宫内得了圣宠,这才承了恩德。 只是贾琏自然不会这样就落入套中,佯装不明道:“这倒是不知了,恐怕还是圣上顾念恩情,格外厚爱罢了,说起来,小婿倒也是觉得十分惶恐,生怕做的一个不好,负了圣恩。” 王子腾笑道:“你虽没有为官的经验,只是这些年在外头打点奔走,也是历练不少,大可不必如此过谦。唉,看看你是这般的出息,再瞧瞧那蟠儿……实在是……” 凤姐见状忙道:“蟠兄弟是不懂事些,只是那案子早就结了,如今就算再翻出来,想必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我瞧着这事儿,只怕是有人蓄意为之,并没有那么简单呢。” 王子腾恩了一声,又瞥向贾琏,笑了一笑,沉声道:“他是顽劣难教,我也懒的去理会他的烂摊子,只是毕竟他喊我一声舅舅,倘若真是出了事情,倒也说不过去。” 凤姐哧的笑了一声,挑了挑细眉道:“旁的我是不知道,总归我们两个是最最无用,没有本事的人,这些个事儿,纵是日日听着,瞧着,也是爱莫能助啊。” 王子腾但笑不语,只瞧着贾琏。 贾琏被他看得心中有些发毛,干咳了两声开口道:“依小婿愚见,皇上对薛家总还是念着几分旧情,否则也不至于皇商的都丢了,封号却仍留着。这蟠兄弟乃是薛家独苗,想必就算是真有其事,也不至于只有死路罢。岳父大人,如今倘若真是有人要构陷薛家,那这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事情,倘若真去参合一下子,还说不准是福是祸啊。” 他本是想说的煞有其事一点,让王子腾认为他胡诌也罢,总之别再想着把他拉到水里去。 只是没有料到,王子腾闻言反而眸子一亮,笑道:“贤婿高见啊,如今这说起话来,果真是头头是道。此事先就此放上一放,这几日我先命人在狱卒那儿通融几分,免得蟠儿在牢中受那活罪,往后若是有了转圜,再办不迟。” 贾琏没想到王子腾竟真信了自个儿的一番话,只是听了他说的那活罪之时,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也不知是王子腾正好寻了个撒手不管的由头,还是真以为薛蟠的案子无关痛痒。 你那外甥可是杀了人的,又犯到了胤祥手中,就算不要他的性命,也绝没有让他舒舒服服出来的道理。 只是,这王子腾心性多变,难以揣摩,贾琏打定了主意,往后无论是私下走动还是官场来往,这人还是能避就避的好,免得他日又招祸患。 一屋子三个人,都各怀心思,偏偏面上还要从容畅谈,实在是累的很。 王子腾又留贾琏和凤姐在府上用了午膳,待到午后才坐上马车回了贾府去,路上凤姐便道:“你只管瞧着好了,一会儿回了府去,老爷太太必定要喊你过去问话的。” 贾琏哂道:“问就问好了,随着他们,总归今日岳父已将话放了出来,这事情啊,咱们没那个能耐管,也没那个心力操持。待一会儿回去了,我自去同老爷说便是,依我瞧着,老爷其实也不很爱管这事,多半是太太心中放不下去。” 凤姐将嘴一撇,嗤笑道:“凭她能不能够放下的,也别让咱们去掺和这些烂事。” 贾琏颇为无奈的笑了一笑,心想道,自己这才刚刚得了个小官职,连上任都不曾,便已经引得王子腾疑心他身后贵人是谁了。 这可真是貌似太平,实则步步凶险啊。 重重的叹了口气,心中也觉甚是疲累,回府之后,贾琏刚要与凤姐回房歇息,便见周瑞家的迎面过来了,同二人福了一福,又堆笑道:“二奶奶回来了,太太要寻个东西,却一时间寻不着了,打发我来跟二奶奶问问。” 凤姐道:“是什么东西?” 周瑞家堆笑道:“是前些时候,宫里头娘娘赏下来的一匹西洋布,先前太太用了些,如今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要寻了。只是刚才让人在库里头找了找,竟找不见了。” 贾琏一怔,忽然想起,巧姐房中那婆子寻回来的里衣布料,不正是什么宫里赏下来的西洋布么?仿佛还是王夫人裁了衣裳,余下来的料子。 这下子可巧的很了,那料子只怕已被裁缝给使了,可要到哪里去寻? 第26章 一盘烂账 凤姐笑道:“不过是块衣裳料子,打发个丫头过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了,怎么还劳动周姐姐亲自来了?进屋来坐坐,陪我说说话儿罢。” 周瑞家的忙笑道:“二奶奶这样看重,原不该推辞,只是太太那儿却还等着,这……” 凤姐心下会意,便笑着挥了挥手道:“既是这样,那就不多留周姐姐了,你先回太太那儿去,一会儿我上库里瞧瞧,寻着了再给太太送过去。这是这会儿又不是什么正日子,太太怎么想起来要裁衣裳了?” 周瑞家的道:“这我倒不清楚了,太太的吩咐,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多问呢?那料子我见过一回,上头的花纹很是素雅的,兴许是想做个抹额呢?” 凤姐同周瑞家的又说笑了几句,便让她先回了,待她走后,凤姐便同贾琏道:“你若是要先去回老爷,就过去罢,我先往库里瞧瞧去,也不知是谁收的,一块布都寻不着。” 贾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拉住她道:“不必去了,那布你寻不着了。” 凤姐奇道:“为何这样说?” 贾琏苦笑了一声,拉着凤姐进了里屋,二人坐下后贾琏方道:“昨儿个我不是去瞧了巧姐么,见她穿的衣裳单薄,便让裁缝替她重新裁了一身里衣。” 凤姐道:“这事儿我知道,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贾琏道:“用的料子,我是让婆子去库里头寻的,结果婆子捧回来的就是块西洋布,我那会儿没有留意去听,现在想想,倒仿佛就是宫中赏下来的。你说说,你现在再去寻,还能寻出个什么结果来?” 凤姐一怔,眸子微微一转,挑眉道:“你前脚刚为巧姐裁了衣裳,怎么后脚太太就要打发人来寻?依我瞧,这事儿透着古怪蹊跷,只怕……哼。” 贾琏见她将嘴巴一撇,面露不屑之色,便接了话道:“你心里头明白就好,论起来,她还是你的姑母,怎么这样处处计较针对?不过,倒也是不好说,万一她就真是忽然想着要用了呢?” 凤姐道:“嗬,你倒来问我,心里头明镜儿一样的,谁不知她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刁难?你得了官职,长了脸面,咱们就算是在这儿管这家,总归是大房的人。偏你这样不走心,用了她姑娘从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如今倒弄得我这儿为难。” 贾琏微一蹙眉,想了一想又道:“这西洋布虽然稀罕,却也不至于全然没有罢?你娘家可有么?寻一匹来给她送去就是了。” 凤姐道:“你这话说得更是糊涂了,就算是西洋布,那上进的料子,和寻常府中得来的,能够相比么?” 贾琏不禁有些烦闷,觉得十分堵心。 自己给女儿裁一身里衣,用了点料子,竟也能引出事端来。 只是如今王夫人正为着薛家的事情周旋,王子腾那儿的做派又是暂且不理,如今再拿不出料子堵上王夫人的嘴,还不知王夫人又要如何作难了。 这一位佛口蛇心的太太,别人不知她的品性如何,贾琏可是一清二楚的。 若论起手段、狠心来,凤姐哪里是她的对手,每日笑的比谁都亲切,可心里头却黑的一塌糊涂。 可真是麻烦啊,那么多块料子,怎么偏用了她女儿赏回来的呢? 这事情其实说大不大,可是贾琏就不愿因这个小事而在王夫人那里又屈了理,一想到她那副假惺惺的姿态,贾琏便一阵头疼。 “罢了,你也别为了这事儿心烦,倘若真是要做抹额,也并不非要那西洋布才成。”凤姐又道,“用都用了,要也是要不回的了,一会儿我去回了太太就是。总不至于真为了一块料子,还要闹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罢。” 贾琏道:“我也乏了,老爷那儿,等他寻我的时候再过去说罢。你先去太太那儿瞧瞧,我心想着,兴许倒是咱们想的多了也说不准,你就回她那料子寻不着了,又能如何?” 凤姐道:“我现如今过去,她保管又要问起我爹给了怎么样的一番说法,可真真是要将人烦闷死了。罢了,我且过去罢,你既乏了,那便歇歇也好。” 说罢,便一甩帕子,理了理衣裳,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贾琏本想去铺子瞧瞧,后一想今儿个铺子里是要刷新漆的,整个店里估计都是怪味儿,去了看不见什么进展,还要白受一通熏。 这样一想,便也懒的向外头跑了,刚躺在榻上想眯瞪一个回笼觉,便听见屋外头来了人,平儿掀了帘子道:“二爷,宝二爷来了。” 贾琏皱着眉头撑起眼皮子,说了句快请进来,便见着宝玉兴冲冲的进了屋来,仍然是一身大红,衣裳是大红,腰带是大红,还披着个大红猩猩毡,领口围着一圈儿白色绒毛,衬得脸庞都越发明媚了几分。 这……红色是好看,但也不必要这样穿吧。 贾琏心想,真该将那一品红送给宝玉几盆,养在屋里,那才真是交相呼应。 现在的宝玉,若是踩一双绿靴子,活脱就是个圣诞老人嘛。 贾琏这样一想,忍不住笑了两声,冲宝玉招了招手,问道:“可真是稀客了,怎么想起这会儿过来了?” 宝玉笑盈盈的挨着贾琏坐了,边解开斗篷边道:“二哥哥得了晋封,我特意过来道一声贺,难道不是应当应分的礼数么?昨儿个老爷考我诗文的时候,可是叮嘱了我定要同二哥哥好生学学呢。” 贾琏笑道:“你同我学什么?论起诗文,我才是那最最无用的,你可莫要取笑哥哥我了。再说这晋封之事,也不过是圣上看着咱们家祖上的脸面,格外开恩厚爱罢了,你若是再来赞我,可真是要让我羞愧死喽。” 宝玉笑着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头又扯到了薛蟠的案子上,只见宝玉瞧了眼外头,又问贾琏道:“薛大哥哥那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么?” 贾琏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道:“我和你凤姐姐也是心急如焚,着慌的不得了,只是这事儿,却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料理的。今日面见岳父之时,岳父亦是焦心不已,只是却实在没有法子,只得暂且先等上一等了。” 宝玉听了这话,不禁奇道:“舅舅那样厉害的人物,竟也没有法子么?那日太太不还说起,舅舅同衙门的人很是熟络的,应当能够疏通一二。” 贾琏道:“你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倘若是在金陵,那这脸面关系就好使了。可如今这是天子脚下,蟠兄弟这事情又连累的家中连皇商的差事都丢了,还能是小事情么?” 宝玉年纪尚浅,对着官场中的门道又不很熟悉,如今听贾琏这样一说,也觉得十分有理,点了点头道:“是这样不错了,只是……薛大哥哥往后会如何?可还能放出来不能?” 贾琏微微一笑,替二人倒了两杯烫烫的热茶,道:“应当也不至于就到了那步田地,如今不也只是押在牢里,并没审出什么罪名来么?岳父大人已说了,这两日便让人去牢里疏通打点,免得让他受了活罪。等过阵子,风头松了,自然要想法子去救的。” 宝玉这才放了些心的样子,点头道:“那便好了,那便好了。” 贾琏眉毛一扬,笑问道:“怎么,你这是自个儿操心蟠兄弟呢,还是替宝姑娘操心呢?” 宝玉一怔,忙道:“二哥哥怎么这样问?薛大哥哥平日在府中,待咱们一贯都是很好的,为人又热络直爽,他如今遭了难,我自然是心中难安的,同宝姐姐并没有什么干系啊。” 贾琏见他说得十分正色,也不禁微微一笑,抿了口茶道:“这样很好,只是你宝姐姐近日来必定也不很好受,你就没多往她那儿去瞧瞧?” 宝玉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起来,笑了两声后,又道:“那日惹了宝姐姐不痛快,这些日子都不大敢上门去呢,况且妹妹这些日子身子也不适,我一时间倒也没有那样多的功夫了。” 贾琏问道:“哦?你如何得罪了宝姑娘?” 宝玉道:“没有什么,只是前儿个同宝姐姐说话,我一句玩笑,将宝姐姐比作了杨妃,宝姐姐只说,‘我倒是像杨妃,可惜没一个兄弟能做杨国忠的’。也是我一时失言了,如今薛大哥哥这幅样子,我说那话,必定讨了宝姐姐的嫌。” 贾琏听了这话,不禁一怔,这一桩对话,他倒是有些印象的,只是没想到这会儿竟也冒了出来。 宝钗是胸怀大志的女子,自然想着要飞上枝头,只是现在这一下子,也不知还能不能选的成秀女了。 宝玉这话,说着兴许是为了博她一笑,却没想说的十分不是时候,不偏不倚的撞上了她心中的口子。 便是恼了,也是很平常了。 若宝钗是个男子,薛家只怕早就不知振兴成何种样子了,偏偏是个女儿身,有志不得展,有才不得露。 这样的女子,就算真是跟了宝玉,只怕心里也不会觉得福气的。 这话,等凤姐回来之后,贾琏又旁敲侧击的同她说了一说,只听凤姐冷笑道:“他们薛家如今只怕更想着成全了一段‘金玉良缘’呢,依他们家的门槛儿,如今若能够得了宝玉,那就是攀上高枝儿了。” 贾琏见她口气不善,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样气鼓鼓的。” 凤姐嗤笑了一声,复又道:“还能有什么?我过去回太太说那料子只怕是让人给使了,她不冷不热的回了我好些,竟像那料子是镶了金嵌了玉一般了!那库里头的事情,我猜想她早就知道,就是成心为之了。后来一听我父亲那一番说辞,那脸子都撂了起来。而后竟将话儿又扯到了宝玉和宝姑娘身上,我瞧着她那一番意思,倘若往后宝姑娘真进了门,这管家的权势,哪里还能落在我的手里?你我二人,到时候只怕更要让人比划到脸上来了!” 贾琏一愣,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这个了?话又说回来,这宝玉往后的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凤姐眉峰一挑,冷声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是看着他二人自小长起来的,论亲近、论模样,怎么也是林姑娘更般配些。况且了,如今薛家的门第,就更比不得了。” 凤姐的意思,贾琏一听便明白了过来,一是黛玉得老太太喜欢,凤姐为了顺着贾母的意思,自然是撮合这一段“木石前缘”。 而另一点则是,以宝钗那样的人物,倘若真做了宝二奶奶,往后这管家的大权,一定是落不在凤姐手中了。 贾琏虽并不觉得这管家之权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可凤姐偏偏是个最撒不开权的。 相比起宝钗而言,自然是清高冷傲,不惹凡尘的黛玉更遂凤姐的心思些。 倒也难怪凤姐和王夫人的关系往后要越发疏远了,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不是白说的。 这样一说,倒是也好,免得夫妻俩往后再为着这事儿生了不快。 贾琏舒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凤姐的手背道:“为了这事儿置气做什么?好不值得,不就是块料子么,改明儿我再给你寻块好的来,你拿去给了她,不就得了?” 凤姐道:“再好,又能好过上进的料子不成?想想方才那副样子……堵心的厉害,不吃也罢!” 说罢,便将碗筷一推,当真扭过身子,歪在了软枕上。 贾琏一时只觉无奈,心想这可真是自己到了这儿之后,做下的最堵心的一件事情。 次日起身之后,贾琏挂记着铺子,便着人备了车自往铺子去了,瞧着那些人在里头忙进忙出,贾琏便想着也该请个风水先生来卜一卦良辰吉日,好开张大吉。 他虽然不大信这些,只是入乡随俗,该做的事情,就做做齐全罢。 就当是图个喜庆,也是很好的。 只是贾琏正要出门去寻先生,却忽然撞上一人站在门外,眉眼俊挺,笑容温浅,似乎心情十分不错。 贾琏见是他,也忙笑着唤了一声,“十三爷怎么会来我这铺子?” 胤祥淡淡道:“刚从宫中回来,只觉无事,便在街上随意走走,撞上了,便过来了。” 说罢,又问道:“贾兄这是要往哪儿去?” 贾琏将要寻风水先生的事儿一说,胤祥又笑道:“我倒是认识一位先生,很有些见解的,与旁人不同,贾兄不妨见上一见?” 贾琏一听这般,连忙道谢,说话便与胤祥往外同去。 一路上二人走着,胤祥忽然问道:“贾兄今日瞧着气色不似往常,可是有心事么?” 贾琏一怔,不禁笑道:“十三爷如何能够瞧出来的?” 胤祥道:“我自然能够瞧出来。” 他这样一说,贾琏反倒不好再问,只得苦笑道:“是些家宅之事,说出来只怕让十三爷见笑,我倒是不很在乎那些,就是屋里屋外的不和睦,听在耳中看在眼中,也觉烦闷了。” 胤祥又道:“既是这样,贾兄不妨同我说说,没准儿就能想出开解之道了。” 贾琏也觉得这事情弄得很不痛快,虽然王夫人没同自己说些什么,却弄得自己无端亏欠了她一样,便将那料子之事,同薛家之事一并,都同胤祥道了出来。 第27章 小露身手 贾琏虽想说的轻描淡写些,只是心里头一股闷气难消,言辞之间不经意也带上了几抹不忿之意,语罢之后,又道:“这宅子里头人多,事端也多,倒不是我爱牢骚,只是着实觉得烦闷得很。” 胤祥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那位婶母,似乎同贾兄略有不睦?” 贾琏叹道:“她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自然不能顶撞,料子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胤祥道:“不过是一块西洋料子,值什么呢?我前儿个得了几匹好的,眼下也不是裁衣裳的时候,一时间倒也用不上。” 贾琏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连忙推拒道:“十三爷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事儿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过去也便过去了罢。倘若我真拿了料子回去,那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倒不好分说了。” 胤祥眉毛一扬,笑问道:“贾兄莫不是怕让府里知晓同我来往之事?” 贾琏听胤祥问的如此开门见山,反倒有些局促起来,干干的笑了两声道:“这……十三爷勿怪,只是我家中人多事杂,我这般考量,也是唯恐他日徒增烦忧。” 胤祥微微一笑,道:“你我二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我待贾兄亦是一片赤诚,怎么贾兄一见了我,便如此的步步小心,如履薄冰呢?” 贾琏被他问的一时哑然,支支吾吾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的话挑明了问,还能怎么回答? 难不成真要告诉他,我家里那些亲戚,一个个都跟势利鬼托生似的? 胤祥见他不语,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倒是我交浅言深了。” 贾琏闻言登时惶恐起来,连忙辩解道:“十三爷若说这样的话,那可就真是折煞在下了。我贾琏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碌碌无为,才德更是平庸,能得十三爷看重,已是无上之福了。说上一句略为逾矩的话来,贾琏亦是将十三爷视为朋友,既是朋友,就更不该为十三爷平添烦忧。便拿这次蟠兄弟的案子来讲,倘若给府上知晓我同十三爷这一层关系,必定要我来央十三爷开恩的。” 胤祥闻言驻足,凝眸片刻,忽然唇瓣微微一抿,眉眼俱都柔和下来,笑道:“原来贾兄还多了这一重考虑,贾兄品性高洁,难怪应付不来那些内宅之事了。” 贾琏被他这一句品性高洁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又兀自岔开了话去。 他倒也没有胤祥想的那般好,只不过王夫人是存了心思要找不痛快,贾琏就算再不喜欢她,终归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王夫人若当真隔三差五的生事寻衅,岂不更让人头疼? “说起来,贾兄府上仿佛是二房管着家?” 贾琏不知胤祥怎么又将话头扯到了这儿,只得点头道:“正是如此。” 胤祥道:“既是这样,贾兄在府上料理起事务来,可会有许多地方受制于人?” 贾琏听的愈发糊涂,索性便笑道:“十三爷有话不妨直说,那管家的差事,说一句实话,我是不很稀罕的。” 胤祥笑道:“贾兄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拘泥于那样的小家小业之中,不知贾兄可曾想过,开府别居?” 胤祥这话,却大大的应上了贾琏的心思,闻言便笑道:“不瞒十三爷,这样的心思,倒也并不是没有动过。只是一来没有合适的缘故,不好开口,二来……现下手头也没有那样多的富裕银两,如今也只能当个空想罢了。” 胤祥道:“若是紧着要使银两,贾兄不妨从我这儿先拿些去。” 贾琏笑道:“哪里能事事处处都劳烦十三爷呢?如今府上又忙着娘娘省亲之事,这事儿放一放倒也无妨。” 胤祥听罢,也不再勉强,只颔首道:“贾兄只是莫要同我客气便好,遇上了什么难处,定要和我说上一说,否则,就实在对不住你我二人的朋友情分了。” 二人边走边说,直走到一处府邸跟前方停了下来,贾琏抬头一看,不由一怔。 不是说要去找风水先生么?怎么倒回了十三贝勒府? 胤祥在旁道:“这一位先生,可说是我的一位幕僚,住在我的府上,天象仙机,他都颇有见地的。” 贾琏听罢,不禁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风水先生多了几分敬意和好奇来。 胤祥对皇位并没有什么野心,历史上对他所有的记载也不过是尽心尽力的辅佐雍正而已,这位先生,与其说是他的幕僚,倒还不如说是雍正的幕僚。 能够入得了雍正的眼,可见此人必定不俗。 能让这样的人为自己测算风水吉凶,只是多大的荣幸啊,贾琏连忙跟着胤祥进了府去,绕过回廊入了后院。 只见一青衫男子坐于石桌旁,手中握着毛笔,低着头不知在算写些什么。胤祥在旁唤了一声,“邬先生。”那人竟也没有动静。 贾琏见状只觉不妥,这人就算是胤禛的幕僚,也不该对胤祥的态度如此猖狂。刚想开口咳嗽两声,却忽然听那人长叹一声,摇头道:“思道无用,思道无用啊!” 方才胤祥喊了他“邬”先生,如今他又自称“思道”。 难不成,是邬思道么? 贾琏大吃一惊,他从前看过《雍正王朝》那部电视剧,里头的邬思道几乎可谓无所不能了,胤禛能够登基,里头有他大半功劳。可以说他的登龙术、君王之计都用的极妙,是个非常又头脑的人。 贾琏一时间心情有几分激荡,他从前一度以为,这邬思道不过是跟魏东亭一样,是个虚构出的人物。 谁知,竟确有其人,非但如此,还让自己给遇上了。 那邬思道感叹了两声之后,才察觉身后有人,回过身来见是胤祥,忙起身请安道:“见过十三爷,方才一时分神,怠慢了十三爷,还请十三爷勿怪。” 胤祥笑着摆了摆手,道:“邬先生一贯是这样,胤祥又岂会不知呢?不知先生在忙些什么,如此入神。” 邬思道将桌上的纸张抖了一抖,叹道:“方才四爷同八爷来了府中,只说万岁爷考了四爷一遭,让解这西洋人的玩意。思道不才,钻研许久,始终不得头绪啊。” 贾琏一听是西洋人的玩意,顿时来了兴趣,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可否将那东西给我瞧瞧?西洋人的新鲜玩意,我平素倒是也很喜欢的。” 邬思道一怔,抬眼朝十三瞧去,只听胤祥笑道:“这位是内务府奉宸苑员外郎,贾琏贾兄,最是个聪明的人,邬先生既然没有头绪,咱们不妨一起瞧瞧也好。” 胤祥既这样说了,邬思道就忙把那纸递了过来,贾琏接过一瞧,险些没笑了出来。 纸上画着几个线条,构成了一个正方体,中间还斜着插了一个面,题目上头问,如何能求出一个顶点到这个面的长度。 倒也难怪胤禛憷头,邬思道抓瞎了,这个欧几里德空间,时下真正明白的,恐怕确实也没有几人。 也就是俗称的“立体几何”。 贾琏一见到这个图形,忽然就兴奋了起来,要知道回到这清朝之后,和现代沾边儿的东西几乎一点都没有,如今竟给他抓着了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 贾琏是个偏科偏的非常厉害的人,尤其酷爱数学,当下便道了声“抱歉”,走至桌旁坐下,抓起方才邬思道拿着的毛笔,在旁边又重新画了个图出来。 胤祥和邬思道一时不解,上前望去,只见贾琏不慌不忙的替那几个顶点和关键处都标上了“一、二、三、四”的记号。 如果直接把“ABCD”搬出来,贾琏只怕引人怀疑,故而只得麻烦一些,仍用了汉字来标。 其实这道题目,不过是立体几何中比较基础入门的题,只是倘若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自然就只剩下两眼摸黑了。 贾琏知道康熙是个十分注重西洋文化的人,似乎再过几年,还命人编译修订了《数理精蕴》,胤禛为了得他青眼,自然要想方设法将这题目解出来才行。 胤祥在身后瞧着,一时间有些不解,问道:“贾兄,你添上的这几条新线为何如此断断续续?” 贾琏边写边道:“这是辅助线,算是个虚构的线,只是添了这几笔,再将这儿、这儿一连起来,这个面就出来了。” 他写的飞快,中途还用了几个几何符号,直瞧得胤祥同邬思道目瞪口呆。 “这样就算出来了,是三分之一的距离。” 邬思道捧起那纸张,怔怔的看了片刻,忽然叹道:“果真是人才辈出,这位贾大人思维竟如此灵巧,思道连想也未曾想过这样的法子。这……不知贾大人是从何处习得这样的本事来?” 贾琏连忙笑道:“邬先生实在夸奖了,我也着实当不起这‘大人’二字,只不过是同一方外高人习了几遭,略通皮毛罢了。” 邬思道还欲再问,胤祥却在旁道:“这方外高人着实不俗,可谓无所不能了,不知贾兄可否引见?” 贾琏闻言当即苦笑,歉然道:“十三爷开了口,本不该回绝,只是我也一年有未曾见过那高人,更是不知上何处去寻他。此乃机缘,实在难以强求。“胤祥闻言不禁有几分失望,又道:“那高人平素都爱去何方?便是派人出去寻他,也未尝不可的。” 贾琏见胤祥仍不死心,只好随口又胡诌了几个地方,“这我倒也不知了,只是曾听他提过的几处地方,大概就是诸如霍格沃茨、东方明珠、如家这几个地方了,具体在哪儿,在下也实在是不知。” 邬思道奇道:“这几个地名好生古怪,竟从未听闻。” 胤祥亦是叹道:“可见这高人真是可遇不可求了,只是倘若他下次再回京城,请贾兄定要将他留住才是。” 贾琏嘿嘿一笑,道:“一定,一定。” 几人又围着那图赞叹了一番,直道着实精妙,胤祥方将贾琏那铺子的事情说了一说,邬思道只问了那铺子的地段,又问了问贾琏的生辰八字,阖眸一算,方道:“腊月二十三乃是吉日,往来皆利,百事吉祥,倒不知阁下想为铺子起如何一个名号?” 贾琏道:“倒是想了一个,唤作‘香奈儿’便是。” 邬思道不解其意,只是略想一想,又道:“很是不错,安乐多贵人,丁财皆可发。” 贾琏闻言大喜,对邬思道千恩万谢了一番,却听邬思道说:“贾公子能解开这题目,已是帮了大忙,区区卜卦之术,又何足挂齿呢?” 胤祥道:“正是这样说不错,如今天色不早,贾兄也莫要回府去了,就留在我这儿用膳罢。” 贾琏想了一想,便也不多加推辞,痛痛快快的应了下来。 席间邬思道又问了些几何方面的算法知识,贾琏拣着浅显的同他说了一说,邬思道大称受教,而胤祥看向贾琏的目光,则更是多了几分深意。 只是贾琏却一贯是看不出那些的,直到了酒足饭饱之后,贾琏便要起身告辞,可谁知外头竟忽然下起了雪来。 这会儿虽已临近腊月,只是离着下雪的时候却也还早了一些,贾琏倒觉无妨,只是胤祥却不肯让他出门去了。 “这会子地上恐怕已经积了雪霜,夜路难行,倘若再出了什么事来,可就不好。”胤祥微微一笑,诚挚真切,“贾兄不妨在我这儿留宿一晚,待明日天色大亮,再回府去倒也不迟。” 第28章 雪夜手谈 贾琏犹豫了一下,又走到屋外去瞧了瞧,院落中果真都覆上了一层雪霜,且不很薄,看来已是下了有一会儿。 看来刚才是吃的太酣畅了些,竟然连下了雪都没有察觉。 胤祥从后走至贾琏身旁,道:“瞧着这模样,只怕这一夜也停不住的,我这儿客房是现成空着的,贾兄不必拘礼。倘若贾兄执意要回府,倒累的我心中担忧。” 贾琏见状,又思忖片刻,方点了头道:“又给十三爷添了麻烦,只是说来也奇了,今年竟这样早就下起了雪。” 胤祥微微一笑,引着贾琏往内堂走,道:“今年凉的是早些,咱们在屋里,火盆又燃着,自然不会留意到外头的气候。这几场大雪一过,便又是一年新岁了,如今这日子,过的可着实是快。” 贾琏随口应道:“衣食富足了,日子过的自然就快,倘若每天朝不保夕,风餐露宿,那日子过起来,就一定是度日如年了。” 胤祥停下步子,望向贾琏道:“贾兄在这国计民生上头,似乎也颇有一番见解?” 贾琏忙道:“我那话不过是随口说说,哪里谈得上什么见解呢?十三爷可莫要取笑在下了。” 胤祥道:“嗳,哪里是取笑呢?贾兄连西洋人的数学题目都能够精通,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知贾兄身上还有多少本事才德,是我所不知的呢?” 贾琏被胤祥略显灼热的目光这样一扫,心中不禁颤了一下,道:“精通二字,实在是愧不敢当,只是略通皮毛罢了。实话同十三爷说了,在下除了在数理、经济上略通一二之外,余下的事情可谓是一概不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那些就更是全然不会了,本事是没有什么,才德,就更不敢说了。” 胤祥笑道:“贾兄一贯爱自谦,这精通数理,在时下已是难得之才了。那些个诗词书画,人人都会,倒显不出什么来了。” 贾琏听胤祥口口声声为他开脱,面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浅浅的得色来,嘿嘿笑道:“比不得十三爷少年英雄,听说十三爷精于骑射,发必命中,倘若来日得了机缘,可真想瞧瞧十三爷的马上英姿。” 他说这一番话,本是客气之言,人家夸赞了他一箩筐的话,不回敬两句,未免也显得没有礼貌。 谁知胤祥听了他这话后,忽然眸子一亮,绽出一个十足和暖的笑意来,颔首道:“没想到贾兄竟也喜欢骑马拉弓么?既是这样,待气候暖了,寻个好日子,咱们一同去城外的庄子上,好好的跑上两圈。” 贾琏闻言连忙摆手道:“若是让我在旁瞧着,那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若要赛马,我又哪里会是十三爷的对手呢?” 贾琏不是不会骑马,只是每每一坐到那马背上,他就全身上下都说不出的别扭,感觉四肢都僵了,生怕坐的靠前或靠后了,那马儿一个不乐意,便将他摔到地上去。 故而,屡屡出门,贾琏还是吩咐小厮备车的时候多些。 他可不是宝玉那样的年纪了,万一摔了腿扭了腰的,别说在清朝了,就算在现代那也是麻烦事啊。 胤祥不知道他这样的心思,只道他又谦虚起来了,便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透过窗棂向外瞧去,悠悠道:“这雪,竟下的越发大了。” 贾琏闻言亦是朝着窗外望去,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廊下挂着灯笼,烛光透过纱罩子向外散着,灯下的雪地被映的有些发红,配着屋子里头燃的檀香,使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安定了几分,别有一番华彩。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定是个好年份。” 胤祥听罢一笑,唇角微勾,声音像是春日里的暖风,“贾兄的铺子过阵子也要开张,如今又有这样一场瑞雪,果真是个好兆头。” 贾琏听了心中欢喜,笑道:“借十三爷吉言了,我倒不指望什么大红大火,只争个中上游便是很好了。” 胤祥道:“方才邬先生不也说,贾兄的铺子乃是大吉大利,百事吉祥么,贾兄不必多虑。今夜虽是下了雪,却显得月色好看的很,贾兄若不觉得困乏,手谈一局如何?” 贾琏难以推辞,面上只得笑着应下,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又要下棋,自己这个连臭棋篓子都算不上的棋艺,在胤祥手下除了被杀的片甲不留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 虽然自己不大在意这些,可是总输总输,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贾琏眼看着胤祥将棋盘摆了开来,忽然眸子一亮,笑道:“先前已同十三爷下过了棋,我是甘拜下风的,只不过这黑白二字还有另一种玩法,不知十三爷可有兴趣么?“胤祥问道:“贾兄说的可是五连子么?” 贾琏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棋盘上的格子道:“这种玩法叫黑白棋,不是下在边角和线上的,而是下在格子里头,学起来简单的很,却很耐得住玩。” 胤祥看贾琏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不觉微笑问道:“这玩意,可又是那位高人所授?” 贾琏一边在棋盘上放了两黑两白四颗棋子,一边抬眸笑道:“十三爷果真聪明过人,竟一猜就中了,这黑白棋亦是黑子先行,这四颗子是既定之局,我执白子,十三爷执黑子,将棋子放在棋盘的空格上,而当自己放下的棋子在横、竖、斜八个方向内有一个自己的棋子,则被夹在中间的全部翻转会成为自己的棋子。听起来乱些,一下起来便十分明了,十三爷请落子。” 胤祥略一沉吟,便寻了一处空将黑子落下。 贾琏亦是跟上一子。 待二人下了几步之后,贾琏又稳稳落下一子,笑盈盈的将胤祥的一枚黑子取下,换了自己的白子放入,又道:“如此便可换子了,待这棋盘满布棋子之时,便是终局,届时再来清算何人的棋子更多一些,便作胜方。” 胤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饶有兴味的笑道:“果真有趣,贾兄可莫要因我是初出茅庐,便处处相让,否则可就失了妙趣。” 贾琏笑着应了,心中却想,你说让我不放水我就不放了?到头来你若输了棋又不痛快,倒霉遭殃的还不是我么。 诚然,依照胤祥的个性,应当不至如此,只是贾琏却仍不敢逼得过紧,头一局赢了他五个子,下一局,便减到了四个。 贾琏本想着,陪胤祥下上几盘,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也就作罢了,谁知胤祥却越下越是精神,唇角噙着笑意,兴致勃勃的瞧着棋盘。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是三更还是二更,贾琏明明已经乏的眼皮有些打架,却仍要强打着精神陪他下棋。贾琏心中此刻,着实懊悔不已,好好的下围棋不就好了,瞎卖弄什么黑白棋呢? 这下可好了,把胤祥的瘾勾了起来,自己也别想睡了。 就在贾琏实在忍耐不住的打了个哈欠之时,胤祥“啪”的将一颗棋子稳稳落下,笑着抬头问道:“棋盘落满了,可是该数子了吧?” 贾琏点了点头,揉了揉眼睛数了起来,期间还数错了一次,可是最后的结果,却着实让贾琏目瞪口呆。 使劲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的又数了一遍。 下这一局的时候,贾琏又困又累,连放水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赶紧下完,谁知道,胤祥却赢了他五子。 胤祥在对面瞧着贾琏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如何?这一局是赢了几子?” 贾琏脸上挂着几分尴尬的笑意,干干笑了两声,低声道:“五子。” 胤祥眉毛一挑,有些失望道:“竟又输了你五子?本以为能精进几分,谁知却不进反退了。” 贾琏叹了口气,抬头笑道:“是赢了我五子,十三爷果真天资聪颖,短短几个时辰便可融会贯通,在下除了佩服二字,也实在说不出别的赞许之言了。” 这皇帝的儿子,头脑就这么好么? 这黑白棋,自己虽然不是每日苦心钻研,可是好歹也下了一年多,怎么让胤祥一个晚上就给赢了。 真是丢死人了…… 胤祥赢了一局,心中自然愉悦,只是见贾琏精神有些恹恹,这才留意到了时辰,连忙歉然笑道:“不知不觉,竟已到了这个时辰,贾兄必定乏累的很了,都是我的疏忽,这棋改日再下,如今也该歇息了。” 贾琏听到胤祥总算肯放他一马,精神陡然一振,方才输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连忙站起身来道:“十三爷也该早些歇息才是,不知在下的房间在何处?” 胤祥起身笑道:“如今已是夜半时分,客房离我这儿还有些距离,贾兄如今过去,只怕要被冻得不轻。” 贾琏不解其意,愣了一愣瞧着胤祥。 胤祥笑的十分可亲,指了指身后那张宽塌道:“如此,便只好委屈贾兄同我在这榻上屈就一晚,免得吹风着凉,如今这会子的时气,可是最容易让人受病的了。” 不……不是吧? 贾琏瞥了一眼旁边的大床,一时间干笑了两声,指了指身后的罗汉床道:“十三爷是何等身份,我如何敢同十三爷抵足而眠,这罗汉床也很好,我今晚便在这儿歪上一夜便是了,十三爷请歇息吧。” 胤祥却走至贾琏跟前,笑道:“你我同为男子,如今只是权宜之计,将就一晚又有何不妥?如今天色已晚,贾兄就莫要再推三阻四了,你分明也是困的厉害。” 说罢,便含笑拉了贾琏,往那床榻去了。 第29章 同榻共眠 贾琏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觉得一头雾水,混沌不堪。 今天出来,本来是要去给铺子请个风水先生测测吉凶的。 结果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和胤祥同塌而眠。 这叫什么事儿啊? 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得了胤祥如此的看重与厚爱? 可是…… 可是真的好奇怪啊。 贾琏只觉浑身都不自在的很,躺在床上不敢翻身也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有些别扭,生怕一下惊扰了胤祥。 其实胤祥刚才说的也没错,两个男人同塌而眠,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以前在大学宿舍的时候,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都没什么,更何况现在两人都还穿着衣裳呢。 虽然说这个中衣不怎么严实吧,但是走光还是不至于的…… 打住打住,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贾琏被自己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想法弄的睡意愈加淡了,赶忙阖上眼睛,想着尽快睡过去便是,总归也就这么一个晚上,就当睡大通铺了。 “贾兄,还没睡着么?” 贾琏听胤祥开口,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并没睡着,只得笑道:“一时间换了床,有些睡不惯。” 胤祥淡淡道:“哦?方才贾兄说要去睡那罗汉床的时候,我还当贾兄并不认床呢。” 贾琏一时哑然,又干干笑了两声,道:“十三爷勿怪,我是因十三爷在旁,唯恐入睡后睡相不佳,扰了十三爷好眠,故而……故而略有几分忐忑。” 胤祥静默了片刻,又道:“贾兄不必如此拘谨,我同贾兄说过多次,在我面前,并不用计较那些礼数客套,你我既是朋友,就不该如此生分。” 胤祥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从前广播台中的主播一样,到了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格外能够安抚人心。 贾琏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有些打架了,含含糊糊的恩了一声,又轻声说:“话虽如此,只是十三爷抬举在下是一回事,礼不可废又是另一回事。” 胤祥笑道:“我所结实的贾兄,本是个最为与众不同的人物,怎么偏偏在这上头看不通透呢?你从前,并不是这般拘谨的,如今这性子,可真是变了又变。” 贾琏不清不楚的问了一声,“什么……什么从前……” 胤祥轻叹了一声,悠悠道:“你果然是不记得了吗?还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四哥刚在外头开了府,我便也有了由头出宫来玩耍。有一回是跟着四哥与八哥一起,去法源寺上香,我当时在寺院的后厢房处,手里头还捏了两块玫瑰饼。你似乎也是随着家中人一起来庙里上香的,看着我手里头的玫瑰饼就发怔。我请你吃了一块,你还将腰间的玉佩送了我,笑盈盈的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我那一日给你送去的玉佩,便是按着那一块寻了师父照着雕的。” 他说罢,又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会儿,我原以为你是个女娃娃,结果后来随着四哥他们一出去,却恰好遇上了你家里头的人,这才知道了你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子。我那个时候,额娘的位分不高,在宫中鲜有能说得上话的,纵是有,也不是真心相待。唯独你,那会儿便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仍是笑着凑上来跟我又约了见面的日子,只是回宫之后,我便生了场大病,有大半年的光景没能出宫,日后也就再没遇上过你。” “后来,我倒也曾在官家子弟中听来过几桩你的事情,都是些风言风语,那日在酒楼同你偶遇上,又接触几番,才知那些人所言果真为虚。” 胤祥顿了一顿,又笑了笑说:“亏我还以为你长成了个纨绔子弟,好生失望过一阵子,好在是我多心了。只是却不曾想,你非但不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如此这般的俊朗人物。” 说罢,便扭头望向贾琏,目光清澈和软。 可谁知,贾琏却阖着眸子,面容十分沉静安详。 胤祥愣了一愣,轻轻的推了一把贾琏,只见他微蹙了眉头,嘴里嘟囔了两句,又翻了个身去。 竟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难为自己方才洋洋洒洒的说了这样一箩筐的话,敢情是对牛弹琴了。 胤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又替贾琏将被子向上拉了几分,自己也阖上了眼眸。 贾琏这一夜睡得极沉,兴许是入睡晚了的缘故,一睁眼睛便已是天色大亮,他脑子还有些发懵,打了个哈欠便想唤兰清进来服侍更衣。 只是手臂还没有抬起来,便发觉腰上多了个东西。 低头一瞧,竟是个人手,松松的搭在自己腰上。 贾琏顺着那手臂瞧去,只见胤祥阖着眸子,面朝自己,呼吸平稳,睫毛微颤。 贾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努力的去回想昨晚上的事情,却只能记起胤祥说夜晚天寒,留他在屋里同眠一宿。 而后,两人似乎是聊了会儿天,说了会儿闲话的。 再然后…… 没有再然后了,再然后自己好像就睡过去了,仿佛胤祥还在边上讲着话。 果真声音好听的像主播一般就是不行,弄的自己也听着广播安然入眠了。 这下子可坏了,人家贝勒爷还兴致勃勃的说着话,自己反倒像死猪一样先睡了过去,等一会儿胤祥醒了,还不得治他个不敬之罪? 而且,昨晚两个人明明是肩并肩,腿靠腿的并排睡的,怎么今天早起一醒来,就变成了这种……暧昧不明的姿势? 胤祥的手臂搭在贾琏的腰上,脸也凑得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而贾琏自己,还有一条腿大喇喇的放在胤祥的小腿上。 虽说贾琏一瞧见就赶忙撤了下来,又向后稍稍靠了几分,胤祥的手臂也从自己腰上滑了下来,可是贾琏心里头却仍旧觉得有些怪异。 自己的睡相,难道真这么差不成?都能把腿缠到人家身上去? 贾琏顿觉一阵尴尬,只是还没理平心绪来,就听到胤祥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醒了?你竟起的比我还早些,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瞧外面的日头,应是辰时了。”贾琏小心翼翼的回了话,又道,“我……我昨晚困得紧,仿佛睡的也有快,若是有对十三爷不敬之处,还请十三爷定要包涵见谅。” 胤祥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饶有兴味的瞧向贾琏道:“哦?贾兄可是忘了昨夜的所作所为不成?” 贾琏闻言,心中一颤,忙道:“着实是不记得了,倘若有得罪之处……” “嗳,哪有什么得罪之处呢?只是贾兄睡熟之后,倒着实有趣的很。”胤祥想想昨晚轻捏他脸庞之时,贾琏伸手乱挥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贾兄昨夜并未失仪,只管放心便是。” 真的没失态的话,那你为什么要笑成这副样子…… 贾琏也说不出此刻胤祥的神情究竟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只觉得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唇角微微勾着,倒像是沾了什么便宜好处似的,面上透着愉悦之意。 贾琏心中一声长叹,心道自己昨夜必定做下了什么丢人之事,给胤祥瞧去了窘态,又是输棋,又是失仪,自己这形象可真是越来越剩不下什么了。 只是两人既然都醒了,那再躺在床上就更显怪异,贾琏又道了几声抱歉,便走下了床去,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朝窗外瞧,只见屋外的一片天地,放眼望去皆是晶莹洁白,一片银装,几无杂色。 “这雪积的倒着实厚实,不过外头的路上,总该有人去打理清扫吧?” 胤祥从床上走下,穿了衣裳微微笑道:“倘若走不得,贾兄就不妨再多留一日,我对那黑白棋,也着实很有兴味。” 贾琏心想,这留宿一夜便已让人如此的提心吊胆,倘若再多留一日,还不知要再生出什么岔子来,便忙笑着摆手道:“不敢再叨扰十三爷了,一夜未归,府里必定也要忧心的,如今已放了晴,趁着这会儿回府去是最好不过了,免得回头路面再结了冰,就更加麻烦了。” 胤祥一听他提及府中,笑意微微一僵,点了点头又道:“既是这样,那就先用了早膳再走吧,总不好空着肚子就出门去。” 说罢,便吩咐人备下了早膳,同贾琏一并去饭厅用了。 早膳呈上来的极快,做的又是样样精细,比起贾府弄的味道更好许多,贾琏一边喝着粥,一边低头想着事情。 昨天晚上到现在,仿佛有一段记忆被剪下去了似的。 贾琏总觉着,昨夜胤祥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最终仍是抵不过好奇心作祟,便开口同胤祥问道:“昨儿个夜里,仿佛十三爷是说了些事情的,只是我竟浑忘了,不知十三爷说了什么?还请提点我两句罢。” 胤祥喝了口茶水,悠悠道:“记不得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同贾兄说起就是了。” 贾琏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心情似乎倒也并不很差,看来是没在计较自己昨晚的失态了,当下便暗自松了口气。待用罢早膳之后,便披上了斗篷,领着小厮拜别了胤祥,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往贾府去了。 回府之后,贾琏刚一进院子,便见兴儿抹着汗迎上前来,连声道:“我的二爷,您可是回来了,这一宿往哪儿去了?怎么也不打发人回来说上一声,二奶奶一宿没阖眼,方才又说身上不好受了,刚打发了人去喊大夫来呢。” 贾琏闻言忙道:“昨儿个夜里头雪大,我怕回来时夜路难行,便宿在了外头,二奶奶怎么了?可是又发了脾气不成?” 兴儿道:“昨儿个倒是发了些脾气,总归二爷您回来便好,这屋外头冷,您快回屋去罢。” 贾琏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屋里走去,谁知刚一进屋,便听见凤姐尖着嗓子道:“你这天打雷劈的东西,竟还知道回来!一夜不归也没个音讯,真是把我们娘儿俩抛在脑后头了是不是!” 第30章 峰回路转 贾琏从外头回府,身上脚上都被寒气打得微凉,一进屋里连句热乎话也没有,上来就是凤姐这样的尖声利语扔过来,贾琏面色也是一沉,只道:“昨儿个夜里头下了那样大的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外头同人谈些正经事情,一时回不来。不过在外头宿一夜罢了,值得你这样骂天呼地的?” 凤姐忽然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冷笑道:“你当我是真不明白么?谁知道你昨晚摸到哪一条花街柳巷去了,那会子还同我说什么,外头的人脏得很,你很不稀罕,我呸!让那起子没脸的小娼妇一调唆,你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贾琏想起昨晚与自己同榻共眠的人,又听凤姐口中骂的难听,脸色更是阴沉,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撒泼够了没有!我已告诉过你,是在外头同人家谈正经买卖,你自己却偏要往那些龌龊事上想,如今你信便信了,倘若不信,那也由着你!” 一时间屋里便静了下来,平儿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凤姐亦是鲜少瞧见贾琏如此大的火气,竟也被他喝得怔了一怔,瞪着眼睛坐在榻上,目光牢牢盯着贾琏。 贾琏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过了半晌之后,才打发了平儿下去,轻咳了两声,又道:“我也真是纳了闷,你怎就有那样大的疑心病?我既说了没去那种地方,就是没去,如今我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还能骗你不成?若还是不信,只管自己凑上来闻闻,看看我这衣裳上头可有半点脂粉味道么?” 凤姐眼波一转,啐道:“外头那样大的雪,你身上便是有什么味道,给那雪一压,也闻不出来了。你既说是出去同人谈买卖,好,那我便问问你,谈的是什么买卖?” 自己开了铺子的事,贾琏不欲让凤姐知道的太清楚仔细,便轻描淡写道:“同人一起盘了个铺子,人家出大份,拿大头的。” 凤姐眸光微微一闪,忙问道:“什么铺子?同何人一起开的?你又哪儿来的富裕银子扔进去?” 贾琏道:“说了你也不认得,也是朋友引荐所得,人家本不差这几个银子,只是同我聊得投契,愿意让出一部分股份来给我。铺子是卖些零碎东西,并不算很大,至于银子,我那儿总是有些,就是不多罢了。这一回投进了铺子去,可就真成了两手空空,两袖清风。” 凤姐道:“你这人一贯糊涂的很,可签了契书么?当心再让人给蒙骗了去,回头银子没赚回来,再搅合进官司去。” 贾琏失笑道:“怎么会搅合到官司上头?都是很信得过的朋友,品性也极好的,这事儿你不必操心,我自然有数。” 凤姐嗤笑了一声,脸色却明显好看了许多,揉了揉眉心道:“一宿没能睡好,如今头疼的厉害,你喊平儿进来替我揉揉。” 贾琏笑了一笑,掀开帘子喊了平儿进来,方才的一场风波,宛如从未兴起。 贾琏将心态放得很坦然,如今自己是贾琏,凤姐是自己的发妻,清朝有一点似乎非常讲究,那就是决不可宠妾灭妻,嫡妻的分量非常之重,除非是犯下了大过大错,否则地位难以动摇。 他现在又是朝廷命官,就更要谨言慎行才行,和凤姐真的闹崩了,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起码凤姐的品性和所作所为,贾琏还有所了解,再另外换一个媳妇,不知根不知底的,对付起来只怕要比凤姐还难缠些。 老天爷既然给他安排了这样的生活,那就还是顺应天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罢。 待到了腊月二十三,贾琏将铺子开了张,开业当日七折酬宾,他不单是卖花,还寻了手工精巧的秀娘制了许多香囊荷包,把各种罕有花卉的花瓣放置进去。有一盆盆往外头卖的,也有一只两只这样卖的。 贾琏甚至还推出了一个名为“香肌玉骨”的沐浴系列,专卖各种沐浴花瓣,从普普通通的月季花到矜贵的薰衣草,整个店里香气扑鼻,透过重重纱帷,如云似梦。 每位买了东西的客人,贾琏都送上香卡一张,上头附着一朵小小的山茶花。 铺子开了张,果真如邬思道所说,往来皆利,百事吉祥。贾琏亲自记账,盘点账目,看到那纯利润额度的时候,贾琏惊讶的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这……这花卉生意真是不可限量啊,且不说那些整盆的卖了多少,单单是那些香囊花瓣,就卖空了两次。 贾琏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虽说别的店里头也有这些小东西出售,只是却没有自己这样全的种类和味道。这开门炮算是打得响亮,往后也不能固守成规,还需再研究些新鲜东西出来才成。 这厢贾琏的生意整治了起来,那厢贾政也将折子上表了朝廷,后皇廷批复,奉旨于明年正月十五日——即上元之日,贤妃省亲。 年关下头是人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贾琏一是要顾着省亲园子,二是要看顾着店面,恨不得将一天当两天三天来用。且到了年前,各府往来的礼单也拟了出来,一样样都要应酬打点,便更是忙的贾琏脚不沾地。 “金陵那边儿本家的礼也都备齐了,同往年一般,等明儿个一早便送过去。”凤姐一边捻着几页纸张一边道,“这几页是方才我娘家送来的礼单,你也瞧一瞧,看看该送些什么回去的好。” 贾琏点头应了,同凤姐坐在炕桌旁,下头燃着火盆,屋子里头暖意融融,再加上单子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紧紧凑凑,看得人只觉一阵眼晕。 贾琏揉了揉眉头,刚想歇上一会儿喝两口茶,便听外头隆儿来报说,“二爷,老爷喊您快去正堂呢。” 贾琏闻言一怔,起身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儿没有?” 隆儿道:“仿佛是雍亲王府赏了东西过来,老爷喊您去前头谢恩呢。” 雍亲王府? 贾琏一时有些糊涂,微蹙眉头想了片刻,忽然间就“啊”了一声。 雍亲王,雍亲王,除了以后的雍正,眼下的四阿哥胤禛之外,还能有谁叫雍亲王? 这位雍亲王不是对自己厌恶极深的模样么?怎么无端端的忽然赏下了东西来? 贾琏一头雾水,却不敢耽搁,三两下整了整衣冠,脚步极快的带着隆儿去了正堂。 正堂之中,除了贾政、贾赦之外,还有一锦衣男子,中年模样,贾琏瞧着他十分眼生,心道这人必定是胤禛身旁派来赏东西的人了。 这种人,通常在主子跟前都十分得力,贾琏不敢怠慢,忙上前恭恭敬敬的道了谢,说了好些客气之言,只听那人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咱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四爷说了,先前那题目,大人解得极好,如今命奴才送来这八匹宫料,大人笑纳便是。” 贾琏诚惶诚恐的忙道了几声不敢当,贾政在旁又命人取了封包过来,那人含笑收了,便再不多说,转身而去。 屋内三人俱是有些怔怔,仍是贾政心思沉稳,先轻咳了两声,同贾琏道:“给雍亲王府的礼可送去了么?” 贾琏道:“尚未,只是拟了单子,一会儿便送去给老爷过目。” 贾赦在旁道:“竟不知你几时同雍亲王有了攀交,这几批布料皆是金色银妆的,一看就知绝非凡品,弄不好还是那西洋布呢。” 贾政道:“嗳,贵贱在轻,只是琏儿竟能得雍亲王看重,实在是阖府之幸啊。” 贾琏瞧了眼那堆料子,叹了口气道:“雍亲王是何等尊贵之人,我哪有那个福分能得王爷看重?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王爷府中的一位幕僚,替他解了个小小的问题。如今王爷仁厚,念着我这份好处,这才赏赐了东西下来,我如今心里头也着实惶恐的很。” 胤禛赏赐了东西,偏偏这么巧,送的又是布料,只怕这其中还是少不了胤祥的功绩。 贾琏没有料到,自己随口同他抱怨的那两句,竟给他记在了心上,还拐了弯将这料子送了过来。 想想胤祥的身份地位,对自己能如此真心诚挚,贾琏心中也不禁涌出几分暖意来。 只是贾政闻言同贾赦对视一眼,又道:“既是幕僚,想必也是很得王爷青眼的了,你蟠兄弟如今还被囚在牢中,若是能够有贵人在前说上几句好话,兴许……” 贾琏心中忍不住笑了两声,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贾政竟还不忘去拉那薛蟠一把,说起来也实在好笑,王子腾是薛蟠的亲舅舅,这会儿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偏贾政还看不分明,怎么也要往前凑凑热闹。 虽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就算少了个薛家,也不至于就活不下去了。相反,树大招风,倘若四大家族能够没落几分,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幸免于难。 于是连忙道:“那雍亲王最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这话倘若提到他跟前去,只怕救人不成,还要引来祸端的,千万不可动这样的心思。更何况,我同雍亲王根本毫无交集,哪里有那个脸面去求人呢?蟠兄弟那儿,还是等着岳父大人多多疏通为好,如今临近年关,他那案子,照理说也该审出些眉目来了。” 贾赦是一贯不通政事,听了两句便兀自先回了屋去,倒是贾政,将贾琏的话细细思忖一番之后,便颔首道:“你说的也很在理,交浅言深这样的事情,可是最最要不得的。一会儿你将礼单送过来,备的薄了可是不成,另,八阿哥和十三阿哥那儿,也都需备了厚礼送去,他们二人与雍亲王同气连枝,哪一个也不得疏忽了。” 贾琏笑着应了,胤祥那儿的礼,他私下早就送了一份过去,如今这一份走官中账目,再由凤姐拟了便是。 待他回屋之后,凤姐眼梢眉角都存着笑意,迎上前来道:“你如今可真是本事了,能耐了,前儿个拿了铺子的分红回来,今儿个竟又得了雍亲王的赏呢。倒不知,你又显了什么神通,抱上了雍亲王这尊大佛?” 贾琏笑了一笑,同她一并回屋坐下,将方才对贾政的那一番说辞改了一改,又同凤姐说了,只道:“雍亲王赏了东西下来,这也算是给府上脸面,不单是冲着我的。你一会儿仔细再拟份礼单,太薄了可不成,老爷还要亲自过目。” 凤姐笑着应了,又上前去瞧了瞧那几匹料子,啧啧称叹道:“到底是上用的东西,就是和咱们平常所见的不同,这几块料子,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么?” 贾琏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两匹给你留下,一匹留给巧姐,两匹给老太太送去,一匹给大太太,一匹给太太。” 凤姐问道:“还余下两匹呢?” 贾琏道:“姨太太在府上住着,又是你的亲姨妈,不送过去一匹,倒也说不过去。还剩下的那一匹嘛,给赵姨娘送去。” 凤姐眉毛一挑,扬声道:“你疯魔了不成?这样好的料子,你拿去给她?岂不是白白糟践了!” 贾琏笑道:“我送去给她,一是念着他是环兄弟和三妹妹的亲娘,总该得些礼数。二是……太太前儿个不是吵嚷着那西洋料子金贵么?如今我再送还她一匹,让她没了话说,只是我偏偏又不想让她得的如此痛快。你想一想,她若是知道了,自个儿同赵姨娘得了一样的东西,还不得气成什么样子?” 凤姐眸子一动,眼波都漾出笑意来,哧的一声道:“偏你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好,我现在就先将料子挑出来,既是要凑成一样的,这里头有两匹花色相近的,便送去孝敬她二人吧。” 第31章 元春省亲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凤姐才回了屋来,笑眯眯的往炕沿儿上一坐,挥着帕子道:“这屋里头拿火盆烤的热,屋外头却也热闹的很呢。” 贾琏抬眸瞧她,笑问道:“怎么?料子送过去了?” 凤姐道:“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你得了好东西?我哪里敢耽搁怠慢,为着太太和赵姨娘那两匹模样接近,我还是特意前后脚拿过去的。赵姨娘见了那料子,眼珠子都险些要掉出来了,千恩万谢的。呵,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抬举不起,见着块料子便寻不着北了。这三姑娘心气儿倒是高,可惜有这样一个娘,真是平白累了她。” 贾琏道:“赵姨娘一贯是那样的品格,你同她计较什么呢?总之便是为了环兄弟和三妹妹,平日便好歹给她几分脸面罢了。你拿那料子过去,太太可说什么了没有?” 凤姐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细眉扬起,眼波生辉,只道:“太太还能够说什么?只说这料子当真是好东西,同娘娘自宫里赏下来竟不分上下了。其实我瞧着,这料子分明比娘娘赏下来的更好些,只她昧着心要这样说,我也便权当一笑罢了。后来,我正坐在屋里头同她说话儿的时候,旺儿媳妇来回话说,料子已经给大太太、姨太太和赵姨娘送去了。你是没能够瞧见她那个脸色,哼!她那会儿拿着话阴阳怪气的让我不痛快,如今,我也不让她心里头舒坦。” 贾琏微微一笑,道:“咱们用了她姑娘赏的料子,如今我还她整整一匹,总该遂了她的心意罢。” 说着话的功夫平儿和兰清已将饭菜摆了上来,凤姐笑盈盈的为二人斟满了酒,凤仙花染红的指甲配上鎏金酒盅,艳丽异常,同贾琏道:“为了你的好本事,好能耐,今儿个敬你一杯。” 贾琏笑着举杯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就着烫热的酒,连饭都比平时进的多些,席间凤姐又道:“只是如今赵姨娘得了料子,必定要按捺不住,裁了衣裳来穿的。太太那一匹,只怕就要压在箱底,久不见天日了。” 贾琏抿了口酒,淡淡笑道:“这可是雍亲王赏下来的,何其荣耀的事情,与娘娘给的赏赐又不同一般了。她若是压着不用,难不成是不把雍亲王瞧在眼里么?这个道理,就算她不明白,老太太、老爷总是明白的,既送了料子给她,不裁成衣裳穿出屋来,又像什么样子?” 凤姐抿唇笑道:“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从前怎么竟未曾察觉,你还有这样多的零碎心思?” 贾琏笑道:“有你这样一位耳聪目明的夫人,我便是日日夜夜耳濡目染,也该学到几分皮毛了。” 凤姐啐道:“呸!休要拿话来编排我,当我听不出么?我才最是个嘴笨心直的人呢,平日惯会得罪人不说,劳心劳力的还得不着什么好处。” 贾琏闻言,心中一动,笑道:“说起这事儿,我倒还想同你商量商量,你我二人虽说在府里头还算有些脸面,只是毕竟是替二房管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头几天给你拿回来的红利你也见着了,我心想着,待银子存的再富裕些,咱们便单搬出去,另寻个府邸,你觉得如何?” 凤姐闻言一怔,身旁的平儿听了亦是一愣,只见凤姐挥一挥手让平儿先行出去,抬眸瞧着贾琏道:“你这又是打起什么歪主意了?好端端的搬出去做什么?” 贾琏道:“哪里有什么歪主意呢?只是往后总是要分家的,出去另立门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凤姐蹙眉道:“便是往后真要分家,那也不是眼下的事情,你急个什么?倘若真要搬出府去,便是老太太、老爷、大老爷那儿也不会应下的。况且,我也没有这个心思,你呢,也最好先停了这想头。” 贾琏扬眉道:“你方才不是还说嫌这管家的差事劳心累力,又出力不讨好么?如今我这也是出谋划策帮你卸下担子来,怎么你反倒不愿意了?” 凤姐冷哼一声,道:“你少拿话来噎我,总归我说了不应就是不应,倘若你心思用不完,就多往正事儿上动动脑筋,成天净想这些着三不着两的事情。” 贾琏闻言颇为无奈,凤姐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几分,自己这个丈夫在她的心中,仍旧是十分靠不住的。 钱财和权势,对于凤姐来说,远远比男人来的靠谱的多了。 其实别说凤姐,便是贾琏自己,又何尝不是将金钱瞧得比亲戚人情瞧得更重些? 这府上豺狼虎豹一般的亲戚,还不如外人来的可信些。 说起外人,贾琏便不禁想起了胤祥,唇角不经意便浮上了几分笑意。 凤姐见他不语,狐疑道:“你笑什么?” 贾琏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什么,你如今既不愿意,那就以后再议,总归来日方长。” 凤姐方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尚且少个合适的由头,还不是万事俱备的时候,倒不如再等一等。 况且,贾府虽为豺狼之地,幸好有胤祥这样一个足以交心的朋友,遇到了难处,总有个能说说的地方。 年关下的日子过的忙碌,却也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十五之前,宫中的太监已经陆续来过两拨,又是巡察地方,又是勘察方向。凤姐和贾琏在外头招待应付,忙的不可开交,连一贯不理事务的贾赦,都带着手艺匠人扎了烟火花灯,阖府上下,除却宝玉和几位小姐,几乎无人清闲。 好容易到了十五当日,元春所乘轿辇到了省亲园外之时,贾琏等族中子弟跟着贾政在西街门外候驾。因着贾琏如今屡屡逢源,贾政特意命他立于自己右侧,以示恩宠。 待将元春迎进园子之后,贾琏等人便在外候着,这一日下来,连水都没能好生喝上两口,贾琏只觉累的是口干舌燥,两眼发昏,倚在门边便想靠着稍歇上一歇。谁知里头又出来人道,“娘娘请二爷入内说话。” 贾琏一时间错愕不已,怔了一怔,随即问道:“娘娘吩咐的?” 小厮道:“正是呢,二爷快去吧,不好让娘娘久等的。” 贾琏连忙向内走去,只见堂中珠帘半卷,香纱层层,元春坐于正中之位,贾母和王夫人分坐左右,下首便是邢夫人、薛姨妈等人。贾琏入内之后,在帘子后头站定,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只听元春在上道:“不必多礼,听闻你前日得了擢升,切忌勿骄勿躁,本分办差,方为正途。” 贾琏谨谨慎慎的应了,又听元春道:“方才游园之时,只觉园内花灯闪灼,璀璨非常,园中山石精巧嶙峋,别致生趣,又不显奢靡。听说这园子是你督修的,既有风流之景,又不至过费,实在不错。” 便是再怎么愚笨之人也能听出元春话里的赞赏之意了,贾琏忙谢了恩,又自谦一番。只听上头元春问起宝玉何在,贾琏心想这会儿怕是元春要考量众人的学问了,自己在这上头是一窍不通,还是别凑热闹的好,便连忙寻了由头先行退下了。 如此看来,元春倒果真是个聪明人,懂得不宜风头太过这个道理。省亲别墅嘛,修的得体不失大方就好,弄得那样穷奢极丽,又有什么用呢?娘娘不过是来打一晃就回宫了的,那些银子几百万两的砸进去,还不是给贾府众人享受用的。 一个祖上有些功绩的世家,最可取的就是本本分分,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倘若因宠生娇,无法无天起来,那日后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贾琏不知的事,元春之所以待他这般客气,还有一层原因是为着王夫人在元春跟前提了一提那料子之事。王夫人是满心不悦,只想着由元春为她出上一口气的,谁知元春听罢却道,“母亲千万不要如此作想,这位琏兄弟,来日只怕前途不可限量的。” 王夫人自然不屑一顾,元春却想,那位雍亲王是闻名朝野的冷面王,得他看重赏识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虽说只是区区几匹布料,可是凡事多想一步总是应该,贾琏来日若真是有了出息,那也是贾府的荣耀之事。 娘家硬气,她在宫中的腰杆自然也能挺直几分的。 元春考完众人诗词学问之后,便又去游了园子,为各处赐名,并赐正园名为大观园。那日宝玉所题,大多都作了更改,唯独贾琏题的那一处“杏花天影”,元春见了只是一笑,再未多言。 待到元春起驾之际,又将赏赐之物分发各人,男子之中,竟只有宝玉、贾兰与贾琏三人所得与众人不同,宝玉和贾兰是多一对金银项圈,贾琏则是多了宝墨二匣,如此更可见其厚爱之心。 只是贾琏拿了表礼,心里头却涌出几分异样之情来,只觉得难怪这元春能够由一届女官变为后妃,果真非同一般。 如今在她的心里,恐怕已将自己列入到“可拉拢范围”了。 贾琏苦笑一声,掂了掂手中的墨砚,自己这样的胸无点墨之人,拿着这东西,实在是白白浪费了。 “于是,贾兄这便是要借花献佛了么?既是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我倒不好平白收了。” 贾琏与胤祥分坐棋盘两侧,各执一子下着黑白棋,棋盘上已经下满了大半片江山,贾琏落子笑道:“十三爷只觉得我这礼物送的不尽心么?我只是想着,这样的端方好砚,正好配十三爷这般潇洒人物,若是这砚留在我的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胤祥微微一笑,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好白拿了贾兄的砚,不妨这样,晚上我做东请贾兄一顿饭,贾兄意下如何?” 贾琏笑道:“十三爷真是客气了,其实在府中吃些已是很好,何必非要往外头馆子去?” 胤祥道:“嗳,新年中的那几日就想请贾兄一聚的,只是一直不得空,如今好容易闲了下来,如何能够草率敷衍了?” 贾琏见他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坚持,总归不是自己花钱,去哪里吃还不都是一样的。 然而待胤祥同贾琏到了城西的京华楼之后,一上二楼雅座,贾琏便立时怔了一怔,瞧着面前的二人,脑子一瞬间懵了一下子。 只听胤祥在旁含笑喊道:“四哥、八哥,竟让你们先到了,弟弟可真是该罚该罚。”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俯下身去恭敬道:“下官贾琏,见过二位爷,二位爷吉祥。” 这个胤祥,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原本的二人聚餐一下子变成了四人约会,这……这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第32章 刚柔并济 胤禛面无殊色的点了点头,胤禩笑了一笑,同贾琏道:“贾大人不必多礼,如今并非庙堂之上,只论私交,贾大人请就坐。” 贾琏有些踟蹰的微微抬眸瞟了一眼胤禛,慌忙又低下头去,只听胤祥在旁笑道:“贾兄请莫要拘谨了,我四哥和八哥都是最随和不过的人,快坐下罢,一直站着,不更是引人注目么。” 既然胤祥和胤禩都招呼他坐下了,贾琏索性也就不再客气,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总归自己的礼数已经做足了,既然是要吃饭,也不可能一直站着吃啊。 菜是胤禛和胤禩二人先前就点好了的,陆陆续续上的极快,贾琏坐在一旁略微局促,听着胤祥同二人笑语闲话,只得一个劲儿的灌着茶水。 “前些日子,多亏了贾大人的聪明机智,竟解了那西洋人的数理题,倒不知贾大人师从何人?” 贾琏听胤禩这般笑盈盈的问着自己,连忙道:“是蒙一位方外高人所教,如今也实在难寻其人了,在下所懂,不过皮毛而已。” 胤禩微笑颔首,噙了一抹浅笑道:“贾大人过谦了,只是皮毛便已比寻常人强上许多,倘若融会贯通,那还了得?不知那高人姓甚名谁,贾大人可方便告知?” 唉,就知道会这样。 贾琏心里叹了口气,上次帮胤禛解开了题目,自己又将所有不合常理的事情全推到了那“高人”的身上,胤禛这会儿正是要争皇位的时候,自然希望身边的能人贤士越多越好。 为这位来日新君效一点力,贾琏还是很乐意的,只可惜啊,根本就没有那位高人,又要让胤禛到哪儿找去呢? 眼看胤禩还等着他回话,贾琏轻叹了口气,佯作无奈道:“这位高人性情十分古怪,若是得了他喜欢的,他便爱如珍宝,倘若逆了他心思的,他也恨之入骨。莫说他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便是寻着了他人,下官也实在怕他冲撞了二位爷。” 胤禩笑着摆手道:“不必过虑,古往今来,身负才情之人多少都有些傲骨,这个我们自然明白。” 贾琏见他执意要问,只得又胡编道:“他的名字从前倒是同在下说过一次,仿佛叫……叫……”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贾琏一拍手掌,道:“叫伏地魔。” 胤禛闻言眉头一蹙,道:“好刁钻的名字。” 胤禩却道:“这名字倒着实与众不同的很,听起来倒不像中原人士,难道是番邦之人?” 贾琏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干笑两声,胡乱应了一下。 这样也好,就让胤禛和胤禩打发人到苗疆番邦找去吧,反正找也找不出来。等以后要是再来问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就是了,反正他也没说过这位高人会定期来探望自己。 所谓高人,本来就应该要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样才能彰显出他的神秘感和与众不同么。 众人又喝了几盅酒水下肚,氛围也没有开始那般紧张忐忑了,贾琏正夹了一片鸭子肉往口中送,却又听胤祥问道:“先前贾兄曾说,对数理、经济都略有心德,那一日的题目又解的极为精妙。我是不才,不过四哥对这些东西一向颇感兴趣,来日还少不得要向贾兄请教。” 贾琏那鸭子刚咬了一半,听了胤祥所言连忙咽了下去,噎的连连咳嗽了数声,方恭敬道:“这样说可真是折煞下官了,能够为四爷效劳,乃是下官无上之福,哪里敢当得起那‘请教’二字。往后几位爷若有吩咐,只管吩咐便是,下官旁的学问都不精深,只在这上头,倒还是明白些东西的。” 胤禛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胤禩在旁笑道:“听闻贾大人同十三弟乃是莫逆之交,如此说来,实在不必同我们如此拘谨。不知贾大人可有表字?” 贾琏愣了一愣,低着头想了一阵,似乎曹雪芹在原著里头也没给贾琏起过表字,如今若是要他胡编一个文绉绉又富含寓意的字出来,他可不是那块材料。 于是便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并无。” 胤禩微一扬眉,正要开口之际,却听胤祥笑道:“八哥对贾兄有惜才之心,贾兄自能明白这份心意便好,至于那称呼,大可不必计较。” 胤禩闻言微微一笑,托起茶盏浅抿了一口,瞧着胤祥笑道:“你倒是一口一个贾兄喊得亲热,这几年,倒是鲜少见着有人能得你这般看重。” 胤祥哈哈笑道:“那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像贾兄这般难得一见的人物,我自然看重。” 说罢,又笑盈盈的瞧了眼贾琏。 贾琏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早起,二人的暧昧样子。 心里头不自然的快跳了几下,笑了笑又道:“能得十三爷看重,亦是贾琏三生之幸。” 胤祥闻言,笑意愈浓了几分,又岔了话去说起别的来。 时不时的,还夹两筷子菜放入贾琏的盘中。 贾琏一边称谢,一边暗自瞧着对面两人,只觉不管怎么看,这两人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的味道。 那个胤禛,莫说对着自己了,就算是对着胤祥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唯独对着胤禩的时候不同旁人。非但会替胤禩斟酒布菜,眉梢眼角仿佛也都挂上了几分柔和之意。 看来看去,也觉得怪怪的,未免态度差的也太多了吧,贾琏低着头撇了撇嘴。又想到这两人在历史上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却成了同气连枝的好兄弟,想来必定也是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才导致情局发生了如此大的扭转。 待吃到酒足饭饱之时,贾琏本欲起身去结账,却被胤祥摁住肩膀拦了下来。贾琏心道,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帮着你两个哥哥来套我的话,想要将我也拉进“四爷党”去,如今吃你一顿饭,倒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于是便心安理得的坐在了桌边,喝起了热茶来。 待几人下楼之后,胤禩同胤禛上了一辆马车,贾琏见状不禁问道:“你四哥同八哥可真是要好,连回府也要结伴同行。” 胤祥笑了一笑,同贾琏上了马车坐定之后,只道:“四哥同八哥那是自小的情分了,多少年在一处的,自然与旁人不同。如今他二人倒也未必是要回府,恐怕是四哥还有话要同八哥商议呢。我小的时候,额娘位分不高,在宫中多亏了四哥和八哥多加照拂。如今我年岁长了,自然也想替他二人分忧解难,今日未曾事先知会贾兄,贾兄不会见怪吧?” 见怪是不至于,只是被吓了一跳却是真的,乍一知道自己要与堂堂雍亲王和廉郡王同桌用膳,这个消息带给贾琏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忽然告诉自己要去跟市长握手献花。 贾琏心中小小腹诽,面上却挂着笑意,摇头道:“十三爷怎么如此客气起来,我虽谈不上什么潇洒君子,却也绝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啊。” 胤祥颔首道:“正是知道贾兄乃是心胸豁达之人,否则,我也不会在四哥面前引荐贾兄了。” 贾琏只见胤祥噙着浅笑,如此的开门见山,心中反倒觉得安定了几分,而后又开口道:“前些日子,雍亲王赏下来的那几块料子,想必是十三爷的意思吧?” 胤祥微微一笑,目光稳稳落在贾琏的脸上,悠悠道:“贾兄聪明剔透,自然明白其中意味。其实以贾兄这样的心性才华,屈身在那侯门之家,只作个小小的员外郎,实在是屈才了。” 贾琏略一吃惊,抬头对上胤祥的眸子,讶异道:“十三爷此言何意?在下愚钝,还请十三爷明示。” 胤祥道:“贾兄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的大才,倘若让旁人得去了,我可是太不甘心。” 贾琏愣了一愣,忍不住脱口道:“十三爷说这话,是在试探我不成?” 胤祥笑道:“贾兄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我只是觉得,咱们自古到今,总是讲究刚柔并济,便如我四哥那般能干之人,也需有八哥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辅佐在旁。我身旁,却正是缺了这样一位能干之人,思前想后,只觉得贾兄是最合适不过了。” 胤祥这一番话,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味,可是贾琏的注意却全给一句话引了过去,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觉得八阿哥是‘柔’?” 开玩笑吧?在贾琏的印象中,无论是哪一部历史清宫戏,这位八爷可都不是个好对付的主,最后是输了不错,可也没少给雍正添堵。虽然在这会儿和胤禛握手言和,兄友弟恭了,可是用这个“柔”字来说他,贾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刚柔并济”四个字,用在那两人身上,怎么无端端就让人觉出几分其他的意思来了呢? 胤祥仿佛也觉有些失言,笑了一笑又道:“我不过是随口打个比方罢了,贾兄不必介怀。上一回贾兄替四哥解了那西洋人的题目,皇阿玛龙颜大悦,想修攒一部数理典籍,这差事,十有八九是要落到四哥手里的。贾兄既有此才,必定不会吝于指教吧?” 贾琏闻言一怔,脱口道:“我那三两下子,哪里配去修书呢?” 胤祥道:“倘若贾兄都不配为此职,那普天之下,只怕也再难寻出几人了。” 贾琏心想,原来胤祥今晚作了这样多的手脚,都是为了让自己往后安心替他和四阿哥效劳,看来这历史虽生了几分改变,可是胤祥对胤禛的一片忠心,却是分毫未变。 想了一想,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十三爷对四爷,果真是兄弟情浓,敬重异常。” 胤祥微微一怔,面上忽然绽出笑意,向前凑了一凑,道:“我对四哥固然是敬重非常,然而对贾兄的爱重之意,却也是不逊分毫的。” 第33章 柳家二郎 马车里头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胤祥这样往前一凑,两人的脸之间几乎只差分毫。 贾琏闻言怔了一下,不自觉的向后靠了靠,拉开少许距离,道:“十三爷的一片心意,在下自然明白。” 胤祥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倘若真的明白,那便好了。” 贾琏听得有些一头雾水,只觉得胤祥仿佛有些不同往常,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怪异微妙,贾琏轻咳了两声,又岔开话去问道:“对了,有个事儿倒是一直很想问问十三爷。” 胤祥恩了一声,颔首道:“贾兄但说无妨。” 贾琏思忖了片刻,斟酌了一下措辞,方开口问道:“那会儿,我们东府的蓉哥儿媳妇去了,十三爷亲自前去路祭,我竟不知,是因着什么,让府上得了那样大的脸面,蒙十三爷亲临。” 胤祥怔了一怔,随手折了一下袖口,漫不经心似的道:“这事儿是有的,但是也过去了许久,贾兄怎么无端端想起了这个?” 因为我好奇啊! 贾琏心想,古往今来所有的红学家都在揣测推敲秦可卿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一个孤女,被抱养进了小官之家,而后又入了贾府,本来应该是个不怎么显山露水的人物才对。 可是这个人物,偏偏就是个最不寻常的,单单有个皇子前来路祭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的了。 贾琏笑了笑,道:“并没有什么,只是好奇而已,倘若十三爷不方便说,那就只当在下从未开过这个口罢。” 胤祥道:“倒不是不便开口,只是此事涉及些许宫廷内密,我不告知贾兄,也是不想给你引火烧身而已。” 贾琏闻言心头一凛,忍不住脱口道:“难道她当真出身高贵,非同寻常?难道……还跟宫里头有瓜葛?” 胤祥沉声道:“她的来头便是再怎么了不得,如今也不过是一身死之人罢了,论起来,倒还是我姑母的辈分,我去路祭,也是受命而行。” 贾琏听罢,心里头飞快的算着,如果说是胤祥的姑母,那就是与康熙平辈,如果真是什么堂堂正正的皇亲贵戚,也不会沦落到养生堂那样的地方去,祖上恐怕是遭过难的。 贾琏只低头想了片刻,便忽然眸子一亮,抬头道:“难道是多尔……” “贾兄,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便是,不必非要声张出来。”胤祥笑着用手指摁了摁贾琏的嘴唇,又道,“她在外这些年,宫中是一直知道的,谁知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倘若要公然祭奠,未免大张旗鼓了些,如此,便派了我前去路祭。” 贾琏被他堵住嘴巴,最后那一个“衮”字便被无声无息的咽了回去,心中想着,这样就难怪了。这一段的历史,他在大学选修课的时候刚好听过一些,顺治是削了多尔衮爵位的,他的后人,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良好待遇。 只不过,这个康熙倒是还挺念着亲戚情分的,还派了胤祥前来路祭,送她最后一程。 倘若是换了雍正…… 贾琏低笑了一声,只听胤祥问道:“贾兄想到了什么趣事儿?何不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贾琏又干笑两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这刚刚解了一个心里头的疑惑,觉得心里舒坦呢。十三爷放心,这事儿我绝不会往外头胡乱嚼舌头的,这就烂在肚子里了。” 胤祥道:“贾兄的品格,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说话间便已到了贾府外头,贾琏同胤祥拜了别,正要下车去的时候,却忽然又听身后的胤祥喊他,转过身去一瞧,只见胤祥从后头取了个六角形的手炉来,上头雕着“和合二仙”的图样,递到贾琏的手中道:“这一路回去,夜里寒凉,贾兄拿着这个好些,免得受了冻。” 贾琏将那小手炉握在手中,虽做的精致小巧,却当真暖和的紧,想到外头的寒风凛冽,一时间倒也不舍得放下了,遂同胤祥颔首道:“多谢十三爷了,赶明儿个寻一日得了空的时候,我再给送到府里去。” 胤祥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贾兄留在身边用就是了,我那儿还多着。” 贾琏又谢了两声,这才下了马车,一出去,外头果真凉的厉害,风一个劲儿的往领口袖口灌。贾琏打了几个寒噤,手里头握着手炉,微微打着哆嗦往屋里头快步去了。 这一年的冬日,似乎过得格外寒冷,又迟迟见不到春意,直进了三月里,才渐渐暖和起来。 正当此时,薛蟠的案子也总算是有了眉目。 胤祥倒是说到做到,果真没有取了薛蟠的性命,将他杀了冯渊的案子定了个误杀。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薛家不仅又往冯家贴了大把的银子过去,薛蟠还挨了板子。 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却还不算完,衙门给他带了枷锁,立于衙门之外,受人指点唾骂,为期一月,活活将薛蟠折磨的苦不堪言,虽生犹死。 薛姨妈日日在府中哭天抹泪,宝钗除了在房中陪她说话宽心之外,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王夫人倒是时常过去,姐妹二人说上几句体己话儿,眼眶又要红了一圈。 “她那一幅慈悲模样,端的倒是像样的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贤惠大度呢。”凤姐不屑道,“薛大弟弟那案子,使力托人的分明是我爹,如今倒像是她出了多大功劳一般,也不觉臊得慌!” 贾琏笑道:“你同她计较这些又有何用?咱们本就不愿管这些事情,如今也好,往后若是再捅出漏子来,只管去寻她好了,咱们不是落个清静么?” 凤姐道:“话是这般不错,只是心里头总是不舒服的很,她倒不想想,那薛大弟弟日日在衙门口站着,丢的不也是咱们府上的脸面?偏她还要跟薛家人那样热络的来往着,难不成还想指望薛家能再复起?平时瞧着精明,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贾琏道:“她喜欢亲近谁,便亲近谁好了,与你我何干?总归上头还有老太太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奉宸苑内走马上任,平时的公务并不很多,大多是抄录文书这样的活计。贾琏的花倒是还没种进御花园里去,倒是近日皇帝下旨要修葺畅春园,遂挪了大批的花卉过去,贾琏的花,自然也顺理成章的送了进去。 皇家园林,千檐百宇,恢宏之势,不可言表。贾琏借着这一次买卖,狠赚了一笔,将这笔银子分成两份,一份存进了桃花源去,另一份则拿去在城东又租了个铺子,开了个分店。 贾琏是学经济的,太清楚金钱流动的重要性了,如果他每赚一笔都只是握在手中压着,那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大做强。 只有不停的向外延展,扩充,才能够把金字塔一层层的盖起来,直到站在顶峰,俯瞰众生。 当然,贾琏也不敢奢求做成什么亿万巨富,农民企业家的头号已经非常响亮,做人要懂得知足。 这一日贾琏刚去见了贾政,正要出门往铺子去,却远远瞧见一个少年揉着鼻子从廊下来了,乍一见着贾琏,少年先生怔了一下,而后草草的低头行了个礼,喊了一声“琏二哥好”。 贾琏在这府里的这些日子,鲜少与他碰面,如今见到了,贾琏对他倒也没有什么厌恶感,便点了点头道:“环兄弟今儿个不用去学里么?倒很清闲。” 贾环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吸了吸鼻子道:“今儿个学里先生身体不适,就停了没去。” 贾琏见状不禁问道:“环兄弟这是怎么了?给人欺负了不成?” 贾环低着头,怏怏道:“没人欺负我。” 贾琏看着面前的少年,比宝玉还要小上些,身上却没有一丝孩童的天真之气。想想他是庶出,府上连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王夫人自然不会去疼爱他,贾母又是个心里眼里只有宝玉的,加之贾政也不会去过问这些内宅琐事,也难怪贾环时常委屈了。 其实贾环的长相,同贾政是有些相似的,不过更多则是像赵姨娘,眉眼之间有几分柔气。 想想之所以电视剧里的贾环都被刻画成那副模样,多半是人们觉得相由心生,因为他不如宝玉,不服宝玉,于是就干脆给他勾勒了一张猥琐面孔。 其实,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呢? 贾琏又问他,“没人欺负你,你为何要哭呢?可是和院子里的人拌了嘴起了争执?” 贾环扁了扁嘴,抽噎了两下道:“她们都看不上我,不愿意同我一处顽,嫌弃我不是太太养的,我同姨娘说了,姨娘还要骂我,说我自讨没趣儿,说我攀高枝儿。” 贾琏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贾环的肩膀道:“只是为了这个,便要哭成这样么?可真是好不值得,环兄弟也是个男子汉一样的人物了,怎么还好这样哭鼻子的,一会儿若是让老爷瞧见了,必定是要训斥你的。” 贾环小声道:“老爷哪里顾得上我,只怕连申斥也懒得申斥了。” 说罢,只将头埋得更低,又吸了吸鼻子。 贾琏听了一时哑然,想说点儿什么将场面圆回来,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道:“老爷整日忙着,一时间顾不上园子里头的琐事,也是难免的,你如今念书要紧,旁的事情别太往心里头去。” 贾环在贾府里头,可谓是个被架空了的主子,像个软柿子一般,谁都能捏上一把,偏偏还使不出脾气来,否则就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赵姨娘那张嘴是出了名的阴阳怪气,除却探春之外,谁还能同他和和气气的说上几句话呢?如今听了贾琏这样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一时间竟觉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暖意来。他见贾琏一身出门见客的打扮,便轻声问道:“琏二哥哥,这是要出门去么?” 贾琏道:“正是,我和人家一起在外头弄了个小铺子,这事儿府上也都是知道的。只是那位大股东近日来事多又忙,我就少不得要勤着去看看了。” 贾环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瞧了眼贾琏,又低声问道:“那……我能否与二哥哥同去?倘若二哥哥不愿,那就只当我没说过这话便是。” 贾琏一怔,旋即便想到,这贾环长日没人作伴,如今得了自己几句宽慰,只怕是对自己生了亲近之意。他对贾环倒也并不讨厌,想想自己平素还时常同宝玉一起出门,如今便是带着他出去走走,倒也无妨,于是便痛痛快快的应了下来,同贾环一起,往二门上去了。 这一日时气很好,贾琏索性就没有让人备车,而是沿着街巷往前走着。贾环平素出门的机会不多,如今乍一出来,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而外头人多又乱,贾琏怕一不留神弄丢了他,便让他牵着自己的衣袖,不可放开。 贾环如今的身量虽然已足,可在贾琏眼中仍旧是个孩子,如今这样子走在街上,倒真有些带着儿子出门逛街的感觉了。 贾琏被自己这个想法弄的哭笑不得,只是他刚要去看贾环手指着的一个面具时,眸光却突然一怔,落在了迎面走来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一个锦衣玉带,器宇轩昂,另一个眸若寒星,面若美玉。走在一处,真是说不出的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贾琏还尚未开口,那边的人却已经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眸子一亮,快步走上前来,道:“贾兄,好巧了,这是要往铺子里去么?” 贾琏颔首道:“十三爷,果真是好巧。如今正要往铺子里去,不知这一位是?” 他的目光从胤祥面上移开,落到他身旁那人的脸上。 胤祥刚欲开口,却一下子瞥见了贾环手中紧握着贾琏的衣袖,目光蓦地便沉了下来,淡淡扫了贾环一眼,又同贾琏道:“这一位是柳家的大公子,柳湘莲,前儿个有人请我去听堂会,柳兄在其中串了几场,功夫很是了得的。” 第34章 猜疑忖度 胤祥说完,柳湘莲潇洒大方的朝贾琏点头致意,贾琏也连忙回了礼过去。 这就是柳湘莲啊…… 倒真是长的挺帅的,长眸薄唇,轮廓分明,加上他皮肤又白,整个人都显得十分俊雅。 可是……贾琏微微皱眉,难道是自己的心理原因影响了人物的外貌么?这个柳湘莲,怎么看起来长的这么像陈坤啊…… 原来是薛蟠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现在薛蟠是没有那个心思了,也没那个功夫,从衙门放出来就整日窝在宅子里喝汤补身,薛姨妈这次盯他盯得跟大熊猫似的,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纰漏。 于是现在,纠缠柳湘莲的人换成了胤祥么? 贾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而后又对自己道,胤祥品格正直,怎么能拿他和薛大傻子相提并论呢?再说了,他们俩还都是男人。 不过……也不好说啊,清朝这会儿,好男风的习气好像还挺重的,再说看胤祥府里头福晋没了之后,也没再娶个填房回来,平时也不见他有多爱亲近女色。自己这个壳子,从前还不是和那些清俊小厮…… 打住打住,自己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 胤祥看着贾琏的面色变化不定,表情精彩极了,扬一扬眉毛,问道:“不知贾兄身旁这一位是?” 贾琏一下子回过神来,哦了两声,忙道:“这是府里二房的三弟弟,名唤贾环,今日带他出来随意走走。” 胤祥点了点头,眉头舒开了几分,又道:“我同柳兄刚去吃了茶,如今也是无事可做,贾兄是要去铺子上么?不如,我与你同去,也瞧瞧贾兄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贾琏不太想让贾环知道胤祥的身份立场,如今偏偏胤祥还要跟着前来,倘若一会儿再露了什么,贾环尚且无妨,只是若要让赵姨娘知道了…… 那跟公开对府上表示,我和十三阿哥非常要好,几乎没有区别了。 贾琏只得对贾环道:“想想方才带你出来也没同你姨娘说上一句,她寻不着你必定要着急上火的,这会儿不妨先让人送你回去,往后机会还多着,等得了闲,哥哥再带你出门来。” 贾环有些颇不乐意,嘟了嘟嘴巴,抬眸瞥了胤祥一眼,仿佛明白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才致使自己没法子玩的尽兴。只是他在府中一贯胆小,对凤姐更是敬畏的厉害,如今贾琏如此说了,他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得闷闷的点了点头,捧着刚才买到的零碎玩意,由兴儿和另一个小厮一起跟着,一路回了府去。 打发走了贾环,贾琏这才舒了口气,回身同胤祥笑道:“带着小孩子在身旁,许多事还要顾虑照应着,如今先送他回去,实在轻快不少。” 胤祥唇角微勾,漫不经心似地,道:“瞧着倒也不小了,模样倒是俊秀的很,原以为贾兄不过是个慈父而已,没想到还是个仁兄。” 贾琏笑了笑,引着胤祥同柳湘莲往城东新开张的那家铺子去了,一边走着,一边就忍不住侧眸去打量柳湘莲。 啧啧,这鼻子,这下巴,这眼窝…… 如果不是在清朝,贾琏肯定会觉得这个人做了整形手术。 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像陈坤啊。 真是……越看越像啊。 “贾兄,贾兄?你这是想什么呢?” 贾琏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脱口就道:“想陈坤……” 胤祥一怔,英挺的眉毛微微拧起,问道,“贾兄说的什么?我方才没听真切。” “啊……没有什么,只是在想,如今已经开春了,铺子里头供应的花卉香包也该换一批味道才是,否则总是那几个样子,时间久了闻得也就絮了。” 几人已经到了铺子跟前,柳湘莲有些好奇的瞧着贾琏,问道:“这家铺子的老板原来是贾兄么?真是久仰久仰。” 贾琏奇道:“柳兄也知道这铺子不成?” 柳湘莲道:“前儿个有人送了我一盆花,从前这许多年竟从未见过,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从这家铺子买的。如今这铺子红火的厉害,从前爱用熏香的,如今都改了佩戴香包放在衣裳里头,味道淡雅,还新鲜。说来也奇,不知贾兄是如何得来这样多古怪名堂的花种的?” 贾琏干笑了两声,正想着要如何应答,只听身旁胤祥淡淡道:“那些花种都是从霍格沃茨得来的,从前我也未曾见过,柳兄不必奇怪。” 柳湘莲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又道:“好生稀奇的地方,贾兄年少有为,相比起我等碌碌之人,实在令人自惭不已。” 贾琏谦虚道:“不过是些小本买卖,算不得什么,不知柳兄如此在何处当差?” 柳湘莲道:“并无差事,不过整日耍耍花枪,吃酒赌钱罢了,比不得贾兄能干。” 你长得这么帅,其实不太需要去找差事做的啊,找个富婆包起来,好吃好喝的自然就有了。 或者,找个富翁也不是不可以…… 贾琏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进去到柜台前拿了两支小小的瓶子出来,递给柳湘莲道:“这是前些日子新弄出来的东西,还没开始往外头卖呢,今日见了柳兄,也是有缘,权当一点小小礼物,还望柳兄笑纳。” 柳湘莲因为生的俊美,平素有不少人喜欢同他结交,收礼物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于是微微一笑,便伸手接了过来。他瞧着手中的两样东西,摆弄了几下后,又抬眸望向贾琏,问道:“此乃何物?该如何去使?” 贾琏解释道:“这比香包更方便些,取出一些沾在身上,香味约能留上两三个时辰。店里头的老顾客,我都发了一些,请他们帮忙试用。如今是小小心意,也是想请柳兄帮个小忙。只是别弄在皮肤上,沾一些在衣服上就好。” 幸好自己化学学得很好,曾经听老师提起过做香水的步骤,他用了最简单方便的水蒸气蒸馏法,从花卉里头把精油提炼出来,而后又根据比例将酒精和水同精油混在一起。酒精的纯度和现代用的不大一样,贾琏就反复的调试做实验,好容易弄出了几种成品出来,自然要先往外送一送,看看市场反映如何。 柳湘莲旋开其中一瓶,放到鼻子下头闻了闻,笑着点头道:“味道很清新怡人,贾兄真是有心思,做出来的东西都如此的别致精巧。” 他正欲再说,只是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他,原来是平素相熟的友人,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要拉他去吃酒。胤祥一向不拘这些,此刻更是盼着那柳湘莲走了才好,痛痛快快的点头命他先行了,待柳湘莲走后,胤祥的目光又落在贾琏脸上,淡淡道:“贾兄回铺子来,不会是专程为了寻礼送人的吧?” 贾琏点头道:“回来本是为了瞧瞧账本的,只是也不急于一时,倘若十三爷有什么想瞧瞧的,我便……” “不必同我这样客气,我也是无事可做,你要看账本,我陪你一起便是。”胤祥向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瞧着贾琏,微笑道,“还不去瞧?” 贾琏闻言只得点了点头,心想既然你也只是呆的无聊想找个人作伴,那我就不客气的去算账了,反正也是你让我这么干的,不是我故意要冷落客人。 两人沿着楼梯上了顶楼,贾琏搬了把椅子给胤祥坐着,又奉了茶来。自己则将账本找出来,摊开铺平,开始一点点看了起来。 对账是一个十分冗长并且繁琐的事情,只是贾琏天生就是喜欢和数字打交道的人,他是典型的理科生,一遇到物理数学化学这样的东西,就会不可抑制的兴奋起来。然而一让他去碰什么诗词歌赋,就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 胤祥坐在一旁,看着他微低着头,侧脸白皙洁净,午后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落在贾琏身上。眼睫微微颤动着,眉头时而拧起,时而舒展,嘴角噙着一抹饶有兴味的微笑。 不由自主似的,胤祥便往跟前坐的近了一些。 贾琏没有察觉,账本看久了,眼睛就有些发酸,低着头伸出手去想摸索茶杯,却碰到了一个温温热热的东西。 抬头一瞧,只见胤祥拿着茶杯,神情温柔的向前一递,道:“看的累了,歇歇在看就是。” 贾琏道了声谢,接过茶杯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巴又问道:“十三爷怎么知道我看的累了?” 胤祥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我自然知道。” 算一算,胤祥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仿佛许多事情都在他的把握之中。这样的男人,无疑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很适合做一个领袖,只是他却甘愿跟着胤禛,给他当前锋,打江山。 不仅有能力,还重情义,不错不错,真是个好男人。 可是这样的好男人,怎么不见他对哪个女孩子有兴趣呢? 贾琏又喝了杯茶,偏头向胤祥瞧去,见他只是静静的瞧着自己,十指交叠,目光沉静,活脱脱一个温柔的皇室贵公子。 不过人家本来就是皇室贵公子,贾琏忍不住叹了一声,气质这种东西,果真是天生的。什么三代一贵族的说法,说的真是有点道理的…… “贾兄,对柳兄似乎很是喜欢?” 胤祥的话打断了贾琏的胡思乱想,贾琏听了抬头瞧着胤祥,眸子里带了几分奇怪的神情,道:“我同柳兄只是初逢,哪里谈得上什么喜不喜欢呢?” 胤祥刚刚微笑颔首,正要开口时,却听贾琏又说了一句,“对柳兄很是喜欢的,难道不是十三爷么?说来也是,柳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倒也难怪十三爷乐意同他结交。” 第35章 情路漫漫 胤祥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晃,抬眸望去,似笑非笑道:“贾兄此话何解?” 贾琏笑道:“方才见十三爷同柳兄谈笑之间十分亲切,这还算不得看重喜欢么?” 胤祥皱了皱眉头,将茶盏放下,慢慢道:“柳兄性子豁达率直,我不过是将柳兄视为朋友,喜欢看重这样的词,还远远不达。” 贾琏愣了一下,又笑道:“那十三爷方才为何要这样问我?我同柳兄连朋友二字都尚且算不上,情分更是远比不得十三爷的了。” 胤祥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见你一直偷偷打量他,又赠了东西,故而才这样猜测的。” 贾琏闻言顿觉尴尬,脱口道:“你……你看见了啊?” 胤祥一听这话,面色更不悦了几分。 只见贾琏干笑了两声,颇不好意思的低声道:“倒不为别的,只是柳兄长得同我认得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故而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胤祥哦了一声,漫不经心似得问道:“什么样的故人,可是至交好友么?” 贾琏蹙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也算不上什么好友,至多算个泛泛之交罢。只不过见得多了,留下的印象自然也就深厚些。” 就算是泛泛之交也是给自己贴金了,自己倒是认得人家,可是人家哪里晓得他是谁呢? 胤祥问道:“他与柳兄面貌很是相像么?” 贾琏支吾了两声,道:“倒也不是说很想,气质什么的都略有差异,只是五官有些像,柳兄生的更英气些。” 胤祥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沉声道:“柳兄于我而言,亦是不能同你相较的,今日和他一处,也是我想来铺子瞧瞧你在不在这儿,偶然遇上的。” 贾琏见胤祥如此郑重的同自己解释,面上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 你和哪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喝茶,跟我解释什么呢? 不过胤祥这样重视他的态度,还是让贾琏觉得有些高兴,心里头暖意洋洋的,点了点头说,“于我而言,十三爷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 他这话虽是有些客套,却也不是没有真心掺在其中,胤祥闻言眸子一亮,微笑道:“此话当真么?” 贾琏不假思索点头道:“自然当真了。” 胤祥的面色顿时便温柔起来,眉眼之间俱是笑意,伸手拍了拍贾琏的手背,道:“账目还差多少?这几日又赚着了多少银子?” 贾琏只觉胤祥的手心温暖而柔软,声音低沉温和,不自觉便让人放松了心情,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账本,道:“没有多少了,银子是赚了,只是也不能固守成规,生意就在于创新和竞争,还得多想些新鲜点子出来。” 胤祥道:“你攒那样多的银子是想做什么?如今这两间铺子的进项,还不够供你花销的么?” 贾琏道:“我自己平日哪里使得了多少银子,可是这不还有个女儿?来日置办嫁妆,总不能太寒酸了,况且,我还想着往后能搬出府去,到时候那些琐碎开销就多了去了。趁着如今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力气,多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往后年岁大了,在小院子里头,种种花养养菜,放出几亩田去,收收租金,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叫舒服自在呢。” 胤祥不禁笑道:“你这才多大的年岁,竟想起这些事情来了。” 我岁数大的很啦,都三十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贾琏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只是眼下,却还得对着账本,办着差事。十三爷可是等的乏了?里间儿有张躺椅,十三爷不妨过去歇上一会儿。” 胤祥道:“坐在这儿瞧你算账,有什么累的?我陪你说说话,也可给你解解闷儿。” 说罢,便坐在贾琏身旁,又问他,“你家里头那位兄弟已经放回去了,如今怎么样,可知道收敛了么?” 贾琏苦笑道:“这一下子,折腾的他半条命都去了,哪里还敢不乖觉呢?这一下子,累的家中差事也丢了,他妹子这一回上京,本是想参选秀女的,如今只怕也没了着落。” 胤祥道:“听你这样说,话里是埋怨我了?” 贾琏忙道:“岂会呢,这次是他命大,遇上十三爷这样大度的人物,没要了他的性命去。给他些教训尝尝倒也是对的,免得他日后再那样举止无状,开罪了旁人。” 胤祥微微一哂,淡淡道:“你那你又为何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可是为了他那位妹子么?” 贾琏道:“十三爷不知,那位薛妹妹今年刚好十五,聪慧大方,也是很有些心气儿的。如今这一下子,算是骤然落难了,想一想,便决定有些可惜了。” 胤祥问道:“你想让她入宫去?” 贾琏犹豫了一下,只道:“并非是我作此想,而是她自己有青云之志罢了。” “他们家里遭了贬,如今再想入宫只怕就难了,不过她既然有鸿鹄志向,就不会因此事埋没了。”胤祥从笔架子上抽了管毛笔,摊开张宣纸,低头边写边道,“方才我还以为,是你心仪于她,想要纳入房中呢。” 贾琏一边对着账本一边失笑道:“我家里头那一位的威名,想必十三爷亦是有所耳闻,哪里还会再动那样的心思呢?话说回来,十三爷如今没有心仪之人么?” 胤祥笔锋一顿,抬眸问道:“贾兄怎么竟问起了这个?” 贾琏微微低着头,一行一行扫着账目,嘴角噙笑道:“只是想着,十三爷这样的品貌才情,又是天潢贵胄,得你钟爱之人,实在是福气颇深。” 胤祥微微一笑,低头在那纸上又添了几笔,道:“贾兄过奖了,我的情义,只怕人家还避如蛇蝎呢。” 贾琏随口问道:“人家是谁啊?” 忽然一愣,而后眸子一亮,抬起头问道:“十三爷果真有心仪之人么?” 胤祥一边收起桌上的宣纸,拿去窗子旁晾着,一边说道:“从来都是有的。” 这一下子,贾琏彻底无心算账了,幸好也对的差不多了,索性将账本一合,笑着问胤祥道:“是哪一户的小姐?十三爷为何不请圣上赐婚呢?” 胤祥背对着贾琏,微微偏过一些脸庞来,侧脸温柔而俊雅,微微一笑,悠悠道:“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我也不愿吓着他,慢慢来便是,等到了水到渠成之时,自然能够心愿得偿。” 胤祥说话的时候,眼睫微微垂下,眸子沉静宁和,高挺的鼻梁和形状漂亮的下巴,从侧面望去宛如一副精致美妙的画卷。贾琏不由愣了一愣,想起了自己从前学生时代追星的时候,买回家的海报和贴纸。 如果胤祥是在现代,绝对可以被冠上一个什么“当代贵公子,第一花美男”之类的头衔了。 忍了忍,终是没抵住八卦心思作祟,一边理着账本,一边试探的问道:“那,十三爷就不怕夜长梦多?那小姐若是许给了别人家,可该如何是好呢?” 胤祥叹道:“他都已经婚配了,连女儿都有了,我哪里还怕多等一等呢?” 贾琏闻言一惊,脱口道:“啊?是个寡妇啊?” 胤祥猛地咳嗽两声,回过头来瞥了贾琏一眼,贾琏顿觉失言,连忙笑道:“这……情生无痕,十三爷能够如此一往情深,实在令人动容,希望日后十三也能够心愿得偿,有情人终成眷属。” 贾琏只觉得胤祥的申请颇为复杂,无奈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同他对视了半晌,胤祥终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卷起那一页宣纸,道:“借贾兄吉言了。” 贾琏好奇道:“十三爷写了些什么?是字画还是诗文?” 胤祥道:“没有什么,只是一卷画罢了,学艺不精,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贾琏见他如此说了,也不好上前去讨要,只得哈哈笑了两声,又道:“账目看完了,十三爷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要不,咱们寻个茶馆,听听曲子?” 胤祥淡淡道:“都好,贾兄若是家中有事,惦着先行回去,也是无妨。” 就算贾琏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胤祥似乎有些不快了,可是刚才还好好的啊,自己又没说什么歹话,怎么就惹得他不愿意了呢? 人家说这女人心海底针,怎么阿哥心也这么难猜啊! 贾琏也不好多问,愣了片刻,只得同胤祥道:“十三爷请在此等上片刻,我下去拿个东西,这就上来。” 胤祥点了点头,将那画卷好,攥在手中,瞧着贾琏下楼的背影,忍不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贾琏果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上了楼来,手中还拿着一个不大的瓶子,只是瞧着比方才拿给柳湘莲的那个要精致许多,瓶子上在角落的位置刻了一朵小小的山茶花,一看就是贾琏特意寻了师父给弄的。 贾琏将瓶子递给胤祥,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这些了,这个和方才拿给柳兄的不大一样,是款很别致的味道,限量卖的。这个味道很清淡,也还算雅致,十三爷试试,不必非要涂在衣裳上,放在枕边,还能宁神的。倘若不喜欢……不用就是。” 胤祥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低声喃喃道:“这味道似乎在哪儿闻到过似的。” 贾琏道:“啊……这几日我在身上用了一些,只当做个宣传,客人们闻见反响不错的。” 胤祥抬起头来,看着贾琏问道:“这一支的味道,除了你用过之外,还给过旁人么?” 贾琏摇头道:“没有了,如今成品也只弄出来了五只,我自己留了一只,送了你一只,还余下三只。” 胤祥点了点头,将那瓶子收入怀中,开口道:“余下的那三只,我都要了,你往后也别再做新的了,只这个味道,独咱们两人用着,好不好?” 贾琏一怔,愣愣的点了点头,颇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是个香水味道,要做限量版大可以再调一款就是,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只是让他奇怪的,却是胤祥的态度,难道和别人共用一个味道的香水,对他来说也是难以忍耐的么? 恐怕也因为自己是这个东西的发明创造者,胤祥才勉为其难容忍了自己罢。 这皇家的人可真是麻烦啊,难怪后世的有钱人都喜欢讲究个“定制”,恐怕都是从古人这儿沿袭下来的。 胤祥见他应下了,一时间心情畅快不少,同贾琏笑道:“你方才看了半天的账本,也该看的乏了,走,咱们出去转转,晚上到我那儿去用饭。” 真是变脸跟翻书一样的,看来还是礼物攻势有效果啊,贾琏心中默默感慨一句,点了点头,又下楼同掌柜的交代嘱咐了几句,便同胤祥走了出去。 第36章 画卷之谜 “二爷回来了,二奶奶正找您呢,赶紧过去罢,去的晚了,回头又要拿我出气。” 贾琏刚一回府,便见着平儿迎上来如是说着,不禁笑道:“什么事儿急着寻我,平素我在府里的时候,倒不见她着急,每每一出去了,她就能弄出一箩筐的事情来。“说罢,掸掸袖子,一边松着领口一边往里屋去了。 凤姐见贾琏进了屋,便道:“到哪儿去了?从老爷那儿出来就不见了人影,没有一时半刻能消停些的。” 贾琏道:“我去了铺子,好容易今儿个休沐,可不是要过去瞧瞧么?说起来,从老爷那儿出来,我还遇上了环兄弟,红着眼睛,也怪可怜见儿的。“凤姐冷笑一声,挑着桌上的烛台,道:“你倒慈悲起来了,环哥儿本不是个坏的,只可惜是赵姨娘生的,就算是再好的哥儿,也经不住调唆。” 贾琏靠着躺椅坐下,捧起手旁的茶盏,浅抿了一口,道:“环哥儿才多大,只要好好教他,哪儿能有什么坏心呢?罢了,且不说这个,你今日急着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 凤姐道:“这眼瞅着便要到薛妹妹的生辰了,今年她过十五岁的生辰,虽不是个整日子,却是及笄了。老太太那儿我还没去问,先同你商量商量,怎么给她过才好。” 贾琏一听,只是宝钗的生日,便不禁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就是个生日么,照着往年林妹妹的例过了便是。你方才又说了,是及笄的年份,那就再添些东西,办的热闹些就是了。” 凤姐斜斜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如若她家中,还是那以往的薛家,那自然没有什么。只是如今的薛家,可是不同往日了,我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银子,只不过老太太心里头是如何想的,你和我可是全不知道。” 贾琏笑道:“老太太的心思如何,你能猜不出来?那薛家虽说同咱们家也是亲戚,可比起来却总是隔了一层的,不很亲近。依着我说,他们家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倘若真弄的大张旗鼓,没准儿薛妹妹还不愿意呢。” 凤姐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呢?” 贾琏道:“我一向不理会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还是去旁敲侧击的问问老太太的意思。另外,有往年给林妹妹过生日的旧例摆着,多少也得是那个意思。” 凤姐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又道:“如今这史家大妹妹也过来了,多半儿要留着过了生日才走呢。上一回你给我的那宫扇,明儿个我让人给她送去一柄,顶着你的名头,你看如何?” 贾琏嘿嘿笑了一声,摇头道:“在史家大妹妹跟前做人情,你去做就是了,何必要便宜了我?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也不很稀罕在她跟前露脸逞能,你送过去就是了,一把扇子,值什么?” 凤姐笑笑说:“不过是平白说上一句罢了,你若是不要,我还不稀罕巴巴的贴合呢。” 说罢,一甩绢子,自坐到了妆台跟前,开始卸褪钗环。 贾琏今日出去了一整日,身上已经有些乏了,躺下之后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谁知却睡的不大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刮搔着自己的面颊,痒的厉害。 贾琏不耐的挥了挥手,翻个身继续睡,可那东西却越发的得寸进尺,骚扰的不亦乐乎。 贾琏实在忍无可忍,愤怒的睁开了眼睛,谁知一睁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刚才的感觉,是风么? 现在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又在桃花源里,贾琏已经不会再大惊小怪了,他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发觉桃花源大概才七八点钟的样子,正是劳作的好时候。 可是自己还没睡醒啊。 太不人道了,到底是什么把他弄醒的,真是缺德啊,扰人清梦…… 贾琏一边腹诽,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穿鞋的时候却发现地上落了几片柳叶。 这是屋子里头,怎么会有柳叶在地上?贾琏觉得奇怪,伸手想去拾起来,那柳叶却摇摇晃晃的往前飘了几下,落到了不远的前方。 贾琏这下子更觉得疑惑极了,追着那柳叶走上前来,只是每每当他离那柳叶触手可及的时候,就又会扬起一阵清风,将那柳叶往前送去几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绕过了桃花源里的那条小溪,越来越往东边去了。这边是一片草海,贾琏平时很少过来,如今却被这片柳叶好像耍着玩似的,引了过来。 就在贾琏腿脚发软,准备向前飞扑压住那叶子的时候,那片叶子忽然被风猛的卷了起来,在空中摇摇晃晃转了几圈,往后头飞去了。并且这一次的速度,飞的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贾琏就再也瞧不见了那个竹叶的踪迹。 贾琏惨叫:“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一边叫,一边抬脚狠狠的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却觉得脚上一痛,显然是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头。 贾琏痛呼一声,俯下去拨开草丛,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硬实,结果,却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匣子。 这个匣子和先前贾琏发现的那个,并不太一样,先前的那个云雕精美,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然而眼前的这个,比起木头,倒更像是石头,举在手中也沉得厉害。贾琏放在耳边晃了晃,里头叮当作响,看来是有东西的。 既然那个柳叶费尽心思把自己引到这里,那这个石盒子里头,肯定是装了什么重要道具的。贾琏顿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像从前玩游戏时候四处摸宝箱那样,拨拉了一下盒子的锁头。 “当啷”一声,锁头应声而落,原来根本就是虚锁了挂上去的。 盒子一打开,里头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厉害武器,只有两个戒指。 贾琏把戒指倒在掌心里,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贾琏拿起那个小一些的戒指,套在自己的中指上,稍微有些紧。 又换到无名指,恩,正好。 这戒指是干什么用的呢?贾琏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却想不出个结果。 只是贾琏现在的心态非常淡定,既然让他找到了这个东西,那就不会是废物,留下来的话,以后没准儿哪一天就能用上了。 况且……贾琏总是觉得,这个桃花源其实是有一个主人的,那个主人也许在暗处,也许在地下,也许在天上。不知道那个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打造出一个养成农场。 这种想法有些玄幻了,可是……贾琏忍不住笑了笑,拍拍身上的草屑,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自己来到这里,以及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一切,难道还不够玄幻么? 给园子里的花浇了浇水之后,贾琏就走回屋里,打开面前的两口箱子看了看。其中一口是自己收着的那部分林家家私,往后预备还给林妹妹的。 而另一口,则已经装了一些银子,这是贾琏平素剩下的钱财,他把这些银子当做一笔固定资产,像不动产那样,慢慢存着,等到这口箱子满了的时候,也就可以真正开始考虑搬出贾府独立的事宜了。 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往一个非常顺利的方向发展着,贾琏舒了口气,仰头望去,天穹碧蓝,艳阳高挂,桃花源里香风袭人,静谧安宁,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其实,以后如果不能搬出去独居,就在这儿过日子也是很好的,反正自己也能在外面和这里自由来去,真要想过起日子,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贾府的后路还不知道会沿着哪一条轨迹走下去,可是离胤祥被圈禁还有多久呢?贾琏对清朝九龙夺嫡这一段的历史并不很了解,只知道这个著名的事件和其中几位阿哥的最终下场罢了。现在红楼梦的故事,已经一点点在发生着改变,胤禛和胤禩这对兄弟也握手言和了,那是不是说,这一段的历史,也会发生变化呢? 如果胤祥能够不被圈禁,那就实在太好了。 贾琏叹了口气,胤祥对他实在是非常好了,明里暗里帮了他很多忙,如果自己也能够助胤祥一臂之力,让他免于圈禁之苦…… 这念头一动,贾琏就忍不住苦笑起来,自己是什么身份,哪里管得到那些事情?别回头没帮着胤祥,反而越帮越忙,弄巧成拙。 真是烦死了。 结果又在桃花源里干活干到了天黑,贾琏才上床睡觉,一睁眼的时候,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指,戒指还在。 回头要找个时间仔细研究研究,没准这戒指像机器猫的口袋一样,可以往外倒出好多宝贝来呢。 贾琏边想边笑,连早膳都多吃了几口。 宝钗的生日最终还是办的不大热闹,凤姐说这也是宝钗和薛姨妈自个儿的意思,只请了戏班子来唱了几处,薛蟠出来草草的露了一面,颇有几分萎靡的模样,不复从前。 过了春日,天气就渐渐转了暖,在屋子里待得久了,难免让人觉得燥热。贾琏在衙门里头,因着都是小吏,没有资格使冰,虽只能每日盼着早早回府,吃上个冰碗,也好消热。 幸而奉宸苑的事务一向少,这一日贾琏将要整理的文案抄录了一遍,又核对了下个月要采买购置的名册,等都忙完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间。 只是他刚要收拾了东西离去,却瞧见一人在门外站着,贾琏一瞧,原来是胤祥府上的管家安顺。 贾琏去胤祥府上的次数多了,同安顺是认得的,见了他连忙上前道:“安管家,你怎么突然来了这儿?莫不是十三爷有什么吩咐么?” 安顺点头笑道:“十三爷请贾大人过府一叙,只是现下有些事缠着,脱不开身,便命奴才过来请贾大人呢。” 贾琏道:“安管家实在客气,打发个下人过来也就是了,何必要您亲自前来。既是这样,咱们这就过去罢,免得要十三爷久等。” 说着,便同安顺出了门,轿子已经备好了,贾琏进了轿子,一路到了胤祥府前,只听安顺又道:“请贾大人先在书房稍等上一等,奴才这就去请十三爷过来。” 贾琏点了点头,在书房里头坐着等胤祥,这书房他来过不少次,只是却从来都没有细细打量过,如今闲着无事,索性便在屋里随意看了起来。 胤祥将屋子布置的很是素雅,书案上摊着几张练好的字,贾琏一边看一边心想,倘若这东西能让自己带到现代去,那可就发大财了…… 这会儿眼睛一瞥,瞧见书案右边的角落上,有一副画卷搁着,纸张泛着浅浅的米白色,印了暗纹。 这种纸,是贾琏特意订做了的,想着又可以记账,又可以写信函,还能当礼物卡发给客人,所以一眼见了,就绝不会认错。 贾琏心中一动,想起那会儿胤祥在同自己对账的时候,确实曾经画了一副画的,只是当初没给自己看罢了。 想必,里头画的一定是胤祥的心仪之人。 贾琏现如今认定了胤祥喜欢的女子是个寡妇,心中想着这得是如何俏丽的一位寡妇,让胤祥对她如此恋恋不舍,魂牵梦萦。 忍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贾琏朝着窗外瞥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那画卷拿到面前,解开锦绳,一点点的从下往上,慢慢摊开。 第37章 并辔偕行 画卷露出半截的时候,贾琏心中的道德感忽然跳出来谴责他,想想胤祥平素是如何待他的,如今趁着人家不在,就私窥他人隐私。 自己怎么能这么干呢! 贾琏的手就跟触电了一样,抖了一下,连忙把那画卷卷好,规规矩矩的搁到了一旁。贾琏又做贼心虚似的,向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书案,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去看别处。 可是…… 那画卷上头好像施了咒似的,贾琏不由自主的就想往那儿瞟,那画卷里头藏得到底是什么人?是眉目如画,还是凤眼琼鼻?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啊…… 贾琏一边暗自唾弃,一边又觉得心里头痒痒的,十分想摊开画轴一看究竟。 反正,只是看一下而已吧,看完了自己也不会往外说,胤祥也不会知道。 贾琏心里有个声音不住的鼓动着他,看一下吧看一下吧,看一下又不会怀孕。 不知不觉得,脚步已经挪到了书案跟前,试探着伸出手去,又将画卷拿到面前,刚要解开,忽然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贾琏条件反射一样,将那画轴推了出去。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了开来。 贾琏的手臂还维持着那个向外推的姿势,抬头见胤祥立在门口,顿时尴尬不已,干笑了两声,低声道:“见过十三爷。” 胤祥反手阖上了房门,唇角微勾,走至贾琏跟前,问道:“贾兄,方才在做什么?” 贾琏道:“没……没做什么,只是见十三爷这屋子布置的很是精美,故而随意观赏了少顷。” 胤祥扬一扬眉毛,笑道:“哦,原是这样,只是……那画轴怎么掉在了地上?”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叫苦不迭,自己连看也没看着,现在还要被胤祥误会了,连忙俯下身子将画卷拾起,道:“刚才一下子,手上滑了,不小心弄污了十三爷的墨宝,还望十三爷勿怪。” 胤祥淡淡道:“贾兄可是打开看了?” 贾琏慌忙道:“没有没有,十三爷千万莫要误会。” 胤祥面上倒不见怒意,反倒笑盈盈的走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下,悠悠道:“看了便看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贾兄何必如此惶恐。” 不是我惶恐,而是我真的好冤枉啊! 贾琏觉得自己实在是赶上窦娥了,要是刚才真拿起来看了,起码还过了瘾,可问题是,自己连根头发都没看见啊。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不管不顾的直接打开看了再说,反正看与不看,如今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贾琏欲哭无泪,无奈道:“我当真没看,实话同十三爷讲,方才……本是起了一窥究竟的心思的,只是却不敢唐突了,十三爷进屋的时候,我正要将那画卷挪开,却在一惊之下,不小心将它弄到了地上。” 胤祥抬眸深深瞧了贾琏一眼,复又随手托起茶盏,漫不经心似地问道:“当真没瞧么?那就罢了。” 贾琏急道:“我是真的没瞧,十三爷若是不信,我发个毒誓也是可以的。” “嗳,好端端的发什么毒誓,贾兄是君子,自然不会欺瞒我。”胤祥微微一笑,制止了贾琏,道,“其实,便是瞧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既然阴差阳错,也只能说明机缘未到。” 贾琏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机缘?” 胤祥微叹一声,笑容略有几分苦意,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不过是我自己平白感慨一句罢了。” 贾琏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想着将这画卷之事赶紧岔过去,便问胤祥道:“不知十三爷今日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胤祥道:“倒也算不得什么要事,只是下个月初八我要往江宁走一趟,贾兄府上的旧宅似乎也在那儿,不知可有什么要捎带的东西么?” 贾琏道:“旧宅和本家是在金陵不错,只不过宅子那儿也就剩下些空屋子和下人了,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倒是金陵的花卉绢纱很是不错,与京城的大不相同,那些苏绣挂屏,放在店里头摆着,也很别致漂亮。” 胤祥道:“既是这样,我就替贾兄捎些回来,只不过论起眼光,我是不及贾兄了,倘若买的不合你心意,贾兄可千万勿怪。” 他这样一说,贾琏倒觉得有些麻烦,只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其实若能亲自过去一趟,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惜啊这长日事务脱不开身,守着铺子又要去衙门当差,实在不得闲。” 胤祥眸子一亮,笑道:“奉宸苑能有什么要紧差事?告个假也就是了,至于铺子里头……贾兄就没有什么可信之人,能够托付的?” 贾琏一怔,问道:“十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祥微微一笑,携起贾琏走倒窗下的罗汉床前,摆开棋盘,让贾琏先落一子,不紧不慢道:“贾兄可愿并辔偕行,共赏秦淮水榭?” 贾琏抬眸望向胤祥,只见他眸光和暖,笑意温浅,不禁有些动了心思,问道:“十三爷要去几日?” 胤祥道:“少则半月,多则月余。” 贾琏想了想,笑道:“十三爷是去办正经公务,我若是同去,只怕耽搁了十三爷的正事。” 胤祥抬手落下一子,微微一哂道:“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江宁前日大雨,请减赋税浮粮,皇阿玛脱不开身,只得命我前去瞧瞧。贾兄若是能与我同行,一路上还有个人作伴,说笑谈天,比我孤身上路实在是好上太多。不过贾兄若是顾及家中事务,难于脱身,那也不必为难,有什么想要的,列个单子来,我一并替你捎带回来就是。” 贾琏忙道:“十三爷不必这样客气,其实我倒也很想出去转转,就是怕给十三爷添了麻烦。” 胤祥笑道:“岂会岂会,我是求之不得。奉宸苑那边,贾兄不必操心,一切自有我呢。” 贾琏不好意思道:“这样一来,又给十三爷添了麻烦,要不……我扮成十三爷的小厮,与十三爷同行?” 胤祥抚掌笑道:“贾兄实在风趣,哪有面如贾兄这般俊秀的小厮呢?纵是皮相生的好,寻常小厮也不会有这股芳华气度。前儿个我曾同贾兄提过,皇阿玛有意编纂一部数理典籍,还请贾兄襄助四哥,贾兄可还记得?” 贾琏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胤祥道:“江宁一带,经史古籍甚多,贾兄这一次去,只当是去寻书也好,贾兄意下如何?” 贾琏自然明白胤祥这是在给他安排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出公差,哪里还有有什么异议,笑着颔首道:“有劳十三爷费心了。” 贾琏确实是非常想出去走走,来到这里之后,他还没有出过京城,外头的山河张什么样子,贾琏一点概念都没有。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他也很少出去旅游,那会儿是因为没钱,现在却是没有了时间。 好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又是跟胤祥一起出门,贾琏自然不会不愿。 “贾兄与我,不必客气,你我本是惺惺相惜,若是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显得生疏?”胤祥执子而落,赞道,“贾兄的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贾琏谦虚道:“成日有十三爷教导指点,倘若还是一成不变,那不是白费了十三爷的一番苦心?只是比起这个,十三爷的黑白棋才是进步飞快呢,现如今我已不是十三爷的对手了。” 胤祥道:“嗳,话不可如此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正是得了贾兄倾囊相授,我才能够融会贯通啊。” 两人笑着下了两盘,胤祥又留贾琏用了晚膳,入了夜贾琏才自胤祥府上出来。 他晚上吃的多了些,也不愿坐轿子,想着走一走还能消食,便径自走了回去。 入夜之后,巷子里头总是十分的安宁静谧,贾琏也不敢往太幽僻的地方去,万一真遇上什么歹人,自己可未必打得过人家。 这副身体,虽说是个七尺男儿,可是贾琏自己清楚,因为这位旧主长年荒淫无度,沉溺酒色,身体里头的元气早就被掏的七零八落了。虽说他现在竭力在固本强身,可毕竟原来的窟窿太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补得回来的。 下个月去江宁……从前只是听说秦淮河是何等的水波潋滟,风景如画,如今真要去了,贾琏心里也不禁有些欢喜。 这会儿的秦淮河跟后世的可不一样,纯天然的啊,未经过一丝商业加工和工业污染。 唉,要是自己会发明照相机就好了,拍几张照片,保存下来,留给后世,也算是记录天然文化瑰宝了。 可惜了,照相机哪有那么容易发明,自己又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更何况有了相机还得有胶卷,这两样不管是哪个,贾琏对它们的原理都是一窍不通。 贾琏一边惋惜一边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是个人被甩了出来,一个男子抬脚踩在那人的脖颈上,怒声道:“你究竟肯不肯还?” 地上那人发着颤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不是我不肯还,而是我身上本来也没有那些个银子,可让我是偷是抢才能还的上?” 男子冷笑一声,俯身道:“你亏欠了人家的银两,如今还要抵赖不成?看来我该给你些厉害尝尝,否则你总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便又是重重的一脚踢了下去,地上那人惨嚎一声,贾琏听得忍不住直皱眉头。 这会儿,男子仿佛也留意到了贾琏,侧眸瞧来,先是一愣,而后唤道:“贾兄?” 贾琏无奈一笑,上前道:“柳兄好,这……月黑风高,柳兄可真是好雅兴,不知这人怎么得罪了柳兄?” 柳湘莲长眉一扬,拍了拍袖口上的灰土,淡淡道:“没怎么开罪我,他是拖欠了我朋友的酒钱,迟迟不还。这人无赖的很,倘若我不给他些教训尝尝,他还不肯归还呢。” 贾琏“啊”了一声,笑道:“柳兄可真是侠肝义胆,只不过……柳兄你若是打死了他,莫说酒钱银子,柳兄你还要吃上官司的。” 柳湘莲道:“贾兄放心,我下手自有轻重。” 说罢,又踢了那人一脚,喝道:“还不将银子交出来!” 贾琏看了那人一眼,只觉一派惨不忍睹的情景,柳湘莲所谓的轻重,贾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忍不住劝道:“便是不死,柳兄将他打成残废,往后也是平添祸患。倒不如问问他身上有多少银子,柳兄暂且拿回去,不够的,容他来日再给就是。” 柳湘莲沉吟片刻,同那人冷声道:“你今儿个命数好,遇上贵人替你说情,身上有多少?统统拿出来!” 那人也是个游手好闲之徒,哪里经得住柳湘莲这样几脚,早已瘫软在地上,哆嗦不已,此刻听了柳湘莲的话,连忙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来,讨饶道:“当真只有这么多,大爷饶命,好汉饶命,且饶了我这一遭。今儿个回去我便借银子去,明儿个一定送过来还上。” 柳湘莲接过荷包掂了掂,又瞥了那人一眼,点了头道:“也罢,今日就暂且放过你,明日若是见不到你人,你自个儿该明白下场,滚吧!” 贾琏见那人神色惶遽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不禁唏嘘道:“柳兄可真是好身手,竟能将人打的满地找牙……” 跟你这张白白嫩嫩的帅脸,可真是不太搭调。 柳湘莲笑了笑,将钱袋收好,道:“如今这样的世道,对付那泼皮无赖,不动些粗是不成的。我那朋友家里头妻子还病者,儿子年岁也小,开的店是小本小利,哪里经得起人赊账?” 贾琏感慨道:“倒也幸好他有柳兄这样仗义的朋友。” 柳湘莲道:“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不惯的事定要管一管才行。罢了,且不说这些,贾兄这是往哪儿去?怎么也没坐轿子,竟自己独行。” 贾琏道:“刚从十三爷那儿出来,晚膳用的多了些,走一走倒也很好,如今正要回府去。” 柳湘莲道:“正好我也是往那边去,便同贾兄一起吧。” 贾琏想想,也觉得这样的夜路,有柳湘莲这么个强力保镖很是不错,便笑着应了下来,二人沿着路往前去了。 第38章 共赴江宁 “贾兄与十三爷倒当真要好,虽然知道贾兄乃朝廷命官,但若是唤作大人,未免显得生疏。”柳湘莲微微一笑,双手负于身后,道,“如此还是喊一声贾兄罢。” 贾琏笑道:“柳兄不必客气,都是朋友,本就该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柳湘莲颔首道:“上一回贾兄送我的那香露,味道很好,清雅怡人,有几位朋友动了心思,想问问贾兄何时开始贩卖?” 贾琏道:“这个事儿,回去还要再仔细合计合计,倘若是柳兄的朋友,那改明儿再去我铺子里拿上几瓶,先用着罢。” 柳湘莲摆手道:“如何能这样呢?贾兄开着铺子做买卖,我若是只管去拿,岂不是也成了那赊账欠钱的歹人?贾兄什么时候开始往外头卖那香露了,知会我一声便可,便是我自己,亦想再买上几瓶。” 贾琏闻言心中一动,微笑道:“有个不情之请,想要烦劳柳兄,不知柳兄可否帮我个忙?” 柳湘莲扬眉道:“贾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贾琏道:“下个月初八,我要出门……公干一趟,只怕无暇顾及铺子的营生,又怕有人前来捣乱。柳兄身手不凡,可否暂且替我看看铺子?买卖那边儿自有人去料理,我先付柳兄三两银子做定钱,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湘莲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可以,贾兄只管放心便是,有我替你看着,保管无人敢闹砸生事。”说罢,又好奇问道,“贾兄是要去哪儿?去多少时日?” “去江宁,少则半月,多则月余罢。”贾琏随口道,“我倒是无妨,只是不知十三爷那边儿忙起来要多会儿的功夫。” 柳湘莲诧异道:“怎么贾兄是与十三爷同去么?” 贾琏顿觉失言,只是如今无法,唯有干笑两声,道:“是啊,恰好是一路,十三爷去巡查水患,我去寻些古籍。啊,这就到了,定钱银子,这两日我便着人给柳兄送去。不知柳兄家住何处?可方便告知么?” 柳湘莲抬手向前一指,道:“沿着前头的窄道拐入后街,再向东去,约莫行个二里地去,有个黑漆木门的宅院,就是那儿了。贾兄若是送银子过去时我不在府上,那就交给府里头一个老妈子,那是我乳娘,给她是一样的。” 贾琏不禁问道:“柳兄可是自个儿住着么?” 柳湘莲微微一哂,淡然道:“原来也系世家子弟,只是父母早亡,我自己又不喜诗书。如今不过眠花宿柳,混沌度日罢了。” 贾琏忙道:“柳兄何必如此自伤?这一次铺子就先全权交给柳兄了,待我来日回来,朝廷上的事务若是忙了起来,还少不得要麻烦柳兄。” 柳湘莲潇洒一笑,挥拳行礼,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贾琏心想,柳湘莲是因为和尤三姐的一段凄楚情事,才心灰意冷,这人性子洒脱,为人率直,又有一身好功夫,若是能留他在铺子里头,帮帮自己的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这事儿,想想就是后话了,贾琏见着柳湘莲的身影隐在了夜色里头,便也转身进了门去。 奉宸苑那边儿,果真如胤祥所说,极容易便告了假下来,贾琏又将素日要做的差事同下属交代了一番,又将铺子的账目收了起来,且派了个人去铺子里头学学生意路子。 “你老子娘都是府里头得脸的人,上一回你替我办事儿倒也很是稳妥,这些日子,可有再去与府外头那些人赌钱胡混么?” 来春儿道:“哪里还敢呢,上一回多亏了二爷的恩德,小的铭记于心,再不敢犯浑了。” 贾琏笑笑,命他起来,道:“如今这些个小厮里头,兴儿和隆儿都是好的,只是兴儿平素还要紧着二奶奶这边儿使唤,隆儿又要随着我出门去,一时间竟再无人可用了。”他顿了一顿,笑的亲切,“我瞧你聪明,想让你到铺子里头去学学,往后也好当个得力的人来用,你可愿意么?” 来春儿一怔,连忙跪倒道:“二爷的大恩,春儿就是千恩万谢也不足报了,只是春儿一贯顽劣,又不省事,只怕辜负了二爷的期许……” 贾琏道:“嗳,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你去铺子,跟着掌柜的好好学。那铺子我只是出了少许股份,并不是大股东,你去了,休要捣乱。倘若让我知道你做出什么没脸的事来,不用我回来处置,柳家的二公子自会发落你。” 来春儿眼眶一红,跪下对着贾琏叩了三拜,道:“二爷栽培提拔之恩,小的没齿难忘,这辈子是没能耐报偿二爷了。下辈子小的托生做个大王八,到二爷的冢上,驮您的碑去。” 贾琏笑道:“这辈子的事儿还没有过完,你这小子竟开始拿下辈子许起愿来了,起来吧,好好的干,往后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呢。” 这厢来春儿感恩戴德的去了,那厢巧姐又拉着贾琏问个不休,小姑娘从没出过远门,至多也就是回王家去待待,听见江宁二字,新鲜极了。 “爹,您要去多久呢?那儿好玩不?” 贾琏捏了捏巧姐的鼻尖,笑道:“好玩,跟京城的风光很不一样,那边儿也要再热些,你还小呢,出不了门。爹从那边儿给你带些好吃好玩儿的回来,好不好?” 巧姐点了点头,咯咯笑了两声,头上的蝴蝶花和辫绳一摇一晃,“我想要面人儿,还有木头鸟。” 贾琏笑道:“那些东西都不稀罕,京城一样有,回头爹给你寻摸些江宁的好东西来,上回那扇子你不是很喜欢么?还夸上头那花儿绣的俊气呢,记不记得?” 巧姐道:“记得呢,爹带什么回来巧儿都喜欢。” “巧儿真乖,来,亲爹一口。” 巧姐笑咯咯的凑上去在贾琏脸颊各亲了一口,这会儿正好凤姐进来,见了就笑,“你们爷儿俩倒是亲热,巧儿今日的丸药吃了没有?” 平儿在旁道:“尚未服呢,本想着用了饭再给姑娘吃,接过刚才鸳鸯又过来送衣料,忙活起来就给忘了。” 凤姐道:“那就现在吃吧,巧儿,跟你平姐姐去罢。” 巧儿应下后,又同贾琏和凤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蹦蹦跳跳拉着平儿的手,往外去了。 凤姐坐在妆台跟前,一边抚着鬓角,一边道:“你明儿个就该启程了,江宁是个好地方,美人儿也是一顶一的多,你可别胡乱招惹,丢了朝廷的脸面。” 贾琏失笑,心想自己这回可是跟胤祥出去,哪里敢随便去拈花惹草?只是凤姐不明其中之事,贾琏也未与她详说,只道:“你也知道,我这一次是出去公干的,指不定要多忙呢,哪儿有那个心思。再说了,这些日子,你瞧我可曾出去胡天昏地过么?成日里就知道冤枉我,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教教巧姐,她如今大了,读书识字,女工刺绣也都该学一学了。” 凤姐哧的笑了一声,侧目瞥了贾琏一眼,眼波流转,抿唇笑道:“瞧你,不过平白嘱咐你一句罢了,你心里头有个谱是最好不过。说起来倒也奇怪,你在奉宸苑里头的差事,和修书又搭不上边,怎么竟派你过去?” 贾琏含糊道:“江宁那边儿的花卉种子也与北地很不相同,如此也可顺便捎带些回来。总归我这员外郎也不是什么紧要职务,怕是旁人都脱不开身,这才命我前去罢。” 凤姐笑道:“怎么说也是个正经差事,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如今你是越发得脸了,竟也能出去公干了,咱们家的老宅子也在那儿,你过去了,可要回本家去瞧瞧?” 贾琏蹙了蹙眉头,道:“本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很没有必要,我想着,干脆就不过去了。又不是特意为了回去探视的,何苦多折腾一趟呢?” 凤姐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回去又少不得要散一通银子,如今这家里头出了位娘娘,太太少不得要往宫里头多多贴补着。呵,这银子是从哪儿出的?我却不信她自娘家带来的体己还能余下那么些,就算是如今还够,也架不住每个月都往里头送啊。我可要先同你说好,倘若来日老爷太太打着贴补娘娘的名头要你从铺子抽分子送去,你可是万万不许应下的。” 贾琏道:“这个我自然明白,更何况我都说了,那铺子我不过是出了小小的一份,每个月的红利都拿回来给你了,哪儿还有闲钱?” 他每个月给凤姐十余两银子,凤姐自然不疑有他,铺子虽红火,可凤姐一贯以为贾琏只不过拿小小的一部分红利而已,哪里会想到贾琏已经存下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 凤姐又嘱咐他出门在外要善自保养,又连夜与平儿为他重整了一次行装,折腾的都没怎么睡好。次日一早,贾琏去拜别了贾母等人,带着隆儿,出门往西走了数步之后,便见着胤祥的马车立于路旁。 贾琏上车之后,笑着拱手,“见过十三爷。” “贾兄不必拘礼,东西都带的齐全么?其实不齐全倒也无妨,缺了什么,一路上打发人再去采买就是,只不过停靠起来费事些。” 贾琏一怔,抬眸道:“怎么咱们不是坐马车去么?” 胤祥笑道:“当然不是,此地到江宁,走水路最为方便,咱们坐船过去。” 坐船? 贾琏心里一颤,这船和画舫可不同,到时候如果起个什么风浪,扬波逆风的…… “冒昧问上一问,那船……可是艘大船么?” 胤祥点头道:“那是自然了,路途不近,如何能够屈就?” 贾琏欲哭无泪,怎么一开始胤祥没提过要坐船啊?秦淮泛舟他不怕,可是怒海波涛就不一样了啊! 他他他——他晕船啊! 第39章 初觉暧昧 出了京城之后,顺流南下一路向前,岸边的花一簇簇红粉交叠煞是好看。这会儿还没是沿着岸在行,远远可以依稀瞧见码头上的情形。 贾琏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清朝下江南,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大船上,昏天黑地的吐个不停。 “呕……呕……” 贾琏伏在甲板上,风带着潮气迎面拂来,整个人像是脱水了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 “来,先漱漱口罢,一会儿再把那晕船的药剂吃上一副,顶不顶用的好歹也试试。” 贾琏接过胤祥递来的茶盏,勉勉强强的漱了口,见胤祥又细致的递过帕子,贾琏不禁心生感激。虽然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没什么美感,可是胤祥却没露出过半点嫌弃之意,反倒觉得十分抱歉。 “可真是的……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晕船的事儿?”胤祥一边皱眉懊恼,一边扶贾琏走进船舱,“若是知道你不能坐船,定不会这样安排了,好好的出一回门,却要受这样的活罪。” 贾琏挤出个笑意,揉了揉眉心道:“如何能怪十三爷呢?也是我糊涂了,这往江宁去,哪里有走陆路的道理,那不是舍近求远了么?其实那汤药也不必喝了,之前也喝了几顿,还不是没什么效用。十三爷不必为我担忧,兴许坐惯了,也就好——啊——” 贾琏话音未落,船只忽然猛地一斜,他二人俱是站在舱内,自然而然的向前倾去。贾琏一下子重心不稳,只想着这次可真是倒霉了,刚刚昏天黑地的吐了一场,如今又要摔个狗啃泥…… 谁知他身子还没挨着地,手上却被一股力道忽然一拉,贾琏猝不胜防的又向后仰去,不偏不倚的和胤祥倒在了一起。 贾琏一回过神来立刻惊得啊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一边伸手去拉胤祥一边歉然道:“实在对不住十三爷,刚才一下子没能站稳,我这就拉您——” 平素一贯稳当的船只,今儿个却好似犯了冲似的,又是一下子猛荡,贾琏还没将胤祥拉起来,便自顾不暇的向前栽了过去。 这一下子,可是分毫不差,贾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胤祥的身上。 胤祥尚且无碍,皱了皱眉头问道:“贾兄可摔着了么?” 我哪儿能摔着啊,可是把皇家子嗣当人肉坐垫来使……我这面子可是忒大了…… 贾琏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一阵尴尬,站起身道:“没有没有,两次都没摔着,十三爷快起来,您若是摔着了哪儿,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胤祥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微微一笑,抬手握住,起身后极随意的拍了拍袍子,微笑道:“贾兄没事,我自然也就没事了,今儿个江上不平稳,咱们过去坐坐,别站着了,免得等下子再出什么岔子。” 贾琏忙道:“十三爷说的极是,快请这边儿坐下罢。”说罢,一边与胤祥往桌旁走,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刚才只是撞倒在一起,没出现什么电视里偶像剧中嘴对嘴的尴尬画面。 不过那种电视剧的桥段,一般男女主角的恋情也是因此展开,自己和胤祥两个男人,就算亲一下又能怎么样?还能在一起么? 就算真的醉碰到嘴了又能如何,碰一下又不会怀孕。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在贾琏胡思乱想不能自拔的时候,只听胤祥忽然开口问道:“贾兄旧宅是在江宁,这几年贵府的各项事宜往来,仿佛也是贾兄在操办,是不是?” 贾琏点头道:“正是我,虽然不才,只是叔父抬举我,让我多些历练见识,如此才时常四处奔走。” 胤祥蹙眉道:“既是这样,往常贾兄回江宁时,也是坐船么?倘若次次都要这样折腾一通,岂不是太过辛劳了。” 贾琏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是笑道:“是了,从前坐惯了船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很难受了。想来也是这些日子没有出门,如今乍一上船,又不习惯了。” 胤祥道:“说起来还是我太疏忽了,这样好了,咱们到了下一处靠岸的时候,我打发人去瞧瞧。倘若有好的马车,便雇上几辆来,咱们改走陆路罢。” 贾琏闻言忙道:“那如何使得?十三爷千万不要为了我这样费心了,说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连晕船之症也克服不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胤祥正色道:“此乃天生之症,我倒要瞧瞧哪个敢笑话你的?”说罢,神情微缓,声音也温柔了几分,“况且,你若还不值得我费心,哪还有什么人值得呢?” 也许是因为刚才两人在甲板上待了一会儿,身上沾了潮气,如今这舱房里竟好似也带了几分新鲜气息似的。胤祥眼神明亮,神色沉稳,眉峰微扬,斜插入鬓,实在是个极出色潇洒的男子。 贾琏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些,就他们两人在这舱房里坐着,面对着面,胤祥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怎么…… 怎么无端端的透着一股子暧昧味道呢? 难道胤祥对自己有兴趣? 哈,怎么可能! 贾琏想也不想便否决了这个念头,不说自己和胤祥都是男子,就算胤祥真喜欢男人,那柳湘莲不比自己的风姿强上百倍?胤祥有钱有权有样貌,看上谁也不可能看上自己这个拖家带口的男人啊。 难道真是这几天坐船坐的,把脑子都晃悠晕了? “倘若换做你,又肯不肯这般为我费心呢?” 贾琏脑子正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听得胤祥这样忽然一问,抬眸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道:“那是自然了,只不过十三爷是天潢贵胄,只怕我此一生,也没个能为十三爷效劳的机会。” 胤祥闻言忽然笑了起来,面上暖意如盛夏艳阳,伸手携住贾琏双手道:“有你这句话,那便够了,只愿我这一生也不给你这个机会。” 胤祥的后半句未曾说出,贾琏听了却觉得刚才的暧昧气息仿佛更浓了些,如今两人相视静默,贾琏不知怎么的,心里头竟有些打起小鼓了。 两个男人之间,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过了点? 可是这儿是古代啊,古人对待情谊的处理方法,也许和现代人不一样吧。 等等,胤祥一直对自己这么殷勤,该不会是对自己…… 啊啊,为什么自己又开始想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胤祥看着贾琏的神情阴晴不定,眉毛耸起又耷下的,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出神,看来这会儿,是不晕船了罢?” 晕船? 这时候,一阵风卷来,江面一波三摇,舱房都跟着摇晃了几下。 贾琏眉头一皱,脸色发苦道:“你刚才不说还好,你这一说……唔……” 话音未落,便又急忙站起身来,朝外跑去。胤祥先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连忙跟着也出去了。 贾琏昏天黑地的吐了一阵,回舱之后也将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个干干净净,倒头靠在床上,整个人虚脱了一样。 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像一只不断喘着气的,操劳过度的老沙皮狗…… 贾琏试想了一下,顿时觉得惨不忍睹,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 胤祥在旁道:“将外衫褪了再睡吧,这个样子,睡也睡不舒坦。” 贾琏道:“不睡不睡,我就是躺一会儿。”这会儿,忽然想起来胤祥还在房里,自己歪头躺着,让人家坐在那儿,是不是也太没礼貌了些? 想了想,贾琏便试探道:“十三爷若是有事,就先去打点罢,我歇一歇就好,没什么打紧的。” 胤祥摇头道:“我哪有什么事情,如今在船上,又不用办什么公务。你安心睡便是,我自有打发时间的法子。” 贾琏想胤祥口中那打发时间的法子,恐怕除了看书就是练字,再不然就是自己摆一个棋局,自己跟自己较劲。 人家对自己如此的照顾,自己现在这样,倒像是刻意冷落胤祥一般了。贾琏顿时于心不安起来,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终是往里头靠了靠,道:“十三爷若不嫌弃,不妨也上来歪一会儿罢,总归现在离用饭的时辰还早,成日里看书,也不觉着头疼么?” 胤祥眸子一亮,又笑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到了贾兄这儿,仿佛书卷却成了个最没趣儿的东西呢。” 贾琏颇不好意思,轻笑道:“不瞒十三爷,这些个诗书典籍,我实在是看不入味。纵是强迫着自己读了,也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这一刻瞧了,下一刻便忘了。” 胤祥送了送领口的扣子,斜倚上床,低头含笑瞧着贾琏,道:“可是那数理,旁人一瞧便觉得头痛了,偏偏你喜欢,实在是与众不同极了。” 贾琏不以为意道:“我爱钻研那些数理,在如今却没有什么大用,比不得你们满口经纶来的让人敬仰。” “胡说,皇阿玛这会儿醉心西洋人的数理,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说这样的话,可是太过自谦了。” 贾琏笑了笑,将身子微微侧过来些,眸子一瞥,却恰好瞧见了胤祥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胤祥似乎带了很久,只是贾琏一直没留心去打量过,如今一瞧,只觉得形状轮廓,俱是十分眼熟。 再细细一想,贾琏不禁惊讶道:“十三爷这块玉佩,仿佛与十三爷赠我那块,相似的很呢。” 第40章 疑窦初生 胤祥不答反问,“你的那一块呢?可佩在身上了么?” 贾琏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却发现不在,想了想才记起,自己那会儿把桃花源里的一个戒指放在荷包里,腰间挂太多东西贾琏又嫌累赘,于是就把玉佩取了。 这会儿却赶上胤祥当面问,贾琏只得从实道:“前阵子一直带着,出门之前才取下来的,怕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再磕了碰了。” 胤祥扬眉,笑道:“我这块玉佩戴了许多年,却一直都安然无恙,可见是要带的人用心,不在乎外力如何。” 贾琏听了觉得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又问道:“十三爷送我的那一块,和十三爷带的这块,是一家铺子刻的么?” 胤祥道:“这块玉是从哪儿来的,我也不很清楚,送你的那一块,玉是老玉了,却是按着我这块的样子新雕成的。老玉细腻,厚重温润,佩的久了可以颐养性情,亦可以驱邪避凶。” 贾琏道:“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了,色泽又纯,正是如此才更加小心,若是碰坏了,岂不糟蹋了十三爷的心意?” 胤祥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心意放在心中就不叫糟蹋,东西碰坏了,再添置新的便是,没什么要紧的。” 两人说笑了几句,贾琏又想起刚才的那个问题,忍不住道:“不知十三爷,如何想起来让人雕了一块同样的玉佩送给我?”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这后半句贾琏没问出口,只是他料想胤祥也应当明白,不必全都问出来。 难不成是胤祥觉得那个玉佩上的花纹好看,所以让人雕了块一样的么? 贾琏有些想不明白,却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权当是朋友之间谈天说话,随口问问而已。 胤祥听了微微一哂,将目光投向窗棂,却不急着回答,约莫过了半晌的功夫,才慢悠悠道:“那块玉佩……” “爷,您在里头么?”门被轻叩了几下,外头传来胤祥身边安顺的声音。 胤祥偏头扬声道:“恩,怎么了?” “船家刚才弄了两尾极新鲜的黄鱼,一会儿用膳,爷是同贾公子在一处吃么?” 因着出门在外,称呼不便,安顺只称贾琏为公子,胤祥听后便道:“一会儿把饭菜送过来就是,吩咐厨下多做几样清淡可口的菜色,别弄那些油气大的,瞧着便腻味。” 安顺在门外应下走了,胤祥又同贾琏道:“你这两日晕船,也没怎么吃下东西去,一会儿喝点鱼汤,那个最是滋补,可口又不腻人。” 贾琏知道胤祥刚才嘱咐安顺那几句话大多都是为了自己说的,不禁心生感动,刚才玉佩的事情被安顺一下打岔,胤祥如今也没有接起来再说的意思,贾琏索性也就没有多问。 干脆就当是个复刻版好了,玉确实是好玉的,况且贾琏早就疑心,胤祥同自己原本是认得的,兴许是从前交情不深? 谁知道呢,反正也不要紧,如今有这样一位友人伴于身旁,志趣相投,也实在是幸事一件了。 等到了用饭的时候,桌上的饭菜的确可口非常,贾琏看了那道重头菜之后,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安顺要过来问上一句胤祥是否同自己一起吃。 黄鱼并不算难得,只是好的黄鱼却不多见,贾琏从前给一个温州老板打工的时候,曾经替他采买过结婚需要的物品,单子上列着的食材就有黄鱼。贾琏当时随便扫了一眼,就被那两千元一条鱼的价格镇住了,别说是在那会儿,就算现在在贾府,这样贵重的东西也不是日日可得的。 而今晚这黄鱼,肉厚味鲜,个头又足,一看就不是平平常常弄来的东西。鱼汤里头放了雪菜,酸香可口,贾琏喝着汤,连饭都比平常多吃了些,心想自己这可真是沾了胤祥的光,跟着他出公差果真好处极多。 “看来今儿个的饭菜合了你的胃口,再多喝一碗汤吧。” 贾琏端起茶盏漱了口,连连摆手道:“可是吃不下了,刚才其实已经饱了,就是贪这鱼汤鲜美,忍不住又多喝了一碗。如今可再不敢喝了,十三爷不妨再用些,方才尽是我在吃了。” 胤祥托着下巴微笑道:“我也饱了,刚才吃的时候你没留意罢了。说起来,你小时候都是如何过的?规矩虽比不得宫里头多,毕竟也是高门府第,恐怕也不会太轻快罢。” 贾琏怔了一怔,这可是难住了自己,贾琏小时候是如何过的,自己全不记得了啊,残留不多的记忆,就是他如何同凤姐私下暗斗,如何在外头勾三搭四,如何牵着俊俏男女的手进被窝…… 打住,快打住,不能再想了。 贾琏越想越是尴尬,轻咳了两声,含糊道:“不过是要进学读书,请安问礼,只不过我于诗书上头一贯不怎么上心,小时候学的,竟大半都还给师傅了。” 胤祥笑道:“贾兄又妄自菲薄了。” 贾琏笑了笑,擦擦嘴角后又抬眸瞧向胤祥,饶有兴趣的问道:“不知十三爷年幼时候都是如何过的?宫里头规矩多,是否去哪儿都要有嬷嬷跟着,一大群侍卫看护着?” 这些都是他从清宫戏里看来的,记得的也不多,然而既然说到了这里,他自然也想知道清朝的阿哥究竟是如何过日子的。 那些所谓的宫闱秘史,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胤祥道:“皇阿玛定下的规矩,咱们是六岁就要进上书房的,每日寅时便要读书写字,一卷书足要背上百余遍。用罢了午膳便要习练骑射,倘若一直练不好,那便要练到暮色昏黄才成,鲜有忙里偷闲的日子,日日年年皆是如此。” 贾琏闻言咋舌不已,“那不是每天过的都乏味极了?连点儿可以消遣的事儿都没有。” 胤祥微微一哂,神情颇有几分落寞,“从前额娘还在的时候,去给她请安问好,说说话儿的光景,便是这一日的盼头了。后来额娘走了,连这点子盼头也没了,只好加倍用功些,想博取皇阿玛的喜欢。只不过,那会儿兄长们都极出色,又有太子珠玉在前,皇阿玛自然也不会怎么留心到我。” 贾琏难得听胤祥与他说起这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胤祥的经历自己绝不会明白,就算为他觉得唏嘘,也达不到感同身受的地步。 所以,什么安慰的话语,这会儿拿来用都有些不合时宜。 想了想,只好什么都不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胤祥的手背。 胤祥微侧着脸,灯下的轮廓十分俊朗,却因为这些话语而添了一分别样的忧郁,“都是些积年旧事了,只是现在偶然想起,仍是觉得心里头有些感慨。额娘刚走的时候,我整日难过,不思读书,幸好四哥和八哥对我多加指点,这才没有继续荒废混沌下去。” 贾琏颔首道:“十三爷有这样两位兄长疼爱,也实在令人羡慕。”说罢笑笑叹道,“兄弟间本就该亲亲热热的才是,十三爷生在皇家,虽是天潢贵胄,却也有诸多无可奈何。” “自古天家,本就是个最无可奈何的地方,又岂止我一人呢?”胤祥慨叹道,“莫说是天家,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必定也不会让人省心的。你在贾府里头管着府外的应酬往来,可曾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 贾琏想了想,笑道:“来往的大多是些世交了,逢人见面说的都是客套话,倒是没有什么吃力的。比起府外的应酬,反倒是府邸里头的糟心事儿更多些,不过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幸好不是要我去管家。” 胤祥问道:“平素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如今一时间问起来,竟也不好说了,这名目众多,我平素也没有刻意留心呢。”贾琏说完,心中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胤祥怎么突然间问起自己这个话来了?难不成是在试探贾府有没有勾结四爷党之外的其他阿哥或大臣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贾琏顿时觉得心底一凉,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其实胤祥待自己这样好,真是有些无缘无故的,他如果真是来试探自己,那这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不对,还是不对,区区一个贾府而已,值得让胤禛他们这样在意上心么?若真是站在别的派系中,等胤禛登基之后,铲除了便是,哪里需要让胤祥来亲近自己。 可是……贾府如今虽没有露出什么心思,王子腾却是一贯支持太子的,他在朝中是高官重臣,自己又是他的女婿。 “贾兄,怎么发起愣了,可是困了不成?”胤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稳关切,“若是困了就早点歇息,趁着这会儿平稳,还好入睡些。” 贾琏愣了愣,顿时从心底涌现出对自己深切浓厚的鄙夷来。 胤祥对自己已是难得的好了,自己不想着如何回报,竟质疑起他的用心来了,倘若让胤祥知道,那心里该是何等难受。 贾琏在心底默默将自己骂了一通,抬眸对胤祥道:“没有,不困呢,十三爷要是困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晚上江上刮风还是凉的,一会儿出去再被风闪着可就糟了。” 胤祥起身抖了抖衣袍,微笑道:“不困也早点歇着吧,免得一会儿又晕了船,我便先回了。” 说罢,便往门口走去。 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在这会儿,外头蓦地一道惊雷骤响,贾琏被吓了一跳,再推门看时,外头已经急雨大作起来。 “怎么竟忽然下起了雨呢?方才还说江面平稳,竟变天变得这样快。” 贾琏见外头雨下的大,如何也不好让胤祥这会儿出去,便道:“十三爷若是不急,就在我这儿暂且待上一会儿,下下棋解解闷也好。这雨下的急,应当不会长久的。” 胤祥的目光落在贾琏脸上,微微一笑,欣然道:“既是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这外头下着雨,扰的人心不宁,下棋也下不好的。倒是贾兄那天同我说起的故事很有些意思,世上当真有那种吸食人血,不见白日的东西么?” 贾琏笑道:“吸血鬼这种东西,说起来也是真假参半,我是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说起来他和另一种叫做狼人的东西,倒是时常被联系在一起……” 第41章 尴尬之态 贾琏本来想着,陪胤祥说说话,聊聊天,外头那种雷阵雨,应该最多下不过半个时辰。谁知道这老天还真下上了瘾一样,轰隆隆的雷鸣骤雨过后,便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断了线一般落个不停。 “看来,是走不成了啊。”胤祥推开窗子瞧了瞧,回身对贾琏道,“痛痛快快的下一场雨倒也好,明儿个一早必定舒坦。” 贾琏想起上次两人同床共枕的经历,不禁有些尴尬,起身指了指床道:“那十三爷今晚就睡在这儿罢,十三爷睡床,我睡那罗汉床。” 胤祥道:“又不是没有过同塌而眠的时候,怎么如今倒生分起来了?” 贾琏笑道:“如今是夏日里头,下着雨又不得开窗,夜里恐怕闷得很呢。两个人挤在床上,只怕十三爷也睡得不舒坦。” 胤祥瞥了他一眼,兀自走到床边坐下,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贾兄在自个儿府上的时候,也是一贯自己独寝么?外头下着雨,能闷热到哪里去,若真是嫌热,将里衣褪了就是。你若是执意不肯,那我便还是回去的好,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贾琏十分为难,见胤祥作势要走,只得上前道:“十三爷别折腾了,外头是那样的天呢,我过来睡就是了。” 胤祥欣然一笑,起身褪去了外袍,顿了顿,又将上身的里衣也解了。 贾琏漫不经心的往胤祥那儿一瞥,顿时目瞪口呆。 这胸肌,这腹肌,这这这…… 胤祥身材颀长,看着偏于精瘦,肩宽腿长,腰却不粗,并不像是肌肉发达的体型。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一下子脱了衣服,还是挺有料的嘛! 贾琏想到自己那小身板,顿时一股悲愤之意油然而生,扯了扯中衣的领子,就这么穿着躺下了。 胤祥道:“你这会儿怎么不怕热了?” 贾琏心想,宁可热死也不要被你嘲笑,就算你不会明着笑话我,心里头肯定也会歧视我的…… 都是男人,怎么差了这么多啊! 贾琏恩了一声,身上没搭被子,道:“盖着被子和穿着衣裳应当也差不多,先不脱了,不改被子就是。十三爷还是盖上些好,免得夜里受了凉,在船上若是病了,都不得好好休息。” 胤祥笑道:“不必管我,我自小习武,根基好,轻易受不着病的,你可是觉得困了?” 贾琏低声道:“还成,白日里睡的多了,并不很困。咱们这船,还要再过多久才可驶到江宁?” “倘若顺风顺水的话,再有个七八日,怎么也该到了。” 贾琏一怔,不禁道:“还要七八日才可到么?当初十三爷同我说出这趟门,少则半月即可,我还以为这路上不会耽搁什么时日呢。” 胤祥笑道:“从前我也没有自个儿出去过,至多也就是随着皇阿玛南巡,那时日不过是随口估摸的。纵是这样,也不会耽搁的太久,怎么,你可是怕铺子里没人照应么?” 贾琏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请柳兄帮忙看顾铺子,初时没想到要出来这么久的日子,给他定下的银钱,怕是有些少了。” 胤祥哦了一声,扬眉道:“怎么你同柳兄,私下还有来往么?” 贾琏道:“就是那日自十三爷府上出来,恰好遇上说起这事罢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待回京之后,我再给柳兄加些银钱也就是了。” 胤祥不置可否,淡淡道:“柳兄虽性子疏狂些,品格却是很好的,应当不会介怀那几两银子。” 他这话本是无心,可是听在贾琏耳中,却觉得有些尴尬了。 柳湘莲品性高洁,不介意银子多少,我却还要掐着日子算计,于是就成了满是铜臭的奸商么? 其实这么想想倒也没错,自己天天翻账本,记账目,本来就是个商人,况且也有古话云,“无奸不商”嘛。 可是这话从胤祥嘴里说出来,贾琏听了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有些别扭。 胤祥是个很好的人,身份高贵却又没有架子,可是他欣赏的人,像是柳湘莲和宝玉那样的,要不然就是性子洒脱不羁,要不然就是才情别出心裁,总之都有点特色。 自己有什么特色呢…… 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先前琢磨的那事儿,难道真因为自己是王子腾的女婿,所以胤祥才这样么? 这事情有不能明着问,压在心里又难受,真是烦死人了。 于是也不知道说什么,低低恩了一声,贾琏便侧过身去,阖上了眸子。 胤祥见他久久不语,问道:“可是觉得困了?” 贾琏道:“还……还可以,就是感觉脑子有点不太清醒了,嗡嗡嗡的。”他顿了一顿,还是没有忍住,又问道,“十三爷,有个事儿一直想问,可千万要跟我讲实话才好。” 胤祥恩了一声,道:“你问罢。” “我这样一门心思想着赚银子,话里话外总是要提着,十三爷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像个迂腐俗人?” 胤祥奇道:“自然不会,你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贾琏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总觉得,自个儿身上的铜臭味道愈发的重了,虽然如今还不算什么‘奸商’,却也总要考量算计着。十三爷品格高洁,我不过是最凡夫俗子的一个人,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我是何德何能,让十三爷如此看重厚爱。” “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你开铺子做营生,为的是什么我多少也能明白些。你我之间,乃是君子之交,没有名利权势这样的东西纠缠,干干净净,宛如梁上白雪一般的。至于你说我品格高洁,我却觉得你才是心性洒脱,不拘泥于权势外物,待人也极为真诚恳切。你倒是说说,自己有哪一点不值得我看重?” 贾琏听到那句“没有权势名利纠缠”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心头一轻,先前忖度胤祥会否是在利用自己的疑点,被这句话轻轻松松的就给抹平了。 说起来实在奇怪,这也不过是胤祥的一面之词,可是贾琏却无端端觉得,胤祥应当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推心置腹”吧。 “我对你,是推心置腹,当知己视之的。” 贾琏听见胤祥这句话,愣了一愣,两人竟然想到了一处去。 他侧身朝里躺着,胤祥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贾琏微笑着舒了口气,话音轻快了几分,动了动身子道:“我从前没什么真心真意的朋友,除了酒肉之交,就是互相的逢迎吹捧,压根就算不得朋友。十三爷方才这一席话,贾琏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且对十三爷亦是如此。” 胤祥恩了一声,过了片刻才伸过手来,在贾琏手背上拍了拍,道:“雨天心浮,人也难免想的多些,我这样的身份,你心中微有不安,也属人之常情。” 这下子倒换作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低笑了两声后便道:“时辰不早了,十三爷也早些睡吧,只盼着明日是个好天。” 胤祥颔首而笑,沉声道:“一定是个好天。” 贾琏虽说白天睡了一会儿,可是船只在江面上微微晃起,还是让他的睡意油然而生。眼皮子重重的,阖上就不愿意抬起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胤祥却不似他睡得这样快,过了片刻之后,支起半个身子,抬手轻抚了一下贾琏的脸庞,苦笑道:“这么些日子,竟让你觉得疑心我了,你这个人,成日里究竟想些什么呢?” 贾琏皱了皱眉头,嘴巴动了动,嘟囔了句什么也不知道。 胤祥道:“我左一句暗示,右一句提点,你统统不去想,这些莫须有的事,你竟想的比谁都多。人家都说这一物降一物,我瞧着你便是我命里头的天魔星,让我气得很急的很,偏偏又拿你没有法子。” 他的手顺着贾琏的脖颈慢慢滑下,将衣襟上的带子轻轻解了开来,恰好贾琏一个翻身,胤祥轻轻巧巧的便将他的中衣拉扯下大半。 贾琏并不比胤祥矮上太多,只是瞧着便比胤祥瘦许多,如今这样一瞧,便更觉得单薄。胤祥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轻轻将贾琏拥在怀里,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只是唇瓣之间轻轻碰触,细细摩挲片刻,胤祥颇有些意犹未尽,可是又不愿操之过急,只扯过被子给两人一齐盖上。 “竟睡的这样熟,给人家扒了衣裳还不知呢,可真是……”胤祥摇头慨叹两声,手指搭在贾琏的前腰,温热的胸膛贴着贾琏的后背,肌肤相触的感觉实在太好,这样一挨上,便让人舍不得放开。 “你说说,我若是今晚就这样将你拆吞入腹,可是该怪我,还是怪你?”胤祥像是在问贾琏,又像自问,却终究只是苦笑一声,从后背拥着贾琏,阖上了眸子。 而贾琏却睡的十分自在,身体放松的靠在胤祥怀里,一夜连醒都没醒过,对自己被人家又亲又摸的事情全然不知。 约莫到了天色渐亮的时候,大雨才停了下来,贾琏这一夜睡的极好,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头痛的感觉,他先是惊奇于昨晚那样的天气自己竟然没被船晃醒,而后便被另一件事弄的当场愣住,呆若木鸡。 自己的衣服只剩了一只袖子挂在左臂上,胤祥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两人上身都是赤裸着,肌肤滚烫而紧贴。 最尴尬的是,身后还有个半硬不软的东西,抵着自己的后腰…… 贾琏是成年男人,当然懂得这是什么东西,然而更让他欲哭无泪的是,自己身下也并不是很安分…… 天啊地啊,两个男人一起睡,就算因为半夜睡姿不好醒来抱成一团,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现晨勃啊! 第42章 江宁府院 贾琏觉得尴尬透了,万一一会儿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大眼对小眼,那自己真是不用活了。 于是便想着,将身子先挪开些,只是贾琏睡在里头,要想下床又不惊动胤祥,实在是有些难。 可千万别醒,千万别醒,千万别…… 就在贾琏喃喃自语的抬起一条腿来之时,胤祥的眼睫忽然微微动了两下,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就这么睁了开来,定定的望着贾琏。 贾琏猝不胜防,心里一慌,腿上自然而然的软了一下子。 “啊!” 贾琏往下一靠,胤祥伸手一托,结果二人便从刚才背后对着的姿势变成了如今的面对面…… 贾琏忽然想到一个词语,所谓的针尖对麦芒…… 两人四目相接,贾琏心里头不自然的砰砰快跳了几下,相比起胤祥的淡然,贾琏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起的这样早,做什么要急着下床去?再躺上一会儿不好么?” 贾琏听胤祥若无其事的开口,脸上有些微微发烫,别过脸去低声道:“醒了便起了,本不想扰了十三爷的,结果却弄巧成拙了。” 胤祥嗯了一声,撑起身子道:“无妨,我也起了,昨儿个夜里睡的可还好么?” 贾琏想到早上起来的模样,实在是不好说究竟算“好”还是“不好”,尴尬又局促的点了点头,道:“还可以,晚上睡姿不雅,恐怕扰的十三爷不得好眠吧?” 胤祥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岂会,昨儿个睡的极好,这一宿连梦也没做一个。” 贾琏只觉心里头有些奇怪,纳罕胤祥说话之时,眉眼间怎么竟觉出一股子温柔之意来了? 不过胤祥平素也是个脾性极好的人,兴许昨夜睡的真是好,早上起来神清气爽,态度便更好了几分吧。 贾琏向后微微直起身子,想要掩饰身下的窘态,轻咳了两声道:“昨儿个又下了一夜的雨,看着外头时气果真好了许多呢。” 胤祥的目光顺着贾琏略显凌乱的领口一路滑下,落在贾琏欲盖弥彰的那一处,愣了一愣,忽而了然一笑,悠悠道:“时气好不好的,一会儿去甲板上走走转转便可知了,我先起身了,不知今儿个早膳又弄了些什么,若是把昨天那黄鱼滚进粥里,吃着应当也很新鲜。” 贾琏听见胤祥要先起,心里头不禁吁了口气,眼神却又不可抑制的往胤祥那儿瞟了瞟,只是胤祥此刻背对着自己,贾琏也看不分明。 这么看起来,也不是没功能嘛。 平时看着胤祥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都有啊。 对了,也不是不近女色,那会儿不是还跟自己说过,他是有心上人的嘛。 趁着这一次出门在外,大家都心情放松,一定要找个机会和胤祥多喝几杯,正所谓酒壮怂人胆…… 不对不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男人喝多了就好说话,自己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好奇而已。 贾琏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过一会儿就觉得刚才身上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消退的差不多了,于是也起身套上衣裳。净面的温水和布巾已经有人送了进来,贾琏用温温的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这才觉得精神真正清醒了过来。 胤祥坐在桌旁,见贾琏收拾好了,便随手一指身旁的座位,道:“早膳都弄得了,快过来吃罢,纵是这样的天气,吃了冷的也是不好。” 贾琏点了点头,挨着胤祥坐下,端起一碗粥舀了两口来喝,又随口问道:“咱们从京里出来的时候,竟带了这样多的东西在船上么,从不见有人下船去采买。” 胤祥道:“倒是让你说着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也该靠岸一回了。” 贾琏眸子一亮,忙问道:“不知道这一回,能够停靠多久?” 胤祥道:“约莫也就是个把时辰的功夫,船上的米菜都不足了,下了码头去市集采买,用不了多一会儿的。”他瞧了贾琏一眼,笑道,“怎么,你可是想下船去走走?” 贾琏点头道:“确实是想下船去走走,这些日子一直在船上晃悠着,身上都晃的没力气了,若是能下船去走一走,脚踏实地,兴许能舒坦些。” 胤祥沉吟片刻,只道:“这一处只是小码头,外头鱼龙混杂,脏乱不说,若是遇上什么生事之徒也是麻烦,倒不如再等一等罢。” 贾琏颇有几分失望,却也不好忤逆胤祥的意思,只得道:“到底是十三爷想的周全。” 胤祥摇头道:“并非我想的周全,而是近日民间人心不稳,常有乱党余孽作祟,我也是多加一分小心罢了。” 贾琏闻言一惊,脱口道:“乱党?难道是天地会么?” 胤祥瞧了他一眼,饶有兴味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个?” 啊,原来真的有这东西啊。 贾琏顿时来了兴趣,搜刮了一下脑中关于那些乱党的知识,同胤祥问道:“那个总舵主是不是叫陈近南啊?那些乱党武艺可是非常高强?” 胤祥微蹙眉头,摇头道:“陈近南乃是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当初的化名,如今陈永华已死,京城周遭的天地会余党也所剩无几,只是这南方一处却不同北地,似乎还有些人,狼子野心,妄图再振其纲。” 居然已经死了,贾琏一下子觉得有些失望,电视剧里陈近南给自己留下的形象就是郑伊健那样的,被电视剧演的出神入化,为人忠义又仁道,虽然是乱党反贼可是人气却非常高。 可惜了,还没来得及见一眼真人,居然就阴阳相隔了。 不过自己要真的见到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自己是朝廷命官,如果落在乱党手里,八成是死路一条,或者就是被威胁着去当卧底。 当了卧底,最后估计还是死路一条。 如此想想,果然还是不见的好,不见的好。 胤祥在旁瞧着贾琏的脸色,忍不住笑问道:“怎么我瞧你,仿佛对着乱党反贼倒是兴趣很浓似的?” 贾琏正想着电视剧里面天地会的情形,被胤祥这样冷不丁的一问,险些把脑海中那“反清复明”四个字说出来。 “没有什么,只是民间听的演义多了,自然也就起了些好奇之意。”贾琏含糊带过,喝了口粥又道,“那这些人,可曾入宫去大胆行刺过么?” 胤祥闻言失笑道:“入宫行刺?紫禁城的侍卫难道都成了空架子摆设不成?哪里有那么容易便放进乱党去,他们也不过是在各地煽动生事,陈永华死后,也就更不成气候了。” 贾琏尴尬道:“是平素听戏文听的多了,这才胡乱揣测起来,让十三爷见笑了。” 电视剧里是这样演的啊,我有什么办法……那里头演的侍卫就是跟摆设一样啊,被那些武功高手随便一踢一踹,就哗啦啦的倒一片。 结果给这些事情一打岔,早起的尴尬事情也就自然云散烟消了,两人用罢了饭,便一起到甲板上去透气。 雨后天穹碧蓝,映着偶有微波的江面,也不知是不是贾琏的错觉,远处仿佛还可以瞧见彩虹。 如果再有几只海豚翻腾几下子,那就美不胜收了。 贾琏发觉自己又想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收了收心思专心望着原处,天气一好人的心气儿自然也就跟着好了起来,贾琏不由自主的,轻轻哼起了歌儿。 “清凌凌的水呀,蓝莹莹的天……” 贾琏的声音不算浑厚,只是清朗中带有一丝略微的绵意,这样低声哼吟的时候,煞是动人。 胤祥不知他唱得是什么,却也不开口去问,两人侧倚着门板,远望着原处的碧波,柔风卷起衣袂,阳光照在脸上,和煦温润。 倒也不知是那晕船药起了效用,还是贾琏已经适应了这船只飘荡不稳,这余下来的几日,晕船的症状竟也好了许多。胤祥这一次说得倒是不假,七日之后,众人便抵达了江宁府。 胤祥安排的非常周详,到了江宁之后自有人前来接应,住的不是客栈也并非官邸,而是一处三进的宅子,里头有几个老妈子,还有丫鬟小厮。里面的装潢布置,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模样,院墙垒的很高,虽然是在江宁,院落规制却是北方常见的样子。 贾琏见了颇为惊奇,胤祥仅笑道:“这儿是九哥的一处宅子,并非是我的,咱们过来,住在官邸里头也不自在,若是住客栈又太简陋仓促了些。到底是九哥家大业大,四处都有宅子的,总算咱们也可有个容身之所。” 贾琏了然道:“既是这样,不知十三爷要何时去见这儿的官员?” 胤祥道:“不急,咱们才到这儿,今晚且先安顿下来,我心里头自然有数。” 贾琏点了点头,胤祥办的是公差,和自己这种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摸鱼行为大不相同,这里头的门道他不懂,自然也不会去多嘴多问。晚上宅子里的厨子做了一桌地道的浙菜,菜品多以甜酥鲜香为主,贾琏倒是觉得不如北方口感浓重的菜色来的好吃,只是样样都十分精致,挑挑拣拣的吃下来,倒也用了不少。 胤祥还命人上了些酒水,与贾琏浅酌了几杯,有酒相就,倒是更多吃了几口下去。 睡了这样久的船,如今终于能够在床上平平稳稳的睡一夜,贾琏几乎是脑袋挨着了枕头,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再一睁眼便已是天色大亮,出去一问,胤祥已经出门去了。 胤祥有差事,自然要忙他自己的,只是贾琏一人呆在这宅子里头,就有些百无聊赖起来。用了早膳之后,贾琏想着总归也是无事可做,便在身上带了些银钱,又同府上的门房问了问街道名字。 “公子可是要出门么?爷刚才出去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请公子先在府上等一等,待爷回来,再同公子一并出去。” 贾琏笑道:“我一个七尺男儿,还能转丢了不成?我就在这临街转转,用不了多少光景便回来了,不会给您添了麻烦的。” 门房还有些为难,只是贾琏却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外头艳阳高挂,空气中透着清润和甘甜,贾琏深深的吸了一口,长吁了口气。 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活着”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第43章 落落如风 现在的江宁就是日后的南京,和京城是不相上下的繁华,市场中售卖的东西却大不相同,贾琏东走西看,只觉得什么都新鲜。 上一世的时候,贾琏每天的生活都是两点一线,教员的工资不算很高,又要存钱买房子,根本不敢胡乱挥霍,旅游什么的更是想也别想。现在受了半个月的活罪,好容易一路吐到了江宁,当然要看个够本才行。 贾琏心想,都说这会儿的秦淮河畔勾栏瓦肆,歌舞升平,自己对逛窑子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远处瞧瞧还是可以的,就当过把眼瘾吧。 这样溜达下来,不知不觉得,怀里已经抱了好几样东西,贾琏开始盘算要不要先打道回府。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胤祥也不会在这儿只逗留一天,自己反正也是没事干,这两天都可以出来转转。 只是如今天气实在太热,贾琏转悠了一上午,贴身的里衣几乎都要给汗浸透了,他随手抓起本刚买的演义小说扇了扇风,这会儿也到了该用午膳的光景,贾琏随意瞥了瞥四下,寻了个看似清静的茶馆便走了进去。 外头虽然看着清静,里头的人却也着实不少,小二引着贾琏到了把角的一处位子,贾琏留意到,这已经是这家店里的最后一张空桌了。 “客官想用点儿什么?” 贾琏对这边的菜色毫无头绪,想了想便道:“上一壶好茶,再弄两道清爽可口的小菜,挑拿手的上就好。” 小二利索的擦了桌子,笑呵呵的到后头去了,贾琏把刚才买的那几样东西拿出来把玩,其中有个珐琅的小首饰盒,上头的彩漆非常漂亮。贾琏想着,若是拿给巧姐,小丫头必定喜欢的爱不释手。 “兄台可是一个人?是否介意拼个位子?赶路赶的急,又是这样的时辰,实在难寻一处用饭喝茶的地方。” 贾琏听到有人站在面前同自己说话,抬头瞧去,只见一个少年公子立于桌前,修眉朗目,唇红齿白,额上有些不明显的汗珠,看来是刚自外头进来。 又是个帅哥…… 贾琏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命数太好还是这会儿人基因太好,怎么凡是给自己遇上的,都是帅哥? 可是,那些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人们,长的好看一点,贾琏也就忍了。 现在连随随便便冒出来的路人甲,都是一张主角脸,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贾琏一边腹诽了几句,一边想起人家帅哥还在旁边等着,连忙笑着点了点头,道:“请坐下吧,正好我一个人,待着也很无趣呢。” 少年笑了笑,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同贾琏问道:“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贾琏道:“在下贾琏,不知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少年拱了拱手道:“洛风,听贾兄的口音,倒不像是这儿的人?” 贾琏道:“确实不是这儿的人,我是京城过来的,你可真是好耳力。” 洛风笑道:“只因我结拜大哥也是京中人士,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能明白几分。” 贾琏点了点头,恰好这会儿小二将饭菜送了过来,贾琏便道:“咱们如此相识,也是有缘,若不嫌弃,那便一起吃些罢。“洛风倒是十分痛快,点头道:“我便是个最爱结交朋友的人,我再要上一坛好酒,与贾兄共饮。” 贾琏忙道:“白日里头,还是莫要喝酒的好,若是你想喝,那便少要些,我是不喝的。” 虽然这个洛风看起来没什么坏心,但是毕竟出门在外,不得不多一个防范的心眼,喝酒最是误事,贾琏哪里敢沾呢。 洛风也不加勉强,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我便以茶代酒,敬贾兄一杯,多谢贾兄这一饭之恩。” 贾琏看他的言谈举止,都不像平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便试探着问道:“洛兄弟瞧着不像寻常读书人,今次出来是为了何故?” 洛风道:“也没有什么,替家里押一趟镖,差事办完了,便要赶路回去,只是耐不住今儿个日头太足,便进来歇歇脚。” 啊,镖局的?果真是个练家子啊。 贾琏顿时对眼前的洛风生出了一股敬仰之意,连忙又问道:“这么说,你是懂武功的了?” 洛风潇洒一笑,随意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贾琏又道:“那,那可否露一手来瞧瞧?我对这武林功夫最是好奇,可是一直都未曾得见。” 洛风瞧了贾琏一眼,悠悠然喝了口茶,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而后忽然猛地一甩手,两根筷子霎时就不见了踪影,却听见两声钝钝的微响。 贾琏顺着洛风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两根筷子牢牢的插在了一旁的木窗之上,竟然嵌进去了。 “哇……” 贾琏由衷赞叹一声,连忙喊来小二又给洛风上了一双筷子,道:“洛兄弟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不知师从何处?” 洛风蹙了蹙眉头,道:“家师姓名,恕难告之。” “哦,明白明白,武林隐士,是不是?”贾琏一副十分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笑道:“可惜啊,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若是年纪再小些,定要拜你做师父的。” 洛风微微一笑,道:“会功夫有会功夫的好处,不会也有不会的好处,没什么好羡慕的。” 贾琏道:“那当然不一样,你们嗖的一下就能贴着墙壁飞来走去,想取人性命也简单的不得了,而且啊,你们还有那个叫什么……啊对,暗器!哗哗哗的扔出去,躲都躲不开,多帅啊!” 洛风愣了愣,神情有些费解,皱眉道:“帅?此言何解?” 坏了,又说顺口了。 贾琏支支吾吾了几下,含糊的解释道:“就是潇洒,英俊的意思,这是我家乡话。” 洛风扬眉笑道:“京城还有这样的话么?待我回去可要好好问问大哥。” 贾琏连忙摆手,“我家乡不是京城,是别处。” 洛风道:“哦?不知贾兄家乡是哪儿?语言好生风趣独特。” 贾琏想也不想,随口道:“东方明珠。” 洛风闻言又是一愣,想了片刻才道:“果真奇特,竟从未听过这一处地方。”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有听过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啊。”贾琏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洛风的肩膀,又道,“所以你说说,我们该不该羡慕你们会武功的呢?” 洛风道:“其实贾兄瞧着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只是观你气色,似乎身体有些发虚,若是练些强身健体的功法,就算不是学武艺,对身子也是很好的。” 贾琏闻言眸子一亮,这破身体他早就想调理了,只是太医每次来瞧,都只管给开点温补的方子,又没人陪他打打太极拳什么的……如今听见洛风这样说,贾琏自然想要一闻其详。 谁知洛风却道:“这功法我是可以教,只不过此地人多且乱,静不下心思来。这样吧,我与贾兄倒也很是投缘,我家里头的镖局就在城南杏花街前,我自己的宅院也在那不远处,若是贾兄明日无事,大可以到我那儿去,我再细细说与贾兄听,可好?” 贾琏颔首道:“自然是好,只不过可真是给洛兄弟添了麻烦,咱们萍水相逢,我不过请你吃了顿饭,如今还要劳你费心费力。这样好了,只当我拜师学艺吧,明儿个我备上拜师礼,一起过去可好?” 洛风皱眉道:“贾兄这可是看不起我么?我们江湖人,不似你们读书人规矩多,咱们既然认识了,那便是朋友,既是朋友,就不必如此客气。” 贾琏没想到这个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自有一股老成,这样的性子,不自觉便让他想起了柳湘莲来。 说不定俩人还能成为好朋友?都是这种有点侠气的小帅哥…… 自己怎么总是把关注点放在人家帅不帅上! 贾琏暗自骂了自己两句,又记下了洛风宅院的地址,约下了时辰,两人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等贾琏回府之后,门房说胤祥已经回来了,让他回府便直接往书房去。 贾琏听到这句后,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般的感觉。 好像是小的时候,考试考砸了,在家门口徘徊半天,却又有点不敢进去的感觉。 ……难道自己把胤祥当爸爸了么…… 贾琏用力甩了甩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的想法扔掉,抬手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胤祥的声音,贾琏道:“十三爷,门房说您找我有事?” 胤祥恩了一声,道:“你进来罢。” 贾琏依言入内,只见胤祥坐于书案旁,手边有一副折起来的画卷,仿佛是刚画完吹干的,也不知道他又画了什么。 估计还是那个俏丽的寡妇,唉,胤祥真是痴情。 胤祥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听门房说,早起你说什么也要出去转转?九哥这宅子,虽比不得你们府上那园子修的齐整,却也不算小了,在里头走走逛逛,难道还容不下你了?” 完了,生气了。 胤祥虽然没明说,可是贾琏能感觉的到,胤祥摆明就是不乐意了。 可是自己一个成年男人,在大白天的出门随便走走,难道还能走丢了么? 贾琏虽然听胤祥说过,南方比京城乱些,可是今天出去瞧瞧,分明就是国泰民安嘛,哪里有什么乱党和骚动。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便道:“十三爷是一番好意,我自然明白,只不过这坐了半个月的船,实在觉得闷的厉害,若再让我在府里头憋着,实在也是难受。” 胤祥道:“我这儿的差事不日便能办妥,你再等上两日,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出去,难道不好?” 贾琏笑了笑,随口道:“咱们一起出去,和我现在一个人出去,不是一样的么?若说起外头不安稳,十三爷可比我矜贵许多,您都能出门去,我出去就更没有什么不妥了。” “那如何能一样?我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陪着,你却是自己一个人跑出门去的。”胤祥似乎有些恼了,可是瞧着面前贾琏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偏偏又发不出火来。 拳头攥了又松,过了半晌之后,胤祥才重重吁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既然这样觉得,那我也不必白操这份心了,我今日乏了,晚膳自会有人送去你那儿的。” 说罢,便转过身去,瞧着窗外。 贾琏被他这样一冷落,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自他与胤祥交好以来,还没有在胤祥跟前吃过这样的钉子。 现如今冷不丁的喂了他一颗,只觉得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噎在喉咙里扎的直难受。 不就是自己出了个门?值当这样生气么? 贾琏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着胤祥的背影待了片刻,便也道了声告退,回身掩门退了出去。 胤祥待他走后,才回身瞥了门扉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走到书案边上,将那新画好的画卷摊开,轻轻抚摸着上头那人的面庞,喃喃自语道:“你这个人,别人为你操碎了心,恨不得将你圈在笼子里头才好,你却毫不领情,拼了命要往外头扑棱。四哥特意叮嘱了我,要仔细这边儿的乱党作祟,告诉了你,你却还听不进去。最恼人的是,气着了别人,自己还浑然不觉,可该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画上那人笑容和软,仿佛毫无烦忧一般,笑盈盈的望着胤祥。 胤祥对着那画念叨了半天,而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又长舒了口气,将那画卷卷好,放进了一旁的瓷桶中。 晚上贾琏自己吃了饭,总觉得不如和胤祥一起用饭时来的愉快,一个人干巴巴的喝汤吃菜,饭量都不知不觉少了几分。 唉,朋友之间吵架真没意思,要不然现在去找胤祥,认个错和好算了。 怎么认错呢?就说自己不应该擅自出门?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就跟自己是胤祥养的一样…… 贾琏被自己古怪的想法击败了,无力的瘫在桌子上,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估计这会儿就算过去,没准儿胤祥也歇下了,自己过去反倒吵了他。 要不,就等着明天从洛风那儿回来再去吧,胤祥脾气那么好,也许明天早上起来,也就不生气了。 这样一想,贾琏也就放宽了心,自己回屋去睡了。 次日一早,贾琏要出门的时候,门房又前来同他道:“爷嘱咐了,说今儿个回来的早些,让公子在府上先等一等。” 贾琏有些犹豫,胤祥这样交代,说明就是已经不气昨天的事了,没准儿是想早回来和自己一起出门去转转呢。 可是,洛风那边是定好的时间,总不好不守时吧。 贾琏想了想,还是同门房道:“我出去见个朋友,极快的工夫便回来,必定赶在他前头回府。” 门房阻拦不及,贾琏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第44章 落入匪巢 洛风的府院在城南不大显眼的地方,贾琏一路上问了几回,好容易才摸了过去。看看眼前的黑漆木门,又对对手中的条子,应当就是这儿了。 贾琏敲门之后,一人上前将门打开,贾琏拱手笑道:“洛兄弟,我前来打扰了。” 洛风请贾琏入内之后,笑道:“贾兄客气了,我还以为,贾兄今儿个不过来了。” 贾琏道:“对这儿摸不熟,走岔了好几回,早知该雇个车来,实在是我高估了自个儿。” 洛风道:“这儿僻静些,我平素与朋友相见,也不爱有人来打扰,住在家中,人多事杂的,常有不便。” 贾琏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洛兄弟可是家中独子?” “家中还有一兄长,操持着生意,我是不济事的,只能够押押镖,在外头胡乱奔走罢了。”洛风起身为贾琏倒了杯茶,又抬眸笑道,“我倒是觉得,天父地母,五湖四海皆兄弟,贾兄以为呢?” 贾琏听了这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小小的跳了几下。 洛风起身道:“我昨儿个将功法写了下来,先去拿来交与贾兄,今日同你讲上一些,往后你自己照着那上头所写,就可习练了。” 贾琏见洛风走了进去,极力思索他刚才那句话,到底是哪儿让自己觉得不对劲了呢? 天父地母,五湖四海…… 啊! 天父地母,反清复明! 贾琏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不是那会儿电视剧里天地会的口号么! 这个洛风八成是天地会的探子,把自己骗到了贼窝里来,刚才那句话没准儿就是暗示自己了。现在他说去后头取书卷,是不是去知会其他人了? 贾琏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嗖的冒了出来,直窜到心窝里。 完了完了,自己是跟着胤祥出门的,肯定是胤祥的行迹被乱党知道了,然后把自己抓来……抓来干吗呢? 是要杀鸡儆猴?还是拿自己当人质? 不管是哪一条路,感觉都不太好啊,万一胤祥到时候为了顾全大局不管自己,那岂不是要被撕票? 贾琏猛的站了起来,三步两步的就往门口走,趁着这会儿洛风还没回来,只盼着自己能逃出去,千万别被那帮天地会的人抓住才是。 别回来,别回来,别回来啊…… “贾兄,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就像是一个维持许久的天平,忽然间噗通一下砸了个大秤砣下来,猛的歪向一边。 贾琏条件反射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也不回道:“我先走了,后会有期,下次再见,吃好玩好……” 说到后来,已然语无伦次起来,洛风的脚步在身后响起,贾琏心底叫道,完了完了,怎么来的这么快啊! 贾琏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洛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兄这是怎么了?好歹将话说明白,这样就要走,可是我方才得罪了贾兄么?” 再不走,留着让你们宰么? 贾琏欲哭无泪,心想自己这可真是得不偿失,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在宅子里待着,没事做学什么功法! 门锁被洛风的手掌扣着,贾琏想想洛风那天甩筷子的身手,自己这样,就算再来上七八个,也打不过洛风啊。 怎么办,怎么办…… 贾琏心里头七上八下,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也不敢抬头去看洛风,生怕一眼望去,身后已经站了一排天地会的壮汉子。 要是这会儿给他来口酒,他说不定还能拼死一搏,正所谓酒壮怂人胆……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兄,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贾琏听洛风又问了一次,正准备要破釜沉舟慷慨赴义的时候,忽然间木门被从外头狠狠的推了一把,贾琏几乎都可以感受到那木门的摇晃。 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的同党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外么? 贾琏如今觉得自己肯定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刚想对洛风说出我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门又被猛的撞了一下,这次连洛风都没能抵住,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门外站了七八个男子,形貌各异,其中一人见了贾琏便道,“同狗鞑子一起来的人,就是这个!抓了他回去,仔细别让人跑了!” 有人问道:“那个小子呢?” 为首男子道:“他们既在一个屋檐下,必定都是狗鞑子的人,一并抓回去再说!” 贾琏的脑子几乎有点不够用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眼见着一个男子闪到自己眼前,反手一劈。贾琏只觉得颈窝一阵疼痛,而后眼前一黑,顷刻间便没了知觉。 醒过来有了意识的时候,贾琏发觉自己窝在一堆柴火里,动了一下,发现双手被捆在身后的木桩上。 贾琏侧眸瞧去,果不其然发现洛风就在他身旁,也被捆着,待遇相同。 这是什么情况? 贾琏微微挪了挪,朝着洛风低声喊了几下,洛风晃了晃身子,缓缓睁开了眸子。 等他清醒之后,看见面前贾琏的模样,先是一愣,而后苦笑道:“贾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你可认得么?为何要将你我二人绑来此处?” 贾琏道:“我哪儿知道……今天实在是连累你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原来你不是乱党啊?” 洛风惊讶道:“乱党?” 贾琏尴尬极了,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去,自己躲了人家半天,结果不仅冤枉了人家,还连累了人家。 长的挺帅的小伙子,在柴房里头陪着自己一块儿接灰…… 贾琏叹了口气,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天地会的人,只当你设了埋伏等着抓我呢。结果谁想到,他们竟跟着我寻到了你那儿去,这一下子,把你也给牵连了进来。” 洛风到底是镖局出身,走南闯北经的事多了,闻言不过微一蹙眉,又不解道:“天地会,我倒是也曾略有耳闻,只是……他们为何要抓贾兄?难不成,贾兄还是朝廷的人?” 贾琏苦笑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二人还是先想想,如何能够脱身罢。” 洛风抬头瞧了几眼,皱眉道:“这柴房只有那小小一处窗子,且不说你我二人的身形难以出去,就是这绳子也实难弄断。我刚才用手略摸了摸,捆着咱们的并非寻常麻绳,结实无比,唯有利器方可克之。” 贾琏连忙问道:“你们习武之人,不是都喜欢在靴子里头藏把匕首,或者腰间缠把软剑一类的么?你身上就没带点什么东西?暗器也行啊。” 洛风闻言失笑道:“贾兄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话?我今日在府上候着你,见客哪有带着兵刃的?莫说是没用,就算是有,如今也取不出来啊。” 贾琏哀嚎道:“不是吧?好歹你还是个武林高手呢,拿出你甩筷子的能耐来啊。” 洛风轻咳了两声,略微局促道:“其实我武艺并非绝顶,放在江湖中也不过中流而已,唯有那筷子,是打小练起来的,在路上倘若遇着了不轨之徒,用的也是这一手来震慑。” 贾琏听完,顿时觉得心都凉了。 “那你还跟我说不便告知你师父姓名?一般不都只有武林高手才这样干的么?” 洛风眨了眨眼睛,摇头说:“我师父功夫是不错啊,当初在江湖也是极出名的,他有几个徒弟,我是最不成气候的一个。” “难道这次真要死在这儿了?我的天下第一花匠梦想还没实现……”贾琏喃喃自语,颓然的将头向后一仰。 等等,花匠…… 贾琏忽然啊了一声,整个人都为之一振,自己真是笨死了,在这里待着是被困死,但是自己先到桃花源里去不就得了? 自从得了那戒指之后,贾琏来往桃花源比从前更省心力了些,并非只能回去贾府,而是可以随心而往。 如今只要从桃花源再去胤祥的府邸,找到胤祥,再回到这儿来救出洛风,不就成了? 自己真是笨啊,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个法子。 贾琏飞快的往那个窄小的窗口望去,瞧见了一片红砖绿瓦,又有一片绿荫,仿佛是香樟树。 行,只要有点标志物就行,洛风家里头是开镖局的,就算在自己回来之前被天地会的人发现了端倪,相信他们也不会一气之下杀了洛风的。 在贾琏的印象里,这些人虽然痛恨满人,可是还算讲究道义,应当不至于滥杀无辜。 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可是怎么把洛风的注意力先引开呢? 如果让他瞪着大眼睛目睹自己消失,贾琏真怕给小帅哥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想来想去,还是得用最原始无趣的法子。 贾琏对着窗外盯了片刻,忽然惊呼道:“看,飞机!” 洛风莫名其妙的向外瞧去,贾琏趁机默念,我要去种花,带我去桃花源! 而后,便闭上了眼睛。 三……二……一…… “贾兄方才在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飞鸡?这鸡就算能够扑棱翅膀,哪里能飞的这样高呢,贾兄是不是瞧错了?” 贾琏错愕不已,睁开眼睛,发现洛风就捆在自己旁边,眼睛里杂夹着一丝费解,望着自己。 为什么去不了了? 贾琏简直欲哭无泪,你什么时候罢工不好,为什么现在要跟我闹别扭啊! 他无心去理会洛风,低头冥思苦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自己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区别,动动念头闭上眼,再睁开就应该到了啊…… 贾琏纳罕了半天,忽然间仿若灵光一现似的,啊了一声。 江宁的气候,一天更热过一天,昨儿个的衣衫换下来,贾琏便换了件轻薄凉快些的出门,可能是早上匆忙,腰间的荷包没挂上。 贾琏低头一瞧,果不其然是空的。 那个戒指,肯定是因为那个戒指……以前没有戒指的时候就能随意来去,现在有了戒指,就一定得带着它才行是么? 这什么霸王条款啊! 贾琏急的抓心挠肝,可是却一点法子也没有,去不了桃花源,等于最后一条路也断了,这下子该怎么办? 如果胤祥回去宅子,发现自个儿不见,会否派人出来找找呢? 够呛啊,昨天俩人刚闹过不痛快,胤祥八成还会以为自己就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贾琏越想越绝望,感觉眼前就是死路一条了。 就在这会儿,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贾琏抬头一瞧,只见两男一女自外走了进来,手里都握着兵刃,其中一个男的,就是刚才打晕自己的那人。 那女子皱眉道:“醒了?倒是醒的很快。” 贾琏与洛风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女子又道:“你的来路底细咱们都摸清楚了,身为汉人,勾结鞑子,真是没得一点子廉耻!” 她身后的男子道:“采莲,不必同他们多嘴,师父要见这人,将他押过去便是。” 采莲?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贾琏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起了某个伴随一代人童年的电视剧,里头那位头插稻草,卖身葬父的采莲姑娘。 不知是触动了心里头哪根线,贾琏忽然没有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之后,面前三人面色俱是沉了一沉,其中尤以那采莲最甚,娇声喝道:“走狗,笑什么?” 贾琏连忙咳了两声,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嗓子不适,刚才呛了一下,不是笑啊。” 采莲秀眉一扬,刚欲再说,他身后男子又道:“好了,理会这人做什么?他如今要笑要哭,都随他。我倒要瞧瞧,一会儿见了师父,他还能不能够笑的出来,带走!” 贾琏被人摁着肩膀,从木桩上解了下来,手却又被更快的用绳子捆住,眼前忽然一黑,一块布巾覆了上来。 也不知被人牵着走了多久,贾琏忽然觉得腿上一软,已是被人从后踹倒在地。 眼前的黑布立时也解了下来。 贾琏心想,完了,这是带着我来见终极老怪了,我看见了他的样子,一会儿肯定要被灭口了。 转念一想,反正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看白不看,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结果抬眸望去,瞧见的却是个背影。 押他前来的三人上前道:“师父,狗贼已经押过来了。” 那人恩了一声,缓缓侧过身来,贾琏等了片刻,在见了那人正脸之后,忽然觉得十分失望。 方脸小眼,脸上还有麻子,一点都看不出武功高手的样子。 贾琏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点胆识的,在这种危机关头,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去抱怨乱党头子长的不够英伟…… 第45章 如释重负 麻子扫了贾琏一眼,负手问道:“你身为汉人,却甘愿为满人所趋,可还记着自己身上流的是汉人的血么?” 贾琏双手被捆着,也不得动弹,抬头瞧着麻子道:“你是一心效忠前明,可是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过得都很好。你非要反清复明,这不更多生事端,惹得民不聊生么?” 采莲闻言怒喝道:“你怎么敢对师父这样说话?”说罢就要用脚去踢踹贾琏。 麻子扬手,十分沉稳的摇了摇头道:“满人入关之后,强掠土地,毁我河山,如今更是贪官横行,朝廷坐视不管,如何还敢说国泰民安?” 贾琏无奈道:“哪个朝代没点儿贪官污吏?那明朝还宠幸宦官呢,难道就不算污点?你这样把敌人的缺点无限扩大,却看不见自己的,未免不太公平吧?” 麻子笑道:“你如今这步田地,还要和我们讲条件不成?” 贾琏道:“你想怎么处置我?杀了我么?” 麻子问他:“你这次和那位十三阿哥到江宁,究竟所为何事?你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咱们自然可以饶你一命。” 贾琏心想,信你才怪,你让我说出目的,就会让我想办法带你们接近胤祥,到时候再对胤祥不利。 怎么觉得现在的情形这么像韦小宝呢…… 当时韦小宝是识时务的认了陈近南当师父,混的风生水起,可是最后还不是被发现了?险些没死在龙脉里。 可见脚踩两只船这种事情,无论古今,都是行不通的! 更何况胤祥待自己实在不差,自己就算脑袋给驴来回来去的踩十回,也不能糊涂到卖了他啊。 贾琏想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出来奉旨寻书的,十三阿哥的公务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区区小吏,哪儿敢去随意过问,你就算这样问我,我不知道,也没有话好塞给你。” 麻子又道:“你对满人一味效忠,怎么不想想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走狗而已。等来日没了用处,你以为你如今的官职,就很是牢靠么?” 贾琏道:“你同我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第一我是当真不知他来此要做些什么,第二我不过一个五品小官,又不近御前,家中也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功绩得几分薄面而已,你就算逼死我,我不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麻子道:“你死咬不说,你的那位友人可未必会如此口风严密吧?倒不如,我让人去问问他。” 贾琏无奈道:“他完全是被我连累的,实话跟你说,我们俩也是昨日才认得的,他家中是江宁府开镖局的,跟我们也不是一路子的人,你就算不能现在放了他,起码也别难为他。” 麻子微微一笑,叹道:“你如今被咱们绑了来,那些满人不闻不问,可见你的死活压根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你想想,我若是放了你回去,他又知道你见过了乱党却毫发无损,往后你可还有好日子过?” 哟呵,还用上离间计了。 贾琏道:“你再问下去,还是浪费时间,其实现在满人对汉人也并无奴役驱使,朝中汉臣也极多,当今皇帝更是信奉满汉一家。只要天下百姓过的好,这皇权是满人握着还是汉人握着,有什么关系呢?” “呸!你是自甘下贱,愿为朝廷鹰犬,旁人可与你不同。”那先前打晕了贾琏的男子冷声喝道,“既然你一无所知,那留着也是无用,师父,不妨将这满狗的头砍了,送过去给那些满人瞧瞧!” 贾琏纵是已经做好了几分献身的准备,可是真听见男子话中的杀气之时,还是从后背冒出一股子凉气,心里头砰砰砰跳的极快。 来到这里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来了,也没尝到什么痛感,现在这些人说要砍了自己的人头,也不知道砍头的动作利不利索。 万一刀子钝,砍一下还没砍下来…… 贾琏的脑中不可抑止的冒出自己的脑袋在一把生锈的刀下,像锯木头一样来回来去的拉扯,顿时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这会儿那麻子却说:“国良,不可冲动,他虽是朝廷的人,却也并非什么无恶不作之人,若是就这样杀了,岂不成了草菅人命?” 当头儿的就是当头儿的,幸亏你还有点良心,不然你这帮徒弟绝对当场就要把我宰了啊。 那个采莲,肯定是首当其冲的…… “那该怎么好?难不成真将他这样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了他!”采莲上前道,“他嘴巴上说不知道,我瞧着倒未必熟识,若是他和鞑子当真不熟,如何能同住一宅,而不住官邸和客栈?” 麻子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那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 采莲干脆道:“给他些颜色瞧瞧,既不能杀了他,那不妨先从他身上割点什么下来。”说罢杏眸一瞪,从头到脚打量了贾琏一眼,不屑道,“依我看,不妨阉了他!” 什么?! 贾琏脸都抖了一下,脱口道:“你你你……你别乱来啊!” 采莲道:“可觉得怕了么?若是觉得怕了,那就赶紧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倘若不说,我手中的这把刀子,可是削铁如泥的利刃,一刀下去,一干二净!” 贾琏顿时叫道:“不是我不说啊,问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怎么下手这么阴毒啊! 他再抬头去瞧那个麻子首领,只见他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定定的瞧着贾琏。 完了,这个态度就是说明,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东西,就真的会被阉掉了。 问题他也只知道胤祥到这里之后去找当地官员核查了收成和赋税之事,连细节都不清楚,能说些什么啊? 他是一脸哀戚诚恳,可是采莲却全然不信,拔出匕首道:“既然这样,果真要给你些颜色瞧瞧才行了。” 匕首在采莲的手中,反射出凌厉的寒光,屋子中的几人俱是冷眼瞧着,没有人想开口阻拦。 眼看着采莲越靠越近,贾琏的心脏几乎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忽然间脑中光芒一闪,想也不想的脱口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采莲一怔,抬头向麻子看去,刚才被麻子唤作国良的男子上前揪住贾琏的领子喝道,“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贾琏的心绪反倒冷静下来几分,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不会没听过吧?”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里的天地会到底用不用这个暗号,只是刚才灵光一现忽然冒出这句话来,如今瞧着这些人的反映,自己必定是误打误撞的蒙上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贾琏头一次这样感谢上天,感谢XX电视台,幸亏一直重播那个电视剧,幸亏让自己记住了那句话! 国良问道:“这话你是哪里听来的?快说!” 贾琏不紧不慢道:“我既然能说出这个话,你还要任由这位采莲姑娘伤我么?” 国良尚未开口,他身后的麻子却沉声问道:“你只说了两句,还有两句,你可知道么?” 贾琏扭头看了麻子一眼,悠悠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麻子一直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在此刻也微变了一下,迈了一步上前,捏住贾琏肩膀道:“你到底是何人?” 贾琏被他捏的吃痛,皱眉道:“你先将我朋友放了,他是无辜之人,与这些事情根本毫无干系。” 麻子注视了贾琏半晌,仿佛想从他面上读出些什么来,贾琏端出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来,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冷汗贴着后背止不住的往下淌。 如果让麻子瞧出不对来…… 贾琏都不敢去设想后果,一直僵着神情,心里头不住打着鼓。约莫过了半晌的功夫,才听麻子沉声道:“国良,你去将那柴房里的人带过来,小心行事,以防万一。” 那男子颇为怀疑的瞧了贾琏一眼,冷哼一声,握着兵刃向外去了。贾琏刚舒出一口大气,便听麻子又问道:“如今还不快说么?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两句话的。” 贾琏心思急转,一心想着先拖延时间,等洛风来了,两个人好歹还多一份助力,便含糊其辞道:“这两句是你们天地会的接头暗号,我能够知道,自然是天地会的人说的。” 麻子道:“是谁说的?” 贾琏道:“是……是你们一个香主告诉我的。” 麻子问道:“是哪一位香主?姓甚名谁?” 这下子坏了,自己只记得一个青木堂,可是万一眼前这人就是青木堂的香主,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若是不说,那就更摆明了自己方才是胡说八道,那这麻子更容不得他活着了。 麻子见他久久不语,便又问了一次,贾琏把心一横,刚想说出青木堂香主这五个字时,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吵嚷,有人进来道:“禀报香主,外头的鞑子不知怎么知道了咱们这一处地方,已经杀进来了!他们人多势众,只怕难以抗衡,大师兄已经受了伤!” 采莲闻言一惊,唤了一声“良哥!”,提起腰间佩剑便冲了出去,此时屋内只余下三两人和那麻子,贾琏心头先是一喜,想必定是胤祥到了!而后肩膀便被人捏了起来,脖子被麻子钳住,在他耳边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倘若还不肯说实话,现在就杀了你!” 贾琏尚未开口,那报信弟子又道:“还请香主先避一避,我们断后,外头满狗实在不少,倘若香主出了什么不——” 他那测字还未出口,忽然眸子猛地一瞪,屈膝跪倒在地,背后直挺挺的插了一只羽箭。 院内只见一匹黑色骏马,前蹄扬起,高大凛然,后又有兵士数十名。马背上一人手挽长弓,目光灼灼,衣衫上溅了几处血渍,没有片刻迟疑,羽箭上弓,直朝着贾琏此处射来。 贾琏一瞬间便想躲闪,只是却不知为何,只觉得那人发出的箭矢,一定不会伤到自己。 分明是这样短暂的时间,贾琏却觉得恍若风声过耳,一时一刻都能够印入脑海中去。 只听麻子啊的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未泄,瞳孔瞪大,死死盯着贾琏。 贾琏脖子被他狠狠掐着,只觉呼吸一阵困难,头脑都有些昏聩,意识渐渐变得微弱,喉咙无意识的发出嘶哑声来。 胤祥策马上前,从腰间抽出佩剑,大喝一声,眼也不眨的刺入天地会香主的胸膛,翻身下马,狠狠将他一脚踹后。 贾琏深吸了一口大气,捂着胸口猛一阵咳嗽,腿上无力的坐在了地上,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几乎让人猝不胜防。 只是眼睛微微一抬,便瞧到了一抹腥红,贾琏心头一震,哑声道:“十三爷受伤——” 话音未落,贾琏便觉得身上一紧,被人死死抱住,力道大的几乎勒的他臂膀一阵生疼。 周遭虽然吵嚷,贾琏却觉得心里头骤然间安稳了下来。耳边传来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如释重负,又仿佛有许多别的深意在其中。 贾琏不知怎么,竟觉得一时间,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胤祥沉稳的嗓音缓缓响起,贴着贾琏的耳根子,仿佛要烙进心里去,“当真是吓死我了。” 第46章 真相初浮 贾琏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气,可是听了胤祥这话,又觉得心中有些愧疚,过了片刻才低声道:“让十三爷操心了。” 胤祥静默不语,两只手牢牢抱着贾琏,单膝跪在地上,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几乎没有一丝间隔和缝隙。 从来没有,和一个人挨得这样近过。 贾琏不知道怎么了,胤祥这样不说话,自己竟觉出几分紧张来了。 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无端端觉着,眼前这个人,似乎真的是非常担忧自己的安危。 那是怎样急切的眼神,和不顾一切的目光,贾琏没有办法去形容和描述,只是在刚才被胤祥抱住的一瞬间,觉得靠近心脏的某一处位置,似乎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 胤祥带了一队亲兵前来,还有江宁府的官兵,人多势众,将这个小小的宅子围堵的水泄不通。那个麻子被当场毙命,余下的乱党还死了几人,采莲和那个国良都被胤祥抓了活口,洛风亦是平安无事。 “太好了,你没事便好,倘若因为我再害你有了闪失,那可怎么是好啊。”贾琏见了洛风之后,十分诚恳的抓起他的手握了握,“没事就好,那个大个子去押你过来的时候,没害你吧?” 洛风本来想回拍一下贾琏的手背,可是一抬眸就瞥见贾琏身后的胤祥,门神一样的站在那儿,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异样之色,可是眼睛里透着的光芒却显得不大友好。 洛风斟酌了一下,还是将手抽了回来,点头道:“没什么事儿,他刚过来替我松了绑,外头的官兵就到了。” 贾琏道:“那就好,你说自己武功不好,我还怕万一打起来再误伤了你,或者你再被那个大个子挟持当了人质。” 洛风咳嗽两声,蹙眉道:“我好歹也是押镖的出身,武艺再怎么不精,也不至于如此。” 贾琏忍不住道:“现在这么说,当初还不是跟我一起被人打晕了扛过来。” 洛风一时无言,和贾琏面面相觑,胤祥在后道:“这位公子家是江宁府人么?我命人送公子回去罢。” 洛风看着胤祥的样子,又看看周围的官兵,多少也推测出了几分胤祥的身份,拱了拱手道:“不必,如今乱党已除,我自己回去便是。”说罢又同贾琏道,“贾兄若是仍想学那套功法,无事了过来便成,咱们也算是有缘,能够共患难一场,我必定对贾兄倾囊相授。” 贾琏亦是拱手而笑,待洛风转身走后,贾琏才想起来另一件事,呀了一声回身道:“刚才看你袍子上有血,受伤了不成?” 胤祥的脸色顿时柔和几分,却不言语,携起贾琏的手,拉着他上了门外的马车。 贾琏诧异道:“你的马不管了?” “自有人去打点,都这会儿了,你竟还惦记着马?”胤祥似笑非笑的瞧着贾琏,靠在一个软垫上,长腿交叠,双臂环抱胸前。 贾琏被他这样看着,立刻就心虚了。 低下头去,底气十分不足的道:“今儿个,实在是给十三爷添了麻烦。” 胤祥道:“不是麻烦的事儿,我已经同你说了,让你别自个儿出门去,为何不肯听呢?” 贾琏道:“不是不听,就是……唉,就是觉得不至于那么凑巧,江宁府那样大,怎么就会让我遇上乱党呢?” 胤祥道:“你可知道,那些乱党形迹诡秘,只怕是一早就盯上了咱们的。我身边官兵侍卫环绕,他们不便动手,偏你这样傻,自个儿大大方方走出去,给人当靶子使。” 贾琏也有些郁闷,只是胤祥说的又确实句句在理,只得低着头嗯了一声,又道:“以后必定谨记,再不会如此了。” “哪里还有以后,今儿个这一次,已是让人担足了心。”胤祥叹了口气,瞧着贾琏道,“倘若再来上一次,莫说你能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便是我,也觉得不堪承受了。” 贾琏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有些别扭,随意一抬眼,又看见胤祥袍子上的血迹,急忙问道:“你到底受伤了没有?袍子上怎么这么多血,若是受伤了,回去赶紧喊大夫来瞧瞧。” 胤祥淡淡道:“怎么,还知道忧心这些?” 贾琏不假思索道:“当然忧心了,你到底伤着哪儿了?” 胤祥眸子里增了一抹欢喜之意,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伤着,手腕子上被刺了个小口子,余下的血迹都是旁人的,你不必焦心。” 贾琏闻言一惊,想也不想的站起身道:“手腕?我瞧瞧伤口。” 结果这一下站的匆忙,全然忘了是在马车里头,只听“砰”的一声,贾琏哎呦大叫,捂着脑袋便弯下了腰。 胤祥连忙上前来,关切问道:“怎么样?撞疼了可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毛躁,在马车里头,竟也这样一惊一乍的。” 贾琏揉着脑袋,苦着脸摇头道:“没事没事,撞一下也死不了,你手腕子给我瞧瞧,伤的厉害么?那些人的剑上不会喂毒了吧?” 胤祥笑道:“什么喂毒,当真是个小口子,你自个儿瞧。” 说着,便挽起袖子,露出了腕子上的伤口。 横切一刀,就在手背上方不远处,幸亏不是很深,血流仿佛也已经止住了。 只是口子却不算小,贾琏见了顿时觉得心头一震,低声道:“这……这可怎么好,十三爷为了救我而伤,这……” 胤祥伸出手来,拍了拍贾琏的手背,温柔道:“不打紧,小口子而已,有个三五日的光景就好了。” 贾琏盯着那道伤口,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心里头有点难过。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胤祥怎么会受伤?他出身皇家,就算小时候受过冷遇白眼,却也绝对不会遭受身体上的创伤痛楚。 没听过阿哥被打的事儿,况且在胤祥被圈禁之前,还是很得圣意的,连康熙都疼宠看重的儿子,现在为了救自己受伤了。 这现在是只伤着了手腕,倘若那些乱党的剑锋再快一点,伤到胤祥其他地方……贾琏简直不敢去想,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胤祥见他久久不语,便伸手携住贾琏双手,握在掌心道:“当真没有什么。” 贾琏叹了口气道:“十三爷对我如此,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胤祥道:“谁要你报答了?这一次幸好是有惊无险,倘若你出了什么好歹……” 胤祥没有再说下去,面色却沉了下来,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些许无奈望着贾琏,却又十分的温软。 贾琏道:“往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替十三爷做些什么吧,这口子……回了宅院,还是赶紧唤个大夫来上药罢。” 胤祥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能为我如此挂心,我心里头实在非常欢喜,这点区区小伤,连疼也不疼的,还上什么药呢?” 这样的话,就算贾琏一贯想的少些,也不禁觉得有些暧昧了。 如今二人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自己的手还被胤祥攥着。 这……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想的太多了? 贾琏心里头觉得有些微妙,轻咳了两声,岔开话问道:“那个,不知十三爷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胤祥道:“若我说是机缘巧合,上天相帮,你信不信?” 贾琏笑道:“十三爷是皇子,自然一言九鼎,我有什么不信的?” “我回府之后,见你又不在府中,本想着等你片刻,谁知却左右等不来人。后来,总是有几片树叶子在我面前飘荡,挥之不去似的,我便留了心。”胤祥皱了皱眉头,似是在回想那会儿的情形,“后来我站起身来,那几片叶子也往外去了,我心里觉得不对,便带了兵马前来,谁知竟当真找到了那些乱党所在。寻着你之后,那几片叶子也再没了踪影,你说说,这算不算上天相帮?” 贾琏听的目瞪口呆,惊诧道:“那……那叶子是什么样子?可是柳叶么?” 胤祥蹙眉道:“记不真切了,当时一心惦记着你,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什么叶子的模样。” 啊……这可真是…… 贾琏相信胤祥这话绝不是信口胡诌的,当初自己在桃花源里,不也是被那几片叶子一路引着,发现了那两枚戒指的么? 这叶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桃花源里的神明么? 贾琏被自己这个有些玄乎的想法弄得心里头有点发毛,可是这一次又多亏了这些叶子引路,自己才能保命脱险。 怎么弄得跟玄幻小说一样了,贾琏的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句,“飞升的最后时刻已到!” ……为什么自己又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啊! 这一路算不得远,二人回了宅院之后,便连忙命人去喊了大夫来,倒也确如胤祥所言,无甚大碍,大夫退下去煎药,贾琏和胤祥待在书房里头,又说起了那乱党之事。 “十三爷预备如何处置那些人?” 胤祥淡淡道:“这事儿你不必操心,那些人如此胆大包天,我自有发落他们的好法子。” 唉,这么一说,必定是没有活路了。 贾琏觉得有些微微不忍,这些天地会的人,虽然名为乱党,可是也确是对前明一片忠心。 但是这种政党之争,一向都是你死我活,绝非他随口说两句好话便可替他们开脱了的。 胤祥见他不语,刚要开口,便听外头安顺敲门,喊进来一问,是那几个被活捉的乱党之事。 安顺附在胤祥耳边说了几句,胤祥嗯了一声,面色不动,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跟你过去瞧瞧便是。” 说罢,便同贾琏道:“我去瞧瞧那几个乱党,你在屋里先歇一歇,喝点热茶压压惊。倘若觉得累了,便先睡一会儿也是无妨的。等我一会儿回来了,还有话要问你。” 贾琏颔首应下,待胤祥出门后便百无聊赖的在屋里转了几圈,随手拿起几个古董把玩。 这个宅子是九阿哥胤禟名下的,屋子虽然没有人住,屋里头的摆设却很讲究,素雅大气,件件都是名家之手。 贾琏边看边感慨,这王孙公子,就是与寻常人不同,况且这位九爷,又最是个明白生财之道的。这样坐享巨富,就算不当皇帝,倒也没什么遗憾,反正日子是不会差了。 书案上的墨砚毛笔,亦是精品,贾琏眼睛随意一瞥,恰好看到旁边的一个瓷桶里插着几幅画轴,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让他想起了当初在胤祥府邸想要偷看未遂的画卷。 不知道这些画,是胤禟的私藏,还是胤祥在这儿新画的呢? 贾琏心念一转,上一次就没有看到,这一次又没有人,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况且也不一定是胤祥的画,没准儿还是胤禟收着的哪个名家大作呢。 心里头的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看一下么,看一下又不会怀孕。 贾琏心跳忽然砰砰加快起来,显示走到窗下,掀开窗子瞧了一眼,确保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窘迫情形,而后才走回书案前,抽出了其中一卷,摊了开来。 没看见的时候,贾琏觉得期待万千,想着那画上不知会出现如何一个人,是个俏丽的小娘子呢?还是个没有新意的山水图? 可是打开之后,贾琏却当场愣在了原地,画轴从手中滑落,掉到了桌子上。 画里的人敛眸浅笑,栩栩如生,一双眼睛如墨点漆,长眉薄唇,仿佛画活了似的,一瞧便是作画之人用心之作。 贾琏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怔了片刻,忽然间回过身去,将瓷筒里的画都抽了出来,一幅幅铺展开来。 画里的人姿势不同,衣饰不同,有些是坐着的,有些是站着的,甚至还有背影。 只是太明显不过,那都是一个人。 贾琏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样,张着大嘴,半天都没能阖上。 他一时间有些糊涂了,心里头仿佛觉得发现了什么,又仿佛落入了什么迷惘中去,心脏砰砰跳的极快,掌心都冒了汗出来,可是手却有些发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书房的瓷筒翻出的画,上头画的竟然是—— 自己? 第47章 辗转反侧 胤祥回了书房的时候,贾琏却已经没了踪影,胤祥同门外之人一问,只听那人道:“公子说想起些旁的要紧事,先回房去了,只说爷若是有事,再唤他前来就是。” 胤祥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转身回了书房,眼睛四下随意瞟了几眼,目光落在了那白瓷桶上。 那其中的几个画轴,尽数都规整的靠向右方摆放,全然不似平时那样的随意。 胤祥只看了这一眼,心中霎时间便明了了。 本是想着一点点同那人讲的,如今却让他自己瞧了去。 胤祥一时间心头也有些烦乱,又有几分忐忑,缓缓走至书案前头坐下,重重的吁了口气。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贾琏只派了人来道:“公子言其身体乏累,就不来前厅用饭了。” 胤祥叹了口气,颔首道:“知道了,你命人给公子单送一份过去,要公子早些歇下罢,若是仍不舒服,就请大夫前来瞧瞧。” 谁知道,到了次日一早,胤祥再派人去问的时候,那人却说贾琏已经出了门去。 “有十三爷的吩咐在先,这会儿公子再出门去,都是派了人跟着的,十三爷不必忧心,必定不会再出岔子。” 胤祥苦笑道:“这一桩事倒是可以不必操心了,只是你这样避着我,可又算个什么?” 下头的人听不清他喃喃自语,只得垂首候着,片刻之后胤祥才站起身来,敛眸扬袖,淡淡道:“罢了,他要出门便由着他罢,随我再去瞧瞧那几个乱党。” 然而贾琏此时,却是正坐在洛风宅院的内堂里,趴在桌子上,瞅着瓷盘里的新鲜瓜果。 洛风见状问道:“贾兄喜欢吃哪一样?我吩咐人去切个瓜来可好?” 贾琏没精打采道:“不想吃,吃不下。” 洛风道:“功法刚才都教给你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倘若有,如今提出来,我还可再同贾兄详细说说。” 贾琏叹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不明白的,你又画了图给我,若是忘了,照着图来练就是。” 洛风见他如此,忍不住问道:“贾兄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么?我与贾兄虽然初初相识,却觉得很是投缘,若是贾兄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同兄弟说说。” 贾琏苦着脸道:“没什么事儿……我好得很呢。” 洛风盯着他瞧,贾琏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只得道:“问题是,我遇上的这事儿,同你说了,只怕也是……唉,洛兄弟,你从前可遇到过什么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洛风眼珠子一转,了然笑道,“原来贾兄是得了相思之症。” 贾琏摆手道:“不是这么回事儿,我问问你啊,倘若一个人,比如他叫甲吧,这个甲画了另一个人乙的画像,画的栩栩如生,还画了好多好多幅,甲都私下里自己收着。你说,这个甲……他是什么意思啊?” 洛风想了一想,笃定道:“这还有什么好猜疑的,必定是堕入情网,不可自拔了。贾兄好福气,是被哪一位如此看重,情根深种了?” 贾琏无力的哀叹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但是你怎么知道是别人画的我,不是我画的别人啊?” 洛风微微一笑,悠悠道:“我非但知道是旁人画的贾兄,我还知道那甲为何人。” 贾琏抬眸看着洛风,问道:“真的假的?那你说说看,那个甲是谁?” 洛风笑道:“就是昨儿个那一位英雄公子,我说的可有错儿么?” 贾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目瞪口呆的看着洛风。 洛风拍拍贾琏的肩膀,笑嘻嘻道:“贾兄不必惊诧,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一位对贾兄的情意,昭然若揭。话说回来,贾兄如今这个模样,可是初初察觉么?” 昭……昭然若揭? 贾琏叫道:“不至于吧?我以前从来没觉得啊!还有你嘴巴严不严实啊,别出去乱说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心里头都要憋死了,但是我又没人可以说啊!” 洛风蹙眉道:“哎呀,我如今都已经知晓了,你才同我说不可外泄,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个人,可最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贾兄你这……” 贾琏顿时一脸的惨不忍睹,简直恨不得把洛风给吃了。 洛风哈哈大笑,摇头道:“贾兄的心性实在是纯粹极了,我哪里像是那碎嘴之人了?贾兄放心便是。不过,贾兄心里头是如何作想的?” 贾琏被他这样一弄,简直哭笑不得,无力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从前只觉得他对我是照顾周全,现在看来,我以前真是太迟钝了啊……其实他好像暗示过好多次了,但是我觉得应该就是朋友情谊啊,我……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呀。” 洛风道:“你们二人的身份为何,我虽不清楚,不过也明白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人等,而那一位的身份必定又要高你许多。贾兄,你可要想仔细了,你对那一位公子,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 贾琏道:“你这样忽然问我,我又如何知道?我以前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过,虽然也怀疑过一二,可也是转瞬即逝,从未往心里头去的。” 洛风唔了一声,托着下巴坐在贾琏对面,又问道:“那,贾兄心里可觉得厌恶么?” 贾琏想了想,蹙眉道:“要说是厌恶,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点……怪异。” 洛风道:“贾兄可是因那人是个男子才觉怪异么?那若是他为女子,这样骤然露了情意,贾兄可否能觉得顺理成章些?” 贾琏想了想,又摇头道:“大概也是不能,我心里一直将他视作知己朋友,如今忽然间要问起我对他有无好感,这……太突然了。我觉得我心里头一丁点儿准备也没有,我又不是柯南,没有那么良好的心理素质啊!” 洛风皱眉道:“什么南?” 贾琏摆了摆手,道:“不用管什么南了,我现在该如何是好啊?这事儿我又不能与旁人去说,只能同你说说了。” 洛风和贾琏面面相觑,静默了片刻之后,洛风才问道:“那,若是贾兄并无此意,直言不就好了?我瞧着那位公子,看起来也是个很明理的人,应当不会勉强贾兄的。” 贾琏问道:“可是,他也没有同我明说,若是我就这么过去讲了,是不是显得有些怪异?” 洛风干脆道:“那就更简单不过,贾兄避而不见就是了,待回京之后,再慢慢疏远,日后不相往来,不就得了?” 贾琏闻言怔了怔,一时间没有说话。 洛风见状心中忍不住笑了笑,试探道:“贾兄想想,若是往后再不相见,心里可会觉得有些不适么?” 贾琏只觉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沉下心思静静想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确实有几分不舒服。” 洛风笑道:“如此看来,你便是对他未生爱意,心中也是颇为在意的。其实依我看来,情生无痕,与其躲躲闪闪,倒不如顺其自然。” 贾琏问道:“什么叫做顺其自然?” 洛风道:“就是坦然受之,这男子之间的情爱,不似女子,两人都应豁然才是。只是就我瞧着,那位公子,对贾兄也是极为在意呢。” 贾琏听了,心里头竟跳快了几拍,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为何这样说?” 洛风笑道:“昨儿个贾兄拉着我的手时,那一位公子的目光,可是极为不快的。依我看,贾兄是很得他看重的。” 贾琏捧着腮帮子,眼角耷拉着慢慢道:“但是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不该对我有意思啊,他身旁那些朋友,个个钟灵毓秀,天资聪颖。便说他自己,那也是百里挑一的难得俊才,怎么会这么不开眼瞧上我呢?我这身无长物,家中连女儿都有了,又不是什么青嫩少年……” 洛风宽慰道:“所谓众口难调,贾兄如何能知道旁人的心事?说不准他眼光独特些,就喜欢贾兄你,也不是什么怪事。” 贾琏听了哦了一声,半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道:“你这是真心夸我么?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如此奇怪。” 洛风笑道:“自然是夸奖了,这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贾兄难道不明白?” 贾琏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哎,怎么你对这男子相恋这样惊世骇俗之事,竟然如此……如此……” 洛风见他话语踟蹰,索性替他说完,“贾兄是想说,为何我毫不惊诧,也不加鄙夷?” 贾琏点了点头,只听洛风又道:“那是自然,我便是因着这点子事情,才从家里搬了出来的。” 贾琏一愣,脱口道:“你也是个基佬?” 洛风啊了一声,诧异道:“鸡什么?鸡老?那是何物?” 贾琏恨不得封住自己的嘴巴,一激动就开始胡言乱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丢,尴尬的摆了摆手,摇头道:“没……没什么,还是我家乡话。你喜欢男子的事情,被家中知道了?那你爹还许你在镖局中押镖啊?” 洛风道:“并非是我爹知晓,而是我从前对我一位表哥心生爱恋,他寄宿家宅,却厌弃我的情意,对我避而不见。我觉得留在家中,也是平添伤怀,便索性搬了出来。如今自个儿一人,倒也十分自在。” 贾琏听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可是当初单恋未遂,又被人厌弃,想来也是十分心伤过一阵子的,不免同情道:“那你如今可是对他仍然痴心一片,所以才不愿归去?” 洛风笑道:“哪儿会呢,他如今早已娶妻生子,我对他也不过是一时痴恋,如今再无其他了。不愿回府去,也是不想我娘日日催促亲事,徒增烦恼。” 贾琏闻言了然,像洛风这样的,大概就是纯gay,他当初在酒楼同自己搭讪,不会也是看上自己了吧? 不是吧?贾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己这个样子,气场有这么gay么? 洛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拉下他的手笑盈盈道:“怎么,如今连我的心意也猜透了不成?” 贾琏觉得被洛风抓住的手,鸡皮疙瘩顿时都冒了起来。 洛风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同贾兄说笑罢了,贾兄虽然模样俊俏,却不是我所钟情的。说起来,我方才握住贾兄的手,贾兄便如此不适了,那一位公子同贾兄举止亲密时,贾兄可曾觉得有何不适么?” 贾琏一怔,想了片刻,诚实的摇了摇头。 洛风笑意愈浓,道:“如此看来,那位公子心愿得偿,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贾琏道:“你……算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觉得跟你说了这事之后,反倒又遭你调戏了一通……” 洛风道:“你大清早便赶了过来,只怕他如今正候着你呢,你在我这儿待得久了,若是他再带人寻过来,可别踏裂了我这儿的门槛。” 贾琏趴在桌子上不愿动弹,道:“我如今纵是回去了,也不知该如何同他去说,相见亦是尴尬,倒还不如等他睡下了,我再回去的好。” 洛风道:“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躲得过一时,还躲得过一世么?” 贾琏哀嚎道:“我也知道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是我现在着实害怕啊!” 洛风看着他问道:“你怕个什么,还怕他将你摁在床上,强了你不成?” 贾琏脸上顿时红了,磕磕巴巴的抬手道:“快……快别说了。” 自己本来就爱想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洛风再这样一说,更要脑补个没完没了了。 忽然间脑子里就冒出了胤祥那会儿赤着上身的样子,精壮的肌肉和有力的臂膀…… ……救命啊…… 洛风笑着摇了摇头,起身道:“既是这样,那就不妨在我这儿用饭罢,我同贾兄也是难得投缘,正想和贾兄再多聊聊。” 贾琏正有此意,闻言忙道:“如此就叨扰了。” 于是,便顺水推舟的在洛风这儿用了午饭,日落西斜,又到了用晚膳的光景,洛风知道贾琏的心思,也不催促,笑着留他下来共饮一杯。 “上一回在酒楼中,贾兄推说了过去,如今是在自个儿府上,不必诸多顾虑,贾兄可愿煮酒闲话么?” 贾琏笑道:“今日已是耽搁了洛兄弟不少功夫,如今自然不能再多加推脱了。” 洛风将饭菜摆在了院中,两人共饮一杯,晚霞如烟,花香袭人,洛风言谈风趣,贾琏亦是暂且忘却了烦忧,这一顿饭吃的实在是宾主尽欢。 用罢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喝了两壶茶下去,贾琏瞧瞧天色道:“实在是不早了,今儿个多谢了洛兄弟,来日有空,再由我做东,好好请兄弟一次。” 洛风笑道:“贾兄不必客气,夜路难行,我还是送一送贾兄吧。” 贾琏心想,就你插筷子糊弄人那功夫,将我送回去万一回来再遇上什么歹人,只怕你自己遭殃。总归如今天色还不算太晚,贾琏便拱手道:“不必了,我自个儿回去便是,洛兄弟早些歇息罢,切记掩好门户。” 贾琏自洛风府上出来之后,也不知胤祥派出来跟着他的那几人已在府外侯了一整日,一路回了府邸之后,门房见了他竟舒出一口大气,而后便见安顺应了上来,同贾琏低声道:“大人这一整日是往哪儿去了?可让爷好生挂心惦记,虽说乱党已除,可若是再出什么岔子纰漏,这可……” 贾琏忙道:“十三爷已经睡下了吧?那我就先不过去请安了,安总管多多担待,今儿个是去见一位友人,也并未在外头待着。” 安顺道:“今儿个府上出了些事情,爷还未睡下呢。” 贾琏惊诧道:“出什么事儿了?” 安顺小声道:“爷今儿个白日里,审问乱党之时,险些遇着不测,可是将咱们都给吓坏了。” 贾琏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可是受伤了不成?十三爷如今在哪儿?” 他这样一连串的问出来,安顺只道:“十三爷如今就在房中,刚喝了药,大人您……” 贾琏一把放开安顺,快步沿着回廊向后走去,心里怦怦跳个不停,手心也有些冒汗。 安顺既然说胤祥刚喝了药,那必定是受伤了。 怎么会……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他有那么多侍卫亲兵,总不会伤的厉害吧? 可是……若不厉害,怎么会折腾到这个点儿还没歇下呢? 一路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胤祥的房门前,贾琏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胤祥沉稳的嗓音自内传出,“进来。” 贾琏推门而入,只见胤祥抬眸望来,面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站起身来,走到贾琏面前,沉声道:“出去了一天,如今还知道回来么?” 贾琏忽然间觉得左眼跳了两下,刚想往侧边站去几分,便见着胤祥伸出手来,将房门掩了起来。 这…… 贾琏往右挪了几步,从上到下把胤祥瞧了一遍,心中觉得有些纳闷,看起来怎么不像受伤的模样? 胤祥似笑非笑道:“怎么,话也不会说了不成?” 贾琏迟疑道:“下头的人说,十三爷今儿个仿佛受了伤?” 胤祥挑眉道:“受伤?哪一个说的?” 贾琏道:“安顺说,十三爷险些遇了不测,刚刚,还喝了药……”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胤祥笑道:“哦,安顺说的倒也不假,白日里是出了些岔子,不过没什么打紧的。至于喝药,不过是大夫昨儿个开下的伤药,这腕子上的口子,不是还未痊愈么?” 贾琏听了一时无言,瞧胤祥笑的有三分惬意,三分狡黠,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不知道怎么,竟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急切,有些…… 贾琏低下头去支吾了两声,低声道:“既是这样,那十三爷早些歇息,我就先回了——” 就在贾琏转身之时,忽然觉得后背一暖,胤祥的胸膛贴着他的背脊,手臂也跟着便从腰间绕了过来,嘴唇几乎要贴上贾琏的耳根子,含着笑意问道:“怎么,以为我受伤了,才肯过来见我么?” 贾琏一时间怔在原地,只觉得进退不得,脸上跟发了烧一样,顷刻间就烫了起来。 第48章 夜半谈情 屋子里很静,外头院落里也是一样,贾琏被胤祥从身后抱住,嘴巴张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胤祥的气息自贾琏颈间滑过,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就算没有镜子,贾琏也可以想出那是何等的暧昧。 “怎么不说话?” 贾琏现在只能听见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听见胤祥的问话,倒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刚一抬肩膀,便被胤祥以力气压了回来。 怎么办? 电视剧里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怎么发展的?好像一般男主角都会直接把女主角抱上床了就地正法一类的。 ……不想还好,一想就更觉得要命,贾琏觉得自己脸上热的都快冒烟了。 胤祥又道:“躲了我整整一日,你躲着我作什么?” 砰砰砰。 “难不成,还怕我能吃了你?” 砰砰砰。 “怎么了?出去一日,回来竟成了哑巴么?” 砰砰砰。 胤祥见他不语,索性便伸手将贾琏的身子扳了过来,却见贾琏双颊涨红,手足无措的向后退了两步,不偏不倚的撞在了门上。 “哎哟……”贾琏皱眉抬起手来,揉着被撞到的地方,抬眸瞧了胤祥一眼,又飞快的偏过头去。 胤祥蹙眉道:“慌什么?你这个人,怎么一着急就撞着自个儿,疼不疼?” 贾琏心里头突突突的跳个不停,说不上是紧张还是不安,和胤祥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贾琏此刻却尴尬的恨不得把自个儿埋进地里去。 刚才,那个算是告白了吧? 唉,长这么大头一次遇着人主动告白,对方居然还是个男的…… 贾琏暗自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胤祥道:“十三爷是人中龙凤,天潢贵胄,又是如此俊才……” 胤祥抬手道:“你同我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过来这边儿坐下。” 说罢,便执起贾琏的手,走到榻前坐了。 贾琏的心跳,简直要突破极限了。 屋子里有椅子不坐,为什么一定要坐床? 是不是胤祥觉得床上坐着舒服一点?还是……还是…… 还是他打算把我就地正法了? 贾琏简直要被自己的脑补吓死,只见胤祥悠悠向后一靠,枕着双臂,含了几分笑意瞧着贾琏道:“在外头一整日,还不觉得累么?可要靠着歇上一会儿?” 贾琏立刻摇头,不动声色的朝外挪了挪屁股。 胤祥道:“罢了,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只管问便是了。” 贾琏想了想,觉得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绕了一圈之后,贾琏才迟疑的问道:“十三爷,对我……这……” 天啊地啊,菩萨啊上帝啊!这话让他怎么问出口啊? 胤祥闻言却了然一笑,颔首道:“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陡然知道这事儿,心中必定觉得忐忑,无妨,我如今便将事情原委都告之与你。只不过你这样坐着,我抬眼瞧着总觉得乏累的很。”说罢,拍了拍身旁,笑道,“躺过来歇歇,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避的那么远做什么?你躺过来,我才好将事情都说与你听。” 贾琏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胤祥这样几次三番的打包票,自己在扭扭捏捏,反倒显得矫情。 倒不如,深吸口气,躺过去就躺过去,反正躺一下也不会怀孕…… 贾琏略迟疑片刻,便褪了靴子靠躺过去,胤祥将软枕拉过来些许,两人并肩躺着。 “……拿了那玉佩给你,本是想试试你的,谁知你却全不记得了。只是这冥冥之中果真早有注定,该是你的,总会到你身边去。”胤祥将往事说罢,回眸笑笑,握住贾琏手掌道,“咱们两人,总是有缘分的,姻缘天成,你躲就能躲开了?” 贾琏被他忽然攥住手掌,心里又是一揪,向外挣了两下,也没挣脱,过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可是……十三爷与我同为男子,这……这事情,只怕于理不合。” 胤祥侧过身子,定定瞧着贾琏的面庞,忽然笑了笑,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忽然讲究起那些劳什子礼法来了?” 贾琏一时语塞,又听胤祥道:“你为何要躲着我?” 贾琏无奈道:“十三爷一贯聪明,就不必再问这话了吧?我从前,一直将十三爷视为知己好友,从未想过要和十三爷……”滚床单三个字贾琏不好意思出口,只轻咳了两声道,“这事情,太过突然,我从前连想也未曾想过,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十三爷。” 胤祥笑道:“总算是将话说出来了是不是?从前未曾想过,以后难道也不能想么?我这样牵着你的手,初时你像挣开,可是现在,让我牵的久了,你不也就从容了?” 贾琏被他这话弄的,立时就想将手抽出来,却被胤祥握的更牢。 “这事出突然,你如今一时间未能接受,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往后千万别避着我了,咱们顺其自然,我也不会做什么逾矩之事。难道对我,你还放心不下么?” 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但是…… 贾琏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有点怪怪的,脑子里忽然间像是打开个灯泡,跳出一行话,“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用在这里好像也怪怪的,为什么胤祥会看上自己呢? 贾琏百思不得其解,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十三爷,是小时候那会儿便……” 胤祥挑起眉毛,笑道:“便什么?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话也说不利索,吞吞吐吐,全然不似往常。” 我也想知道我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啊! 贾琏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舌头跟打结了一样,怎么掰都掰不顺溜。 偏偏还要被始作俑者嘲笑…… 胤祥见他不语,便道:“你是否想问,我是打小便瞧上你了呢,还是如今才动了心思的?” 这一番话,正是贾琏刚才想问的,只是却如何也不好问出口。 自己是换了芯子的,倘若胤祥是打小便……贾琏想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你想些什么呢?打小那点子情分,不过是让我记下了你,这些年你在外头,又落下那样个名声,我心里本是有些失望的。”胤祥微微一笑,轻叹道,“同你再碰了面,一来二往的熟稔起来,这才起了心思的。你小时候模样虽然俊,可是那样小的孩子,哪里会有这些念头?” 啊,原来是这样…… 贾琏莫名的,心头一松,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下一个念头,忽然就转到了胤祥被圈禁的事上头。 这会儿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也不知道胤祥什么时候会开罪康熙。 如果到时候胤祥真的被圈禁了,那该怎么办? 贾琏从未认真想过这事,从前不过觉得就是几年而已,反正自己在朝中谨慎为官,低调做人,有没有胤祥的帮衬提携,差别也应该不大。 可是现如今,贾琏却不知不觉得,就将自己和胤祥放到了同一条船上去。 胤祥见他瞧着自己发怔,不禁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瞧的?” 贾琏却有些笑不出来了,若是想要避开一场灾祸,首先就要知道这灾祸的根源来自何方,可是他连胤祥到底会因为什么被圈禁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去避开呢? 从前刚来到这儿的时候,贾琏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当个种花匠,连贾府那一摊事情,他都恨不得避而远之才好。可是如今,究竟是天不遂人愿,就这样有意无意的,竟然要去操心起九龙夺嫡的事情了。 那哪里是自己能管的,贾琏在心底哀叹,可若是全然不管,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胤祥被囚禁数年? 人生最无力无奈的时候,就是你明知道悲剧会发生,却没有能力去遏制它。 胤祥见他久久不语,面色又有些怔然,心里也涌出几分担心来,拍了拍贾琏的肩膀沉声问道:“究竟怎么了?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 贾琏被他这样忽然一拍,入梦初醒,眸子失神一瞬,而后又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儿,唉,就是心里头,乱的很。” 胤祥道:“我知道你眼下心里头乱,我方才不是说了?咱们顺其自然便是,只要你往后莫再躲我了。” 贾琏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但是,我这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说不上是个什么劲儿。你府上,也是纳了两位侍妾的,难道你对她们就全不喜欢么?” 胤祥道:“我这样的身份,府里头没有两个人伺候,实在也太不像话。莫说旁人了,皇阿玛也断断不会答应,从前我那福晋在世时,我与她也是相敬如宾,总觉得这一世,兴许也就是如此了,谁知老天眷顾,还是让咱们遇上了。我若是喜欢沉溺女色,又岂会到了如今,膝下仅有福晋所留的一子一女?” 贾琏喃喃道:“看来你还是个双插……” 胤祥蹙眉不解,“你说什么?” 贾琏连忙摆手,“没,没有什么。那……你在我之前,可还曾对哪个男子生过这样的念头么?” 胤祥笑道:“我若是说,你是头一个让我动心的,你能不能信?有时候情之所钟,其实无关男女,你是个男子我便喜欢了,你若是女子,我也一样钟爱。” 这一番表白,可谓是相当露骨了,贾琏的脸皮很不争气,又有点发红了。 过了片刻,贾琏才低声道:“我实在是弄不明白,我有哪里值得你这样……若是论起长相,宝玉和柳兄都在我之上,况且我这年岁还长于你,家中也有妻子女儿,我……唉。”贾琏挫败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从哪一点看,我也是配不上你的啊。” 胤祥好笑道:“你不去思忖对我有无情意,却只是一味想着与我是否般配?有时候实在想将你这脑子剖开瞧瞧,里头藏得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脑浆……” “什么?” 贾琏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对上胤祥不解的眸子,脑中忽然又想起另一事来,问道:“你今日审问乱党时候,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胤祥听他现在对自己的称呼已从“十三爷”不知不觉变成了“你”,心中欢喜,微笑道:“没有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是那些人略用了些计,口中竟还衔着暗器。话说回来,”胤祥微微一顿,眸子也沉了几分,“那洛风究竟是何人?” 贾琏道:“就是江宁府一户镖局的公子啊,我跟他算是萍水相逢,只是聊得投缘,这人性子随和,是个很不错的人。” 胤祥道:“哦?当真如此么,那他有如何能得知天地会的暗语?” 贾琏一怔,不知胤祥为何如此问他,忙道:“他哪儿知道?一开始我还疑心他是天地会的人,结果反倒连累了他,你为何这样问?” 胤祥瞧着贾琏的眸子,缓缓道:“因为今日,我审问乱党之时,他们说出你曾吐露天地会暗语一事。你是什么来路,我最清楚不过,那这暗语,自然是旁人所教了。”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竟忘了这件事情。 想了想,贾琏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暗语不是他教我的,当真是我自己知道的,至于来历……我说了又怕你不信。” 胤祥道:“你但说无妨。” 贾琏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的正色道:“是从前有个人托梦给我,那人我从未见过,他在梦里说是我的前世,并将这话教给了我,叮嘱我千万要记下。他还说,日后我若遇上劫难,全靠这话来转危为安。” 胤祥闻言恩了一声,也不多说,只是静静的盯着贾琏瞧了半晌。 贾琏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心中自我安慰道,反正我撒过的谎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连霍格沃茨我都能弄出来,不怕不怕。 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得胤祥开口道:“罢了,既是这样,这事往后也不必再提了。”他的目光稳稳落在贾琏的脸上,声音沉稳而温柔,手掌始终未曾松开贾琏,“你说的话,我自然信,只是就怕落到那些有心之人的耳朵里,给你招惹祸端。” 胤祥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反倒弄得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罢之后,胤祥又似无事一般,说起了这江宁城赈灾之事,贾琏一边听着,一边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着。 说起来真奇怪,有人告白之后,另一方暂时无法回应,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应该陷入一种尴尬而僵持的状态才对的。 可是自己跟胤祥,实在是奇怪了,好像同先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样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贾琏绞尽脑汁,也没法去具体将它形容出来。 算了,与其费力去想,倒不如像胤祥说的,顺其自然罢了。 贾琏心想,胤祥这样忽然的表白,自己虽然觉得十分惊诧,却似乎……也没有到厌恶的地步。 难以接受之类的感觉,好像也并非十分的强烈。 难道自己体内隐藏着同性恋的潜质? 贾琏被自己这个念头弄的嘴角抽了几下,听着胤祥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不觉就有些倦了。 然而被胤祥攥在手心的手掌,一直到睡熟了,也没想起来挣开。 第49章 启程返京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贾琏还觉得脑子有些发木,伸了个懒腰之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恩……这床好像不太对? 贾琏眼神涣散的坐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服。 外衫被脱下去了,中衣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屋子里也只有自己一个,胤祥似乎已经早早起了。 这可实在是……自己昨儿个怎么就睡着了? 好像每回都是这样,听着胤祥说这话,不知不觉得就眯着眼睛睡过去了。 可是,今时又不同往日了,自己怎么居然还这么轻易的就睡过去了呢。 贾琏简直想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拍上几下,可是手掌落下的时候又不自觉减轻了力道。 本来就已经有点迟钝了,加上最近又撞了好几次,再多打几下,没准儿就真傻了。 贾琏一边唏嘘感慨一边起来穿上衣裳,净面的水已经送了过来,还是温热的,贾琏就着洗了两下,擦净之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没有走出几步,便见着安顺迎面过来,同他笑道:“大人醒了,爷有吩咐,等大人醒后先去饭厅用早膳,爷稍后便来。” 贾琏点了点头,道:“有劳安管家了,十三爷可是去审问乱党了么?” 安顺一边引着贾琏往饭厅去,一边道:“是两江总督到了,正同十三爷在议事。” 贾琏眉心一动,见安顺面无殊色,心想必定是为着那乱党一事了。 没想到两江总督都知道了,那天地会那些人的性命,必定不保。 对于他们来说,这死亡究竟令不令人惧怕呢?也许他们并不怕死,甚至于这是死于“大业”,兴许他们还会觉得死得其所。 只是贾琏却觉得有些唏嘘,那几人的年岁同自己相仿,那个采莲瞧着比宝玉大不了两岁,还是花儿一样的时候,如今就要这样没了。 早膳还是几样清淡小菜配着稀粥,贾琏坐下刚喝了几口,就瞧见胤祥走了进来。 “不必起身,去给我也盛一碗粥来。”胤祥一边示意贾琏坐下,一边向旁吩咐,“今儿个这一早上,可是折腾极了,你可是刚起么?” 贾琏想起昨夜胤祥说起的那些话来,一时间面露局促,僵硬的点了点头,恩了一声,就又低下头去。 抓着勺子舀粥,心里头砰砰砰跳个不停。 自己这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啊! 胤祥也不多言,等下人将粥送上之后,他便挥手将人都打发了下去,只剩他与贾琏二人。抬头瞥了贾琏一眼,问道:“你这可是在喝粥么?” 贾琏抬头啊了一声,点了点头,一脸的茫然。 胤祥忍不住笑道:“你举着那空勺子,贴着粥面滑一圈儿,举起来往口中送一次,而后再贴着粥面滑一下子,照你这样喝粥,那这粥不知道要喝到何年何月去了。” 贾琏连忙低头一瞧,手中的勺子果真是空落落的。 胤祥扬眉道:“你紧张个什么?昨儿个夜里,分明还坦然了些,怎么睡了一宿起来,就又不对劲了?” 贾琏又是窘迫又是无奈,简直欲哭无泪,如果不是你突然跟我告白,我怎么会一见你就紧张啊! 还有昨晚上那不是坦然,那是困的啊!困的脑子发懵了,顾不上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今天不同,昨儿个夜里睡得极好,如今精神足的很,一看见胤祥,两人前胸贴后背说的那些话,就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 太……太要命了。 抬头见胤祥仍瞧着他,贾琏只得干干回了一句,“没有留意罢了,刚才……是两江总督来了?” 胤祥颔首,翻起袖子夹了一筷子小菜,十分自然的放在了贾琏面前的碗碟中,道:“我一个阿哥,在江宁府遇上乱党,自然是他的罪责,今日才赶来,他已是诚惶诚恐了,直道前儿个才自别处返回来,路途难行耽搁了。” 贾琏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那几个乱党,要如何处置?” 胤祥道:“按大清律法,其罪当诛连九族,那几个乱党,其中倒真有些汉子,死生不惧。” 贾琏听出他话音中的不对劲来,不解道:“有些?难道不是全部么?” 胤祥道:“其中有个叫国良的,初时最是满口大义,却也是最先招供的一个。倒是多亏了他,否则这朱三太子的下落,一时半刻的,还真是难寻。” 贾琏随口问道:“朱三太子?谁啊?” 胤祥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崇祯第五子,朱慈焕。” 贾琏惊诧道:“前明皇子?天地会的一举一动,都是他授意而成么?” 胤祥蹙眉道:“这里头的事情,你不明白根本,朱三太子是谁,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然而他这个名号若是荡然无存了,那民间那些个乱党贼子,心自然也就散了。我昨日便已将此消息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由四哥再派人前往汶上,将那朱慈焕一举擒获。” 贾琏心中一震,胤祥所做之事,其实还是为了替胤禛修桥铺路。 如此的忠心耿耿,倘若不是胤祥昨晚对自己的那一番言语,贾琏几乎要以为胤祥对胤禛…… 贾琏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总觉得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怪怪的,拼不出合拍的磁场来。 “那,那几名乱党,可是要就地正法么?” 胤祥道:“今日两江总督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我将人都交与了他去处置,我已是比他们先了一步知道这事儿,就算他再问出什么信报来,也是鞭长莫及了。” 贾琏虽然有时略为迟钝,可是在某些条理性的事情上还是不笨,胤祥这样一说,贾琏自然而然的就想到,如今八阿哥已经和四阿哥归为一党,那与他们对着干的,恐怕就是太子了。 好像,这一段历史上,太子是被废过两次的,到如今似乎还未被废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遭殃。 事情可真难办啊,从前听凤姐提过,王家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不管太子被复立几次,最后的结局不会改变,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到时候王家的势力必定会受到牵连,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贾家。 这期间的错综关系,就跟蜘蛛网一样,千丝万缕层层叠叠,贾琏想了一会儿,忍不住低低的叹了口气。 胤祥见状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了?” 贾琏摆手道:“没有什么,我就是想起那会儿被乱党所囚时,那个采莲姑娘一听闻那国良在外,身陷困境,想也不想的便提剑而出。她是愿意为他奋不顾身,那人却贪生怕死,实在枉费了这姑娘的一番情意。” 胤祥笑道:“怎么,竟还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贾琏窘迫道:“我不过随口感慨一句,那姑娘瞧着比宝玉大不了多少,我哪里会有那样的心思。” 胤祥微微一哂,伸手握住贾琏手掌沉声道:“我也不过平白打趣你一句罢了。” 贾琏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抬头看贾琏笑意盈盈的注视着他,不觉讪讪道:“你连这些机密之事都同我讲,其实……是应该避讳些的。” 胤祥叹道:“是了,如今我可是什么都同你说了,早早便将你同我拴在了一处,只求个生死与共罢。”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静温柔,稳稳的落在贾琏面上。 贾琏忽然间,觉得心里头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暖。 这样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着,甚至能说出生死与共的话来,贾琏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嘴巴微微动了两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胤祥敛眸微微一笑,眼睫密长,而后又稍稍抬眸,透过眼睫瞧着贾琏,伸手在贾琏手背上轻拍了拍,道:“不必多言,你明白我的心意便好,昨晚我也同你说了,咱们二人一切都顺其自然。你且将心思放宽便是,有我在,怎么也要护你周全。” 贾琏见胤祥说这话时,眸子里闪着光芒,这样意气风发的青年,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日后要被幽禁数年。 唉,不能想,一想就烦。 用罢了早膳,胤祥忽然说道:“对了,今晚早些歇息,咱们明儿个便启程回京。” 贾琏一愣,随即想到,胤祥刚刚报了消息回去给胤禛,如今恐怕还是觉得放心不下,着急着要赶回去。 胤祥又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办的事情没有?今日我无事,还可陪你上街去一同走走。” 贾琏刚想说没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点了点头道:“这样说着,确实是有个人要见一见,明日要走,也只余下今日可作告别了。” “啊?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实在是可惜,难得遇上像贾兄这样投缘的人,可惜可惜。” 贾琏道:“是啊,唉,其实我也挺舍不得你的,来日你若是到了京城,定要往我府上去。” 洛风笑道:“一定一定,咱们也是曾经生死与共的人,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的。” 说罢,瞥了坐在贾琏不远处,含笑瞧着两人的胤祥一眼,拉过贾琏低声问道:“你应下他了?” 贾琏道:“什么啊,当然没有。” 洛风道:“可是我瞧他那个样子,怎么也不像落空了啊。” 贾琏道:“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懂不懂?算了其实我也有点糊涂,总之……总之我俩没怎么样,你别这幅表情,我又没骗你!” 洛风狐疑的又瞥了胤祥一眼,摇头道:“怎么看也不像这么能耐住性子的,罢了,看你这个样子,被人家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 贾琏不悦道:“就算以后真有什么,你怎么知道被吃干抹净的那个不是他?” 洛风但笑不语,嘿嘿乐了两声。 贾琏道:“你笑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呀,你这便要启程,难不成还要我哭丧个脸么?” ……真当我是傻的么!你那个笑意明摆着就不是送行的笑啊! 次日贾琏登船之时,洛风竟还特意赶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笑嘻嘻的递到贾琏手里,道:“今次一别,后会有期!” 贾琏同他别过之后,上船瞧着那匣子,心想,洛风这朋友,虽认识不久,可却是个很仗义重情的人。 也不知道他送了个什么给自己。 贾琏十分好奇的打开那匣子,只见里头放了个布包,贾琏又将布包打开,发现是本书。 书皮上没写题目,贾琏只翻开瞧了一眼,手上顿时哆嗦了一下,啪的将书合了起来。 耳根子有些微微发烫,贾琏做贼心虚似的,环顾了四下无人,这才将那书又塞进匣子里去。 什么仗义重情……去他奶奶的仗义重情!根本就是仗义色情! 再说了,就贾琏这幅身体,什么事儿没经过?还用的着看书学教程? 太小瞧自己了! 贾琏不知忽然从哪儿冒出一股自信来,兀自摇头笑了笑,随手将那匣子搁到舱里,走上甲板去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 江面上刮起风来,贾琏向后微微一挥袖子,衣袂飞扬,凝神远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用手撑着栏杆,食指上的戒指被阳光一照,泛出十分好看的亮光来。 经了上次那一回变故,贾琏可再不敢将这戒指随意离身了。 另外的那一个,也还是随身带着为妙,就自己这样马虎大意的,哪天再忘了藏在哪儿,那可就糟了。 回京,便又是一堆的事情。 贾琏轻叹了口气,大力的吸了几口潮湿的空气,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第50章 惊雷变天 贾琏认为,这一次去了江宁,途中颠簸坎坷,又遇上刺客,自己的心神都得到了极大的历练和提升。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错了! “唔……哇啊……” 胤祥一边替他轻轻拍着背脊,一边道:“实在是奇怪了,刚出江宁府的时候,也不见你晕船了,怎么眼瞅着要到京师了,你却又不舒坦起来?” 贾琏虚脱的摆了摆手,强撑着说话,“可能是……在南边儿待得久了,再回京城,就有些水土不服了。” 胤祥失笑道:“胡说,哪里这样的说法?”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缓,将贾琏扶起之后,给他递了块帕子,又道:“好在,说话儿也就要到了,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午后咱们便可到了。” 贾琏如获大赦,重重舒了口气道:“可算是能上岸去了,倘若再在这江面上飘荡几日,只怕我连现在这半条命也要没了。” 胤祥道:“你今晚好好歇息,明日起身之后,用不了多久,自然就不必再受这活罪了。” 唉,离京的时候就是一路吐出去的,现在回来了,又是一路吐回来。 贾琏也觉得自己有些颇丢脸,只是这晕船就和晕车一样,是完全没法子控制的事情。 只是胤祥对他实在太过体贴,非但亲自将他扶进船舱,还命人寻了海棠蜜饯那些玩意来给他压一压恶心,贾琏看着眼前的一罐子蜜饯,忽然觉得…… 自己这是晕船啊,不是怀孕啊!不用这样以孕妇标准来对待他吧。 胤祥将蜜饯罐子递到贾琏跟前,冲他扬了扬下巴,贾琏心里虽然一直吐槽,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伸了手出去。 恩,今天这种比昨天的甜一点,肉质也厚。 胤祥问他如何,贾琏很自然的就将对蜜饯的评价说了出来,胤祥忍不住笑着摇头,“我是问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贾琏啊了一声,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了,我一听着要到京城了,心里头倒多了些期盼之意。这心思一散,就也没有方才那样难受了。” 胤祥颔首道:“那便好,回了京城,你倒是颇为欢喜。” 贾琏道:“也说不上欢喜,只是这人在外头飘荡,外头的风光虽能看的人眼花缭乱,心里头却始终不是安定稳妥的。” 胤祥一怔,抬眸问道:“你这是思念家眷了?” 贾琏想了想,又摇摇头道:“坦言说,我同发妻情分不浓,对女儿倒是还有些爱怜之意。只是就算再怎么不亲近,那儿也终归是自个儿的家,这冠上一个‘家’字的地方,与别处一比,自然有极大的不同。” 胤祥闻言,敛眸不语,只是将蜜饯罐子又递上前来。 贾琏拈了一颗,正要放进口中,却被胤祥飞快的捏住腕子,举着送到了他的口边。 贾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十分柔软的东西,再回神时,胤祥已经将那蜜饯含入了口中。 ……这这这…… 贾琏的脸,刷的一下就烫了起来。 一个俊美的青年,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从他的手上把一颗蜜饯衔走,唇角勾笑,眸子微微挑起,透过浓密的眼睫注视着他。 太……太挑逗了…… 贾琏的心怦怦直跳,他忽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样一副美景之前,性别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胤祥见他发怔,不觉好笑,手指滑到他的掌心处,轻轻敲了敲,道:“待来日,我也替你修一处人间仙境,水月洞天,你说好不好?” 贾琏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阵尴尬,打哈哈道:“什么水月洞天,还一帘幽梦呢。” 胤祥玩味笑道:“一帘幽梦?” 贾琏暗忖自己又说漏了嘴,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过去,刚才那片刻的失神暧昧,也就随着云散烟消了。 待到次日一早,用了早膳又漱了口,便听安顺进屋来道:“十三爷,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便可到码头了。” 胤祥点了点头,安顺却俯身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胤祥闻言脸色一变,抬头道:“这话是四哥让人递来的?” 安顺点头道:“正是,四爷派来的人如今就在船上,详细的也没多说,只说四爷请十三爷下船之后,即刻赶过去便是。” 贾琏见胤祥面色不比往常,心想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待安顺退下之后,便听胤祥道:“出了些事情,本想着下了船先将你送回府上,如今只得要你先同我一起往四哥那儿走一遭了。” 贾琏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可方便说么?” “我同你,哪里有什么不便说的,只是这事情事关重大,今日恐怕只是个由头而已。”胤祥朝窗外瞥了一眼,微微蹙眉,沉声道,“恐怕,要变天了。” 胤祥的话倒是不假,在船上还是烈日炎炎,一挨着码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胤禛早已派了人前来等候,贾琏和胤祥上了一辆马车之后,也不必交代什么,车夫一拉马缰,驾的一声便跑了起来。 刚才问胤祥的时候,胤祥也没有说清楚,那看来真是朝廷上的事儿了。 胤祥刚才那一句变天,恐怕不会只是一个天气预报的作用吧?现在最大的天就是康熙,康熙还能活好久呢,若不是康熙出事,那就是…… 贾琏眸子一亮,陡然就明白了过来。 胤禛这样急招胤祥前去,必定是太子出了什么篓子。 难道是废太子了?可是这一路过来也没听说端倪啊,还是说半废不废,地位已经不大稳当了? 贾琏自个儿猜测了一会儿,不知具体如何,也揣测不出个结果来,这会儿就算去问胤祥,恐怕他比自己猜到的也多知道不了多少。 但是这种机密之事,胤祥带着自己一道过去,难道不会不便么? 还是说,胤祥并未打算让自己在旁听取,只是时间上实在太赶,这才不得不带了自己同往? 等到了雍亲王府后,贾琏顿时觉得,自己不仅是脑补帝,还是个预言帝。 “你在此稍等片刻,若是烦闷了便看些书解解闷,我先去同四哥议事。”胤祥说完又连忙补上一句,“绝非信不过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也不愿你牵涉太多。” 贾琏点了点头,环顾了四下一圈,这儿似乎是个用以休闲取乐的所在。窗棂下摆了棋盘,一旁的架子上列着各样的古董典籍,胤祥显然对这府邸甚是熟稔,还命人端了糕点摆上来。 其实这样比较好,如果胤祥真带他一起过去,面面相觑着尴尬不说,他又是大体知道历史走向的,如果听着听着再忍不住多个嘴,插个话,那可就不是敷衍打哈哈那么简单的事了。 胤禛的心思,不知道比胤祥深沉几百倍,哪里是自己能够周旋抗衡的。 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看看书赏赏画,吃吃点心下下棋,贾琏倒更觉自在。 外头雨声连连,贾琏捏着一块芙蓉饼,在古董之间转来转去,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啧啧赞叹。 这可都是真货啊,这要是带到现代去…… 唉,可惜自己已经回不去了,要不然这随手拿几个物件,那就是一辆卡宴啊。 贾琏一边唏嘘感慨,一边坐回圈椅中摆弄棋盘,一个人下黑白棋没什么趣味,索性就自己玩起了五连子,把左手当电脑。 可是每每还是右手胜利,贾琏发现自己就算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也会不自觉的倾向于自己的本体,想尽办法不让代表电脑的那只手获胜。 这样玩了几盘,便觉得更是无趣。 也不知道胤祥几时才能和胤禛谈完,贾琏想着给巧姐买的那几样小东西,小丫头平素没有什么机会出门去,见着那些玩意必定要高兴坏了。 正坐在屋里头东想西想,屋外头忽然传来叩门之声,贾琏喊了句请进来,便见到一个人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笑意。 贾琏一怔,他并非是意外有人过来寻自己,而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竟然是见过的。 就是当初新岁之时,替胤禛送来赏赐的那人。 只听那人道:“贾大人,四爷有请。” 贾琏愣了楞,问道:“这……十三爷也在么?” 那人笑道:“自然是在的,贾大人随奴才来便是。” 贾琏心想,这人接二连三的露面,一定是胤禛身旁的得脸之人,连忙上前问道:“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道:“小的乃是府上管家,苏培盛,贾大人不必客气。” 果然是个大人物啊,胤禛的第一近身内侍。 虽说只是个太监,可要是搁在现代,也算得上是总裁秘书这样眼热吃香的职位了。 贾琏对苏培盛不敢怠慢,那苏培盛却十分谦和恭谨,一路在前引着贾琏,待到了胤禛书房外时,先是替贾琏叩门,而后才侧身将门打开。 贾琏一眼就瞧见了胤祥坐在一旁,同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应该就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了,贾琏顿时松了口气,发现屋内除了胤禛、胤禩和胤祥之外,还有那位邬思道也在其列。 贾琏不解其意,只先上前一一行礼,胤禛挥手免礼后,开门见山道:“上一回的西洋人数学题,便是由你所解,如今你要多久的光景,能够编纂出一部数理典籍来?” 贾琏愣了愣,尚未开口,便听胤禛又道:“邬先生与此道亦是颇有见地,此外还有几位先生与你同编,由你主笔。月余之后,能否先做出雏形?” 第51章 重归本行 贾琏见胤禛神情不容置疑,便在心里算了算大概,迟疑道:“倘若只是个雏形,也许,用不了那样久的时间。” 胤禛道:“倒也不必太急,尽力而为,只是定要精细,决不可有丝毫差池。” 贾琏看了胤祥一眼,见他面无殊色,心想这胤祥好歹对自己也是有点儿……那啥的,他虽然对胤禛忠心,但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于是又想了想,便点头道:“承蒙四爷看重,下官自当勉力一试。” 胤禛点了点头,面上仍是不露笑意,轻叩桌沿道:“你若是这几日便能先将大致所想列于纸上,那便是最好不过。听胤祥说,你如今仍是在奉宸苑当差的,这职务方面,不必你操心。” 贾琏心下了然,若是要自己去修书,那奉宸苑的差事怕是不能再任着了。好在自己那铺子已经有了些根基人脉,就算是自己往后调任别处,应当也不会断了销路。 邬思道同贾琏笑而拱手,道:“往后还请贾大人莫要吝于赐教才是。” 贾琏连忙客气的谦虚了几声,抬眸又对上胤祥含笑的眸子,嘴角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其实比起那些在官场上应付往来的差事,贾琏倒是更喜欢踏踏实实的修修书,做做学问。倒不是骨子里头还存着什么读书人的死板气,主要是贾琏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就是适合讲讲书、画画图的人。 太复杂的事情,他一是懒得去管,二也是应付不来。 贾琏一贯信奉踏实主义,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有多大的能耐就办多大的事儿。 这事商定之后,屋里没有一人提起胤禛究竟为何急唤胤祥前来,只是既然胤祥面色无恙,那想来应当是喜事了。 胤禩瞧了一眼窗外,笑着起身道:“老十三和贾大人一路奔波,想必也乏的很了,四哥合该做东,好好请他们一顿饭才是。” 胤禛一直冷冽的神情,此刻忽然绽出一丝笑意来,回眸同胤禩道:“老十三甫回京城,论理是要进宫去同皇阿玛请安的,只是如今皇阿玛身子不适,谁也不见,我这做兄长的留他一顿饭自然无碍。如此一比,倒还是你待老十三更亲厚些,比我想的周全。” 胤禩笑道:“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白说一句话,做一桩人情罢了。”说罢又瞧向贾琏道,“贾大人可还有要事?若是无事,便留下一起用一顿便饭罢。” 贾琏是不擅应付此类情况的,一旁的胤祥又只是但笑不语,胤禩这样和颜悦色的询问,倘若自己还拒绝下来,实在就是不知好歹了。 只是让贾琏最为好奇的是,究竟这胤禛与胤禩之间的情分是有多深,对着旁人便不苟言笑,一同胤禩说话,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样的神情,便是以温柔二字形容,竟还犹觉不足。 贾琏也不知是否自己想的过多了些,只是看着胤禛那副样子,怎么无端端就想到了胤祥对着自己的时候…… 难道…… 这个念头也不是第一次生起了,这是却觉得越来越靠谱,贾琏心里头颤了几下,又忍不住抬头望去。 正巧瞧到胤禛替胤禩夹了一筷子菜放入碟中,两人相对一笑的模样。 ……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待用罢了饭后,贾琏同胤祥坐在马车中,贾琏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道:“你四哥和八哥的感情虽说是好,只是……是否也太要好了些?” 胤祥笑道:“兄弟手足间,本就该亲亲热热的才是,若非我们生在皇家,只怕兄弟们都是这一样的热络呢。八哥的才干学识,其实都不亚于四哥,只是却一心辅佐,多年如一。你说说,你若是四哥,如何能够不动容珍视呢?” 贾琏道:“就是这样才觉得奇怪,哎,你说……算了,没有什么。” 虽说脑补不算罪,只是当着胤祥的面去讨论他两位兄长是否有暧昧……这事情也有些太过离谱了,贾琏想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胤祥道:“你有空去想这些事情,怎么不想想咱们的事?” 马车中十分幽暗,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贾琏虽然看不清胤祥的神情,可是却仿佛能够看见那一双眸子中的光彩。 心里头又快跳了几下。 胤祥伸出手在贾琏的手背上拍了拍,道:“我这样日日问你,你是不是心里头也觉得烦了?” 贾琏习惯性的摇了摇头,后来才反应过来马车里这样黑,胤祥是瞧不见的,便又道:“并未如此,只是……” 胤祥问道:“只是什么?” 贾琏叹道:“没有什么,只是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唉,我嘴笨的很,说不出是个什么劲儿。” 胤祥微微一哂,低笑道:“你说自个儿嘴笨,便已经让我无措的很了,你若是再精明些,岂不是要活活为难死我么?” 贾琏喃喃道,“无措的分明是我……” 这话他声音虽低,只是车内静谧,胤祥听的真切,也不多言,笑着握住了贾琏的手掌,一路上便再也没松开。 挣脱?挣开之后胤祥照例还会再握住,更何况贾琏手上稍一用力,胤祥的力道便会更加大几分。 两个人如果这样拗下去,贾琏只怕最后自己要落个手骨骨折。 两人你不言我不语,贾琏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跳的厉害,从没有想过,这样相对而坐的时光竟会过的这样漫长。 直到了贾府外时,贾琏几乎有些急不可待的想下车去,胤祥却在后拉了他一把,低笑道:“慌什么?留神再撞了头。” 贾琏窘迫道:“哪儿能次次都撞上,我……我先回府了,十三爷回去也早些歇息罢,这一路上又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唉,罢了,待来日若有机会,我再来回报罢。” 胤祥道:“嗳,怎么又说起见外之言,你应当明白的,若是要谢我,与其谈什么回报,倒不如——” 贾琏仿佛料到了胤祥的后话,有些慌张的道了句先行告辞便要下车,结果这一下分神,再回过身来时,额头已是结结实实的磕在了马车的门框上。 “哎呦——轻着点儿轻着点儿。” 凤姐放下帕子,又从平儿手中接过一个瓷瓶,倒出来少许药膏,仔仔细细的往贾琏额头上摸着,口中埋怨道:“怎么这样不经心呢?出门这些日子,竟还挂了伤回来,亏得是没有让老太太瞧见。瞧瞧,都红肿起来了,平儿,再去投个冰帕子来,这得且敷着才成呢。” 平儿哎了一声,又去换了块帕子来,凤姐接过之后,便命她退了下去。 贾琏抽了两口气,用手轻轻摁了摁,抬眸问道:“我出门儿这些日子,府上可出了什么事儿么?” 凤姐道:“府里哪儿能出什么事儿,前些日子老太太将史大妹妹接过来了,娘娘又说那园子空着也是在可惜了,便让宝兄弟和姑娘们都搬了进去。前儿些日子,宫里头的魏公公又打发人来了一趟,支了二百两银子去了。太太那一日仿佛又说起,姨妈给薛大弟弟谈和了一门亲事,像是有些眉目了。” 贾琏点了点头,心想薛蟠这会儿成亲倒是快了,只怕是薛姨妈见他这回吃了亏,也是想给他娶个媳妇回来,好好规束。 贾琏又想起一事,见平儿不在屋内,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近日,你爹可有递过什么话儿来么?” 凤姐不解其意,道:“并无什么,好端端怎么问起这个?” 贾琏若有所思,摇头道:“没有什么,我也不过平白问上一句罢了,今晚早些歇下罢,明儿个一早我还要上衙门去。一下子去了这样久,如今既然回来了,总不好在府上躲懒。” 凤姐眉眼一扬,巧笑着问道:“你这一路出去,可又长了不少见识罢?上一回送林妹妹回去,不得空瞧,顾不上看的,这一遭可都能瞧个周全了。” 贾琏自然明白她口中所指,笑叹道:“我是出门去公干的,哪儿有那么多旁的乱七八糟心思?” 凤姐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了,总归我待在宅院里,耳不聪目不明的,你就算真是在那儿做了些什么,我又能如何知道呢?”说话间,便轻笑着在贾琏的寝衣上划了一下子,道,“我这个笨人,也只明白用那笨法子来验验了。” 这夫妻间的事情,不必说的明白,半遮半掩的反而更有一番风情趣味,只是贾琏今晚见了凤姐,不知为何却没有太浓的心思,摆摆手便和衣躺下道:“今儿个乏的很,我先歇着了,你也早点儿歇着罢。” 凤姐怔了怔,将信将疑道:“当真是累了?从前你打外头回来,可没有这样乏累过,怎么今儿个倒喊起累了。” 贾琏道:“从前我是什么年岁,如今又是什么年岁了,你快熄了烛光,晃得我眼疼。” 凤姐见状,也不好多说,只得熄了烛火,又将纱帐掩上,依偎着睡在了贾琏身旁。 奉宸苑的公务本就不多,贾琏虽是一去多时,却也没说什么,照例还是分派与他素日的那些活计。贾琏将手头之事做罢之后,便想起了胤禛那事,从旁取过一张宣纸,蘸墨思忖片刻,便开始列出一份大纲。 数理精蕴那一部书,贾琏曾反复读过几遍,算得上是经典之作,如今要想回忆,倒是着实不难。 只是若说要一五一十的详列出来,只怕是不能够了,贾琏将自己所知和那一部书相互结合,由浅入深,分门别类的都写了出来。 贾琏用了五日,列出了一张粗略大纲,又反复看了几遍,涂改了几个细处,才觉得可以先交与胤禛过目了。 而待他将那大纲交与胤祥之后,次日胤祥便道胤禛对其赞许有加,而调任武英殿修书处的御旨,亦在三日后交到了贾琏手中。 此次不过是平迁,只是贾政却觉得尤为荣耀,他本就是个古板迂腐之人,只觉得这修书才是文人应做的尊崇之事。府上旁人的心思贾琏无心揣测,然而让他颇为意外的是,王子腾却命人送来了贺礼,且请贾琏携凤姐回府一叙。 第52章 本性难移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贤婿不必多礼,快坐快坐。”王子腾态度亲切,指了指贾琏手边的茶盏道,“此乃上品婺绿,这会子喝是最好不过,贤婿不妨一品,看看可还能入口么?” 贾琏对茶叶全无概念,只是王子腾这般说了,他也只得端起来煞有其事的浅抿了一口,又沉吟片刻后方道,“果真好茶。” 喝起来有点像康师傅绿茶啊,但是又没有绿茶那么甜…… 王子腾见状,面上笑意愈浓。 凤姐在旁笑道:“父亲实在是好兴致,竟专要我二人回门品茶么?” 王子腾道:“自然不是,贤婿如今这武英殿的差事,可是多少文人求之不得的,如此荣耀,可不是该喊你二人回门一叙么?今晚便留在府上用饭,说起这事儿,你妹子的婚事亦已定了下来,正有许多不懂之处,你这个长姐,合该去好好同她说说。” 凤姐笑道:“父亲可休要再夸奖他了,只怕他忘了形呢。妹妹这事儿我在家里倒也听说了,我这就过去瞧瞧,也将带来的贺礼给她亲自送去。” 待凤姐走后,贾琏正思忖着这王子腾将凤姐支走是要说些什么,便听王子腾道:“贤婿,如今这情局有变,我这儿只怕还要你来帮衬一把了。” 贾琏没想到王子腾说的这样开门见山,心想必定是太子出了岔子,可是让贾琏不明的是,为何王子腾会来找自己呢? 难道说,自己和胤祥交好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么?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是吧,这么快就被撞破奸情了? ……自己真是没救了,怎么给自己定位了个奸情。 王子腾见他不语,又道:“现在一看,从前竟是我目光短浅了,只是这万岁爷的心思最是难猜,如今顿悟,希望还为时不晚。” 贾琏故作迟疑道:“岳父大人此言何意?小婿愚钝,实在不知,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王子腾叹道:“贤婿,如今已到这步田地,你还要佯作糊涂么?万岁爷命你去武英殿修书,旁人不知,我却是知道一二的。这书是四阿哥主理,听闻当初亦是四阿哥在御前举荐了你,倘若不是得了四阿哥青眼之人,如何能够有此殊荣?太子爷的气数,只怕是不长了,如今纵观朝野,倒是四爷……”王子腾神情颇有几分高深之意,同贾琏微微一笑。 贾琏一怔,语塞道:“小婿同四爷,当真并非十分熟稔,只不过是先前得蒙一位高人所授,对西洋人的数理之法略有所知,又偶然结识了一位先生,得他向四爷引荐的。倘若岳父大人想要小婿在四爷跟前说些什么,小婿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王子腾道:“贤婿不必过谦,谁不知四爷的性子一贯冷些,他心里头赏识你,未必就会明着说出来。” 贾琏简直哭笑不得,诚恳道:“小婿当真在四爷那会儿说不上半句话的,况且岳父大人一贯为官谨慎,如今万岁爷身体尚且康健,岳父大人何必如今便要未雨绸缪?” 他这样旁敲侧击的,也是想探探王子腾的口风,太子如今必定还没有被废,只是不知是闯了什么祸患,胤祥那儿他不便打听,也只好从王子腾这儿下手了。 王子腾摇了摇头,对贾琏所言不以为然,“你对这为官之道,见解还是浅了些,太子这一次又触怒龙颜,万岁爷的申饬之声,养心殿外都可听见积分,可见其动气动的十分厉害。虽不知太子是犯了什么过错,只是万岁爷待太子的耐心,却是大不如从前了。为官谨慎又有何用?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在前头落下了过错的,往后新君登基,自然不会什么好果子讨。如今难得你能够攀上雍亲王这尊大佛,我倒也不是要你如今便做出些什么来,只是切记谨言慎行,博得雍亲王欢心信赖之后,自然可以前途无量。” 贾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子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众人其实是并不知道的,只不过从康熙的态度推断一二,这便料定了太子离着失宠之日为时不远。 王子腾见贾琏神情颇有为难,只笑道:“今儿个同你说这些,也是让你心里头有个底儿,咱们是自家人,自然要为了彼此思量打算,更加没有一家人站在两条船上的道理,贤婿可明白了?” 贾琏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道:“小婿自然明白,只是……” 王子腾抬手道:“你不必多言,明白便好,如今这朝中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贾琏心想,你这样旁敲侧击以退为进的,我没办法还是没办法啊,让我去跟胤禛拉人情套近乎,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真当我是他家老八啊…… 王子腾的事情贾琏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去跟胤祥明讲,只不过往后若真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总是要保一保的,好歹是自己发妻的娘家,只不过……罢了,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再作打算吧。 贾琏从江宁回来之后,就一直忙于修纂那书本,冷落了铺子好几日才得了空过去,恰好在门外遇上了柳湘莲,贾琏连忙上前笑道:“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了柳兄,如今见着铺子一切安好,便知柳兄必定费了不少心神。” 柳湘莲笑道:“贾兄客气了,本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我平日又最是个无事可做的人,只是贾兄一去多时,倒是让我有些担忧了,这一路可还顺遂?” 贾琏道:“在江宁遇上了少许事情,水路又最是难行,故而才比先前所想耽搁了几日。如今见铺子平安,生意兴隆,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感激柳兄才是了。” “贾兄若是这样说,那就实在见外了。”柳湘莲潇洒一笑,“前阵子,倒确曾有过几个无赖泼皮前来闹事,竟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就敢胡乱撒野。” 贾琏想到柳湘莲打人的身手,顿时觉得筋骨上下都有些发紧,只同柳湘莲道:“那会儿已经给柳兄送去了定钱银子,我这迟迟未归,当初定下的银子实在是少了些,不如再给柳兄——” 贾琏话音未落,柳湘莲剑眉一扬,挥手道:“贾兄这是瞧不起咱们么?我家底虽不及贾兄殷实,却也不会计较那几两银子。贾兄若是将我视为朋友,这些见外之言,就请千万莫提了。” 好吧,看来还是有钱花,没到了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地步。 柳湘莲既然执意如此,贾琏自然不好多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邀了柳湘莲同去用膳。 “柳兄既然不肯多收银两,那这区区一顿便饭,就请不要同我争了吧?今日便由我做东,好好请柳兄一顿,如何?” 柳湘莲抚掌笑道:“今日可要同贾兄,痛饮一番才行,也算是接风洗尘了,可惜就是迟了些。” 贾琏笑道:“这事重在心意,迟不迟的又有什么打紧?” 说罢,便拿起菜牌,点了五六样这馆子的拿手菜色,又要了一壶花雕,贾琏亲自为柳湘莲斟满一盅,抬眸笑道:“千言万谢,只在这酒中了。” 柳湘莲本就是性情中人,与贾琏又是意气相投,十分爽快的笑了一声便举起酒盅,仰头喝了下去。 酒盅里头余下的两滴酒水顺着柳湘莲的嘴唇滑了下来,贾琏抿了一口酒,抬头恰好瞧见。 真是唇红齿白,帅的闪瞎狗眼啊…… 贾琏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却忍不住又看了柳湘莲几眼,只是柳湘莲如此俊朗美貌,贾琏看完却只是赞叹,并无那一日那般,望着胤祥怔住的感觉。 柳湘莲道:“如今贾兄那铺子的营生可是越发好了,眼热之人也是不少,贾兄日后也要加些小心才是。” 贾琏忙道:“说起这个事儿,正想同柳兄商量,我如今去了武英殿奉旨修书,往后只怕更要忙碌些了。你也说,这铺子营生日益好了,树大招风,没有个人看护着实在不成。柳兄若是如今也没有什么公务在身,不妨过来帮衬我一把,柳兄意下如何?” 柳湘莲道:“承蒙贾兄看得起在下了,贾兄既然开了口,必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贾兄放心,这铺子有我替你盯着,绝没有什么鼠辈敢来为非作歹。” 贾琏又想起自己如今是两家铺子,若要日日盯着,只有柳湘莲一人只怕不成,柳湘莲听了便笑道:“此事贾兄不必操心,包在我的身上,必定为你寻来一位可靠之人。” 贾琏笑道:“那又要多请柳兄费心了。” 两人谈拢了这事儿,又说起些旁的闲话趣事来,贾琏正说起那江宁府的集市是如何不同于京城,忽然觉得前方有些不对。 抬头望去,贾琏心里不禁叫了一声,怎么回回同美男出来吃饭,都能遇上他? 然而薛蟠显然注意力并未放在贾琏身上,两眼直愣愣的盯着柳湘莲,站在楼梯处,整个人都呆了。 ……真是没出息啊,比自己还够呛,口水都快下来了。 果不其然,薛蟠发了一会儿楞,忽然一个激灵,满脸笑意的朝着贾琏走了过来。 那个笑意……好吧,虽说你长得还算帅吧,但是你笑的这么猥琐,一眼就让人瞧出意图…… 真是色欲熏心啊。 “琏兄弟,这可真是巧的很了,怎么琏兄弟身旁的人,总是这般出尘脱俗的。” 一边说,一边用眸子上下打量着柳湘莲。 贾琏简直想扶额了,吃了一顿牢饭他竟然还没学乖么?虽然柳湘莲不会把他扔进牢里去,可是柳湘莲动起怒来,绝对能把薛蟠打得七荤八素啊。 到时候,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出他这张俊脸来。 柳湘莲抬起眸子,扫了薛蟠一眼,不以为意的端起酒盅,又喝了一杯。 贾琏心想,完了,你喝酒那个样子最勾人,薛蟠这下子估计打死也不肯挪窝了。 不出所料,贾琏只听身后仿佛轻轻抽了一口冷气似的,而后桌子一晃,薛蟠笑嘻嘻的便坐了下来。 “这位兄台实在眼生,从前竟无缘得见,不知如何称呼?” ……真是孽缘啊。 第53章 故人重逢 柳湘莲长眉微挑,瞥了薛蟠一眼,唇角微勾同贾琏问道:“贾兄,这位公子同你可是旧识?” “何止旧识,我同琏兄弟可是最实在不过的亲戚呢。”不待贾琏开口,薛蟠便抢言道,嘿嘿笑了两声,“在下薛蟠,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柳湘莲道:“好说,柳湘莲。” 薛蟠赞道:“柳兄弟人生的俊气不说,这名字也是一等一的好听,透着灵气劲儿。柳兄弟家住何处?往后若是无事,咱们大可以多走动走动。” 边说,还边朝柳湘莲笑着挤了挤那对桃花眼。 柳湘莲眸子一敛,又仰头饮了一杯,淡淡笑道:“好呀,柳某平素也没什么喜好,只是每每暮色昏沉之时,最喜在城郊东边的醉翁亭饮酒观花。倘若薛公子有此雅兴,大可同来。” 薛蟠大喜过往,眼里直冒金光,忙不迭点头道:“自然极好,柳兄弟可真是个风雅之人,又懂得尝欢赏趣,实在是个妙人儿啊,哈哈哈哈。” 贾琏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祈祷柳湘莲下手别太狠了,起码留条命。 这眼瞅着就要成亲了,还这样不安分,怪道薛姨妈着急定了亲事,就该让夏金桂好好整治整治他。 柳湘莲连瞧也懒得去瞧薛蟠,兀自笑道:“薛公子倒也很是风趣,与你交谈当真有趣的紧。” 薛蟠笑道:“我这人还有更好的地方,只不过柳兄弟如今还未曾得见,咱们来日方长,自然有的是机会。” 柳湘莲笑着同贾琏问道:“贾兄同来可好?” 贾琏想也不想便断然回绝道:“不了不了,我府上还另有些事,柳兄雅兴,恕难奉陪。” “你如今成日叫忙,总也瞧不见人,却与柳兄在这儿饮酒畅谈,可见这忙字,说的不尽实在。” 贾琏肩膀一僵,扭过脸去,看到那人的笑脸,当场就愣住了。 要不要这么巧啊? 胤祥眼眸一扫,瞧见薛蟠之后不禁笑道:“没想到,竟还有位熟面孔。” 薛蟠显然不知胤祥的身份,更不知自己先前入狱便是拜他所赐,如今见了胤祥,心中只道今日实在艳福不浅,热络唤道:“竟是祥哥儿,可见咱们是有缘的,这样也能够遇上。” 胤祥微微一笑,柳湘莲眸中微微诧异,正想起身,却被贾琏一步抢先,同胤祥笑道:“这阵子确实是忙,今儿个也是巧了,柳兄同蟠兄弟还另有事情,倒不如咱们同去走走?正巧我也有些话,想同你说。” 胤祥一怔,随即意味深长笑了一笑,颔首道:“既是这样,那不妨坐下说?” 贾琏为的就是把胤祥从薛蟠身边支开,否则这薛大傻子一会儿再口没遮拦的说出些什么,命就真没了。 贾琏对他虽谈不上喜欢,却也绝不憎恶,落在柳湘莲手里顶多就是个半死,十天半月也就能下地了,要是再落在胤祥手里…… 太……太凶残了…… 贾琏急忙放下银子,同柳湘莲道:“今日怠慢了,改日再好好请柳兄一顿。”说罢,便一把拉住胤祥,不由分说的往外走。 出了那酒楼之后,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子,贾琏都有些微喘了,才放开胤祥道:“刚才……多……多有得罪了。” 胤祥扬眉笑道:“你这样急匆匆拉我出来,可是怕你那位兄弟又说岔了什么,引我不快么?” 贾琏道:“我那位……我那位兄弟,阖府上下数他最是蠢笨,你大人大量,就别同他一般见识了。” 胤祥道:“这可奇怪了,我分明话未出口,就被你拉了出来,你怎么还要让我大人大量呢?难不成在你心里头,我就如此小气?” 贾琏心想,上回薛蟠被你整治的去了半条命,连家里头皇商的差事都丢了,你现在说这话倒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想了想只得道:“并非如此,只是当真怕我那兄弟不懂事,冲撞了你。” 两人此刻在一个城楼下站着,来往行人虽多,却无驻足之人,柳枝轻晃,水面清漪连连,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胤祥负手而立,腰间的玉佩流苏被风吹得有些飞散,他盯着贾琏的眸子,沉声道:“若是你想护着的人,便是再怎么冲撞了我,为着你,我也不会太过刁难的。” 贾琏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话语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支吾了两声又侧过脸去,抚着柳条道:“还是这会儿的柳叶好看些,比春日里那嫩黄更显得葱翠。” 胤祥侧目瞧去,低叹道:“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解迎人只送人。” 贾琏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是听了思量、无情这样的字眼,不自觉心里就有些怪异了,回眸同胤祥问道:“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胤祥微微一哂,悠悠道:“柳树亦作留树,这万条丝绦正如心头思绪一般,却不知,能否将心头之人牢牢缠住。” 贾琏一时语塞,急忙低下头道:“十三爷,当真学识渊博。” “学识渊博又有何用?咱们二人的事,难不成你就想这样拖着,一辈子也不给我个答复么?” 许是因着站在湖边,风意很是凉爽,只是贾琏却觉得自个儿脸上热的不成,手心也沁出了汗来。 怎……怎么办…… 胤祥温声道:“你这些日子究竟想了些什么?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可否一五一十告之与我?” 贾琏深吸了两口气,抬眸望向胤祥道:“你……想听实话么?” 胤祥失笑道:“那是自然。” 贾琏点点头,诚实道:“其实我这阵子,一直没想这事儿呢。” 胤祥顿时无言,眉毛扬起一个诧异的弧度。 贾琏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解释道:“并非是我刻意不想,只是前儿个帮着四爷弄那书卷的大致要点,成日里忙的不行,夜里躺在床上,脑子也止不住,尽是白日里那些东西。” 况且,自己还得去桃花源种花收花,白天干脑力,晚上干体力,自己简直就是大清最佳劳模。 当然,这只是在贾琏心头转了一圈的心声,自然不可说给胤祥去听。 胤祥闻言轻叹一声,摇头道:“罢了,当初也是我自个儿说下的话,绝不逼着你的,只是你心里头,总要想着这事儿才好,你白日里不念着,夜里拥着美人在怀,必定更记不起我了。” 他一提起这个,贾琏却忽然觉得有些挫败,叹了口气道:“快莫要提夜里了。” 胤祥奇道:“怎么?” 倒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这些日子着实太累,自打胤祥同贾琏剖心说了那一番表白之言后,贾琏再躺在凤姐身旁,竟怎么也动不起那个心思了。 这阵子偶然的几回,也是凤姐主动些,贾琏意兴阑珊,草草了事。 难道自己要变成传说中的哔无能了么…… 贾琏简直欲哭无泪,可是这事让他如何开口去同胤祥说?只得郁闷的摆了摆手,道:“没有什么,我那儿美人是没有,美老虎倒是有一只的。” 胤祥笑道:“怎么,你还想再纳两位新人进府不成?” 贾琏摇头道:“我虽不操心宅院里的事情,只是这内宅争斗,最是阴损,且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何苦娶那么多回来,倒弄得自己烦心。” 胤祥道:“你这话,我听着倒像指桑骂槐了。” 贾琏这才想起胤祥府上还有两位侍妾,连忙摆手道:“绝无旁的意思,不过随口一说,你可别要想多了。” 胤祥但笑不语,侧眸望着贾琏,这样的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在柳树摇摆之下,更添了许多温柔之意。 那目光里头,仿佛有说不尽的温柔似的。 贾琏觉得自己好像脸又烫了。 唉,算了……反正自己一直都很没出息,贾琏哀戚的想着,承认时不时会被胤祥迷住,其实……应该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贾琏回府当晚,便打发人去问了问薛蟠可曾回府,隆儿去问了一圈儿后回来道:“回二爷,都说没见着薛大爷呢,许是还在外头。” 那必定是同柳湘莲一起去了,贾琏心中想着,也不知薛蟠回来的时候,身上还能不能有一块好肉…… 次日一早,外头喧哗吵嚷,贾琏迷糊睁眼,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吵嚷个什么?” 平儿打外头掀开帘子进来,面上似是想笑,又忍着道:“二爷和奶奶不知,薛大爷昨儿个一夜未归,结果今儿一早,竟躺在二门上呢。脸上不知给什么人打了,青肿的厉害,刚才那一阵子,正是要打发人去请大夫来呢。” 贾琏怔了怔,忙问道:“性命可有大碍?” 平儿道:“那倒是没有,只是伤的却也不轻呢,听说太太都过去瞧了,奶奶可要过去看看?” 凤姐倚在床头抚着鬓发道:“当真是个不让人省下心的,也不知又跟什么人胡闹去了,这样子给人家打了一顿,只怕连行凶之人也难寻了。”说罢舒了口气,起身道,“得了,怎么也是得过去瞧瞧的,平儿去打水来,二爷也该起身了。” 贾琏道:“你过去的时候,将那参带过去一颗,好歹尽个意思。这薛家近日,当真不顺当的很。” 凤姐一边上妆一边哧的笑了一声,“我如今倒是极想知道,这样接二连三的祸端,太太可是不是还仍旧想让宝玉配了薛大妹妹。这门第容貌固然要紧,可最最顶尖的,却还是福气,将来也是二房的正夫人,总不能不祥啊。” 贾琏心想,只要有薛大傻子那脑子在,薛家恐怕就祥瑞不了,一边伸了个拦腰,起身净面。 而贾琏这日再去铺子见了柳湘莲,将薛蟠之事说罢之后,柳湘莲长眉一挑,潇洒笑道:“他自己要惹祸患,那就怪不得旁人了,什么东西,竟随随便便何人的主意都敢打么?” 贾琏附和着笑了笑,心里想着,你算说对了,薛大傻子当真我见过的头一号色胆包天之人。 如果康熙是个美男,没准儿薛蟠也…… “话又说回来,怎么贾兄急忙拉着十三爷便去了,可是在避讳什么不成?” 贾琏想了想,便将先前薛蟠开罪之事择了个大概说了出来,柳湘莲听罢,眸中尽是不屑之意,“这样的人,当真是个纨绔子弟,无耻败类,贾兄还是少同这人来往为妙。” 贾琏心道,我本来也不怎么跟他来往,可是薛蟠就像装了美人探测仪一样,总是能准确无误的寻过来。 正要开口同柳湘莲说话,贾琏却见他忽然站起身来,又听见身后一声轻快声音,“师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贾琏觉得不对,转过身去,和那人四目相对,不禁失色叫道:“怎么是你啊!” 那人亦是惊诧,“怎么是你啊?” 柳湘莲奇道:“贾兄竟认得我风师弟不成?” 贾琏神情僵硬的看向柳湘莲,干巴巴的问道:“这位……是你师弟?” 柳湘莲颔首而笑,道:“洛风是我七师弟,贾兄说铺子仍缺一人,我思前想后,还是风师弟尤为妥当,他家中乃是开镖局出身,武艺很是了得的。” 贾琏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洛风,洛风干咳了两声,笑道:“可见咱们真是有缘啊,你也别这幅神情呀,虽说我武艺不能跟师兄比,但是我那一手筷子绝艺,必定也能震慑住数人的。” 贾琏欲哭无泪,简直想拽着柳湘莲的衣襟问他,天大地大,这么多武功高手,你怎么偏偏给我找来了这个二把刀啊! 第54章 流言蜚语 第一章新的文字 无论如何,洛风既已到了京城,贾琏也别无他法,况且两人脾性相投,又十分说的上话,除了对铺子安危略为担心之外,倒也还是觉得颇欣喜的。 柳湘莲在自家宅院旁不远处替洛风租下一处独门院落,算不得宽敞,柳湘莲尚且有事,便先行告辞了,贾琏同洛风一并找来中人,让他寻个牙婆,买个侍奉的人搁在院里。 只是这牙婆最快也要明日起早才能赶来,洛风只得自己动手,将屋子大略拾掇了一番。 贾琏本想邀了洛风去府上同住,只是洛风却执意不肯,贾琏无奈之下,只得替洛风缴了定钱和租金,只是看着四下,还是觉得简单了些。 “住这儿成么?要么还是到我府上去住吧,虽算不得什么豪宅大院,多住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 洛风将行李放下之后,笑嘻嘻的同贾琏坐在桌旁,道:“这儿的茶具必定不是什么名器,若不嫌弃就喝一口罢。我住到你府上去,一是你不方便,二是我不方便。” 贾琏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风笑道:“你不方便嘛,自然是因为你的那一位……你想想,他将你瞧得那样要紧,我这样大摇大摆的同你住于同一屋檐,他心里头能够舒服么?” 贾琏道:“你这话说的……算了,那你为什么又说自己也不方便?” 洛风同他眨了眨眼,“你以为,我做什么要巴巴从江宁跑来京城,我家中虽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好歹也是衣食无忧的,你给出的银子虽不少,却也不至于让我欣然应下。” 贾琏盯着他,皱眉不解,洛风托着腮帮子,颇为狡黠的笑了笑。 “啊——”贾琏忽然一拍桌子,“我懂了!” 洛风微笑颔首:“咱们两人倒是越发有知己好友的意思了,这样一说,你便明白了。” 贾琏颇为难的摆手,歉然道:“不行不行,他那一个人……已经够我烦心的了,咱们二人聊得虽然投契,只是我从未对你……唉,这事儿不成,你若是这样想的,那我就万万不敢留你了。” 洛风闻言莫名看了贾琏一眼,“你当真明白了我的意思?怎么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 贾琏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你是为了我才来的京城么?” 洛风抬手扶额,摇头叫道:“究竟我那一句话让你生出这种念头啊?我对你这种模样的,压根就不会……从前应当是同你说过这话的,怎么如今竟全忘了?” 贾琏不明所以的盯着洛风,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贾琏才迟疑道:“那你是为何前来?” 洛风道:“你瞧瞧我特意择的这处地方,再想想是何人唤我前来,难道还不明白?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愚笨,你那一位成日守着你,还不得生生给气死?” 贾琏却顾不上去计较洛风的话语,脑中灵光一闪,不可置信的叫道:“你——你你,你喜欢——” 洛风微微一哂,点头道:“可算是开了窍么?不错,我钟情之人,正是师兄。” 贾琏一时间觉得有些混乱,撑着额头皱眉道:“你……你且等一等,你是何时对柳兄……” 洛风道:“情生无痕,我也算不出是何时……哎,别这样瞧着我,我又没瞒骗你,兴许是师兄从师父那儿回京的时候罢。从前朝夕相对的倒不觉着,他这一走,我心里头竟空落落的。”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虽是对表哥也……但是这感觉似乎又不大一样,想想从前师兄同我练剑时的模样,那可真是……啧啧。”洛风颇为回味的感慨一声,“那会儿的日子,过的实在是逍遥恣意。” 贾琏偏着头,手肘撑在桌沿上,看着洛风道:“练剑……练的什么剑才能练出你这么糟糕的武功啊,眉来眼去剑?还是卿卿我我剑?” 洛风懊恼道:“什么呀,那会子同师兄一起的时候,从未动过这些的心思,不过是觉得要好罢了。倘若那会儿我就明了了自己的心意,早早的就……” 贾琏好意提醒道:“柳兄虽然相貌不凡,只是性子却很厉害的,我家中一位兄弟,前儿就是觊觎他的美色,被打的惨不忍睹。你们是师兄弟,估计他不至于将你也暴打一顿,但是……你还是小心为妙。” 洛风道:“我师兄的脾气是稍烈些,只是从来待我们都是极好的,当时在师门,我的年纪最小,师兄对我也是最好。” 贾琏哦了一声,又问道:“柳兄是你几师兄?大师兄么?” 洛风道:“当然不是,我大师兄如今都过了知天命之年了,比我师父小不了几岁,柳师兄是我的五师兄,比我早了一年入的师门。” 贾琏道:“才比你早一年,武功好你这么多……那你六师兄呢?论理你六师兄应当和你相差不多,不该更亲近才是么?” 洛风嘿嘿一笑,道:“哪有什么六师兄,只有个六师姐,是师父的义女,她生的虽美,我却对女子无甚兴趣,自然不会怎么亲近。” 贾琏奇道:“那柳兄呢?以他这般相貌,你那位六师姐难道就不曾钦慕于他?” 洛风道:“我那位师姐仿佛并不喜欢柳师兄这般男子,她后来嫁了三师兄为妻,三师兄相貌倒也算不得丑,只是生的魁梧些,面上还有道长疤,也不知是怎么落下的。” 贾琏脑补了一下那副情景,忍不住道:“你师姐……口味略重啊。” 洛风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三师兄虽然相貌平平,可待我师姐却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三师兄那会儿同我们说,他这辈子最得意之事,就是娶了师姐为妻。师姐亦云,这一世不求五花马、千金裘,只求一心一人,白首同归。” 贾琏颔首道:“倘若是这样,那也真是夫复何求了,你可曾试探过柳兄的心意?倘若他对男子并无情爱之意,只作兄弟情分,那可该如何是好?” 洛风轻叹一声道:“不说又怕往后后悔,说了又怕连这点子兄弟情分也灰飞烟灭,实在烦闷的很。只是如今既然同在京城,那来日方长,走一步算一步罢。”说罢笑了笑,又同贾琏问道,“你同你那一位又如何了?今儿个我私下同柳师兄问了问,那人的身份竟如此显赫,你给他瞧上了,多半是逃不出去了。” 贾琏叹气道:“不知道,我近日忙得很,也顾不上去想这些,如今是就怕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的想,偏偏又想不出个结果。我看你说的很好,也走一步算一步罢。” 两个人眼对眼的趴在桌沿上发愣,半晌之后,洛风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贾琏也跟着笑了笑。 “人生苦短,奈何情路漫漫啊。” 贾琏听了洛风的感慨,不禁想到,难不成胤祥心里,也是这般烦忧苦闷的么? 若是这样,那自己倒真显得有些对不住他了。 只是贾琏心里头却实在没理清楚,现如今就连他自己,竟也有些弄不懂对胤祥究竟有没有好感了。 或者说,好感必定是有的,只是却分不出那究竟是纯粹的朋友之谊,还是掺杂了几分旁的…… 怪道古人说这剪不断,理还乱,贾琏哀叹一声,扶额闭目。 铺子的事如此便稳妥了下来,洛风的身手虽然差强人意,只是那一手筷子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唬人利器。 贾琏如今见了胤祥心里头便有些发慌,洛风又不好整日同柳湘莲痴缠着,故而从武英殿将一日公务做完之后,贾琏便时常过去同洛风饮酒闲话,去洛风府上之时,竟还让同僚遇上过两回。 贾琏尤不觉有何不妥,只是那同僚却一副了然之态,笑得颇为熟络,“没有想到,贾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不过听闻贾大人家中那位……明白,都明白,只是贾大人可要留神,莫要大浪淹了龙王庙,到时候再闹个水火不容,岂不是伤了和气?” 这话听着,竟是将自己和洛风视作那般关系了。 贾琏哭笑不得,只是觉得这话纵是解释起来,也实在太过麻烦,索性也就没有理会。 谁知,这一日贾琏回府之后,凤姐却遣退了平儿,似笑非笑同贾琏道:“你入股那铺子,可是新招了伙计来?” 贾琏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凤姐又道:“听闻,倒是个标志人儿,难怪你近日回来的时辰越发迟了,我还当是让什么绊住了腿脚呢。” “你又从哪儿听了风言风语来?如今我是朝廷命官,这样的流言中伤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怎么你还当个了不得的事情记在了心里。”贾琏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正色道,“这话我同外头的人都是懒得去说的,只不过同你多说一句,那个伙计是朋友引荐,照看铺子的。我时常过去,也不过是朋友之谊,又秉性相合,绝非旁人口中那等龌龊之事。这事儿是打哪儿听来的?府里头谁乱嚼的舌头?你讲出来,看我能不能够轻饶了他!” 说罢,又重重拍了一下桌沿。 凤姐平素同贾琏说笑惯了,鲜少见着他这般神情,一时间心头也生出几分迟疑之意,又见贾琏如此愤愤,心道没准儿真是讹传。她又不好说出是命平儿去问的贾琏身旁的小斯,只推说记不得是打哪儿听的,含糊过去罢了。 贾琏简直觉得烦不胜烦,怎么这年头的人思想都这么离奇,这与女子亲近些便是养了外室,可现在竟连男子也亲近不得了。 只是凤姐那厢才消停了几分,贾琏这日刚从武英殿出来,却遇上了胤祥府上的人,邀他前去叙话赏月。 贾琏先是一怔,而后心底不禁轻叹一声,暗自想到,看来这是躲不过去了,避无可避,也唯有前去了。 胤祥将酒宴设在花厅之中,贾琏过去之后,发现除他二人之外,竟连个下人都没有。 这……月黑风高,孤男寡男的…… ……自己一定是这阵子被那些流言影响过深了,脑补的东西越来越怪,贾琏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走上前去。 “今日,怎么这样好的兴致?”贾琏状若无事的坐在一旁,兀自斟了杯酒。 “并非是我好兴致,只不过心里头烦闷,想瞧瞧你。” 贾琏心中轻颤了一下,抬眸瞧去,只觉得胤祥今日的神情同往日似乎有几分不同。 这花厅只挂了两盏灯笼,月色给云雾半遮半盖的,眼前之物看起来竟也多了几分缥缈似的。贾琏定神瞧了瞧胤祥,不禁问道:“你……方才自个儿坐在这儿,就自己独酌不成?” “喝了少许,来,你也喝些,这会子尝点桂花酿,最好不过。” 贾琏浅抿了一口,见胤祥又饮一杯,暗忖他只怕是在朝上遇着了什么不顺心之事,劝道:“这借酒浇愁,于己无疑,还是少喝些罢。” 胤祥放了酒盏,抬眸问道:“这些日子,让人给你递过话儿的,怎么都不曾过来?非要我的人上武英殿去截了你才肯来么?” 贾琏一怔,忙道:“并非如此,只是这阵子一直忙着——” “我原也只当你近日忙得很,谁知竟是我错了。”胤祥面色有些微红,似笑非笑的瞧着贾琏,“你有那个工夫在外头金屋藏娇,难道就没有工夫来见我一面么?” 第55章 贪欢半晌 贾琏先是一愣,而后脑子中嗡的一声,不可置信的盯着胤祥道:“你……连你都以为我和洛风……” “你们二人之事,我已不是听闻一日了,可是你将那唤来京城的么?”胤祥微微扬眉,笑道,“你倒是痴情的很,不过几面之缘,就这样放不下了。” 贾琏忙道:“天地良心,我和洛风当真只是朋友情谊,怎么你们一个个全都这样作想呢?究竟是何人在外头胡说,可实在是冤枉死我。”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他属意的分明就是……”贾琏顿了顿,又摇头道,“总归我对他也没有旁的心思,他对我就更是没有,只不过聊得投契些……究竟是谁在胡说?” 胤祥道:“就算你二人确无私情,你成日过去见他总不是假话吧?我唤你便是忙的不可开交,到了旁人那儿便可日夜相随,你这样作为,未免有失公道。” 贾琏道:“什么叫做日夜相随……你先告诉我究竟是谁传出来的话儿?” 胤祥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这寻流溯源只怕是难了,京里头都传你在外养了个外室,还是个男子,说他貌如秋月,与你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只是碍于家中,不得接回府去,你便日日流连,与他相聚。” 贾琏嘴角抽了抽,干干道:“全传遍了?” 胤祥点了点头,又仰头饮了一杯,叹道:“你如今,竟这样不愿见我了。” 贾琏本来正沉浸于那满城皆在传谣言的打击中,却不意听见了胤祥这样一句叹息,愣了愣抬头瞧去,却对上了胤祥的眸子。 里头似乎糅杂了几种情绪,一下子看不清他的意图,带了些温柔,又有些伤怀。胤祥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贾琏,过了片刻,又轻轻叹了口气。 晚风此刻显得毫不寒凉,这个花厅的四周傍水绕花,暗香浮动,阵阵而来,贾琏的呼吸变得有些缓慢,只觉得眼前似乎像是一卷柔美的胜景。 而自己若是多说一句话,或是多做一个动作,这景就败了,就碎了。 “怎么了?” 胤祥只问了这三个字,贾琏却觉得,他眼睛里面分明有满满的话语。贾琏动了动嘴巴,却没说出话,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有些沙哑怪异的声音。 ……完了,刚才喝下一口酒后就没再喝旁的,现下喉咙竟干了。 贾琏为掩尴尬,连忙端起酒盅又饮了一口,也顾不上那里头是酒非茶,喝下之后,贾琏敛眸笑了笑,“这酒当真不错,口味清甜的很。” 胤祥道:“既是喜欢,那就多饮些。” 贾琏也不知是怎么了,在这样的情状之下,他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不知不觉的,就联想到了“小鹿乱撞”这词。 ……把这词往自己一个大男人身上套,真是够恶心了…… “怎么不喝了?” 胤祥的话音一响,贾琏便又不自觉的有些忐忑了,手上轻轻晃了晃,端起酒盅仰头又饮了下去。 两人既不碰杯,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相对坐着,一杯又续一杯。 许是给眼前的景色所感,贾琏喝的竟有些上了瘾头,慢慢的脸色有些发红。这桂花酿虽然劲头偏弱,只是后劲不小,贾琏这样接连数杯下肚,脑子已是有些发晕了。 这月亮可真亮,星星也挺多…… “你可知道,民间有个传说,说是倘若将这桂花酿抹在心上人的胸膛上,就可三生三世,长相厮守。”胤祥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要么,过会子我便将这桂花酿泼到你身上可好?” 贾琏一个手肘撑在桌沿上,摆着手道:“不成不成,衣裳湿了……我可怎么走?” 胤祥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走到贾琏身旁坐下,笑着说道:“那就不走了。” 贾琏打了个哈欠,大手一挥,“你……是谁,你说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 胤祥瞧了他片刻,失笑摇头,“不会喝酒还喝了这么些下去,今日心里不爽快之人分明是我,如今你倒喝了个尽兴。” 贾琏皱眉道:“还……没尽兴呢……” 胤祥道:“唉,罢了,瞧你这个样子,今晚若说要走,我也不放心让你回去了。不过你方才,既然说那洛风与你是朋友情谊,那你心里头,可有真正喜欢的人么?” 贾琏仿佛当真乏了,半合着眼眸,支吾了一声。 胤祥将声音放低,伏在贾琏耳畔,温柔问道:“有没有?你如今心里头在意之人,叫什么名字?” 贾琏不耐烦的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忽然嘟囔道:“胤祥……” 胤祥听见此二字,心中欢愉简直难以言表,谁知贾琏后头又说了一句。 “郁闷死了……坑爹的……” 胤祥一怔,蹙眉不解,喃喃道:“坑爹?何为坑爹?” 此刻一阵晚风吹过,却明显比方才凉了几分,贾琏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空泛迷茫。 胤祥同他微微一笑,沉声道:“你方才可是说了要住下,如今就算醒了,我也不准反悔了。” 贾琏盯着他瞧了片刻,皱皱眉头道:“住就住……谁怕谁……” 胤祥失笑道:“怎么,竟还醉着么?罢了,外头风凉,别再受了风寒,先回屋去再说。” 说罢,便要来扶贾琏。 谁知贾琏却抬手一扬,摇头道:“别过来……我能走……慢慢的……进屋去……” 胤祥瞧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作势要走,忍不住笑着摇头上前道:“竟不知你醉了酒,还有编起三字经的本事了,跟我面前逞什么强呢?嗯?” 说着便伸手架住贾琏,搭上他的腰肢,半扶半搂着朝屋里去了。 贾琏若说是醉了,倒还没有全然迷糊,只是若说清醒,却也决计不是。进屋之后,胤祥贾琏且先靠坐在罗汉床上,自个儿走到铜盆旁,替他投了条帕子。 “听闻你从前最爱同人饮酒作乐,怎么如今才喝了这样几杯,竟不行了?”胤祥笑着搂住贾琏,温热的帕子从眼眉擦到唇角,贾琏低低嗯了一声,合着眸子倚在胤祥怀里。 “成日里都躲着我,如今怎么不躲了?” 胤祥轻笑一声,低头瞧去,只觉得如今贾琏真是说不出的温顺乖巧,心头一荡,便想俯身吻下。 谁知刚要挨上,贾琏忽然睁开了眸子,同胤祥四目相接。 半晌之后,贾琏嘿嘿一乐,“这不是十三爷么……” 胤祥道:“怎么,醒酒了?” 贾琏道:“压根……压根没醉!” 胤祥摇头道:“到了这会儿还要逞强,偏偏还择了这样的时候睁眼,罢了,夜也深了,咱们歇着罢。” 贾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了那床榻一眼,又回身瞧瞧胤祥,嘿嘿乐道:“你,我,一块睡?” 胤祥饶有兴味的瞧着他,颔首道:“那是自然,总归也不是头一回了。” 贾琏点了点头,眼神仍是有些迷茫,扬起手臂道:“好,睡就睡……今儿个,伺候好了……” 胤祥听着他越发不着边际的话语,忍不住笑着走上前去,手指搭在贾琏腰间,低笑着问道:“怎么,今儿个就要我伺候?你可别明儿个一早又反悔,怪我趁人之危。” 贾琏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大手一挥,道:“你躺下罢。” 胤祥先是一怔,而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走至床边坐下。他双腿交叠,手指轻轻敲着床沿,眼睫微垂下些,眸子透过浓密的睫毛向上瞧着贾琏,声音略哑,“过来。” 贾琏歪着脑袋走上前去,手指搭上胤祥的肩膀,两人对视片刻,贾琏忽然迟疑道:“胤祥?” 胤祥笑而颔首,抬手搂住贾琏,低低的嗯了一声。 贾琏道:“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都是男的……那怎么成……不成不成……” 胤祥道:“没有什么不成的,你若是不会,我来教你,可好?” 贾琏的眼皮子仿佛又有些发沉,胤祥见他半晌不语,索性长臂一揽,将贾琏压在床上,俯身压下,与贾琏轻抵着额头,低声道:“我这样抱着你,你心里头可烦腻么?” 贾琏微微抬起些眸子,颇为迷蒙的摇了摇头。 胤祥在他的脸颊处轻吻了一下,又问道:“若是如此呢?” 又摇摇头。 嘴唇挪到喉头,胤祥又问:“如此呢?” 仍是摇头。 胤祥微微一笑,将嘴唇贴上了贾琏的,舌尖顺着轮廓轻轻勾勒一周,只觉得这人的唇瓣实在柔软,酒香顺着滑进口中。 胤祥用舌尖扳开贾琏的双唇,贾琏低哼了一声,虽是无意之举,只是脸色却仿佛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两人唇齿交缠,胤祥极温柔的吻着,两人的心跳在这样的吮吸间越发剧烈,唇分之时,还有一丝银亮连于二人之间。 “这样呢?可讨厌么?” 贾琏脸色涨红,有意无意的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胤祥看了他片刻,将唇抵在贾琏的颈间,吻咬了一下,又叹气道:“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要我做不成柳下惠。” “若是今晚上便将你吞了,又怕明日你心里头不舒服,可若是纵了你,我这心中……却总是不甘心的。” “你说说,可该让我如何是好?这金屋藏娇,合该是我做的事情,寻个屋子将你藏进去,谁也寻摸不着。” 贾琏皱皱眉头,翻了个身。 胤祥叹了口气,又笑着吻了吻,低声道:“罢了,总也还是水到渠成才好些,忍了这样久,再忍忍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不过……你若明早醒了,又避着我,那可是太不好了。”胤祥微微一笑,眸中似有狡黠之意,随手落下帷帐,只余那一对红烛,燃至天明。 头……头好痛…… 贾琏捂着脑袋皱眉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桂花酿喝着不曾觉得,谁想到后劲竟如此之大。 宿醉真难受啊……就跟从前毕业时候吃完散伙饭的感觉似的…… 贾琏正想起身唤平儿来伺候更衣,谁知一坐起来,被褥便从胸前滑落,直到了腰际。 这一片……全是光的! 贾琏顿时僵了,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去,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以一个极缓慢又怪异的姿势,转过头去。 果不其然看到胤祥睡在身旁,显然还没醒过来,眉宇间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疲累。 这这这……贾琏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脑中立刻冒出几个血红的大字,酒、后、乱、性! 他一脸僵硬的坐在床上,过了片刻才想起了另一事,心中挣扎半晌,终是一咬牙一狠心,将手探入被褥之中,摸了下去。 诶…… 啊…… 好像,那个地方,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啊。 贾琏先是送了口气,而后却一愣,继而险些啊一声低叫了出来。 两人如今这个模样,孤男寡男,赤身裸体,同榻共眠,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再明显不过了啊! 可是自己又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按理说要是真那个什么了,那儿应该会…… 那看来,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就是自己昨晚,酒壮怂人胆,把胤祥给强了……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 第56章 一波又起 就在贾琏愣神的工夫,忽然觉得身上的被褥微微动了几下,贾琏心想,完了,苦主醒了! “怎么醒的这样早?” 胤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沉稳,只是似乎……不经意间多了那么一点点,沙哑? 贾琏缓缓侧过脸去,见胤祥微笑瞧着他,身上果真也是赤着的。 “没……睡不着,便醒了,你怎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贾琏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利索,低垂着眼皮,不敢去正眼瞧胤祥。 胤祥恩了一声,话中似乎带着笑意,“昨儿个虽是乏的很,只是时辰到了,自然也就睡不实了。” 乏得很乏得很乏得很……这三个字在贾琏脑中止不住的起伏跌宕。 俩人昨晚上能干什么事儿才会出现乏得很的状况啊!博弈拳击么? 贾琏心中十分复杂,却笃定了自己一定是同胤祥发生了些什么,他暗自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受不住立场,怎么居然就…… 贾琏又局促又不安,低声道:“昨儿个夜里,吃多了酒,脑子浑浑噩噩的,竟什么也记不得了。倘若……倘若做下了什么失礼没脸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 胤祥嗯了一声,又笑道:“记不得也没什么打紧的,你昨儿个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咱俩都这样躺在一个被窝里了,你就算安慰我编瞎话,我也不能信啊! 贾琏闷声道:“你……你先转过身去罢。” 胤祥挑眉问道:“这又是为何?” 贾琏转过身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快转过去罢。” “你这人可实在有趣的紧,分明都瞧了个遍,如今却还畏首畏尾起来。”胤祥笑叹一声,转过身道:“好了,你且去穿上衣裳罢。” 贾琏略松了口气,急急忙忙下地将衣服穿上,边穿边低声同胤祥道:“昨儿个,真是……” “没有什么,你我之间,不拘这些。”从动静来听,胤祥似乎也下了床,贾琏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的简直要停不住了。 不对,要是真停了就坏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琏一边系着外袍上的腰带,却也不知是不是那腰带存心同他作对,竟怎么也摁不上纽扣。 “怎么?扣不上?” 贾琏尴尬道:“没……没有,手上有些滑腻,总是摁偏了。” 却也不知胤祥怎就这样镇定自若,走到贾琏跟前时已经穿戴齐整,伸手接过贾琏手中的腰带,自他身后绕过,垂首替他系上。 贾琏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低声道:“怎么好让你做这些事情……” “昨儿个你喝的多了,替你宽衣净面的人,你当还有哪个?”胤祥微微一哂,抬眸道,“昨晚见你爽快洒脱的很,怎么清醒了反倒扭捏起来。” 我没法不扭捏啊!贾琏欲哭无泪的想着,我现在该怎么办?问问你的菊花是不是被我摘了么? 这话谁问得出口啊! 胤祥走到门外,吩咐人送来了净面的温水及面巾,忽然又想到一事,饶有兴味的同贾琏问道:“昨儿个你半醉半醒的,嘴里说了个很怪的词,我反复琢磨了,竟也不得其意。” 贾琏心中立即警觉,忙问道:“什么词?” 胤祥同他走至罗汉床旁靠坐下,递了杯茶给贾琏,又兀自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微微一笑道:“坑爹。” 贾琏噗的一声,刚喝了半口的茶叶,尽数都呛了出来。 胤祥蹙眉道:“怎么了?喝的那么快做什么?” 贾琏一边摆着手一边狼狈不堪的擦着嘴角,咳嗽着问道:“我……我昨儿个夜里说这话来着?” 胤祥颔首,问道:“此二字作何解?” 贾琏支吾了片刻,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作答,“如今有些记不真切了,我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两个字?” 胤祥微微一笑,道:“你我闲谈之时,你偶然提起的。” 闲谈个鬼啊,刚才你不还说我半醉半醒么,难道我还能分裂状态跟你闲谈?贾琏见胤祥不说,只得含糊道:“这是一句俗语方言,平素用的也少,难怪你听不明白。” “那又是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旁的意思,大致就是说让人给戏耍了。” 胤祥扬起长眉,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这心里头,竟觉得我在戏耍你么?” 这样一句问话,全然不似两人平时说笑的那副模样,贾琏一愣,连忙道:“自然不是,我……我方才就说了,昨儿个醉的糊涂,说下了糊涂话,做下了糊涂事。只是绝非我本意,我这……” 胤祥摆了摆手,问道:“那我且问问你,你心里头对我可是喜欢的么?” 贾琏没想到他竟问的如此直白,怔了片刻,嘴巴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怎么说呢?倘若说喜欢,岂不是明确了日后自己要同胤祥…… 可若说是不喜欢,贾琏自己也有些拿捏不准了,昨儿个夜里两人该做不该做的已经尽做下了,如今自己若是再回绝了胤祥,未免又显凉薄了些。 这种负心汉的感觉的真的好糟糕啊,贾琏觉得自己心里那个小人又冒出来了,催促着自己说,反正你也没和男的怎么样过,既然如今也不觉得反感,那就试试看呗,试试看又不会怀孕! 只是这会儿心里头又冒出另一个声音来,傻瓜傻瓜,你别忘了啊,他以后可能是要被圈禁的啊,圈多久还不知道啊,到时候你就傻眼了! 这边又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红楼梦都到清朝了,你怎么知道历史还会按着原样走?没准儿到时候贾府也被抄了,正好你俩一块儿被关着好了。 “怎么,竟要想这样久么?”胤祥见他久久不语,苦笑一声道,“看来,你这心里头还是过不了那道槛的,罢了。” 说罢,又长叹了一声,让人觉得分外孤寂似的。 贾琏愣愣的看着胤祥,心想自己可真不是东西啊,这么优秀的一个钻石王老五,做小伏低,对自己尽心尽力,而自己把人家吃干抹净之后,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这要是在八点档电视剧中出现,自己绝对要受尽谴责谩骂啊,也许结局就是被车撞死或者突发心脏病而亡,然后观众一致叫好。 事情都已经到了眼前这一步,倘若自己只知道一味退缩,那也未免太没有担当了些。 虽说自己一贯也没什么大作为,但是……贾琏轻咳了两声,斟酌片刻同胤祥道:“我……从前从未想过,会同男子如此亲近,自你那日同我说了之后,我这心里头总觉得忐忑不宁,七上八下的。实话说了,我是很喜欢你的为人的,只是若往那上头去想,当真是从未想过。” 贾琏顿了顿,又道:“只是,昨晚我虽喝醉了酒,却也大致知晓做下了什么错事。我……我也知道,你心性豁达,不似女子一般,只是……我……” 胤祥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而后迅速换上笑意,同贾琏问道:“这么说,你是想为昨晚之事负责了?” 贾琏尴尬局促的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眸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 胤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欢喜,轻咳了两声后又道:“昨晚之事,倒也不能全怪了你,你若是心里头不愿如此,大可不必这样勉强。” “不是勉强,我……”贾琏挫败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觉得自己当真是怪的很,自打你同我说完那事儿之后,我……总归整个人都跟先前不同了。反正……反正我从前也没有同男子这样亲密的来往过,你我二人都是有家室子女的,也不必谈什么名分了……” 贾琏说着,飞快抬头看了胤祥一眼,又低下头去道:“往后的事,顺其自然便是,我……我也不会再躲着你了。” “当真不会?” “自然当真。” “那……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罢?”胤祥笑而起身,走到贾琏跟前,俯下身子将他拥入怀中,在贾琏耳畔道,“你放心便是,今日的决定,我必不让你后悔。” 贾琏觉得自己脸上又烫了,支支吾吾的恩了一声,维持了许久这样的姿势之后,贾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按理说自个儿昨晚上强了胤祥,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将胤祥抱在怀里好生安抚的么? 为何现在全都倒了过来,贾琏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不解其意,便摇了摇头,将这念头暂抛去了一旁。 都说这世事无常,贾琏如今也算是领悟了个透彻,若在从前,自己哪儿会想到会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 这事是如此,朝堂上的事就更是如此,约莫过了五日之后,贾琏恰逢休沐,本想着多睡些光景,谁知平儿却来唤他道:“二爷,二爷醒醒罢,老爷喊二爷过去呢。” 贾琏翻了个身,颇为不耐的问道:“老爷可说是什么事儿了?大清早的就让人不得安生。” 平儿道:“这倒是没有,只是老爷身旁的小厮过来,说是老爷那儿急的很,连东府大爷也着人去请了,想来是要紧的事儿。” 贾琏这才清醒了些许,起身净面换了衣裳,饭也顾不得吃了便往贾政那儿去。门口的丫头一通报,贾政忙让他进去,草草请了安后,贾琏才留意到屋里头已站了几人。 除却贾政外,贾赦、贾珍均已到了,自己倒成了最迟的一个。 贾琏刚要告罪,却听贾珍道:“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了,太子爷立了三十余载,竟说废便废了!咱们府上同这些事本不来往掺和,只是终归是大事,琏兄弟如今又是办的得脸的差事,这往后当如何,现下可要想些对策了。” 贾琏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一惊,又将贾珍方才所言在脑中过了一遍。 太子被废了?是了是了,如今都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算算这时间倒也当真差不多了。 只是历史上,太子是被复立了一次的,然后这复立的具体时日,贾琏是全然不知。 况且,在现在这个世上,太子会不会自此就一蹶不振再无转机了? 太子已经被废了,那离胤祥被圈禁的日子,究竟还有多远? 屋中众人在说些什么,贾琏都有些听不真切了,只是觉得掌心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粘腻极了,只觉得心底仿佛笼了一层黑纱似的,让人烦闷而又不安。 第57章 又逢险难 只是这事情贾琏虽觉得有些心急,胤祥却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这事情,并非你所能管,这事情四哥心里有数,至于你们府上。”胤祥托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道,“平素也没有什么同那一位来往甚密的,不必心里慌张,做好本分就是了。” 贾琏道:“我家里是一贯不参合这些的,只是我岳父那边……他倒是一早明了心志,势必要追随四爷左右的,就是……一直没个适当的由头,没能同四爷表明心迹。” “你岳父?”胤祥皱眉想了想,“可是那位新上任的礼部侍郎,王子腾么?” “正是,自江宁回来之后,岳父便提过此事,只是……”贾琏抬头看了胤祥一眼,见他只是淡淡笑着,便道,“贸贸然的提起这个,又总觉得有些不妥,就一直也没同你说过。” 胤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你这位岳父,心思倒很活络,得了,这个事儿既你同我说了,我也便记下了。这里头水深火热的,你少掺和些,我也不愿将你搅合进来。” 给胤祥这样一说,贾琏却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说的似乎我愿意往里头蹚浑水一样,如果不是想着那太子可能还会被复立一次,如果不是想着你可能会被圈禁数年,谁管你们家兄弟几个这些破事儿呢? 贾琏越想便越觉得心里头不很畅快,低低的恩了一声,侧目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胤祥见他沉默不语,关切问道:“怎么了?我说的哪一句惹恼了你不成?” 贾琏干巴巴道:“不敢,十三爷心思缜密,又不似我这般没头没脑的,怎会惹恼了我。” 胤祥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起身走至贾琏面前,俯下身子温柔道:“这是怎么了?为着这点子事,还要同我怄气么?你我之间,有什么话都应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藏着掖着又算什么?” 贾琏被他这样一劝,倒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轻咳了两声后,抬眸同胤祥道:“我不是怄气,只是方才本想再劝谏你几句,谁知全让你给堵了回来。” 胤祥顺势在贾琏身旁坐下,笑而颔首:“这样说来,可真是我的不是了,我给你赔个不是罢。方才要说什么?我愿闻其详。” 既然对方已经这样说了,贾琏也觉得自己不必再刻意拿捏,反而显得惺惺作态,便大大方方的受了胤祥的道歉,缓缓道:“我是觉着,这个事儿不会这么顺当,你想想,那一位自小养在圣上身旁,亲自教养,指点读书,可谓是放在心尖儿一般的疼宠了。这一次的事情,我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却总觉得……那一位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的。” 胤祥敛眸沉吟,“你这样说,是从哪儿得来的念头,抑或是有什么凭据么?” 从史书上得来的,从电视剧里得来的,从康熙王朝里得来的啊! 贾琏真想拽着胤祥的衣领子,把自己所知道的、往后可能要面临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他。 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不能说。 要是现在同胤祥说了这些,胤祥八成只会拿自个儿当怪物瞧。 贾琏简直急的抓心挠肝,自己明明是个真相帝,现在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得想方设法旁敲侧击的让胤祥自个儿察觉出不妥来。 啊啊啊!这哪是他能干的来的活啊?这比解题画图、帮人做理财规划都要困难太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等级的啊。 贾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说了一句,“你就信我这一回吧,我有时候吧,这心里头的感觉还是极准的,万一这一回就让我说准了呢?” 胤祥低笑道:“你这样为我忧心,我心里很欢喜。” 贾琏皱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可奇了,我又没有欺哄你,怎么就不正经了?” “你……”贾琏气结道,“你别觉得我傻,你方才那一番说辞,分明就是敷衍之语,当我听不出来么?你现在心中必定想着,这傻子竟也想妄自揣测起朝政来了,简直不自量力,是不是?” 胤祥无奈道:“你怎么会如此作想?什么傻不傻的,我可从未觉得你傻过。再说了,你话中所言,句句关心,我若不懂,那我才是真正的傻人。” 贾琏同他对视半晌,只觉得胤祥眸中满是温柔情意,忽然间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算了,虽然自己确实有点傻,但是没准儿胤祥真的没存这样的心思呢? 贾琏自我安慰着,自己好歹也会西洋数理,又将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说不准在旁人眼中,自己还是个绝顶精明能干之人。 “罢了,总归……总归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你既然一心辅佐四爷,那就是势必要卷入这些纷争中去了。”贾琏轻叹一声,苦笑道,“人世间的际遇,实在是很奇妙的事情。”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感慨起来了?” 怎么能够不感慨呢? 贾琏心想,自己本来的意图,是连贾府那些摊子都不想顾及的,只是如今…… 胤祥虽说不愿让贾琏卷入其中,只是贾琏得了胤禛举荐,连王子腾都将他归到了四阿哥一派,在旁人眼中,这干系就更脱不开了。 况且因着胤祥的缘故,贾琏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一脸沉闷,与往常大不相同啊。” “有么?” 洛风和贾琏围坐在香奈儿分店楼上的圆桌旁,面面相觑的盯着对方,洛风笃定道:“肯定是有事儿的,说罢,有什么心事?” 贾琏皱眉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谈什么心事不心事,实在显得有些矫情。” 洛风道:“莫说你没有七尺,纵是你为九尺男儿,也躲不开这世间百态。人人皆有烦心之事,独你就例外么?快说说罢,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琏叹道:“也没有什么,只是近日来夜观星象,忽感人生无常,你我便如浩浩沧海中的渺然一粟,转瞬即逝……” 洛风冷冷道,“少糊弄我了,究竟是怎么了?” 贾琏抬眸瞧了他一眼,只见洛风扬了扬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贾琏不禁问道:“怎么,我表现的就这样明显?让你一眼便瞧了出来?” 洛风道:“旁人也许未必瞧得出来,不过你我二人的关系又非同一般……”说着,唇角微勾,笑的颇为暧昧,“你有了烦心之事,我自然瞧得出。” 贾琏吓得赶忙道:“你可千万别乱说这样的话了,我这都让多少人误会了去,好容易这会子流言淡了,可经不起你这般话语的撩拨。” 洛风道:“你怕个什么,让人指点的是我,又不是你,我尚且还没有如何,你倒先觉得受不住了?” 贾琏苦笑道:“你是无债一身轻,既无家眷,又无……”他顿了顿,又道,“总归,我前些日子可是怕了,再说若是柳兄也误会了,对你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误会了更妙,正好试试师兄对我的心意。”洛风叹了口气,伏在桌上,“我怕只怕,他连误会的兴致都没有,压根没将我放进过心里去。” 贾琏建议道:“要不,你强上一下试试?这生米煮成熟饭了,柳兄又一贯是个侠义君子,必定不会不对你负责的。” 洛风狐疑道:“万一将他吓着了,往后都不愿再见我,那可怎么好?” “不会的,童叟无欺,百试百灵,效果包君满意啊。” “你试过?” 贾琏心中悲愤,简直想拍案而起,大喊出声,我是被试过! “咳咳,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你来京日子也有月余,同柳兄半分进展也无,自个儿便不觉得焦急么?” 洛风闻言敛眸沉思,贾琏见状便想着去寻来账本将账目再对上一遍,谁知掌柜却自楼梯上来,同贾琏道:“东家,外头有个人想见见您。” 贾琏问道:“何人?” “眼生的很,从前仿佛没见过的,东家要么还是下来瞧瞧?” 贾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同洛风道:“我下去瞧瞧,你自个儿再琢磨琢磨罢。” 说罢,便转下楼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十分机灵的模样,见了贾琏连忙做了个揖,道:“我家主人,想请先生一聚,还请先生赏脸。” 贾琏道:“你家主人又是谁?” 少年道:“我家主人也是生意人,同先生一样,都是求发财的,先生如今这店买卖虽好,却只在京中有铺子。我家主人在各地均有商号,他的意思是,想同先生谈谈这合作之事。” 贾琏心思一动,又问道:“你家主人如今在哪儿?” “就在宜瀛楼中候着先生呢,先生可愿一去?” 贾琏心想,这光天白日的,又是在宜瀛楼这样的地方,纵是去见一见,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如果能就此打开外地市场,那对自己来说,实在也是好事一桩。 如此一想,贾琏便点头应了下来,那少年将贾琏请上了轿子,一路便到了宜瀛楼外。 少年请贾琏上了二楼雅座,只见一个身穿福团元宝绸长衫的男子已经坐在桌旁了,瞧着倒不很市侩,只是给人一种非常精明的感觉。 贾琏坐下之后,同这人闲谈几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名叫钱远道,是蜀地人氏,以刺绣制品发了家,在各地都开了秀行。瞧贾琏这“香奈儿”在京中的买卖做的如火如荼,又想着那花卉买卖和织品刺绣,本就可放在一处经营的,遂生了心思想与贾琏联手,先在直隶开上一家铺子,瞧瞧收效。 至于这开铺子盘店面、雇伙计请掌柜的银两,皆由钱远道来出,得了收益,贾琏的净利每月提给他三成。 “如此倒是无碍,只是不知钱老板怎会寻上我的?” 钱远道笑道:“贾老板铺子的名声在京城中可是不小,我初来京城之时,就曾上贵店去瞧过,谁知铺子里的伙计竟还是个熟脸,如此就更加放心了。” 贾琏奇道:“不知是哪一位?” “正是柳湘莲柳公子。” 贾琏恍然大悟,柳湘莲在外交际甚广,又爱串戏吃酒,认识些公侯子弟、商贾富豪,实在不足为奇了。 “既是这样,今天实在该喊了柳兄一同前来的。” “嗳,来日方长,不必紧着眼下一日。你我这也是头一遭合作买卖,我让些利出来,也不值什么。且我这个人是个直性子,贾老板心中所想,咱们都是生意人,我也多半明白些。” “毕竟是初来乍到,算不得知根知底的,这样,待直隶的铺子建好之后,贾老板大可以亲自过去瞧瞧,到时候再定下来,也不算迟。倘若贾老板不愿亲自去瞧,那到时候劳烦柳公子跑上一趟,也是可以的。” 钱远道谈吐爽快,丝毫不拐弯抹角,贾琏心生好感,也点了点头道:“如此极好,你我二人实在应该共饮一杯,愿日后之事前途大好。” 钱远道笑道:“本就应当如此的。” 贾琏同钱远道谈拢此事,又听他说起些蜀地旧事,贾琏上一世祖籍四川,如今听见川普仍觉亲切,两人相谈甚欢,免不得又多喝了些。 结果,后续之事,竟全记不得了,贾琏朦胧睁眼之时,发觉天色仍暗,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里。 “平儿……” 一开口,贾琏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怎么昨儿个回府之后,连水也没喝上一口么? 他皱着眉头半坐起身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地方,压根就不是自己府上啊! 贾琏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顿时想到,难不成那帮天地会的人记恨上了自己,又拐了自己一回? 也不对啊,怎么这次的待遇这样好,竟没有将自己捆起来? 贾琏走到门边推了一下,果真是从外头锁住了,又想去推窗子,却发现窗板也从门外扣死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莫名其妙的就被软禁了? 贾琏简直一头雾水,心想这回幸好戒指是带在身上的,他刚想去从香囊里将桃花源那个戒指拿出来,门忽然被从外打开。 光线照入屋中的一瞬间,贾琏就觉得自己眼前被蒙上了一块黑布,手也被人束住。 面前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到自己面前停下。 完了,这下子可坏了,要是现在忽然消失,不知道会不会被人传为异数妖孽。 贾琏正挣扎着想究竟要不要破釜沉舟,忽然听到面前这人说话了。 “你到底是谁?” 贾琏闻言一怔,随即道:“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问你是哪一个?” “我是谁,你现在不必知道,先回了我刚才的话。”那人问的不紧不慢,却仿佛刻意压低了声音,“早先我便有过疑心了,你的言行做派,哪里像个寻常的纨绔子弟?先前那般名声,总不会尽是假的吧。”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 冷汗顿时冒了出来,额角后背尽处都是。 “你必定不是贾琏,你究竟是何人?” 第58章 纸难包火 砰砰……砰砰……砰砰。 贾琏的觉得心里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忐忑感伴随着一阵阵的凉意,让人觉得十分不安。 面前的人见他不语,片刻之后又问了一次,“你究竟是何人?” 这人会是谁呢?他说他从前就怀疑过,那必定是自己认得的人了。 又知道自己在铺子里头,看来这个人,对自己是有一定了解的。 那应当就不是天地会了,可是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来绑架自己呢? 贾琏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默默说,镇定,镇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既然是认识自己的,那就不能用戒指脱身了,只好慢慢与他周旋,先摸清他的目的再说。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贾琏?” 那人闻言笑了笑,“谁人不知贾府琏二爷风流满京城,最是个性子散漫的,怎么如今不仅通晓了生意之道,连西洋人的数理学问也了然于胸了?况且你……罢了,我只问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贾琏?接近十三阿哥,又有何目的?” 贾琏反问道:“你将我囚在这儿,又有何目的?倘若是要取我性命,我这样活生生一个人,又并非什么鸡鸣狗盗之辈,无缘无故的没了踪迹,你当不会有人来查么?”说罢,语气又更缓和了几分,“咱们有话好商量,只要你保我平安,银子并不是问题。” 那人道:“你先答了我方才问的,放不放你,我自然有数。” 完了,还说不通了。 怎么旁人就没起过这样的疑心,单单这人怀疑自己了呢?若只是因为自己如今经商,又会了西洋数理,也不是什么值当让人疑心的事情啊。 “咳咳,从前我是不成气候些,只是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转了性子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为了这个,竟也值当你绑了我?” “你转了性子,连头脑也活泛了?我并无取你性命的意思,你若是老实说了,一会儿便放了你,你若是还要推推阻阻,花言巧语,恐怕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贾琏沉默片刻,终是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我就是贾琏,至于这性子变了,是因我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头,我成了个书中之人,最后妻离子散,下场凄凉。我的结局,我府上的结局,我在梦里都一一得见。梦里头的那个我,仿佛是我,又仿佛不是我,我在梦里仿佛过了数十载春秋一般。而梦醒之后,我却有些难辨究竟那是一场大梦,还是我真的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过了那数十年。” 贾琏刻意说的半真半假,语气也压得极低,仿佛自己当真神游太虚一番,白得了数十年光阴。 那人听罢之后,却静默下来,两人的呼吸之声在屋里显得格外真切,贾琏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会儿若是露了马脚,那可就当真糟糕了。 况且,自己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这样子一来也就可以解释的通自己为何要拼命攒银子了,做过那样一场梦的人,无论真假,总会心有余悸的。 倘若这人过会儿还要询问自己那西洋数理是从哪儿学的,贾琏打定了主意,就咬准了是同那位世外高人伏地魔所学,至于是梦中还是醒时,那就再随机应变吧。 “你……在梦中既然瞧见了自个儿的下场,那朝廷之事,是否也尽数通晓了?” 朝廷?怎么好端端竟问到了朝廷,难道是…… 贾琏顿时想到,方才这人既然提起了胤祥,那说不好真是朝廷的人,万一是太子的人,来从自己这里挖消息的…… 贾琏闻言即刻警觉,“那些……我都记不得了,我本就对朝廷之事不甚在意,你先下若要我说出梦中情景,我也是说不出来的。” “一场大梦?这亦真亦幻间,确实也难以分清,究竟是一场大梦,还是实实在在的数十年了。”那人低叹一声,似是心头有千万分的感慨似的,又难以纾解。 贾琏正等着与这人继续周旋,谁知却听他道:“贾大人,今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了。” 贾琏一怔,尚不知该如何的时候,手上的绳索已被人解了开来。 伸手将眼前黑布掀起,贾琏先是一愣,而后心里猛地打了个冷战,俯身恭敬道:“下官给八爷请安。” 面前的胤禩恩了一声,抬手虚扶了贾琏一把,“大人不必多礼。” 贾琏站在胤禩面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猛拍了一下,半晌都有些发懵。 这叫个什么事儿?胤祥最要好的哥哥,把自己给绑来,还问了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又怀疑自己不是贾琏…… “我方才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我二人并未过多交谈,听不出是我也是情理之中。”胤禩请贾琏走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下,噙着不温不火的笑意,“今日之事,虽是我唐突了大人,只是如今时局不稳,人心动荡,我也不得不多存了一分心思,还望大人勿要见怪。” 贾琏顿时明白过来,敢情胤禩是怕自己在玩无间道,利用胤祥。 他被人这样无端忖度,本是有些不悦的,只是面前之人乃是当朝廉郡王,贾琏哪里敢说出什么怪罪之言,连忙摇了摇头,问道:“八爷言重了,只是下官不明,八爷为何会猜测下官并非贾琏?虽说下官的性子是同从前变了些,只是这人若转了性,也不是从前没有过的事儿,何以八爷就如此怀疑?” “贾大人初同胤祥交好之时,我只是觉得有些疑惑罢了,只是正如大人所言,这人若要转了性子,也不是什么过于罕见之事,故而也就没有多想。只是昨儿个胤祥在四哥府上,议事之时,态度竟不似从前那般急进了。我心中奇怪,同他私下旁敲侧击的问了一问,这才知道那主意的由来,竟是因大人的一番言语所致。”胤禩抬起眸子瞧了贾琏一眼,淡淡一笑,“性子易改,只是连这朝廷大事都能说出不同见解来,绝非寻常官家子弟可以为之的。胤祥近些年虽沉稳了许多,只是我瞧得出,他对大人乃是推心置腹,若是被人利用了这份心意,那往后可就追悔莫及。” 贾琏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对胤祥的提点招惹了胤禩的疑心,只是他又不解道,“既然八爷对我已经起了疑心,怎的方才我说起那梦中之事,八爷就尽信了?八爷难道就不怕,我那一番话也是说出来蒙骗八爷的么?” 胤禩道:“倘若你寻些别的由头,刻意瞒骗,必定是会被我识破的。只是你说这梦中之事,我倒是……也曾做过一场大梦,梦中之景,历历在目。” 贾琏心中颤了一下,心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无心插柳柳成荫,瞎猫撞上死耗子? 自己这是穿过来换了芯子的,胤禩总不能也换了芯子,那就是说……还真有这种梦游太虚的神妙事情? 天啊地啊菩萨啊,这也太玄幻了…… “大人方才说,梦中的朝堂之事皆已忘却,恐怕所言不实吧?” 贾琏愣了愣,支吾道:“那……那是……” 胤禩抬手道:“大人不必多言,谨言慎行方为正道,从前……我本还对胤祥与你之事,有些放心不下,如今看来,贾大人倒当真是个稳重妥帖之人。” 贾琏忙谦虚道:“八爷过奖,下官也不过是……” 说到一半,却忽然觉得方才胤禩那话中,仿佛更含了一层旁的意思。 胤祥与你之事……胤祥与你之事…… 这六个字在贾琏脑中回荡了数遍之后,贾琏忽然啊的一声低叫出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胤禩。 而胤禩仅是同他微微一笑,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模样。 ……完了。 贾琏脑中只余下这二字而已,胤禩在他面前表现的越是从容淡定,他就越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仿佛被人捉奸一样的感觉,贾琏迅速被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笼罩了全身。 说不上是尴尬还是局促,只是心里却跳的比方才被绑的时候还要更快几分。 喉咙一阵阵的发紧,有一点像高考之前的状态,坐在考场中等着发试卷,一颗心吊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胤禩仿佛洞察出贾琏的窘迫来,了然笑道:“大人不必如此局促难安,我提起此事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胤祥待你是一番真心,还望你待他也要一片实意才好。” 这两句话,说的恳切而真诚,毫无一丝的促狭捉弄之意,贾琏怔怔的点了点头,又将脸不自在的低了下去。 胤禩现在对自己态度温和,那是因为不知道自个儿已经将胤祥给……倘若让胤禩知道那晚的事情…… 贾琏微微打了个寒噤,心中想着,打死也不能让胤禩知道那事,以他们天潢贵胄的阿哥身份,如何能够容许弟弟给人压了? “那……既然八爷如今,对下官已无猜忌,下官不妨便……先行告辞吧?” 胤禩道:“今日这事,虽说大人并不见怪,只是毕竟是我唐突了大人,不如由我来摆上一桌酒菜,只当给大人压惊了。” 贾琏条件反射的立刻摆手,“不必不必,下官并未受到什么惊吓,今日之事只当八爷同下官开了个玩笑,十三爷那儿,下官也不会去多嘴的。” 开玩笑,上次就是喝多了,结果被煮成了熟饭,这次再多喝一点,万一把胤禩也给…… 贾琏满头黑线,想想便觉得惨不忍睹,只盼着早早抽身而去,胤禩执拗不过,只好说将他送至门外。 谁知二人刚走至庭中,胤禩府上的管家忽然前来,同胤禩道:“爷,十三爷过来了,正在前厅坐着呢,瞧着急的不成,仿佛是有要紧事儿的。” 胤禩笑着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罢,又转向贾琏道,“看来,大人恐怕是走不成了。” 二人入了前厅之后,胤禩屏退了一干下人,胤祥手臂一伸便将贾琏带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先是松下一口气来,而后瞧向胤禩道:“八哥,这事儿你欠弟弟一个解释。” 胤禩微微一哂,道:“你是如何知道贾大人在我府上的?” 胤祥道:“去他铺子的时候,伙计说他同人去了宜瀛楼谈生意,哪有谈了几个时辰的道理?又去宜瀛楼一问,老板却说他是给人架着出来的,打听了他身旁之人的样貌和口音,我便觉得同你身旁的钱四十分相近。八哥,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如今总可以说了吧?” “这一次倒着实是我多心了,只是眼下时局不稳,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胤禩道,“你且坐下,我再将这事讲与你听。” 胤祥微蹙眉头坐在一旁,贾琏见状只得站在他身后,谁知胤祥却伸手一拉,硬要贾琏在他身旁坐下。 贾琏本来被他这一把拉的有些尴尬,想要挣脱,谁知却给胤祥又瞪了一眼。 这一眼,有担忧,有怪责,又有一股子浓的化不开的温柔情意,贾琏给他瞪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头涌出几分暖意来。 这样真实的,被人惦念的感觉。 贾琏觉得自己仿佛有些晕乎乎,不再挣扎,就势坐在了胤祥的身旁。 第59章 顺水推舟 明明,是自己被人绑架了。 绑架自己的,还是胤祥的兄长。 按照什么父债子还、兄债弟偿的套路来讲,胤祥难道不应该对自己诚挚的慰问一番,做小伏低殷殷切切的才对么? 虽然对方是阿哥身份,不同一般人等,只是这事情的大体走向,总不该发生什么变化的啊。 然而现在…… “瞧着我做什么?方才不是要你坐下了?” 贾琏被胤祥的眸子一扫,不自觉的心里打了个寒噤。 开玩笑呢!打从胤禩府上出来,这位祖宗就一言不发,又硬是拽着自己到了他的府上来。 书房就这么大的地界,躲也没得躲,胤祥方才是示意自己坐下,可是…… 贾琏很没出息的想着,就你这样一幅模样,谁敢坐下啊…… 我明明是受害人啊,为什么我还要来这里再受一次刑讯! “怎么还不坐下?” 贾琏见胤祥已经蹙起了眉头,无可奈何只得坐了下来,只听胤祥道:“已是这般年岁的人,怎么竟连点子戒心都没有?那人你又不认得,竟敢同人举杯痛饮起来,亏了这是我八哥设下的局,倘若是旁人呢?倘若是要谋害你的人呢?你当你现如今,还能有个好么?” 唉,就知道会这样。 虽然胤祥说的句句在理,只是贾琏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年岁都在胤祥之上,如今给个较自己年幼之人板下脸来教训,贾琏心里头仍是有些不大自在。 胤祥见他不语,不由也放缓了语气,“怎么,还觉得不服么?” 贾琏道:“不是不服……只是,你说的这些虽是不错,但当时……人家那请帖都送过来了,又说的是买卖上的事情,我一个生意人,哪有将银子往外推的道理?” 胤祥闻言不由笑道:“什么生意人?你乃堂堂的朝廷命官,怎么就成了生意人?纵是利益所趋,也不该只身前往,那洛风分明就在你铺子中,为何不请他与你同去?” 贾琏道:“我是觉得……当真没有那个必要,光天白日的,谁会掳我呢?总归这事儿……也算是误会一场,有惊无险罢。往后我再多些心眼便是,不会再那样轻信于人了。” 胤祥瞧了他片刻,轻叹一声,摇头道:“你呀,总是让我放心不下的。” 贾琏面上微热,低头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往后我多留心些就是了。” “罢了,倘若我再多说下去,只怕你也要嫌我啰嗦絮叨。”胤祥笑叹一声,携住贾琏双手温声道,“今晚便宿在我这儿可好?也有好些日子没同你下那黑白棋了,旁人又不擅此道,不知你可愿意?” 贾琏听他要自己留宿,名为下棋,实际上要做些什么……贾琏忍不住多想了几分,又觉得实在不妥,便摆手道:“不是要驳了你的兴头,只是近日府中事多,许多的琐碎事情都要人去操持。我虽然如今有公务在身,却也不好全然不管了,故而……” “故而你便要早早的回府去,顾不得与我在这儿耽搁时辰,是不是?” 贾琏忙道:“我可没有这样的念头,若是留在这儿陪你用膳叙话,都是可以的,只是那留宿就……” 胤祥眸子微敛,又微笑问道:“这两日忙些?” 贾琏点了点头,又道:“实在是不凑巧的很……” “这倒也没有什么,你府上有事,我若要你撒手不管,那也实在很不像话。”胤祥又笑了笑,淡淡道,“那便再过些日子,咱们往城外头去小住几日,赏花游湖,权当散心了。这个,你总不至于又推了我把?” 赏花游湖?亏你说的出来啊,这眼瞅着就要入深秋了,再过些日子天就越发寒凉,哪有人大凉天的赏花游湖啊! 贾琏苦笑道:“你若是想散心,我自当奉陪的,只是……那书尚未修完,若是这会子出去游玩,总觉得心里头也不踏实的紧。” “修书之事,我自会同四哥去说,也不能成日只知道埋首于公务,合该舒坦一下子。”胤祥笑道,“十月初一启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若是又寻出什么由头来搪塞我,可别怪我给你寻麻烦。” 这后头两句,胤祥是凑近了贴着贾琏的耳根子说的,贾琏肩膀微微一颤,心想着这一回是避无可避,怎么也躲不开了。 反正……反正两人也不是没有过,不就是两人将衣裳褪了,熄了灯,躺在一个被窝里头么,怕什么? 这样一想,贾琏也不禁壮了胆,心道,自己都压过他一次了,还怕再压一次不成?既然胤祥要自己往他嘴边上送,那与其推推躲躲,还不如张嘴吃了,水到渠成。 只是贾琏这会子虽是同胤祥随口一说,谁知府上的事竟当真多了起来,只是最热闹的一件,莫过于薛蟠的大婚之事。 “我倒着实想不通透了,那薛家如今虽没了皇商的差事,毕竟是几辈子的老脸面,怎么那薛大弟弟成婚前住在府上,这成婚之后,竟还要将媳妇也娶到府上来。”贾琏纳闷不已,同凤姐道,“若说是差那几个银钱,我可是断断不信的。” 凤姐道:“这事儿,太太执意要留着人,老太太又不说什么,咱们家还能将人往外撵不成?这事儿我看着,你就别操心了,他们家的事,管的越少才越好。如今连我父亲都不愿再管,遑论你我二人呢?” 贾琏道:“倒也只得如此了,薛大弟弟娶得那一位,倒听说家中十分富贵的,素有‘桂花夏家’之称?” 凤姐嗤笑道:“以往倒还是有些风光的,只是这两年她家的花仿佛越发不景气了,从前那宫中别苑摆的,可不都是她家的花儿,如今我倒听说,也都换了旁人家的。这两家都不复往日,结的倒是一门好亲戚。” 贾琏先是一怔,而后恍然大悟,自己的花品种繁多,开的又比旁人家的要更明艳好看些,自然挤兑了原先不少给皇家供花的买卖。 只是没想到,这桂花夏家竟也在其列。 看来这下子,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那个夏金桂原来是个最出名的泼妇,若是现在家底不复从前,倒也不知还会不会如此跋扈。 只是她一进门,这香菱的日子就…… 贾琏正为香菱觉得有些惋惜,平儿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道:“二爷,环三爷过来了,说是有事儿要同二爷讲呢。” 贾琏微微诧异,凤姐在旁道:“他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正经话儿,别又是让他那不成器的姨娘调理的,过来同你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 “环兄弟年纪毕竟还小,兴许真是遇着了难处呢?”贾琏站起身道,“我出去瞧瞧,你先歇下便是,这几日你不正喊着胸口闷么。” 凤姐点头道:“罢了,我也乏了,这几日身上着实不爽快的很,你去瞧瞧罢,平儿替我打盆水来。” 平儿哎了一声便转头去了,贾琏走到外间一瞧,只见贾环低着头站在踏在门框边上,也不进屋来,贾琏不禁道:“这夜里头风凉了,你年岁小,身子单薄,经不住这样吹的,还不快进屋里来。” 贾环抬头瞧了贾琏一样,略有迟疑的走上前来,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同贾琏躬身作了一揖。 贾琏一惊,连忙扶起他道:“环兄弟这是怎么了?若是有事不妨直说罢,好端端的行这样的大礼,我可是受不起了。” 贾环道:“这府里上下的人待我如何,我心里头是很明白的,平素虽与琏二哥哥来往不多,只是……只是觉着琏二哥哥当真亲切的紧。今日遇上这事儿,实在是无法,又不敢去同老爷太太开口,只能来求哥哥了。” 这样说着,贾环竟红了眼眶,抬起手背抹了一把。 贾琏蹙眉道:“你且先说说是个什么事儿,倘若能帮的,我尽力帮便是了。环兄弟也不小了,爷们儿怎么好轻易掉眼泪的?没的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贾环低低应了一声,又道:“今儿个去太太房里请安,太太要查我的字,写的不好,又惹了太太不悦。后来……连彩霞也说我没的爱乱惹事,我心里头烦闷的紧,便沿着廊下自个儿闷坐着。谁知道,竟在那儿听见有人正哭着,过去一瞧,却是薛姨妈房中的香菱。” 贾琏听到这儿,心中微微一动,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哦?香菱为何要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过去问,初时她也是不肯说的,后来才说因着她是薛大哥哥房中的人,又听人说起那一位小姐脾性很是不善的。她……她只怕薛大哥哥成了亲,自个儿的日子便更要水深火热起来,这才兀自伤心落泪。” “我听了她这一番话,竟觉得感同身受似的,她是孤苦无依,我虽有依有靠,却谁人也不拿我当个什么看待。一个个见了我,都避之不及的,恨不能没瞧见我才好……” 贾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贾琏多少猜出了几分他的意思,虽是有些诧异,却也觉得此事倒也不坏,便顺水推舟问道:“你可是想求我帮一帮你,让那香菱到你屋里去伺候?” 贾环微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我并非是对她……只是觉着她可怜,不忍见她再啼哭罢了。这阖府上下,我也实在不知该去求谁才好,只好来扰二哥哥一回,只求二哥哥应了我这一次罢。” 唉,看来这上一回做了次仁兄,贾环就对自己产生了雏鸟心理,不由自主生出了依赖感来。 倘若是旁的事情,贾琏若是不想应下也就自然推脱了去,只是这事,贾琏心里也是感慨香菱命运的,如今既然能够帮衬一把,又何乐不为呢? 他先同贾环好言安慰了几句,又说这事儿并不易办,只让他先回去便是。 “好歹,那香菱是薛姨妈的人,纵是你来央我这事儿,我也不好上门去直接问她将人要过来。这事情还要再合计合计,你且先回去,也别终日想着此事。我得了信儿,一准儿去告诉你就是。” 贾环又嗫嚅了几声,点点头道:“知道给琏二哥哥又添了麻烦,二哥哥往后若是有使唤的上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我……我虽然愚笨些,但是也愿为二哥哥略尽绵力。” 贾琏笑道:“你有这样的心思已是很好,眼下好好读书,往后若是能考取上功名,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从薛家那儿将香菱要过来,其实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贾琏次日便邀了薛蟠小聚,只是却还叫了柳湘莲通往。 薛蟠瞧见柳湘莲时,神情大变,俊脸上血色尽褪,连忙瞧向贾琏问道:“琏兄弟,你你你……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湘莲冷笑道:“怎么,不过是请薛大公子小聚一番,薛大公子仿佛不很愿意赏这个脸么?” 薛蟠上次遭了他一通毒打,哪里还敢造次,赶忙道:“哪里的话,只是……琏兄弟同我说时,倒并未提起过柳兄弟……” 贾琏在旁笑吟吟道:“蟠兄弟不必如此惶恐,柳兄也是性情中人,正所谓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上一回你们二人之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误会罢了。蟠兄弟与我是兄弟,柳兄弟与我又是朋友,今儿个便由我做东,咱们满饮一杯,冰释前嫌可好?” 薛蟠似有些不信的打量了柳湘莲一眼,只被他眸子冷冷一瞥,薛蟠心里便一个哆嗦,哪里还会说出个不好来,点着头双手捧着酒杯,仰头饮下一杯去。 “好,如今虽已无嫌隙,只是这事终究有我一份干系。有些话,我可须得点蟠兄弟几句,也才好心安些。” 薛蟠道:“琏兄弟有话直说便是。” 贾琏道:“蟠兄弟家中原也是平顺的紧,只是近些日子却屡屡不宁,蟠兄弟这血光牢狱之灾,更是接踵而来。正巧我认得的一位高人,我将此事同他讲了一讲,他算出蟠兄弟命犯小人,而这祸患,还就在身旁。” 薛蟠连忙问道:“琏兄弟请明示,何人是祸患?又该如何破解?” “这祸患并非旁人,只是红颜祸水,正是蟠兄弟上京之前买下的香菱。蟠兄弟细想想,无她之前,蟠兄弟哪里遭过这些罪?” 薛蟠一听,心中也不禁犯起了嘀咕,将信将疑道:“当真如此?” “这事情,我倒是觉得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蟠兄弟如今也是该成家立业的人了,往后那标致女子多不胜数,何必非要收着个不祥之人在身旁?” 薛蟠想到,这香菱是自个儿打死了冯渊才收在身旁的,可说这冯渊便是因她而死,自己来京之后,也是香菱伴在左右。 这皇商被革,又进了大牢,更被柳湘莲痛打一顿,这些事情想一想,倒也着实蹊跷的很。 如此一来,薛蟠便信了八分,又问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高人云,此等女子,须得遇上一位富贵公子,以玉制衡,方可破了她身上的戾气。只是这公子虽为富贵,却不能福泽过厚,否则物极必反,更惹祸患。” “玉……富贵公子……”薛蟠道,“琏兄弟是知道我的,这些个门道我哪里明白,琏兄弟只说个法子,我照做便是了。” 贾琏微微一笑,道:“玉者,璧也,璧者,环也。蟠兄弟想想,这府上名讳中带个环字的,可还有旁人么?” 第60章 不期而遇 吃完了这一顿饭,几人倒也都是无事,只是薛蟠瞧见柳湘莲仍旧觉得有些心有余悸,连忙便告辞了去。 如此一来,倒也省的贾琏还要想法子打发了他,出了馆子之后,贾琏便想着回铺子去瞧瞧,柳湘莲自然与他同往了。 “能让贾兄如此费心,想来贾兄同府上那位公子,情分必定很好。” “倒也算不上多么要好,只是……”贾琏叹了口气,“只不过觉得,都是可怜人罢了,难得又是我能稍微说上话的事情,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吧。” 柳湘莲点头道:“这人世上的事儿,又是最难预料的,今日贾兄所为,也算是种一颗善因了。” 贾琏想起洛风之事,忍不住试探柳湘莲道:“说起来,柳兄如今年岁也是不小,怎么没兴起成家的念头呢?” 柳湘莲道:“如今身无长物,空空如也,我这性子又最是个安分不住的,何苦误了人家好姑娘?” 贾琏道:“那,也不能够终身不娶啊。” 柳湘莲微微一哂,十分潇洒,“有酒有月,又有知己相伴,为何定要娶亲不成?” 贾琏心中一动,笑问道:“这知己,说的可是洛风么?” “小风从前在师门中便同我十分亲近,他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身,只是心思缜密,又最懂得替旁人着想,我也免不了便要多偏疼他几分。” “你离开师门之后,同他之间私下仍有往来么?” 柳湘莲道:“鸿雁传书,每月一封,从未间断。” 这么看起来,感情是真不错啊。 真是不明白洛风,耽搁了这么多年,两人的情分也在,为何不肯向前多迈这一步去。 这会儿男风盛行,尤其是高门公子,对这事儿更是见怪不怪,可以说他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了,还磨叽些什么呢。 组织和人民已经提供给了你搞基的良好环境,你又不去搞,心里又想搞…… 柳湘莲见贾琏不语,不禁玩笑道:“贾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给兄弟拉个红线么?” 给你拉红线?那洛风还不得掐死我啊。 贾琏忙摆手道:“并非如此,只是想着蟠兄弟婚期将近,柳兄弟比他还年长些,却也不……这便多嘴问了一句,柳兄切莫见怪才是。” 柳湘莲道:“贾兄这是关心兄弟,兄弟又并非那起子浑人,岂会不知?只是觉着,这姻缘二字,强求不来,如今一直没有心思,想来也是缘分未到的关系。” 可是你从前那段姻缘,也谈不上多么美妙,贾琏心想,与其让尤三姐抹了脖子,柳湘莲出游远走,那还不如让洛风把他拿下呢…… 贾琏丝毫没有发觉,自己从一个爱看美女的普通直男,变成现在这样费心想去撮合两个男子的变化是多么的可怕的一件事……他只是盘算着,该如何才能旁敲侧击去帮洛风一把。 两人说话间便走到了铺子前头,许是因着今日赶上了市集的缘故,这一条街上人声喧闹,柳湘莲笑道:“今日,恐怕贾兄的铺子又要人满为患了,我自打在你这铺子中帮忙,可是没少承接过替旁人买物件的活计。” “客人多了虽是好事,只是那起子存了歪心的人,想要趁虚而入的也就多了起来。”贾琏笑笑,“多亏有你同洛兄弟在我这两处铺子,着实是让我安心不少。” “嗳,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贾兄何必客气。” 两人正要进去,谁知走到门边时,前头的人群忽然一阵拥挤,仿佛是掌柜的又取了什么新样子出来,只听哎呦一声,柳湘莲也被挤得向后退了两步。 而方才那门栏处的地上,却跌坐了一位公子女子,仿佛是被人挤倒的。 柳湘莲一步上前,扶起那人道:“小兄弟没有大碍吧?” 那位公子微侧着脸,脸色微红,轻轻摇了摇头,道:“多谢公子相助。”他微微抬眸,忽然吃了一惊似的,“柳公子?” 柳湘莲扬眉道:“怎的这位兄弟竟知我姓名?” “早先,曾在一位朋友的府上,瞧见过柳公子在戏台上的风姿。”那人轻轻一笑,“只是今日竟如此凑巧,怎么柳公子也喜欢这家铺子的东西么?”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铺子,我替他做些差事。”柳湘莲笑道,“人家都说无巧不成书,今日这事情,倒有些像戏文里的故事了。” 贾琏在一旁瞧着,忽然为洛风感到了几分危机意识。 什么公子,长的这么唇红齿白,给人碰一下就跌倒了,哪有这么弱不经风的男人啊? 八成是哪个人家溜出来玩耍的小姐,女扮男装了的。 这种桥段,骗骗古人还可以,对于贾琏这种在电视剧里见过了无数回女扮男装情节的人,这根本就是最小儿科不过的东西。 而且这人,还是柳湘莲的粉丝戏迷啊! 贾琏忽然想到,要是这女子还是个富贵小姐,那柳湘莲以后会否走上被包养的小白脸之路? “尤姐姐,呀,尤姐姐,方才在铺子里头我忽然发觉寻不着你人了,可是将我吓得不轻。”从人群中又挤出一个锦衣公子来,叫了几声之后,才察觉到贾琏同柳湘莲就站在跟前,连忙又改了口,“尤三哥,我已买好了东西,你方才没事儿吧?” 得,又一个女扮男装。 贾琏刚在心中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姓尤? 柳湘莲听另外那人道破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也不多说,只是微笑拱手道:“尤公子还请留心,今日市集,难免会多些冲撞。” 那位“尤公子”俏脸微红,抿唇一笑道:“多谢柳公子提点,我这便……先告辞了。” 贾琏一边思忖自己会否想的太多,一边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尤公子可同宁国府有何往来么?” 那尤公子微微一怔,点头道:“宁国府中的珍大奶奶,正是家姐。” 贾琏顿时觉得一阵晕眩,眼花不已。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么? 眼前这人,板上钉钉就是尤三姐了,虽然在原著当中,柳湘莲和尤三姐成了一对薄命鸳鸯,可那是因为当中有重重误会啊。 如果现在,让柳湘莲同尤三姐多来往几回,知晓了对方并非当真是个荡妇,那柳湘莲难保不会跟她终成眷属啊。 尤其从现在看来,尤三姐走时,还朝着柳湘莲微微一笑,这这这…… 柳湘莲就这么一个,如果成全了他跟尤三姐,那洛风可怎么办? 待二人进了铺子后,贾琏寻了楼上的一处清净地方,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来,试探着问道:“不知柳兄可瞧出来了?方才那位尤公子……” “什么尤公子,分明就是尤姑娘。”柳湘莲微微一哂,举杯饮道,“没想到她同贾兄还是门攀得上的亲戚。” “方才听说她是柳兄的戏迷,柳兄一表人才,又品行端正,想必……那尤姑娘对柳兄也是钦慕十分的了。我刚刚瞧着,柳兄仿佛对那位尤小姐也……” 柳湘莲扬一扬眉,放下茶盏笑道:“贾兄此言何意,难不成以为我对那位姑娘也心生爱慕么?难道贾兄以为,那略平头正脸些的的,我柳湘莲瞧了便要动心不成?” 贾琏忙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随口一问,柳兄若是不喜,这话往后再不提了便是。” 柳湘莲道:“我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罢了,这话若说出来,怕也要惹得贾兄不快。贵府那些个人物,除了贾兄之外,我是一个也不愿沾染的。” 贾琏心中明白,柳湘莲看不上贾府上下那些人的品格,如今自己这个贾琏也是换了芯子,才能够得他另眼相看。 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柳湘莲觉得她品格不好,倒也是情理之中,这事情的发展应当会同原著一样。 只不过柳湘莲这次,没在贾琏的撺掇下去下定礼,尤三姐应当也就不会悲愤自尽了。 事情按理来说,这样的流程是最顺当不过的,可是贾琏心中的某个角落,却总是有些道不明的感觉。 总觉得,可能不会这么顺遂似的。 只是当贾琏将此事同洛风讲了之后,洛风顿时拍案而起,吓了贾琏一跳。 “那女子定是存了心思来勾引师兄的!真是……真是厚颜无耻!什么让人推搡着跌倒了,我看没准儿就是她自个儿蓄意的,好借此来接近师兄!” 贾琏递过一杯茶水,安抚道:“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柳兄都说了,对那位尤姑娘又无甚好感,你有什么好怕的?” 洛风挑眉道:“谁说我怕了?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洛风忽然泄了口气似的,哀声道:“说到底,我也不知师兄究竟对男子有无好感……唉,那女子,生的是不是十分貌美?” 贾琏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日见她,是穿着男装的,只是……仍旧能瞧出,姿容不差。” 洛风酸丢丢道:“师兄必定同她说了许久的话罢。” “没有没有,也就是几句话的光景,我估摸着,柳兄连她生的什么模样也没瞧清楚。” “她看着师兄的时候,肯定暗送秋波了吧。” “没有没有,她的眼神也不很活泛,根本瞧不出什么波不波的。” 洛风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你这是宽慰我呢,师兄这个人,是面冷心热的。倘若这女子当真与他走动的勤了,难保他不会改变心意。” 贾琏怂恿道:“那既然如此,你就更该先下手为强啊,难道要真要等到柳兄同旁的女子共结连理了,你才打算抱憾终身么?” 洛风道:“那自然不是,只是这强扭的瓜不甜……” “等你连不甜的都没得吃了,那就等着饿肚子罢。” 洛风皱皱眉,贾琏又道:“我是言尽于此,究竟该如何去做,还需你自己斟酌考量啊。” “给你这样一说,仿佛也有些道理……罢了,容我再细想想,你同十三爷,近日又如何了?” 贾琏不料他忽然将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啊了一声又支吾道:“还能如何,还不就是那般模样。” 洛风笑眯眯道:“哪般模样?” 贾琏道:“你心里头明明就是知道的,何必还要打趣我……” 洛风道:“你们二人的事情,我又从何而知?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可常常留宿在十三爷府上么?” “当然不会。” 洛风笑的颇暧昧,“看不出来,你二人竟还发乎情止乎礼啊。” 贾琏一时无言,只想着赶紧岔过这个话去,便随口道:“说起来,过些日子我恐怕要出一趟门,大概去个三五日的,这铺子又需托付给你和柳兄了。” 洛风笑道:“怎么,可是同十三爷出门散心么?” 贾琏被说穿了真相,有些羞恼的瞪了洛风一眼,不甘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有旁的应酬?” “你这个人,又不沉迷酒色,又不喜好赌钱的,在外头往来的也不过是那几户商行,哪里有什么应酬。况且,你若是自个儿出门,又要去个三五日之久的,十三爷岂能放心呢?” 贾琏蹙眉辩驳,“我这样大一个人了,哪有什么放不放心的。” “前儿个刚让人家给骗去绑了,如今就浑忘了不成?”洛风笑吟吟道,“你在生意上精明的很,怎么待人接物上头,就总是犯起呆病呢?” 贾琏悻悻道:“一时大意罢了,哪儿就值得你们这样的念念不忘,时时刻刻都要拿出来讲上一讲?” 洛风道:“你呀,也就是遇上了十三爷,这样处处维护,谨慎看顾的,倘若换了旁人,哪有那个本事护你周全?” 倘若不是胤祥,我又怎么会被牵扯进这些烂七八糟的事里呢? 只是,胤祥待自己,却也是着实很尽心的。 贾琏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人的关系熟络到一定程度之后,只怕就分不出谁为谁付出更多一些了。 一转眼便到了十月初一,告假之事不必贾琏操心,胤祥已俱数打点妥当,既然只是到城郊小住,贾琏也就带了两件衣裳,同府中说是有公差要办,那日一早便启程了。 胤祥在马车中同贾琏道:“总算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你出来逍遥几日。” 贾琏却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他脑子里全然被“晚上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所占据了。 既然出门了,胤祥……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睡吧?那两个人一起睡,不可能光搂着睡觉吧? 上一回是自己醉了酒,但是这回……万一自己是清醒的,万一自己对胤祥没有那个念头,万一…… 贾琏欲哭无泪的想着,万一自己到时候硬不起来,那该怎么办啊。 这绝对是男人一辈子的耻辱啊! 胤祥见他不语,不禁笑道:“怎么了?怎么这样一幅神情,难不成这次出门,你心里头还觉得不愿么?” 贾琏摇头道:“并非是不愿,就是……就是略微有些……” “有些什么?” 贾琏抬眸瞧了胤祥一眼,见他笑意温润,眉眼柔和,心情也不禁开怀了几分,低声道:“说出来你可莫要笑话,我就是觉着……有些紧张。” 胤祥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为何要笑话你呢?只是,今儿个晚上,我可等着你送我一份大礼。” 贾琏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不过……”胤祥执起贾琏的手掌,微微一笑,“今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第61章 如斯厚礼 贾琏啊了一声,愣愣的瞧着胤祥。 胤祥微微一笑,同他点了点头。 生日啊…… 贾琏下意识道:“这……这可怎么好,唉,也是我疏忽了,这样的事情竟全不知道。如今若要备礼,也着实晚了,不妨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再择一份礼送去罢。” 胤祥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你今儿个送我一份大礼便是。” 贾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想送的,按理说也着实应该今儿个就送上,只是我这不是没有法子么,如今你又让我上哪儿给你寻摸礼物去?” 胤祥盯了他片刻,忽然抿唇一笑,摇头轻叹道:“你这是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还是……在装糊涂呢?” 贾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当真是不明白你话中所指,还是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告诉我也好,我去替你寻来。” 胤祥又叹了口气,捧起贾琏的手指贴到唇边,抬起眸子瞧着贾琏,含了三分无可奈何的笑意道:“我若说想要的大礼是你呢?” 贾琏眨眨眼,胤祥也对他眨了眨眼。 几乎是腾地一下,贾琏就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后脑勺。 这这这……这么露骨的话,他居然也说得出来! 胤祥见他脸色通红的不言不语,不禁又笑道:“怎么,还害羞了不成?” “害羞?自然……自然不是,我又何可害羞的。”贾琏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听着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嘴上逞强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那送你就是。”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吹了烛火垂了帐子,男人女人都一样…… 贾琏心里虽然这样豁达的安慰着自己,可是手指却还是不可抑制的蜷成了拳头。 啊啊啊,他也很想邪魅一笑眉飞色舞的挑着胤祥的下巴说:美人儿,宝贝儿,晚上洗干净了等着我。 可是这种话,谁说的出口啊。 而且贾琏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那么怪异呢? 倘若反过来一下,换成胤祥摆出那副模样,对着自己说…… 啊啊打住打住,这又想到哪儿去了! 胤祥听他应了下来,面上笑意愈浓,吻了吻贾琏的手背道:“那我今晚,可就拭目以待了。” 贾琏胡乱恩了几声,只祈祷胤祥别再说什么限制级话题了。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没和朋友一起谈论AV,只是……都是这方面的事情,对象换成了胤祥,怎么自己就这么放不开了呢。 而且现在还是赶鸭子上架,放不开也要放了…… 贾琏一路忐忑不安的跟着胤禩到了他那处别苑,他这一遭出来,倒是连隆儿也没带在身旁,除了一个衣裳包袱外,便再无其它了。 这别院修的很是敞亮,花树交叠着,内院中种的多为合欢,挨着墙根的地方,贾琏一瞧过去,便认出是自家的保加利亚玫瑰花。 玫瑰花虽然并不算罕有,只是都到了十月里,还能花开不败的,想想除了自家的变异花能够如此,旁人家的必定也没有这个能耐了。 胤祥屏退了下人之后,走至贾琏耳后道:“合欢如今虽开的败了,只是名头却是极好的。这玫瑰是你头一遭给我送来的花,如今我将它摆于此处,也是为了图个圆满罢,你可喜欢?” 贾琏怔了一怔,心想,这胤祥对自己,可真是颇费苦心。 唉,其实是自个儿将他上了,这些个活计,本应是自个儿来做的才是。 贾琏颇感愧疚的回首道:“你有心了。” “这些也不值什么,又不是我亲自去弄,只不过花些心思嘱咐罢了。”胤祥微微蹙眉,“可惜了,倘若时气再暖和些,这满院子的合欢开着,那兆头和意味,才更好呢。” “虽不需你亲自去打点,只是脑力劳动更费心思嘛。”贾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推门走了进去,看到满目的大红洒金帐子,贾琏还是被晃花了一下眼。 还……真……喜庆啊…… “如何?可还喜欢?” 贾琏啊了一声,点了点头,“屋子打点的挺好,晚上你我二人……要睡这儿?” 胤祥笑了笑,“明知故问?恩?”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自己的错觉,贾琏总觉得胤祥这个上扬的尾音,似乎在鼓励自己走上前去。 贾琏想到,刚才胤祥也说了,想要的大礼就是自己,那自己似乎也不该太含糊磨叽了。 扒了他衣裳,褪了他裤子,摁在桌沿儿上,然后……恩,日翻! 没什么困难的嘛,三步解决。 但是这光天白日的,是不是有些略微不雅?贾琏心想,毕竟这是两人头一回正儿八经的那个……怎么也得留到晚上才好…… “如今天色尚早,咱们且先往四下去走走,这儿比起京中,时气舒爽许多。一会儿我再命人备了酒,也算不辜负了此处的好景色了。” 贾琏听到可以出去走走,心思又活泛起来,笑着颔首道:“极好极好,这四下都有什么景儿?我是一应不知的,还要烦请你来安排。” 胤祥笑道:“本就是我邀了你前来,自然是我做安排,只不过嘛,这大礼虽要留着,我先讨些彩头,想来也无甚不可。” 贾琏还没有反应过来胤祥所谓的“彩头”是什么意思,手腕上便被胤祥的力道向前一带,胤祥一手环着贾琏的腰,一手轻轻抚了抚贾琏的脸庞,低笑着道:“你心里头怕的很么?” “不……不怕啊……” “还说不怕,脸都有些僵了。”胤祥微蹙着眉头,悠悠道,“我替你松快松快,你便不怕了。” 说罢,嘴唇便顺势贴到了贾琏的唇瓣上,而刚才在贾琏脸侧的那只手,也不知何时挪到了贾琏的后脑处扣着,容不得他有丝毫躲闪之意。 贾琏从来没有被这样恣意张狂的亲吻过,胤祥的唇舌霸道十足的在他的口中吸吮舔弄,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胤祥,连抗拒都忘了。 “哎……你……” 当胤祥的嘴唇贴着贾琏的侧颈且越发向下的时候,贾琏终于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喘了两口大气红着脸道:“你……你不是说要出门去么?” 胤祥笑笑,向前微微凑了一下,“你慌什么?” 他这往前一动,两人的身子便挨得更近了些,贾琏身子一僵,明显感觉到自己腿上被个硬东西给顶了一下子。 胤祥显然也留意到了此处,脸上飞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抬手轻咳了两声,又同贾琏微微一笑,“走罢,咱们先出门去。” 你……你还立着帐篷就打算出门去?贾琏一脸狐疑的看着胤祥,却也不知胤祥用了什么法子,绕进内室去了片刻,再回来时候,便已半点痕迹也瞧不出了。 这会儿的京郊,恰恰好倒赶上了红叶盛放的时节,胤祥命人寻来两匹好马,与贾琏各骑一匹,沿着山坡缓缓走着。 胤祥一袭玄色骑装,腰带上是细碎的同色珠子攒了的,越发显得英俊挺拔,身姿不凡。身下的黑马缓缓踏过地上厚厚一层红叶,胤祥慢悠悠的说着这一路上的景色,眸子温柔,声音低沉,时不时都要含笑瞧一眼贾琏。 怎么看,都是个极让人赏心悦目的场面。 反观贾琏,却…… “你从前没骑过马不成?” “自然……自然是骑过的。” “那怎么还这样忐忑不宁的模样,嗳,你这个样子不成,若是一会儿手上使得力道不稳当了,仔细再让这马儿将你折下去。” 贾琏道:“怎么会呢,我虽然骑马不甚熟练,只是这位马兄弟一瞧便是良驹,绝不会那样不给情面的。” 说着,为表亲昵,贾琏还顺势轻轻抚摸了一把。 只是这马似乎也知晓了背上这人是个没什么用处的,无法让自个儿恣意跑上一圈儿,摇摇脑袋又垂了下去,前蹄刨着泥土,一副略显烦躁的模样。 胤祥哈哈笑道:“你的这位马兄弟,似乎不很买你的账啊,待会儿若是它要跑起来,你又拉不住,那可怎么办呢?罢了罢了,还是我来想个两全的法子。” 他话音刚落,贾琏便觉得眼前一花,啊的低叫了一声,一把被胤祥扯到了那边儿去。 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胤祥身前。 “如此,共乘一骑,我也总算可以安心许多。” 胤祥的气息和笑意从耳后直传入贾琏的耳中,听得他心里猛跳了两下,不可否认,这样同人一起骑马,着实比自个儿方才坐在马背上心安许多。 只是自己被胤祥说拽就拽了过来,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仍旧要嘴硬一下道:“我自个儿,骑着也挺好的,没准儿咱俩赛起马来,我还能跑赢了你呢。” 胤祥笑着吻了吻贾琏的面颊,“那是自然,只不过是我觉着咱们二人那样不好说话,这才拉你过来罢了。” 恩,虽然还是略微有些被敷衍的感觉,不过贾琏的自尊心得到了良好的恢复,满意的点头说:“我自然明白,自然明白。” 胤祥先是略微加快了几下步子,见贾琏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心底微微一荡,抬手猛的一拉缰绳,靴子微微加紧马肚子,黑马长嘶一声,扬蹄便向前奔去。 贾琏只觉得重心忽然被向后一抛,却是跌进了胤祥怀里,他有力的臂膀,和阳光映在脸上的灼热感一样,让人心安踏实。 满眼过目皆是绯红之色,贾琏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想要伸手去握住缰绳,好让自己的身体坐的更笔挺些,手掌却被胤祥拉住,圈入掌心。 回过头去,迎上来的便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亲吻,风极快的拂过脸颊,明明是在马上,却已经几乎让人忘了,这儿究竟是哪儿。 贾琏被亲的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的想着,这胤祥不仅是个长得英俊的王老五,并且还是个具有罗曼蒂克细胞的王老五…… 而两人从红叶林幽会回来之后,贾琏又同胤祥好好吃了一顿饱饭,酒足饭饱之时,贾琏才想到,呀,该上主菜了。 他眼见着胤祥将房门掩上,一时间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屋内烛光映的胤祥的脸庞年轻而俊朗,贾琏想到下午两人那几个吻,一时间也有些口干起来,轻咳了两声道:“你……你要不要先洗洗?” 胤祥笑道:“糊涂了不成?咱们二人今儿个跑马回来,分明就已经洗过了的,怎么竟给浑忘了。” 贾琏尴尬道:“哦……哦哦,对,是洗过了……那……那那……” 他深吸了口气,捏了把拳头道:“那你躺下罢。” 胤祥好笑道:“我躺下?” 贾琏道:“自然是你躺下啊,难不成还是我躺下?” 胤祥同他对视片刻,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半躺下道:“我躺下了,你还不过来?” 贾琏见胤祥随手挑开了他腰间那根攒珠腰带,修长的手指啪啪解开几个纽扣,现如今气候还不算寒凉,胤祥体格又好,穿的一贯不厚重,除却外袍,里头便是一层里衣了。 哇,虽然不是头一回见了,不过这种半遮半盖欲盖弥彰什么的……贾琏看着眼前衣衫半褪的胤祥,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自己拿着一杯冰水从胤祥的喉结就这样浇下去会是一副如何的情景。 湿淋淋美男诱惑图…… 胤祥勾唇一笑,“过来。” 贾琏理智瞬时瓦解,三两步便走到了榻旁,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日翻胤祥……俯下身去刚要解开胤祥里衣的扣子,却忽然手腕一紧,一个翻身便被胤祥反压在了身下。 诶? 啊?!! 贾琏顿时冒出一脑袋的感叹号来,只见胤祥低笑了一声,温柔不失亲昵道:“你这份的大礼,我可是盼了好久了。” 第62章 洞房花烛 这什么情况?! 贾琏猛的一下子呼吸困难心跳剧烈,眼看着胤祥已将他的腰带取下,贾琏心里头那个不太对劲的念头越发强烈,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难道不应该是我……我在上面么?” 胤祥笑的十分温柔,“你是头一遭,若要你在上头自个儿动……我又恐怕伤着了你,倘若你喜欢那样,咱们下回再试便是。” 贾琏张牙舞爪的挣扎,“这这这……这不对啊!” 胤祥微微抬起身子,拿眼瞧他,“哪儿不对了?” 本来应该是我日翻你,不是你日翻我啊! 贾琏憋红了脸,喘了两口粗气,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我原以为,你说的大礼,就是咱们晚上……那个……那个什么。” 胤祥扬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贾琏吞了口口水,尽量将语气放的平和柔缓,“你难道,不是比较喜欢在下面么?上一回,我喝多了那次……不也是……” 啊啊,真要命,被胤祥这样似笑非笑的盯着,贾琏只觉得心里头砰砰砰跳个不停,有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了。 “原来,你是还惦念着那一次……”胤祥玩味一笑,悠悠道,“那你说说,咱们二人之间,是否也该讲究个公平?” 贾琏一怔,条件反射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的摇摇头。 胤祥忍不住笑道:“你瞧瞧,上一次……我可是什么都没说的,今儿个是我的生辰,难道……你还不肯么?” “你若当真不想,我自然也不会强了你,只是……唉,罢了。” 贾琏见胤祥敛了敛衣裳,眉宇间露出几分淡淡的愁色来,贾琏心里头嘀咕了片刻,只觉得那两个小人又冒了出来。 一个咧着嘴笑着说:“哎呀你就从他一次嘛,礼尚往来礼尚往来的,下一次再压回来不就好了?” 另一个说:“不行,你这么有骨气的,怎么可以被人压?就算是生日也不能妥协退让,一定要守住立场!” “啧,反正你一贯没什么立场的,再说了,人家过生日,你让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好不好意思的哦?”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不好意思重要还是菊花重要?” “试试嘛,没试过怎么知道是什么感觉呢?万一你一试难忘呢?万一你觉得这感觉还不错呢?” “说的轻巧啊,你是觉得试试也不会怀孕是不是?” “本来就不会怀孕嘛……” 贾琏脑中嗡嗡作响,犹如一团乱麻,胤祥见他久久不语,不免长叹一声,和衣起身道:“罢了,你歇着吧。” 贾琏一怔,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抛去一旁,连忙问道:“你这要去哪儿?” “这别院中又不是只有一处屋子,我自有去处,夜里头盖的严实些,这儿比起京中,气候还是稍凉,别再染了风寒。” 胤祥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抬手替贾琏将衣襟紧了紧,道:“我走了。” “嗳,你别走啊!” 贾琏的话脱口而出,胤祥回眸望来,两人静静对视,贾琏有些尴尬又局促的低声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我又是应下了你的,况且……况且上回你也让我……所以,故而……” 这话越说,贾琏的脸上就越是像发了烧一般,声音也越发的低了下去,胤祥却只觉一阵欢喜,回身上前一把搂住贾琏的腰肢,低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既不让我走,那咱们今晚,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 贾琏犹如壮士断腕一般点了点头,又不死心的补了一句,“下次记得让我在上面啊。” 胤祥笑道:“竟还要算计这些么?罢了,下一次,让你在上面就是。” 说着,便将贾琏带到了榻上,随手挥下帐子来,大红洒金的帐子给那若隐若现的烛火一映,越发的如火似霞。 胤祥心中欢喜,俯下身去吻了吻贾琏的唇角,却发现他双眸紧闭,嘴唇也抿着,手掌还有些不经意的微微发颤。 “害怕了?莫怕,有我在,你没有什么好怕的。” 贾琏被这一句话打动了心肠,忍不住睁开眸子,却一下子就瞧见了胤祥松开自己的衣襟,赤裸上身自上方瞧着自己。 这这这……虽然不是头一回与胤祥同榻共枕,只是从前贾琏哪有这样直面过胤祥的裸体,虽然下半身还有衣摆掩着,可是…… 真是有料啊,猛男激凸什么的,贾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闭上眼睛,可是又觉得应该多看两眼。 胤祥却不给他机会,手臂自贾琏身下穿过,扣住贾琏的后脑,身体压了下来,嘴唇深深的吻上,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贾琏唔了一声,似是想逃离似的,胤祥却十分温柔而耐心,一点点用舌尖舔吻着贾琏的唇瓣。两人唇齿交缠间,胤祥微微抬起身子,另一只手灵活的拉开贾琏的衣襟,指尖贴合着肌肤,抚摸了上去。 贾琏似是难耐又似挣扎,半晌之后终于只余下了大口喘气的力道,胤祥的嘴唇贴着他的脖颈,一点点的吮吸向下,就在这失神的功夫,下半身的衬裤也被一起拉了下来。 “硬了?嗯?”胤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喜欢被我这么亲?” 贾琏觉得自己简直快晕过去了,自己被男人压在身下又亲又摸,还要被言语调戏,最悲惨的是……他还觉得这滋味,也没有那么糟糕…… 难道这个身子原先的贾琏,其实是喜欢被人压的么?还是自己本来就有这种倾向,现在这是被开发出隐性特质了? “没……没有……呜,你干什么?” 胤祥的手指握住贾琏半硬的的阳根,来回上下摩挲了几下,又笑着亲了贾琏的唇瓣,“还能干什么。还不就是干这个?” 简练这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胤祥被弓箭磨得稍稍有些粗糙的手掌捋过自己阳根上的青筋,顺着纹路一点点的下移,又用指甲轻缓的刮骚着前头那一条窄缝。 “瞧瞧,硬的都流水了。这么喜欢?嗯?”胤祥一边轻笑着,一边从床边摸出一样物事来,沾了少许,便往贾琏的后庭探去。 “凉……这这这……这什么啊……”贾琏被这突入起来的凉意刺激的大叫出声,前面忽然少了手掌的玩弄,又让他觉得空虚而不适。 “初时总是有些凉了,一会儿就不凉了,这样呢?唔?”胤祥用手指将香膏在贾琏的后庭涂抹均匀,轻轻转了一圈儿,又将手指拉至穴口,再缓缓送进去。 贾琏皱眉道:“有点……有点奇怪,感觉涨的很……” 胤祥俯下身去,将贾琏胸前已经挺立的乳珠含在口中,舌尖沿着轮廓缓缓勾画了一圈儿,而后用力一吸,在后穴中的手指就势往外一拉,又多加了一根一起插了进去,直顶到底部。 “啊——呜……不行……”贾琏脸色一下子潮红,难耐的叫出声来。 胤祥极有耐心的一点点用手指抽插着贾琏的后庭,骨节在内微微一屈,又轻轻转了几下,他的衣料和贾琏的阳根缓缓的摩擦着,贾琏呻吟了两声,手指攥住胤祥的手臂,声音发颤的说:“不行……我快射了……” “不碰你前面也能?刚才还推推拒拒,分明就是喜欢。”胤祥笑笑,将后穴的手指撤了出来,还不待贾琏喘上一口气,便将自己坚硬滚烫的阳物一寸寸的抵了进去。 贾琏失声叫道:“不行,太大了……呜……” 胤祥整根没入之后,轻轻地吁了口气,汗水顺着他英俊的轮廓慢慢滑下,显得迷人而挺拔。他将贾琏的腿抬起来,阳根向外拉出一半,而后猛的一顶,直顶到阳心。 贾琏受不了的刺激的呻吟一声,眉头蹙在一起,而后只觉得身下有些潮湿,竟然被胤祥刚才顶的射了出来。 “喜欢这样?嗯?”胤祥直了身体,狠狠的又顶了几下,“真是个口是心非的,方才还同我说不要。” 贾琏眼角不由自主的溢出泪水,难堪的呻吟低叫,胤祥屈起他的一条腿,手掌在大腿内侧反复摩擦,阳根像是铁棍一样,极快的抽出有插入,带着湿漉漉的淫靡水声。 “又硬了?恩?” 贾琏已经顾不上去和胤祥喷嘴,只是朦胧的想着,这人平素一副君子模样,怎么到了床上,就这么…… 这么色情…… 贾琏的阳物刚才已经射过一次,这会儿却又被胤祥插的半硬起来,胤祥却又不用手去碰触,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贾琏忍不住想伸出手去为自己套弄揉搓,却被胤祥将手拉过,放到两人交合的地方。 贾琏仿佛被触电一样,霎时间就要收回手来,胤祥却死死按着,不停地进出抽插,贾琏感觉到自己的后庭温温热热,胤祥的阳根抽出来的时候,还会贴合自己的手指,上边青筋的摩擦,以及湿漉漉的触感色情度简直破表了…… 胤祥用力的顶了几下之后,忽然将贾琏抱了起来。半坐在自己腰上,自下而上的顶撞着,贾琏宛如水中浮木一般,双臂无力的攀附在胤祥的肩上,一时间被顶的喉咙都发哑了,双腿不由自主的发颤。 这样反复了不知多久,直到贾琏觉得胤祥的动作更快了起来,他的阳根在胤祥解释的腹部来回摩擦,难耐的射了出来,这时体内忽然一阵滚烫,胤祥也尽数射了。 贾琏失神的躺在榻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方才这一场欢爱,仿佛把自己一半的体力全都抽走了。 胤祥下床去,端了温水过来,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贾琏的股间,又将方才两人的粘腻擦去,笑着低声道:“方才舒服么?” 贾琏红了脸,不好意思开口,支支吾吾的唔了一声,片刻后又补了一句,“比想象中的好点……” 胤祥笑笑,替他擦净了之后,便上床来搂过贾琏,“能收着你这份寿礼,我真是心满意足的很。” 贾琏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下身微微有些胀痛,让他也觉得乏力的很,顾不得再去思考更多了,翻了个身便低声道:“夜深了,先睡罢,那个……再祝你,生辰快乐。” 胤祥笑着吻了吻贾琏的额角,从后方抱住他,搂进自己怀里,阖上眸子,唇角含笑,不一会儿便也睡了过去。 第63章 喜忧参半 次日一早,贾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胤祥英俊的面容。 贾琏怔了片刻,忽然间倒抽一口凉气。 昨天晚上,他和胤祥做了?真做了? 贾琏有些怀疑的将手往下半身摸了摸,不禁光溜溜的,而且那个部位…… 果然不是梦啊,奶奶的,现在摸着还略疼痛啊! 这个胤祥,平时看着斯文稳重,怎么到了床上这么奔放,折腾的他这个现代人都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只是下半身没有什么粘腻的痕迹,贾琏想起昨晚胤祥在事后为他清理的举动,脸上又有些发烫了。 这也算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啊,自己就这么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了,真是让人…… 贾琏挪了挪腰,皱着眉头想,让人事后有些吃不消啊…… “醒了?身上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胤祥的声音略有些发哑,带着一丝略微的性感味道,笑着问贾琏。 贾琏对上他的眸子,想到两个人在被褥下都是赤裸的,昨天晚上胤祥的那玩意还在他身体里…… 要老命啊,真是不能再想了,贾琏颇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低声道:“没事儿,挺好的。” 胤祥道:“真的无碍?那今日再去跑马如何?” 还骑马?! 贾琏想到自己的小菊花昨天晚上刚刚被反复折腾了一番,现在被褥子碰一下都觉得不自在,要是在马背上颠上颠下的,那自己估计连下来都成问题了。 想想就觉得惊悚,贾琏皱了皱眉,却不想说出示弱的话来,逞强道:“成啊,莫说是像昨日那样缓行,便是要赛马,我也大可奉陪。” 胤祥笑问道:“当真?那咱们可莫要在床上磨蹭,还是早些起来的好,这大好晨光,可经不起耽搁。” 说着,便作势要起,拿过了一旁的衣物来。 贾琏咬牙切齿的撑着坐了起来,心里暗自咒骂胤祥。 你奶奶个腿儿的……昨晚上让人操个半死的是老子不是你啊,菊花现在又疼又肿的是老子不是你啊!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人善被人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贾琏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苦情,只差声泪俱下了,忍着腰疼菊花残刚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又被胤祥一个转身摁回了床上。 “逗逗你罢了,你还真要起身同我跑马去不成?”胤祥笑道,“纵是你有这个念头,我也断然不许的,你身子还需养养,哪儿能胡乱折腾。你先歇着,我去命人送些温水来,还有早膳也一并端到屋里来用。” 贾琏眨了眨眼,“那你不跑马了?那咱们今日做什么?” 胤祥笑着俯下身,在贾琏的脸颊吻了吻,声音十分温柔,“你身子不舒服,我陪你在屋里头,下棋谈天,你说好不好?” 贾琏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有种暖意绵绵升起,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却又不想显得太过昭然,轻咳了两声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样在屋里头白坐上一日,岂不是太闷了么?” “有你在旁,又岂会烦闷?”胤祥微微一哂,低声道,“我先命人去打些水来,一会儿你那儿,我再瞧瞧,倘若还红肿着,那就上些药膏罢。” 贾琏闻言脸上顿时涨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胤祥也不再逗他,转身便掩门走了出去。 待胤祥走了,贾琏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揉了揉腰,可是下一刻,他就想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胤祥命人端水,又命人送早饭,那那那……岂不是这别院里头的人都要知道,自个儿昨夜与胤祥同榻共枕来着? 这下可坏了!贾琏满头黑线,正想着是缩进被子里藏起来还是穿好了衣裳装作是清早来串门子的,外头的门忽然便被推了开来。 贾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胤祥捧着铜盆,边上搭着一条干净的帕子。 贾琏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命人送水过来,怎么亲自端进来了?” 胤祥将铜盆放下,投了帕子道:“你脸皮子薄的很,我若是让人进来,你必定要担忧会否让人瞧见了,到时候还不是弄得你心里不痛快?既是这样,倒不如我亲力亲为,反正是伺候你,我也乐得如此。来,我替你净面。”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躲,“我手又没什么事儿,你给我我自己擦吧。” 胤祥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不忍你劳动罢了,昨儿个夜里,也费了你不少力气,今日索性就让你省省力气,当一回甩手大爷罢。” 恩,看来胤祥是个英俊的,温柔体贴的,具有罗曼蒂克的王老五,贾琏心里微微有些荡漾着粉红泡泡,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贝勒爷的殷勤服侍。 两人挨着床沿用了早饭,胤祥将剩下的残羹端出去之后,又让贾琏趴在床上,要查看昨夜的伤处。 “这个,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吧,我自己抹抹药就行了。” 胤祥挑眉,“那怎么成?你又瞧不见伤在哪儿,怎么抹?抹不匀怎么办?快点,别羞羞答答的,你这身上还有哪一处我没有瞧过的。” 问题不是这么回事啊!贾琏摁着被子誓死不从,“不行,这个真不行,昨天那是晚上了,再说当时那个气氛,那个环境……现在你要我……啊啊这不是害羞的问题啊,我就是做不到,你……你把药膏给我,我自己来。要实在不成,你再给我找个镜子……” 胤祥被他弄得只觉得好笑,摇头无奈道:“我纵是给了你镜子,我没瞧见你那儿伤的厉害与否,心里头总是不踏实的。难不成你就想我一直提心吊胆,于心不安么?” 贾琏抬眸与胤祥对视,只觉得胤祥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泉,无辜纯良的要命。 一点儿都看不出昨天晚上那个逞凶的样子…… 贾琏心想,自己真是没出息,被他看上两眼,软话说上两句,立场就荡然无存了。 倘若胤祥对自己是存了歹意的,那恐怕一百次也不够自己死的。 不过幸好,胤祥待自己是一片真意。 贾琏想到这儿,心底暖意愈盛,忍不住回头对胤祥说:“你待我这样尽心,我也……不会负你的。” 胤祥手指沾了药膏,刚刚用清水拭净,听见贾琏这话不由一笑,回眸问道:“好端端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了?” 贾琏道:“没有什么,就是觉着……咱们认识以来,你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我……我却无用的很,什么也忙不上你,还给你添了许多的麻烦。” 胤祥道:“怎么竟说起这样自伤的话来了,你助我四哥修书,这难道不是极大的功劳么?若不是你,只怕四哥此事还难以如此顺遂。” 虽然知道胤祥说这话是在安慰自己,贾琏的心头还是不由开阔了几分,嘿嘿笑了笑道:“你知道么?那位高僧,曾同我说过一段话,是不知哪一处地方,他们会对自己的爱人作此宣誓,以示忠诚。” 胤祥漫不经心道:“伏地魔告诉你的?” 贾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干巴巴笑了笑道:“对对对,伏地魔告诉我的……” “他同你说了什么?” 贾琏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我愿意他成为我的……伴侣,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胤祥静静听完,轻轻吁了口气,笑道:“用词虽古怪刁钻了些,只是意思却极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你将被幽禁的事情,倘若到时候我无法去扭转局势,那么我能够做的,大概也只有陪着你熬过那数载风雨。 他现在将胤祥与自己的关系理得有些微妙,两人是朋友,知己,是他在这个地方为数不多值得信赖之人,更是滚过了床单的……情人? 贾琏心中有些唏嘘感慨,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我的外袍呢?” 胤祥道:“放在一旁的贵妃榻上了,怎么,你想出去走走?” 贾琏道:“没有,我找点东西,你……帮我把衣裳拿过来罢。” 胤祥起身道:“要找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拿过去就是。” 贾琏想了想,慢慢说道:“应当是在腰间悬着的荷包里头,你将那荷包取下来罢。” 胤祥取了荷包走回塌旁,递给贾琏,笑着打趣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样急吼吼的要寻?” 贾琏将荷包打开,里头的东西仔细着放到了床上,不过是一块玉佩和一枚指环而已。 那玉佩,正是从前胤祥送了给他的那一块,与胤祥腰间所挂,凑成一双模样。 而指环,则是当时在桃花源中,贾琏给那柳叶引着,寻到匣子中的另外一只。 他拿起指环,拉过胤祥的右手,深深吸了口气道:“昨晚上那个,说是礼物,但也太不成样子,这个……同我所戴乃是一样的,如今便将它赠与你了,权当贺一贺你的生辰良日罢。” 虽然这里没有牧师,没有亲友,但是……贾琏心中想着,送出这枚指环,就是认定了胤祥在他心中的分量。 其实,也许在昨晚,甚至更早……在胤祥如天神一般忽然出现在江宁的那个小院子,斩杀乱党的时候,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就已经被奠定的不可动摇了。 “无论来日是好是坏……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你方才在说什么?” 贾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什么,我说歇的差不多了,也该起来,松松筋骨才是。” 在这别院中住的几日,不可否认是贾琏到了此处以后最舒坦悠闲的几日,没有丝毫的波澜,仿若远离尘世,整日不需多想。闲了跑马放歌,饿了便饮酒用饭,红叶满坡之下,宛如神仙一般逍遥快活。 只是日子再好,终也有归于红尘的一日,贾琏有些不舍的又望了这别院一眼,胤祥在他耳畔轻声道:“无妨,往后还有的是工夫,等得了空,咱们再过来便是。” 贾琏笑了笑,道:“好,下回再过来,只愿我的马术可别要忘光了才好。” “你若忘光了,我便再从头教一遍,这有什么难的。” 两人说笑着上了马车,只是尚且未入京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胤祥下去瞧了瞧,却久久也没上来。 难道是遇上熟人了? 贾琏有些好奇,又不敢贸然下车去,只掀起窗格上的帐子向外瞧了瞧,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正同胤祥说笑。 那人看着年岁比胤祥要长些,同胤禛倒是相差不多的模样,贾琏对此人印象不深,又百无聊赖的往边上瞧了一眼。 诶? 贾琏皱了皱眉头,又揉揉眼睛。 啊…… 那公子身旁站着一人,也是锦衣玉带,如玉的模样,贾琏对此人的模样却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当初跟着薛大傻子的那个竹青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就在贾琏愣神的时候,那竹青眼睛微微一抬,贾琏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似的,连忙放下帘子,转过身坐在马车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没得到自己收容之后,又另寻了个高枝儿去攀附?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看起来同胤祥聊得很是熟络,难道也是他的兄弟? 贾琏心中一团乱麻,不知过了多久,胤祥才走上马车来,继续行进。贾琏连忙问道:“方才你下车去,是遇上谁了?” “没有什么人,遇上我三哥了,说个话都要明枪暗箭的,真是好没有意思。”胤祥嗤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不提他了,没的败了兴致。” “我看他旁边还跟了一人,是……小厮么?” “约莫是罢,管他这许多做什么。”胤祥笑着伸出手臂一揽,温柔道,“过会儿你便要回府去了,咱们二人也就能待这么一会子了,莫要再提旁人来耗费光阴。” 贾琏仍是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你三哥呢?” “他也有外宅在别处,兴许是出来住上几日,你老是想着我三哥做什么。”胤祥佯怒道,“看来还是要让你尝尝厉害,才能一心一意惦念着我呢。” 说罢,便不由分说,捏着贾琏的下巴,温柔又霸道的吻了上来。 贾琏给他这样一打岔子,也就将心思放的淡了些,两人在马车里又温存了片刻,过了午后放到了贾府门外。 贾琏整了整衣冠,走下车去,门外已有小厮前来相迎。 兴儿欢天喜地的上前打了个千儿,同贾琏道:“恭喜二爷,贺喜二爷,小的先给二爷道喜了。” 贾琏一头雾水道:“贺什么喜?何喜之有?” “二爷走的那日,二奶奶就觉得身上不适,请了大夫来一瞧,原是有喜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兴儿笑道,“小的头一个来道贺,就是想斗胆跟二爷讨个彩头赏了小的,也好沾些喜气呢。” 贾琏闻言脑子一愣,怔在原地,忽然听得身后车轴转动,猛一回头,胤祥的马车刚刚才缓缓行走。 第64章 素笺定心 “恭喜二爷,贺喜二爷。” “奴婢给二爷道喜了。” “呀,二爷回来了。”平儿迎上来笑着福了一福,“给二爷道喜,二爷现在可要去瞧瞧奶奶?” 贾琏面对着一路走来不绝于耳的贺喜之声,还觉得有些茫然,此刻听平儿这样问了,他才略回过些神来,摆了摆手道:“这一身的风尘,仔细再给她招了病,我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再过去。” 平儿举着帕子笑,同贾琏进了里间之后才道,“老太太欢喜极了,赏下来好些东西,宫里头娘娘也赏了东西下来,都是上品。奶奶这一回有孕,倒比先前反应大些,大家伙儿都猜着,兴许怀的是个哥儿呢。” “是哥儿是姐儿都很好,巧儿不也乖的很么?何必在意那许多。” 平儿听贾琏话音之中并无过多的欢欣之意,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奇怪,又思忖着,难不成贾琏这回说是出去公干,实则是又会上了哪一位小娘子,在外私会? 倒也不像,贾琏这一年多来,倒真是转了性子一样,在外头喝酒赌钱的时候少了不说,回了贾府,竟也不复以往那风流性子。除却凤姐,房里的丫头都一个不碰,外头那些人就更不沾染了。 平儿想了片刻倒也想不出个什么,只念着是自个儿心思重了些,又见水温好了,便同贾琏道,“水已经得了,二爷可要现在沐浴么?” 贾琏嗯了一声,一边宽衣一边同平儿吩咐道:“你先回你们奶奶那儿去,倘若她要用人又寻不见你,回头又要起急,我一会儿便过去。” 平儿哎了一声,扭头转出了门去,隆儿问贾琏,“可要小的服侍爷沐浴?” 贾琏摆了摆手,靠在浴桶边上半阖着眸子,缓缓道:“今儿个不用伺候,我身上乏得很,解解乏就成了。你且先出去候着,一会儿再唤你进来伺候。” 隆儿连忙应下,退到了外间去,贾琏见四下无人了,这才抬手抚上眉心,低低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下来,几乎都差一点忘了,自己还是有老婆的人啊。 巧姐虽好,却始终不是自己亲生,凤姐如今有了身子,等于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了血脉的延续,本来是个很好的喜事的。 倘若说他不欢喜,那倒也不可能,只是这欢喜里头,却又糅杂了几分无奈和酸涩,憋在胸口,五味陈杂,让人心里头十分的不适。 刚才兴儿同自己道贺的时候,胤祥的马车还停在自己身后,兴儿那嗓门吆的又高,那样兴冲冲的言语,胤祥没有听见,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听完了就走……还走得慢悠悠的,贾琏想起那车轴声响,只觉得心里头更憋闷了。 怎么总觉得,有种被抓奸在床的感觉呢…… 这种想法太不对了,要不得要不得! 贾琏努力劝说自己,家里头的媳妇有了身孕是好事,胤祥膝下还不是有儿有女,自己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别扭。 贾琏一边往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水花,一边忍不住想着,也不知道胤祥听见这事,心里头会作何念想。 也许,胤祥压根就没往心里头去,反倒是自己在这儿有的没的乱猜一堆。 贾琏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发现这样一想,心里头却更堵了。 叹着气从浴桶里出来,唤了隆儿捧了衣裳进来,贾琏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些日子,铺子上可还顺遂么?” 隆儿道:“一切顺遂,如今春儿可是越发历练出来了,那一日柳公子不在铺子,有几个杂碎前去生事,还是春儿抚平了事端呢。” 贾琏笑道:“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他老子娘不曾多加管束,如今有柳兄弟教他几下子招式,性子也稳当了下来,往后怕是还要出息的。” 隆儿忙点头道:“那是,他能够给二爷瞧上了,又给他机会历练,也是他的福分呐。” “成与不成,还要看他自己,若是自个儿没有那个心思,我纵是帮得再多,又有何用?”贾琏微微一哂,拿起放在桌上的戒指戴了,同隆儿道,“走罢,过去瞧瞧你们奶奶。” 隆儿在前头替他打了帘子,贾琏刚往外走了几步,迎面却遇上了一人,正兴冲冲的走过来。 “见过琏二哥哥。” 贾琏看了眼前这人几眼,不禁笑道:“几日不见,环兄弟气色倒是真好,这精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贾环身穿一袭青色衣裳,衣襟袖口都绣了细纹,腰间缀着个云青色的荷包,一瞧便是新绣成的。 兴许是因着贾琏帮衬了他两回的缘故,贾环便对这位哥哥生出了亲近之意来,如今四下也无旁人,便嘻嘻笑道:“不比哥哥呢,环儿在此先给哥哥道喜了。” 虽然这话已经听得有些絮了,只是贾环这几声哥哥,喊得实在真心诚意,贾琏见他现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少年应有的英气,心中也不免觉得高兴,便逗弄他道:“你既过来贺我,怎么,竟没有贺礼么?” 贾环一怔,连忙道:“是我一听哥哥回了府,便兴冲冲过来了,竟将此事给疏忽了。是弟弟的不是,明儿个一定备下一份大礼过来。” 贾琏道:“嗳,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讲究那些虚文,我也不过是平白逗你一句。你若是真要送,也不必再多加打点,我瞧着你腰间这个荷包倒是不错,配色清雅,花样也素净,不如就以此为贺,你看如何?” 贾环闻言迟疑片刻,低下头半晌又道:“哥哥喜欢,原不该推辞,只是这荷包旧了,我回去再让她们绣个更好的,给哥哥送来罢。” 贾琏抚掌笑道:“瞧瞧你这个舍不得的样子,我也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如何能要你忍痛割爱呢?” 贾环这才明白贾琏是拿着自己打趣,脸上飞过一抹红晕,略有些羞赧的笑了一笑。 贾琏道:“如今香菱服侍着你,可还好么?” “她心思细,手工快,再没有更好的了。”贾环又正色道,“说起这事,弟弟可真是欠了哥哥一份大情,如今弟弟是没有本事的,往后若能出息些,定要报答了哥哥待我这份恩情。” 贾琏微微一笑,拍了拍贾环肩膀道:“你有这一份心思便已是足矣,只是你如今年岁也算不小,若想往后出人头地,还是要在诗文上费些心思才好。” 贾环听了此言,欲言又止了片刻,又小声道:“学堂里头的先生,总是觉得我朽木难雕,太愚笨了些。” 贾琏笑道:“莫说你并不蠢笨,便是真的蠢笨又能如何?还有那一句笨鸟先飞摆着呢,你且好好读书,如今受些累,往后自然有你享福的时候。” 贾环乖巧应了,他见贾琏是从屋子出来的模样,猜想他要瞧凤姐去,便也不再多留,又说了两句话便自回去了。 贾琏见贾环出了门去,笑着摇了摇头,便带了隆儿,往凤姐的屋里去了。 “这梅子还是不酸,果真这会儿的酸果子,怎么也弄不出从前那个味道来了。” “奶奶若是不爱吃,明儿个再打发小厮上外头寻摸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为了吃个顺嘴罢了,定给奶奶寻回来好的。” 贾琏刚一进屋,便听见凤姐在同平儿说话,遂上前拈了一颗果子食了,一时间眉头都紧蹙了起来,“这样的还不够酸么?我吃着,可是觉着都没法入口了。” 平儿见状不免一笑,连忙让贾琏吐在帕子上,又倒了茶给他润喉,凤姐歪在一个软枕上,声音颇有些慵懒,拿眼瞧了瞧贾琏道:“没头没脑的,我如今吃的东西,如何能顺了你的胃口?” 贾琏用茶漱了漱那味道,上前挨着凤姐身边坐了,携了她的手问道:“这么个大事儿,我竟不在府里,实在是赶得太凑巧了些。如今可还难受么?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只管吩咐下去,让他们去料理就是。” 凤姐道:“平儿现在就去告诉外头小厮,让他们上些心思去寻摸,这果子吃着全然没半点味道,让他们再换一家铺子寻。” 平儿应下便挑了帘子出去,凤姐看了贾琏一眼,轻轻吁了口气,缓缓道:“没有什么难受的,只是那一日大夫来瞧了,说我这身子,平日欠了调理,又操心太多。这孩子……他话里头虽没有明说,意思我却是明白的。” 贾琏听了先是一怔,而后忽然想到,凤姐这些年操持贾府事宜,一刻不停,在原著里头,仿佛也是曾小产过的。 这个年代,就连个发烧感冒弄不好都能出人命,遑论是这个博大精深的……妇科病呢? 贾琏这样一想,心里头不禁也有些担忧起来,又不愿给凤姐再添烦忧,只得安慰道:“你就是心思重,人家大夫那样嘱咐,也是怕你这要强的性子,再去操劳。你如今啊,只静静养着便是,既然从前欠了调理,那就现在一起调理过来。改明儿大夫过来了,我再仔细问问,看看要留心些什么,你将心思放宽了,别整日胡思乱想。” 凤姐叹了一声,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是什么样儿,自个儿心里头自然明白,只不过你说这些话儿,倒还是体己的,这一趟出门,没有遇上什么难处罢?” 贾琏听她提起出门之事,心里难免又别扭了一下子,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是些公务上的事情,办妥了便回来了,能有谁来难为我。” 两人说了会子话,贾琏见凤姐生了困意,便让她且好生养着,自个儿去了巧姐那儿,晚上凤姐歇下的早,贾琏便陪着女儿一处用了饭菜。 这一日又是车马劳顿,又是思前想后,贾琏也着实觉得累的不成,夜里便也早早歇下了。 谁知道次日一早,却有人送了东西过来,贾琏前去一瞧,来人正是胤祥府中的总管安顺。 “十三爷说了,此乃大喜之事,特意命奴才送了这几样东西过来。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只是这些素日吃了补身都是极好的,大人回头可寻了大夫来,细问问该怎么个用法。” 贾琏看着面前的燕窝、当归、三七和阿胶,一时间愣了片刻,连忙同安顺笑了笑,只道过了午后便去向胤祥登门谢恩。 “十三爷说了,大人如今府中事宜只怕正值忙乱的时候,就不必亲自上门去了,往后再叙话便是。”安顺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来,“此乃十三爷亲笔一封,也命奴才一并交予大人。” 贾琏接过信后,安顺便自辞了去,贾琏连忙将他送至府外,回屋之后,贾琏看着眼前那封信笺,心中思忖着究竟要不要拆了瞧瞧。 万一里头写的要是绝情书一类的……贾琏皱着眉头看着这薄薄的信笺,心里觉得有些七上八下。 不至于吧,胤祥……应当不至于这样小气的。 拆吧!自个儿光盯着它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拆一下也不会怀孕…… 贾琏如此一想,便三两下将信封拆开,抖出里头一张信纸来。 上头只有两三行话,只是贾琏看完,脸上却有些红了。 “吾爱亲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念,惟愿一切安好。知尔府上必定忙碌,送上薄礼不过略表心意,待得相见一日,再诉相思情肠。”落款便是胤祥。 下头还题了一句诗词附上,“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贾琏握着这封信,虽然那诗句他反复也没能看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心情却像吹起来的气球,顿时轻快了起来。 “春天里那个百花开……”贾琏笑着将信收好,昨日的那般心绪顿时烟消云散。他伸了个懒腰,喊来隆儿套了车,趁着日头正好,往铺子去了。 第65章 上元花灯 回京之后,贾琏便更要加紧去弄那修书之事,好在他从前的导师对数理精蕴十分推崇,带着他手下的研究生一起反复研读,逼迫人人都背了下来,要不然这东西弄起来,还真是十分的繁琐。 眼看着又入了腊月,年关将近的时候,官员们心也都有些松散了。贾琏不由想到了在现代的时候,基本年前大家都是浑水摸鱼,一边等着年终奖,一边等着大长假。 有的人闲着等年关,有些人却忙得不见首尾,贾琏想到胤祥近些日子也不知再忙些什么,算算竟有月余未见了。 想想也是,他一个稍微大点的府邸,到了年关前尚有许多事情要忙,胤祥身为贵胄,事情估计就更多。 如今贾府事情也渐多,凤姐如今不能费心太多,这送去各府的礼单,少不得就要贾琏跟着一通参谋过目。贾琏从来也不很明白这些,看的眼花缭乱头昏脑胀,想起从前在现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却是全然不同了。 凤姐如今有孕,比先前倒是懒了许多,整日只躺在床上养着,最多便是同宝钗和探春几人说说这管家的法子。这一日本该凤姐同贾琏一齐回了王家去,谁知早上起来凤姐便直嚷着犯恶心,贾琏只好自己拿了东西,上车前去了。 王子腾仍是那般模样,目光炯炯,精神健旺,他招呼贾琏坐下后,又问了问凤姐的身子,点头道:“一会儿再多带些补品回去,我这个女儿,性子要强的很,轻易不爱喊病痛的,还需贤婿多多体贴着些。” 贾琏道:“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岳父大人不说,小婿也会尽心而为的。” 王子腾颔首而笑,又同贾琏说了几句闲话,忽然话锋一转,同贾琏问道:“贤婿如今在武英殿当差,可有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之声么?” 贾琏不解摇头,“不知岳父大人所指何事?我与几位同僚,整日不过一心修书,从不过问旁的许多事情。” “贤婿尽心办差,自然是好的,只是有时候,也需耳听八方才行。”王子腾微微一笑,此刻屋中只有他与贾琏二人,他却仍是没有明说,只伸手指了指上头,又比了个二字,“这一位,只怕……” 他只说了几个字,便不再多言,笑而不语的托起茶盏,抿了一口。 贾琏明白了王子腾的意思,他是想暗示自己胤礽恐怕要复立了,这事是历史规则,板上钉钉的,贾琏倒并不觉得疑惑诧异,只是在王子腾面前,贾琏却宁肯显得愚昧些才好。 “岳父大人这是何意?”贾琏露出一副惊讶神色,“难不成,是说二阿哥……” 王子腾道:“嗳,贤婿明白便好,不必直言。” 贾琏继续装傻,“岳父大人,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此话可不能乱说,毕竟圣意难测,岳父大人莫要让旁人给蒙骗了去。” 王子腾道:“听闻近些日子,二阿哥多次恳请面圣,哭求不止。万岁爷一向对二阿哥疼爱有加,纵是当初犯下了过错,却也不至于就此成了死局。” 拜托,当初还是你来找我,想抱上胤禛的大腿,现在怎么又玩起两面三刀的把戏来了。 贾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王子腾为官精明,却有些精明过了头,这样的见风使舵,胤禛那样的人物,会看不透他? 安分守己一点有什么不好,非要弄得惊险兮兮……贾琏轻叹了一声,劝道:“岳父大人不是一心要唯雍亲王马首是瞻?既是这样,二阿哥那儿的事情,岳父大人还是少插手为妙。” 王子腾摇头道:“贤婿这就不懂了,这有些人如今瞧着是尊佛,可若是到了水里,你才发觉自个儿抱上的是尊泥菩萨,那可该如何是好?这几处都做足了功夫,这一尊若是不成,下水之前你也可有个更换,不至于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呀。” 问题是你抱得不是别人,是皇帝的儿子们啊!贾琏内心咆哮不止,又没法明着告诉王子腾,买好离手,别换砝码了,胤禛就是稳赢不输的那一位。 想到胤祥那不知何时会被圈禁的事,贾琏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如今还要料理这要亲命的岳父。 真是坑爹啊,早知道宁肯去种田也不来当官啊。 贾琏又装傻充愣的劝了王子腾几句,一副谨慎模样,待回府之时,王子腾摇头喟叹道:“贤婿啊,这为官之道,你着实还要多些历练方可明白。” 贾琏心想,可是这保命之道,我看你也不太明白啊。 结果也不知道是王子腾真听到了确凿的消息,还是说圣意难测,刚过完了年,康熙便下了旨意,命众人推举太子。 正巧这一日,胤祥又命人递了话来,请贾琏过府叙话。两人虽有许久未见,贾琏却一进屋便开门见山道:“皇上让你们推举太子,你推举了哪一位?” “怎么对这事情这样的上心,刚进屋,先喝口水润润喉咙。”胤祥递过茶杯来,打趣笑道,“这么些日子未见,竟也不说几句体己的挂念话。” 贾琏道:“你就别玩笑了……你到底推举了谁?” “如今还未将折子递上去,皇阿玛只说过几日再递折子便可。”胤祥拿眼瞧了他几眼,皱眉道,“怎么仿佛瘦了些,你府上就有这么多要你操心劳碌的琐碎事?” “正月里头,哪有不忙的,这个串门子的,那个送礼单的。”贾琏噙了口茶,一样样的细数,“又要盘算着不能和去年的重了模样,又要稳重不失礼数,还有许多旁的事情。每日天不亮便起来,一整日忙下来,许多时候饭都顾不得仔细吃,清减些也是自然。嗨,总比好吃懒做,成了个胖子的强。” 胤祥淡淡道:“府上那么多人,怎么凡事都要你去亲力亲为了?” 贾琏道:“也并非都是亲力亲为的,只是我在这上头办事一贯笨些,又不熟络,故而步调就慢了些。” 胤祥点了点头,静默片刻之后,又问道:“你家中夫人的身子如何了?” 贾琏听他说到这个话题,不觉有些尴尬,只是看胤祥面容平静,仿若无事一般,也只得点头道:“还好,只是容易乏累,整日静静养着罢了。” 胤祥道:“前儿个我又得了些燕窝,虽算不得什么珍品,但也是好的,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再带些回去。” 贾琏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府中这些东西也都是有的,你留着自个儿用就是。” 胤祥笑道:“同我分的还这么清楚?我的便是你的,要你拿着你拿着就是了。” 这样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将两人之间方才那尴尬氛围冲淡了许多,贾琏笑笑,又想到正事,“既然还没递折子,那……你打算推举谁?” 胤祥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你怎么对这事如此在意,既然如此,不妨说说你的看法可好?” 贾琏道:“你看,上一回我不是同你说过,觉得那一位的气数未尽么?这次我倒觉得,圣上说是要你们推举,实则心中已有既定人选,只不过是要借着你们的口,将这话顺理成章说出来罢了。但是若都说了那一位,未免也显得太……所以,还是挑选一位同这事情毫无瓜葛,平时谨小慎微的,最妥当不过。” 胤祥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怎么你这一回又是同我八哥说的如出一辙呢,你们二人私下又没有往来,怎么就都往那一处上想去了?” 贾琏想到,那时候自己同胤禩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胤禩想来也并未知会胤祥,如果现在又要他再说上一次,贾琏又怕自己说出纰漏破绽。 索性就故弄玄虚的嘿嘿一笑,“我心中便是有这么个念头的,若要说为何如此,却也说不出来,这感觉,约莫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胤祥微微一哂,却也没有多加追问,只是走到贾琏身旁,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明儿个便是上元佳节,你可有什么打算了?” 贾琏被胤祥的气息弄得有些不自在,向侧边躲了两下,“还能有什么打算,上元是大日子,必定要阖府上下都在一处的,听戏取乐,想想就无趣的很。” “宫里头也不过如此罢了,那一日,恐怕市集上要热闹的很。”胤祥漫不经心似的,又朝贾琏凑了凑。 贾琏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回头看去,却正巧同胤祥的目光对在一处,两人对视片刻,胤祥微微一笑,恰到好处的吻了过来。 “你既不爱听戏,那就寻个时机出来罢,皇阿玛近些年精神不复往年了,也不会留我们许久,到时候咱们去猜谜赏灯,瞧瞧这外头的上元是如何过的,你说好不好?” 在两人刚刚亲亲热热的接了吻,现在又耳鬓厮磨的时候,谁能说出拒绝之言,贾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我到时候瞧瞧时机,若是出来的早,我就到老铺子那儿去等你。” 胤祥道:“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想说的?”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想跟你先打个报备,那猜灯谜可不是我的长项,到时候谜面能否看懂恐怕都成问题……你到时候可别笑话我啊。” 胤祥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况且你这还没去,怎么就开始自灭威风了。” 因为我是个连打油诗都不会写的废柴……贾琏哭笑不得的想着,摆摆手又岔到了别的话儿上去。 上一回的上元节是元春回来省亲,阖府上下忙乱不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回却松快了许多,众人用罢了晚饭之后,便在大观园的戏台前围坐起来。凤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折腾不起,早早便告了乏回去歇着,贾母上了年岁,虽然喜欢热闹,却也支持不了多久。 贾琏见贾母离席了,便也寻了有头,只说席间贪杯,吃多了酒,先下去醒酒了。他出来的时候,薛蟠眼尖瞧见,刚想起身与他同往,便被夏金桂一把拉住,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倒是克住了薛蟠,颇为不甘的坐了下去。 贾琏从会芳园出了临街大门,心想着此处离铺子左右也不算太远,倘若回府去再命人备车,未免又要耽搁。 索性就走过去罢,权当散步消食了,要不然一会儿看着彩灯,自己忽然打个饱嗝儿出来……贾琏顿时觉得惨不忍睹,负手便朝着老铺子走去。 因着是上元佳节,这一趟街上都挂了不少的彩灯彩锦,映的五色琳琅,十分热闹。贾琏走到了铺子外头时候,发觉胤祥还未到,心中便思忖着,只怕是自己来得早了些。 皇家的宴席同自家不同,万一康熙喝美了,不肯回去就寝,那他们也就都得陪着跟着。 哎呀呀,真无趣,贾琏正盘算着要不要先上铺子去将账目理一理,肩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贾琏回过头去,只见胤祥一袭家常见客的衣裳,裹着件黑色的鹤氅,同自己微微一笑,低声道:“等得久了罢?我回府去换了身衣裳,紧赶慢赶的,还是耽搁了些。” 贾琏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也刚到,那……那……” 不知为何,在远处喧闹的映衬之下,这一小块地方就更显得清幽,两人在月色之下相对而立,贾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和胤祥谈恋爱。 这样想也不太对,两个人好像本来也在恋爱,但是……谁也没明白说出来过。 如果真要说出来,什么“咱们恋爱吧”、“咱们在一起吧”……贾琏光是想想,就觉得头上直冒黑线。 胤祥却不知他又开始脑补这些乱七八糟,微微一笑,伸手牵了贾琏的手指,拢入掌心,道:“走罢。” 贾琏感到右手掌心有些微微发亮,用手指不经心的一摸,便碰到了那个戒指。 贾琏忽然觉得,心里头某个地方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样其实挺好的,有时候话不说出来,可能更自然圆满些。 第66章 假戏真做 胤祥说的不错,这种大日子,高门大户里头多半都是往年那些花样,没什么变通。反倒是这闹市之中,才更有几分热闹味道。 两人到了人多之处,自然就将手放开了,只是贾琏也没有心思再去想两个人的关系了。 “呜哇哦——好多灯笼啊。” 贾琏站在街道的中央,四面八方挂满了形形色色的彩灯,人们在灯下穿梭不歇,孩童戏耍声和笑闹声在耳边络绎不绝。 这么大型集中的灯谜会,贾琏在现代从来就没有见过,而在这具身体的印象中,显然也没怎么来过这样的地方。 贾琏第一次有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花灯,像个土包子进城似的,不可抑制的发出了赞叹。 胤祥不禁笑道:“我也许久没来瞧过了,上一回瞧这景象,兴许还是十三四岁的时候。既然都来了,你难道真不去猜个灯谜?听说猜中了的,还能得个彩头。” 贾琏摆手道:“我可不上前丢人去,这谜面我都看不明白,而且都是字谜,谁猜的出来啊。” 胤祥微微一哂,随手从花灯上取了一张谜面下来,“如今正是十五日,这个你来试试。” 贾琏道:“呃……十五……十五的月亮圆又圆……是个圆字?” 胤祥忍笑道:“怎会想出圆字来?你再想想,这十五的日子,在一月之中,算是那一天了?” 贾琏道:“中间那一天啊。” 胤祥道:“既是中间,那便是月之半了,这一下子,你还猜不出来?” 贾琏思索了片刻,忽然脑袋上弹出来个灯泡,一打响指道:“是个胖字!如今正是十五日,就是如今正胖!”他笑了两声,忽然道,“不对啊,你为何让我猜这个,借着谜面骂我呢是不是?指桑骂槐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昨天还说我瘦了啊。” 胤祥抚掌大笑,顺势揽了一下贾琏的肩膀,“哪里能够骂你?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瞧,这字谜也并不难猜,可要再试一个?” 贾琏被胤祥弄得也有了几分信心,恩恩啊啊的随意点了点头,胤祥伸手又取过一个,念道,“云破月来花影碎。” “什么意思啊?这个看不懂,怪难的,你贴回去罢。” 胤祥道:“你解不出来,怎么就笃定了我也解不出呢?” 贾琏嘿嘿一笑,语重心长道:“我是怕你为了逞一时之快,结果最后还是想不出来,那多没面子?我懂我懂,这男人嘛,里子伤了没事儿,面子伤了可不好,所以还是放回去罢,咱们再去看看别的。” 胤祥无奈道:“为何要放下,你看看,这云破月来,便是取了云之一半配上月字,花影碎,便是花影之姿重叠摇曳,这几个字拆而又凑,可不正是一个‘能’字么?” 贾琏道:“我怎么感觉咱俩的脑子构造不太一样……怎么你一抓过来,就能往字形上头想去,我抓过来就是一头浆糊呢。” 胤祥道:“这人与人,本就是各有所长,你的长处,我也是鞭长莫及啊。” 贾琏被夸奖的挽回了自信心,笑着晃晃脑袋,“没有没有,你才是深不可测。” 恩?这两句话怎么感觉组在一起这么不对劲呢…… 胤祥将手中的谜面握好,又摘了几张下来,仿佛这些在贾琏看来莫名其妙的话语,在胤祥的眼中就能安安分分的一字排开,呈现出它们隐藏的答案来。 同样都是人脑子,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两人走到前头兑答案那儿时,胤祥手中捏了约莫十五六张,这其中只有那个胖是贾琏勉强才出来的。坐在前头的先生笑眯眯的拈了拈胡子,见胤祥将答案一一写下,笑着从一旁取了个纸包递给胤祥。 两人边走变拆,贾琏好奇的伸头一看,忍不住当场便笑了一声,胤祥皱皱眉头,也没忍住,一起乐了出来。 打开一层纸包,里头又是一层,全拆了之后,才发现里头放了一张纸,上头写着城东老石面摊儿,元宵一碗。 贾琏边乐边说,“哎呦好先进啊,这会儿居然也流行送代金券了。” “什么券?” 贾琏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正好走得乏了,我今儿个在府里就吃了两口元宵,你呢?宫里头的年宴,吃饱了么?” 胤祥笑了笑,只道:“走吧,咱们去尝一碗元宵,一会儿再去河边儿,听说还有人放灯。” 那张代金券只能抵一碗元宵,贾琏和胤祥两个大老爷们,光吃一碗显然是远远不足,胤祥起身付了银子,贾琏一边等元宵一边朝着街上张望,忽然瞧见有个男子戴了一张面具,肩上还骑了个娃娃,也顶了个面具。 贾琏顿时来了兴致,拉了拉胤祥道:“你瞧瞧,多么有趣儿,他戴着面具,他的孩子竟也不怕,还嘻嘻呵呵的笑呢。” 胤祥道:“哪有什么可怕的,说不准……面具下头藏了张面目可憎的脸,还不如戴着面具来的亲切。” 贾琏道:“我想起来了一个关于面具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可好?权当解闷儿了。” 胤祥颔首而笑,“愿闻其详。” 贾琏清了清嗓子道:“从前啊,有一个公主,这个公主呢从出生开始,就被她的父皇母后捧在手心,爱的如珠如宝。她生活在皇宫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也很向往。” 故事从大俗套的“很久很久以前”模式讲起,不过胤祥却并不觉得厌烦,饶有兴味的听着。 “……然后这个公主就这样长大了,有一次也是上元灯节,她听说宫外热闹无比,还有大戏可以看,就悄悄带着她的侍女,化装成小太监,溜出了宫去。” 讲到这儿的时候,贾琏忍不住自己默默吐了个槽,这古往今来的公主格格,出宫似乎没有别的法子了,你扮个侍卫也好啊,干嘛非跟太监过意不去呢。 “溜出宫去?然后呢?” “然后她们到了宫外,被街市里的热闹所吸引,又瞧见有卖面具的,就各自买了一个戴上。只是兴致正高的时候,公主却发现和她的侍女走散了,她慌的摘了面具,四下环顾,却发现找不到人。” 胤祥道:“那这位公主,可是自己又回宫去了?” “自然不是,你不要打岔啊。”贾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后来这个公主,就在街上寻找她的侍女,她见到一个带着面具的,就赶忙上前摘了那人的面具,结果一次次的失望,因为他们都不是她要找的婢女。后来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又掀起一个人的面具,而这一下,她就被面具下面的那张脸吸引了。” 恰好这会儿元宵端了上来,贾琏舀起一个吹了吹,又道:“后来这公主被皇后接回了宫去,但是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这个戴着面具的人,再后来……两人就好好过日子了。这就是一个面具引发的缘分,怎么样,有意思么?” 胤祥却摇了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尽然罢,这样的萍水相逢,又是公主之尊下嫁。依我看,此二人是这公主仰慕那男子更多一些,只怕故事结局,难能如此美满。” 贾琏道:“你这到底是什么脑子啊,这样随便一个故事都要引申推敲?我是想说面具下的美妙情缘,又不是什么别的……吃元宵罢,一会儿冷了。” 胤祥微微一笑,“我还不愿吃太烫口的。”说罢,托起贾琏的手,将他的手举到自己跟前,张嘴咬下了贾琏勺子里头晾着的元宵。 这个动作做的很快,四下也没人留意,贾琏却刷的一下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你也不怕让人瞧见,这么有伤风化的……” “什么叫有伤风化?哦,我懂了。”胤祥煞有其事的一拍手掌,笑道,“你这是嫌我没有礼尚往来了?不急不急,我再弄一个,喂了你吃便是。” 贾琏生怕胤祥真的说到做到,连忙埋首就吃,草草吹上几下就将元宵往嘴里送,胤祥见了一笑了之,只是叮嘱他慢些吃,莫要给烫着了。 比起被烫着,我更怕光天化夜被你调戏! 又没有什么金手指的,别人看到了可以划拉一挥大手就抹去记忆一类的……外头这么多人,还敢做这种举动。 天潢贵胄就是不一样,脸皮也比寻常人厚三层。 贾琏心中这样想着,忍不住用力咬了一口汤圆,里头的馅一下堆到舌尖,猝不胜防的被烫了个正着。 “嗷——” 贾琏被烫了个结结实实,胤祥见了又是好笑又是疼惜,只得起身去一旁买了碗凉茶给他消消烫。贾琏喝完之后,胤祥又将茶碗送了回去,再折返回来之际,手中却多了两个面具。 “既然面具之下藏着姻缘,那咱们也不妨戴上一戴。”胤祥笑着递了一个给贾琏,自己先扣在脸上,“如何,可还认得出我?” 贾琏见了这面具,注意力都被拉了过去,倒也觉不出舌头有多疼了,嘿嘿乐道:“这两个面具长得还有点差别,不是同一款啊?” “那摊子上有几种模样的,你方才故事里那位公主也着实莽撞了些,怎么也不瞧瞧面具的样子就掀呢?只是若非如此,却也不会掀开一段姻缘了。” 贾琏看了看手里的面具,也抬手罩上,玩笑道:“兴许是没有记住罢,既是这样,那我就吸取她的教训,记好了你这张面具的模样,万一真是走散了,我也好认准了再掀,免得闹了笑话。” 两人起身后便朝着河岸走,一路上又瞧见了不少戴着面具的人,只露出两个眼珠子,贾琏觉得十分有趣,张头探脑的看个不停。 胤祥道:“瞧什么呢?又不是往日不便出门的大家闺秀,怎么还这样新奇。” 贾琏道:“不一样啊,这会儿人们都盛装打扮的,又有平时瞧不见的杂耍……啊,你看那个。” 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情节之一,一圈人围在一起,里头不知道是卖艺班子还是杂技团一类的人,在表演各种戏法。 贾琏看的津津乐道,只是觉得身后的人越来越挤越来越挤,他皱着眉往旁边让了让,却发现大家好事凑热闹的心理不管是哪朝那代都一样,很快四周就被围了个结结实实。 再这样看下去恐怕不被挤成肉饼也要瘦两斤了,贾琏扭头就想同胤祥说走吧,结果回头一看,贾琏却傻了。 胤祥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不在自己身边了。 这下子贾琏彻底愣了,这叫什么事儿?难道自己真的要学太平公主,挨个抓住路人掀面具找情人么? 第67章 危机四伏 这下子事情大条了,那种丢人事儿太平公主一个天真烂漫的小闺女干干也就罢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也挨个掀人家面具去,实在有些不太像话。 要说这会儿就是落后啊,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现代,商场里头,街道中央,到处都有大喇叭扩音器,只要一广播,“胤祥小朋友,请到一楼服务台,您的家人在此等候。”困难自然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贾琏心想,自己跟胤祥讲了那个故事,那胤祥应当不会还将面具戴在脸上罢,也许找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他心中想着胤祥那面具的模样,沿着街道向前走了许久,既没有见着身形相仿的人,也没有见着同样的面具。 难道是发现同自己走岔了,胤祥就先回去了? 贾琏摇摇头,这样的事情,不像胤祥会做的事,自己还是加紧找他的好,恐怕胤祥如今也正寻自己寻的焦急。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一趟街道,还真能丢了不成?贾琏又沿着河岸向回走了走,瞧见道旁有几个云吞元宵摊子,最靠边上的,便是刚才他与胤祥用了元宵的那个摊子。 摊子中的一个长凳上,有个男子背对着贾琏,如今夜色昏黄,贾琏也只能看个大概。这男子披着黑色的大氅,与胤祥的那一件,瞧着倒是相仿。 难道是跑到元宵铺这儿来等自己了?贾琏试探性的走到男子的侧面,见他果然也戴了面具,心里便已经笃定了八九成。 笑着一拍男子肩膀,在那人抬头之际,贾琏一下就将面具掀了起来,口中笑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 在看到面具下头那张脸时,贾琏的笑意僵在脸上,手指也维持着一个半落不落的怪异姿势,愣在了原地。 这儿虽不必前头灯火通明,只是却仍能看的真切,这张脸,清清秀秀,白净细嫩。这鼻子眼睛嘴巴……这这这分明是…… “竹青?”贾琏喃喃唤了一声,下一刻又醒过神来,“我方才莽撞了,将你错认为我一位朋友,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竹青笑吟吟起身道:“贾大人不必客气,能够被贾大人错认为朋友,也是竹青的福分呐。” 从前薛蟠入狱之时,这竹青曾来找过自己一起,贾琏没有买他的账,如今听他说这话,话里带刺,贾琏便是明了他还对当初之事耿耿于怀。 反正他现在攀附上了三阿哥,有了说话的底气,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倒也很平常。贾琏无心与他周旋,拱了拱手道:“抱歉了,我还得去寻我那位朋友,那个……我先走了,再会。” 贾琏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竹青悠悠道:“贾大人这样上心,看来……是很要紧的朋友罢,莫非是……心上人么?” 贾琏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竹青一眼,竹青微微一笑,给老板放了几个铜板,转身便走进了人潮中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再瞧不见人影了。 这是什么意思?贾琏心里忽然涌出几分不好的感觉来,这个竹青给他的感觉,有些笑里藏刀似的。而且怎么就这样凑巧呢,今晚恰恰好的,他也出现在了这个灯谜会中。 也许真是一句玩笑话罢,自己跟他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小过节罢了,现在他衣食无忧,随口刺刺自己的心,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贾琏正站在原处发怔,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声音自耳后传来,“四处遍寻不着,原来你是回了这儿来,方才那儿人也未免太多了些,咱们绕开那一处,择旁的路去河岸边罢。” 贾琏转身见了胤祥,这才松下一口气来,问道:“我刚才沿着这儿走了个来回,都没瞧见你人,到哪儿去了?” 胤祥道:“我以为你先去了河边,便朝着那儿去寻了一圈,幸好又折了回来,否则还真是难办了。” 贾琏同胤祥往岸边走着,想起刚才的事儿,又忍不住问道:“那个……你刚才在路上,有没有瞧见什么熟人?” 胤祥道:“熟人?什么熟人,我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哪儿还有闲心去留意旁人。怎么,你可是遇上了相熟的友人?” 贾琏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好像瞧见了个眼熟的人,但是还想不出是谁呢,人影一闪,便没了。” 竹青同自己认得这事儿,胤祥是不知道的,贾琏也不打算说了。而且从上次竹青陪在胤祉身旁的情形来看,胤祥早已忘了这个少年便是薛蟠调戏他时陪在一旁的人。 毕竟当时自己和竹青的初次见面,是在青楼那种地方……贾琏认为,为了两人安定和谐的关系不要突生波澜,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说也就不说了罢。 刚一到了岸边,立刻就有小贩上前,笑着道:“二位公子要不要也请一盏天灯来放?这求姻缘,问仕途,都是顶灵验的。” 贾琏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同小贩玩笑道:“若是这样灵验,那庙里的香火都可以断了,人人来请个天灯放了,热闹好看不说,许愿还灵,何乐不为呢?” 小贩被他的话一噎,讨了个没趣,正要扭头走开,胤祥却笑道:“这孔明灯,怎么个请法?” 小贩听他话中有欲买之意,连忙换上一张逢迎笑脸,“简单的很,送诸葛老爷一吊钱的酒钱,自然就能请一盏天灯,福禄寿喜啊也就跟着来了。” 贾琏撇撇嘴,“诸葛亮喝酒么?再说请他喝酒应该是送冥币罢,送铜板烧都烧不过去。” 胤祥笑着摇了摇头,从腰间随手摸了快碎银子扔给小贩,道:“请两盏来。” 小贩喜出望外,只想着必定是诸葛亮显灵保佑,自个儿遇上了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公子,连忙手脚麻利的择了两个出来,笑意堆了满脸,将银子放在怀中收好。 贾琏见小贩走了,皱着眉头道:“你不会真的信了吧?这玩意都是忽悠小姑娘的啊,咱们两个大老爷们,放这个……而且啊,一吊钱一个,就够黑的了!你给他那个碎银子,买五六个只怕都足矣,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胤祥笑道:“好了,上元佳节,纵是花些银钱图个应景儿,又有什么不可?这上头还可写些东西,那儿有笔墨,你要写些什么?” 既然钱都花了,贾琏也只好看开,想了想便道:“你先写,我酝酿酝酿。” 胤祥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提笔而就,贾琏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写了几行短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贾琏觉得如果自己嘴里含了一口水,现在一定会整个喷出来的。 诗是美的,也难得贾琏能看得懂,但是……鉴于被电视台里某一部经典巨著电视剧反复洗脑,贾琏现在一看到这其中的句子,脑海中就会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尔康的英姿以及那硕大的鼻孔…… 真是太煞风景了…… 胤祥见他不语,问道:“怎么?难解其意么?” 贾琏道:“没……没有,挺好的,啊,我想到写什么了,你别盯着看,我紧张……弄坏了还得再花钱买。” 胤祥饶有兴味的在一旁看着,只见贾琏用手指将毛笔握成一个十分奇特的姿势,三下两下的在纸上涂涂画画,不一会儿,两个小人便跃然纸上。 可以看得出是两个男子,两人一个抿嘴微笑,一个笑的开怀,胤祥瞧了忍不住也是一乐,抚掌道:“瞧不出,你还有这个能耐,就是这画派同寻常画师不同,倒是……很有些新意。” 贾琏不好意思笑了笑道:“画的不很好,画不出什么神韵来,随便涂涂,我也记不住什么诗,还是画上几笔来的简单些。” 这两个是Q版的小人物,贾琏又是草草而成,其实是看不出什么模样的,只不过胤祥瞧了却觉得很是喜欢,同贾琏道:“要么这个别放了,留着给我带回府去,咱们再问他买一个。” 贾琏连忙拦道:“别啊,一张宣纸才几个钱,你要是觉得这个好玩,回头我再给你画,又不是什么费劲的东西。行了,墨干了,拿过去放了罢。” 两人走到岸边,点了火,看着孔明灯缓缓升起,胤祥在贾琏耳边低声道:“求个愿罢,兴许就灵了呢。” 贾琏心想钱都花了,求一个也不吃亏,就点点头,阖上双手,十分虔诚的许了个愿。 “你求的是什么?”胤祥随口问道。 “愿望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贾琏笑笑又抬头看着天上,只觉得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已然分不清哪个是自己放飞的灯了。 他刚才在心里默默许下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宏图大愿,只不过是希望,自己和自己在这个世界所有在乎关心的人,都能够平安顺遂。 上元节过后第五日,宫里便下了旨意来,立二阿哥胤礽为太子。这一道消息,引得朝野上下又是一阵波荡,就连素日同朝政没什么瓜葛的武英殿众大臣,也不由开始窃窃议论起来。 贾琏心想,历史的一切还是按部就班的走着章程,自己究竟要挪动这中间的哪一块石头,才能让一些事情发生改变呢? 脑海中是一头雾水,贾琏看着手中的书稿,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以及对未来的困惑迷茫。 第68章 不期而遇 如今满朝文武都拿捏不准这位九五之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立太子可以说是皇上的家务事,却又是天下的一等大事,众人心中皆是忐忑,思忖着下一步棋应当如何去走。 贾府上下于此事也并非不曾上心,只是依着贾政之言便是,“咱们家一贯谨慎,不曾招惹过什么人,也不曾开罪过什么人。如今娘娘尚得圣宠,眼下,倒也不必忧心太多。” 贾琏实在是不明白,贾政究竟是哪儿来的信心,认为元春“颇得圣宠”。自打上一回省亲之后,也就再没了什么消息,前些日子凤姐有孕,元春赏下来的东西,贾琏瞧着,也就不过尔尔,还及不上胤祥拿来的好。 她一个女子,就算聪慧机敏,毕竟势单力薄,在宫里头就真能过的万事顺遂?怕也未必。 更何况,这天下的美女多半儿都在皇宫里头了,皇上今天看着喜欢这个模样的,兴许明天就瞧上了那个样子的。贾府在朝中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人家,康熙也不用通过后宫的力量来牵制前朝,要真是不喜欢了,估计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结果这前朝动荡,贾府却也出了事端,东府的那位贾敬在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结果也不知是否当真修炼的糊涂了,吞了炼制的丹砂,就这么撒手去了。 贾珍这一下子,又是乱了阵脚,只是此时不比当初秦可卿走时,凤姐养着身子,不可操劳,然而那尤氏又着实料理不来。贾珍思来想去,只好来央了贾琏去助他。 贾母因着贾敬之事,已是难过了一番,这样的岁数又经不起风霜伤感,这会儿只觉头闷心酸,便只对贾琏道:“府里头数你稳妥,仔细,如今你便去帮帮你大哥哥。你媳妇那儿自然有人照看好了,不要你费力操心的。” 贾琏道:“孙儿记下了,老祖宗也要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怀了。” 贾母叹道:“他们这一个个的都走了个干净,偏生就我命长,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也不知还能见着几个日头。” 此言一出,旁边众人少不得又要宽慰起来,贾琏见状也安慰了几声,便从屋里退了出来。 这贾府活的最明白的人,莫过于贾母了。 贾琏心想,这老太太成日说着自个儿命长,其实心里头巴望者长命百岁呢,只是她在贾府大厦坍塌之前便撒手西去,说起来倒也十分的奇妙。 兴许这也算是上天对这位老祖宗的最后一点恩赐,让她舒舒服服的走,不受一点子零碎折磨。 贾琏原以为,贾珍是不怎么顶用的,自己名义上是帮忙,真正过去了,只怕大梁都要自个儿来挑。谁知这一回,贾珍倒还中用些,里里外外的安置妥当,凡事和贾琏有商有量,为贾敬料理后事,直至出殡,总算是没弄出什么大纰漏来。 贾琏也算是如释重负,这毕竟是给东府帮忙,更加格外要留意些,免得做出错事,惹人闲言笑话。他这些日子来,除了要理公务,还要办私事,实在忙得有些乏累,便想着早早家去,好生歇息一番。 谁知贾珍却笑着拉他留步,道:“这些日子辛苦了琏二弟弟,哥哥这心里头啊,都记挂着你的好呢。如今忙完了这一茬子事情,咱们也可以快活快活。” 贾琏见他笑成这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笑着摆手道:“实在是没有那个兴致,大哥哥这份美意,就暂且留着,日后再去不迟。” “嗳,哥哥领你见的人,又岂会是外头那些个庸脂俗粉?”贾珍笑意愈深,显出几分猥琐面目来,“一定要见上一见,保证你啊,一试难忘。” 结果便半拉半推的,将贾琏带到了后巷的一处院子中,推门而入之后,贾琏只见迎面上前一个女子,容貌标致,气韵温柔,抿唇同自己微微一笑。 贾珍道:“这便是你大嫂子的二妹妹,都唤她尤二姐,你瞧瞧,可是个可人儿不?” 贾琏笑了笑,道:“着实标致。” 他面上笑着,心中却将贾珍骂了千万遍,这是搞什么鬼啊?要给自己和尤二姐相对象么? 贾琏对尤二姐没有什么意见,虽然她失身失德,却也只能说这女子太愚昧了些,再加上贾珍等人一边蜜糖轰炸,一边强权逼迫,便是不从也难。 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动过把尤二姐娶回去的念头啊。 从刚来到这个世界,贾琏就没生过纳妾的心思,如今家里的凤姐大了肚子,胤祥那儿又是不知何事要会否遭难的,贾琏哪还有这些五花八门的心思。 别说这个尤二姐长得不错,就算她长得像王祖贤一样,贾琏也不想娶啊。 更何况还不像王祖贤。 贾琏打定了心思,想着既然进来了,贾珍就不会轻易让自己出门去,毕竟是长日来往的亲戚,不好全然不给面子。 于是,便只有横下一条心,对敌人的各种战术死扛到底,绝对不沦陷在糖衣炮弹之下。 于是…… 尤二姐端起酒盅,眼波流转,声音温柔,“敬二爷一杯。” 贾琏抄着筷子吃菜,边吃边道,“对不住了,这会儿有些饿了,胃里头空得很,且先吃些东西,过会子再吃酒罢。” 尤二姐只得放了杯盏,又捏了一块糖藕糕给贾琏道:“既是胃里头空,吃些这个,是最好不过。” 贾琏道:“不喜甜食。” 尤二姐抿了抿嘴唇,颇有些委屈的瞧了贾琏一眼,想了想,又起身道,“听说二爷整日劳累,不妨……妾身替二爷捏捏膀子,松快松快罢。” 贾琏忙笑着挡了一下,道:“正所谓这男女授受不亲,怎好劳烦二姐,不敢当不敢当。” 尤二姐屡屡碰壁,不解这贾琏怎会如此冷硬,瞧了贾珍一眼,自个儿又低下头去,轻轻绞着手里的帕子。 贾珍见状忙道:“琏二弟弟一贯最懂得怜香惜玉,怎么今儿个犯起了左性子来?瞧瞧,这美人儿可要落泪珠儿了,琏二弟弟就忍心不成?” 贾琏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是么?大哥哥这话我却听不懂了,今儿个不就是来用一餐便饭么?何来怜香惜玉一说?这尤二姑娘又非丫头,哪里好让她服侍弟弟,弟弟自问消受不起,没有这个福气呀。” 贾珍本是想着,如今贾琏可是比自己强了许多,若是能借尤二姐的美色再更拉拢贾琏一层,那于自己只有好处,绝没有害处。 更何况,贾琏这些年性子虽沉稳了些,然而哪有男子不爱美人的?更何况比起他家里那一位河东狮,这尤二姐的温柔婉约,便如一笼弯月似的,影影绰绰,让人见了心中就是一荡,这美人计绝没有不成的道理啊。 怎么偏偏贾琏就能够免俗?贾琏想了一想,忽然心道,难不成贾琏是嫌弃尤二姐已让自己玩弄过了,不是个清白身子? 想到这一层,贾珍不免懊恼,怎么算来算去,竟算漏了这一出去,如今这下子,可实在弄巧成拙。 倘若将尤三姐送去给贾琏……贾珍暗忖,尤三姐那泼辣性子,只怕又未必肯从。 贾琏见他久久不语,便执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起身道:“得了,这天色也是不早,我也该家去了,今儿个多谢大哥哥一通款待,改日弟弟做东,再请你好好顽上一日。” 说着便抬腿向门口走去,尤二姐委屈的一甩帕子,歪靠在炕旁,贾珍见状跺了跺脚,赶忙跟着一起往外头去。 谁知这说巧不巧的,走到门口时候,忽然有人从外头推门而入,贾琏定睛一瞧,当下便愣了一愣。 不是旁人,正是那一日扮了男装模样的尤三姐,这一日倒还是那副打扮,而她身后未掩上的门外,却站着贾琏再熟悉不过的一人。 “柳兄?” “贾兄?” 两人皆是一怔,柳湘莲随即又笑道:“你怎会在此?” 贾琏见状便回身同贾珍辞了一辞,又瞧了尤三姐一眼,几步踏出院子外头,拍了拍柳湘莲的肩膀道:“里头那位男子,是我家东府上的大哥,晚上在他这儿随意吃了几口,正要家去,谁想竟让我撞上了你。” 柳湘莲笑道:“可见咱们总是有缘,在此地也能够不期而遇。” 贾琏也是笑笑,可是随即便想到刚才他和尤三姐……连忙问道,“柳兄,你怎么又和那位尤姑娘到了一处去?你先前不是说……对她没有什么……如今怎么又……?” 柳湘莲见他问的磕磕巴巴,大笑摇头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只不过今儿个我去园子里头串戏,谁想这位尤姑娘扮了男装去听戏,散了场,她就来寻我,想请我给她说说戏。你可知道,她竟是懂的,我与她讲了几句,又见天色稍晚,便索性送了她回来,如此而已。” 贾琏哦了一声,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现在还建立了共同语言和兴趣爱好。 洛风啊,让你生米变熟饭你又不肯,现在好了,小三横刀插足,再过些日子,你这个不算正室的伪原配只怕在柳湘莲身旁连站的位置都没了! 贾琏思前想后,总觉得洛风对柳湘莲一片痴心,情意就这么荒废了,未免太过可惜。 更何况柳湘莲要真和尤三姐处了对象,来日能不能成,那还是未知之数。 万一柳湘莲又看破红尘,四处云游去了,自己还得雇保镖……到时候柳湘莲要是不在了,洛风估计也没心思给自己看铺子了。 贾琏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了,回去便同隆儿交代了一声,命他寻了一样物事来。 “这行么?分量够不够?我怎么觉得轻了些呢。”贾琏掂量着手中的纸包,有些怀疑的看着隆儿。 隆儿忙道:“够了够了,已是极富余的了,那铺子的老板的也说了,这东西……用量还是仔细些好,若是一下子用的猛了,只怕……对身子有损伤。” 贾琏好奇道:“那老板有没有说,这个药效怎么样?” 隆儿颇隐秘的笑了笑,低声道:“那自然是没话说的,一夜下来,金枪不倒,老板还说,用这个,一夜可御数女呢。” 贾琏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纸包小心揣进怀中,起身抖抖袍子道,“走,让二门上小厮备车,咱们往铺子里去。” 第69章 自食恶果 如今铺子的生意已是最稳当不过的状态,不必去发愁客源,桃花源里头的花籽,贾琏估摸着自己就算种到下辈子也种不完。他又不停的推陈出新,从普通的盆栽花卉一直做到了香水香包。 贾琏如今正琢磨着,还可以再动手弄一套护肤品系列出来,自己念书的时候,曾听一个学医的同学讲过在医院做护肤品的配方和过程。贾琏对物理化学兴趣浓厚,对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记得也很清楚。 虽然这会儿也有匀面的霜膏,但是毕竟自己手里各种原料齐全,又有这块招牌撑着,真的做出来了,相信一样可以大卖。 贾琏到了店里之后,将这事同洛风讲了,洛风点点头道:“这主意不错,你平日来铺子的次数还是少些,没有见着掌柜的拿出新货时候,那些人疯抢成个什么样子。” 贾琏道:“其实一开始也未必需要抢的,只是人们总有这样一种心理,见了大家都去抢,就害怕自个儿一会儿没得买了。所以说啊,理性购物,是个多么重要的观念。” 洛风耸肩道:“你又说这样的怪话,我也听不大懂的。不过你家夫人不是有了身子?你既然无事,怎么不在家好生陪伴,反倒跑了出来?” “她如今整日就是吃吃睡睡,还需静养着,我在府里呆着,一来是不扰了她清净,二来也是懒得见那许多不相干的人。” 洛风闻言笑了笑,另有所指道:“你如今,可真是齐人之福了。” 贾琏愣了愣才醒过味来,苦笑道:“什么齐人之福,你快别打趣我了。说起这个,如今你与柳兄……究竟是怎么样了?” 洛风道:“那还有什么怎么样的,无非还不就是那个样子。他是将我视为弟弟,我为了迎他的意思,做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也就罢了。” “那……你这就是放下了?” “当然放不下了,但是……”洛风叹了口气,伏在桌沿上,慢吞吞的说,“放不下也没办法,我那一日多喝了些,借着酒劲儿问他,倘若往后他成了亲,还会否像如今这样待我,他说,他如今尚无成亲的念头,又说我想的未免太多了些。” “那不是挺好的么?” 洛风又叹了一声,“我当时也是这样觉得的,便顺水推舟说了一句,你若是找不着媳妇,往后我便陪你终老了。可是,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回我的?” “恩?” “他说我醉的厉害,说起胡话了,还说什么这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事情是躲不过的,只看你缘分到了没有。我就问他的缘分到了么?他便只是笑,却不说话。”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柳湘莲难道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会是尤三姐吧。 但是贾琏又想了想柳湘莲同自己说起尤三姐时候的模样,又觉得仿佛也不是很像动情的样子。 依柳湘莲那样豁达的性子,如果真是喜欢上了,那就绝不该遮遮掩掩的,他们几人又是如此的交情,就更不会隐瞒了。 于是贾琏便宽慰洛风道:“他这样说,倒也未必就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你当局者迷,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觉得忐忑不安,其实没什么事儿。” 洛风鼓着腮帮子道,“反正他就是拿我当兄弟……唉,真是悔不当初,那会儿在师父那儿学艺的时候,师兄时常与我宿在一处的。我除了同他谈天说地,聊聊门派里头的鸡毛蒜皮,居然什么都没做……” 贾琏看他一脸懊恼,忍不住笑着戳了一下洛风的脸,怂恿道,“那你现在做,一样不晚啊。” 洛风道:“说起来容易,要真做起来……唉。” 贾琏隔着衣襟摸到了怀里那包“金枪不倒”,微笑道:“不说这个了,说起来你那儿我是常过去的,柳兄的宅子倒去的少。不如咱们今儿个晚上,便去他那儿闹腾一番,再吃写酒,忘了这些烦心事儿,你看如何?” 洛风哼了一声道:“他那么个活人就站在我跟前,我的烦心事儿也都是因为他,你还让我忘了……怎么忘啊?” 贾琏道:“那就当是帮你一解相思吧,咱们到那边儿的铺子去,一会儿啊这边的铺子早些关了,那边儿让春儿盯着就是了。” 洛风被他劝了几声,也提起了几分精神,两人又坐了须臾光景,便让掌柜的关了店门,坐上马车往那头去了。 贾琏心里早就笃定了柳湘莲必定不会拒绝,他这样的侠义心肠,又最是个喜欢热闹的,朋友要去他家中小聚,怎会说出个不字?果不其然,柳湘莲欣然颔首,笑道:“这两日正馋酒呢,我自个儿回去,喝的那也只能叫闷酒罢了,有你们二人入寒舍去,那真是再好不过。” 贾琏笑道:“是呢,我也好些日子未曾痛饮一回了。” “就你的那个酒量,还要同柳兄拼酒,你啊,可真是个不自量力的。” 贾琏面色一僵,干笑两声回过头去,看着胤祥道:“你怎么来了,还一来就拆我的台啊。” 胤祥道:“我这是福至心灵,三五老友,吃酒叙话,这样的事情,竟不喊上我么?” 柳湘莲忙道:“若是十三爷愿意赏光前来,那便更好了,我家中那老妈子,料理几个下酒小菜,倒还是顺手的。” 胤祥扬手道:“我那儿恰好有人新送来的兔子肉,新鲜极了,倒不如,上我那儿去,就着热锅,也可多饮几杯,几位意下如何?” 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人点了头,心想这下糟糕了,本来自己的打算是让柳湘莲喝了药,然后自己找个借口先走,让洛风留在他那小院子里头当解药的。 可是挪到胤祥府里去……那柳湘莲要是发起情了,难不成要在胤祥那儿就地解决? 也不知道这个药效起的快不快,起来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胤祥颔首而笑,见贾琏略有些局促的模样站在一旁,心里一动,拉了他的窗边去,问道:“怎么了?见着了我,还这样一副神情。” 贾琏道:“不是,我就是……没想到你突然就出现了。” 胤祥挑眉,“怎么?还不愿见我了?” 贾琏摆手道:“没没没,没这个意思,就是这顿饭……我本来是想着……” 自己筹谋的“春药情缘”计划到底要不要告诉胤祥呢?贾琏有些犹豫,这种事情,说给胤祥听了,万一胤祥同自己想法不一,露馅了,那怎么办? 贾琏想了想,只道:“我本来是想着去柳兄那儿吃的,结果你倒好,大包大揽,将人都引到了你府里头。” 胤祥奇道:“怎么,在哪儿吃还不是一个样子。” 贾琏叹道:“不一样,那……那洛风对柳兄,一贯是十分有情,只不过……爱在心头口难开,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晚上他俩喝多了,在柳兄的院子里,留他二人单独说说交心的话。那挪到你那儿去了,这个事儿不就不成了么。” 胤祥听了不禁失笑道:“我可真是没有想到,你竟还充起媒婆来了,这两人之间的情爱之事,还是要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才好。你呀,就莫要跟着胡乱搀和了。” 贾琏对他所言有些不服,心想什么水到渠成,当时你还不是把我给煮成了熟饭……他打定主意,晚上见机而动,倘若在他二人即将离席之时,不管是谁饮下这么一杯…… 到时候怎么也会有点面色潮红,脚步不稳的症状吧,那另一个怎么也不会坐视不管,然后俩人进了院子……到时候…… 贾琏将计划设想周全,觉得虽然有胤祥这一个插足扰乱了少许,不过还是不影响大局。 这个胤祥也是,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时候出现,火锅嘛……啥时候不能吃…… 但是,在热气腾腾的锅子沸腾了,众人吃着碗中鲜香麻辣的兔肉时,贾琏就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腹诽和吐槽。 “呼……呼……真好吃啊,今晚真是……呼……来对了!”虽然还是寒凉的气候,贾琏却吃得满头大汗,口吃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胤祥道:“喝点茶漱漱,仔细明儿个起来喉咙疼。” 贾琏摆手道:“不不不……这样,这样辣着麻着,才够味啊。” 柳湘莲打趣笑道:“看来贾兄,着实是喜欢泼辣的。” 众人一听便明白他是在说贾琏府中的王熙凤,一时间贾琏有些尴尬,洛风见状忙道:“泼辣的,素淡的,都有各自的味道,各花入各眼罢。师兄看着倒是也颇爱这辣味的,从前倒是没有发觉。” 柳湘莲随口道:“先前倒也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的,只是那日同尤姑娘闲谈,听她说起来几样麻辣小菜来,又说这吃辣是何等的痛快,倒让我有些好奇。今日一试,果真是不错的,只是不可多吃,免得倒了嗓子。” 洛风脸色一沉,勉强笑道:“师兄跟那位尤姑娘,倒是走得很近。” 柳湘莲道:“那位姑娘很是懂戏的,并非只是看个热闹新鲜,是真能够说出些真知灼见的。她性子也随和大方的很,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来日若有机会,再引荐你们认识。” 洛风道:“多谢师兄美意,我只怕,没有这个福分。” 柳湘莲听他这话说得颇有些不冷不热,奇怪道:“这叫个什么话?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小风,你一贯不会说这样的话,怎么如今却……” 洛风心里头又是憋闷又是难受,忍了一忍,只能勉为其难道:“没有什么,是我失言了。” 贾琏见气氛有些不对,也放下了筷子,在桌子下头轻轻推了洛风一把。 柳湘莲蹙眉道:“你这是生出什么脾气了?好端端的吃着饭,怎么说了两句话,忽然就翻了脸呢?” 完了,贾琏心里叹了口气,这柳湘莲的情商真不是一般的低了,这种时候,还能准确无误的在火上倒点油,添一把柴火。 果不其然,洛风端起面前的酒盅,仰头饮下,冷笑道:“我也记得师兄一贯是喜欢洁身自好的女子的,那位尤姑娘的出身来路……罢了,没想到师兄如今,见了美人,就已经顾不得那些虚文了。” 柳湘莲脸色也沉了下来,皱眉道:“小风!你这是胡说些什么,在十三爷跟前,这样的话也可随意出口么?” 洛风抿唇不语,低垂着眼眸,看不出神情。 贾琏忙打圆场道:“柳兄柳兄,何必动气呢?今儿个大家贪杯,都喝多了些,这醉话,也能够当真不成?” 胤祥亦是开口道:“是啊柳兄,本来是一场好聚,何必弄得如此地步?” 柳湘莲看了洛风片刻,叹了口气,端起酒盅饮尽了,又道,“罢了,也是师兄平时,太宽纵你。这话,往后不可再说,尤姑娘也是可怜人,她一个女子……” 柳湘莲话音未落,洛风忽然就站了起来,吁了口气道:“对不住十三爷了,草民忽感不适,再留下来,只怕又要说出什么混话来,冲撞了十三爷。如今,便先行告辞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出了门去,连瞧也没瞧柳湘莲一眼。 桌上三人皆是一愣,贾琏暗叫不好,连忙对柳湘莲道,“柳兄还是跟着去瞧瞧罢,小风对你一贯很是敬重,今日这样,只怕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柳湘莲犹豫了片刻,却未起身,贾琏站起来往外头看了眼,又道,“已经不见人影了,最近听说护城河里头多了好多尸首,有些是想不开的,有些是喝得多了自个儿栽下去的。” 柳湘莲脸色变了变,咬咬牙起身道,“我去瞧瞧他,对不住了十三爷,贾兄,这便先走了。改日我做东,再好好请你们二位。” 贾琏见他也走了,不禁摇头,唉,自己寻来的好东西也没能用上,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给他们用的机会。 胤祥为他斟了杯酒,道:“既然已经去了,柳兄功夫了得,应当是不会出事的,你瞧瞧,这还剩下许多,再吃些罢。” 贾琏喝了酒,看着胤祥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怕他俩人出什么事儿啊,毕竟……也都是朋友啊。” 胤祥道:“有柳兄在,不会出事,你啊,替别人操的那么多心,整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琏见他如此笃定,便也放下些心来,两人又吃了一会儿,贾琏喝下最后一杯,摆手道:“不行了,不能喝了,如今天也不早,我也……该回了。” 胤祥瞧了他一眼,伸手扣住他的掌心,微笑道:“今儿个,就住下罢。” 贾琏摇头道:“那怎么成,不成不成。” 胤祥道:“有什么不成的?你今天瞒了我什么事儿,如今还不肯交代出来么?” 边说,就边拉住贾琏,往怀里带了一下。 贾琏愣道,“什么事儿?” “还装傻,非要我说出来?”胤祥在他耳边笑了笑,手里仿佛捏了一个什么东西,顺着贾琏的脖颈滑下。 贾琏只觉得有些尖锐,扭头一看,登时傻眼,目瞪口呆道:“你你你……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不是别的,正是他让隆儿寻来的那一份秘药的小纸包。 胤祥笑道:“怎么,不打自招了?你方才身上掉下来的,我一看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先前不告诉我,这会儿,你可要自食恶果了。” 贾琏有种不祥的预感,试探问道:“你……那里头的东西,你没动吧?” 胤祥道:“哦,你说这个么?”他随手一拆开,里头早已空空如也,胤祥将纸向后一抛,捏了捏贾琏的下巴,温柔道,“你刚才,可是一口气就喝下去了。” 贾琏顿时一脸的惨不忍睹,忽然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第70章 一夜醉欢 贾琏不自在的躲了躲,皱眉道:“你……你怎么给我用药啊!” 胤祥笑道:“怎么?还害羞了不成?” 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啊啊! 贾琏抓狂的想,这叫什么事儿啊!明明是自己好心好意想去帮人的,结果现在却让胤祥给设计了。 他想起隆儿说起这药时候的暧昧神色,只觉得额头上直冒汗,同胤祥磕磕巴巴道:“你……我跟你说啊,这个药的效力不弱的,而且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药啊……我一会儿……药力要是上来了,说不定会把你直接摁倒,就地正法!” 贾琏说的煞有其事,胤祥却全不在意似的,微微一笑,挑起贾琏的下巴,“是么?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而后,手臂伸上前来揽住贾琏的腰,嘴唇也跟着贴了过来。 贾琏本来觉得,这夜里头凉气重,兴许给这凉意一逼,自己体内那点子隐隐作祟的欲望种子也就压下去了。 谁知道胤祥的吻,就跟往他这心里的火堆上添了几捆柴火似的,两人晚上都喝了些酒,这一下子,酒气在口间散开,浓郁的令人着迷起此间味道来。 贾琏被亲的满脸通红,胤祥轻轻放开他的嘴唇,舌头在脖颈上舔吻了几下,低笑着问,“许久未亲近了,可曾想我不曾?” 贾琏困难的呼吸了两下,神情有些迷茫,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微蹙着眉头,只觉得身上很不好受。 胤祥将手伸到他的身下,隔着衣摆摩挲抚弄了几下,又问了一遍,“可曾想我么?” 贾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胡乱点了点头,胤祥满意一笑,将贾琏半扶半抱着搂在怀里,一边侧过脸去专心吻着,一边进了后头的卧房去。 “唔……呼……”等贾琏被胤祥弄到了床边坐下的时候,脸色已经越发的红了,胤祥让他半坐半靠在床头,撩起他衣裳的下摆,手指探到亵裤里头去摸了摸,笑道:“都硬成这样了。” 贾琏只觉得身下涨的难受,胤祥的手指一碰,更是让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两声。 谁知这会儿,胤祥却又将手指抽离了开来。 贾琏现在脑中已经渐渐没了什么意识,只觉得全身的注意力都在下半身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了,贾琏忍不住就想自己伸手去摩挲,谁知胤祥见了又是一笑,抬手摁下了贾琏的手。 而后又亲了亲贾琏的嘴唇,温柔道:“别急,我帮你弄。” 说罢,却是将贾琏的衣袍解开,上身未动,下身连带着亵裤一起,统统都扯了下来。 贾琏已经涨硬的发疼的阳茎笔挺挺的离着,尖端已经渗出了少许的晶莹水渍,胤祥用手指轻轻包裹住,从底端一直捋到龟头,贾琏半闭着眸子,发出一声低吟。 胤祥又这样套弄了几下,手指都给贾琏阳茎尖端渗出的液体弄得湿润,胤祥看了贾琏一眼,含笑着低头,将贾琏整根阳茎缓缓含了进去。 贾琏舒服的呻吟一声,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话儿是放在哪里,急忙睁开眼睛,满脸涨红的低叫道:“你……你怎么能……我都还没沐浴……” 胤祥用手扶着他阳茎的根部,伸出舌头在龟头周围轻轻舔了一圈,暧昧笑道:“怎么,竟还怕我嫌你不成?” 贾琏难堪的想要大叫,忍不住紧蹙着眉头阖上了眸子。 胤祥又将他的阳茎含入口中,舌头顺着青筋上下舔弄,贾琏的阳茎上湿滑的厉害,龟头还不住流出湿液来。舌尖从马眼一舔,贾琏身子就随之颤动一下,不可抑制的低叫出声。 “别……别这样弄……”贾琏忍不住开头讨饶,“难受的厉害……” 胤祥用手上下套弄,不紧不慢的问道:“哦?怎么个难受法?” 贾琏赧的面红耳赤,低声说了句什么,胤祥没有听清,笑着又问,“究竟怎么难受?” 贾琏无可奈何,只好咬牙道:“快点……你……你一舔那儿,我就出不来了……” 胤祥笑道:“这么快就想出来?你急什么。” 贾琏欲哭无泪,下半身涨的跟铁棍一样,换了谁谁不急啊! 胤祥舔弄的贾琏血脉贲张,却总是不肯让他痛痛快快的释放出来,贾琏有些焦急,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结果胤祥却扣住他的腕子,又将他整个压在床上,边解衣裳边道:“不是说了,急什么?” 贾琏的衣裳大半都被胤祥扯了下来,亵裤被褪下一边,另一边则堆在脚踝。胤祥蛮横不失温柔的将贾琏的双腿打开了一些,沾了沾前头的晶润水液,顺着股缝便滑进了后穴。 贾琏双腿被分开两侧,中间的那一根阳茎微微有些发颤,清液不由自主的往外流着。 胤祥俯下身子吻贾琏的唇角,下身坚硬的物事正抵在贾琏的小腹上,胤祥的面色也有些发红,他用手将两人的阳根握在一起,缓缓的摩擦了几下。 贾琏紧皱眉头,难耐着呻吟出声,两人的阳茎上都是湿漉滑腻,龟头和青筋相互磨蹭着,胤祥的手指在他的后穴里轻轻旋着,指腹贴着内壁轻轻揉压。 “别……你上次……你……”贾琏话不成音,勉强说出,“你上次说……说了让我在上面的……” 胤祥笑道:“成啊,一会儿你若是还有力气,就让你在上边。”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拉到穴口,而后用力往里一顶。 贾琏难受道:“你……你先让我射……憋得难受……” 胤祥道:“我方才都说了,莫要急啊。” 说罢,便将手指抽离出来,把自己也硬的滚烫如铁的阳根抵在贾琏的穴口,借着顶端的湿润滑腻,瞬时一下便送了进去。 “啊……你……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贾琏被突如其来的硬物侵入带来的刺痛一下弄得神智清醒起来,咬着牙瞪着胤祥,因为这一下疼痛的关系,连刚才几乎快射精的阳茎都软下去了几分。 胤祥笑笑,“这样的事情,就应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呢。” 他将贾琏的腿抬得高了些,从正面一点点的将阳根全部插入,动作虽然放的轻缓,却还是让贾琏疼的叫唤出来。 “慢慢慢……慢点!不行……”贾琏喘着大气,艰难的想要制止,“你慢点……” 胤祥俯下身,手指揉捏着贾琏胸前的乳头,贾琏肉根的顶端抵着他结实的腹肌上,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摩擦。 贾琏从脖颈向下的身上都红了一片,胤祥动了一会儿,索性将贾琏拉了起来,搂着他坐在自己怀里,自下而上的狠狠顶撞。 贾琏的阳茎在胤祥的腹肌上来回磨蹭,留下几道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渍。 两人交合的地方全然是一片湿润,贾琏一边难耐的呻吟,一边就想伸手去套弄自己的阳茎,却屡屡都被胤祥挡了回来。 “真是不听话,告诉了你几次,莫急莫急。” 胤祥微微一笑,手臂扣住贾琏的腰,狠狠的向下一拉,阳根随之猛的顶到最深,贾琏顿时失控的大叫出来。 “喜欢我顶你这儿?嗯?”胤祥的声音也因为情欲高涨而有些发颤,但还是温柔如昔,一边舔吻着贾琏的脖颈一边问道,“喜不喜欢?” 贾琏前端硬的感觉要炸开似的,后穴又被胤祥的连续顶撞弄得快感如涛似浪,连大口喘气都觉得费劲,哪儿有空去回胤祥什么喜不喜欢。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胡乱的摇了摇头。 胤祥挑眉,“不喜欢?” 贾琏只觉得后穴的冲撞刚刚停顿了一下,而后胤祥就忽然一下子将阳根抽到穴口,手指压住贾琏阳茎顶端的一刻,猛的顶了进来。 “啊——” 胤祥的手指压着贾琏的马眼,肉根在滑腻的后穴里连续冲撞,笑着问道:“喜不喜欢?恩?” 贾琏几近崩溃的大叫:“快点……松开松开……我快射了……” 胤祥的指缝里,已经有少许白浊溢了出来,顺着滴到了床褥上。 胤祥道:“说呀,喜不喜欢?” 贾琏几乎无意识的点头,口中含糊道:“喜欢……喜欢……” 胤祥问道:“喜欢哪个?” 贾琏被顶撞的眼角都要沁出泪来,难受又难堪,呜咽道:“喜欢你……你快点……我……” 胤祥这才满意,犹如疾风骤雨似的一通狠狠抽插,手指在贾琏的阳茎上来回抚弄,直到感觉一股热流淌在了自己的手心。 贾琏身体颤抖了几下,精液潺潺流出,这种近乎崩溃的快感让他失神的喘着大气,慢慢有些意识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后穴里面也是温热一片,有什么东西顺着股缝缓缓流了下来。 胤祥从床边拿来帕子,替两人拭净了那些黏腻,又同贾琏道:“怎么样,还有力气动弹么?” 贾琏皱着眉头道:“今天晚上先算你欠着我的……改天我再找你讨回来。” 胤祥笑着吻了吻他,低声道:“不是说那个,这床褥都湿了,夜里头睡着不舒服,咱们到里头那间屋子睡去。你若是还能动弹,那就走过去,若是不能,我便抱你过去。” 贾琏刚才被胤祥折腾的虽然有些乏累过度,却还不至于到了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于是便随手抄起衣物,寥寥草草的穿上了里衣,姿势略显怪异的走到了里屋的卧榻上,松了口气躺了下来。 胤祥在他身旁躺下,盖上被褥,伸手搂住贾琏,道:“柳兄和洛风之事,我觉得,你还是少管为妙。” 贾琏本来已经被困意弄得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先是一怔,而后侧眸道:“你为何这样说?” 胤祥道:“这姻缘之事,本就是两人之间的事情,旁人插手太多,倘若最后是皆大欢喜的圆满,那自然最好不过。然而若不是,你岂不是出力不讨好。往后再见了柳兄和洛风,你也是两边尴尬。” 贾琏听了之后,心里头觉得有些别扭,辩驳道:“若是换了旁人,我自然不去管这些闲事,但是小风他对柳兄一片痴情,柳兄也未必心里就没有这个念头。或许……只是少了些机缘去推他一把,小风当局者迷,总是束手缚脚,我便想着,帮他一把罢了。” 胤祥摇头道:“你呀,罢了,如今你已是帮了,往后就别再管这些了。这情分上的事情,不比其他,若是一下子弄巧成拙,再想法子去补救,可就难了。” 贾琏心里有些不服气胤祥说的,可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闷闷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去阖上了眸子。 胤祥从后搂着他道:“再过上两个月,就要到了皇阿玛的寿辰,我近些日子只怕要忙些,若是冷落了你,心里头可千万别恼我。” 贾琏蹙眉道:“我又不是女的,哪儿会那么小心眼,再说了,我这些日子恐怕也要很忙,顾不上你的话,别埋怨我啊。” 胤祥被他的话逗得一乐,问道:“你忙个什么?” 贾琏道:“那本数理精蕴,你四哥想在皇上寿辰之前修完,现在还差大概四分之一呢,要是不加班加点,恐怕就弄不完了。” 胤祥闻言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握住贾琏的手道:“多谢你了。” 贾琏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胤祥话中的意思,脸上有些微烫,低声反驳,“我也不是为了你才这么上心的,你谢我干嘛。” “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我的心里头明白便好,不必详说了。”胤祥笑笑,声音温润柔和,“等咱们都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去别院小住几日,或者挑个更远些的地方,好好的逍遥一阵子,偷得浮生半日闲。” 贾琏也不禁笑了笑,恩了一声,而后阖上眸子,倦意极快的袭来,不一会儿便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贾琏先是回了贾府去换官服,平儿见他一夜未归,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问道,“二爷昨儿个夜里怎么又宿在外头了,也不让人递个话回来,白等你到半夜呢。” 贾琏道:“没有什么,和几个朋友吃酒吃的迟了,外头夜路又难行,心想着再打发人回来知会你们,没得又吵了你们好眠,所以也就没说。”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们奶奶可知道么?” 平儿瞧了他一眼,低头替他系着扣子道:“奶奶昨儿个睡下的早,今早上起来又喊头疼的厉害,没顾得上问这些,我也就没说。” 贾琏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她既不舒服,可喊了大夫来瞧了没有?” “也是刚刚请来的,正在那边儿瞧着呢。” 贾琏点了点头,衣裳换利索了便往外走去,谁知还未走出院子,便瞧着大夫从那屋里走了出来。 贾琏见状忙上前道:“夫人如今这身子如何?” 那大夫拈了拈胡须,瞧着贾琏颇有些欲言又止,贾琏又道,“先生有何话直说便是。” 大夫道:“奶奶那身子,是常年亏损的厉害了,如今是体质虚衰、心悸气短,这会子虽然仔细调养着,但还是……” 贾琏心里紧张了一下,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样调养着也不成么?” 大夫道:“贾大人不必焦急,奶奶这身子,阴虚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只不过有了身子,这才显出来了。咱们再用些温补的法子,慢慢调着,只要心境宁和,好生静养,应当也是无碍的。” 贾琏总觉得这大夫是挑了些好听的出来说,只是他又不通医术,对这方面当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同大夫叮嘱,千万要多多费心才好。 第71章 终须一别 “什么?你要同我辞行?”贾琏看着眼前的洛风,有些不可置信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行?出了什么事儿?” 洛风自那一日冷着脸夺门而出之后,再见着贾琏便闭口不提柳湘莲之事,而柳湘莲却也好似刻意避开洛风一般。这半月下来,两人竟像是连言语来往都不曾有了,一派疏冷模样。 贾琏随时想探问个究竟,只是想起胤祥那晚所说,又不由暗忖自己会否真的插手过多了。况且他心中又想着,这洛风和柳湘莲总是做不成鸳鸯,总还是师兄弟,往日的情分不能够就这么淡了,兴许只是那晚上两人都喝得多了些,拌了嘴吵了架,再过些日子,也许便好了。 谁知道,贾琏这日一来铺子,洛风就毫无预兆的投了个炸弹过来。 “没有什么,家中有些事情,再说我出来这么些日子,纵是无事也该回去瞧瞧。”洛风微微一笑,似乎当真无事,“就是我这走了,你可得重新给铺子找个伙计来盯着,如今你这买卖做得好,眼红的人多,不能没人瞧着。” 贾琏听他这话大有一去不回之意,忙道:“铺子倒是没有什么,你回家也不过是去个月余,还能离了这儿多久?让春儿暂且看着就是,如今他也有些出息,交予他也很是放心的。” 洛风笑了笑,笑意中有些落寞之意,“我也说不好要去多久,也有可能,去了便不回来了。” 真的要黄鹤一去不复返?贾琏心里觉得这事不对,试探着问道,“你……你和柳兄,究竟是怎么了?你们二人之间,是生了口角,还是起了事端,咱们是朋友,你同我说说,我也可替你分担分担。” 洛风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儿,你不必介怀。” 贾琏急道:“怎么会没有事儿呢?没有事儿你干嘛要躲开京城跑回老家去?我跟你说,这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做法,其实又傻又没用。如果你想达到目的,那就得争取,你这样走了,等于是把他拱手送人。你现在置这一时之气,到了以后,有你悔的啊!” 洛风叹了口气,苦笑道:“没什么后悔的,反正我能做的也都做了……那一夜他是又醉又不清醒,第二天一早,他可是比谁都要清醒了。算了,有些事儿强求不得,也该放手了。” 贾琏长大了嘴道:“啊——你你你……你们俩那天晚上,那个了?” 洛风点了点头。 贾琏诧异道:“那不对啊,他要是都能接受和你那个,他后来又闹什么别扭呢?” 洛风道:“我都说了,那一晚上,他只怕也不很清醒。次日一早,他那懊恼不已的样子你是没有见着,我实在是觉得好笑的紧。这半个多月,他对我是避而不见,我也想清楚了,莫要上人家面前去讨那份没趣儿,他既然不愿见我,那我这份心思也该死了。” 贾琏自认得洛风以来,只觉得他面上从未露出过如此愁色,贾琏一贯拿洛风当弟弟看,觉得他活力无穷,是典型的少年不知愁滋味。 结果现在却…… 贾琏叹了口气,拍了拍洛风的手背,“真的要回家去?” 洛风笑着点了点头。 贾琏道:“行啊,你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也不劝你了,一路小心些,我给你多备些盘缠,别跟我推辞,兄弟的一番心意。” 洛风闻言有些红了眼睛,低了低头笑着说道:“得了你这么个朋友,也真是我的幸事了。” 贾琏也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如果洛风是因为别的回家去,他心里头大约也只是舍不得朋友而已。可是现在,却是被情伤打击,要离开这块伤心地了。 贾琏想到那晚的事情,自己说起来也是起了些不良作用的,一时间心中愧疚,低声说道:“真是……本来还想帮帮你的,结果却真的弄巧成拙了。” 洛风摇头道:“不怪你,没有缘分,怪不得旁人。兴许……我回家之后,便慢慢将他忘了,然后娶妻生子,各自过各自的日子罢。” 贾琏问道:“那你这次回家去,有没有告诉柳兄?” 洛风道:“没有,也不想说了,这事儿我只同你讲了,在这京城之中,除了你和他,我也再没什么旁的朋友……” 贾琏试探道:“要么,我去跟他讲一声?” 洛风笑道:“我走都要走了,何必还牵扯这最后一下子?好没有意思,你莫要同他讲了,我走的时候,你也不必来送了。” “那怎么成?你方才也说了,京城之中再没有其他朋友,况且我当初从江宁回京的时候,你也是一直送到码头的。” 洛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送的越长,也不过越是感慨惆怅。待我到了江宁之后,再写信与你,往后鸿雁往来,倒也是方便的。” 他说完这话之后,低低的叹了口气,贾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两人就这样相对坐着,只觉得四下都平添了几分离愁别绪。 贾琏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朋友都算不上很多,他这人心思不比旁人活泛,也算不得机灵。在现代的时候,爱好就狭窄的很,来往的朋友圈子只有那么几个相熟的同学,大多的时间都是呆在家里看,上上网。 而到了这儿之后,贾琏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除却胤祥之外,大抵也就是洛风了。柳湘莲与他虽也交好,但到底不同,如今洛风要走,贾琏只觉得像是心里头掉了个什么东西似的,胸口有些发闷。 “好了,做什么这样一幅神情。”洛风笑着打趣道,“没准儿再相见时,我也是儿女双全,承欢膝下了呢。” 结果到了洛风辞行那日,贾琏还是忍不住去送了送,渡口边上风有些大,洛风穿着一袭白袍,同贾琏笑道:“好了,我这便走了,我这话兴许说的有些多余了,只不过……来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招呼便是。你我之间,没有那样多的虚文,这就别过了!” 说罢,含笑抱拳,仿佛与初到京城时候并无什么分别,转身上了船去。 贾琏目送着那渡船渐渐远去,只见远处江水奔腾,风卷着湿气往脸上扑。 结果,送走了洛风之后,贾琏再见着柳湘莲时,还是忍不住将此事告诉了他。 “回江宁老家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贾琏道:“昨日一早走的,他……怕你忙着,就没告诉你。” 柳湘莲怔了许久,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不舍,过了半晌之后,他才吁出一口气来,缓缓道:“如此也好。” 贾琏觉得,柳湘莲对洛风也不一定就是没有情意,只不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缺少一个缓冲铺垫。 所以,让柳湘莲自己静静想想清楚倒也不差,现在他与洛风分开一阵子,兴许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数理精蕴的编纂越发紧张,虽然离着康熙的生辰还有许久,但是不可能真的拖到那个关节眼上完成。修完了之后,总还要再检查,返工,核对,校正。那时候才更麻烦,贾琏只觉得想想就头大的不行。 偏偏在这会儿,几何是个稀罕东西,没有几个人明白,找旁人校对也是不行,还是得亲自上阵。 贾琏只觉得自己天天都累的死去活来,活过来又死过去…… 谁想到在这个时候,贾府却迎来了天大的一桩喜事。 “你这会子身子不好,就别操劳了,这些事情放手让旁人打点去罢。”贾琏替凤姐擦了擦汗,皱眉道,“大夫每次都是千叮万嘱的,让你好生静养,这样操心的事情,你实在不该劳神。” 凤姐靠在软榻上,捏了一颗海棠腌渍果子往嘴里送,只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那库里头的东西,单子上分明都写得明明白白,那些人就是寻不着。若是平时,那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宫里头娘娘有了身孕,多么大的喜事,我若再不上心,回头出了岔子,那可不是小事。” 贾琏是看过红楼梦电视剧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元春有孕这么一档子事,只是他想着,这一处的红楼梦本就与那原著生了许多岔子,这么一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事情虽要紧,也该留意着自个儿的身子,这几日身上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么?” 凤姐有些疲累的阖上眸子,缓缓道:“没什么不适的,要说这不适,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我这几日倒也没怎么忙活,不过是提点着几句,让她们不至于没了分寸。说起来,娘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两年正得宠呢,如今又有了龙种,若是再生个阿哥,啧啧,那可真是……” 贾琏对这事却有些不以为然,元春有了身孕,贾府上下就跟脚下都拔高了几寸似的,仿佛这阖府上下的荣华富贵,全都寄托在元春那肚子上了。 只是贾琏也说不出缘故,却总是无端端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遂。 贾府真能因着这事免于劫难?贾琏只觉得越想越是头疼,只是若不去思量打算,等真的到了大厦倾塌的那一日,可就真的连条退路都没有了。 然而无论是喜是愁,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一转眼,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离着康熙的寿辰之日,也为期不远了。 第72章 当头一棒 “你的寿礼已经备好了?要送什么东西啊?” 贾琏坐在铺子楼上一边对账,一边同坐在一旁的胤祥说话。 “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古物瓷器,手抄经文,这寿礼就是要个稳妥罢了,不必争那风头。”胤祥手里举着一卷书,瞧得颇有兴致,“我是比不得九哥家大业大,年年的寿礼,数他送的东西最贵重不过。” 贾琏将最后几笔写完,伸了个懒腰随口道:“你可别一时心血来潮,为了图个新鲜,捉只珍奇动物什么的进献过去啊。” 胤祥笑道:“你如今同我八哥说话的口气可越发像了,那一日他才提点了我这一件事,怎么今儿个你又说起来了。珍奇异兽究竟有什么送不得的,你同我说说这里头的端倪。” 贾琏想起自己印象中的康熙朝来,八阿哥胤禩就是因为送了两只海东青过去,结果发现是半死不活的,从而更加没了夺嫡的指望。 这种活物,本来就不太好保障,随随便便让人动点手脚,太容易出状况了,更何况是在如今这个步步为营的时候呢?贾琏虽是不解这会儿胤禩怎么醒过味来了,却也同胤祥大致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谁知胤祥听后却道,“真是奇了,连这一层说法都同八哥说的如出一辙,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琏想到胤禩当时听了自己一番说辞后的神情和那番话语,不知道他是不是梦到过这么一番境遇,所以现在才格外小心仔细。他托说不知后,才看清胤祥手上拿的是什么,不由失笑道:“那是我写了给我那女儿看的,你怎么倒看起来了,” 胤祥拿在手里的,是贾琏给巧姐写了解闷儿看的睡前童话,家里那本人鱼公主和小红帽早就巧姐翻看的快散了架,贾琏遂又重新写了本灰姑娘和白雪公主,只等回府去的时候,再带给小姑娘。 胤祥道:“你女儿看得,我便看不得么?这是什么道理。” 贾琏道:“这属于儿童文学,就是……十岁以下才看这个呢,里头的故事看了开头都能猜到结尾,基本没什么波澜起伏的。你……你看到时候,觉得有趣么?” 胤祥颔首道:“故事倒是不同于平日所见的话本,很有些妙趣,这是你自个儿写的么?” 贾琏摇头道:“不是我写的,是……是伏地魔讲的。” 胤祥了然点头,又笑着问道:“这位伏地魔大师,多久来见你一次?咱们相识也有许久了,怎么从没见他现过身?” 他当然不能现身了,如果他现身了,那不是他穿越了,就是你穿越了…… 贾琏只得道:“大师行迹不定,从前也没有同我定过具体的相见时辰的,也说不好是几年回京一次。若是他这一次去的路途远些,搞不好……十年八年也回不来的。” 胤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叹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这位高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稀世奇才,倘若能够请他助四哥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 “一切都讲究机缘,如今大师未归,恐怕也是机缘未到罢。”贾琏见他仍拿着那本灰姑娘,不禁伸手要拿过来,“好了,这童话书你还看上瘾了。” “这故事明面上虽然浅显,实则却并非如此,比如这位灰姑娘,倘若她初时不是处处忍让,收敛锋芒,也不会让她二娘与姐妹放下心来,让她得以去赴那位王子的宴请。她忍气吞声,最后终修成正果,也算是卧薪尝胆了。” 贾琏一脸黑线的听他把灰姑娘分析成权术谋虑来讲,干笑了两声,正想把书拿回来,胤祥又皱眉道:“只是这个地方的民风,也未免过于开化了些,未嫁女子,岂可同男子随意相会,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掉了鞋子,实在是……” 贾琏无奈道:“要是都像你这么看故事,那就真是没法看了,这是别国他乡的故事嘛,也不是咱们这儿的,风俗自然有所不同。” 胤祥有些颇不认同,贾琏将书拿回来,摇头笑道:“看个故事书你也能计较出这么多来,你们皇家长起来的人,想法就是与别人不同。” 胤祥怔了怔,随即微微哂道:“你说的是,只是……这其中的无可奈何,却也是一言难尽啊。” 贾琏听他语气颇有些感慨,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转身放下书又端了杯茶递给胤祥道,“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胤祥接过茶战后,抬眸问道:“你可是觉得我心机过深了?” 贾琏忙摇头道:“没有这个意思,你的处境和地位,注定了这许多的事情,我怎么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胤祥颔首道:“其实我心里头,对这些事情也并不很喜欢,时常觉得疲累的很,分分刻刻都要提着心思。” 贾琏玩笑道:“那不如归隐田居,学陶渊明回去种菊花好了。” 胤祥笑道:“种菊花不正是你如今干的活计么。” ……为什么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这样一说,就让人感觉各种不正常了呢? “说起来,那会儿还曾同你讲过,等皇阿玛的寿辰过了,咱们便出去逍遥些日子。只是……”胤祥似笑非笑的看了贾琏一眼,拉了他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你夫人的身子,如今你会否难以脱身?” 贾琏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好,她身子也不大好,总有不适……要么,等过些日子,咱们再出去?” 胤祥拉他挨着自己坐下,大大方方的揽过贾琏的腰,道,“我这儿没有关系,你府上的事才要紧些,等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再想这事罢。” 贾琏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你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罢?” 胤祥失笑道:“在你眼里头,我便那样小气不成?我虽然不愿意你同别人亲近,心里却也很是明白,你我这样的身份,除非是哪一日当真归隐了,否则……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贾琏想了想,低声道:“她虽然泼辣名声在外,但是对我……也没做出什么错事来,我跟你说啊,就算有朝一日,你四哥真的如了愿。你……你也不能依仗着他撑腰,逼我休妻啊。” 胤祥拍了拍他的脑门,蹙眉道:“整日都想什么呢,几时说过要逼你休妻了?且不说别的,我府里尚有两位侍妾,你都没有为了这些事情同我耍过性子,我又怎么好去对你做什么要求。” 贾琏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耍性子?我又不是女的。” 胤祥道:“不是这个意思……罢了罢了,有时候同你说些事情,你却总醒不过味儿来,依我看,你还是在床上的时候最老实不过。” 贾琏的脸刷的就红了下来,不自在的喂了一声,把脸往旁边偏了偏。 胤祥低笑一声,伸手环住贾琏,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两人静静拥着,一言不发。 然而在这样的静谧之中,就连贾琏这样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人,也不禁觉出几分美妙感觉来了。 数理精蕴如期修完,贾琏总算也可以松下一口大气来,胤禛将这书当做寿礼,必定能讨得康熙欢心。贾琏倒是没想自己的官职能否再进一步,只是想着,如今总算可以歇下一口气了。 然而胤祥所说的两人出去旅游的事,现如今看来,肯定是没有可能了。 也不知凤姐是因着前阵子打点元春之事费了心思,还是月份大了,身子越发受不住,如今这天也渐渐热了,凤姐的抽筋盗汗,却是犯得越发厉害。 “从前怀巧儿时候,也不曾这样,如今难不成真是年岁大了,竟这样不中用了。” 贾琏笑道:“说不定这一回当真是个哥儿,才折腾的你这样厉害。” 凤姐勉强一笑,道:“但愿是这样了。” 凤姐似乎每日的精神都越发短了,说不上几句话就闹着乏了,不一会儿便要小睡片刻。贾琏坐在塌旁,细细看着凤姐的容貌,心想,二十岁的女人,能算得上老么? 当然是不算的,在现代看来,二十岁,连大学都没毕业呢,刚刚够法定的结婚年龄。 只是在古代,这个二十岁的女人,无论是在旁人眼里还是在她自己眼里,都跟年轻二字沾不上边了。 贾琏想到凤姐在红楼梦原著中的结局,不由觉得有些伤感,那样精明干练的一个人,最后却只是破席子一卷,甚至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 如果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贾琏或许只是唏嘘一二就罢了,可是现在凤姐与他在一起生活了两年,是他朝夕相对的夫妻。就算他对凤姐没有爱情,却也不由自主的会生出一些亲情来。 贾琏看着凤姐疲惫的面庞,心中想着,无论如何,这一世总不能让她再得那么一个结局了。 要不然,自己这个穿越者,做的也实在太过失败,连身边这样亲近的人,也保全不住。 只是贾琏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贾府大厦倾塌的那一日,他自己,却先被如今这复杂的时局越卷越深了。 康熙寿宴过后次日,贾琏刚到了武英殿不多时候,忽然来了个太监,入内便对贾琏宣旨,只说万岁爷召他觐见。 这句话就如同当头一棒似的,打的贾琏愣在原地,几乎回不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 康熙要见自己?! 第73章 步步为营 贾琏满心忐忑,顶着一脑门子的不明白和费解,跟在来传话的太监身后。贾琏从前从来没往这里来过,心跳奇快,一路上话也不敢多问,手指有些发凉。 康熙刚过完生日,不好好清点礼物,见自己干嘛啊? 难道是自己修的书让龙颜大悦,所以要奖励自己? 贾琏一边这样自我安慰,一边又觉得不对劲,要是下奖赏,派人传个旨就是了,至于让自己去面圣么? 等到了养心殿外院的一处小屋子时,太监同贾琏道,“大人在此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 贾琏忙道:“有劳公公。” 太监走了之后,贾琏一个人坐在屋里,只觉得四下静的怕人,心里像打鼓一样,七上八下都不足以形容。 一会儿见了康熙,该怎么做啊?贾琏努力回忆着电视剧里的情节,仿佛是跪下,掸下马蹄袖,然后磕头说万岁万万岁一类的。 啊啊啊好紧张啊怎么办! 贾琏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东西,来分散注意,免得一会儿紧张过度,成了个磕巴。御前失仪可不算小罪过,到时候再落个不敬之罪啥的,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康熙长什么样子,英俊不英俊,儿子长得都那么帅,老爹基因应该不会太差吧…… 贾琏脑子里过了几个皇帝的模样,觉得长成张铁林和张国立都还在可包容范围内,如果长成陈道明…… 那估计天下女子哭着喊着也想进后宫了。 这会儿想了些乱七八糟的,贾琏仿佛也觉得心头放宽了些,然而等那太监来传自己去觐见的时候,贾琏只觉紧张的手指尖都发凉。 等他低着头进了殿内时,头也不敢抬的跪下请安道:“臣贾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养心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贾琏对熏香不熟,分不出是檀香还是什么,康熙就坐在上方,手里翻着折子,见贾琏来了,沉声道:“起吧。” 贾琏应了一声,垂首站在一旁,等着康熙的吩咐。 康熙阖上折子放在一旁,问道:“那本数理精蕴,听说是你主修的?” 贾琏忙道:“回皇上的话,不敢称主修,只是与同僚们一起,修出了这么一本书来。” 康熙道:“不必自谦,既是有些能耐本事的人,理当将才干使出来。” 康熙的态度称的上平和,贾琏刚才浓厚的心理负担被减轻了不少,称了声是后,顺势抬头看了康熙一眼,而后又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去。 他的长相,和贾琏印象中的任何一个形象都不吻合。 坐在龙椅上的康熙,面容瘦削,但可以看得出精神还是不错,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实在炯炯有神,贾琏只是与他的目光稍稍接触了一下,顿时就觉得心里有些忐忑,连忙低下了头去。 康熙没有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是他这个人在你面前,就是一个庞大的帝王气场,压的你只觉透不过气。 “你的数理学问,是从哪儿学来的?” 贾琏对着康熙,不敢像对着其他人那样随意胡诌,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偶遇了一位方外高人,那高人只言其同微臣颇有渊源,便将此门学问倾囊而授,如此学来。” “那高人,姓何名誰?如今又身在何处?” 贾琏暗自掐着自己的掌心,免得一时紧张再咬了舌头,“回皇上的话,那位高人名为伏地魔,来去无踪,行迹不定,如今身在何方,微臣也着实不知。” 康熙嗯了一声,静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贾琏也不敢开口,更不敢随意动弹,整个人四肢僵硬的站在下面,总觉得康熙在酝酿着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贾琏做贼心虚,他总觉得康熙今天叫他过来面圣,这事情怪怪的。 说不出具体是哪儿不对,可是空气里分明就弥漫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然贾琏不禁又想,会否是自己心里头紧张过度,想的有些多了。 没准儿康熙下一句开口,就是赞赏自己修书有功,要给自己升官呢? 放轻松,放轻松,这又不是电视剧,哪儿来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啊,就算是有,康熙堂堂九五之尊,也犯不着对自己这个寻常小吏用。 “朕瞧着那书里头的一些图样,画的甚好,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贾琏一怔,点头道:“回皇上话,正是微臣拙作。” 康熙道:“画的很是精妙,不必自谦,如今朕正巧有些乏了,不妨你做一副画来瞧瞧,只当添些趣味。” 哈?! 搞什么飞机?贾琏一头雾水的抬头,下意识推辞道:“皇上有命,微臣本不该推辞,只是……微臣那一手画技,实在难等大雅之堂,只怕有碍观瞻,污了圣目。” 康熙抬手道:“不必在意,朕命你画,你只管画就是了。倘若画的好,朕自然有赏,若画的不好,也不会罚你什么。” 贾琏这下子是赶鸭子上架,没有法子,心想自己那一手画功,画个秋衣秋裤还凑合,书里头的图画的像样,那是自己毕竟有点经验,知道用什么器具比着画。 现在康熙命他作画,丢人出丑是一定的了。贾琏心里忿忿不平,也不知道这康熙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闲的没事儿干就要看别人丢脸才高兴么? 不一会儿太监就呈来了纸笔和桌台,贾琏一瞧没拿座椅,看来是要自己跪着画了。 算了,不赐座就不赐座吧,反正本来也不会画,随手涂两笔就得了。贾琏握了笔,又问道:“不知皇上想命微臣画何物?是花鸟鱼虫还是人物山水?” 要是康熙说出个随便,那自己就干脆画个向日葵给他,争取模仿出几丝梵高的凌乱派风格来。 康熙随手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太监,道:“你便,画他罢。” 那太监满脸堆笑的忙不迭谢恩,贾琏神情僵硬的看着太监身上的衣饰、绘纹,繁琐的袖口和衣襟,以及那一笑几乎要数不清的鱼尾纹…… 就算是打死自己,自己也画不出眼前这个太监的模样啊。 贾琏欲哭无泪,方才若是康熙说个别的什么,兴许他还能用现代笔墨画出点什么东西来,可是现在要他写实,手里还握着毛笔,这这这……怎么画啊! 那太监倒是乖觉,一动不动的站着,贾琏却不知从何下笔,来来回回的看了几眼之后,忽然灵机一动,将毛笔像钢笔一样握在手里,把墨汁沥去少许,小心翼翼的在纸上落笔。 没有办法,康熙硬要自己画,写实不会,素描不懂,只能画个Q版简笔画交上去凑数了。 反正康熙刚才说了不会责罚,顶多也就是嫌弃而已,贾琏心想,嫌弃了更好,最好以后都别再喊他来面圣,见这一次就受的够够的了。 等贾琏画完之后,只觉得额头都冒了汗出来,康熙虽然一言不发,可他的目光就宛如一块重石,在你胸口压着。 果然自己没有当大官的命,见了皇帝就紧张,贾琏不由想到了韦小宝,在皇帝跟前插科打诨,那是多大的能耐啊! 于是贾琏又忍不住脑补了一下面前康熙年轻时候的模样,会不会也没有现在这么正直严肃,也有个小桂子在身边伺候呢? 太监将那画托起,瞧见画中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又低着头呈给康熙,康熙瞧了一眼,撂在一旁,淡淡道:“这画技笔法倒很新鲜,不过,倒着实是将他的模样画了出来。九功啊,你仔细瞧瞧,这可不是你的模样?” 康熙身旁的梁九功忙笑道:“可不是么,不敢瞒万岁爷,奴才方才瞧见时候,也觉得这贾大人实在厉害。笔法虽不似平常一般的水墨白描,只是却独成一派,十分别致呢。” 贾琏忙道:“不敢当万岁爷夸奖,雕虫小技,实在不足挂齿。” 康熙颔首,看了贾琏一眼,而后道:“行了,你退下罢。” 贾琏有些摸不懂康熙的意思,喊自己过来,先是表扬了一下工作业绩,然后让自己莫名其妙的交了个图,不赏不罚,然后就让自己又退下去了。 康熙是真的闲的没事儿干了,还是这里头有什么深意? 贾琏百思不得其解,一头雾水的过来,又一头雾水的回去。 只是还不待他将此事告诉胤祥,两日之后,忽然下来一道圣旨,封贾琏从四品官职,继任云南府知府,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贾琏听见旨意时,几乎愣在原地,连叩首谢恩都忘了,还是贾政的一声谢恩唤回了他的神志,连忙跟着一并叩首。 那传旨的太监收了贾政命人送上的孝敬,眯眼笑道:“贾大人,皇上命您即刻上任,您可好好准备着,到时候自有人前来府上相迎。” 贾琏思绪混乱,已经有些顾不得那些客套的礼数了,贾政只当他是给这擢升欢喜过了头,连忙一路笑着将那太监送了出去。贾府众人听了此事,只道贾琏如今当真受了赏识,云南虽然路途远些,毕竟又是官升一级。一个个皆是想着,如此下去,贾府再复兴盛,恐怕指日可待。 然而贾琏脑中虽是一片混乱,却唯独有一个念头,清晰异常:告诉胤祥,一定要马上把这事情告诉胤祥! 第74章 险路迢迢 然而贾琏刚一到了胤祥府外,却只见了府中仆从,同贾琏道:“爷领了旨意公干去了,少则三五日,多则月余,几时归来,倒还真是不知。” 公干去了?贾琏心中疑惑,“怎么先前也没听十三爷提起过?” 因着贾琏常来胤祥府上,下头的仆从都是见惯了他的,知道胤祥与他交好,如今也赔笑道:“咱们也不知呢,这主子的事儿,小的们哪里敢过问。许是圣上的旨意急,爷也就走的匆忙些,贾大人可有急事么?” 贾琏如今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勉强笑笑,转身从胤祥府里走了出来。他一人走到街上,看着这四下的人来人往,只觉得到这儿两年,头一次感到这样的彷徨无措。 自己见了康熙一面,莫名的被要求交了张画稿,然后就是一道升职,将自己调去云南当知府。 这虽然是给自己升了官,可云南在这会儿乃是荒蛮之地,什么内忧外患啊,民族纠纷啊,流窜匪盗啊等等等等,烦人的事儿数不胜数。 除了贾政这样满心迂腐之人和贾府那起子不走脑子的人之外,恐怕再找不出能为了调任至云南而感恩戴德的人了。 连王子腾都遣人送了一堆东西过来,又传话给贾琏道,“韬光养晦,勿急勿躁。” 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表示同情了,贾琏心想,他没对自己说出卧薪尝胆这样的话,大概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云南啊……那是个什么地方啊。在贾琏的印象中,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云南依旧是毒品、黑火交易的集中地。他还记得从前有个同学,在云南念了一年大学就念不下去了,说那儿天天枪响也就算了,自己还莫名奇妙的搞了个黑道老大的前女友,差点被老大砍了,好容易才逃了回来。 贾琏当时听得只觉得惊险刺激,哈哈一笑,可是现在轮到自己过去了,并且还是在几百年前…… 人家都说这父母官最是难当,知府官职虽不大,可却正好被夹在当中,上有巡抚、总督,下有其他小吏。贾琏从来也不是个明白为官之道的,性子也不够圆滑,到了那地方……贾琏想想就觉得头大三圈。 本来想着同胤祥商量一番,猜猜这康熙葫芦里头究竟卖的什么药,谁知胤祥却被派出去公干了…… 走的是有多急,连个口信也来不及留下么? 贾琏心里有些郁闷,就算他不方便让人到贾府去,在铺子给柳湘莲留个话总是可以的吧,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呢。 这下子好了,听那太监的口气,这还是个急差,自己恐怕这两日就要上路。凤姐的身子越发重了,大约也就在这一两月内就要生产,要带她同去云南只怕也经不起路上的折腾。 贾琏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正午的骄阳,阳光透过指缝映入眼中,分明同两年前所见到的景致无甚差别,心性却差了许多。 那时候,贾琏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感觉越发真实。而现在,贾琏却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活的实在好累。 这一趟路,谈不上乘兴而去,却是实实在在的败兴而归。平儿和房里的丫头兰清已将贾琏的行囊打点的七七八八,见贾琏进来了,平儿忙道:“二爷回来了,这几口箱子是已经收拾妥了的,还剩下一些,今儿个也可打点好了。” 贾琏点了点头,道:“四季衣裳,都搁进去了?” 平儿颔首,又轻叹了口气,道:“这一路去的远,那云南府地处偏远,不比京城,只怕有许多不便。这些个东西,还是带的齐全些好,免得要用了又摸不着东西。” 贾琏遣兰清去旁处支个东西,同平儿道:“你看着收拾便是,我这一去,也不知归期何时。咱们这院子里的大小事情,还要你同你家奶奶商量参详着来。” 平儿瞧了他一眼,嗔道:“二爷这话说的好没意思,从来不也是我与奶奶商量着的?” 贾琏看着平儿的侧脸,心想她比凤姐还小一岁,结果没名没分的做了贾琏的房里人,连个姨娘都不算,只能称一声姑娘。 其实像她这样的容貌、心智,若是嫁到个平常人家当正经太太,不知要比如今这样生活好上多少。只是平儿落得如今这般,贾琏和凤姐,是哪个也脱不开干系的。 自打贾琏到了这儿之后,就没再碰过平儿一下子,如今对着平儿,心里头倒也没有太多的愧疚,只是怜悯多些。 想了想后,贾琏轻叹了一声,同平儿道:“这几年,也着实委屈了你,说起来,是你奶奶和我耽搁了你。往后若是有了机缘,我定尽力替你做一番安排,有个好归宿。” 平儿没有料到贾琏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眼圈儿红了一红,背过身去抹了抹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了这样的话来,我是早没了指望,往后的日子归宿,不过就是守着奶奶罢了。” 贾琏沉默了片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清,只得道:“我心里总是想着这么个事情的,你且先收着东西,我去瞧瞧你们奶奶。” 别了平儿那边,凤姐这儿倒也没什么欢喜颜色,巧姐伏在床边,见了贾琏忙起身喊了声爹,这一声过后,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贾琏摸摸巧姐的头,声音柔和的问道:“巧儿这是怎么了?” “爹要走了,巧儿舍不得爹。”巧姐颇有些哽咽,小脸红扑扑的,泪珠顺着往下落,“爹能不能不去?那云南府是哪儿?离着京城可要多久才能回来呀。” 从前的贾琏对这个女儿不怎么亲近,只是如今这贾琏却对巧姐疼爱有加,小孩子便是如此,你待她好,她心里自然就亲近你。然而如今这好容易同爹亲近了,爹却要走了,也难怪她伤心。 凤姐道:“哭个什么,你爹这是得了升迁,是阖府的荣耀之事呢。”她说完之后,又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落地的时候,第一眼怕是瞧不见你这爹了。” 贾琏心里头不是滋味的很,哄了哄巧姐,让她将眼泪收了回去,又要她先回房去,才携起凤姐的手道:“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只是圣旨不可违,此去云南,也不知要去多少日子,你自个儿顾好身子,别一味要强了。” 凤姐微微偏过些头去,笑道:“说的是什么话,得了擢升乃是喜事,这也是圣上看重你。你去了云南府,可要尽心办差才是,别在外头招惹那些不干不净,香的臭的。” 贾琏苦笑道:“云南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哪有那样的心思,你想的也未免太多了些。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自己些好,这孩子生下来,我也不能在身边,我同你说几个事情,你可一定要记住了。” 凤姐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说罢。” 贾琏道:“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儿,那就如巧儿一般教养。倘若是个哥儿,那可一定要从小仔细管教,决不可娇惯了,到了该读书的年岁,就送他去学里。好好读书,整日别只顾着顽了,以后考取功名,才是正途。” 凤姐愣了愣,道:“这才什么时候,说起这样的话来。” 贾琏道:“我这一趟走了,再回来,可不知是什么时候,心里头总是有许多的放心不下。你应下我的话来,也好让我去的安心些罢。” 凤姐道:“应了便是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罢。” 贾琏道:“那铺子的红利,每个月自会有人送到府里来,你自个儿收好。等你出了月子,按着我的意思,那管家的事情,管也无妨,只是切记留意着自个儿的身子,别那么劳累。” 凤姐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回握着贾琏的手。 “……还有赵姨娘那儿,我不妨同你说这么一句,那环兄弟我瞧着,以后是要有些出息的。她们母子也是不易,你只当看在环兄弟和三妹妹的面子上,别事事都同赵姨娘计较了。”贾琏又说了几句,神情温柔的拍了拍凤姐的手背,低声道,“这一去,只愿等我归来之时,一切安好。” 凤姐纵是心性坚强,贾琏这一去云南,家中毕竟是少了个脊梁骨一般的人物,心里又是为他受了青眼而觉欢欣,又觉留恋不舍。想想自己生产之时,丈夫也不能够陪伴在旁,一时间心里头酸涩,身子歪过来些靠在贾琏肩头,沉沉舒出一口气来。 贾琏在三日后动身,胤祥却迟迟未归,贾琏只好请柳湘莲等胤祥归来便将此事告知与他,又同柳湘莲道,“这一去云南,京中的铺子却也顾不上了,一切都要烦劳柳兄替我照看。说起来,实在是给柳兄添了许多麻烦,这诸多的话,只在不言中了。”说罢,贾琏便拱手,同柳湘莲作了一揖。 柳湘莲连忙扶了他道:“贾兄这样说,未免折杀了你我二人的情分,贾兄只管放心去罢。这铺子有我柳湘莲在,必定不让它生出一丝岔子,所有的账目明细,我按日子寄与贾兄。贾兄先前定下的红利,我也按月让人送去府里,一切有我,贾兄千万放心。” 贾琏叹了口气,道:“那便大恩不言谢了,如今,只是可惜不能亲口同十三爷道一声别。” 本来贾琏还想着,临别的时候说两句体己的热乎话,谁想到连脸都看不着。如此也别无他法,只能等自己到了云南府之后,再做打算了。 然而贾琏却不知,这一去云南,纵然是路途迢迢,却实在说不上一帆风顺,反而是危机四伏,险阻暗藏。 第75章 相见茫茫 贾琏是坐了马车上路,只带了隆儿在身边,出了京城之后,车外景色看看也便腻了。这会儿又没有什么平板电脑和随身听可供消遣,贾琏只能和隆儿大眼对小眼,相看两相厌。 “二爷,您说,照这样走下去,咱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到云南府啊?” 贾琏道:“我也不知,兴许到了前头还要坐船的,云南府地处偏远,你啊,且安分坐着罢。“隆儿道:“我是无妨,只是怕二爷觉得乏味无趣,这一日尽是赶路,也不能停下来歇歇脚。” 贾琏笑道:“我这是去上任,你当是游山玩水呢?” 隆儿也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云南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景致想必与京中大不相同,没准也十分有趣儿呢。” 贾琏却没有隆儿这样乐观,对云南他是不报什么幻想和指望了,在那儿老老实实当差办事就是了,希望康熙过个一年半载,能再把自己调回京城去。 “听说这云南府的女子甚有风情的,二爷到时候……嘿嘿,嘿嘿。”隆儿笑了笑,语态暧昧,冲贾琏挤了挤眼睛。 贾琏哭笑不得的摆手道:“到时候你若是瞧中了喜欢的,给你在那儿娶一房媳妇,倒也是可以的,只是我自个儿可没有那样的心思。” 人家说这酒足饭饱思淫欲,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当你莫名其妙的被外调,尚且不知前路如何的时候,就算是放一打美女在你跟前,你也很难有那个心思。 更何况,贾琏如今,心思也全不在这些上头。 他撩开车窗的帘子,虽然是五月时节,这一路却没有什么花开,只是每隔几米,就乱七八糟栽种着几棵树木,长得也不好。叶子生的七零八落,风虽然暖,可吹在脸上,却并不让人觉得舒适。 反而让人心底有一种,十分干涩的凉意。 也不知道京里现在如何了,铺子现在如何了,也不知道胤祥回来了没有。 贾琏的手指沿着窗沿轻轻抚了一圈,低叹了口气。 “爷这是怎么了?” 贾琏刚想说无事,结果马车忽然猛地一颠,贾琏和隆儿皆是猝不胜防的向前倾去,险些就撞上了马车的板子。 这几日车夫赶车赶的一贯平稳,怎么忽然就这样点了一下,贾琏皱了皱眉,刚想掀开帘子,谁知车夫却掀了帘子道,“大人,刚才碰上了一大块石头,咱们这车轴有些松了,如今恐怕走不得了。” 什么?贾琏忙问道,“那可修得么?” 车夫道:“修是修得的,只不过要等上些时候,还请大人先下车来,待小的弄好了车轴,咱们便可上路了。” 贾琏点了点头,同隆儿走下车去,后头的几名随从见状便也跟着走到树下等候,车夫将马车拉到一旁,贾琏一听,确实是车轴出了毛病,那声音都不对劲了。 好在这儿的树林较之先前茂密许多,遮的阳光也不怎么毒辣了,贾琏便招呼了大伙坐在树下,又拿了水囊出来,喝了一大口。 隆儿道,“二爷,这地方也不大干净,小的给您铺一块垫子再坐吧。” 贾琏摆手道:“出门在外,还穷讲究那些做什么?也歇不了多久,等车轴拧好了,咱们还要上路的。” 贾琏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内急,便要起身往后头林子里去,隆儿见了连忙跟了上来。 “你跟来做什么?” 隆儿道:“小的伺候二爷。” 我是去小解,又不是要做什么。”贾琏失笑,“回去等着就是了,兴许一会儿我回来,咱们就能上路了。” 隆儿迟疑了一下道:“那,二爷别往林子深处去,这荒郊野外的,倘若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 贾琏心想,去解个手难道还能让野兽叼走了不成?古代的野生动物是多点,但是这林子看着平坦宽阔,应当是没有老虎或者熊的。 他往前走了些,一回头便能隔着树影瞧见众人,贾琏的脸皮还是不足以厚到在人前解手,便又往里走了些,挨着个树干,松了腰带。 等解放完膀胱之后,贾琏吁了口气,系好裤子又理好衣袍,朝着来时的大路走去,谁知刚往前走了两步,贾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贾琏就是觉得十分不适,仿佛有人在暗处,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贾琏疑惑的回头瞧了一眼,身后寂静无声,他一个人站在这树丛之中,心里越发觉得有些渗得慌。 是太紧张产生错觉了? 贾琏环顾了四周,确定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之后,便皱着眉头往回走,谁知他刚迈出去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贾琏心底暗叫不好,下意识的向前跑去,只是还没有跑出几步,肩膀便被人用力扣住,力道极大,只这一下,贾琏便觉得肩胛有些发麻。 “救——唔——!” 嘴上被人用手捂上,贾琏眸子瞪大,惊恐极了,冷汗顺着额角落下,只是还不容他去思考更多,便觉得脖颈骤然一疼,接着眼前便黑了下去。 那绑了贾琏的人瞧了瞧前方,打了个暗哨,将贾琏扛在肩上,快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贾琏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待在一个小屋子里头,他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靠!怎么又被绑架了!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屋子虽然看着简陋些,却不像关人的暗房密室。窗子里外都没有钉上木板,随手一推就可推开。门口有人守着,每日有人过来送饭,贾琏问他什么,那人都答不出来,竟是个哑巴。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贾琏一头雾水,根本猜不出事情的始末来,他想用戒指就此脱身,可又觉得不能就这样走了。 这里头的到底是谁在谋划些什么?自己虽说不算什么重臣,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那人连朝廷命官都敢绑了,究竟是有多大的胆子? 而这人将自己绑来,却并不想要了自己的命,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贾琏如何也想不破这事,就这样过了几日,一晚入夜之后,贾琏皱眉想,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那人就将他困在这里一个月呢? 要不然,就先到桃花源里去?反正从桃花源出来,能去各处,就是不能知道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了…… 贾琏正犯难着,就在这时,忽然门一响,他连忙看向门外,夜色中有一人身影立于门边,月色落在他身上。 几乎是愣了半晌,贾琏才从喉头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八爷?” 胤禩颔首,走进屋内,同贾琏道:“贾大人如今心中必定有许多的不解,是不是?” 贾琏刚才猜测了许多人,却没想到又是胤禩把自己捆了来,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经了这样的事后,也难有好语气了。贾琏皱着眉头,同胤禩道,“还望八爷能给下官一个交代。” 胤禩随手将门关上,示意他坐下,道:“那日之举,也是实属无奈,这一处地方,是四哥手里的一处私宅,贾大人不必惊慌,我也并无什么恶意。” 贾琏见状,吁了口气,坐在胤禩对面道,“八爷究竟是为什么将下官带到此处?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今日烦请八爷,都能同在下说个明白。” 胤禩手指贴着桌沿,轻轻敲了敲,慢慢道:“皇阿玛封你为云南府知府,并非是出于爱才,只是这一路去云南路途遥远,你若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那都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 贾琏蓦地心惊,“八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禩看了他一眼,眼眸中颇有深意,“你与胤祥之间的种种,皇阿玛心里头大概明白了些,胤祥毕竟是阿哥,而你……却留不得了。” 贾琏闻言怔住,眼睛愣愣的盯着胤禩,不知是风顺着窗沿吹了进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贾琏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阿玛是如何知晓的,如今已不重要,只是他交代了四哥,要送你一程。”胤禩声音平稳而低沉,听不出过多的情绪,“如今你的死讯,已传回京中,那替你而死之人,乃是个与你身形相仿的,身上被划了许多刀下去,难辨面目。如今,京中你决不可再露面,安分留在这儿,于你,于胤祥,于旁人,都是最好不过。” 寒意渗入皮肤,直逼进心脏去,仿佛每一吸气,气管里都有一股子冰凉顺着往上窜来。贾琏怔怔听着胤禩的话,过了半晌之后,才低声开口,喃喃说了一句话。 “是那画,一定是那画……” “你说什么?”胤禩抬眸。 贾琏深吸了口气,抬头问道,“胤祥如今,怎么样了?” 胤禩的眼眸忽然黯了一黯,沉声道:“先前皇阿玛命他前去直隶不过是个幌子,为着将他遣出京罢了。前日他刚一返京,皇阿玛便召他入宫,而后便下旨,将他圈禁于贝勒府内,无诏不得离府半步。” 贾琏几乎不可置信,忽然站了起来,撑着桌子的双手有些发颤,“你说,胤祥被圈禁了?” 见胤禩点了头,贾琏忽然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的击了一下,让他不由自主的慢慢弯下腰去,单手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死死的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去。 逃来逃去,我改了这一处,动了那一处,却帮不到你丝毫。 我想了千万条路,千万种可能,无时不刻都想着,若能帮你摆脱这圈禁数年的命数,那该多好。 可是如今……如今怎么竟成了这样? 贾琏的心里生疼,低垂下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之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有些嘶哑的声音,轻的几乎微不可闻。 “最后竟然,是我害了你……” 第76章 桃园重会 胤禩走后,贾琏一人独坐在屋里,怔怔的发愣,胤禩方才的话在脑海中盘旋不觉,挥之难去。 “如今胤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他毕竟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就算心中再气,也不至于当真要了他的命去。” “你的死讯一到京城,贾府必定也要乱上一乱,只是留得青山在,便不愁日后之事,留住一条性命,比什么都要紧。” 胤禩的声音平缓而沉稳,仿佛真的知道胤祥不会有事,贾琏心知肚明,接下来等待胤祥的,不过是数年圈禁,并不会危及性命,只是…… 他想起了从前在电视剧中所看过的情景,十年幽禁,把一个大好儿郎的锐气全部磨光。出来之时,虽然胤禛登基,给他无限荣光,可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点,没有几年的光景,就早早过世了。 难道这一辈子,也要这样么? 贾琏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情景弄得有些心惊,胤禩见他神色难看,只道,“胤祥那儿,你大可放心,我与四哥都会尽力照拂。” 尽力照拂?能让他重得自由么?贾琏心头十分苦涩,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问道,“既然圣上是要除了我的性命……那……那跟着我的那小厮,车夫,还有几名随从,他们是否都……都已经……?” 胤禩静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道:“世事如此,实难两全。” 贾琏想到隆儿这两年对自己的忠心耿耿,机灵聪慧,如今也不过十五六的岁数,连房媳妇都没娶,却因为自己就这么丢了性命。 胤禩又说,“自己”的尸首是被砍了个面目全非,那隆儿恐怕……连个全尸也剩不下来。 贾琏平时很少过分伤感,他的情商不算太灵敏,遇到什么事情都有点迟钝,可是情商低不代表不知难过,不懂伤心。隆儿于他而言,既是小厮,又是个心腹,他年岁小,机灵活泼,贾琏对他也总是比旁人好些,如今想到他的下场……贾琏心里只觉得被一道冰凉的刀刃轻轻划过,说不出的难受苦涩。 到底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他弄到红楼梦里来?如果让他仍旧待在二十一世纪,虽然孤单,却也不会被迫去承受周围人的离去。每天的生活纵然单调,却比现在这样的大起大落,生离死别好上太多了。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凤姐如今临盆在即,若是听到的“死讯”……贾琏几乎不敢去想,只盼着贾府众人能有心欺瞒着她,好歹等孩子落地之后,再让她知晓。 巧姐如今已是认定了自己这个父亲,丫头年岁小,要让她知道了自己幼年丧父,这往后可…… 自己的那两间铺子,好容易有了开成连锁的指望,如今这老板一死,那些个平日就存了狼子野心的,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而更让贾琏忧心的则是,康熙既然是存心要处死自己,那贾府与自己本就是一体,只怕在康熙眼里,贾府也成了个不得不拔的倒刺。 若保不住贾府,那王子腾必定也要受到牵连,况且他如今又重新攀附上胤礽,哪一日康熙若再度废了胤礽,那王子腾势必也要背连累。 所有的人和事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个,后头就再难扶起来了。贾琏原本想着自己是否能挽救贾府岌岌可危的命途,却没料到因为自己,而将贾府又向风口浪尖的前方推了一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贾琏重重的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窗子是半开着的,却看不见一颗星星,夜空黑的就如同心绪一般,见不到一丝光亮。 “这贼老天……”贾琏喃喃自语,“既然把我弄到了这儿,为什么不帮人帮到底呢?难道你就是想特意送我来见证悲剧的?” 然而任贾琏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更何况自己现在是“死人”,贸贸然的出去,再让有心之人看见了,胤禩和胤禛,必定都躲不开干系。 康熙会发现自己和胤祥的事情,元宵节那天的孔明灯闯了大祸,只是贾琏想不明白,那孔明灯放在空中只怕有数不尽个,康熙怎么就能看到那上头的简笔画呢? 他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闭着眼睛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孔。 贾琏几乎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对,那天晚上在市集上,自己谁也没有遇见,唯独遇上了那个竹青。 上一次和胤祥从别院回来,就遇上过竹青和三阿哥,这一次又好巧不巧的遇见了。贾琏越想就越觉得心惊,自己在拍他肩膀的那一瞬,不知是否喊出了胤祥的名讳。 老三的下场贾琏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这个人也是当年夺嫡里头参与甚多的一位,但绝不是站在胤禛那一派的。胤祥与胤禛同气连枝,胤祉要是存了心思,想拆去胤禛的一条手臂,自然也就会多花些心思。而竹青……又是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他是胤祉的人,紧盯着自己的纰漏,怎么想都觉得再合情理不过。 这可真是百密一疏了,成天想着防范防范,却没想到在这个上头栽了跟头。 贾琏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想着不知胤祥如今是否正望着一样的月色,胸口沉闷的厉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闭上眸子,缓缓的睡了过去。 谁知道这一觉睡得,睁开眼睛,却又回了桃花源去。 贾琏觉得有些诧异,自从他得了戒指之后,就极少会在睡梦中回到这儿来了,更何况如今睡得地方也并非贾府,而是个连他都说不上名字的宅子啊。 难道是桃花源出了BUG? 而且往常过来,自己都是躺在桃花源小屋的床上,这一次居然躺在了林子里头。贾琏皱着眉头起身看了一圈,忽然觉得这四下看着有些眼熟。 啊……贾琏忽然记起,这正是那会儿自己被几片柳叶引着,寻到了戒指所在的地方。 怎么把自己扔这儿来了? 贾琏拍拍衣摆上的灰土,想着既然都到了这儿,倒不妨去瞧瞧地里的花,然后再去屋里头细数一数,自己这两年,究竟存下了多少银子。 铺子里头的盈利,贾琏除去了给凤姐的红利以外,每个月几乎都是一文不动的存了过来。虽然说肯定赚不出胤禟那样的富甲天下,但是起码也能过上个小康生活了。贾琏从前想的便是,在外头置办个宅子,请个佣人,再买下几亩地,每月往回收租,这样便是很好了。 然而如今这么一闹,也不知这个小小念头,能否实现了。 贾琏叹气摇头,走到地里去一瞧,那一片花海仍旧长得很好,那匣子里的花籽只用去了极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贾琏想了想,还是先不种了。 种了也只能长在地里,无法送到铺子里头去卖,又有何用?贾琏便随手拔了几株下来,想着等回到胤禩那宅子时,带回去摆在屋里,看着也稍稍热闹些。 谁知,随手一拔,拔的却是开的如火一般的红玫瑰。 贾琏想起了自己初始送了一捧玫瑰给胤祥的事情,不禁觉得当时自己实在有些好笑,随即又觉得有些惆怅。如今玫瑰仍在,胤祥却不知如何,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这样一走神,贾琏忽然觉得手上被刺的一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握住了玫瑰枝干上的利刺。虽是无意之举,却刺得颇深,鲜血一下子便冒了出来,贾琏连忙将玫瑰放在一旁,想着从身上找块帕子出来擦擦。 结果这一件衣裳,翻遍了里外,竟没带一块帕子出来。 贾琏想回到屋里去找个帕子擦擦,顺手将地上那一株玫瑰一起拾了起来,朝着屋子走去。 他抬手抚上门板,推开之后,忽然觉得身后起了一阵风,阳光从贾琏身后映入屋中,。不知道是不是起风的缘故,贾琏咳嗽了两声,刚才大概是吸入了些灰土。 然而就在此刻,贾琏却忽然发现,屋里的窗边站了一个人。 这个桃花源,贾琏都不知道究竟应该算是个什么地方,也许可以归为另外一个存在着的平行空间,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除了自己以外,还会有别人来到这里。 那个人显然也听见了贾琏的声音,肩膀微微震了一下,缓缓的就要回过头来。 贾琏已然顾不得手上的伤口了,心里砰砰跳的厉害,只见那人的脸庞一点点的展露在自己眼前,然而等他完全转过来面对自己时,贾琏却愣住了,手中的玫瑰花轻轻掉到了地上。 那人见到是贾琏,神情也怔了怔,喉头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相对而立,忽然听身后嘎吱一声,贾琏猛的扭过头去,才发现是风吹得那木门自己关了起来。 而再一回眸,便已经被人拉的往前一带,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怎么总是见你握着这花,看来你果真是爱这玫瑰。” 贾琏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愣了片刻之后,磕磕巴巴的开口道,“我……我没听懂你这句诗。” 胤祥一愣,而后忽然低笑出声,手臂收紧,气息呵在贾琏耳畔,“听了你这句话,我才放下心来,如今我面前的,果真是你不错。” 贾琏此刻心情复杂,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胤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觉得心里再度一紧。 “这儿便是我八哥藏你的地方?八哥究竟是怎么将我从府中带出来的,那守备重重,他却也不怕招惹祸患。” 贾琏一愣,“我还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到这儿的?这不是你八哥的宅子,是……是……是……” 怎么办,这儿究竟是哪儿,他该怎么说?! 第77章 真相大白 贾琏支吾了半晌,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瞧见胤祥眼底尽是笑意,心中便更忐忑了几分。 怎么说呢?是说实话,还是瞎编乱造? 贾琏有些踌躇,若是瞎编乱造,他实在不知该从何编起,也怕自己笨嘴拙舌,圆不上谎话。 他几乎都可以预见到,胤祥问自己一堆问题的实话,自己瞠目结舌的模样。 不行不行,肯定会被拆穿的…… 那如果告诉他实情呢? 屋子的窗沿没有合实,外头风刮得越发大了,打在窗棂上都能听见声响,贾琏和胤祥相对而立,喉咙觉得有些微微的干涩。 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同自己的羁绊和牵连,已经如此的深了。 到以后,也许还是会一直牵绊着彼此。 那么……贾琏心想,面对这个人,自己也许,是可以坦诚一回的。 把心里头,埋了这么久,连自己都觉得诡异莫名,不可思议的事情,统统都告诉胤祥。 屋子里没有茶,贾琏便同胤祥在桌边坐下,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我要同你说的这事,听起来也许会十分的不可思议,但是……算了,我还是从头讲起……” 贾琏在讲的过程中,常常因为紧张和不安而发出一些不自在的声音,胤祥的眸子紧盯着他,然而目光却不甚锐利,一言不发。 “……然后,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你怎么会到这桃花源里来。”贾琏清了清嗓子,吁了口气,“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他心里突突的跳,观察者胤祥的表情,然而胤祥神情复杂的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为什么叫桃花源?” 贾琏一怔,道:“因为……陶渊明不是也稀里糊涂的找到了个桃花源么?我觉得自己也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就得了这一处地方,所以……就随口这样叫了。” “这样说来,难道人当真有前世今生,有几世轮回不成?”胤祥低声自语,“我从前,从来是不信这些的……” 贾琏道:“我以前,也不怎么信的,当时我刚刚一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喊我二爷,吓死我了。当时,我去接受这件事情,也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所以……所以你现在要是觉得怀疑,其实也是正常的。” 胤祥点了点头,又沉默起来,眉头微微蹙起。 贾琏有些忐忑的开口道:“那个……你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胤祥抬眸道:“为何要这样说?你又能如何害我?” 贾琏咬咬牙道:“我就算是,俯身在这个身体上的,基本可以说,是你们平时口里说的鬼魂了。你要是觉得害怕,其实也不能怪你,但是……但是我真的不会害你的,我在这儿两年多,感觉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有法术的!” 胤祥看了他片刻,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我可从没将你视作什么鬼魂精怪,只不过,你从前说的那些个伏地魔之类的人物,是否也都是凭空捏造的?” 贾琏点头道:“我没有办法,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的,但是……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就会了这些东西,所以,只好这样讲了。” 胤祥道:“怪道人人都觉你改了性子,原来,是魂魄易主了。” 贾琏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气恼的神情,试探着问道:“这件事情,我骗了你……你要是心里觉得十分在意,或者……或者仍旧不信我说的话,你都大可以说出来。总归,现在都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跟你讲的了。” 胤祥沉吟半晌,颔首道:“好,那我只问你,你既然是数百年之后的人,那么,你可知道我们兄弟之中,最后是哪一位能够……” 胤祥不再问下去了,然而贾琏却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剧透的事情,他本来是不想做的,而且他也害怕,万一自己把这事告诉了胤祥,再辗转传到胤禛和胤禩的耳中。也许本来胤禛登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结果让自己这么一说,乱了心思,反倒弄巧成拙。 贾琏想了想,便道:“我不能明着告诉你,理由也没有什么,只是我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不妥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最敬重的人,最后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胤祥眸中的欢喜之色一闪而过,缓缓点了点头,贾琏心中不免叹气,哪怕是他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也是真心真意为了胤禛去着想。 要不是胤祥跟自己……他真要怀疑胤祥是不是对胤禛有什么兄弟之外的情分了。 “我再问你一事,你可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我才进了这……桃花源么?” 贾琏摇头道:“想不出来,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这个地方感觉神秘的要命,好像上头有个老天爷一样的人,在盯着我似的。我跟你说,我从这儿拿到铺子里去卖的花,几乎不用浇水打理,种子埋下去,自个儿便长好了。” “总不会无缘无故便如此了,难道真有仙人相助?”想了想,又问道,“你在这地方,可有寻到过什么东西或遇到什么人么?” “没有,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一个我在这里见到的活人了,至于东西……” 贾琏低头思索,“那个花籽,这个屋子,杂七杂八的物件,零碎工具……还有……啊,有两个戒指!”贾琏眸子一闪,兴奋的站了起来,“我懂了,一定是那个戒指,肯定是这样!” 胤祥挑眉,“戒指?什么戒指?” 贾琏急忙道:“我送给过你一个戒指的,记不记得?” 胤祥道:“自然记得,我时刻都戴着的。” 说罢,还亮出手指,戒指在胤祥修长的手指上,映出幽幽的光芒。 贾琏被自己忽然的开窍弄得兴奋不已,喘了两口大气才同胤祥解释道:“这个戒指,就是我从这个桃花源找出来的,当初把他们翻出来的地方很奇怪,是几片叶子一直往那儿吹,我就跟着他们一路跑过去。结果让一个东西一绊,摔在地上便看见了放戒指的盒子,里头恰好有两只,一个在你那儿,还有一个在我自己这儿。” 胤祥闻言神情有些复杂,“叶子?” 贾琏道:“对!你既然也是一睁眼就到这儿来了,肯定是因为那个戒指的关系,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为何先前你万事安好时就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只是……我这话说的有点玄了,但是我觉得,这桃花源里,说不定真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神明,在庇佑着咱们。” 胤祥抬手,眉头仍旧微皱,又重复了一遍,“叶子?” 贾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揪着叶子不妨,奇道:“叶子怎么了?真的是叶子把我带过去的。” “我知道是叶子将你带去的,这样看来……咱们二人,约莫也算是天作之合了。”胤祥忽然一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与洛风二人落入天地会余孽手中之事么?那会儿我能够一路寻到你的踪迹,也是几片叶子,风吹不落,我心下生疑,一路跟着去了,不想却真的寻到了你。” 啊…… 贾琏闻言便愣住了。 这个事情,当时胤祥仿佛,确实是说过的。 一时间贾琏也有些说不出话了,呆愣愣的看着胤祥,胤祥也瞧着他,眼中含了几分很温润的笑意。 贾琏有点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胤祥伸手将他握住,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我能够在这儿,这么阴差阳错的相会,就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贾琏低着头,觉得自己耳根子有点发红,可是,却也不知哪里不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那个……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胤祥道:“什么时候?这可得让我想想,倘若说是心里头存了记挂,那便是小时候在庙里上香,见了你的那一回,若要说起喜欢……” 贾琏心里头隐隐失望,嘟囔道,“合着你还是个早恋分子,那么小就随便对别的小娃娃感兴趣。” 话音刚落,贾琏便感到脸颊一阵温软,胤祥靠过来吻了他一下之后,又低笑道:“怎么这样霸道,不准人将话说完么?那个时候,只是对你留了心思,此后真正见了你,也才觉得……”他的声音愈低,附在贾琏耳边说了几句,又笑了几声。 气息贴着耳根子蔓延直上,仿佛要钻到心里去似的,贾琏不自在的喂了一声,瞪着胤祥道,“都……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 “哪个样子了?总算不是山穷水尽,外世再怎么纷争不断,争执不休,幸好你我还有这一方清宁之地,这便是老天爷给你我的厚恩了。”胤祥拍了拍他的手背,望着贾琏的眸子认真道。 贾琏心中一动,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握住胤祥的手掌,轻轻又极缓慢的吁出一口气来。 总算,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一步,老天爷总还是眷顾于他的。 倘若,外头的一切也能安好,那就真是再圆满不过的事。 第78章 斗转星移 贾琏同胤祥在桃花源过了一夜之后,次日一早醒来,贾琏便发现自个儿已经回了胤禩宅子的床板上。 看来这桃花源真的是通灵性,自己从前住在贾府,一睁眼便是贾府的帐幔,现在……显然这个桃花源是把胤禩这里看做自己的常驻根据地了。 贾琏初时有些放心不下,怕胤祥仍在桃花源里,他跟自己可不一样。自己要是消失了,顶多就是胤禩和胤禛心里敲敲鼓,要是胤祥不见了,那可就要牵连到康熙,到时候事情又要兴起波澜来。 然而当他用戒指回去之后,发现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胤禩那不知何地的宅子去。 贾琏本来想着,这样白日看些书本聊以度日,夜晚起码还能同胤祥见上一面,已是老天对自己的厚待了。 自己到这儿之后,虽说没遇上过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但是好歹也算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了。贾琏心想,做人要懂得知足,虽说白天只能被困在屋里,但也比再死一次来的强。 然而就在贾琏渐渐有些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时,胤禩那儿却又给他递来了消息。 胤禩不能常常在这儿露面,消息是写在纸条子上,命了他身边一人送来的,贾琏接了看过之后,愣了一愣,抬眸道:“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对贾琏的态度很好,带着几分恭敬,“爷命奴才前来将这东西交给公子,其他的话,爷也没有吩咐。” 贾琏只得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道八爷那儿,可曾提到我家中亲眷的什么消息不曾?” 那人道:“爷只吩咐奴才捎话,其他的事情,着实不清楚。” 贾琏想想,凤姐也大约到了该生产的时候,这事情总算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倘若胤禩那儿得了消息,怎么也该遣人来告诉自己一声吧。 这会儿,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贾琏吁了口气,这般安慰自己想着。 将来人送走之后,贾琏把那条子展在桌上反复看了几次,然而再怎么看,这上头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行话而已。 上头说的是,元春的胎落了,然后就被康熙打入了冷宫。 贾琏想到,这元春被诊出怀了龙胎,大概也就是自己被康熙召见前没有多久的事情,那个时候的风光无限,如今却成了冷宫弃妃。 而且,为什么刚一小产,就被打入冷宫了呢? 贾琏虽然对这方面的事情琢磨的不很通透,毕竟也是看过些电视剧的人,于是便揣测着,也许是宫里头的哪个妃子或者哪个娘娘,对元春动了点什么手脚,然后再在康熙面前构陷设计。 再不然,就是元春曾经对别人动过什么手脚,如今东窗事发,让康熙知晓了真相。 不管是哪一条,元春失宠这是铁打的事实,贾府这些年早就不复当初辉煌,就剩着一个空壳子罢了。而元春则是贾府最大的一根支柱,如今她垮了台,贾府日后的命运,恐怕真要变得岌岌可危了。 贾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能够露面呢? 贾府固然有许多肮脏污秽的事情,然而他毕竟在这儿生活了两年多的时光,要他做到完全的置身事外,那实在有些太难。 况且那里面,也有他十分在意的人,比如凤姐,比如巧姐,比如宝玉……甚至是大观园里那些姑娘们,贾琏虽然同她们没有什么往来,只是一想到众人各自凋零的结局,就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当晚胤祥见着贾琏的时候,便觉出了些不对来,不禁问道:“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瞧着一脸的心不在焉,心里头揣了什么事情?不妨同我说说。” 贾琏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儿。” 胤祥道:“还要瞒我不成?如今咱们两个,可是除却彼此,再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了。你不同我说,难不成想自己憋着,闷在心里头兀自难受么?” 贾琏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说了也没有用,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他们。” “他们?”胤祥顿了顿,道,“可是你府中的事?” 贾琏点了点头,缓缓道:“今天,你八哥给我递了个条子过来,我府里头不是有位大姑娘在宫中伺候皇上么?前些日子才怀了孩子,然而今日却说是她不知因为什么,孩子没了不说,还被打入了冷宫去。” 胤祥面容沉静,仿佛对这消息并不很诧异的模样,道:“宫里的手段多,勾心斗角,权术阴谋都绝不亚于朝堂。如今事已至此,你便是想也没有用处,我也只能劝你想的开怀些。她好歹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冷宫虽是凄清孤苦,却总比做了宫中冤鬼来的强些。” “我知道,但是……”贾琏吸了口气,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我的来路你大概也是知道的,这个家族发生的故事,它的兴衰成败,我大致也都清楚。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元春可能不会有太好的结局,但是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她这一倒,贾府还能有什么好路子走么?我总是想着,她就这么被打入冷宫,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想到她与我乃是一家子人,心里头有所迁怒,这才……” 贾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多见的惆怅来,毕竟有些事情,你知道走向和结局是一回事,而自己在其中担任了某个推导角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别胡思乱想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遇着事情,也不会这样多的感伤愁绪。”胤祥握了握他的掌心,温柔道,“倘若她真是命中注定如此,那也不过是早晚之事,如今这样,倒也助她避开了其他的权谋纷争。你在皇阿玛眼中已是一个‘死人’,他也决计犯不上因为你而去迁怒旁人。我说一句话,你听听有没有道理,那个贾府,已是外强中干,穷途末路了,便不是因为你,也会有旁的事情。砖瓦都已经四处松动,那随便在哪一处用些力气,大厦都可一夕倾塌。” 贾琏道:“你这个话说的是有道理的,我心里大概也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想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也不必这样郁郁不快的,你就算自己再怎么懊悔发愁,也是事已至此,听我的劝,莫要多想了。” 贾琏应了下来,然而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有些发闷,过了几日之后,胤祥便道,“你这个样子,不仅是你自己心里烦闷,连带着我也要一同烦闷起来了。” 贾琏闻言忙道:“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不太容易笑的出来,而且贾府也一直没有消息,你和我都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要我宽心,实在有些勉强。” 胤祥温柔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不妨换个地方呆呆,你看如何?” 贾琏一愣,“什么意思?” 胤祥把玩着手中的戒指,唇角挂着浅笑,“既然你说,无论身处何方,这个戒指都能将你带到这桃花源中来。那我想着,它会否还有些别的用途?别如……能将你由此,带到别处去。” 贾琏惊诧道:“诶诶诶?不行吧应该,你以为这是机器猫的任意门啊?” 胤祥:“什么门?” 贾琏:“……没事,就是我年幼时期很崇拜的一个人……我觉得你说的不一定行得通啊。” 胤祥道:“可行与否,不妨一试,这几日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咱们在这屋子里头呆的时辰,应当就是四五个时辰的模样。咱们倘若往外头去转转,然后在时辰之内回来,不是同一只待在这屋里是一个样子么?” 贾琏却不像他想的这么乐观,“那……要是出去了,结果发现去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且还回不来了,那怎么办?” “回不来便回不来了,总之你我在一处,有我陪着你,你还怕什么?”胤祥一笑,握住贾琏的手掌,另一只手摩挲着戒指,“让我想想,该去个什么地方才好呢?” 贾琏见他一副当真要试的模样,忍不住道:“可是,万一咱俩没到一个地方呢?那到时候怎么办?” “有我牵着你,怎么会到不了一个地方?”胤祥一笑,口中喃喃说了一处地方,攥紧了戒指。 两个人就这样大概等了十几秒,仍然没有动静,贾琏吁了口气,笑着说,“你看,我就说没有用,要真的能让你哪儿都去,那也太好了点——呃啊——!” 他的话音未落,便觉得面前一阵疾风吹过,眼前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然而唯一让他神智清明的便是,胤祥的手掌一直牢牢握着他的,分毫未动。 这风刮了约有片刻才停了下来,贾琏再睁开眼睛之时,先是一愣,而后不可置信的低叫了出声。 “怎么样?我就说能成的,是不是?”胤祥捏了捏他的掌心,声音含笑,“瞧瞧咱们这是到了哪儿?” 贾琏环顾着四下,此时因是夜晚,四周十分的暗,并不能看的真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贾琏却觉得眼前的情景,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而且这四下的气候,仿佛也有些不同,贾琏困惑的眨了眨眼,难道自己和胤祥还一下子跨越了几个城市省份不成? “你知不知道这是——”还不待贾琏的话问全了,忽然听到身后吱嘎一声,而后便是一人极诧异的声音传来。 “贾兄?十三爷?你……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第79章 忧心忡忡 外头已是夜半时分,屋内燃着红蜡,窗下摆着一只更漏,四下皆是一片静默。 四人围坐在桌旁,面上俱是有些僵色,其中以贾琏对面的洛风最甚。贾琏看了看洛风,又看了看柳湘莲,托着腮帮子问道:“说说吧,你们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洛风的神情不自在极了,侧头道:“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们,怎么不声不响的便到了这儿?刚刚……我还以为是见了你的鬼魂呢。” 贾琏同他玩笑,“那你现在又怎么知道,见到的不是鬼魂呢?说不准我还真是个鬼魂呢。” 洛风摇摇头道:“这种时候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师兄也是前几日刚从京城过来,他说了你的死讯之时,可当真是让我……唉,不提也罢。” 贾琏从他神情之中便可看出他那时该有何等沉痛,连忙道:“我还活着这事情,在这世上如今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其实那个时候……连我自己也稀里糊涂的,真是不知为何,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洛风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性命尚存,就比什么都强。” 贾琏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几人一说起此事,气氛又有些沉寂下来,贾琏想到刚从还没从洛风那儿问明白的事情,便抬眸看着柳湘莲道:“柳兄,我要是没有记错,此地是小风的私宅。你这半夜三更,不在京中宅子,怎么反倒在此呢?” 相比起洛风的局促尴尬,柳湘莲便显得大方了许多,他微微一哂道:“贾兄是聪明人,何必要明知故问?说起来倒也多亏了贾兄先前的提点,我辗转反侧,思索良久,最后总算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说罢,还当着贾琏与胤祥的面,握住了洛风一只手掌。 贾琏笑道:“恭喜恭喜,看来,我们二人是来的不巧了。” 洛风的脸上红了一片,低声道:“瞎说什么,什么叫来的不凑巧了……正好,我还要问问你们,这夜半三更,你们究竟是如何到了江宁府的?还有十三爷,您不是被……” 胤祥微微一哂,只道:“我们要出来,自然有我们的法子,夜半来访,倒着实叨扰了。” “十三爷说的哪里的话,说起来,今日能见到贾兄一面,我也有话要同贾兄交代。” 贾琏见柳湘莲面色沉下来几分,不禁心里一紧,问道:“什么话?” 柳湘莲盯着他的眸子看了片刻,而后重重一叹,“你离京之前,将铺子托付与我,我当时也是一心要替你打点妥当。谁知你刚走没有多久,死讯便传回京城,那时候我只当你是真的遇到了险难,便想将你这铺子交还与你家中。” 贾琏闻言眉心一动,“那你是将账目都送去了贾府?” 柳湘莲摆手道:“尚未,还不待我将那些东西理好了送过去,便来了些官兵,说了许多话之后,竟将你那铺子给查封了。” 什么?!贾琏一下子站了起来,“查封了?谁查封的?” 胤祥在旁道:“站起来做什么?坐下说话。” 柳湘莲道:“那会儿闹得很是厉害,只是他们是官家,不敢得罪招惹。铺子封了之后不久,我托人左右打听,最后才得知,应当是宫中一位魏公公授意而成。你那生意做的红火,只怕早有人盯上了,外头许多人虽不知你就是这铺子的大东家,然而他既然是宫中之人,必定有许多旁人不知的名目路数。” 贾琏气道:“这个魏珠,我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他便时常遣人到府上去。哪一次的孝敬供奉,我也没有短过他的,如今竟做出这样的下作手段来。” 胤祥面色沉静,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落井下石,不足为奇,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如今性命既在,这些事情,以后大可以从长计议。” 贾琏心头仍是忿忿,然而却想起了另外一事,连忙问柳湘莲道:“柳兄既然是前些日子才离了京城,那……可有听见什么关于贾府的消息不曾?” 柳湘莲一怔,瞥了胤祥一眼,摇头道:“不曾听闻,贾兄何出此言?” 贾琏道:“宫里头娘娘出了些变故,家里头……只怕也不会很太平,我是不能露面的人,整日也像个傻子似的,两耳难闻窗外事。所以,才来问你。” “你放心吧,倘若真是有什么变故消息,师兄必定会听闻。如今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了。”洛风在旁宽慰道。 贾琏苦笑,“如今我也只好这样想了,那铺子……罢了,被他吞了便吞了罢,我除了自己想的开怀些,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胤祥道:“本来也不必在意,况且那铺子在你手里可以经营的风生水起,落到他的手中,可就未必能成了。” 贾琏明白他话里所指,没了桃花源这个储备仓,魏珠确实是占了铺子也没什么用处。 然而,“香奈儿”的名号却也必定要在他手里没落了,贾琏想到自己用了两载光阴,好容易将生意做得兴隆,如今却毁于一夕,心里头不免还是有些不快的。 几人在屋内说了会儿话,洛风便草草整理了一间客房出来,请贾琏和胤祥暂且将就住下。贾琏见他只收拾了一间,又想起柳湘莲亦是在此,不免笑着打趣道:“怎么柳兄来了就不必住客房呢?” 洛风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你住不住?生死门外走了一遭,倒变得啰嗦起来。” 贾琏笑眯眯道:“看来还是那句古话说的好啊。” 洛风见他笑的古怪,不免戒备道:“什么古话?你可休要胡说,如今十三爷在此,自有人规束你。” 贾琏清清嗓子道:“正所谓这干柴烈火好煮饭,师兄师弟好做……唔……” 他嘴里的那个亲字还未说出来,便被胤祥笑着用手指按了回去,又同那两人道:“夜了,不妨都各自歇息罢,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柳湘莲和洛风却不知他口中的改日,便真当是要改日的,只当胤祥是替二人解了尴尬的困围而已。如此,便微微一哂,各自回了房去,贾琏一直到进了房间,才被胤祥松开嘴巴。 “你堵我嘴干吗?我话都没说完呢。”贾琏皱眉叫道。 胤祥悠闲坐下,自己倒了两杯茶出来,抬手递了一杯与贾琏道,“你没瞧见洛风那模样么?咱们本就是偶然撞破,你还不替他留些颜面,嘴里净知道说那些胡话。” 贾琏接过茶杯后喝了一口,又为自己辩驳道:“怎么是胡话呢?这话可不是我瞎编乱造的,是名人名言。” 胤祥笑道:“哦?那一位名人所言?” 贾琏不假思索道:“金庸啊。” “金庸?” 贾琏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他听不懂的话,想了想解释道:“是我那个时代的一个文学大师,差不多相当于你们这会儿的……罗贯中!” 胤祥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既是这样的人物,怎么说出的话却如此……呵。”他摇了摇头,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 贾琏道:“那不是他原话,原话是师兄师妹好做亲,我改了一点点,为了应景嘛。” 胤祥怔了怔,旋即摇头笑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便变得格外机灵起来。” 贾琏道:“喂,这话什么意思?我平时难道很笨么?” 胤祥走到他身旁,伸手拥了他一下,“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说起来,他们明日一早,见你我二人又不见了踪影,只怕要吓着他们。” 贾琏半靠在他胸前,声音有些发闷,“没办法,咱俩现在就是穿了玻璃鞋的灰姑娘,到点就得走。而且每次出来,还都只能挑三更半夜,跟做贼没什么两样……” 胤祥轻轻在他额头敲了一下,“这么快便不知足了么?先前还唯恐不能够出来,如今真正出来了,却又得陇望蜀起来。” 贾琏嘟囔道:“我没不知足,就是……唉,算了。” 胤祥挑眉道:“有话直说便是。” 贾琏站起身来,同胤祥对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挪开目光注视着桌上的幽幽烛火,蜡泪顺着红烛流下,有种别样的萧索之意。 “我想……回贾府去看看。”贾琏缓缓道,“虽然知道不应该动这样的念头,但我却还是……” “你可知道,贸然回去会有怎样的后果?”胤祥淡淡道,“我带你来洛风的宅子,一是觉得让你见见故友,心绪可以开怀些,二也是顾及到他离京城遥远,又没有牵连,纵是知道了你还活着,也不会如何。然而,贾府之中,那便是危险中的危险之地,你若是露了面,让人捅到皇阿玛跟前,莫说是你和贾府,便是我、四哥、八哥,也一概脱不了干系。到了那个时候,你可明白,会铺开成多大的一个局么?” 贾琏被他说得有些讪讪,却又寻不出一句反驳的理由来,只得低声道:“我总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胤祥道:“这世间让你牵连挂念的事情甚多,你不可能一一顾及周全,下一次等八哥来探望我时,我会请他留意贾府便是。你想亲自回去的念头,还是压下去为好,莫要再动。” 贾琏应了一声,心里头慢慢爬上了一丝惆怅和烦躁,却又不想因为这事同胤祥争执,便不再多提了。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地方,虽然是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划清界限的虎狼之地,却也有我在意牵念的人在那儿。 为了胤祥,也为了胤禛、胤禩的恩情,贾琏无法让自己不顾他们的安危,私探贾府。 然而他心底,却也藏着一份胤祥所不知,也不懂的情谊。有对巧姐的,对凤姐的,甚至是对宝玉和贾环的,如今这一份担忧,也只好暂且搁在心里了。 第80章 大厦倾塌 古人有云,偷得浮生半日闲,可见这人在繁忙之余,是多么渴望能够有那么一日半日的放松休憩。 从前在现代的时候贾琏还不觉得,然而到了这儿之后,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忙里偷闲的可贵。 起码他在贾府住的两年,一个懒觉都没睡过,整日不是有这个事情,就是有那个事情。 不过古人到了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充分贯彻落实着早睡早起身体好的说法,贾琏入乡随俗,也就跟着做了,倒也没觉得哪一日过的太乏累或是太无趣过。 只是现如今,他却陷入了一种贫乏无聊的生活状态。 实在是没有办法,每天一睁眼,就是坐在屋里坐着,真正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一样。虽然对于每天晚上还有个盼头,只是白天毕竟占去了大部分光阴,而贾琏除了吃吃睡睡,在屋里来回踱步子之外,也找不出别的什么玩乐方法。 他也曾想过靠练字绘画来排遣,可是还没等练出个名堂来,贾琏自己就先闷得受不住了。他骨子里从来就没有文人墨客那股子气韵,强求不来,后来他便只好自己给自己出起了数学题目。 结果这题目没难住自己,倒让偶尔过来的胤禩见了,起了兴趣。他拿去给胤禛一瞧,贾琏在这之后便多了个任务,无事的时候要出些数理题目,胤禩会派人来取,等他与胤禛钻研出结果之后,再让人送来给贾琏批阅。 没给自己找到游乐方式,倒开了个补习班,贾琏哭笑不得,只好又开始寻找别的游戏途径。 贾琏相信,人类的智慧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宝藏,自己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数百年之后的来客,想几个打发时间的点子,总还是难不倒自己。 于是,当胤祥见他握着一手卡片,给彼此分发的时候,不由问道:“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贾琏一边发牌一边头也不抬道:“双人斗地主。” 胤祥一下子笑了出来,“斗地主?谁是地主?” “咱们轮流做,一会儿我给你解释这些卡片上的数字都有什么意思,哎哎,你可小心点啊。”贾琏见胤祥拿起一张牌,饶有兴趣的打量,“那些字都是我写上去的,别蹭花弄破了。” 胤祥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玩意已经有些习以为常,“这又是你从前家中的玩意儿?” 贾琏点头道:“是啊,正统玩法应该是四个人的,不过现在只有咱们两人,凑合一下也能打。唉,我可真是笨,要是当初在外头的时候想到做出这玩意来,然后将玩法推广出去,没准儿我也可以赚一大笔了。” 胤祥道:“你怎么整日都想着赚钱?要那么多的银子做什么用?” 贾琏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你这个就是属于,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为什么要银子?因为现如今做什么事情都要银子啊,我攒银子就是为了往后远离庙堂,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有几亩良田,舒舒服服当个小地主,做点小买卖,那样的日子多舒服?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还是要有银子。” 胤祥对他这一番话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着桌沿,“你想离开京城?” 贾琏点了点头,却不料胤祥忽然问道,“那也是要与我分道扬镳了?” 他的话问的贾琏一愣,开府别居是贾琏一直以来的念头,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离开了京城,那么胤祥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贾琏就不可能将它轻易压下了,他有妻有子,胤祥也不是孑然一身,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光明正大的凑到一处地方去。 况且…… 况且贾琏心里明白的很,胤祥是绝不会离开京城的,他可以将自己的命献给胤禛,当他哥哥登基的垫脚石。胤禛大业不稳,胤祥绝不会离他而去。 想到这儿,他不禁叹了口气。 两个男人在一起,其实还是有点奇怪的,也有点不方便,如果胤祥或者自己是个女子,那这一切都将不成阻碍。 贾琏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胤祥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声音低沉而温柔,“倘若有朝一日,我得了自由,你可愿意同我待在一起?” 贾琏没有说话,他看着胤祥的眼睛,有些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胤祥道:“只要你肯留在我身旁,那所有的阻碍都有我去一力抵挡,咱们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人了,难道……你就舍得,往后的岁月中再也看不见我?” 他这样一说,贾琏自然也就更加犹豫,“可是,你我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很多事情……远远没有想得那样简单啊。” 胤祥的声音更加轻柔,“只要你愿意同我长相守,我定不会辜负这一片相思意,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不过我?” 我是信得过你,但是我自己家拖家带口的怎么办呢?贾琏把话梗在喉咙,不上不下的过了片刻,才决定咽了下去,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谁知道康熙哪一日才肯大发慈悲放胤祥出去呢?而且按照贾琏的经验来说,不到康熙蹬腿儿咽气,胤祥估计是不出去了。 现在比历史让人安慰的就是,胤祥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起码不会出来之后短短几年就撒手人寰。 然而也只有这一点安慰了。 日子便这样一日日的推进着,贾琏拿了个本子,做了一个代表日历的东西,每过去一日他便在上头划过一道。虽说等他出去之后,必定也能够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但是这样一天天的数着日子,仿佛也有了一种别样的盼头似的。 起码自己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心里也能够踏实一点。 他还做了一本日记,将每晚同胤祥去过的地方都写了下来,贾琏怕让人瞧去,幸好在大学时候曾经因为无聊辅修过一门西班牙语,他便干脆写了一本纯西语的日记。 英文不够保险,康熙朝有洋大臣,但是西班牙语比起来就要冷僻许多,用起来也放心许多。 只是贾琏仍然不敢在里头明着写出胤祥的名字,他选择了一个代号来表示胤祥,用的是一个“怡”字,也是胤祥日后的封号。 他们每晚那几个时辰,都去了不同的地方,最远曾到过云南边陲,歇在一处木屋里,还见着了当地人养的大象。贾琏还玩笑道,“要是我真的到了这里上任,没准儿出门就不骑马,全是骑着大象走的,想想倒也挺威风。” 胤祥却笑着拥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贾琏满脸通红的将他推开。 真是疯了,还在大象的身上……贾琏一脸羞恼的看着眼前含笑的公子,暗忖这样的念头他居然也想得出来。 有时候胤祥的大胆和张狂,让贾琏忍不住想拽着他的衣襟去问,你好歹也算是个王子了,该有的矜持和节操去哪儿了…… 然而当他们二人在云南广阔的林木中奔跑的时候,贾琏看着恣意大笑着向他泼水的胤祥,又不禁觉得,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雄鹰是不该被笼子囚着的,他从前就算没有被圈禁,也绝不会有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 算起来,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离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两年,贾琏渐渐找到了一些打发辰光的乐趣。他还在闲暇之余,编了一本简单易懂的英语学习教材,给胤祥和胤禩各抄了一本,如今胤祥已经可以说出一口地道英式口音的“I love you”了。 虽然日子过得平稳安逸起来,但贾琏心里却仍旧有一份牵念。 而在这一日,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关于贾府的消息。 这次仍旧是胤禩派了往常那个人过来,仍是一封信笺,贾琏展开看过之后,坐在椅子里愣了许久的功夫。 信里写的东西,其实他早就想到过,是在心底来回转了无数回的可能,只是一旦跃然纸上,成了确凿事实,贾琏一时间仍是觉得有些恍惚。 并不是一封长信,上头简单的交代了贾府众人的事情,只说元春当年小产之事又被抖了出来,说是另有隐情,乃其刻意为之,意欲栽陷成妃。贾、王两家被人接连参奏,又扯出了昔年许多旧事,贾政、贾赦、贾珍已被革职查办,王子腾亦在其列。 然而下头另有一行小字写到,凤姐产下一子之后,身子一直怏怏,而后不知怎的,半年之前病情忽然加重,就在查办贾府前数日,撒手人寰,只留下贾巧与贾芍二人。 贾琏看着那信,愣了片刻之后,便是胸口一阵阵的发酸。 凤姐的身子不好,他心里头原本也有数,只是为何为病情忽然恶化? 难道是老天爷垂帘她,只愿她能在贾府倾塌之前去了,也少受些零碎折磨么? 而自己,还多了个叫贾芍的儿子,自己却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巧姐和贾芍姐弟,在这个沦陷的贾府中,又该如何生存? 胤禩递过来的信笺,已经算是说的详尽,只是贾琏想知道的许多事情这上头仍旧没有。他想知道巧姐她们如今如何,想知道宝玉黛玉如今如何,想知道平儿如今又如何了。 这些事情埋在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像定时炸弹一样。 时隔两年之后,贾琏再一次从心底涌出了那个念头,回贾府去看一看的念头。 第81章 凭空消失 贾琏的心思一贯不深,有了念头就不容易藏住,尤其是在胤祥面前,便不是像白纸一样易于看透,也离透明差不了多少了。 “你有心事。”胤祥看着他道,“说吧,又在想些什么呢?” 贾琏摆手:“没什么事儿,可能是有点困了,今天咱们不往外头去了,早些歇息吧。” 胤祥却握住他的手道:“还要瞒我?你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么?八哥给你递了贾府的信儿,你便又按捺不住了是不是?” 贾琏见被他看破,索性也不再遮掩,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原本没听到信儿的时候,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没着没落,七上八下。如今知道信儿了,却更觉得慌乱,不亲自回去瞧瞧,我实在……” “八哥那儿知道的讯息,也大致同我说了说,你夫人的事,我也知道了。”胤祥放柔了声音,语气温和,“你心里头也不要太过难受,这生老病死,人人都有那一日。她那会儿走了,总比在这贾府倾塌之后,吃苦受罪了才走的好。” 贾琏叹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虽然不能算是她的原配结发,毕竟……也在一起过了几载春秋。她这个人,秉性不算坏的,只是心思太重,若有来世,只愿她能活的洒脱自在些。” “你现在心里头记挂的,可是你那一双儿女?” 贾琏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他们,还有家里头的兄弟姐妹们,贾府虽然是个污浊之地,里头那些小儿女却是最澄澈干净的人。你猜不猜得到,皇上会怎么判?” 胤祥蹙眉道:“贾府如今之势,并非一朝一夕而成,正所谓摧枯拉朽,便是如此。多半是抄家查封,财产统统充公,爵位削去。至于是否要流放,如今也不好说,全要看皇阿玛发落了。” 贾琏问道:“那女眷呢?还有那些个没有爵位也没有出仕的子弟呢?” “依皇阿玛的秉性,应当不会迁怒众人。”胤祥宽慰道,“他是仁君,你不必担心他会将贾府满门抄斩,抑或是统统流放。” 贾琏撇了撇嘴巴,颇有些不赞同,“他是你爹,你是他亲儿子,他都能把你关在府里,不管不问,你还觉得他是仁君?” 胤祥哂道:“他是我的皇阿玛,这三个字,他先是个皇帝,而后才是阿玛。要怪也只能怪我时运不济,生在这帝王家罢。” 贾琏想了想,站起来走到他弄进桃花源的那两口箱子前,深吸了口气,将它们缓缓打开。 胤祥从前也见过这些箱子,只是贾琏没提,他也便没有多问。只是如今一时间见到那些个银子珠玉,也不便一怔,“这是……” “这是我到了这儿之后,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算一算,买一处带田地的庄子,应当也是够了的。”他看着胤祥的眸子,沉声道,“能不能请你,将这些银子给你八哥,请他……帮忙给贾府众人置办一处能够容身的地方罢。” 胤祥眉头一动,“这些银子,你不是原本想着要给自己……” “不错,我从前便是那样想的,在贾府倒台之前,先抽身而出,在外头另立门户。”贾琏微微苦笑,“只是,如今已经越陷越深,要抽身而出是没有法子了。这些银子……总归我现在不能露面,也有地方住着,用也是用不到了,倒不如……尽力再帮他们一把吧。” “你这样帮他们,可知道他们能否领你的恩情?” 贾琏摇头道:“不是有人说施恩莫忘报么?再说了,我总觉得……贾府如今这个样子,我在里头也没起什么好作用。那么多的人,要真是抄了家,总不能流落街头吧?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姐少爷,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过,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无处可归。” 胤祥静默了片刻之后,忽然一笑,走上前抵住贾琏的额头道:“没想到你不光有一副好相貌,还有个神仙样的心肠呢。” 贾琏一时局促,脸红道:“别……别胡说,我可不是圣母心发作,我就是觉得,不帮说不过去……况且,那儿也有我自己的孩子。” “圣母?” “就是耶稣他妈……” “耶稣又是誰?” 贾琏不耐烦道:“哎呀耶稣就上帝,上帝就是造物主,你不要再问我造物主是谁了啊!总之,这两箱银子,咱们一会儿搬到你那儿去,我就求你这一件事,厚着脸皮赖着面子,你也得答应啊。” 胤祥贴着他的耳根问道:“好,我应你这一件,你也得回答仔细我一件事才成。” 贾琏不自在的躲了一下,却被胤祥牢牢拦住了腰,只得道:“你说吧。” “平儿是誰?” 贾琏一愣,而后啊了一声,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平儿?” 胤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有什么事儿,还能够瞒过我的?” 贾琏想到自己和平儿的关系,说是清白,可是看在外人眼里头却一点也不清白,磕磕巴巴道:“那个……我和她,虽然明面上仿佛是那样的关系,可是那是她跟先前的贾琏。自我到了这儿之后,我连碰也没碰过她一下子的,我还想着若有机会,就将她许配给个老实可靠的人。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啊?” “哦?既然没有什么关系,那你今天苏醒之前,怎么口中还念叨她的名字呢?” 这次贾琏是当真愣了愣,“我念叨她的名字了?” 胤祥点头,贾琏想了想便道:“兴许是因为做梦梦见了贾府,以为我又回去那儿了,从前总是她伺候我更衣梳洗的。你不会是怀疑我和平儿吧?我的记录可没有你斑斓,侍妾两名,左拥右抱,我除了正妻一位,还是三天大约两天晒网的,可再没有别人了。” 胤祥听他的说辞只觉有趣,不禁笑道:“你是三天大约两天晒网,我便是日日耕耘么?你这样说,未免冤枉了我。” “反正有没有的,我也无从知道,也没地方验,所以咱们两人还是都——啊,你干什么!” 胤祥将他摁在桌上,笑着挑开领口,低声道:“今儿个你既不想出去,那长日无聊,不如做些什么,来打发辰光罢。” “从前来不及验的,如今便让你验个够本好了。” 贾琏连抗议都来不及,就被胤祥以极快的速度褪了衣裳,刚才心里的纠结抑郁,在低哑呻吟的摇晃之中,也渐渐飘出了脑海。 大约五六日之后,胤祥便告诉贾琏,置办庄子的事已经办妥,叫他放心。 贾琏吁了口气,看着空空如也的两口箱子,心里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失落。 他既然穿成了贾琏,也在贾府住了这样久的日子,那为贾府做些事情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钱财都是身外物,现在用没了,再赚回来就是了。 而且……如果真的能够只是抄家了事,那对于贾府来说,就该求神拜佛了。贾琏如今怕的,便是不能够这样简单,他想到巧姐的那位舅舅,心里头更是紧张忐忑起来。 只希望,王家如今也受到牵连,能够让那个王仁无暇顾及其他,不会将手伸到巧姐的身上来。 他虽然仍旧想回去贾府看看,只是胤祥同他保证再三,要他只管安分等着消息就是。贾琏已经托他料理了一桩事情,不好再胡缠,况且贾府如今正等候发落,必定乱的不像样子,自己也着实不该回去。 回去的念头一旦出现,便被贾琏狠狠压下,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别因为一时鲁莽再酿成大祸。 等待的日子往往格外难熬,而消息来时,又总是惊喜交加。 贾琏看着胤禩命人递来的那一张薄纸,心头感慨万千,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贾府果真是被抄了家,一应爵位统统削去,家产充公。贾政贾赦二人处流刑,发配宁古塔。贾母在不日前病猝于府中,其余人等皆要迁出宁、荣两府,好在贾琏早先托胤禩置办了那样一个庄子,否则这些人当真要无处可依了。 而相比于贾府,王府却遭难的更惨些,康熙三日前,下了旨意,废胤礽太子之位,与他相干的一应人等,除了赐死便是流刑。王子腾被罢官,及其子王仁一并下放天牢,近期处斩。 只是,让贾琏心中忧虑的是,胤禩在上写到,贾府一干人等皆迁入西郊的庄子,却唯有宝玉、黛玉二人及贾巧贾芍姐弟未在其列。 贾琏曾问道:“什么叫做未在其列?” 胤禩派来的人只道:“仿佛是这四人不见了踪迹,爷是差了人特意前去打听的,只是却也寻不着下落。” 寻不着下落?不见了踪迹? 贾琏听完,便觉得脑子一懵,嗡嗡作响。 这样四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贾琏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也根本猜不出来,这四个人究竟能往哪儿去。他们四个人,可以说是贾府里头心思最单纯,最没有门路的四个人。也许旁人都可出门去,往外寻一条别的路子,但惟独这四个人,是绝不可能。 莫说是他,就算是胤祥,这一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这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胤禩却鲜少派人往他这儿来传话递信了。 想来也是,胤礽二度被废,那便是再无复起的希望了。如今,这场夺嫡之争才真正开始愈演愈烈起来。 贾琏对这事却没有什么兴趣,最后滑落谁家他早就一清二楚,所不知道的只是胤禛登基的时间而已。此时此刻,他心中想的,全都是巧姐他们的下落。 到底会去了哪儿呢?难不成,真的让那个王仁给得手了? 贾琏摇了摇头,心想不对,王仁不可能有那个胆子连宝玉和黛玉二人一并掳走,更何况他恐怕也没有那个心思才对。 而过了月余之后,胤禩的人再度前来,却给贾琏带来了个十足的意外。 “二爷,二爷!竟当真是您……奴婢今生今世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竟还能瞧见二爷。倘若奶奶还在,知道二爷活着,那可该有多好啊!”眼前之人虽然女扮男装化作小厮,可是那眉眼模样,贾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平儿! 第82章 庆生厚礼 “……说起来,也亏得是奶奶走了,否则那一日的阵仗,她若还在,必定也是要承受不住的。”平儿提起凤姐,忍不住泪珠涟涟,声音哽咽起来。 贾琏叹了口气,给二人倒了两杯茶,让平儿坐下,这才问出心底藏着的疑惑来,“她究竟是怎么走的?这事情从没人详尽同我说过,先前那一年多,不都好端端的么?怎么竟忽然就……” 平儿坐在圆桌旁,捏着绢子抹泪道,“先前,都听说您……自打奶奶生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妥,这事也便一直没敢与她说过。谁知那一日,太太身边玉钏儿前来送东西,在外头屋檐下,竟与老妈子说起什么二爷的身后事来。” 她顿了顿,又道:“奶奶听了后,当下便呕出口血来,此后身子便不好了。老太太虽也怜惜着,只是补品流水一样喂进去,就是不见起色。那日自清早起身,奶奶脸色便差的很,过了午后,便……便撑不住了……” 贾琏心里微微疼痛,轻声问道:“她走的时候……走的可安详么?” “倒是没有受太大的苦楚,只是……可怜了巧姐儿和芍哥儿,这样乖巧的,却小小年纪便失了娘。倘若不是那个玉钏儿碎嘴,奶奶又何至于此……”平儿说道痛处,又哽咽起来。 “玉钏儿不过是个下人,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要我说,必定还是有人在后头调唆的!”平儿恨恨道,“这样的心肠,死上千百回也不足惜!” 贾琏想到往日在府里时候王夫人那副嘴脸模样,心里说不上是愤恨还是什么,只觉得这人心当真太过凉薄了些。嫡亲嫡亲的内侄女,竟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来摧残。 他亦不信是玉钏儿自个儿没缘没故的提起这些,若不是王夫人授意,他也着实想不出还能有何人。 倘若能再让他见到玉钏儿,那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能护凤姐周全,好歹也不能让她枉死之后,凶手还在世间逍遥快活。贾琏捏了捏拳头,开口问道,“那如今贾府旁人呢?都如何了?” 平儿摇头轻叹道:“从前,怎么也没有想过,咱们那样大的一个宅院,竟说倒就倒了。说起来,倒是多亏了从前府上买下了一处庄子,那一日也不知是怎么的翻出了契书。倘若没有那一处庄子,便当真是连个栖身之地都没了。” “自咱们府被抄了家,老太太去了,老爷和大老爷又别判了流刑,大太太兴许是看着没了依仗,理了包袱便回娘家去了。至于太太……”平儿抬眸看着贾琏,忽然冷笑了一声,“她也得了福报,宝二爷没了踪影之后,她便仿佛疯魔了一般,成日呓语,神志不清了。“贾琏愕然,“她疯了?” 平儿点头道:“自我离开那会儿,神智便已经不对了,应是疯魔了。” 贾琏没想到,还不待自己去算账盘问,王夫人竟然已经变成了个傻子。他暂且将这事放下,又问道:“贾府众人既然都迁去了那个庄子,你如何会到这儿来?” 平儿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府里头的丫鬟婆子,大多都卖了出去。有一位贵人,点了我的名字买下了我。然而便将我带上个马车,又让人替我换了男装,只说让我去照看个人,谁知道竟是二爷……” 贾琏眉头一动,“你可知道贵人的姓名?” 平儿摇头,“不知。” 贾琏大概心中有了计较,又问道,“宝玉和黛玉,还有巧姐和芍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四个人,怎么会忽然就没了踪影?” “这事便是如今想想,我也仍想不通透,那一日只不过是我去拾掇个包袱的光景,一回来巧姐儿和芍哥儿便不见了人。而后又听院子里闹腾起来,才知宝二爷和林姑娘也没了人影。如今是一天寻不回他们两人,我便一天不得心安,要是有一天下了地府去见了奶奶,我可该怎么同她交代。”平儿说着,便哭的厉害起来,用帕子掩着唇,低声抽噎。 贾琏道:“他们四人是一同不见的,这事情倒有些怪了,府里头的小厮也没人瞧见过他们么?” “没有,若是有人瞧见了,又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有没有在院里院外看到什么行迹不明的人?抑或是生面孔的?” 平儿蹙眉摇了摇头,“我整日都在内院的,哪里知道什么外头的事情,那几日也是乱的很,恐怕有人趁乱作祟,却也不得而知了……” 贾琏抬手揉了揉眉心,见平儿哭的眼眶通红,便安慰她道:“你瞧,我这都是死过一遭的人,咱们却还能在这儿遇上,这不就是老天保佑了么?宝玉含玉而生,黛玉巧姐儿他们几人也都是有福气的,定不会就这样让歹人害了。如今是多想无益,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怎么把你送来了这儿……” “二爷难道认得那位贵人?难道……二爷的性命,也是蒙他所救?” 贾琏道:“你能到这儿来,那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够办到了,只是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你呢……” 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那日与胤祥的对话,而贾琏的脑子,似乎也在这韬光养晦的两年变得灵光起来。 一个环扣被解开了之后,剩下的谜题也就不攻自破,迎刃而解了。 而当他去询问胤祥之时,胤祥也是一笑道:“你既然离不了她照料,那我便让八哥将她送到你身旁去,我这个人情,做的可够不够周到?” 贾琏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不如留她在你八哥府里,我那儿什么也没有,自己一个人也清静惯了,何必让人家大姑娘来陪我耽误工夫。” 胤祥哂道:“你不是说,往日的梳洗更衣都是她来伺候,我好心好意的将人给你送了过去,你倒还挑起理来。” 贾琏摆手道:“我可没有挑理,只不过……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八哥府上来往的男宾也多吧?岁数合适的小子也多吧?要是能给她寻到一房归宿,凑出一桩姻缘,那不是再好不过的事么?” 胤祥道:“你倒是很替她考量。” 贾琏叹道:“她是我夫人带过来的丫头,又糊里糊涂的做了这房里人,本来也是委屈了她。如今这样的日子,再不必分什么主仆了,能为她盘算些,那就盘算些罢。她品性很好,性子柔善,是正经能过日子的。誰娶了她,那才是福分,我看比十二钗任何一个都强。” “十二钗?” 贾琏留意到自己又说漏了嘴,连忙道:“没有什么,是宝玉他们先前在院子里头的时候,给各个姑娘起了这个名号闹着玩的。”说罢,又叹道,“那些人,如今也不知道过得如何,宝玉他们……究竟又去了哪儿呢?” 胤祥与他坐了半晌,忽而温柔一笑,同贾琏道,“你可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贾琏一愣,摇头道:“不知道,能是什么日子?” “是你的生辰,这样的日子怎么自己却不知道记呢?”胤祥佯作苦笑的摇了摇头,轻轻敲了贾琏的额头,“白日里已经送了一份贺礼给你,这会儿,也该送上另外一份了。” 啊……居然是自己的生日么,贾琏有些发懵,这些日子虽然每天依旧在本子上划着日子,可是却因为贾府这些事情,无心去思量其他。 生日这个东西,贾琏一向不怎么看重的,没想到胤祥倒是记下来了。 “什么贺礼?我的家产可是都耗尽了,你别送我贵重东西,送了我也还不起啊。” 胤祥道:“我在你心中,便是只懂得送金银玉器那样的庸俗人物么?” 贾琏咂咂舌头,嘿嘿笑道:“那倒不是,好吧,你想送什么?既然不庸俗,那是要来个文艺的么?是要跳脱衣舞?” “你这个脑子里——” “啊啊,我不打岔,不打岔。”贾琏躲过胤祥皱着眉头探过来的手指,笑着道,“白天你都给我大变活人了,晚上的这份应该不会比白天的差吧?” “那是自然。”胤祥一笑,牵了贾琏的手道,“跟我过来。” 结果两人一睁开眼睛,贾琏看着面前的院落,树木,以及那几乎没变过的繁星明月,不由眨了眨眼。 “你……就是带我来这儿?” 胤祥颔首,“你先莫要着急。” 贾琏摆手道:“我不急,原来你的意思是多喊几个人来替我庆生么?可是咱们又这样贸然到这儿来,小风和柳兄势必又要盘问一次你我二人的来处和去处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过生日确实要人多才热闹,但是万一他们已经睡下了呢?那岂不是饶人清梦——” 胤祥抬手堵住他的嘴巴,俯下身子低笑道,“怎么这么多话,还没有让你见到贺礼,你急个什么?我说了不比白日里的差,那就必定不会令你失望。” 贾琏被堵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好眨眨眼睛,想要伸手把胤祥的手掰开。结果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而后是个稚嫩的女声自后放传来。 “爹——!” 第83章 怡琏幽梦【大结局】 贾琏站在床边,看着榻上睡着的一双儿女,心里头仍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看不够了么?又不是往后没有机会瞧了,何必这样恋恋不舍的。” 贾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贾芍圆嘟嘟的脸蛋,又摸了摸巧姐的鬓发,叹气道:“你不知道我这种感觉,这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在见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都会跑会说话了。” 胤祥抚上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若是觉得心里头亏欠了他们,那就来日再好好陪伴罢,这会儿夜深了,别再将他二人吵醒。况且,你不是还有话想去同宝玉他们说么?” 贾琏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一步三挪的同胤祥走了出去,阖上房门。 银月似水,高悬在天,贾琏看着远处站着的素衣人和他身旁的柔弱女子,不由又叹了口气,上前道:“从京城到江宁,路途迢迢,你们二人想必都受了不少的折腾。” 宝玉的脸上仍带着些稚气和倦意,眼神却与从前在贾府之时大不相同,仿佛一夜之间添了几分沧桑和担当。他苦笑着摇头道:“受些折腾倒算不得什么了,只是……虽然柳兄早同我们说了,二哥哥尚在人间之事。然若非亲眼所见,我心里头也不能够相信,今生竟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贾琏道:“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也是一样。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很明白,怎么柳兄会突然回了京城,将你们几人带来江宁呢?” 宝玉扶着黛玉在庭间的石桌旁坐下,抬眸看着柳湘莲道:“这事,只怕还要柳兄来同二哥哥讲,才能讲的明白。” 几人皆在桌旁围坐下来,洛风又倒了热茶,贾琏却无心去喝,只盯着柳湘莲瞧。 柳湘莲缓缓道:“这事情,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要不然也不会那样巧,恰好在贾府抄家之前便将他们几人带了过来。” 贾琏问道:“受谁所托?” 柳湘莲笑道:“贾兄猜呢?” 贾琏蹙眉道:“问你正经事儿,你让我猜什么啊,洛风管管你家那口子,别让我着急啊!” 洛风一脸尴尬的扫了眼宝玉黛玉,低声道:“说什么呢你!” 黛玉唇角含笑,低头不语,宝玉也没有说话,柳湘莲大大方方的握了洛风的手掌道:“有一晚,十三爷忽然前来,要我尽快赶回京城,将这宝二爷及你的一双儿女带离贾府。” 什么?贾琏错愕不及的看向胤祥,见他仅是一笑,不发一语。 “我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贾府已经出了事,只是皇上还没下旨意来。当天夜里,我便摸着黑进了贾府,要宝二爷带上那一对姐弟,同我离开京城去。那会子我刚一说,宝二爷还当是我发了魔怔,说什么也不肯听呢。” 宝玉笑意微苦,摇头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二爷,只管叫我宝玉便是了。” “我当天晚上没有法子,只好又潜了出去,谁知第二日,便下来了旨意。我知道不可再拖了,就趁着府里忙乱,逼着宝玉他们出了贾府。宝玉寻了林姑娘来,说要死生都在一处,至于那两个孩子,却是林姑娘去哄来的。宝玉当时还有些将信不信,林姑娘倒是没有犹豫。” 贾琏听了,颇为吃惊的看着黛玉,这样柔弱的女子,竟然敢迈出这样的一步,心性分明比男子还刚强些。 黛玉见众人瞧她,只抿唇道:“我当时瞧着那情形模样,心里大概也知道,许是要不好了。柳公子同宝玉认得,并非歹人,我便想着,倒不如赌这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一走,他们竟……竟……” 她说着说着,想起贾府旁人的境遇,不由低声哭咽起来,宝玉叹了口气,用帕子替她拭泪,小声安慰。 贾琏想到从前电视剧里的情形,若是黛玉哭了,宝玉总是要急的忙手乱脚,没了章法,可如今他却能稳住心性,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做黛玉的脊梁。 也许是因为从前在贾府,他有意对宝玉提点许多,让他跟自己学着接人待物,让他知道外头的人情世故。 如果说从前的宝玉就是一块美玉,那么现在的宝玉,正在被生活和现实一点点磨成一块坚韧的石头。 贾琏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现在的宝玉更能够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可是他却没了从前单纯的性子,眼眸蒙上了一层灰土的沧桑。 “我们出来走的水路,这一路行的并不算很快,主要是为着林姑娘的身子。我也在京中托了熟识之人,留意着贾府的动静。待走了十几日之后,便听说那儿被抄了家,众人也皆受了遣散。府里之事,他们二人也大约知晓,并不必隐瞒什么。” 宝玉此刻抬头道:“琏二哥哥,太太她当真……当真……” 贾琏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王夫人间接害死了凤姐,自己对她也是满心怨恨。只是看到宝玉这个样子,贾琏忍不住一下子回想起来自己得知父母的死亡消息时的情景。 想他一介贵人公子,骤然也算是父母皆失,家破人亡了,心理上必定剧痛无比。贾琏看着宝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也说不出口,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算了,恨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最后,宝玉携黛玉朝着京城的方向,下跪叩了三个头,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贾琏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往后,切记不能再胡闹了,咱们家虽然是败了,可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 宝玉含泪点了点头,贾琏心想,他如今还会落泪,但是相信往后,他就再不会哭了。 众人散去之时已是二更天,洛风送贾琏和胤祥回房时,忍不住道:“会不会明儿个一早,你二人又不见了踪影?下回要走,好歹说一声,每次给你们备好的盘缠和东西,总是来不及给。” 贾琏笑道:“你看我们两人气色红润,衣衫整洁,就知道不短银两,不必为我们费心了。倒是宝玉和黛玉,他们两人身子都弱,这一下子也算是受了些打击折腾,还要你们费心照料。” 洛风瞪眼道:“还用你说么?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那位姑娘过两日我也买个丫头回来照顾着她,等你下次见着他们的时候,必定养的白白胖胖。” “我怎么觉得白白胖胖是形容我那俩孩子的话呢……他们两个我也不便带走,还要请你和柳兄……” “你怎么这么罗嗦,咱们之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还需要跟我废话这些?”洛风不耐烦的推了推贾琏的肩膀,道,“明天早上可务必要同我们一起用了早膳,就算要走,好歹也知会一声。” 说完,又小声嘟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让人操心着。” 贾琏觉得心底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暖意,张开双手冲着洛风抱去,被洛风叫着挣扎了几下之后,才不情不愿的也反手抱了抱他,这才转身离去。 阖上房门,贾琏同胤祥道:“人这一辈子遇见这么多人,但是能够遇到这样一心一意为你的朋友,当真是不容易。” 胤祥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只有朋友才难得?” 贾琏今晚的心情无比轻快,像是打足了气的气球一样,飘飘忽忽的。他拉起胤祥的手掌,看着他的眸子,含笑说道:“你和朋友,那怎么能比。你对我来说,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胤祥微微一怔,眸子中有种光芒微微闪烁,定定的看着贾琏。 贾琏只觉得灯下的胤祥容貌当真俊美的很,自己初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是花架子当中的一棵青松。而如今这棵青松,已经越发的挺立昂然,褪去年少时的少许意气,多出来的却是温润和沉稳。 胤祥微微向他靠过来一点,贾琏会错了意思,只是觉得今晚的氛围太过美妙,便也向前凑去。 胤祥见状也没有多说,只是顺势吻了上来,将错就错。 两人唇瓣相叠,辗转轻捻,只是这样轻轻巧巧的一个吻,便让人觉得心里头暖意融融,欢喜的不行。 唇分之后,胤祥将唇瓣凑在贾琏的耳根子下头,耳鬓厮磨,两人气息渐浓,又是一夜春宵好景。 只是在两人躺在榻上歇息之时,胤祥却忽然开口道:“刚才想问你来着,却让你一下打了岔子过去,你从前连剪烛之情都不知是什么,怎么竟还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句子?” 贾琏愣了两秒钟,然后摆手干笑道:“我也就会这一句,别的还是不知道的。” 开玩笑,打死他也不要说自己是因为每天中午在食堂,看了某个电视剧才知道的这句诗! 好容易想充一回文化人,结果还是失败告终,贾琏摇头哀叹,挣了几下还是没甩开胤祥伸过来的手指,心里头安安稳稳,合眼睡去。 四年后。 “爹,来陪我玩斗地主啊!” 贾琏抬起在花丛中沾上泥巴的脸,看着前头粉雕玉琢一样的小男孩儿,摆摆手道:“爹忙着呢,你去喊隔壁的二狗子来陪你玩儿。” 贾芍应了一声,跑出大门去隔壁喊人,贾琏继续将那几株花栽好,而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这个小院是典型的江南院落,格局开阔,布局精巧。贾琏将它买下之后,后花园里头种的是从桃花源里挪出来的花木,院子虽不算大,住的却很是称心。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从他来到江宁,重新开起了铺子之后,桃花源里的花就不像从前那样,开了金手指似的难以枯萎。如今的花,品种依旧是那些不变,只是比寻常花开的好些,花期略微长些。 有柳湘莲替他照看,再加上洛风家里在这江宁的名头,倒是没有什么人敢来作祟。 再看宝玉和黛玉,这两年日子过的却是很好,夫妻恩爱,儿女成双。宝玉在学堂谋了一份差事,黛玉便在家中做些刺绣女工,再放在贾琏的铺子中一并卖了。 他们两人本是最不擅长这种柴米油盐的事情,只是如今黛玉也可讲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实足让旁人羡艳不已。 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贾琏就觉得日子过的有些空荡起来,巧姐也嫁了人,如果这一年半载巧姐再给自己添个外孙子的话,那可真是让他有点接受不了了。 明明才三十岁的年纪,怎么就觉得自己老了呢? 这会儿,洛风走进门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道:“京城来的,今日早起瞧见,就顺手替你带回来了。” 贾琏连忙洗了手,接过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胤祥来的不错。 洛风在旁道:“真是闹不懂你,现在他四哥都登基了,正是十三爷扬眉吐气的时候,你不跟他在京城呆着,守在江宁做什么?” 这个问题,这两年洛风问了数次,贾琏每每只是一笑置之,如今胤祥虽然扬眉吐气,只是对于朝廷,贾琏是再不想卷进去了。 京城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美妙的记忆,况且位高人愈险,他若留在京里,万一再让有心人算计了他和胤祥……贾琏想起多年前的那些事情,只觉十分心累。 倒还不如待在江宁,良田铺子,一样不缺,自己也有事可做,不至于庸碌度日。 至于胤祥,却在胤禛登基之后一直忙碌,两人便以鸿雁传书。虽是挂念,贾琏却也知道他心怀社稷,待在这儿陪自己侍弄花草,实在屈才了。 洛风见他面露笑意,不由问道:“怎么,信上写了好事?” 贾琏道:“自然是好事。” 洛风道:“哦……难不成是十三爷又新纳了姬妾,抑或是新添了男丁?” 贾琏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道:“是环儿考取了探花功名,圣上也很喜欢他的聪明伶俐,当朝赞赏了他。” 贾府也许不会再获得从前那样的名望,但是贾环的出仕对于贾府来说,无疑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一家老小,又有了个支柱,有了个盼头。 两人坐在院落里说了会儿话,贾琏听见外头隐有锣鼓奏鸣,不由问道:“今天怎么了,谁家要办喜事么?” 洛风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只是……听说朝廷派了位特使过来,大约便是今日到罢。” 贾琏听了这话,忽然间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而在门外站着那人,一身蓝衣,眉目清俊,对他微微一笑。 一别三年,他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贾琏有些懊恼的想到,心口却砰砰跳的极快。 “四哥可是不地道的很,将我派来这儿,却又不给我修一处宅院。”胤祥笑着悠悠道,“堂堂特使,总不能睡到大街上去,不知你可愿意收留?” 贾琏只觉得指尖微微有些发颤,片刻后方笑道:“你就这样空手拜访,主人家可不好让你进去。” “谁说我是空手的了?这就将表礼送上。”胤祥一抬手腕,而后便上前了几个汉子,手中抬着一块匾额,手脚利索的爬上梯子,挂在了贾琏大门的正上方。 几人散去之后,洛风也含笑而去,胤祥拉着贾琏的手,同他站在门前,指着匾额上的四个字道,“怡琏幽梦,这便是你我住的地方,独一无二,你可喜欢?” 贾琏看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只觉得被阳光映的有些耀眼,怔怔的点了点头。 天气暖的恰到好处,屋檐下的青苔蔓延盘绕,一只红杏自墙头弹出,随着微风一吹,扑簌簌便落下几片花瓣来。 “幸好四哥是个明君,准了我到江宁住下,不枉我先前对他一片忠心。”胤祥假意喟叹,却将贾琏拥入怀中,含笑说道,“你既然想侍花弄草,那我也便放下权术,陪你在这儿,白头偕老罢。” 贾琏眼睛一热,嘴上却道:“听起来,仿佛是委屈了十三爷啊。” “可不是?所以你也应该拿出些表示来,对我这一腔赤诚,以身相许罢。” 两人片刻之后,都忍不住相视一笑,十指相携,手掌紧扣。 这也许,不算是最精彩的结局……贾琏心中想着过去那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大梦,却又如此的真实。 但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却真真切切是个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于是养肥的妹子们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出来看文了哈哈哈定制大概过几天会开,里头会加入你们最喜欢的内容的番外咳咳咳,希望到时候喜欢的妹子多多支持诶嘿嘿嘿笨蛋二爷最后终于得到了幸福,十三爷请在以后的日子里尽情享用吧! 感谢一路走来陪伴着这篇文到完结的所有姑娘,不管有没有留过言,你们能够在JJ如此抽风的情况下还坚持买V支持作者,真的让我非常非常的感动TAT 你们就是我写完的最大动力! 爱你们每一个。 于是……我退散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