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怦然心动 作者:Jane *现代AU,高中生ren妻 *29岁的雷狮x17岁的安迷修,双箭头,会有互相攻略互相撩的过程,一个相对轻松的小甜饼 Flipped(怦然心动) 第一章 Part1 偌大的会客厅内静的落针可闻。 安家上上下下,从家主到年仅八岁的幼童,嫡系一派的全部人马分立两侧,都站在了这里。而幼小的孩子尚未察觉到盘旋于屋内的凝重气氛,不安分的扭动了下身体,想要去够摆放在一旁桌上的精致糕点,被立在他身旁的母亲死死拽住,紧张地拖了回去。 而立在首位的安家家主,一位中等身材,稍稍显得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则以凌厉的目光迅速瞥了那位噤若寒蝉的母亲一眼。紧接着,他又迅速收回视线,朝前方挤出一个笑容。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于厅内悠闲踱步的男人身上。 他看上去很年轻,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眉目,如仲夏夜空闪烁的星河一般的紫色瞳仁,显示出些许他所拥有的混血基因。男人从这座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尽处缓缓走来,像十七世纪的太阳王高贵雍容地踏过脚下的领土,走过凡尔赛深深的长廊。 他委实不像一名到访的客人,更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快拥有这里。 站在家主身旁的安迷修,下意识扫了眼安莉洁。 此刻,他的妹妹正旁若无人的捧着本《瓦尔登湖》细细品读,低垂的眉目悲天悯人。 …… 安迷修抽了抽嘴角,悄悄挪步,半挡在安莉洁身前,隔绝他人的探视。不远处,男人已经停下了脚步。而他的小叔——安家的家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状似亲昵地对来人道:“贤侄,这位就是当初老太爷和令尊指给您的妻子——安莉洁。” 他抬手往安迷修所在的方位一引,继续热切地说:“你难得来,待会儿大家一起吃顿便饭,你们年轻人也好趁此机会,加深下对彼此的了解。”说着回转头,看到挡在前面的安迷修时,脸色微微一变。 恰在此时,男人也看了过来。 目光扫过的瞬间,安迷修下意识拉住身后安莉洁的手。 好歹是商场多年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精,安家小叔立即回神,换上一张笑面:“安迷修,愣着干什么,快和你妹妹一起向雷家哥哥问好,来,叫雷狮哥哥。”语气暗含警告。 安迷修抿着唇,良久张了张:“叔叔好。”说完也不管自家小叔难看的脸色,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了。 雷狮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忽而一笑:“就他吧。” “什、什么?” 雷狮收回视线,对面前有些惊慌的中年男人好心情地解释:“我说,我指定他为我的结婚对象。” 时间倒回至数小时前。 听到雷狮要来的消息,安迷修坐立难安,杵在安莉洁的卧房里,像个笨拙的锡兵。父母故去的早,在他们六岁时便因车祸而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这对双胞胎兄妹在世上相依为命。 没了主事的安家只能让前代家主的亲弟弟,安迷修的小叔上位主持大局。然而他这个叔叔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没多少年就让安家开始走下坡路,所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让他撑到了现在。 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人心隔肚皮,更遑论是在利益面前,如无根漂萍的兄妹二人在叔叔掌权的安家地位尴尬,如今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既能当做交易筹码被送出去,又能解决继承权上的心腹大患,简直一石二鸟。 早年雷家和安家的确有过婚约上的协定。当时的安家如日中天,门当户对的两家人自然关系亲厚,世族子弟的婚姻大多为家族铺路的强强联合,雷狮的父亲便跟安迷修的爷爷提及过。只是当时安迷修的母亲刚被诊断出有孕,心底柔肠百转,哪肯就这么轻易草率的替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决定未来,只委婉表示还未确定男女,至于以后,就看小辈们各自的造化。 安家老太爷有心圆场,便说到时只要两个小辈看对眼,安家自举双手赞成这门亲事,断不会阻拦。 时过境迁,而今的安家早没了当初的底气,也失去了强强联合的资本,雷狮的父亲也只当往事如风。可他不当回事,安家却不行。 他们在龙腾的项目上投入了太多,穷途末路的安家小叔孤注一掷,却被死死套牢。眼看着资金链就要断了,再不想办法挽救,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破产。 好在短命的嫂子肚皮争气,留了个女儿下来。安家小叔心忖,觍着脸将注意打到了侄女身上。他先是添油加醋的散布出两家曾指腹为婚的消息,而后又伏低做小的去雷家请人,更是忍着肉痛让出大半的利益,只期望雷家能注入资金救活盘口,一解而今的燃眉之急。 龙腾的项目开发一旦完成,后期的利益无疑是巨大的,现在就差最后几步了,却不得不让出主导权,安家小叔背地里呕到内伤,可又没办法,要没雷家的支持,安家连如今这关都过不去。 好容易把雷家现任主事请过来,这个除了讨债,其他方面几乎没半分用处的叔叔便冲进安莉洁的房间,当着安迷修的面对她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把雷狮“留住”。 而后在自家侄子的怒目而视中,趾高气昂地走了。他实在没时间陪这对兄妹儿戏,贵客临门,前厅还有许多布置等着他去主持。 安迷修担忧地看着妹妹,安莉洁专注地看着书本——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连叔叔站在跟前发号施令的时候,她都没抬起头来过。 安迷修踟蹰再三,忍不住道:“等雷狮来了我就去找他,和他说清楚。” 安莉洁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本,望着窗外神情叹惋:“有机会真想去小王子的星球看看,在那里,我们每天只要挪动椅子,就能看到许多次的日出日落。” 安迷修一愣,皱着眉思索片刻,才道:“可他的星球上只有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没有木头可以做椅子。而且没有星际坐标,就算成为宇航员,我们也到不了那里。” 安莉洁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床。 安迷修就陪她一起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 安迷修知道雷狮这个人,恐怕这世上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和雷狮这个名字一样出名的,还有他那些花边新闻,跟向来不安理牌出牌的行事作风。 十七岁的少年人,尚无法揣度成年人复杂的内心世界,他紧绷神经,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一步错步步错,将妹妹给输了出去,却万万没想到,最后成为筹码的会是自己。 安迷修被领着坐到侧厅的沙发上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此时布置奢华的小厅内只有他跟雷狮两人,闲杂人等都被清了出去,留给这对年轻人“培养感情”。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慢条斯理开口:“鉴于你尚未成年,我们会先订婚,等你满十八周岁后再举行婚礼。订婚后,你需要搬到我的住所,我不希望有人质疑我们这段婚姻的真实性——你明白吧?” 在见到雷狮以后,安迷修开始相信这世上真有得天独厚的人。就没有比雷狮更适合穿西装的人了,熨帖的高定成衣穿在他身上,就像为他而生,矜持尊贵的浑然天成。 他点点头,道了句:“明白。” 虽然还没成年,但安迷修自认已经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他清楚自己没有资本和雷狮要求什么,而人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不想让安莉洁失去自由,而对方又恰巧选择了他,那么在这个先决条件下,就必须有取舍。 安莉洁的幸福和他的未来,答案毫无悬念。 雷狮满意了,他面上似笑非笑,微微眯着眼,打量面前稍显拘谨的少年人。 安迷修还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雪白的衬衣衬得他气质格外干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清澈见底,稍显丰盈的脸颊看上去稚气未脱,他笔笔直地端坐着,像面对老师突击检查的学生。雷狮可以肯定对方这些年来,只做过长辈眼里的“乖宝宝”。 面对猎豹的巡视,安迷修有些不自在的偏开视线,脑内有许多年头快速闪过。他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一个听话、不会惹是生非的合作对象。以雷狮这个年纪,确实该谈婚论娶,而凭安迷修这些年从旁人口中所听闻的情况来看,对方并不是个会愿意自缚手脚的人,假结婚对雷狮来说,的确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何况他们这段婚姻,能为雷狮带来的好处,可不仅仅只有这些。 想到这里,为彰显诚意,安迷修恳切地对雷狮下保证:“请放心,我会在您需要时配合您,并尽量不为您带来麻烦,在日常生活方面,我自己就可以……” “你的小叔会将你的监护权转给我。”雷狮打断他。 “所以婚后,我不但是你的丈夫,还会是你的监护人。”雷狮支着脑袋,看着他笑了笑:“我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伴侣该有的依赖。” 安迷修眨眨眼,脸不争气的红了。 ——tbc—— 第二章 Part2 安迷修隔天就搬出了家。 看着雷家过来的人里里外外、跑前跑后的忙碌,安迷修感觉自己就像个外人。他背着书包,谢绝雷狮派到安家的保镖伸手过来,意图帮他拎包的好意,心底暗自庆幸:还好是在双休。 高二课业繁重,现在又临近期末,时间宝贵,请一天假都是错亿。 左右无事,安迷修干脆抽出张模拟卷,和安莉洁对面而坐,挤在客厅的一张桌上,吹着空调专心破题。两人做完再对对答案,岁月静好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处理完搬家事宜的特助走上前,疏淡而不失礼貌地请安迷修最后带上自己,跟他们一起回去。 这位叫卡米尔的行政特助,年龄不大,个子不高,俊秀的脸上却笼着层常年不化的冰霜,通身的精英派头让安家那票长辈都有些放不开手脚,更遑论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年轻。 对方的喜怒不于形色给了安迷修一定的压迫感,他起身收拾笔盒,将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对折,夹到课本里,边往书包里塞,边和仰头望着他的妹妹说:“剩下的题明天到学校再解……拜拜。” 安莉洁静默片刻,嗯了声。 安迷修故作轻松地笑笑,朝她挥挥手。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道清越却也坚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在教室等你。”像在保证什么,又像在问他讨要什么许诺。 安迷修心绪起伏,一个激动差点将妹妹也打包带走。 可他忍住了。雷狮这个人太过危险。 雷家到雷狮这一代,共有三人。 雷狮排位第三,撇去当中的二姐,也还有个压在头顶的大哥,按理说轮不到他来继承大|统。可如今终究不是封建社会了,大家凭本事说话,立长立嫡,谁强谁为大。至于立嫡?雷狮母亲也是雷父明媒正娶过来的第二位夫人,论出身实在没什么可置喙的。 大家族的子弟惯来精明,雷狮更是个中翘楚,他像生来就懂得如何在权利倾轧中活得更好。十八岁出国留学,二十岁被大哥作梗中断学业,却在回国后逆袭反击,不但把因虚长几岁而更具优势的兄长从集团CEO的位置上撸了下来,更将人发配去南美子公司开荒,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也得亏现在是法治社会,否则等待对方的就不是流放,而是被拉去沉塘了。 时至今日,雷狮早已坐稳雷家未来继承人的宝座,黑白灰不管什么道,见面都得尊称其一声三爷,风头一时无两。 雷父信奉狮群强者为王的丛林法则,对“二龙相争”乐见其成,他只要一个能让雷家走得更远、更辉煌的继承者。物竞天择,王者之下皆为粪土。而集团在雷狮手上的这些年,可以说是更上了一个台阶,如此先决条件下,雷狮私生活上的那些锦上添花也就变得无足轻重,逐渐退居幕后的雷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者生来就配左右一切。 雷狮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他向来行事无羁,有需要时更不会拘着自己,从时尚圈名媛到当红明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态度随意的很。天长日久,新闻八卦喧嚣尘上,一通真真假假的情史下来,也算战绩辉煌了。 安迷修怕自己的妹妹真栽进去。 汽车平稳驶向前方,安迷修正襟危坐,悄悄瞥了眼身侧的卡米尔,一脸踟蹰犹豫。后者目不斜视,盯着放在腿上的手提电脑,十指如飞的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偏生五感敏锐,在捕捉到安迷修的目光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头来问询:“有什么事吗,安少爷。” 安迷修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足勇气,张口道:“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您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告诉雷先生。” 卡米尔不由抬了下眉毛。 他也没说行与不行,只含蓄且谨慎地道了句:“这要看您的问题。” 听他这么说,少年人像松了口气,紧接着快速道:“请放心,绝对不会涉及贵公司的生意机密。”他停顿片刻,有些局促地抓紧了书包带:“雷先生以前……喜欢什么类型的伴侣?” 聪明如卡米尔都没想到,安迷修想要打听的,居然会是雷狮过往的床伴。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请放心,在契约存续期间,你会是雷总唯一的法定伴侣。” 安迷修面红耳赤,又苦于无法解释。 他总不能说是怕雷狮看上自己妹妹,对人始乱终弃吧?! 卡米尔转头就把这番对谈,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雷狮。 等晚上,雷狮谈妥龙腾的项目交接事宜回到别墅时,安迷修正坐在收拾好的卧房内心情忐忑。两家联姻实为一纸契约,自也不用共处一室,同塌而眠。 雷狮的领地意识非常强。卡米尔在离开前委婉的强调过,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雷家三爷,不会喜欢有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他的私有领地,其中以书房和卧室为最。 管家为安迷修专门安排了房间,装饰家居温馨妥帖。一个白天下来,安迷修除了吃饭,连楼都没下过——他和雷狮的房间都单独配置有洗漱间。 安迷修做完最后一本练习册,又把英语单词背了遍,实在无事可做,就开始大脑放空,想些有的没的。 他想不谈感情,雷狮这人其实也还不错。不过是没有感情的虚假婚姻,却将契约履行到这份上,给他一个相对不错的生活环境,真可算仁至义尽。 想着想着,又想到安莉洁。他得想办法,让妹妹搬离那个于他们而言没多少温情的家,现在他不在了,妹妹平常又不拘小节,万一被欺负了,都未必能把账讨回来。越想越坐不住,在听到楼梯被踏响的脚步声后,被冲动驱使的安迷修忍不住拉开了房门,跑到了雷狮跟前。 后者刚刚上楼,神情慵懒,衬衣领口微敞,领带早被扔到了一边。配着他那张俊脸,有种说不出的落拓潇洒。此时,男人微抬起下颌,示意对面的少年有话快说。 安迷修磕磕巴巴:“抱歉,我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雷狮想到了下午卡米尔对他讲的话。 对方说安迷修可能对他有点意思。 “去书房。”雷狮长腿一迈,迳自朝前跨步。 安迷修见状,连忙跟上。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才刚开始,就开始提要求,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可眼下也没人再有那个能力帮忙……安迷修咬咬牙,刚进书房,就把他对安莉洁独自一人待在安家的担忧说了,临末请求雷狮,能不能替安莉洁单独安排个住处,不用和他们一样住到别墅里。 雷狮联系前因后果,瞬间了然,冲他挑眉一笑:“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少,真当我什么人都会下手了?” 被戳破心事的安迷修无地自容,垂着头说:“对不起。” 突然,下颌被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安迷修被迫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雷狮那双含着兴味的眼。 “长得倒还不错,的确有担忧的资本。”男人勾起薄唇,莞尔道。 成年男性的费洛蒙混合着好闻的香水味道,直冲入安迷修的鼻腔。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安迷修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的体内都被这股气味充满了。他羡慕又憧憬,这是目前的他所不具备的,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起自己,有些慌张地叫了声:“叔、叔叔。” 雷狮被他笨拙的自保方式逗得差点笑出来。这世上还没有能规束他的东西,哪怕所谓的伦理道德也不行。 安迷修步步后退,他便步步前进,直到前者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上墙壁。 雷狮俯下身,炙热的鼻息扫拂过少年人光洁细腻的额头。而后,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安迷修,你的雷叔叔可不是好人。” “这个办法行不通。” ——tbc—— 第三章 Part3 下一秒,雷狮直起身,放开了他。 安迷修劫后余生,按着胸口在那喘气,也不顾维持平静的假象了。他刚刚差点以为雷狮要亲上来。 “我想你在我们这段关系的认知上,存在一定偏差。”雷狮道,双手插进西装裤的兜里,表情实在难以捉摸:“希望你能明白,我选择你,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偶然。” 安迷修呆滞三秒,多少有些反应过来了。对方没有选择安莉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么他和安莉洁到底有何不同呢? 以安迷修对雷狮情史浅薄的了解,后者虽然荤素不忌,但两相比较下,异性床伴明显要多过同性。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雷狮不想要子嗣,更不会要安家的子嗣。 就和封建王朝母家势大的外戚专权一样,安莉洁虽然不是受万千宠爱长大的贵门千金,背后也同样象征着宗族势力。而且像她这样空有身份,在家族内却肉眼可见没地位的孤女,也有许多好处。 纵然联姻又如何?嫁过去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后,到时怀了皇嗣,还不是要受尽家族摆弄。没安家给她撑腰,她怎么在雷家那个龙潭虎穴过下去?就算不为她自己想,也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不是? 而安莉洁的孩子,体内留着一半安家的血,等以后继承了雷狮的家业,那才是真正的民族大融合。从长远来看,安家此举,是把自己绑在了雷狮这艘豪华游轮上,简直稳赚不亏。 安家想的美,雷狮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未经雷狮允许,没人能从他身上扣下哪怕一个铜子。他要利益,也不想付出什么狗屁的代价。 同样是前任家主的后代,注定无法孕育出子嗣的安迷修就不一样了,他是最好的中和剂。 就连那位在人前唯唯诺诺的安家小叔,私底下都算盘打得响亮。雷狮不要安莉洁也好,反正不影响合作,事后还能多找个联姻对象,以此来对雷狮形成一个制衡。而他们只需要抛出一个只会来跟自家儿子抢继承权的安迷修。 雷狮无后,届时就算他们不出手,雷父都要坐不住,今后有雷狮焦头烂额的。而在雷父的铁拳下,安迷修的下场注定也不会好。还能借人之手,除去心腹大患。 这也是昨天他叔叔在经历短暂的错愕后,又迅速恢复冷静的根本性原因。豪门世家说穿了,实在没什么意思。 双方都当自己在做无本买卖,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看最后谁是龙谁是虫,将对手蚕食殆尽。 安迷修觉得自己不久前陪安莉洁看了太多宫斗剧,思维都有点被绕进去,一番逻辑推导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惜没等他思忖出个子丑寅卯,雷狮张了张金口,又将他拉回现实。 “当然,在适当时,我会还你自由。”男人笑了笑,目光深邃:“对你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酬劳。” 安迷修怔怔:“您的意思是……?” 雷狮意有所指:“未来还很长,你我的人生也会有很多可能性。” 他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对一个在昨天以前,还是个单纯学生的未成年开诚布公,将血淋淋的成人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人眼前,并且告诉对方:你没得选择。 安迷修反而松懈下来,他脾气有点像母亲,习惯直来直去,在阳光下行事。而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永远比老师突然公布明天摸底考,至于题目大家敬请期待要来的有安全感。 坦诚是合作的基础,相信他们在此番‘交心’后,会配合的更好。安迷修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胳膊肘在协约期间,只为雷狮拐弯。而雷狮也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表示这两天就让卡米尔帮安莉洁安排住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安迷修兴高采烈地回去睡了,晚上还做了个兄妹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团圆的美梦。 这孩子挺上道的。坐在书房办公桌前的雷狮想。 昨天其实不是两人的首次碰面。安迷修忘记了,雷狮却还记得。 早在安迷修父母的葬礼上,他就跟着雷父来过。那年的安迷修六岁,跟安莉洁像对瓷娃娃一样的抱着父母遗像,杵在前方。礼堂内鸦雀无声,偶有几声抽泣传来,而兄妹俩始终不发一语。精致,却也没有生气。 雷狮十八岁,正是最刺头的年纪,看这一个个成年人带着面具,在人灵前假模假样的演戏,滑稽的就像出默剧,便有些不耐烦。他向来不委屈自己,不爱看就不看,退出门外随便找个角落,就点了支烟慢悠悠地抽着。 一手还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摁来摁去,偶尔停驻的画面都是花花绿绿的证券交易数据。雷狮看得专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不知从何时起,站了个小萝卜头。 西装短裤黑皮鞋,长筒袜外还露着截嫩藕般的腿,膝盖在深秋的午后冻得有些发红。雷狮定睛一看,这不是安家那对倒霉催的兄妹里的哥哥吗。 小安迷修仰起头,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憋出句:“这里禁烟。” 雷狮将手机放回裤兜,就着插兜的姿势背靠墙壁,懒洋洋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孩显然没想到他能这么……这么没礼貌,就有点生气:“这是我父母的葬礼。” 雷狮道:“所以呢,你真以为现在待里头没抽烟的,就对你父母抱有敬畏之心了?” 见安迷修答不上来,他继续振振有词地发表高见:“我虽然坏了规矩,却是因为对他们虚伪的愤慨。我就看不上眼他们这副事后才来哭坟做戏的派头,真到要帮忙时你看着吧,绝对不会给你一个眼神。你好歹也生在安家,这点总明白的吧。” 小安迷修呆呆愣愣地看着他,逐渐手足无措。 这也太好骗了吧,别是个傻的?看着就容易吃亏。少年雷狮见状,决定大发慈悲,稍微普度他一下:“记住,这个世界只看谁拳头大,你要有本事,总|统都能给你跳脱|衣舞。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写自己十恶不赦,好人也没那么容易找,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拍拍屁股潇洒离去,独留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安迷修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又有了交集。 雷狮支着脑袋若有所思,为了今后计划的稳定性,他不介意在必要时,对安迷修多照拂些。 隔天周一,安迷修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坐上雷狮给他安排的接送车,赶往学校。雷狮的别墅位于城郊,环境清幽,空气十分的好。同样的,这也就意味着远离市区。 同学间没人知道才过了个双休,安迷修就悄悄多了个未婚夫的爆炸性八卦,但雷氏现任当家订婚的消息,却已是传得满城风雨。 安迷修刚进教室,就听班上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 “雷狮前天订婚了哎!”这是闲来八卦的学生甲。 “听说他未婚妻还是个学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运。”这是不无艳羡的学生乙。 “好好哦,以后考试都只用随便应付下,反正毕业后就能直接当阔太太了。”这是家境不错,被父母走关系塞进这所重点中学的学生丙。 安迷修心如止水,他是个有事业心的男子汉,明年高三一定要考个好成绩,选个好大学。 ——tbc—— 第四章 Part4 “安迷修。” 话音未落,安迷修的肩膀被拍了下。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当即喜笑颜开,整个人跟被注入了能量似的鲜活起来。 安莉洁停在课桌边,目光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才道:“早。” 安迷修任她打量,将书包塞进课桌,抽出昨天没对完的试卷,抬头道:“继续?” 安莉洁点点头,也很有准备地拿出试卷笔盒,在安迷修身旁的空位前坐下。他们运气不错,上学期文理分班,刚好将原本不同班的俩兄妹调到了一块儿,也省去不少在校内寻找彼此的麻烦。 距离第一堂课还有点时间,从教室到门外过道都嘈杂不堪,奔跑时鞋底摩擦地面的响动、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和男生的起哄嘘声混杂在一处。黑板上每天都在为高考倒数计时,期末过后他们就是高三的人了,眼见着上刑场的日子步步临近,都在见缝插针的释放压力。 当然,也有像安家兄妹这样面对诱惑岿然不动的优等生,班里还有小半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埋首在高高摞起的教材课本间,心无旁骛的跟各类习题打攻防战。 对完答案,安迷修状若漫不经心地说:“我托人帮你找了个新地方,应该这两天就会有消息,到时你先住过去,专心备考。搬家那天我会过来,陪你一起去。” 安莉洁不为所动:“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安迷修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付钱的,我们正经人家,不做赖账的事。” 安莉洁很想问他拿什么抵押,却被安迷修打断了,他说:“我一个男的,还有逻辑有原则有思想,哪那么容易吃亏,况且事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安莉洁拉住对方那只放在她脑袋上准备撤离的手,企图用自己温热的掌心,传递过去一丝温度。这时,安迷修的同桌来了,哈欠打到一半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安迷修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温和如春风拂面地对安莉洁说:“先回座位吧,上课铃快响了。” 性别为男的同桌登时怪叫:“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样!” 安迷修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对方目光紧紧锁定他手里那张写满答案的模拟卷:“虽然我不是你妹妹,但你也可以把我当做弟弟啊。” 安迷修:? 男同桌伸手死死扒住试卷,饱含深情地呼唤了声:“哥!” 安迷修:…… 诚如安迷修所言,作为一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接班人,他自认还算具备迎难而上的海燕精神。面对未来和雷狮同舟共济所可能掀起的浪涛,已经上了贼船的安迷修颇有一肩挑起所有重担的觉悟。 只令他没想到的是,考验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安迷修从没想过,待在学校是如此度日如年的一件事。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如今的安莉洁相处。 后者惯来寡言少语,但凡空闲下来,就一眨不眨、沉默地注视着他。安莉洁的目光简单纯粹,阳光下的绿色瞳孔甚至能折射出清透的光,却偏偏蕴含了万语千言在里头,看的安迷修压力很大,不得不在午间吃饭时主动坦白:“放心,我也不算代替你,雷先生说了,本来就要选我的。” 安莉洁不说话,仍旧用眼神交流:那你是自愿的吗? 安迷修否认:“也不算。” 安莉洁:所以还是他强迫的你? 安迷修摇头:“没有,后来我也同意了。” 安莉洁的目光柔和下来。 安迷修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不,跟你想的可能有点出入。” 安莉洁轻启檀口,终于说话了:“替我向雷先生转达谢意。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安迷修:…… 他竟有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 好容易熬到放学,送妹妹上了安家的接送车。安迷修转头,就瞧见了停在远处梧桐树下,他早上刚从雷狮家乘过来的座驾。早早候在校门口的司机下了车,远远就朝他一鞠躬。 安迷修抽了抽嘴角,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司机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毕恭毕敬道:“安少爷,下午公司来电,三爷今晚会回别墅用饭。” 安迷修适应了下自己目前的身份,而后善解人意地询问:“先生这几天不是要忙龙城的项目?” 司机很懂,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再忙也不能冷落了您啊。” 马屁拍的润物细无声。 安迷修:…… 他决定低头以作羞涩貌,来维持这段在公众眼里的天赐良缘。 安迷修回到家放下书包,刚在餐桌前落座没多久,雷狮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把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和我回趟家。”男人端坐餐桌主位,以不容置疑的强势口吻道。 雷狮所说的家,自然不是指他们现在住的这套别墅,而是雷家老宅,有雷父这尊太上皇压着的地方。 安迷修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这顿鸿门宴注定逃不掉。 雷父显然对雷狮跨过他,擅自决定的订婚对象不甚满意,甚至可以说还有些火光——从雷家虽然公布了联姻消息,却并未大肆宣扬安迷修的身份,就可见一斑。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刘邦,后天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安迷修这么想着,心底也同样好奇当初一手烂牌、头顶还盘踞着位强势父亲的雷狮,到底是怎么在雷家站稳脚跟的。 这么厉害的人物,他觉得他小叔的如意算盘最终要落空。 安迷修友情建议:“晚上来回您会比较辛苦,放到双休我也是可以的。” 雷狮嗤笑一声:“浪费那个美国时间干嘛。”他慢条斯理地接过女佣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才拿起筷子,发号施令:“你什么都不用管。” 如果安迷修是个心思细腻的文科生,这个时候大概要感春伤秋下。可惜他不是,他是一名出色的,只要给设备,就能让特斯拉线圈绕地球一周的理科学霸。 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职场剧,学霸很捧场地问:“雷先生,那您看?” 雷狮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tbc—— 第五章 Part5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约定之期。 雷家派来的司机风雨无阻,将车停在校门口,惯例下来替安迷修开门。安迷修适应能力不错,背着书包走过来,客客气气朝人点头,小声道了句谢。他钻进车厢,才发现后座的雷狮,对方竟亲自来接他了。 见人愣住,雷狮颇为好心情地拍拍身旁空位,笑眯眯道:“过来。” 安迷修都不敢看司机的表情。 他乖乖正坐好,也没真挨过去,雷狮摆明了在开玩笑。同时心底服气,大佬不愧是大佬,戏都演得面面俱到,哪怕没有太上皇这台摄影机,也不忘本心,爱岗敬业。当真戏如人生。 司机坐进前排驾驶位,发动车子:“三爷、少爷,路上有些堵,需要放点音乐吗?”说着目光看向雷狮,征询的意思溢于言表。似乎就等他偏头问安迷修想听什么,而后好在安迷修未开口前,就精准无误地播放歌单,展现下自己身为雷家十年老司机的职业素养。 早在前两天,他就已经打听清楚安迷修的喜好,偷偷下载完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迷修习以为常,甚至在雷狮的刺激下更上层楼,面不改色地抢先道:“放些先生爱听的就好。”惹得雷狮侧过脑袋,饶有兴致地看他。 司机喜滋滋:“是,少爷。” 本打算播放歌单的手指转了个方向,轻车熟路地在触屏上点击,将车载广播调整到财经频道。 一路上安迷修也不说话,抱着书包静静坐着,只有播音员磁性悦耳的声音,在有限的空间内回荡。 雷总裁日理万机,此番回府,也是从百忙中抽出的空隙,眼下忙里得闲,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也不知这广播听没听进去。 安迷修视线悄转,偷偷打量咫尺之遥的男人。后者虽看上去懒散,却远未到不修边幅的程度,两条长腿交叠着,双手十指交握,搁在大腿上,一派闲适自然。从安迷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薄唇。 雷狮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迎面捕捉到他尚未及撤回的视线后,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安迷修心有余悸,想到先前的卡米尔,暗自感慨这警觉性真有够出类拔萃。雷家到底是要有多水深火热,才能把人锻炼成这样啊? ‘醒过来’的雷狮索性也不睡了,后半截路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迷修聊天,后者十分配合,有问必答,努力使这场谈话看上去没那么尴尬。 司机很有眼色地把车载广播关了,也很努力地营造出这辆车是自动驾驶,除两人外没别人的奇妙氛围,可谓用心良苦。 B市的房价不便宜,市中心更是寸土寸金,而要想在这样的地方划下大片地皮建宅院,有钱没身份,那也是万万办不到的。雷家祖宅就坐落在这么个金窟上。在现代社会高楼林立的钢筋丛林里,高墙黛瓦,绿茵葱翠地彷如世外桃源。 时逢下班高峰,等雷狮安迷修到达时,天色已然暗沉。日薄西山,倦鸟归林,伴随黄昏逝去的萧瑟,也在低垂的夜幕下,被悄然遮掩。 安迷修跟随在雷狮身后,一路分花拂柳,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长长的回廊。脚下的青石砖路似没有尽头,每一块都无声地倾诉着岁月的凝重。 期间大宅内忙碌的佣人看到他们,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唤道:“三爷。”看得安迷修直有种自己穿越到封建社会的错觉。安家虽也门第煊赫,家风却不曾这样……严谨过。 见那一双双眼睛望向自己欲言又止,安迷修也有些拘谨。 站在前面的雷狮这时开口道:“叫少爷。” 佣人们如蒙大赦,立即弯下腰,对安迷修行礼:“少爷好。” 安迷修抽了抽嘴角,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妇牵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从内室缓步而出。 院内的佣人立时散去了,少妇低着头走上前,道:“三爷难得回来一趟,父亲心底高兴,就让我们出来迎接。”说完抬头,快速而僵硬地朝两人笑了下,对倚在腿边紧紧揪着她裙摆的孩子说:“这是你三叔,快,叫叔叔。” 小男孩期期艾艾,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声音细如蚊呐:“三、三叔好。” 安迷修从她和孩子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和畏惧,心中大概有了个底。这两人,约莫就是被发配边疆的雷家大哥留下的老婆孩子。 看这样子,是被扣下的质子无疑了。 雷狮毫无心理负担,享受完来自大嫂的敬畏,便将两人先打发回屋里,自己则和安迷修缀在后头慢悠悠的踱步。 安迷修脑内想到质子二字,就跟触发机关一般,自动开启搜索引擎的联想功能: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苹蘩蕴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 雷狮停下脚步,斜睨他一眼:“你在谴责我?” 安迷修顿时警醒,自己竟在无意识间喃喃出了口。 又不是步步高学习机,怎么还带语音播报功能的。安迷修心中懊恼,也没想到雷狮脱离学校十多年,还能记得以前课本上的内容。他自己不过脑,还偏偏好死不死,背了篇字里行间都在谴责交换人质这种不人道,有失君子之风的文章。 虽然孤儿寡母在深宅大院里仰人鼻息的确很可怜。看这样子,想必太上皇大人对她们,也是不怎么上心的。 安迷修定了定神,澄清道:“不是,我在背课文,下周要考。” 雷狮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用紧张,这里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安迷修一怔。 雷狮挑眉:“怎么?” 安迷修老实交代:“我以为您会给我点教训。” 雷狮哂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安迷修却从他傲然的神色间,读懂了对方没出口的未尽之言。 强者骨子里的高傲,让他不屑于对一个弱小的后辈使用鬼蜮伎俩。 雷狮从容转身,背对着安迷修,原本放在腿侧的左手掌心朝上,朝人招了招。等候片刻,见后边的人没跟上来,便转头莞尔道:“还不快过来。” 安迷修脸颊微红,鼓起勇气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只向他展开的手。 虽然面上不显,但安迷修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短短几日内,面对骤变的生活、未知的险阻,他忍耐、克制,用理智将自己规束的再好,也只是个孩子。 成年男性的手掌宽厚有力,像是能把他整只手都牢牢包裹住。安迷修觉得有点不真实,肌肤相贴所传递而来的温度又在提醒他,这并非仲夏夜的一场幻梦。 他的手在发烫。 热意像细小的火焰,灼烧着、跳跃着。 大堂内灯火通明。 端坐上首的雷父面容冷漠,英俊深刻的五官在岁月的磋磨下愈渐凌厉。他的目光停住在安迷修身上,后者只觉呼吸困难,久居高位所带来的迫人威压,带给他难以言说的精神压力。 所幸对方的主要目标不是他。在将安迷修里里外外地审视了遍后,雷父移动视线,牢牢盯住雷狮。想必太上皇也很清楚,问题出在自己儿子身上。 雷狮湛然自若,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拉着安迷修让他也坐:“不开饭吗?”后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立在他身旁。 雷父像是没注意到少年的窘迫,亦或者说他目下无尘,从未将安迷修放在眼中,面对雷狮的无礼,只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前,我有事要和你谈。” 哪料雷狮根本没看他,光顾着逗浑身毛都立起来了的安迷修:“难道你想坐我腿上?” 安迷修很想捂住他那张在拉仇恨一事上,仿佛开过光的嘴。 雷父的脸果不其然,在雷狮的刺激下阴沉起来:“雷狮。”他连名带姓的叫了声,而后道:“你平常在外头的那些烂账,我懒得管,但无法无天也要有个限度。你和安家的这次联姻,我不同意。” 雷狮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点上根烟:“呦,那可真不巧,我和安迷修一见钟情,已经同居了。” 雷父气得面色铁青,扫了眼安迷修身上的校服,道:“他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日后也会为今天轻率的举措而感到后悔。” 安迷修适时插言:“伯父请放心,婚姻是神圣的誓言,只要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在此期间,我不会背叛雷狮。” “闭嘴。”雷父忍无可忍,转头问老神在在抽着烟的雷狮:“你到底喜欢这毛头小子什么?!” 男人想了想,揽住安迷修的腰,夸赞道:“他学习不错。” 安迷修:…… 雷父:………… ——tbc—— *注:节选自左丘明《左传·隐公三年》内的《周郑交质》。 第六章 Part6 大堂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坐在两旁黄花梨木椅上的本家一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雷父勃然大怒:“胡闹!” 安迷修看着对面被吓得一缩脖子,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侄子,心有戚戚。从踏入雷家老宅起,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自己仿佛没有活在真实世界,而是穿越到了时下流行的都市言情剧里。再见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简直和电视里演得分毫不差。而他,一个本不该在如此年纪就承受这许多的男孩子,却拿上了小白女主的剧本。 接下来,领着恶婆婆戏份的反派势力是不是就该说: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在一日,你就别想让他进我雷家的大门! 雷父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厉声大喝:“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在一日,你就别想让他进我雷家的大门!” 安迷修:…… 幸好今天在这的是自己,要换做安莉洁,他都不敢想那辣手摧花的场面,一定很残暴。安迷修挺直腰杆,语气不卑不亢:“伯父,您虽是雷狮的父亲,却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他也有自己的思想喜恶,还请您尊重他的选择。” 雷狮十分赞同,鼓掌附和:“说得好。” 几十年来,除了雷狮这个逆子,就再没被人如此下过脸的雷父,差点叫人把安迷修叉出去。 看他那一脸的狂风暴雨,安迷修也多多少少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被扔出去沉塘的危险边缘摇摇欲坠。 大约是紧张,少年人的大脑就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转,一个个不着五六的想法冒出来:不愧是亲生父子,一言不合都喜欢来这招,要真搁在解放前,这水塘底下得睡着多少鬼魂啊。 雷父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我雷家从不留无用之人,你能为雷狮带来什么?”这是半点体面都不想给安迷修留了。 可大清终究亡了,现在是文明社会! 邪不胜正,杀人都是要偿命的! 少年跟一株饱经风霜摧残,却始终坚韧不倒的幼苗般,硬是凭着一腔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势,和恶势力对峙。 不过打小就脚踏实地、从不弄虚作假的老实孩子,面对雷父的犀利发问,也做不到天花乱坠的画饼。但安迷修自认没对方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他也有健康向上的三观和独立自主的人格,因此昂起头颅,底气十足地道:“我能给他一个家庭。另外以我的成绩,不出意外会被Q大录取。毕业后,也将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价值,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获得来自他人的认可。” 霎时,大堂内更加安静了。 只有雷狮还在动。 他将人拉到自己腿上,摸着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宠溺地说:“小朋友真可爱。” 然后,雷狮就做了件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事。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在安迷修张口结舌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里面插着枚白金戒指。款式简洁大方,只在戒环上点缀了几颗碎钻,流畅优美的线条极具造型感。没有人会觉得朴素廉价,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某著名珠宝品牌设计师,今年专为同性情侣设计的得意之作,只此一对,有价无市。 安迷修心底比谁都惊讶,他知道雷狮一开始没有这个打算。 说到底他们的联姻,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寸光阴一寸金,雷总裁的时间更是镶了钻的;而安迷修自己,也不想以这种尴尬的方式暴露于人前,在往后无穷的日子里被媒体追逐,被公众肆意揣度。 因此,在这种无声的默契下,两人都有意识地揭过了本该大操大办的订婚仪式,其中就包含订婚戒指。 雷狮当着父亲的面,执起安迷修的手,将指环套在他修长的无名指上。 而后,又摸出一个同样四四方方的小盒,引导安迷修打开,拿起那枚戒圈稍大的指环,替自己戴上。临末,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睛似真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好好保管它。”声如多情的私语。 说完眼角瞥向高坐主位,已经气得脸黑如锅底的雷父,雷狮语调平淡而强势地道:“我今天来,并不是征询你的同意,而是告诉在座的各位,我要结婚了,我的婚约对象是谁,谁要还不长眼的送上门来,别怪我不客气。” 呆呆坐在男人腿上的安迷修,一时为他眼底的星河所迷,差点就当了真。 回程的路上,安迷修看着掌心的小盒发呆。他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小心而又感到棘手。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不断回放,折腾得他连晚饭都没吃好——估计那一桌,也就只有雷狮吃得津津有味。 身经百战的男人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挑眉问他怎么了。 安迷修委婉表示自己还在读书,校规明令禁止学生早恋,无名指上堂而皇之地戴着这么个戒指,岂不是在公然挑战学校的权威?班主任大概得天天中午请他去办公室谈心。 雷狮不以为然:“让卡米尔去沟通下。” 安迷修连忙摇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雷狮转念一想,明白了对方的顾虑。等安迷修以后恢复自由身,也是要找对象的,现在闹得太大他还怎么追女孩儿。这小孩截至目前的表现可圈可点,甚至能说超过他预期不少,也没必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为难人家。 更何况他今晚做得不错。 深谙教育真谛的雷狮知道,这时候要给个甜枣,于是大手一挥,让司机往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开。 安迷修疑惑:“这是要去哪?” 雷狮神秘地笑笑。 到地后安迷修才知道对方要干嘛。 此刻他僵硬地坐在珠宝柜台前,眼睁睁看着年轻貌美的导购小姐,从一个摆放着各种款式的细链的托盘里,一条条拿出来往自己颈侧比划。 旁边还有雷狮在那指点江山:“这条不行,再找。”说着拿眼角一瞥安迷修。 后者接收到信号,把握在手里的蓝丝绒盒子,往柜台导购小姐那推了推,听男人继续说:“你照着这个款式,选条搭配的。” 小姐一看摆在盒子里的东西,心领神会地笑了。看得安迷修脸颊发烫,连耳朵都红了。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欢喜的惊叫:“雷总!”嗓音又娇又软,跟出谷黄莺似的,特别好听。 安迷修瞬间警觉,意识到自己还不能下戏,立马站了起来。 雷狮将他按回椅子上,双臂以把人圈在怀中的暧昧姿势,从后方伸向前,抵在玻璃展柜上。 安迷修任人施为,尽职尽责地转过头,望向声源处。就见一名身段窈窕,面容如玫瑰花般娇艳的美女,踩着细高跟朝这边快步走来。 对方面颊微红,双眸微微发亮,精致的妆容将那份含情带怯的神韵描摹到了极致。看得安迷修不由感慨,雷总裁的桃花运真是让人羡慕。 美女情难自禁,差点扑上来,临到近前才堪堪收住脚步,视线艰难的从雷狮那张俊脸上移开,不动声色地打量被他几可算作是抱在怀里的安迷修。 然后她就看到了少年身上的校服衬衫。 安迷修:…… 这朵养在院外的红玫瑰满脸一言难尽,这又是什么新型的play,难道雷总最近换口味了?想着想着,脸上不由露出懊恼的神情,早知道今天就穿那套英伦学院风的淑女装了。 安迷修有些别扭的偏过头,悄声道:“要不下次出门,我还是换身衣服吧?” 情话技能满分的雷总裁当着前床伴的面,面不改色回:“不用,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安迷修:…… 红玫瑰:…… ——tbc—— 第七章 Part7 红玫瑰也非寻常人,迅速反应过来,两条纤细白嫩的手臂若无其事地缠上雷狮胳膊,甜甜道:“这位是您的弟弟吗?” 神一样的弟弟。 安迷修家教甚严,不会说时下流行、却不怎么文明礼貌的网络用语,但这不妨碍他在心中吐槽:普通弟弟会带着戒指,来珠宝柜台跟哥哥亲亲我我吗? 红玫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盯着安迷修目露好奇,见后者也在瞧她,便大大方方露齿一笑,漂亮的脸蛋跟盛开的鲜花般,着实养眼。安迷修虽在本家不受待见,好歹也是门第出生,眼睛自然要比普通人利些。 他能看出红玫瑰受过良好的教育,从打扮穿品、到举手投足的气质仪态,也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成长环境十分优渥,丝毫没有普通炮灰女配溢出屏幕的恶毒浅薄。 对嘛,这才是富家小姐该有的样子。安迷修激动,现在的电视剧实在太污蔑可爱的小姐们了。他微微笑道:“您好。” 要不是身体被雷狮限制了行动,他甚至想起身对人行个吻手礼,来彰显他的诚意。 红玫瑰:“好乖哦,叫姐姐就好啦。” 这下马威给的,实在是高。安迷修回忆起自家小叔外面彩旗飘飘时,婶婶使用的手段。寥寥几语,既隐隐暗示了自己和雷狮的关系,又不以身份压人、行为举止不带攻击性,只让安迷修记住她的存在,而后不动声色地从身份年龄上,提醒少年他们两人间的差距。 而女人恰到好处的吃醋,永远能击中男性的好球带,讨人喜欢的小可爱从不会真失了体面。红玫瑰心底很清楚,这少年能被带着,就说明目下在雷狮眼中,他尚有可取之处,她又怎么可能真去做触雷狮霉头的蠢事。对于久居上位的人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到他面前指手画脚。 因此,她只是端庄而柔情似水地傍着他。眼波如水,神情似娇似嗔,既有小女儿的情态,又像位册封已久的正宫娘娘,母仪天下海纳百川,温柔地包容着丈夫。 理智告诉安迷修这声姐姐不能叫,叫了他就要被人先下一城,承认自己不如她,甘愿做个各种意义上的弟弟了。 一方面感慨社会社会,一方面被礼教牢牢规束的安迷修无法忽视女性群体的任何诉求,没能控制住地顺从本心,真把姐姐喊出了口。 雷狮挑了下眉峰,终于转过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红玫瑰动作一顿,以尽量自然的姿态收回手臂,站直身体,恢复成大家小姐的矜持模样。 雷狮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柜台内的导购:“挑好了吗?” 导购小姐原本在津津有味的吃瓜,闻言立即收敛神情、端正态度,双手捏着细链两头,递到两人面前,笑容可掬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二位看这根怎么样?” 安迷修:…… 雷狮满意地点点头。 红玫瑰楚楚可怜:“雷总……” 导购小姐手脚麻利,结账打包一气呵成,将小纸袋递给安迷修时,后者不禁想,这速度估计要比她平时快了两倍吧? 雷狮见办完事了,揽着少年的肩膀就要往外走,全当身边逐渐开始手足无措的美人是团空气。 安迷修于心不忍,礼貌地向玫瑰花道别。美丽的红玫瑰孤零零站在那,花骨朵可怜巴巴的垂落着,远远看去像要枯萎了似的。 安迷修心里叹口气,不知怎么,竟也有点低落。 坐回车里的雷狮指使司机往别墅开,临末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这方面倒是开窍的不晚。” 安迷修不认同:“那位小姐看上去是真心喜欢您的。” 雷狮不置可否的笑笑。 安迷修知道他是不信,虽然清楚别人家的私事,自己没那个资格立场插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先生有喜欢过人吗?” 雷狮缓缓靠近他,高大精壮的身体似穹庐,将他笼罩在阴影里。他一眨不眨地与安迷修对视,用比大提琴还低沉性感的嗓音说:“不就在这里吗?” 安迷修浑身僵硬,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夜晚安迷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捧着手机给安莉洁发短信,说自己今天遇到了玫瑰花。 安莉洁回的很快,单刀直入问:有没有跟小王子在一起? 安迷修想了想,在屏幕上按出一行字:她开错地方了,差点被农民伯伯打的杀虫剂毒死。 安莉洁发了三个哭哭的emoji表情。 大约是玫瑰花的悲惨结局让安莉洁很失落,兄妹俩没聊几句,对面就说自己要睡了,明天再见。 和她道过晚安,仍旧很精神的安迷修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好怕明天到来,又好怕它不来。 现实是残忍的,光阴的轮转不会因为谁的意志而停摆,无穷多的明日如期而至。 但雷狮似乎良心发现,接下来的几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根本没在安迷修面前出现过。连到周六安排安莉洁乔迁新居,他都是派了个助理过来协助,倒是让安迷修松了口气。 松完就见安莉洁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无声地问:雷狮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一个星期下来,安迷修也不是当初那只菜鸡了,脱离剧本照样演得信手拈来,“他工作忙,我又担心你,所以听到住所找好了,就先过来帮你搬家。”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 安莉洁点头,听族内长辈说雷狮在本家冲冠一怒为蓝颜,照剧情发展,肯定要有反派给穿小鞋,在各方面打压主角,她懂的。 安迷修一看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就有些害怕——刚刚在安家被众人用奇妙的目光注视了一路,他几乎是逃出来的。为避免听到什么惊人言论,安迷修赶紧转移话题:“现在家也搬完了,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雷狮的第二本情债。这次对象是个男的。 安迷修抽了抽眼角,现在打情敌业务还带买一赠一的吗?话说回来,雷总裁还真是注重全面发展,男男女女整整齐齐。 他看看眼前打扮时髦,全身上下都很贵,面容精致又英气的不速之客,瞬间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这位肉眼可见比娇花有攻击性多了,浑身是刺,跟株仙人掌似的。 仙人掌扬起下巴,高傲地问:“你就是雷总的新伴?” 安迷修点头招呼:“你好。” 仙人掌:“问你是不是,你只需要回答问题。” 哇,这么辣的吗,不愧是长在沙漠的。 安迷修好心提醒他:“你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 仙人掌怒,以为他是在炫耀:“你在嘲笑我吗!”转头又见安莉洁正看着他目露悲悯,不由更为火光:“你什么意思?” 安莉洁有点忧郁,缓缓道:“连玫瑰花都无法修成正果,何况是没有名字的配角?求不得,怨憎会,终究没有结果,又何必执着。” 电波系的只有安迷修知道她在讲什么。 虽然仙人掌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生气。 眼见事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助理只能在心底祈祷救兵快点来——早在走出小区,迎头碰到仙人掌的第一时间,小助理就悄悄溜到一边,向公司总部的卡米尔汇报情况了。 雷狮情人们的日常、包括去留问题,向来都由权级更高的卡米尔负责处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杂助理,也不清楚闹起来的两边来头如何,更何况气势汹汹的那位主子,居然能神通广大地弄到这里的地址……他得罪谁都似乎不太好。 而接到电话的卡米尔,立即将这件事转达给了雷狮,而后低头负荆请罪:“抱歉,是我的失职。” 他对面的男人脸上辨不出喜怒,语气里倒存着几分温情:“算了,你最近跟着我连轴转,也辛苦了。”接着话锋一转,声音冷下来:“排查下,我这里不留吃里扒外的东西。” 回想起安迷修面对红粉骷髅时那个意志不坚定的样,雷狮想了想,还是道:“至于安迷修那里,你先去一趟吧。” 他雷狮亲自挑选的伴侣,不管是不是真的,要连区区一个小妖精都降不住,传出去多丢人。 ——tbc—— 第八章 Part8 事实证明雷狮多虑了,面对同性的安迷修十分有原则。 仙人掌来前也是个体面人,虽然出师不利,但好在及时止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面无表情问安迷修接下来有没有空,在得知他们准备去吃午饭后,就说要请客。 原本两个人的战役,阴差阳错下变成了有备而来的仙人掌、沉着应战的安迷修、当都市爱情剧看的安莉洁,和在卡米尔到前不敢不去前排直播战况的助理四人行。对此,安迷修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能选择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仙人掌熟门熟路的领着三人走进一家法国餐厅,而后又熟门熟路地在侍应生的接引下落坐,像尽地主之谊般,把菜单递给了安迷修。后者出于礼貌,再想到安莉洁是自己人,就又把菜单给了拘谨的助理。 回头一看,仙人掌面色发青,似乎又生气了。 助理识趣的没有伸手去接,客客气气的谢过安迷修,扭头让侍应生再多拿两份菜单来。 安迷修不由开始好奇这株仙人掌在雷狮面前的模样,是十年铁树终于开花?还是泼辣美人别具风情? 虽然有极大可能是单纯想看他一点就着、气得跳脚又要努力维持体面的样子。 几天相处下来,安迷修自认对雷狮还是有点了解的,包括对方骨子里恶劣因子,和百无禁忌的本性。 仙人掌本打算在用餐礼仪上挑些毛病,来嘲笑对手的不知好歹。以雷狮的身份,我这样的对他来说都是屡见不鲜,更何况连基本礼仪都做不好的你? 这个思路就很老套、很没有新意,看得连隔壁端坐的安莉洁都蹙起了眉头。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可显然骄傲的仙人掌只知己不知彼,听到点风声,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安迷修是雷狮不知从哪捡来的清粥小菜,而他今天摸索到的这个地方,就是新置的金屋藏娇地。 可安迷修不是贫穷的小白女主,所以直到饭后甜点被享用完,也没能让人揪住一点错处。 见迂回计策失败,仙人掌决定大开大合,正面刚。 “不管你是真心喜欢,还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才接近他,你们都不会长久的,哪怕雷总现在对你上心,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上下打量了安迷修一眼,嗤笑道:“装得再纯再嫩都没用,你当雷总见过的人还少了?” 他哪会真看不出安迷修的年纪,后者脸是真的嫩,眉宇间的气质更无法掩盖独属于少年人的青葱朝气。 安迷修今天终于没再穿校服,而是换了身休闲运动装。白色的高帮板鞋,烟灰色的运动裤,裤脚的松紧刚好卡在脚踝上。上身同白色系T恤,胸口有块彩绘涂鸦,披着件蓝白相间的棒球外套,活力四射的下一秒就能去操场投个篮。 面对来势汹汹的敌军,少年挺直腰背,一脸肃穆:“你知道黎曼的猜想吗?” 仙人掌:呃? 安迷修追问:“知道吗?” 仙人掌:“……不知道。” 安迷修点点头:“我也不知道。” 仙人掌:??? 仙人掌怒:“你不知道你问什么?!” 安迷修解释:“不同于哥德巴赫的猜想——它是数论上的一个特殊命题,仅在这个范围论内有影响。黎曼猜想涵盖的面十分广,对现代数学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近乎上千条的命题和定理,都建立在‘假设黎曼的猜想成立’这一基础上,又哪能是现在的我们能论证出来的?许多数学家穷尽一生,都想解开这道谜题呢。” 仙人掌郁闷:那你说这干嘛? 安迷修像是看懂了他的表情:“所以你看,这世上有那么多未解之谜等着我们去探索,又何必拘囿于小小的一方天地?人生在世,总会有所追求,难道你不想未来能在某个领域证明自己吗?不止理论学术,包括音乐、绘画、文学等艺术形式在内,都有高峰等着人去攀登求索——你受过很好的教育,想必也有擅长的项目,你用它来追求爱情的同时,是否也能帮它寻找自身的真理?” 这就是安迷修对都市言情剧一直不太满意的地方,做人要有梦想和独立的人格,只有健康的茁壮成长,才不会给重视的人带来压力和负担,并为对方提供遮风挡雨的依靠,和幸福的欢笑。 把自己完完全全系在另一个人身上,渴望让别人来承担生活和两人相处时的所有责任,是懦弱和幼稚的不成熟行为。 安迷修苦口婆心:“也许有朝一日等你跳脱出来,就会发现当初执着的事物,也并非那么紧要。” 仙人掌差点气到自闭,一个小孩,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小孩,居然教育他这个成年人要精神独立?? 安迷修在谈到喜欢的领域时,简直神采奕奕:“如果你能对数学感兴趣就更好了,事实上我们小组的研究议题也是这个。别小看零点分布的猜想,数学和物理有许多共通之处,就连自然界某些你看似偶然的排布,都和数字息息相关!” “你能想象量子力学的随机厄密矩阵特征值分部,和黎曼ζ函数的非平凡零点的间隔分布一样吗!还有现在跟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互联网,它的安全建立在密钥上,而RSA加密演算法通过数论,以庞大的自然数分解成素数乘积为基础,进行加密解密,这也和黎曼的猜想有直接联系!” 安莉洁突然出声:“前提是猜想能被证明。” 安迷修顿了顿,才道:“但你不能否认,这套验算法之所以会成功,也是建立在素数在自然数集里的随机分布基础上。” 奉旨前来救场的卡米尔匆匆而至,被侍应生领着走到他们这桌。 卡米尔彬彬有礼:“抱歉,打扰各位用餐,雷总嘱托我接少爷和小姐回去。” 安莉洁:“你的态度不够严谨,学术研究只讲证据,你不能给没有概念的人这样传递信息,你的莽撞会给人造成错误的解读。” 仙人掌:“喂……” 安迷修反驳:“话虽如此,但人同时也需要畅想。有想法,才会有行动的目标,牛顿也是因为苹果的坠落而有了灵感,到最后证明了万有引力的。” 安莉洁:“只要还没确定,就存在变数,就有其他可能性,有个逻辑上的差错——你不能证明黎曼的猜想是必然且唯一使它成功的途径。” 仙人掌:…… 小助理:…… 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卡米尔:…… 眼看俩兄妹就要互相大义灭亲,在餐巾纸上演算起公式,卡米尔赶紧叫停,将两人打包送上车,往别墅的方向扬长而去。新地方是不能住了,安莉洁只能先跟着回雷狮的居所。 而仙人掌的找茬计划,也在鸡飞狗跳下不了了之。 将人送到目的地,又吩咐管家先替安莉洁整理出一间卧房,卡米尔就带着小助理回了公司。两人站在宽敞的总裁办公室内,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字不落地报告给雷狮,后者眉头一挑,笑了好长时间。 笑完他支着脑袋,神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忽然道:“以前留下的那些人,你都清理了吧。” 卡米尔一怔,雷狮的话虽轻描淡写,但他知道这当中并没什么商量的余地。这是要把以前那些关系都断干净了。 只是……一个假结婚而已,以后终究要散的。卡米尔试探着问:“那日后……?” 雷狮语气平淡:“暂时不用了。” 夜晚十点,前一日没有回来的雷狮出现在了别墅。 安莉洁已经回房准备睡了,安迷修洗完澡,就穿着睡衣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雷狮直直朝他走来,坐在了旁边。 这是两人时隔三天后,首次见面交谈。安迷修竟有些紧张:“晚、晚上好。” 雷狮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像在观察什么般,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道:“今天怎么样?” 这是全都知道了。 安迷修委婉答:“还行,希望他能对数学感兴趣吧。” 雷狮忍不住又笑了。 他一笑,安迷修紧绷的神经跟着松懈下来,脸颊还不自主的浮起红晕。 “你妹妹的新住处,我已经让卡米尔重新找了。” “谢谢。” “私自泄露地址的秘书我已经处理了。” 安迷修一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雷狮。 “你知道我的秘书处一天要经手多少文件吗?”雷狮淡淡道:“连我的私事都敢插手,我不需要这么有‘主见’的下属。” 安迷修醍醐灌顶,这放在古代就是泄露皇家机密,指不定哪天还要伪造圣旨,欺君大罪啊! “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雷狮道:“直到契约结束前,我会在工作之余,以家庭为第一要务。” 安迷修又是一愣。 雷狮眼底蕴着点笑意,揶揄:“我们正处在如胶似漆的热恋阶段,要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像样吗?” 也、也是哦。 安迷修回过神来,摸着心口怔怔想:当然是演戏啊,怎么可能是真的。 ——tbc—— 仙人掌:我要和你撕逼,你却要我和你一起搞课题??? 第九章 Part9 安莉洁没住两天就搬走了。虽然在征得雷狮同意后,安迷修盛情挽留,但她还是礼貌而不失坚决的拒绝了兄长的好意。 安迷修忧郁:“你还在生我的气?可真理面前,我们都只是渺小的问道者,它像一面镜子,反馈着人心最真实的欲望,灵魂不纯粹、有杂念,做不到将自己完完全全奉献给真理的人,是无法靠近它的——这点相信你也清楚。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就为你歪曲事实。” 安莉洁看了他好长时间,才慢吞吞道:“热恋中的人通常不喜欢被打扰,哥哥你真的不介意我介入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安迷修下意识接道:“不……” 安莉洁仰着头,眼神清澈,一眨不眨,牢牢盯着他。 安迷修后背发凉:“不错!也是,你说得对……啊不对!总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爸爸妈妈走前要我好好照顾你的。当然,对事不对人的课题探讨除外。”说到后来,简直语无伦次。 但安莉洁不这么认为。 她满意地点点头,跟在护送她前往新居所的生活助理背后,潇洒离去。独留安迷修站在别墅大门口,望着一骑绝尘的汽车屁股风中凌乱。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轻松,告别了硝烟弥漫的大小战场,安迷修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每天仍全神戒备地观察着四周,不知会从那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麻烦。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那些花花草草就真如雷狮所说般,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卡米尔是怎么处理的,下手倒挺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业务熟练。安迷修脑中这么想,揣在心头的那窝兔子却不老实,每每思及,就照着胸腔一下一下地蹬腿,直蹬得人心神不宁,思绪飘飞,晚上做梦都像在云端翻腾。 而且也不知是上回共患难打下的革命阶级友谊,还是遣散后宫后的生活空虚,这些天来,雷狮对他颇为平易近人——以前虽也算和平共处,但安迷修能感觉出来,两人间是存在着距离的。这道由雷狮亲自筑起的高墙,不容安迷修有半分置喙改变的余地。哪怕他表现得再亲密,于当时安迷修的处境而言,也是高高在上的。 现在,这样的僵局被打破了。由雷狮单方面划定的界限,也被他亲手擦去。 除去出差,每天不管多晚,雷狮都会回来。有时坐在沙发上,和安迷修一起看会儿电视;有时则站在书桌后,看着他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作业,然后拿着字迹工整的模拟卷,夸赞意味地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 他们会开点无关痛痒的玩笑;会在早餐时,为了报纸上的一则报道各执己见;有时下班早了的雷狮心血来潮,会偶尔来接安迷修放学。 伴随放学铃响,寂静的教学楼犹如烧开的水,顿时沸腾起来。青葱水嫩的少年人涌出教室,三五成行、追逐笑闹,像阵风一般,从停靠的车辆旁挂过。男人就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直到司机打开车门下去,才慢悠悠睁开眼。 隔绝勾肩搭背的同学投向车内的好奇探视,安迷修心底一边庆幸车窗贴了防晒膜,一边伸手连推带赶,将聚集在身旁的人都挥开。过程中,少不得又被同学取笑。 等人都走了,安迷修坐进车里,红着脸给雷狮道歉。对方却不以为然,还颇为好心情的逗他:“比起抱歉,我倒更希望能从你口中听些别的。” 安迷修眨眨眼,一脸懵懂。 雷狮好整以暇:“随便什么,无论你是要撒娇还是无理取闹。” 安迷修低下头不说话,夏季蝉鸣阵阵,吵得人不胜其扰。而嘈杂的心跳只有自己听得到。 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等回过神来,已经在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下,将沉寂于心底多时的疑惑问出了口。 “您以前……为什么会选择他们呢?” 彼时他抱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说完只想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太失礼了,安迷修懊恼,怎么就按捺不住自己呢。 万幸雷狮没有怪罪他在私事上的僭越,甚至还回答了他的疑惑。 果然,雷狮这个没有心的男人,之所以将仙人掌唬的团团转,不过是出于对漂亮蠢货的心血来潮。安迷修谨慎地斟酌着措辞:“您……涉猎挺广的。” 雷狮莞尔:“我这人就胜在有求知欲。”语态轻松,神情傲然,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对自己过往情史的不甚在意。 安迷修观察了阵,道:“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当中也许有人离不开您。” 雷狮乜斜着眼看他:“你当他们不知道彼此?” 这是什么?共享男友? 安迷修目瞪口呆:“这……不吃醋吗?” 雷狮一脸高深莫测。 安迷修心绪浮动,脱口而出:“我是不是该表现得更有占有欲一点?” 雷狮单手支着脑袋,深邃的瞳眸中,只倒映出一个他:“那自然更好。” 仿佛真是一对情热的伴侣。 安迷修却突然有点难过。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期末。 直至考试前两天,班主任通知家长会召开日期时,安迷修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这学期谁来给他和安莉洁开家长会?! 以往都是小叔随便派个秘书来应付了事,反正侄子侄女考得再好,也不会让他感到高兴——说不定不学无术点,他还能笑出来。现在安迷修的监护权已经过继给雷狮,照理说应该找他来,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安迷修就是不想让雷狮以自己家长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雷氏集团这么大一份家业,肯定非常忙,就不要去麻烦他了吧。安迷修说服自己,而后蹙起眉头,沉吟苦思。 也就在这时,他久违的接到了来自安家的电话。由现任家主,他的小叔亲自拨打,在简单的寒暄后,直切主题,邀请他晚上吃饭。 “我们叔侄也很久没见了,正好聊聊,多亲近亲近。”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个叔叔才不会真来跟他联络感情。可安迷修想着家长会的事,还是答应了。 ——tbc—— 第十章 Part10 放学时,安家的车就大喇喇地停在校门口。 缓缓从教学楼里出来的安迷修看着几乎挡在路中间,被过路学生行注目礼的豪车,脚步顿了顿,而后调转鞋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远处,停在路边梧桐树下的黑色轿车静默无声,如同当初。时刻关注过往行人的司机遥遥看到他,立即下车从后方绕行至后座位置,就要拉开车门。安迷修行至近前,冲人摇摇头,说自己今晚有约,要出去吃。 司机十分上心:“少爷是和同学一起聚餐吗?我可以开车送各位过去。” 安迷修道:“是和我叔叔。”他朝那辆堵在校门口的车指了指,“不用担心,待会儿他们会送我回去的。” 司机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的记下车牌,便躬身行礼道:“祝您用餐愉快。” 安迷修腼腆地笑笑:“您也是,早些回家吧。”说完朝人挥挥手,才快步折返。 此时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仅余零零散散几名学生从校门内游荡而出。日渐西沉,空荡下来的街道不再拥挤,那辆停在当中本有些碍事的车,倒没什么人注意了。 司机直起腰,目送他上车离去,而后转头就把这事报告给了卡米尔。 卡米尔正在跟别墅的阿姨联络,吩咐她准备今天的晚餐。雷狮则坐在他身后的大办公桌前,背靠沙发,拿着份文件在那看。他桌上还摊着几份企划案,并购的、投标的、大型商场Plan abc各项设计方案。还有诸如项目申请书、评估报告、季度财政报告和前一年的KPI环比图表,每本都是厚厚一摞。 可见雷总裁游戏之余,并未懈怠公务。 卡米尔挂了司机的电话,回过头,视线恰好与刚抬起脑袋的雷狮相遇。他指指手机,目露征询。 雷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来,“现在几点?” 卡米尔抬手看了眼腕表:“快六点了。” 雷狮把看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叫她不用准备了,今晚出去吃。”说着站起身往外走,路过卡米尔时拍拍他的肩,说:“你也去。” 半小时后,安迷修跟着小叔的那位贴身秘书,走进一家私房菜馆。 这家菜馆在B市的富人圈子里颇具含金量,菜品价格不菲都是次要,吃饭预约都未必能排上号,才能体现出用餐者的金贵不凡。安迷修在后面七弯八拐的绕,一路左右打量。 菜馆虽然叫菜馆,占地面积却不小,还是在市区心闹中取静,内里曲径通幽,溪水淙淙,亭台楼阁画角飞檐,连院落的花草假山排布,都颇显意趣。这老板还挺有品味,安迷修收回停留在过道以作装饰的山水图上的视线,有一茬没一茬的想。 他们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秘书敲了敲门。随着一声“进来”,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雅间内琴声悠悠,点着宜人的熏香,让人因奔波忙碌而疲累的神经,得到了一定的舒缓。安家小叔端坐圆桌北面的主位,对进来的安迷修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殷勤的嘘寒问暖,中途还见缝插针地吩咐服务生倒茶上菜。 安迷修在叔叔的要求下,坐到了对方身边,嘴上客客气气的应答,心中斟酌着开口的时机。下周一他们就要考试了,家长会得提前预约,不然他家叔叔估计连拨个人出来的时间都没有。 安迷修的心不在焉,自然瞒不过修成人精的中年老男人。等菜上来,亲亲热热地替安迷修夹了两筷子,而后状若不经意地道:“雷总最近都在忙龙腾的项目,你既然跟了他,就要懂事点,他兼顾不到你时,也不能耍孩子脾气。” 安迷修给什么吃什么,大概是全桌最把吃饭当回事的人,闻声抬头,道:“还好,他每晚都会回来。” 中年男人梗了下,干巴巴说了句:“你们小俩口处得好就好。” 接下来他又叽叽咕咕说了一达通,安迷修左耳进右耳出,都多少捕捉到了几点意思:他这位好叔叔,希望自己能在雷狮面前多替他美言几句,把原本归属于安家负责的渠道讨回来,这方面他们有人脉,可以从中拿回扣,获取更大的利润。 相处十几年,安迷修当然清楚自己小叔的斤两,眼界和心胸委实……不太上得了台面,只有些小聪明和精算,平常还够用,真到大事上,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他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事恐怕没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雷狮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相反,他非常聪明,能双赢绝不会舍近求远,所以问题肯定还出在小叔身上…… 安迷修抿了抿唇,说:“叔叔,您真的高估我了。我还是个学生,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太复杂——就比如您刚刚说的,其实我就没怎么听懂,怕插手了中间传达错意思,反而帮倒忙。” 何况这又不是只他们一家的事,偌大的项目,光投资就衍生出多个生态供需环,他哪能不分青红皂白,无视别人的利益来做帮凶。 面对他委婉的推拒,安家小叔毫不气馁,谆谆善诱:“哪能呢,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他为了你,把原本养在外面的那些小东西都遣散了,还跟自己亲爹置气,放出狠话说雷家一日不认你,他就一日不回去。” 安迷修着实惊讶了下,这才知道雷狮对外扮演的浪子回头人设,心说这也太敬业了。不过也是,如果演技不逼真,又怎么骗得他小叔信以为真。毕竟那天的‘选秀’他也在场,当时什么情况,这位一手促成此局的人比谁都清楚。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有原则的安迷修表情认真,语气诚恳:“我看这事,您还是亲自和他谈吧,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不会有影响,相信他也不会拒绝。”同时心底叹口气,看来家长会的事彻底没戏了。 他想的没错,捏着鼻子有求而来的小叔,差点没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气死。 行啊,出息了是吧? 以为有了靠山,就能从此高枕无忧了?也不看看雷狮是什么人! 中年男人阴着脸,正待教训几句,门外忽然传来叩击声。他不耐烦地问了句:“谁?” “卡米尔。雷总来这边用餐,想邀安少爷作陪,我来接他过去。” 安家小叔脸色一变,立即起身,快步走到门旁,亲自替人拉开了门,满脸堆笑地招呼:“原来是雷总的助理,您好您好。” 安迷修只觉得卡米尔就像个超人,简直无所不在。超人先生矜持地冲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径直穿过对方的肩膀,落在刚站起来的少年身上。“安少爷,请吧。” 安迷修顺水推舟,乖乖走出来,内心悄悄松了口气。 眼看安迷修步出门口,中年男人跟着跨出一步:“太巧了,能在这里碰上雷总真是缘分,我也过去打声招呼?” “不必。”卡米尔侧身隔开他,淡淡道:“雷总已经下班,现在他只想和家人共进晚餐,不谈公事。”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心情,就护着安迷修扬长而去。 直到坐在雷狮旁边,安迷修还在为家长会发愁。经此一役,加上卡米尔拉的仇恨,他都有点不敢直视小叔气到变形的脸,哪好意思再提? 而且刚刚那一顿他也差不多饱了,看着满桌菜实在没什么胃口,就坐在雷狮旁边神思不属的开小差。 雷狮盯着这样的他看了会儿,忽然说:“想出去玩吗?” 安迷修陡然回神,听完又有些发愣。 那边厢,雷狮已经指挥起卡米尔:“原定在这周末的行程全部取消,给我们订两张去H市的机票,回程就安排在周日晚间,其他你看着办。” 安迷修连忙拉他的衣袖:“不用麻烦……” 雷狮回过头,笑眯眯道:“小朋友都喜欢玩水,走,叔叔带你去海边游泳。” ——tbc—— 第十一章 Part11 然后安迷修就稀里糊涂的上了飞机。从餐馆直奔飞机场的这一路上他都在想,雷狮是真的没当过家长,哪有考试前带孩子出去玩的。 安迷修有心想自救——至少带两套习题再走!可还没等安迷修有所动作,雷狮就从他怀里提溜出书包,随手抛给卡米尔。后者稳稳接住,推了推眼镜,面不改色道:“二位周末愉快。”说完上车关门,发动挂档,一气呵成,瞬间跑没了影。 安迷修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提醒这位不及格的家长:“先生,我下学期就高三了。” 家长挑挑眉毛,理直气壮:“你上次不是在我老头面前打包票说一定能考上吗,怎么,现在怯场了?” 安迷修:“……您误会了,我只是以防万一。” 雷狮拍拍他的肩:“你可是我看中的人,Q大而已,当年保送我都不去,你怎么可能不行。”一脸我很有孩子需要夸奖的教育意识。 安迷修放在心里消化了下,四舍五入出肯定他能力的意思后,客气道:“谢谢鼓励。” 雷狮话锋一转,突然说:“下次别当着我的面看其他男人了,就算你还小,容易受外界诱惑,热恋期也该分不出心神关注别人。” 安迷修:…… 安迷修:“谢谢提醒,我会注意。” 等他们进入机场大厅,管家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身边停着一个行李箱,显然在卡米尔打电话通知他,到驱车前往机场的这段时间里,麻利地整理好了两人的衣物。 安迷修自觉的上前拉过行李箱,和管家老爷爷告别,然后一路跟着雷狮前往VIP柜台办理登记手续,在行李箱放上托运带前,忍不住道:“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们突然离开?您公司那边……” 话未说完,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嘴上。 “在外面,你无需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手指的主人——雷狮将手中的材料放在柜台上,往里一推,说话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有卡米尔在,能出什么事。” 指腹触之即离,他很快就收回了手,从安迷修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拉杆,稍一作力,就将箱子摆到了托运带上。 安迷修整个脸颊都在烧,特别是嘴唇,酥酥麻麻,跟触过电似的。心窝里的那群兔子又开始蹦跶,恨不得跳出嗓子眼。心慌意乱的少年人垂落眼帘,目光下意识追寻着雷狮的那只手发呆。掌心宽厚,指节修长,皮肤白皙,十分好看……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安迷修不着边际地想雷狮果然信任卡米尔。堂堂雷家的执行人手下能用之士很多,但能让他如此放心、无后顾之忧的,就只有卡米尔一个。 安迷修感觉脸上热度褪下去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眼角余光随意一扫,就瞥见柜台内的工作人员正悄悄在打量他们,目光于两人间快速梭巡一圈,似乎认出了雷狮。被安迷修抓包后,这位年轻美丽的小姐连忙露出端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安迷修:…… 他接过登机牌,朝人点头致意,准备跟雷狮一起离开。 小姐甜甜道:“祝二位能享受一个愉快的周末。” 安迷修实在无法忽略她眼神中的意味深长,被雷叔叔牵着去候机的路上,都在琢磨登机柜台平常服务有这么热情周到吗?还是VIP客户的差别待遇? 直到坐上飞机,安迷修才突然想起雷家是有私人专机的,过往雷狮出差往返,都是搭乘自家飞机。而且据他所知,光这机场内就停着几架,其中还有直升机,只要雷狮愿意,甚至能开着它在B市上空转着圈的兜风。 难道雷总裁心血来潮,想要微服私访? 雷狮答得理所当然:“人多才有春游的氛围,小朋友不都喜欢吗?”说完还贴心的帮他扣上腰间的安全带,好闻的香水味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飘溢过来,将安迷修团团笼罩。少年不由往座椅里又缩了缩,试图脱离捕兽的牢笼。 安迷修:“……好的。” 雷狮斜睨着他:“不满意?” 安迷修余光扫了扫周遭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探寻视线,从善如流:“很满意,叔叔真好。” 几件事情下来,雷狮准备从良的形象深入人心,而对于能将他圈住的订婚对象,偏有如隔着云雾。外界虽在传雷家和安家联姻的消息,但这个人选是谁,却始终没个准确消息,只知其年龄很小,跟雷狮差着辈。另外,似乎是个男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族荫繁茂的大家族来说,本家旁系,嫡传私生的算下来,男孩儿数目都不会少。大众虽多少能从雷总的种种行径里,品读出不想伴侣过早暴露于人前的保护行为,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好奇。好在抓耳挠腮了,也没人敢去触雷狮的霉头,做些多余的事。 虽然法治社会限制了雷三爷的发挥,但这尊大佛早年在雷家硬生生拼杀出一条血路,走上人生巅峰的光辉事迹太过让人印象深刻,想不心生忌惮都难。 大家也是憋久了,头等舱座位宽敞,能坐这里的人多少也有些身份,眼下见到疑似当事人的目标,难免要瞄上一眼。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自认还不是戏精的安迷修带上眼罩,往椅背一靠,打算眼不见为净。 到达H市时,已经是凌晨了。安迷修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冲完澡,跟小狗似的寻觅到一张床就往上扑,呼呼睡了。 卡米尔订的这间总统房是套间,连浴室都有两个,所以等雷狮洗完出来,就看到安迷修连姿势都不带换,占着他的床睡得人事不知。 他在床边站了会儿,摸着下巴笑了笑。 安迷修睡得香甜,远在另一端的B市,却有人夜不能寐。 中年男人气得差点摔了手中的酒杯,被他貌美精明的夫人安抚下来。已经换上睡衣的女人夺过他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只怕以后他翅膀硬了,就该有想法了。” 男人闻言,重重哼了声:“想法?什么想法?” “他父母的股份……毕竟当初有协议在先。” “想都不要想!”男人像被戳到般瞬间跳起,“他还当自己是安家人呢?等他跟姓雷的一结婚,股权的事就更不用提了,到时别说我们,多的是人不同意。” 他冷笑道:“而眼前的事,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和我们绑在一条船上。” ——tbc—— 第十二章 Part12 翌日六点五十,安迷修准时醒来。从床上坐起的时候,他呆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不是别墅的卧房。微熹的晨光透过密实的窗帘缝隙,流泻进些许——五星级度假酒店的各方面设施都极为优越,双层窗帘的遮光效果非常好,只从底部钻进来,在依旧昏暗的室内静悄悄发着光,向人昭示一帘之隔外的真实世界。 安迷修从床上下来,走到近前拉开窗帘,入目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碧蓝澄澈,天空亦水镜如洗,夏日清晨的阳光充满活力,万丈金芒跃出海平线,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华美的鎏金碎片,折射出夺目的光。海鸥盘旋于高空,或停落在沙滩边矗立的椰子树上,时间尚早,往常的旅游胜地还没什么人。 他们下榻的海景酒店地段极佳,而无论从高度视角、还是位置来看,他们所处的这间应该是酒店内最好的,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让观景视野变得十分宽阔,只要站在窗前,就能将眼前的美景一览无遗。 安迷修有点舍不得挪开目光,他昨晚倒头就睡,都没发现这里的特别。 “起了?” 安迷修立即转身,就见雷狮双手抱胸,斜靠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他。男人身上穿着件白色的浴袍,裸|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膛,和膝盖以下的部位。小腿的肌肉曲线结实流畅,不用看得多仔细,也能窥出隐伏在血管内的爆发力。 过去相处的一个多月里,出现在安迷修面前的雷狮永远衣冠楚楚,哪怕扯去了掩盖野性和欲|望的领带,他的成熟性|感都只可远观。这仿佛是天生的,看着他,就不由让人生出一股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雷狮的母亲是白人,遗传基因让他很好的继承了源自于母体的优势,白皙的肌肤将眉眼衬得愈发俊美,修长的颈部线条与宽厚的肩背接壤,直没入衣襟。胸肌饱满弹性,形状也十分好,从敞开的衣襟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迷惑着人心智。 安迷修目光快速从他胸前划过,红着脸颊想雷狮那些莺莺燕燕,心道这也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吧? 然后这朵食人花就缠上他了。 见人呆呆站在那神游物外,雷狮出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我让人送早餐过来,你有什么不吃的?” 安迷修回神后有点不好意思:“我都吃,不挑食。”说完想了想,又接一句:“您今天起的好早。” 雷狮目光意味深长,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紧不慢道:“因为昨晚有个人霸占我房间,睡在床上叫都叫不醒,而隔壁的床太硬,我没睡好。” 安迷修听完,下意识看看四周,富丽堂皇的装修瞧上去的确像主卧的配置……呃! 少年垮下肩膀,一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的垂头丧气:“对不起。” 雷狮慢悠悠:“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迷修手足无措,又是尴尬又是拘谨:“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 “有。”雷狮点点头。 见人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男人好整以暇道:“去洗个脸。” 安迷修呆愣片刻,而后像只煮熟的虾般,迅速从脸红到脚,头也不回地逃进了洗漱间。 直到服务生送来早餐,两人于餐厅落座,安迷修还没从丢人的阴影里走出来,失魂落魄的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牛奶。 雷狮歪头打量他,觉得有意思极了,就继续逗。 “难吃。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就这个服务水准,我看也没什么必要存在了。”他说完,装模作样地放下刀叉,面露不渝。 安迷修脸上写满对天凉王破的震惊,他来回看了雷狮许久,发现对方的表情冷淡、眼底含煞,没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登时忧虑起来:“这……会不会给老板造成麻烦啊?”说完又急着补充:“我觉得挺好的,可能今天的餐点刚好不和您口味?要不让人再重新做点别的?” 雷狮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为避免悲剧,更加虎着脸,道:“你只喝牛奶,怎么有资格评判自己都没尝试过的东西?” 安迷修急了:“我吃我吃,你等下。”连平常挂在嘴边的敬称都忘记了。 雷狮看他三下五除二,差点噎着的吃下早餐,然后向自己打包票说好吃,在对方饱含期冀的目光中施施然道:“那这个经理也该开除,床的事没完。” 安迷修:……从没发现你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安迷修:“他也不容易……而且罢免职员的事,也需要他老板来做决定吧?” 雷狮回答得十分轻松:“我就是这间酒店的老板。” 安迷修的表情裂了。 雷狮终于不再演戏,毫无顾忌的大笑出声。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人,专门接待特定人群的度假酒店,怎么可能出现硬件上的纰漏。黎明时分还在开跨国视频会议处理海外分公司的突发事件,用死亡凝视凌迟每一位与会高管,最后差点让人哭出来,面色如土的立军令状保证挽回错误的雷总裁此刻心情甚佳,站起身跟召唤幼儿园小孩似的冲少年招招手:“走,下去玩水。” 安迷修没听,他坐在椅子上想雷叔叔实在太坏了,口口声声叫小朋友,欺负起来却毫不手软,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最终他是被架下来的。雷总裁大马金刀,不容违抗,把人拖到沙滩还要补刀一句:你看,乖一点总有好处,否则我就让人把你扛下来。 安迷修眨眨眼,脱口道:“不该是您来……!”话未说完,就被他自己用手捂住了。 雷狮一开始也没想到他在指什么,但很快反应过来,望着少年的表情就越来越奇妙,目光像揶揄又像单纯在笑,最终勾着唇角,道:“我只会抱人,所以你是想我抱你下来吗?” 安迷修连退三步,拼命摇头。 这片海滩是算在度假区内的,只对酒店的住户开放,因此人并不算多。雷狮随手撩完,就往海水中走,等水没到腰部的位置,回转身见安迷修还缩在原地,扬声道:“下来。” 安迷修羞赧的踟蹰片刻,才说:“我不会游泳。” “那正好。”雷狮豪气万千的一挥手:“过来我教你。” 安迷修不太想下去,直觉告诉他要糟,可不争气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自动自发地靠近雷狮。等被人几乎是以抱在怀中的姿势,手把手教导游泳时,安迷修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他的后背时不时擦过男人的前胸,而对方炙热的掌心就贴着他手腕,任由灼烫的温度在他体内乱窜。 泡在水里瞎扑腾的安迷修心热脑袋热,不由开始胡思乱想:夭寿了,这花还是水生植物,我不会要交代在这吧?! 然后他就腿抽筋了。 瞬间痛到窒息的安迷修眼角含泪:……他没做拉伸! “哈哈哈哈!!” 沙滩上,雷狮看着被救上来的安迷修瘫在躺椅上,因过于丢人而生无可恋的样子,不客气的又笑出了声。 安迷修:…… 他很想转身给雷狮一个后背,可他动不了,好痛好气好难过。 自认深谙教育之道,打一棒就要给颗甜枣的雷狮在晚饭前,让人专门准备了顿好的,吃的安迷修又记起对方才是救他妹于水火的好叔叔了。他是个很会替别人排解的人,想到平日里雷狮也待他不薄,心中仅剩的那点气也没了,还用公筷替人夹了点菜,以示和解。 晚上雷狮开着笔记本电脑,回复卡米尔发来的邮件,审阅早晨那件事的处理结果及后续报告。没有习题也没有模拟卷可做的安迷修无所事事,就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借着桌前的灯光悄悄偷看对方。 鹅黄色的光柔和下男人锋锐的眉眼,这一刻的雷狮看上去,尤为想让人亲近。 安迷修忽然生出种冲动。 “先生。” 他停顿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雷狮盯着电脑屏幕,回应的漫不经心:“说。” 安迷修道:“请问下周六您有安排吗?” 雷狮道:“有。” “这、这样啊。” 安迷修收回视线,低着脑袋有些泄气。他面皮薄,哪好意思让雷狮推掉其它公务来迁就自己,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忍不住问了句:“那……什么时候结束呢?” 雷狮:“你有事吗?” 安迷修:“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就当我没问。” 雷狮:“周六下午不是你的家长会?难道你还想翘掉不成?” 安迷修蓦地抬头,就见雷狮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从屏幕移到了他身上,眼底还含着点笑。 ——tbc—— 第十三章 Part13 海滩之旅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落幕了。 回程的飞机上,安迷修全程戴着眼罩,背靠座椅当自己没醒过。他的位子靠里,几乎被雷狮高大的身形挡着,除非人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否则实在不好发现。 那么此刻的安迷修在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做,宛如一个尸位素餐的废人。 也许此刻他应该想很多,但事实上安迷修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就像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狠狠砸中,躺在泡泡糖的小圆球里半晌回不过神来,一半的灵魂在痛斥他毫无出息,另一半却不住沉溺。 所幸黝黑的视野给予了思想发育的土壤,在气流对冲所造成的颠簸中,安迷修终于有了一丝体悟:难道这就是伟大的先知和科学家,都无法避免的劫难? 爱情是亚当和夏娃偷偷吃下的禁果,是恶魔饱含戏谑的诱惑,是人类刻进灵魂里的原罪。 飞机缓缓降落,滑入跑道,安迷修坐起身,一把摘了眼罩,转念又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人都在用诗经的开篇,来阐述男欢女爱的天理寻常,人之欲对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对? 安迷修突然觉得自己格外渺小。无数前贤和流传于世的典籍,都在用不同的角度定义爱情,那它本身究竟是什么? 这也许就是世界的真谛,自然万物都具有多面性,非一概可论之。想到这里,安迷修又鲜活了起来。 可惜的是雷狮当晚就转机去了国外,被司机接回别墅的安迷修只能独自躺在床上,思索《爱与哲学》这一命题遗憾入睡。 合上眼度过漫长的黑暗,心却不由开始期待,怀着紧张和不可遏制的欣喜,对下次见到雷狮的场景,在脑中做出许多预设。 少年心内哀叹:我该睡了。而后悄悄拉上薄被,遮住自己微烫的脸颊和翘起的嘴角。 卧房内,中央空调无声运转,温度正好。 月落日升,斗转星移,转眼便到周一,考试如约而至。 对于喜欢‘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安迷修来说,哪怕睡眠不足,区区期末测验也难不住他。在安学霸看来,眼前这张卷子也就和他平常做的模拟卷别无二致,刷刷刷在答题卡上写完,又行云流水的解了大题,在同桌艳羡的目光中,施施然步出考场。 走廊上空无一人,他就趴在窗口等安莉洁,直看的教室内还在辛辛苦苦跟线代死磕的同学想掐死他。这个时候只有阶级敌人,没有革|命友情,哼! 没用多少工夫,安莉洁也出来了,两人就约着去附近的甜品店吃冰。临近中午,很少有人会想不开,选择这个点来,于是装饰布置都透着甜蜜氛围的店内,就寥寥几颗人。安迷修心不在焉,看着香蕉船的眼睛都没聚焦,只习惯性地问了自家妹妹一句:“暑假你有什么打算?” 他以为他会听到诸如“报个补习班”、“在家刷题”、“去图书馆”之类理智且标准的答案,但出乎意料的是,安莉洁这次根本没按常理出牌:“我想尝试写小说。” 安迷修:“嗯??” 安莉洁很有行动力地发给他一个word文档。 这不已经开始了吗?!安迷修点开邮件,在看到那个明显小言画风的标题后,眼睛微微发痛。他有些痛心地道:“虽然我不反对你发展兴趣爱好——事实上,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支持,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个月后就要升上高三,再过一年就十八了,我们得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安莉洁:“我想当小说家。” 安迷修:“可你选的是理科。” 安莉洁:“我想当小说家和我选理科不冲突,它们是可以并存的关系。” 安迷修:“……好的,但你还没谈过恋爱?” 安莉洁:“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安迷修脸颊微红,腼腆的笑了下,乖乖低头打开文档。 “爱情是多巴胺的狂欢,它们通过神经中枢游走狂欢,同盛装出行的神经元们一起震颤,感受着生命的喜悦,而后释放出大量令人振奋的因子,占领高地,左右思维。他被救赎了,被眼前这个人,一场盛大而喧嚣的舞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举行着。” “这是他无声的爱,献给她的第一场婚礼……” 安迷修抬起头来夸赞道:“这段挺好的,考据。” 少女大眼明亮,身体不由前倾,用期待的目光注视他。 安迷修看得很认真,无论什么事,只要他开始做,就会投入感情全神贯注。在看到男主对女主深情款款表白说:“莎士比亚用盐比喻生活中的不可或缺,而我更想将你比作一种寻常。在氢氟酸的你面前,如二氧化硅一般平凡无趣、无法和他人产生化学反应的我,终于有了变化。你让我体验新生,体验从未有过的世界,常温下的我只属于你。”的桥段时,他非常感动。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以后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能和女主相遇真是他的幸运。”安迷修说到后来,忍不住叹息:“希望能经受住后面的磨难。” 安莉洁颇有同感:“会的,不顾一切也是种爱的体验。”她想了想,又追加一句:“追逐梦想同理。” 安迷修多少放心了,至少妹妹发展业余爱好的同时,也没忘记知识点,于是舒展眉头,放缓语气:“加油,我相信你能行。” 安莉洁点点头,而后礼尚往来问:“你呢?” 对哦,考完试就暑假了。十分有规划意识的安迷修摸摸心口,决定趁着假期干一件大事。 “我要追求爱情。”他说得掷地有声。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言出必行! 晚上他就给雷狮打了个越洋电话。地球的另一面还是中午,后者理所当然也就醒着。 安迷修:“先生方便接电话吗?” 雷狮:“有事?” 安迷修的声音中泄露出些许紧张:“有,想问问您那边处理的还顺利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在一份文件的落款处签上字,雷狮挑眉道:“放心,会在周六前回的。你头回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事?” “也不是……” “那是什么?” 黑暗中,安迷修的目光逐渐坚定,“我有些想您了。” ——tbc—— 第十四章 Part14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才传来雷狮的调笑:“这么会讲话,是想问叔叔要零花钱?” 大人就会把事情想的复杂。安迷修原本也没想过凭借一句话定生死,雷狮大他那么多,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又身处高位,万般风景都能被视作过眼云烟,哪会随随便便就动凡心?何况安迷修要的,是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的两情相悦,而非谢谢你给过我美好回忆的苦涩单恋。 世上没有解不开的难题,如果有,那一定是没套对公式。安迷修全神贯注,几乎以一种追求真理的气势,在对付眼前的关口。他想没关系,我们可以徐徐图之,便回答道:“单纯的想念不行吗?” 成熟男性低沉磁性的声线经由线路,自大洋彼岸遥遥传来:“小孩向来口不对心,不要钱,就是要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来,老实告诉叔叔,你想要什么?” 安迷修听得耳朵隐隐发烫,想把手机拿远些,又踟蹰犹豫、心下不舍。“您就当是这样吧。所以如果我说了,叔叔就会答应给吗?” 面对小朋友的激将法,狡猾的大人也没有丝毫松懈:“那得看你是不是个贪心的小鬼了。” 安迷修道:“可我觉得比起乖巧懂事,叔叔似乎更喜欢任性一点、会向您索求的孩子。” 雷狮不由发出一声:“哦?” 仅凭电话无法传达的办公室内,男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颇为奇妙的表情。显然,他低估了安迷修的敏锐。 与其说雷狮偏好任性的坏孩子,不如说他喜欢观察人的欲望。欲望反应真实的自我,和灵魂相伴相生,它虽让人类从此有了缺陷,却也赋予了个体更崇高的意义——即为生。无欲无求的不是智者,是精致的人偶。在雷狮看来,向欲望屈服,甚至任性妄为的人,的确要比道貌岸然的圣者更有意思——而后者不过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产物。 当然雷狮探索这些,不是为了寻求某些本质性的东西,他并非哲学家,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站在世俗的名利场前,冷漠的像一位外科医生,握着名为理智的手术刀,直白而又迅速地解刨着欲望。他追求实效,人间观察也不过是种控制局势的必要手段。 “直觉。”安迷修道。 雷狮的目光逐渐深邃,如赫尔墨斯附在人耳畔悄声絮语,说着暧昧不清的话:“所以你现在是想取悦我?”语气里暗含的诱惑若隐若现。 安迷修想了想,说:“如果您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这下雷狮真提起兴致了,他甚至在心底放宽了对安迷修的容忍度,只要对方不过于得寸进尺,他乐意满足一个有趣的灵魂。可对方却只是说:“一切等您回来再谈。” 雷狮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眯起了眼。 不多时,室内的静谧被打破。是卡米尔的视频通讯请求。 雷狮点了下屏幕,问:“如何?” 陡然浮现在视讯窗口内的卡米尔,仍是那副沉静理智的精英派头,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被挪用的款项虽已追回,但账户的线索也在同时断了——对方这次做得很干净。银行方面我已联系,行长的答复我想您不听也罢,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此次海外市场的动荡跟他有关,不过国内这边倒是有些进展。” 雷狮哂笑:“他倒沉得住气,忍了几年,现在才动手。要以前有这份耐心,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卡米尔显然没他谈笑风生的心情,皱眉回道:“这只是开始,此次风波他趁机回收了一些散股,而行长的反应不过是一个信号,我想他应该还游说了些人,眼下敌暗我明,请您务必小心。” 雷狮道:“放心,我自有打算。” “那还要留着这个人吗?” “留着,有用。” “是。”卡米尔一顿,又道:“另外,龙腾这边也有点动静,我们之前的动作太大,让安家感到不安了。地产投资这块一直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经营多年,在建筑等实体经济领域有人脉累积,这两天他们在暗处下绊子,想借此迫使我们同意回谈判桌,和他们再谈谈利益分割的问题。” “告诉闹事的,不想干就给滚,有的是人想接替他们,现在主导项目的是我雷狮,而不是安家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当然,我们生意人尊重来去自由,你要给对方一点‘选择权’。” “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配合默契,多年习惯造就的自然让雷狮多少回忆起了过去,他和缓下神色,注视屏幕里的人半晌,道:“卡米尔,你应该知道,比起宅子里那些等着自然风化的老家伙,我更看重你。” 卡米尔沉默片刻,转移话题:“我想问题就出在安家的这场联姻上。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势必会和安迷修结婚,本家不会容许后继无人的情况发生,所以……” 雷狮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却也没再说什么,脸色恢复如常,悠悠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想要机会,我就给他们机会。” 雷狮风尘仆仆的回国时,已经到周五晚间了,安迷修睁着眼原本想等,结果抱着空调被在沙发上睡成一团。等他到家,循着客厅的那一豆灯火近前一看,少年双目紧闭,睡得歪歪扭扭,差点没滚下沙发。 朦胧的光洒落在少年尚显稚嫩的眉眼间,将疏而长的睫毛映得根根分明,它们安静地停留在下眼睑处,跟随呼吸轻轻起伏。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线条细腻柔和,雷狮用手背碰了碰,连触感都十分好。 他直起身替人拉好被子,就想往外走,到茶几前绕了半圈,又踱步回来。 安迷修是被清晨雀鸟的鸣啼叫醒的,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把他搬回了房。 他醒的时候雷狮还在睡,等十点后者起来,又把自己关进书房处理公务,安迷修不好打扰,就跑去花园的秋千上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等不晃了,就盯着开在架子旁的洋桔梗发呆。等雷狮一身妥帖的从别墅出来,冲他招招手,才猛地起身,朝人跑去。 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安迷修是紧张的,他偷偷看雷狮,为对方如常的反应松口气,又在过后感到些许失落。他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自己在患得患失,如果雷狮有所察觉该怎么办?如果雷狮没有反应,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他的狩猎范围,所以才无动于衷? 安迷修想要打破僵局,话到嘴边又开始犹豫,似乎哪句都过于粗陋,哪句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又美学的悄无声息。 他弯腰,两条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捧着脸颊长叹口气:唉,还是隔着电话好,难怪有人说分手最好发短信。 “小朋友,回神了。”这时,雷狮忽然出声。 安迷修一惊,暗道自己大意,立即转过头,就见对方正朝他的方位侧过身体,双手抱胸斜靠椅背,一副他十分熟悉的笑模样。“我回来了,是不是该继续上次的话题了?” ——tbc—— 第十五章 Part15 雷狮时常做这个表情,修眉飞扬,眼睛微微眯着,眸底含一点笑,两片薄薄的唇跟着上翘,看上去特别招人。这时的他不再具有那么张扬的攻击性和迫人的气势,像收了爪牙的猎豹,举重若轻地卧在树枝上,姿态优雅慵懒。 安迷修心跳如雷,面上仍努力维持沉静如水的样貌,道:“您总叫我小朋友,是不是觉得我还小?”话甫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对——这不就证明自己在欲盖弥彰?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小,沉不住气是这个年龄段最大的弊病,毛毛躁躁不仅有失体面,还不讨人喜欢。而眼下,他就这么将内心深处最大的忧虑暴露在人前,让努力营造的假象,于瞬间坍塌殆尽。 “难道不是?” 雷狮的反问显得意味深长许多。他以观察者的角度注视着少年,目光不辨喜怒。安迷修知道他没有掩饰,否则不会让自己发现。 太狡猾了,太傲慢了。安迷修想,这个坏男人总以为能掌控全局,肆意摆弄人的心绪,并以此为乐。 “我,”少年垂下头颅,低声道,“我也希望能在您面前做个大人。” 他口中狡猾又傲慢的大人十分上道,顺水推舟问:“那么安先生,大人都喜欢开门见山,你也该遵守基本法,回答我的问题了。” 骗子,大人明明最擅长口蜜腹剑和演戏了。 安迷修顾左右而言他:“昨晚……是您把我送回房的吗?” 雷狮:“转移话题是不成熟的表现。” 安迷修:“如果、我是说如果,等会老师表扬我了,能增加砝码吗?” 雷狮:“从商业角度来讲,不能增加集体利益的个体强化,无法构成双赢条件,而我如果答应你,则等同于单向付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安迷修想了想,说:“这也并非绝对,换做是我……我想我会为了喜欢的人甘心付出。” 雷狮:“这也是一种索求,小朋友,因为你要的东西金钱换不到。表面上看是你在馈赠,但从实际角度来说,这不过是一项先期投资,你成功路上必须经历的一些小付出。” 安迷修叹气:“真复杂。” 雷狮调整姿势坐正了,斜眼睨他:“现在你还要做个大人吗?” 安迷修:“那要求的事,我想放到家长会后谈,可以吗?” 他抬起头,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流动着似水的柔光。雷狮低笑一声,说:“果然是个小鬼,这么快就用上耍赖的手段了。” 安迷修就读的这所高中是省重点,创办至今数十年,出过不少文理状元,各大高校每年都会分配几个保送名额过来,一个班有太半学生上一本分数线的好专业。几年后,各奔东西的昔日同窗再聚首,不少人中龙凤也没被社会的铁拳打倒,在生活这个烘炉里混得风生水起。 此外,同学间也不乏有背景的人——升学率的金字招牌让不少希望近朱者赤的家长,千方百计将孩子送进来。这些人的成绩有好有坏,又是在B市,这样的特殊人群比例只会多不会少,好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历任校长也不是吃素的,有些事虽然出于稳定角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原则问题上的纪律和升学从没放松过,哪怕再有背景,也得老老实实待着。 有这样的历史成因,学校也干不出呼啦啦一群人坐在教室里,老师挨个点名,好的褒扬差的批评,让部分家长颜面无光。所以家长会都是一组学生和家长被叫到办公室,和班主任单独沟通,虽然耗时耗力,但无论从教育层面、还是现实因素来看,都不失为一个两全之法。 安迷修和安莉洁都是考进来的,自父母死后,背后的家族就不能再为他们带来任何庇护,所幸两兄妹争气,没在风雨中随波逐流,自怨自艾到最后放弃自己。 因着血缘关系,两人的家长会被安排在最后一起开。兄妹俩乖乖巧巧,挨着坐在一块,像对瓷娃娃。雷狮那边倒热热闹闹,半间教室都空了,大半人流汇聚到他身边,递名片的递名片,寒暄的寒暄。 等日渐西斜,家长会都开得差不多了,人都不肯散去,依依不舍地被早等到不耐烦的小孩拉走。 长长的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安迷修小跑到雷狮身边,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抱歉。” 男人显然对刚刚的盛况不以为意,还有心情调侃他:“要真觉得抱歉,待会儿就手下留情,少让叔叔为难。” 安迷修垂下头颅,嚅嚅一句:“怎么会,您把我想的太坏了。”红晕悄悄爬上耳尖,一旁的安莉洁伸手碰了碰,烫的。 安迷修的班主任是一位眉眼温和的中年女性,听到门扉被叩响,便站起身道:“请进。”然后就见两条长腿施施然跨了进来。 班主任抬眼,在看到雷狮的脸时不由一愣。她觉得眼熟,却也没往深了想,只当是安家的什么人。她也算见过世面,知道这次来的恐怕身份不低——安迷修过往的家长会都由叔叔派助理代开,而眼前人通身的气派、和无人能出其右的矜贵,委实不像一名下属。遂迟疑道:“这位是?” 安迷修的表情特别无辜,拉住雷狮衣袖的手一直没松开:“老师,这是我叔。” 班主任一瞬间的表情有点不忍目睹,她忍不住又多看了雷狮几眼,暂且压下心中油然而生的异样感,满脑子想的都是安家族谱和时间表。这就是安迷修的叔叔?照理说不该那么年轻啊,何况安家的那位她也不是没见过……难道是远房? 雷狮点头致意:“我是他叔。” 班主任:“……好的,我是安迷修和安莉洁的班主任,辛苦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学校一趟。” 雷总裁嗯了声,喧宾夺主的往椅子上一坐,看对方的目光犹如看公司职员。 明明站着却很有压力的班主任:“咳,今天邀请您来,主要是和您聊聊孩子,您的两位后辈在学校都表现都非常好。” 雷狮伸了伸手,示意班主任坐,而后下巴微抬,神情颇为骄傲地说:“我知道,他成绩不错。” 不自觉坐下的班主任:…… “是的,他们都很出色,只要能在高三继续保持,相信报考理想中的大学不成问题。”班主任说完,又提了提安莉洁的情况,发现这位神秘的年轻小叔似乎对侄女的情况不怎么感冒,反倒在聊起安迷修时,能多说几句,心中更加诧异:难道这样的大家族还重男轻女? 班主任:“为了孩子的未来,希望家长能配合学校的节奏,也不要给孩子过多压力,这个时候水到渠成最好,也要相信自己孩子的能力。” 雷狮捏着安迷修的手腕,将那只像生在他衣袖上的手放进掌心,笑眯眯道:“这是当然。” 班主任也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见过这张脸了——这不是报纸财经版的常客,雷家现在的掌门人雷狮吗?! “雷先生?!您怎么会……”班主任张口结舌,看看他,又看看安迷修。 面红心跳的少年想也不想,脱口道:“因为我们是家人。”说完才感到后悔。 班主任心想两家联姻,这声叔叔倒也说得过去,目光便下意识朝一侧的男人看去。 可雷狮只望着安迷修,缓慢的复述:“对,我们是家人。” 安迷修直觉浑身发烫,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仓促地挪开视线,却见妹妹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半晌,他忍不住抬手,覆上安莉洁的眼睛,“拜托先别看我。” 安迷修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走路都在打飘。方才的一场谈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隐伏在台面下的暗流涌动只有他和雷狮两人知晓,这种隐秘的、随时可能暴露的危险感,让他既甜蜜又恐慌。 他知道吗? 在说到家人时,他的眼神会蕴含自己所期待的含义吗? 安迷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如果想要一件东西,就该更加努力。走出校门的少年停下脚步,他一鼓作气,抬头问道:“暑假没有课,我……能去您的公司写作业吗?” 雷狮一抬眉毛:“这就是你想要的?” ——tbc—— 第十六章 Part16 安迷修勉强维持镇定:“不可以吗?” 雷狮转开视线,抬手朝路边招了下,也不知察没察觉他努力想要隐藏的局促:“我无所谓,不过你可想好了。”不远处,时刻关注校门口动静的司机像终于得了令的士兵,立即驱车驶来。 见他有松口的迹象,安迷修忙挺起小胸脯,打包票道:“我想好了!” 去雷狮的公司,安迷修能待的地方就只有总裁办公室,及周边的那一亩三分地,哪怕雷狮不拘着他,他也不会随便乱走。而在其他人眼中,如此敏感时期,突然冒出个大活人来公司,还天天跟BOSS同进同出,势必会有揣测。一来二去,安迷修就有身份暴露的风险,等八卦发酵出去,又将引来更多探究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可今时不同往日,往昔安迷修心不在雷狮,就觉得要替未来还不知在哪儿的女朋友守节,现在他不仅弯了,还有近水楼台的先机,当然是盼着能成真最好。 在安迷修过往十七年的人生信念里,总认为爱情应该是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这样的感情才能长长久久,不会在半路劳燕分飞,亦或为了其它惨淡收场。 他和雷狮的开局委实不算好,由利益牵起的红线、内忧外患的家庭,和不甚平等的地位,这连一纸都没有的婚约实在太过脆弱。在这段关系里,雷狮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拥有随时叫停的话语权,而伴随龙腾项目的尘埃落定,他们的契约关系也将步入终局。 安迷修无法舍弃换取安莉洁自由的机会,也只有现阶段比安家更强的势力介入,才能达成所愿。在情感的博弈里,他先天存在劣势,注定无法如当初的童梦般,去追逐心中的纯粹完美,也很难从现实角度,改变横亘于两人间的阶级差距。 更为紧要的是,如果他没能在结束前,用新的东西去替代维系关系的钥匙,那么他和雷狮分道扬镳渐成陌路的结局,已成注定。 婚约解除后,雷狮重归自由身,可以选择跟任何人在一起,或许三年五载内进入婚姻殿堂,亦或许一直过着如同从前那般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快意生活。 这本就是由雷狮单方面构筑起的忠诚关系。 安迷修想,如果和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和他?他和这尘世中的千千万人没什么区别。 对,他们一个男未婚一个男未娶,不触犯道德底线,有什么不可以!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越想越有道理。 看人这么坚决,雷狮也没再说什么,坐进车内,惬意地双腿交叠,道:“既然你要跟着,就得照我的工作日程来。” 安迷修欢欢喜喜的跟坐上另一辆车的安莉洁挥手作别,又高高兴兴地窜进后座,抱着书包冲雷狮扬起笑脸:“请放心,我不会打扰您工作的。” 笑得像朵向日葵,哪里有光就往哪转,看得雷狮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 很快安迷修就如愿以偿,体验到了总裁的日常生活。 礼拜天雷狮去公司加班,起得特别早,安迷修匆匆忙忙,将书包往肩上一挎,就跟在人屁股后头跑,嘴里还叼着片管家端着盘子追出来时拿的吐司。等坐到车里,他往并拢的双腿上铺了张餐巾纸,然后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 晨光流转过这双干干净净的手,将象牙色的修长十指映衬得愈发莹润。成长期的男孩子,手掌已能包覆住一位女孩的柔荑,给予她温暖干燥的安全感,而如今,他正在用这样的一双手剥鸡蛋。 安迷修剥完大半个,托着底下的壳递到雷狮嘴边,小声说:“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雷狮倒不怎么抗拒他,惊讶过后便顺势咬了口,边看文件边把蛋吃了,临末还说要给他加零花钱。 安迷修笑笑不说话,眼睛里蕴着细碎的光。 雷氏集团的总部座落于一环内最昂贵的CBD中心,拔地而起的三十六层建筑,站在顶楼向外眺望的时候,简直有种脚下踩着金山的错觉。 从他们所住的别墅出发,到达市内需要近一个小时,等他们到达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时,安迷修腕表上的指针刚好指向八点三十。 雷狮其实很少迟到,根本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享乐无度,跟个花天酒地的昏君似的整日君王不早朝,相反,他对名下产业的掌控度和他所付出的精力成正比。只不过近几日似乎格外忙碌。 虽然在刚接手龙腾时也早出晚归,但绝不像现在这样,似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时针走向下午一点,而雷狮办公室的大门依旧紧闭,已经做完一套题的安迷修坐在外间会客厅的沙发上,低头给安莉洁发信息。 To:安莉洁 亲爱的妹妹,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在不打扰对方工作的情况下,既体现出对他的关怀,又不会造成困扰的呢? 不多时,安莉洁的回复就到了。 From:安莉洁 想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先征服他的胃。哲学告诉我们世间万物有一些本质直到灭亡,都不会改变,你不妨尝试下。 他吃的好吗? ……这话从妹妹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好难为情啊! 安迷修看看自己面前五星级酒店送来的专餐,果断选择放弃,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按出一行: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From:安莉洁 那就装得傻一点吧,霸道总裁都喜欢。 安迷修回了六个点。 他没滋没味地吃完饭,几个大菜都没动筷,完好无损的保存着等君王临幸。等两点多,办公楼里的人们又进入到新的繁忙高峰时,门终于开了。 卡米尔捧着一叠文件出来,看安迷修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祸国妖妃。 安迷修下意识起身,向人家问好。 卡米尔点点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地说了句:“雷总公私分明,从不会把人带到公司来。” 安迷修想这也许是试探,也不见有多慌张——只要不面对雷狮,他都能找回平常的自己,遂落落大方回:“我就随便坐坐,您请随意,不必顾虑我。” 卡米尔淡淡扫过会客厅门口,借送水果咖啡之机,满足内心求知欲的小秘书。后者接触到他的目光,已经将门推开一条细缝的手顺势握住把手往回用力,“啪”的声又将门带上了。 “这是当然,如果不放心少爷,雷总也不会将您带过来。”卡米尔恢复惯有的默然,平静道:“也希望您能担得起这份信任。” 安迷修一怔,听出了点言外之意。 自上周那顿不怎么愉快的晚餐后,小叔便三不五时的给他打电话。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安迷修不能不接,只在每次,对方想将话题引申到项目上时装聋作哑,要不就对安家列位长辈的身体嘘寒问暖,百般回避就是不接话茬。 一来二去,小叔也懒得再给他打电话。安迷修还以为对方终于死了心,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没想到自己就是为他增添麻烦的元凶。 安迷修十分愧疚,却无计可施。 似乎是顾忌到他的存在,雷狮没有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而是将剩余的工作带回了家。安迷修坐在车上几度欲言又止,雷狮忙着看邮件也没注意到他,只有前排的司机适时放了点舒缓神经的纯音乐,临末扔给他一个我很懂的眼神。 安迷修觉得他不该在这当司机,而该去心理诊所坐班,这份察言观色的细腻玲珑绝对受欢迎。 雷狮到家随便吃了点,就往楼上走。安迷修也连忙放下筷子,提起书包,跟条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 雷狮在书房门口停住脚步,转过身道:“这么喜欢跟着我?” 安迷修呆在原地,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雷狮下巴朝书房门扬了扬:“想进去?” 安迷修的脖子像是终于会动了,连忙点头。湿漉漉闪烁着期冀的眼神,让雷狮想起了年少时养过的小狗。 “那进来吧。”他摸摸少年的脑袋,连手感都很像。 窗外夜色深沉。 安迷修低着脑袋,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不时抬头,就着书房柔和的灯火瞧不远处的男人。后者端坐电脑前,目光在屏幕和文件间徘徊。 安迷修十分享受这样的宁静。机械键盘被敲响的噼噼啪啪声,像夏日淅淅沥沥的雨水,有节奏地滴落在屋檐上。而后顺势滑下,碎在廊檐下躲雨的人脚边,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连长久的宁静,都是诗意的。 他想这样的生活,要是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tbc—— 第十七章 Part17 可惜天不从人愿,很快,雷狮的电话响了。 安迷修懂事的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您也是,工作虽然忙,但也要注意身体。”说完,麻溜地收拾好被他用习题本和试卷铺满的桌面,出到走廊,还体贴的替人合上了门。 转身看到管家端着夜宵从楼梯口转出来,安迷修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不用他多作解释,就已目露了然。他距离书房门前,还隔着数米,等安迷修走过来后,便把手中的托盘交给他,恭恭敬敬道:“这是替二位准备的夜宵,少爷请用。楼下厨房还有,一会儿我再替雷先生送去。” 安迷修接过托盘,管家和善的笑笑。他是雷家的老人,从父辈起就一直为雷家工作,年轻时跟着雷父,等孩子接而连三出生,就开始照顾这些小辈。雷家大少爷和二小姐一样,都是从初中起就到国外读书的,只有一个雷狮在本地就学,老人家几乎可说是看着他长大,关系自然亲厚。 他没有子嗣,就对当时处境堪忧的雷狮倾注了所有感情,再到后来,雷狮羽翼渐丰,硬生生从一群豺狼虎豹手里夺到了话语权,并自立门户出来后,也跟着出来了。同行的还有从小负责照料雷狮饮食的厨娘阿姨,两人对雷狮的作息喜好都十分熟悉,自然也能更好的照料他。 想到这里,安迷修突然灵机一动,叫住正欲离去的管家。“爷爷,改日也让阿姨教我做点心吧。” 厨娘最擅长的吃食,就是雷狮喜欢的,那么他的目的昭然若揭。 管家停下脚步,回转身垂首行礼:“少爷有需要,随时吩咐就好。”礼毕,他站直身体,话中有话地说:“您能有这份心,想必先生也会高兴。” 安迷修也是没怎么过脑的一时冲动,听了管家的话,才反应过来刚刚都说了什么,不免感到赧然,低声快速道了句晚安,便匆匆转身进房了。 他的房间里也有张书桌,便将托盘放在上头,而后坐在椅子上,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羹汤发呆。过了半晌,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调羹,才开始细细品味。安迷修不是没吃过厨娘的东西,就连这羹,在他搬来别墅的一个多月里,也尝过二三次。而如今面对这熟悉的味道,却像是最严谨的学者般,恨不能拿套实验器材来一一分解度量,最好能将个中食材成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吃完安迷修也没心思入睡,就改坐到飘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怔怔出神。别墅区的绿化面积很大,每幢别墅都被用茂密的植被阻隔开来,在美观的同时,也让注重隐私的富人们感到慰贴。 夜色下的树林静悄悄,像静止的画。安迷修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漫游在云端不着边际。他想象着等自己学会以后,该以何种理由送出去、及对方会有的反应。紧接着又想到,自己和雷狮的生日都在上半年,可以说才过去没多久,如果要挑生日这天,就得等到明年,可明年他们还能不能…… “轰隆!” 云端深处响起一声惊雷,将遨游的小马驹无情劈落。 安迷修醒过神来。 还能不能找到相见的理由,都成个问题。 安迷修低头滑动了下手机屏幕,看时间还早,就想联络安莉洁。但想到中午她给自己出的主意……他嘴角一抽,觉得还是放弃比较好。手指将通讯列表从头滑到尾,在一个名字上停顿片刻,还是下定决心,点开了那个除了学习,其他方面都很擅长的同桌的聊天框。 听完他含糊其辞的前请解说,同桌愤怒的指责:你居然背叛我!! 安迷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问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对面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字:你竟然背着我偷偷脱单!说好做彼此的单身狗呢,居然还来问我怎么追人,你你你太过分了! 安迷修忍住将那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说出口的欲望,礼貌道别: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 见他要翻篇,同桌又急吼吼的发消息过来:欸欸欸,单身怎么了,不能因为我单身就怀疑我的业务能力!哥哥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等等,你该不会找了位熟女姐姐吧?还是比较强势的那种,不然怎么要你跟个小媳妇似的成天考虑这些鸡毛蒜皮,我跟你说你这样可不行,你可是咱们班的物理之星,以后要跟马克斯·普朗克携手比肩的男人,你就是嫁给他都比丧失志气,当个全职主夫强! 安迷修善意提醒:“他老人家过世快百年了。”放过他吧。 同桌:“那不正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现在就给你们点一首《1874》!” 最终这场男人间的谈话,也以安迷修的六个点告终。临睡前他还在想:爱情果然不能假他人之手。 而就在他们不着五六的谈话时,另一侧的书房内,卡米尔的视讯通话也即将步入尾声。 利用近端时间欧洲货币动荡所造成的金融风暴,雷狮以退为进,终于让狡猾的鱼儿有了冒头的趋势。 如今的欧洲股市,已经在几方巨鳄的联手下被大规模做空,由此引发的资本短缺,造成大量投资逃离。但同时,也有部分眼光老辣的投机者趁机涌入,以期能在大佬们做空套利时,分一杯先期利润的羹。 此次的金融风暴源于欧元冲击货币体系失败后的余波,虽然损失惨重,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政府强力救市,也不是无法阻止颓势。只不过,付出代价在所难免,这会是美元体系最大的受益者——美国所乐见的。无论如何,自顾不暇的欧盟也无力再威胁美国在世界经济体系内的地位。 他们要吃的就是这口鱼食。欧洲政府势必出面,他的好对头里既然有金融业的人,肯定能通过关系拿到第一手消息。现阶段欧洲大小企业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冲击,而为稳定局势,政府首先要扶的,就是股市和国有银行,用以安抚货币市场的动荡。 这可是他们敛财的契机。 只不过市场向来变化莫测 ,就看未来能不能如他们所愿了。雷狮嘲讽的笑笑,他的忙碌从不会做无用功,一旦对方踏入自己精心所设的圈套,也就到收网的时候了。 这一次,他要让入局的所有人都血本无归,再翻不出浪花。 卡米尔汇报完工作,却没有关闭通讯,书房内随着他的沉默而安静下来。 雷狮和他相处甚久,清楚这是卡米尔有事要说且在斟酌,于是也不催促,就这么耐心的候着。 良久,屏幕里的人终于开口:“那位安少爷,您是不是有了别于先前的看法?” 雷狮乍然听闻,诧异地看着他。 卡米尔顾自说下去:“他还年轻,随时有抽身而退的余地。” 雷狮中肯评价:“的确。” 卡米尔:“他背后的家族并不老实。此次事件也有安家的参与,而我们接下来对安家的动作,也会阻碍您和他关系的发展。大哥,他……” 雷狮突然道:“你终于记起该叫我什么了。” 屏幕里的人一愣。 雷狮笑了笑:“我还以为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不止撞断了你的腿,还撞没了你的记忆。” 卡米尔默然,片刻后,垂下眼帘平静道:“我一直都记得。”他顿了顿,才补充:“所有的事情。” 经这一打岔,卡米尔很快就挂了电话。 重归寂静的书房内,雷狮若有所思,是他过于投入了吗? ——tbc—— 第十八章 Part18 雷狮不是看不懂安迷修藏在目光深处的期许,相反,早年纵横情场的他对人情人欲了若指掌。他很明白对方的所求。 稚嫩的少年人连对情感的认知,都显得生涩。或许他努力抑制了,但还有藏不住的喜欢从眼角眉梢,神情举止间满溢而出。他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随意的举动,而被牵动喜怒哀乐。一个多月,他们相处的这短短数十日,竟让雷狮生出种能完全掌控他的感觉。 对方总把弱点主动送到他面前。 雷狮在书桌后换了个姿势,手肘搁在座椅扶手上,支着脑袋想:小孩就是小孩,毫无调情技巧,连讨好人的方式都十分笨拙。 不过这份质朴的情感,对方恐怕也没想过要长久掩饰。凭他对安迷修的了解,比起羞怯的遮遮掩掩,他只是还没获得更好的途径。一旦让安迷修找到自认为最稳妥有效的方式,他的行动力或许值得一观,而在此之前,小孩会用小孩单纯的逻辑,来对心仪的对象示好。 可正如卡米尔所言,他懂得什么是爱吗?他所谓的爱,真的是爱? 就算是爱又如何?雷狮百无聊赖的想,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何况是来自一个未成年人冲动的臆想。 他们才相处多久,安迷修轻易的喜欢,不过是对着他塑造出来的一个表象,根本不了解真实的自己。 雷狮冷漠而客观的揣摩着一个少年人的心思,又觉得会去细究这个问题的自己无趣。他收回支撑下颌的手,坐直身体。面前的电脑已进入屏保模式,他动了动鼠标,乍然亮起的蓝光在昏黄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就如这静止的时态。 他望向窗外。 月上中天,皎白莹润的光洒落,温和的替婆娑的树影镀上一层银边。 夏季的夜晚蝉噪蛙鸣,同一片星空下,两个相隔不过数米的人,却心境殊异。 第二天安迷修在楼下餐厅遇见雷狮,他点点头朝人问好,雷狮拿着份报纸在看,不咸不淡的嗯了声,以作回应。 安迷修还没睡醒。他没有赖床的习惯,生物钟向来准,只不过昨晚折腾的实在有些迟,入睡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小时,一下没体会出雷狮态度里细微的差别。 直到雷狮主动提及零花钱的问题。 彼时餐桌上除了餐碟器皿碰撞的细微响动,就再没有其他。雷狮出身名门,用餐礼仪做起来自然流畅优雅,派头十足。安迷修也习惯食不言寝不语,刚把涂了果酱的吐司送进嘴里,就听端坐主位,浏览完财经版面的雷狮道:“先前是我疏忽,这张卡你拿去,以后你的零花钱每月会按时打在卡上。之前承诺给你涨的部分,也已经汇入。”边说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 安迷修听了摇头,说:“这方面您不用担心,我有钱。”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您不必太放在心上,之前我也是当玩笑听的。” 他父母生前很有先见之明的办了个基金会,每月定期往他和安莉洁的账户上打钱。基金会有专人打理,同时有律师公证,其运转连后来的监护人——他们的叔叔都无法插手。安迷修不是个挥霍浪费的人,事实上真要他想,他也想不出太多花钱的途径,除却日常生活必须的电子设备,恐怕花的最多的,还是购买练习册上。 安莉洁和他差不多,俩兄妹的手头对于学生来说十分宽裕,基金会的资金也足够他们念大学,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用以作实验经费。 雷狮桌前摆着杯早餐固定的黑咖啡,他端起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面对安迷修的拒绝,漫不经心地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话只是一个玩笑?” 安迷修一愣,运转迟钝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他有些迟疑地看了会儿雷狮,对方脸上实在没什么表情以供他解读出一丝不同寻常。安迷修收回目光,扫过桌角那张静静躺着的银行卡,没有破绽的雷狮才匹配他对外的身份,也才是最大的问题。 “没有,您误会了。”他装作平静的回。 雷狮道:“那就拿着。”字里行间的强势根本不容他拒绝。 这和以往安迷修所熟悉的强势不同。他不喜欢雷狮这样,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用钱度量。除了冷冰冰的交易和补偿性质、亦或者说打赏的金钱,就不再剩下什么。 安迷修沉默,倔强的不肯拿。雷狮不置可否,喝完咖啡就起身要走,少年见状跟着站起,拎上一旁装了习题册的小包走在后面。雷狮也不阻拦,就让人这么当条小尾巴,和他一起上了车。 到公司照旧各自忙各自的,等到中午也没短了安迷修的饭,附近有口皆碑的餐馆挨个订过来摆到他面前,绝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了他。晚上下班两人一同回家,路上也会有只言片语的交谈,雷狮一个追求有趣的人,仍会调侃他两句,说些无伤大雅的风趣话。 但就是不同了,安迷修抱着书包想,距离不同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等成绩单和奖状正式下来,安迷修鼓起勇气拿给雷狮看,后者当时拍拍他的脑袋没说什么,当晚就有短信提示他银行卡内又进账多少钱。 自从餐厅那次他无声的拒绝了雷狮的好意,当天晚上他回家,就见银行卡不知被什么人摆在了床头。安迷修一直没有拿,它也就一直这么躺着,通过绑定的号码兢兢业业给主人传递余额变化的消息。 转眼暑假已过去十天,横亘于两人间的距离感始终存在,安迷修心底的失落越来越大,不时冒出头来,打消他的积极性。 难道自己套错了公式? 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如果有其他方式能从叔叔手中拿回安莉洁的抚养权,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被动?他的处境也将有所不同? 就在安迷修被这些问题围绕时,安莉洁打了个电话过来。 电话的主要内容,是叔叔让她代为转达婶婶最近想他们,希望他们能回去吃顿饭的意愿。其中还有意无意提及两人快满十八周岁,即将成为大人。安迷修听出了弦外音,知道这顿饭不简单,在安莉洁有意商量对策时,断然道:“我去就好,你在家待着。”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传来安莉洁柔和的嗓音:“其实我们可以等,只要再过不到一年……” 安迷修打断她:“只有等是不够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这顿饭肯定要吃。以后也是,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再回去,我会应付的。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暑假安迷修时间自由,他也不想拖着,就快刀斩乱麻的定在隔天中午。雷狮没有过问他的去向,哪怕安迷修主动和他报备,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声嗯。 安迷修怀揣着难以言说的低落坐上了驶向安家祖宅的车,在下车的瞬间又打起精神,一脸沉着地跨进了大门。 他从来没把这些个叔叔婶婶拉进黑名单,电话明明可以直接打到他那里,这位小叔叔却偏不,一定要迂回婉转,不过是在提醒他,他还有个妹妹,一个抚养权还在别人手里的妹妹。 安迷修到时刚好饭点,小叔一家就和他坐到桌前用餐。席间婶婶殷勤添菜,说些过去的事,譬如妯娌两家当初有多亲近,兄妹二人出生时,安迷修的母亲产后体虚,孩子基本都是她在抱。 说到后来,妇人美丽的面容上,流露出伤感的神色,“我知道你因为不是我亲生,和我们家始终有隔阂,但你叔叔和我,对你们俩兄妹是真心疼爱,从小到大也没短过你们什么。如今你们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想多干涉什么。” 她说到这里停下,一旁的中年男人顺其自然的接口说下去,在年满十八周岁后就能单独开户的话题上轻轻擦过。安迷修被挠到痒处,心知是重点来了。 终于,在饭后他的叔叔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安迷修面前,说:“叔叔工作上想请你帮个忙,来,把这份东西签了吧。” 安迷修十分警惕,也不出声,接过低头一看。 ——tbc—— 第十九章 Part19 还好,不是他想象中的股权转让书。安迷修在心底松了口气,想:也对,他还未满十八,签什么都还要监护人陪同落款呢。 他翻阅着手中的这份委托书,套在塑胶文件夹内的A4纸仅仅薄薄两页,剩下两页是他身份证跟户口本的复印件。安迷修不笨,很快就看完了,垂着眼睛默默不语。 小叔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和颜悦色地出声问:“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有不懂的地方就问叔叔。” 安迷修闻言,低声道了句谢,又客客气气说:“我先理清下思路,这个挺复杂的,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问,还要麻烦您再多给我点时间。” 文件不能随便签,这是安迷修从小汲取的教训,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天真,而是听从外公的话,他和妹妹的监护权也不会这么顺理成章的落到叔叔手里。 六岁那年安迷修从葬礼回来,狠狠发了几天高烧,若非医治及时,他能把肺烧穿。等再从病床上醒来,许多记忆就跟着褪却的温度一去不复返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叔叔婶婶,那时的他们多温柔和蔼啊,立在床边对他嘘寒问暖,几乎天天都来探望。叔叔每次来,眼底都带着青影,似乎十分操劳的模样;婶婶形容憔悴,却在面对他时扬起笑脸,边削着苹果,边和声细语的陪他聊天。 再后来,他的外公来了,将婶婶支了出去,坐在床边问他还记得多少。安迷修扬起小脸,神色茫然。 渐渐的,老人严肃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哀伤。那瞬间他挺直的背脊似乎佝偻了许多,再没有初进门时的凌厉气势,仿佛洗尽铅华,成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为儿女的逝去,为血脉多灾多难而感同身受的老人。 安迷修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拭去泪珠,指尖触及到苍老褶皱的皮肤,却发现它是干的。那时的他并不明白,有些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老人像是从梦中惊醒,被他关怀的动作温暖了,漾开一丝笑意,握住他小小的手说:“没事,有你们俩兄妹在的一天,外公就不会倒下。” 可安迷修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自己要懂事,外公年纪大了,又经历这许多,不能再让他操心了。 于是懂事的小安迷修,在外公和小叔为争抚养权而闹得不可开交时,在婶婶背地里也重新提及外公年迈的话题、并表示能好好照顾他们时,擅自做主,在法庭上拉着妹妹,主动选择了他的叔叔。 考虑到孩子年幼,及需要能代替母亲的女性角色陪伴等问题,再加上他本人的选择,法官当庭宣判:安迷修和安莉洁的抚养权归叔婶一家所有,同时,父母死后该由兄妹俩继承的那部分遗产股权,也一并转交到监护人手中,直到他们年满十八周岁,才能取回。 面对外公震惊不敢置信的面容,安迷修没来由的感到难过。他在庭审结束后,不顾婶婶的阻拦跑到老人身边,细声细气地安慰说:外公,我和妹妹会常来看您的,也会努力快点长大,以后啊,就换我们来照顾您。 老人瞧着他,张了张嘴,发出点气音:“他们现在对你好吗?” 安迷修连忙点头。 老人的眼眶渐渐红了。他拍拍安迷修的脑袋,低语喃喃:“好,那就好。”像说给面前稚嫩的孩童听,也像在说给自己。 之后安迷修兄妹俩,也过了段太平日子。叔叔婶婶虽然没有他生病时的热络,偶尔甚至还有点漠不关心的冷淡,安迷修说服自己那是因为生病,大人们觉得他需要得到更多关怀,现在他健健康康的,什么灾病都没有,应该更懂事理些,不让本就忙碌的长辈们分心。 他学会了自己生活,学会了如何照料妹妹,而从法院宣判后,他的外公就一直和叔婶家疏于往来。 老人从不会主动登门,叔叔婶婶似乎也不太喜欢他主动去找外公,安迷修不笨,渐渐从中察觉出了端倪。可还没等他掌握更多真相,变故发生了。 他的叔叔自从把持了股权,就顺理成章的拥有了董事会的裁决权,他好大喜功,不顾董事会其他元老的阻拦,贪图利益在一个大项目里投入了太多资金,致使公司内部出现资金链断层的问题,其他同期进行的项目不得不解构重组或停摆。而当那个项目暴露其本来面目,不过是一个被人做空的无底洞时,安家先期投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不仅如此,公司还因资金无法回笼,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那段时间噩耗频频,行业内部的激烈竞争,来自他方的落井下石,都加速了安家的颓势。自此,昔日在安迷修父母手中独占鳌头的集团江河日下,再没了过往的风光。 然后,那个说着只要安迷修和安莉洁还在,就不会倒下的人也去了。 年迈的老人家被气出了脑血栓,在ICU躺了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那时的安迷修才知道,原先他们俩兄妹之所以能享受一段相对稳定的生活,是外公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对他的叔叔婶婶施压。 基金会也是直到外公死后,才由律师告知于他的。其实从孩子降生,年轻的安家父母就用名下的私产,办了这个基金会,然后交由岳丈秘密照管,为的就是未来能给孩子多个保障。恐怕连他们都没想到,这种几乎可算作最后手段的保险栓,还是派上了用场。 而老人有心想为孩子维持的美梦,也随着他的离去而破碎。 镜花水月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天色苍茫,十二岁的安迷修立在静悄悄的墓园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又该往何处去。触感神经迟钝的无知无觉,只有手在微微发着抖。 冰冷的花岗岩墓碑上,贴着老人生前的遗像。苍老的脸上挂着笑容,那双本该锋利的眼睛正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慈爱地注视着他。 安迷修眼眶刺痛,大脑一阵阵眩晕。 日落西山,天渐渐黑了。安莉洁立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该回去了,不然叔叔婶婶会骂。” 安迷修终于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外公呜呜呜……”他抚摸着遗照,哽咽的道着歉,一会儿对已故的老人,一会儿对尚且弱小的安莉洁。 柔软的身体从背后覆上来,两条纤细的胳膊温柔地环抱住他。 安迷修紧紧握住安莉洁扣在他胸前的手,咬着牙对自己说:要坚强。 滚烫的泪无声滑落,他在心底发誓:这次,他一定要守护住该守护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安迷修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依旧盯着委托书不出声。 根据信息来看,他的好叔叔因为资金问题,近期向银行谈了笔贷款。当然银行也不是吃素的,涉及金额巨大,以叔叔名下的资产来看,还不足以当做抵押物。 于是,他就把脑筋动到了安迷修的遗产头上。 他父母在安氏集团的控股数额为45%,其中安父38%,安母7%,遗嘱规定安莉洁满十八周岁后,继承母亲这部分的股权,而安迷修则继承父亲的——这也是为他日后能执掌安家打下基础。 而在委托代理书中,安迷修同意叔叔代替自己,将来自安父那部分,市值数十亿的20%股权抵押给银行,并交由对方全权办理。 也就是说,动了安迷修过半的遗产,而安莉洁那部分则完好无缺。 气氛僵持着,中年男人有心催促,却又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只能陪他干坐着。 妇人见状,站起身微笑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去倒点茶来。”说完又看向安迷修:“想吃什么,婶婶给你拿来。” 少年礼貌而疏离的拒绝:“谢谢,不用。” 妇人也不尴尬,和老公对视一眼,就走开了。隔了会儿再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佣人,摆完茶水果盘也不下去,退至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听从调遣的模样。 妇人坐下后故技重施,边给安迷修削苹果,边打感情牌:“来来来,吃点苹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婶婶削的了,那时候你叔叔婶婶做生意还没这么难,也有时间照顾你,可惜现在……唉。当年你外公说没就没,还不是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冷下脸色的安迷修打断:“委托书我拿回去考虑几天,再答复你们。下午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刚站起身,原本守在角落的两名佣人忽然动了,几步上前,一走一右的牵制住他。 “你!”安迷修怒瞪泰然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 后者早等得不耐烦了,如今撕破脸,反倒舒坦不少,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他:“怎么和你婶婶说话的,目无尊长!” 中年男人对安迷修眼中越烧越旺的怒火视而不见:“家里有难不想着帮忙,成天和个外人搅合在一块,都快成年了,没有半点责任心,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大哥的东西交给你?把公司交给你?我告诉你,这委托今天你不签也得签!” “哦,是吗?” 雷狮! 安迷修蓦地转头,望向门外。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施施然走来。 ——tbc—— 第二十章 Part20 厅内鸦雀无声。 雷狮走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两名佣人下意识的松开了钳制安迷修的手。他踱步至少年身边,抬手搭上对方的肩,看也不看对面勃然变色的中年夫妇,目光含笑,亲昵专注地望着他,说:“知道晚上有约会,还到处乱跑。” 他的语气太过溺爱,仿佛两人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安迷修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想哭。 见他回不过神来,雷狮改变手势,揽过他的肩膀微一作力,将人圈进怀里。长指穿插进少年柔软的发丝间揉了两把,缓缓开口:“我承认,孩子的成长离不开家庭教育,不过我同样记得,他的监护权不在你们手里。” 低沉磁性的嗓音优雅动人,比起咄咄逼问,倒更像将一个事实娓娓道来。可他的脸上却并非如春风般宜人,犀利的目光如刀锋锐,划过一弧理性的冰冷,将对面两人的容貌映照得纤毫分明。 “你们可以有些小矛盾——这在生活当中不可避免,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拥有一点危机处理能力。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麻烦,还远没有到需要兴师动众的地步。”雷狮神色淡淡,英俊的眉目不辨喜怒:“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途径,对吗?” 安迷修的脑袋抵在雷狮肩头,他看不到对方此刻的神情,也顾不上解读他语句里暗藏的锋机,只怔怔的出着神。成年人的肩背宽阔厚实,像世上最坚固不朽的堡垒,给以雏鸟们能抵御风寒的安全感。他就像无数渴望长大、渴望被认同的孩子般,憧憬着这样的坚不可摧、成熟牢靠,却又为它感到伤怀。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安迷修抽动了下鼻子,轻而快地嗅了几下,差点沉湎其中。 也许他该打起精神,安迷修想。就在不久前,雷狮已经替自己圆过场,他不能再掉链子。人家原本就是来救场的,不管初衷如何,他也必须打起精神,配合雷狮在摄像机前,将这出不怎么体面的戏唱完。 可如果就这样放逐自流呢? 雷狮还会像刚刚那般给予自己宽容吗? 男人托着他的后脑勺,隔绝了旁人探究的视线,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处在这个进退有据的位置,放任自己沉沦。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特别关照,而雷狮此次,也给他留足了余地。 或许正是因为雷狮的给予太过轻易,才能让他在收回时那么游刃有余。 安家夫妇的脸色委实有些难看,任谁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都难免失态。中年男人再精于世故,也调整了会儿表情,才堆起笑容挤出一句:“这是当然,雷总真知灼见。”嘴中恭维,心底却在骂娘。 今天的这顿鸿门宴注定要散场了,恐怕日后他这个吃一堑就会长一智的侄子,也不会再轻易入彀。这次之所以能成,打得就是出其不意牌。安迷修到底没出社会,想法还有些天真,再戒备也不会料到他们会直取黄龙。 这里是安家,他们经营多年的地方,制服个人轻而易举。等安迷修签下字,那就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届时就算雷狮知道了,又能耐他们何? 拿捏个孩子,难道还要他们有多投鼠忌器不成? 一旁容貌美艳的妇人也露出得宜的笑容,红唇弯起好看的弧度:“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您难得来一趟,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雷狮低头,看看怀中的安迷修。 此刻对方正一动不动,停在他的臂弯里。像只收起不甚丰满的翅膀,依附在长辈羽翼下的雏鸟,只乖巧沉默地低着头,露出头顶的发旋。 少年人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略显瘦削,软韧的肌肉薄薄一层,贴合在脏器血管上,隐约可见骨骼的形状,环抱起来并未废去雷狮多少心力。 “不必。”雷狮抬起头,目光朝门外瞥了眼,似有去意。“就这么说吧。” 安家夫妇暗暗咬牙,你都站在这了,还让他们怎么说?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这么多天没见,我有些想这个侄儿,就叫过来一起吃个饭。”妇人迅速道:“他们叔侄俩正闹着玩呢,刚巧给您看见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泼天的大事。” 雷狮不置可否,问安迷修:“那你有什么要说的?” 埋首于他颈侧的少年传出一声细若蚊呐的:“没有。” 雷狮快刀斩乱麻,落锤定音:“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了。”言罢,也不去管他们的反应,就按着安迷修的肩,径直往外走。 徒留妇人在后面圆场:“哎,您慢走!雷总就是自家人,以后欢迎常来啊。” 等人走得彻底没影了,夫妇二人齐刷刷放下脸色。 中年男人面容阴沉的可怕,过半晌,才道:“看来那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妇人坐回沙发,喝口茶水顺了顺气,“先前还当桩好事呢,谁料想他年纪不大,讨巧卖乖的本事倒不错。也是,在这之前,谁能想到雷家那匹无人能降服的野马会有主,要怨也怨不得咱们。” 中年男人单手叉腰,烦躁地耙了把头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雷狮就是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现在贷款套现的路也堵死了,再不想办法,上哪去填补公司的亏空?龙腾那边我也越来越说不上话,看来雷狮是铁了心,要把安家剔除出去。” 妇人不悦地斜他一眼:“耗子扛枪窝里横,你要真有本事,就朝外人吼去。谁说咱们山穷水尽了?这不还有条路子吗,他雷狮看不上,有的是人想同安家合作。” 中年男人目露踟蹰:“这……” 他之所以会跟对方保持联系,不过是想要一种能拿捏雷狮的手段。安家毕竟势弱,说好听是两家合作,拨开了粉饰太平的外衣,显露出的真相就是唯雷家马首是瞻。以目前安家家主的野心,又怎会甘心? 出于利益角度考虑,为保证自己能吃到更多的蛋糕,而不是等着别人来分,他也必须想出一个能制衡两家不平等实力的办法来。 妇人道:“他都不把咱们当自己人,你还管那么多干嘛?届时雷家由谁做主,都不是个定数呢。” 听着她的话,中年男人的目光也渐渐沉凝下来。半晌,他动了动嘴唇,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口吻道:“就看他上不上道了。” 何况安迷修还不算彻底脱离掌控,他们也并非全然被动。 而另一边,跟随雷狮回到别墅的安迷修站在人卧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脱去西装外套,随手挂在门旁的衣帽架上。“您今天不去公司吗?” 雷狮淡淡的嗯了声。 安迷修低下头:“……抱歉,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雷狮扶住自己的额头,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扭曲。他就着扶额的姿势按了下太阳穴,然后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去解衣领的纽扣。 “去,到楼下找个人,叫她把医药箱提上来。” 安迷修霍然抬头,急忙问:“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雷狮抬眉看着他。 片刻后,安迷修垂下眼睑,低低应了句是,转身往外走。 下楼梯时正好碰到管家,他快速把雷狮的情况复述了遍。 老管家一脸了然,见安迷修面露不解,便耐心解释说:这是雷狮的老毛病,每次换季如果不注意作息,过于忙碌的话就会有点低烧。说到后面顿了顿,宽慰眼前年少的小主人也不用太过担心,通常吃了药再睡一觉就好。 他领着安迷修去找家用医药箱,而后熟练的拿出一盒药,连着热水一并交给对方,站在楼梯口,笑容可掬地目送人上楼。 等安迷修重新站到雷狮房门前,感觉还有些像做梦。 “笃笃。”他抬手叩响门扉。 长廊很快又陷入寂静,门内并没有回音。 安迷修深吸口气,摁下门把手。 室内静悄悄一片。 雷狮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tbc—— 告白倒计时:3 第二十一章 Part21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从窗外直射进来。安迷修在门口停了会儿,才屏息悄悄走进来。将药和盛着温水的玻璃杯放在床头,他转过脸去看雷狮,见人依旧没要醒的意思,便犹豫着是否要叫醒他。 光影流转过一格格窗框,飘扬的纤尘在金色光束里载沉载浮,似点点鎏金细屑。 安迷修轻手轻脚地来到落地窗前,将一薄一厚两层帘幕拉得严丝合缝。屋内霎时昏暗下来,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吵吵嚷嚷,毫无章法。 就像他没有听从雷狮的吩咐,而是选择不假手他人,自己把药送上来,此刻的安迷修也并未退出房间。他大着胆子回到原位,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盯着人的睡容怔怔出神。 雷狮的睡姿很正,仰面躺着时一动不动,双手压在腹部的薄被上,空出左边的大半张床位。沉睡中的男人终于合上了他那双时常教人发憷的眸子,眉宇间的盛气也随之驱散不少,棱角分明的脸庞没了往日的威势,就变得单纯赏心悦目。安迷修心潮起伏,放在床沿的手便不自觉伸向他。 刚开始,指尖如蜻蜓点水、触之即离,渐渐的,柔软的指腹有了依恋,它轻轻划过床上之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男人的五官十分立体,眼窝很深,睫毛浓密,他和自己一样带着点混血基因,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长相。 他长得就偏东方人些,脸颊稍显圆润,只浓浓的眉毛和瞳孔颜色,泄露出些许破绽。 指尖最后停留于散落在枕边的碎发上,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连这里都是软的。 安迷修觉得此刻他们离得格外近,这种近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肢体触碰,而是心的距离。他一边留恋而心怀依存着,一边又感到愧疚,这样的机会是以雷狮身体不适换来的,他本不该有任何雀跃的情绪。 明明自己只是在给他增添负担。安迷修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从未有如现在这般的渴望长大。 就在这时,雷狮忽然睁开了眼睛。 安迷修心脏一缩,触电般缩回手,都快要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所幸雷狮的意识似乎并不清醒。他目光迷离了阵,在辨别出安迷修的脸后,张嘴吐出一个字:“药。” 少年忙将摆在床头柜上,用一个瓶盖装着的药丸递给他,然后拿手背碰了碰玻璃杯,回头问:“水有些冷了,要给您换一杯吗?” “不用。”雷狮一边胳膊撑在床上,半直起上半身,将药往嘴里一倒,而后示意他把水拿过来。就着凉水吞下药丸后,重新躺回床上,道了句:“出去吧,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又沉沉睡去。 安迷修第三次没有听他的话,他迟来的离经叛道似乎都用在了雷狮身上。 屋内很快重归寂静。 光阴的流逝显得格外迟缓,昏暗的卧室想进入了一个恒定的时态。 直到手机震动了下,传来信息接收的提示。安迷修低头一看,竟然是卡米尔。 Form:卡米尔特助 安少爷,雷总现在到家了吗? 对方好像无师自通般知晓他和雷狮在一起,又对后者的现状有一定明悟,因此在两相权衡下,选择与自己联系。安迷修手指快速在触屏手机上按动,打下一行:到家了,不久前刚吃药睡下。 线路那头沉寂了很长时间,才发来一条消息。 Form:卡米尔特助 请好好照顾他。 安迷修回想起几次遇到卡米尔的场景,对方总给他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就像此刻,他也同样觉得特助先生这句话别具深意。 To:卡米尔特助 我会的。 安迷修发完消息,等了阵,见卡米尔不再回复,才放下手机。他垂下脑袋,枕在两条交叠的胳膊上,望着雷狮睫羽卷翘的弧度,渐渐合上眼。 时光悄然流逝。 等雷狮再度醒来,已经到了半夜。他摸摸额头,烧退的差不多了,就坐起身想要下床,结果腿就碰到了趴在床边的安迷修。雷狮这才发现原来黑黝黝的房间里还有个人,他一下感到好笑,对方这种无谓的坚持实在有些傻,生病自有药物来帮他解决问题,就算待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到底安迷修固执的选择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什么? 他这么想着,手落在了安迷修的肩膀上,却始终未拍醒他。 倒是安迷修先醒了。 少年揉揉惺忪的睡眼,“您醒了,感觉有好些吗?”他似乎睡得很浅,只稍有动静,便能被惊醒。 雷狮想上次爬楼梯的颠簸都没能把人晃醒,毫无警觉心的大孩子睡意沉沉的伏在他怀里,一觉到第二天早晨,就感到稀奇。 “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他问。 “我想可能您会有用到我的地方……”安迷修眨眨眼,视线终于清晰了。他在黑暗中摸索出雷狮的轮廓,而后朝他笑笑:“就算万幸的,您不需要向一个也许在您平常看来派不上用场的人求助,那么至少,还有人陪在您身边。” ……他终于不打算再遮掩了? 雷狮收回目光,面上声色不露,像极有耐心的猎人,放任静谧包裹了因羞涩而感到局促的少年。 ——tbc—— 告白倒计时:2 第二十二章 Part22 可惜他的等待落空了。 在经历过一段冗长的沉默后,心怀忐忑的少年像只被猛兽紧迫追逐的兔子,霍地起身,匆匆说道:“您没有大碍就好,发汗后可以冲个热水澡,以免着凉……您应该饿了吧?先前管家爷爷跟我说,厨房有准备给您的汤,我去给您热一下。”语毕,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关上房门都能听到他把走廊踩得咚咚响。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转小,雷狮挑挑眉毛,扭开床头灯,下床去洗澡。等他从浴室出来,安迷修也回来了,两手捧着托盘,费力想要按下门把手,最后还是靠雷狮帮他开的门。 “先吃点东西再睡……”安迷修边说边抬头,下一秒脸刷的就红了,杵在原地磕磕巴巴,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 站在他面前的雷狮只围了条浴巾,裸露在外的身体修长健美,流线型的肌理分布均匀,蕴含其中的惊人爆发力给以人强烈的荷尔蒙冲击。不同于之前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是安迷修首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一位成年男性的雄性激素。 他被刺激得耳朵都红透了,厚实柔软的耳垂如滴血的玛瑙,在鹅黄色的灯光下,细腻温润的真似玉石一般。 雷狮正用盖在脑袋上的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见状故意俯下身,凑近他耳语:“怎么,喜欢?” 安迷修的视线只能往下走,无措的落在对方系在腰间的浴巾上。再往下就是两条笔直的腿…… 想也知道浴巾里面什么都没穿。 深感进退维谷的少年顾左右而言他:“还、还好。” 雷狮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鼻息扫拂过对方的颈项:“那羡慕吗?” 安迷修差点失手把托盘打翻。他缩了缩脑袋,躬着身体从对方胳膊下方的空隙钻入屋内,将东西往躺椅旁的茶几上一放,大声道:“我帮您吹头发!” 时已至凌晨,在雷家帮佣的人都睡下了,别墅内静悄悄一片。 雷狮向来精力充沛,何况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眼下一转好,就饶有兴致地坐在躺椅上看杂志。桌边放着吃剩下来的碗筷,安迷修小声说了句待会我来收拾,就拿着电吹风,单膝跪在躺椅的软垫上,站在雷狮背后替吹头发。 指尖穿插进湿润的发丝,蒸腾的热气已然消散,发梢只余夜半的微凉。安迷修垂眸,目光不自觉和缓下来,两汪青碧色的潭水像被风温柔抚过,泛起柔波。 雷狮不用看,也能通过他轻缓的手势而感受到一丝温存,他想:这回总该说了。 可安迷修没有。 他像个迂腐的君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说吹头发,就真的仅止于此。细致地将雷狮发端的水分都吹干后,安迷修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碗筷,端着托盘出门了。 雷狮留心听了听动静,对方这次显然心境平和,上下楼都放轻了脚步,只在关闭卧房门时,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他起身走至落地窗前,“刷”的拉开窗帘。整片别墅区都被笼罩在苍茫的夜色里,只余他这一盏灯火,在寂静的摇曳。 明明是仲夏的苦夜,却连蝉鸣也听不到。 于是雷狮有了一个疑惑。 他很少有这样对事物感到不明所以的时候。年幼的他能轻而易举的解构一道大题,年长后的雷狮同样在风云诡谲、变幻莫测的商场博弈中独占鳌头,他会的太多,从此世界也在他眼中变得简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与人、人与事之间,由逻辑构成的线相互牵系,守恒定律让这一切演变为客观因素的必然。 也因此,雷狮认为安迷修在处理自己的感情时,缺乏一定的效率。高于一切的理智从灵魂中剥离,他一方面清醒地分析着安迷修的每个举动,一方面又同样为这份结果感到新鲜。 安迷修的无用功和旁人的碌碌无为不同,他拥有足够聪颖的大脑,也从未被眼界束缚,尽管还有些少年人未出社会的天真,但到底是个懂得利用系统化的程式,来快速解决问题的聪明人。 雷狮做过假设,如果按照他的计划来执行,那么作为目标的安迷修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安迷修到底在踟蹰什么? 他既然能在先前的相处里,表现出一定的行动力,又为何屡屡放弃更近一步的良机? 为此,雷狮甚至在有时,会亲自去做那个推手,来促成某些氛围所必备的条件。 不经意的言语撩拨、肢体接触,偶尔瞥向安迷修时饱含深意的目光,雷狮认为自己在教导他,用一个成年男人丰富的阅历,和游走在禁忌边缘的暧昧诱惑,来向尚未经历人事的少年,展现何为达成一段姻缘的技巧。 他看着安迷修脸红、手足无措,一双清澈的眼睛泛起羞涩的水光,也看着对方即便如此,仍勇敢大胆地回望自己。哪怕历经短暂的逃避,也会再度鼓起勇气,就像他不懂得何为退缩一般,被逼入死角的安迷修会从双眸中,燃烧起孤注一掷的火焰。 这时的雷狮心中,便会油然而生起一种满足感。 可即便如此,安迷修仍旧未将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恋情诉诸于口。 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雷总,您看如何?” 卡米尔的询问唤回了雷狮的神智,他竟然在办公室走神了,这不太寻常。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大盘走势仍随着更新在变化,雷狮面上的表情同样莫测。 卡米尔突如其来的道了句:“今天七夕。” 时间过得真快。 雷狮有些恍然的感慨,随即又陷入沉思。那瞬间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天时地利样样齐全,安迷修又会有什么表示。 他为何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 真听到那个答案又能如何呢? 而直到此刻雷狮才发现,他所等待的这场在脑中推演已久的告白,根本连个应急预案都没做。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想过安迷修真说了以后,他当如何。 雷狮的表情渐渐淡下去。 还是他对安迷修这个问题的本身,也有期待? 这时,卡米尔贴心地道:“如果您今天有什么安排的话,可以提前离开,这里有我看着。” 他想他该去求证一些事情。 雷狮抬手看了眼表,下午三点二十分钟,有点早,不过也够他做一些布置。在卡米尔了然和坐实某些问题的目光中,雷狮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门口走。他并未去纠正卡米尔现有认知上的一点错误,而是坦荡地叮嘱:“今天不加班,到点你也回去吧。” 卡米尔看着他的背影说:“节日快乐。” 雷狮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拉开门,潇洒离去。 ——tbc—— 告白倒计时:1 第二十三章 Part23 他到家的时候,天边的暮色已初现端倪。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而做满这一桌菜的厨娘则早早退下,深藏功与名。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今天必定会共进晚餐。 雷狮心中分析着如果没有卡米尔的提醒,他会否注意到今日的特别之处?紧接着又想,假设自己不知情,此时此刻他又会站在何处? 结论是不存在,他只认可既定事实。 雷狮不动声色地走到餐厅,安迷修早已候在餐桌前,挺拔的身姿像颗笔笔直的小白杨。看得出他有精心修整过,奶白色的丝绸衬衣,灯笼收袖的边沿还有一圈蕾丝,纽扣一丝不苟的扣至领口,被绀色的绒面系带扎成蝴蝶结的形状。衬衣下摆收束在背带西裤内,勒出一截劲瘦软韧的腰身,看上去就像位从中世纪古堡走出来的小王子。 也不知是出于他自愿,还是别墅里从雷家过来的老人看不过眼,做主收拾的。雷狮状若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移至餐桌上。 蓝底繁花的英式田园风桌布上,摆放着盛有蓝白二色玫瑰的藤制花篮,和金色烛台。朵朵饱满娇艳,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烛台上插着三支白色的蜡烛,此时正在夏日晚间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餐厅通向别墅花园的落地窗正开着,满园花卉植被似望不到尽头。 雷狮对出神望着紫藤花的安迷修道:“坐,你不饿吗?”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的落座。 夜渐深沉,天边的月光朦胧柔和。 餐桌对面的安迷修有些坐立不安。他从刚刚起,整个人就透露出一股将要去做件大事的忐忑,这种状况持续到用餐完毕后尤甚。雷狮不用想都知道,一定与自己有关。 他从公文包内抽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往安迷修的方向推了推。 安迷修起先不明所以,伸手够过来,就低着头开始翻阅,而后目光便定住了。他看的越来越快,直到读完最后一行,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雷狮。他张了张嘴,仿佛失去了言语。 这是份股权转让合同。 而条例中表明的交易品,正是前不久他叔叔意图抵押给银行的那部分股权! 安迷修出身世家,哪怕再不谙世事,也明白当初他叔叔打得什么主意。对方之所以要将股权抵押给第三方,一为稀释他手中的股权;二则直接套现,成为受益人。只要他不还银行的贷款,那么安迷修这部分的股权只能由银行回收。这样一来,就算加上安莉洁的7%,他进入董事会,也失去了行政决策权。 而且这只是对方所估算的最后一招。在他年满十八以前,肯定还有无穷无尽的伎俩在等着他,他和安莉洁想要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异于以卵击石、难上加难。而他的叔叔之所以只拿出部分股权抵押,是因为不想安家——或者可以说是他的大权旁落。同样的,也给安迷修一点盼头,只要他肯安于现状,不去争抢家主的位置,那么似乎做个股东,每年吃点红利也不错。 可安迷修不是,他注定不会上钩。 雷狮轻描淡写地道:“我以你监护人的名义,回购了这部分的股权,在你成年后,它会回到你的名下。”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哂然一笑:“放心,我雷狮的钱没那么好拿。”他表现得成胸在竹,似一切尽在掌握。 安迷修心情激荡,只觉手中这几页薄薄的纸张重于千斤。无论如何,只要拥有这20%的股权,他就没有输,他就还有机会。 摇曳的烛火映上他酡红的脸颊,像一颗熟透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雷狮几乎要以为,下一秒少年温柔的眼波就能渗出蜜水来。 于是他眼底就真有了点笑意,用注视情人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安迷修,勾起唇角道:“节日快乐。” 冗长的寂静后,对面的少年像是鼓足了勇气,破釜沉舟道:“我也有一件礼物想给您……请跟我来。” 雷狮从善如流,站起身,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路上安迷修埋头爬楼梯,不时留心身后的动静,每到转角都会放缓脚步等待雷狮。两人通过顶楼的琴房走至露台,借着手机的光,穿行于繁盛的花藤间,最后来到被半人高的镂空雕花铁栏围起的露台边。 空地上只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 安迷修终于回过身,轻声说:“这就是我给您的礼物。” 雷狮不由挑了下眉毛。 手机的光熄灭了,少年的脸庞隐没于黑暗中。他在月色下牵起雷狮的手,将人带到天文望远镜前,又调整了下仪器,才道:“请看。” 雷狮饶有兴致地走近前,透过镜片去仰望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夜空。而在城市笼罩着阴云的上空,满天繁星似在回应他的瞩目,如颗颗璀璨的钻石,一闪一闪地发出光芒。 耳边适时传来安迷修的低语:“您瞧,虽然人类制造的繁华让我们变得离天空更远,但它们其实一直在。” 这是他们订婚后的第一个节日,安迷修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它的到来,根本无从道起。心中千头万绪,情丝缠绕,诉诸于口的,也仅仅只有紧促的轻语:“原本我准备了很多话……譬如我们在注视太空时,也在寻找着自己的起源,我们的故事就是宇宙的故事,因为我们是恒星真正的孩子,进入身体的每个原子和分子,就是从宇宙大爆炸到如今的全部历史,我们沉载着它,是永恒也是新生——或许更早以前,你我本为一体……当然,不仅于此,还有些浪漫的诗句。” “哦?”雷狮状若漫不经心地道:“那现在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一个没有感情、冷眼旁观的人间观察者。他常常视人如提线木偶,剖析着每个举动背后的规则变化,从没想过自身也有脱离掌控的时候。 情绪真由不得人。 他道:“从没有真正的永恒,宇宙会爆炸,恒星也会有燃烧殆尽的一天,如果用哲学角度来理解,你所说的原子和分子还是当初的它们吗?都太遥远了。” 雷狮语气淡漠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如你所见,许多人连这短短的几十年都过不好,一生对于他们来讲都嫌漫长。” 不知是谁,往琴房角落的留声机上,安置了一张黑胶唱片,悠扬的曲调时断时续飘来。 安迷修想起不久前,和妹妹的一次交流。 安莉洁从放假起就足不出户,待在家中潜心创作,期间连安迷修的邀约都婉拒了。只是随着节日的临近,安迷修不安定的心绪实在需要找人倾诉。 他的妹妹向来善解人意,在听完他语焉不详的倾诉后,很快回了条: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用这句话向他告白吧。 安迷修愣了下,回信息时有些犹豫。 To安莉洁: 总觉得……似乎不太妥当,或许是因为夏目漱石先生的这句话太有名,已经被许多人使用过的关系吧。 Form安莉洁: 是吗? 我刚打算用这句话来描写男配对女主的告白。 安迷修:…… 他很难向人描述此刻的心境,总觉得告白应该更加慎重,更加正式,他的爱情配得上世间一切,其重量可与解决哥德巴赫的猜想比肩。 因此,安迷修无数次的选择了沉默,他始终在等待、踟蹰,想让爱情在每个步骤看起来,都独一无二。 手机震动了两下,传来新讯息提示。 Form安莉洁: 我想,只要是足够真心的言语,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原来是他没有看透啊,安迷修不无感慨的想。 “可若总计较得失,生活也是过不好的。”他仰起脸,认真地看着雷狮:“永恒的确难以维系,可正因为这样,才显示出它的珍贵。既然要换取如此珍贵的宝藏,本就应该付出更多,它值得任何代价。” 低而缓的男声在夜里唱: Kiss 亲吻吧 while your lips are still red 趁你红唇依旧 雷狮直视他眼底毫无保留的情愫。 这双在星空下熠熠生辉的瞳眸好似会说话。 The violin, the poet`s hand 提琴的弦上,诗人的笔端 Every thawing heart plays your theme with care 哪颗融化的心不向你诉说衷肠? 安迷修情难自禁,主动伸出双手,勾过他的颈项,合着曲调轻声说:“While him lips are still red。” 告白来的如此突兀。 他本该在心中惋惜,这做得并不完美,甚至还有些仓促。身体却自行做主,趁着满天星光,在雷狮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亲吻。 “睁开眼睛。”鼻息交融时,传来雷狮低哑磁性的声音:“让我看看你。” 琴房角落,留声机还在轻轻放着: Drown into your eyes while they're still blind 坠入你的眼眸,无视世间纷扰 Love while the night still hides the withering dawn 和你缠绵于夜色浸没的瑟缩天光 ——tbc—— BGM:点我 安安改的那句歌词“While him lips are still red”里的“him”是指他自己。 这次用了十分喜欢的一首歌,除了上面的歌词以外,也很喜欢下面这段(也挺应景)↓ Sweet little words made for silence, not talk 寂静中甜蜜无语 Young heart for love not heartache 年轻的心因爱无悲 Dark hair for catching the wind 黑发应为清风飞扬 Not to veil the sight of a cold world 而非掩盖世间的冷漠 所以亲吻吧,趁他青春美好,年华不老。 第二十四章 Part24 是夜,安家成片的屋舍逐步熄灭灯火。 美丽的妇人挽着发,穿着睡裙从洗漱间出来,坐到化妆镜前,拿起一瓶瓶的护肤品往脸上抹:“你说这个雷狮什么意思?”她有条不紊地拍打着肌肤,促进吸收,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转向正坐在窗前沙发上,一声不吭喝闷酒的中年男人:“他是不是想帮那小子?花这么大价钱……看来外界传得威名赫赫的雷家主事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竟会为一个毛头小子冲昏头脑,平白让我们得这么多便宜。” “便宜?” 中年男人嗤笑了声,面色阴沉如水:“你懂什么,他这是狼子野心!”他给自己又倒了半杯红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在收获来自夫人的白眼,和一句“少喝点,身上都是臭味”后,他才吐出口浊气,缓缓道:“我们先前的打算被识破了,所以他干脆将计就计,直接放权,把龙腾在基础建设这块的项目割让出来。他知道安家目前的资金链有问题,银行这招算是被他废了,我要想填补窟窿,就不得不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可那本来就是两家合作后,由我们负责的区块,是他先前硬生生要挖走的!” 妇人怔愣片刻,蹙眉道:“难怪他只拿出部分资产,要求剩下的股份以项目的让利来换取,这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你当雷狮真对我那侄儿好,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他!雷家的人从上到下都野心勃勃,没外敌的时候,连兄弟父子都要明算账,更何况现在。”男人将酒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搁,恨声道:“他雷狮既然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此刻的他几可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哪怕他再怎么打制衡的主意,安家和雷狮之间,终究还有层姻亲的关系在,两家注定会成为利益共同体——就算当事人心中另有成算,对于外人来讲,也不得不对他们的渊源有所顾忌。而先前妇人所讲的另辟蹊径,就合作对象来看,也不过是驱虎吞狼的权宜之计。狡兔死走狗烹,不到万不得已,这步棋他实在不想走。 可雷狮欺人太甚了! 中年男人气得咬牙切齿,原本银行方面也并非全无转机,多年人脉积淀下来,还不至于让他落得如此凄惨,何况这家不行还有别家。但自从那天雷狮把人领回去后,所有门户都对他敬而远之,往日相熟的合作伙伴也避退三舍,让他想装不知罪魁祸首是谁都难。 雷狮摆明了在逼他,故意拿出一副猫戏弄耗子的姿态,大喇喇地用行动展示:我就是不想跟你合作,你又能奈我何? 如此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尊严。他大小也是安家的主事人,竟然被个年岁小他许多的后生如此蔑视,让人想不火光都难。 中年男人自认对雷狮已算够尽礼数,可对方却对他的诚意视若无睹,将他送上绝路。既然雷狮都已经主动撕破脸面,那他还死守着那块遮羞的破布干嘛?不如放手一搏! “我早就说了。” 敷完脸的美艳女人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凉凉道:“现在你那好侄儿,可一门心思都向着他呢。” 男人的目光扫过来:“我听你的口气,倒像事不关己。” 妇人斜睨他一眼:“我能有什么办法,该说的都说了,安家拿主意的人又不是我。” 中年男人哼了声,咧开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雷狮向来喜欢斩草除根,要被他知道了我们的心思,届时别说我,就是你娘家也得跟着倒霉,咱们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妇人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不少:“你威胁我?”她立起眉毛一指门外,拔高声音道:“滚出去!” 男人的面色同样黑如锅底:“这是我房间。” 妇人冷笑一声,道:“你要想我帮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滚出去,在事情办妥前别进这个门!” 她靠回床背,嘴中仍未停下抱怨:“真是看到你就来气,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货色?还敢来我面前摆谱,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在外受气,回家依旧抬不起头的男人很想发作,可到底有求于人,硬气不起来,只能在胸口起伏一阵后强自压下怒火,拂袖出门。 妇人见他离去时悻悻然的姿态,更加窝火了,躺在床上一会儿想丈夫的没出息,一会儿想她那个便宜侄儿安迷修怎么就这么好命。片刻后,她又在心底反驳自己:这是不是真心还没个定数呢,两个男人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同样的仲夏,同样的月色,多少人同床异梦,一夜无眠。 翌日早晨安迷修睁开眼,都觉得昨晚的一切像是在做梦。他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若非空调房内微凉的温度经由木质地板传递给肌肤,他都要以为自己是踩在云端,感受不到分毫踏实。 安迷修洗漱完下楼的时候,雷狮已经用完早餐,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管家拉着一个尺寸小巧的行李箱,站到雷狮身侧,见到他后微笑点头,说:“少爷早,先生正在等您。” 安迷修一看到雷狮就克制不住的面红心跳,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听他这么说后,红晕更是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管家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见状很懂的先拖着箱子去了屋外,任他们两个在小厅自由发挥。 雷狮慢悠悠的合上报纸,抬起眼角瞧他,安迷修更紧张了,磕磕巴巴憋出句:“您、您要出差吗?” 雷狮嗯了声,简明扼要地说了下自己的行程。他上午有个会,开完就要直飞欧洲出差。 安迷修有些失落,他们才刚刚建立起新的关系,就要分开了。 “您大概什么时候回呢?”他追问。 雷狮没有立即回答安迷修,站起身,揉了把少年有些垂下去的脑袋,突然神来一笔地说:“我理解人对新生事物会有个适应过程,希望两天后我回来时,你能做好准备,给我个敬语以外的新称呼。” 安迷修呆呆看着他。雷狮笑起来十分好看,将人所能想到的美好词汇,都用来形容他眼底星河流动缓缓漾开波纹的美景亦嫌不足。但他不常笑,笑时嘴角也总带着嘲讽的弧度。 雷狮看了眼表,歪头道:“不送送我吗?” 安迷修醍醐灌顶,终于像是醒悟过来般,跟着雷狮走到别墅门口。前方不远处的行车道上,早有辆车停在那了,司机拉开后座的门,站在管家旁边,同雷狮行礼。 男人走到车门口,忽然回身,对亦步亦趋跟上来的安迷修说:“你是不是还忘了给我一样东西?” 少年满脸茫然。 雷狮指指自己的嘴唇。 安迷修脑内轰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雷狮长臂一伸,当着管家和司机的面直接扣住安迷修后颈,俯身吻住他微张的嘴唇。 直到这个吻结束,安迷修的口腔内还留存着唇齿交缠时的触感。他低着脑袋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躲进房间后,又忍不住趴到窗边,目送汽车缓缓驶出大门。 他收回视线,下意识拿手背碰了碰脸颊,而后像被烫到般缩回来,抱膝坐在飘窗上,垂着眼帘当真思考起雷狮临别前的要求来。 到底什么样的称呼好呢? 可惜还没等他大脑的热度褪去,电话响了。 安迷修扫了眼手机屏幕,在看到来电提示的备注为小叔后挂掉。可对方这次就像铁了心,孜孜不倦的打过来,他索性把手机摆到一边当看不到。铃音响了很久,最后也的确不再吵闹,但在片刻后,又传来了短信提示。 安迷修不动如山地坐了会儿,还是拿过手机看了眼。这一看,目光便凝住了。 From:小叔 孩子,就算我们再怎么闹,终归还都姓安,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叔叔实在不忍心看你继续被骗,有件事,今天不得不告诉你。雷狮之所以会答应联姻,其实另有计划。 线路那头像是怕被他拉黑,迅速又发了条过来。 From:小叔 他早就想拓展领域,并对我们安家在业内的人脉地位觊觎已久,他就是想通过联姻,通过你来控制股权,吞并安家! ——tbc—— 第二十五章 Part25 安迷修怔了怔,脸上流露出茫然。他就这么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过了很久,直到肌肉酸痛,整条胳膊都开始叫嚣抗议,才不再抗拒万有引力的作用,自然垂落。在手背碰上飘窗窗台的瞬间,已经暗下去的手机自松开的掌间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附着在屏幕上的钢化玻璃膜应声摔出两道裂缝。 他垂下眼睑,望着地上劫后余生的电子设备,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时间,雷狮还在飞机上吧。 不多时,电话又响了。 还在坚持运作的设备孜孜不倦地播放着《瓦妮莎的微笑》,他如梦方醒,跳下窗台,捡起了手机。来电显示仍就是那位熟悉的人,安迷修的指尖在接听键上停顿片刻,还是摁下了。 他没有出声,一时间对面仅能听到他缓慢的呼吸。 “刚刚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叔叔也是着急……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安迷修嗯了声,“请讲。” 线路那头得了信,立即像竹筒倒豆子般,将话往外倒:“我发的短信你都看了吧?叔叔可没在骗你,这都是真的,不信你听完叔叔说的,再比对下时间,都能和他的行动对上!” “当初叔叔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以公司的状况无法独立解决,就想拉个投资人一起做。你也知道龙腾的项目后期收益有多大,但前期付出的比率也高,拉的战线又长,这短时间内,合适的投资人还真不大好找……” “你叔叔我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波,最后找到了雷家。雷狮那小子早就知道我会去找他,所以开好了条件等我自投罗网,说到这里叔叔心底也有气,可我也没办法呀,总不能让你爷爷、你爸他们奋斗一生的产业就这样败在我手里,说什么叔叔也得咬牙撑下来,所以你叔就答应了他,让雷家和安家联姻,在订婚后把安莉洁的监护权转给他,也就约等于把安家7%的股权交到了他手里。”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像卖儿卖女,连忙补救:“雷家底子厚,人脉也广,跟他们合作对项目有利无害,而且莉洁是你妹妹,她就算嫁过去,心也总是向着你这个亲生哥哥——这些叔叔都有考虑过的。谁能想到雷狮会在那天突然变卦,咱们俩家的合作都提上议程了,他要中途撤资,别说公司对项目的先期投入,就是我们安家上下,也都得完蛋!” “你看,要不是出现变故,按照计划你以后就能顺顺利利的继承股权,入主公司。叔叔是绝不会在这点上妨碍你的,叔叔也想把一个如日中天的集团交给你,才会在最初答应雷狮的条件。” 安迷修不说话,只静静的听,在对方停下来等候回音时,才道一句:“叔叔继续。”以示自己还有在听。 电话那头的小叔又好言好语的说了很久,直到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才停歇片刻,问安迷修有什么想法。 安迷修实话实说:“我没什么想法,叔叔您有什么主意?” 毕竟不是面对面,实在无法从他平稳的声线中寻找出端倪。电话这头的中年男人头脑风暴三秒,决定曲线救国,对侄子循循善诱:“发生这么大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能理解,不过叔叔得把话说在前头,你可以为这事去旁敲侧击的打探,但一定不能直接问雷狮,他肯定不会承认是一点,二来也打草惊蛇。他的秘书今早就打电话来,拿20%的股权说事,让咱们做准备迎接新股东,好在雷狮临时有事,得去欧洲一趟,趁这个机会,叔叔有办法让他绊在国外回不来!” 他放缓口气,语句里诱惑的意思更明显了:“只要你跟叔叔小小的配合一下,比如这样……” 安迷修耐心的听完电话,没过多久,房门便被叩响。管家隔着门,彬彬有礼地提醒他:厨房已备好午餐,他可随时下楼享用。 他走过去,拉开门,就像先前住在这里的每天一般,神情如常的道谢,下楼用餐,而后去花园小憩。烈日当空,将地面烤得火辣辣,安迷修坐在花架下,顾自陷入沉思。正当期的紫藤花爬满了整个花架,肆意生长的枝叶遮挡去大片阳光,待在底下倒也不热。 安迷修又摸出手机,调出伦敦时间,心中像在倒数计时似的盯着屏幕。 十二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日渐西斜,落霞染红半边天际,又在月升日落时,被漆黑的夜色吞噬。 安迷修在凌晨三点的闹铃声中苏醒,下意识瞄了眼手机,想雷狮的私人飞机该降落了。他又在卧房寂静的氛围里等了一小时,才终于按下那个在心中已拨出过无数次的号码。 接听的是卡米尔。 安迷修道:“先生还未用好晚餐吗?” 卡米尔在简短的问好后,回:“雷总早前已在飞机上吃过,目前正在面见一位重要的人,您的通话我会在之后转达给雷总,让他给少爷您回电。” 安迷修想了想,说:“好的,麻烦了。” 卡米尔:“安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请先生注意身体……”安迷修话锋一转,突然道:“雷先生一开始属意的,是我妹妹吗?” 令人意外的是,卡米尔对答如流:“关于这点,届时由雷总亲自和您沟通。” 好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安迷修挂了电话,心如明镜。 这都是官方通告的套路,没有彻底否定,就意味着的确有过这层面的考量。 他在第一缕晨光射进窗台时,给安莉洁发了条信息。 To安莉洁: 亲爱的妹妹,我们来做个假设。 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路的尽头分别站着勇者和恶龙,在不确定哪条路能通向勇者的情况下,你会如何选择? From安莉洁: 我会用三硝基甲苯*把路炸通,然后再走。 Ps:为避免可能带来的中毒、辐射,请给勇者另备一套防护服。 安迷修呆呆盯着屏幕,想他妹妹昨晚是不是通宵了。想着想着,又兀自陷入沉思。 远在大洋彼岸的Y国。 夜已深沉,挂了电话的卡米尔扭头看向窗外,有些出神。在各国政府的干预下,金融风暴已近尾声,他们期待已久的计划,也即将落下帷幕。卡米尔想自己应该高兴,脑内却不可遏制地回想到十年前,他和雷狮都尚处微末的情景。 站在病床前的雷狮说:“我会替你报仇。” 腿上打着石膏,还不能动弹的卡米尔便说:“一命还一命,以后我为你卖命。” 三年后,雷狮在期货领域,跟当时声威正隆的雷家大太子多线对赌,整个纳斯达克都被他们化作战场。最后雷狮逆风翻盘,将灰头土脸的大太子扫落下马,正式成为雷家新一代的掌权人。 “咔擦。” 门扉开启的轻响,打断了卡米尔的思绪,也为此次的秘密会晤画下句点。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对刚从议长书房出来的雷狮说:“雷总,我想您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 *注:即TNT炸|药。 第二十六章 Part26 雷狮眉峰一动,“哦?” 卡米尔简明扼要的叙述完情况,便静候一旁,不再出言。 雷狮目光流转,比窗外夜色还要深邃的瞳孔内暗流涌动,少顷,自鼻尖溢出一声哼笑,道:“走,回家睡觉。” 卡米尔几步跟上前,抬头看他:“雷总?” 雷狮目不斜视,健步如飞。卡米尔左右环顾,西式建筑特有的长长走廊延伸至遥远的尽处,头顶奢华的水晶灯流光溢彩,两边大马士革花纹墙布上的鎏金线条,一半隐没于暗处,一半笼罩在光芒下,金灿灿的发着光。纯金打造的画框对角线上,停驻的光斑伴随人观望的角度转换,而闪耀出不同的色彩。 目前他们正处于伦敦郊区的一座庄园内,从这座宅邸驱车前往雷狮名下的酒庄,还需大半个钟头的路程。 两人乘着夜色走在鹅卵石小径上,转过花园中央的喷水池,一路往外走。 卡米尔道:“看来这次的拜访很顺利。” 月凉如水。尚未及秋,雷狮的侧脸线条已染上一层霜般的冰冷,“天下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走至主干道,视野陡然变得开阔,他们来到停靠于路旁的汽车前,才停下脚步。 “既然如此,就看明天了。”卡米尔替他拉开后座的门,踟蹰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您改变了注意,还是尽早和安迷修……” “卡米尔。”雷狮叫住他,手在他肩上按了按。“别当他年纪小,就只是个孩子了。”说完收回手,拍了拍卡米尔的后背,矮身坐进车内。 两条修长的腿惬意地交叠在一块,男人似是想到什么,嘴边勾起一抹笑:“他会想通的。” 卡米尔跟随他多年,看得出他是发自肺腑,便道:“您既然重视他,万一……” 雷狮再次打消他的忧虑,眼底笑意未减,透过后视镜对坐进驾驶位的卡米尔道:“你担心的话,不如我们早点结束此次行程,如何?” 两人视线相交,片刻后卡米尔垂落眼帘,发动车子。 汽车缓缓开出庄园,奔驰在月夜空寂的旷野上。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静默中雷狮突然问:“你猜他现在会做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偏偏卡米尔听懂了,他不由握紧方向盘,将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果然,不需他回答,后座便传来雷狮饱含嘲弄的自语:“我想,他大概会彻夜难眠。” 正如雷狮揣测的那样,在这片相同的夜色下,一位于前日秘密潜行至伦敦的异乡旅人,也在追忆当初。 伦敦泰晤士河畔的五星级酒店内,身着睡袍的青年男子缓步走出,站在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前,眺望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俱已熄灭,泰晤士河上凝聚起一层薄雾,河对岸的建筑群在雾中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男子端着杯红酒,神情有些慵懒。他腰间的袍带松松垮垮的系着,通身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闲散,唯有盯着窗外的那双眼睛,似被阴云笼罩,暴露出怪异的不协调感。 “当。” “当。” 大本钟划破午夜的寂静,音波似被吹皱的池面,漾开层层涟漪,蔓延过每一条街道。 时针指向十一点,很快,今日便将结束。 或许是夜晚的沉寂,激发了大脑皮层下神经元们的思维跃动性,男子不可遏制的回想起曾经。不同于欧洲一到晚上就门可罗雀的萧索,纽约的纸醉金迷让整座城市每时每刻都显得热闹非凡,那时的他坐在高级沙龙内,往来无白丁。 盘桓于华尔街的金融巨鳄,来自硅谷的创业新贵,纷纷齐聚一堂,他们享受着资本主义构架社会下由阶级带来的惠利,肆无忌惮地点评时下新潮的话题,亦或脚下的碌碌众生。曲终人散,酒后他搂着一位美艳的金发女郎放纵挥霍着自己的精力,直到第二天的来临。 一切都变了个样。 纽约证交所内也有无数人跟他一样,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值目瞪口呆。可他终究不是常人,率先反应过来,从纷乱的局势中分析出有人醉温之意不在酒——这根本不是火烧罗马的愉悦犯!而是阴谋者的居心叵测,想搅浑池水,趁乱对他定向狙击。 挥手赶退春风一度后意图缠上来温存片刻的夜莺,他马不停蹄的联络团队,坐在酒店套房的书桌前仓促应战。他甚至都来不及给自己换身体面的着装。 而他的对手显然筹谋已久。 对方在金融领域的敏锐触觉得天独厚,行事又带着年轻人的大胆狡诈,故布的疑阵欺骗性极强,若非对手是拥有强大团队和雄厚身家的自己,旁人恐怕早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男子嗤笑一声,想尽快料理了这只蹦个不停的蚂蚱。通过一系列的交锋,目前他基本可断定对方的身份。 年轻人似乎也很清楚这点,扬长避短的开始和他打起了游击。 可那时的他太傲慢了,在猜到对方是谁后,想将人踩进泥里羞辱的兴奋左右了大脑,从而落尽对方一开始就设好的圈套里。 他同父异母的好弟弟从没费尽心机的想过隐瞒身份,而是像个技巧熟练的贵妇,欲拒还迎、香扇半掩,在午夜引诱着同样不甘寂寞,企图猎艳的人。猎艳者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从破绽中窥见真相,从而获取猎物的人,孰料他吞入口中的并非佳肴,而是恶魔递来的苹果。 物尽其用,这就是他的弟弟雷狮。 可惜这个道理直到最后他才明白,那时他的钱已经化作一串串数字,在最后的货币战役中被蒸发殆尽。和他一同倒霉的,还有那些受波及的投机者,多少人魂断梦碎,证交所关上的不只是通向内里的大门,还有现实的金船票。 只有雷狮在这场动辄倾家荡产的游戏中,成为了幕后的最大赢家。 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雷家人亲情观念淡漠,家比起归宿,更像一座建在钢铁丛林中的斗兽笼。他从没因为自己是嫡长子,而有丝毫松懈。弱肉强食物竞天泽,除却注定无法继承家业的二妹,在冰冷无情的父亲眼里,和自己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儿子不过是延续家族辉煌的工具。他们会被挨个推下悬崖,只有独占鳌头的胜者,才有资格爬上来。 所以自雷狮降生起,他们就注定会成为敌人。 先头几年也的确顺利,他肆意盘剥着雷狮的生存空间,后者母亲故去的早,又尚处年幼,打压起来毫不费力。又因着雷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亲眷从属惯会见风使舵,就跟着有样学样,除却老管事,偌大的雷宅竟是无人帮失去母亲后,就跟没了所有亲人似的孩子一把。 哦,还有二伯家那个从外面领回来的野种。 十年前竟没能要了他的命! 男子英俊的面孔渐渐扭曲,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当然懂得赶尽杀绝的道理。可雷狮就跟他那个野种亲信一样滑不留手,总能在紧要关头逃脱,哪怕被他从国外弄回来,最后也能翻出这么大的浪花来。 虽然七年前在老头的干预下,他羽翼未丰的好弟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放他一条生路,可那样的失败已成为他毕生的耻辱!处于绝对优势的他本该主导一切,却偏偏让雷狮以弱胜强,而自己则沦为可笑的陪衬…… 男子下意识收紧五指,力道大的像要捏碎酒杯。 他隐而不发,蛰伏数年,就在为这一天! 也是雷狮自己把机会送上了门。 仅只一次的小胜利不能说明什么,人生如舟,航行在海上随时都有可能倾覆。就像最后关头雷父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冷漠的老头也不会容许雷狮有任何差错。 这是他以两个儿子为基础,所设立下的保险栓,守成不比创业轻松,万一雷狮难当大任,他也好从长计议。而身边有不定时炸弹陪伴,也是考验的一环,无论之于他,还是雷狮。 来电铃声划破午夜的寂静。 他回身,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划开屏幕接听。临末,嘴边勾起一抹笑,愉悦地道:“很好,那就提前预祝安先生马到成功。届时你想要的,都会重归你手中。” 新的开始,还是落下帷幕,一切都将在不久后揭晓。 ——tbc—— 第二十七章 Part27(完结) 旭日初升,道道金芒穿透未散的薄雾,驱赶着黎明的黑暗。清晨空寂的街道上,逐渐涌入人潮,轨道电车叮叮当当从雾中驶来,像个压缩过的沙丁鱼罐头,里面挤满了人。很快,雾气和露水便如潮汐般快速退去。 一场无形的风暴凝聚于上空,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人步履匆匆,若无所觉。 起先,股市微小的动荡并未引发大多数人的警觉。过往的一个多月里,经历过货币贬值而引发的金融震荡,甚至差点瘫痪的欧洲市民自认心脏比钢铁还要坚固。仅有真正的知情者、和部分嗅觉敏锐的金融机构及部门,才预感到新的危机已然降临。 经过政府的出面救市,目前欧洲的金融市场虽颓势难改,但总体大方向上来说,已逐步往好的方面发展。这也是最脆弱的阶段,稍有波折,就能让政府前期的投入白费。而为挽救那些沉没成本,只能持续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换取。 美元经此一役,地位愈发坚不可摧,如果它有意发难,或背后有操盘手借此左右局势,二度向欧元建立的经贸体系发起冲击,那结果无异于雪上加霜。已然看到风暴雏形的人们不住在心中祈祷。 可惜上帝打了个盹儿,并未听到信徒们的忧虑和惶恐。伦敦时间上午十点,就像是预谋好的,美元以通过哄抬价格的方式,率先发动了进攻。期间期货市场的震荡,直接引动玉米、大豆等作物跟着开始通胀,待在证交所内的投机者们惊呆了,愣愣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数字、跌宕起伏的大盘曲势图,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凭单沦为废纸。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当先期引动的大量资本外逃后,这些金融市场的“上层建筑”以换取美元储备的方式,来挽回通胀的损失,从而进一步加速了货币的贬值。这时政府方也反应过来,再度插手干预。 至此,雷家大太子的计划初步达成,他用少量的美金就能换取石油、金矿,同时左右开弓,低价收购雷氏外围的散股。 这是当年雷狮对付他的办法,现在他要以眼报眼、以牙还牙。 他双腿交叠,身体往后一靠,倚着椅背给雷父打电话:“父亲,您考虑的如何了?只要我们先期再多投入些抢占市场份额,然后挑合适的时机卖出去,就能再狠狠赚一笔。雷狮在欧洲的产业已经缩水了,接下来我会带给他更多难忘的教训。” “哦?没问题,您放心,银行方面是我们的老熟人。” “是,他太不把您的话放在心里了!我们本家的事业继承,什么时候会轮到旁系的那些饭桶来指手画脚,一个无法留下后代、从不把您的教诲放在心中的不肖子孙,也不值得您如此动怒。” “好的,父亲,您就看着吧,我会让这些资产翻个番,再回到您手中的。” 挂了电话的男子嗤笑一声,完璧归赵?想得美。 自古以来,皇帝头上就不需要有座太上皇压阵。 一夜未眠让他的精神格外亢奋,立即拨通下个电话,快速道:“安家可以跟注了。”说完就挂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刚开始很顺利,在大量资金的支持下,男子很快收购了数额庞大的期货,就等政府为平衡市场,拨入巨额款项回购,而银行那边有他的人,等政府的钱到银行过流水时,还能再吃一次回扣。 相比起坚持要跟同性结婚的雷狮来说,他自认要比对方拥有更多的先天优势。富家子弟的消遣有很多,雷狮那些享乐法子不算稀奇,他也都尝试过,但玩归玩——很多有家业等着继承的大多都这个心态,肉体的放纵和灵魂的清醒同时存在,比起游戏的新花样,他们更清楚什么不该犯。 他还年轻,精力和身体都处在一个巅峰阶段,随时都可以再培养一个出色的后代起来。而那个被扣在本家,常年处于雷狮淫威之下,变得懦弱无用的儿子已经废了。 雷家对定义为废物的人从来残酷,这质子注定要步先人的后尘,彻底沦为弃子了。 就在他坐拥满仓期货等待政府熬不住先放款时,变故陡生! 股市再度震荡,紧接着情势急转直下,大量黄金及原油涌入市场,同时,那些原本被他和那些嗅觉敏锐的跟风者几乎垄断的大豆玉米,也随之以低于他们的价格开始向市场供应,并且,相关部门也加大了对盘口的监察,多线联合一环套一环,逐渐弥补由先前通胀引起的通汇危机。 男子急切的拨打电话,得到的信息却是:政府不但没有放款到银行,还以金融罪、贪污受贿等多项罪名逮捕了与他相熟的那位国行行长。 这是一场筹谋已久的布局,恐怕从上个月的欧元冲击美元体系失败开始……不、甚至在更早以前,欧元呈现出颓势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算到了!毕竟金融危机能将一个国家拖垮,哪怕是老牌发达国家,也经不起这样的内耗,而天赐良机,美国在经贸领域肯定会乘胜追击,他们决不会、也不能坐以待毙。 雷家大太子死死抓着座椅扶手,开始头脑风暴。雷狮肯定跟他们有合作,几家联手做套,为的就是钓鱼。要说目的在于“维稳”的政府最头痛的,莫过于是他们这些金融流氓,身家丰厚,并且唯利是图,先前危机爆发时可没少给他们制造麻烦,现在正好拿来开刀回血。 眼下由于通汇下行,他反而亏了近百分之二十,资产大大缩水。 ……还没结束,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男子熬得眼睛都红了,而就在这时,安家忽然撤资了。 他的脸孔瞬间扭曲,忍不住大骂一句:“该死,那个靠不住的老东西!”紧接着,电话又响起,男子竭力压抑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低声叫道:“父亲。” 电话的内容很短,却听得他勃然变色:“什么?!” 雷父在此次金融战中被套住的股份,全被雷狮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自此,老虎的牙齿终于拔净,困扰他们兄弟已久的问题再不复存。 可这对如今的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想盘活自己,就需要钱。雷狮这一招釜底抽薪不但从此独揽大权,还彻底断了他的后路——他可是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了这场豪赌里! 桌上的手机响了。 男子瞥了眼来电提示,顿时怒发冲冠。“雷狮!”他快速接起电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电话这头的雷狮回得有些漫不经心:“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无线传输很好的将对面从房门被踹开、子弹上膛、他兄长无能狂怒的咆哮,以及警督字正腔圆宣读他会被起诉的条条罪状,其中就包含十年前的买凶杀人案。 雷狮挂了电话,冲身旁的卡米尔微微一笑:“走。” 卡米尔颔首,转头给雷氏总部派来的高管及团队分配任务,指导他们如何跟政府对接,并收拾接下来的残局。等他交代完回身,雷狮已经穿上外套,衣着妥帖地候在门口了。 卡米尔快步上前,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公文包:“恭喜雷总。” 男人闻声,原本朝外迈出的步子顿住了。他回头,定定地注视着卡米尔。 卡米尔也不出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已完成我的承诺。”雷狮顿了顿,放缓声线:“从今往后,雷家再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人。” 宽大厚实的手掌落在他头顶拍了拍,男人优雅磁性的嗓音如他的手掌一般温暖:“你不必如此拘束。” 卡米尔眼眶一涩,只觉酸胀不已。 “……对不起,大哥。”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如果当初我能再有用点,再多帮到你点,再……” “没有如果。”雷狮扬起下颌,傲然道:“我的字典里,只有现在、未来。” “回去吧,这才只是开始。” 稍早些的时候,位于大洋彼岸的B市。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安迷修!你搞什么?!基金会的钱为什么不转过来,你叔叔都被套进去了!” 安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内,坐在办公椅上,目不转睛盯着大盘走势的安迷修忽然道:“今天早上,我问了妹妹一个问题。” “我不管你们的过家家,快放款!!” 安迷修道:“如果有两条路,每条路的尽头分别站着勇者和恶龙,但你不确定哪条路是对的,该怎么办?她告诉我,直接用TNT把路炸通。”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安家小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顾不得了,他只是看着少年,眼神逐渐清明:“安迷修,你耍我。” 安迷修抬起头来,在对方扑上来前,从一边的书包内抽出两份合同。 “人不能一直被动的等待救援,不破不立,节奏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安迷修把合同往前一递,面容平静地道:“这是股权转让书,如果叔叔不想输的连养老金都不剩——我记得这当中还有婶婶家那边的钱吧?既然如此,就以您名下的股权,来换我出手吧。” “你!你就不怕雷狮真的在骗你?!” “怕。”见中年男人不接,犹作垂死挣扎,安迷修将转让书放在桌上,顺手拿过了签字笔和印泥。“可在他眼中,我一直都满身破绽。我从未高估过我自己,也从未低估过他。” 安迷修看着眼前人,这个年岁长他两倍有余的中年人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瞬间,他释然了很多。 “他是什么想法,我会亲自去求证。在此之前,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 “恶龙,我打。”少年眼中渐渐焕发出光彩,他意气风发地扬起下颌,掷地有声说:“勇者,我救!” 不等中年男人回过气,安迷修话锋一转,又道:“您目前居住的安宅,在我父母死后,将由我和安莉洁继承,所以您并没有对房产的处置权。如果今天您不愿意签署这份股权转让书,那么我只能请你离开。” “你!”小叔恼羞成怒,又气又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你这小畜生!” 安迷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外公的事,我没有忘记。”伴随话音的落下,他五指收紧,微微作力,在小叔的惨呼声中,缓慢而坚定地说:“我希望您和婶婶能到他的墓前,向他道歉。” 隔天安迷修去接机时,浑身轻松了很多。来前他和安莉洁去了趟公墓,对着外公的相片说了很多话,还对安莉洁道了谢。后者注视了他很久,问:“你找到勇者了吗?” 安迷修笑笑,说:“正要去。” 然后他就到了机场。 其实那天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找雷狮求证。安迷修相信,以对方的高傲和手段,定然会给他个痛快。这也是他希望的,一切堂堂正正,即使面对谎言和背叛,他也要全部的真实。 期间卡米尔发了条短信给他,详细写明私人飞机降落的时间、地点。安迷修甚至还回了个谢谢。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当雷狮从机场专用通道出来时,安迷修老远就看见了他。可真走近了、看清了,忽然又觉得事件的起因已不再重要。 他在男人张开手臂时,率先抱住了对方。“你现在爱我吗?”少年抬起脸,双眸熠熠生辉,里面不只有期许,还有意志燃起的灼灼火光。 雷狮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他早就知道了,停在他怀中的并不是寻常幼鸟,而是一只雏鹰,正逐渐张开翅膀,期待着一次暴风的来临。这样,他就能逆风而上,翱翔于天际。 他伸手扣住安迷修的后颈,像在奖励他飞行的矫健身姿般,热切地吻着他。 片刻后,唇齿分离,他亲了亲少年红如玛瑙的耳垂,问:“这个答案满意吗?” 安迷修脑袋靠在他肩头,转了转眼珠,笑出声:“满意,可以把防护服送你了。” 雷狮挑了下眉头,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走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安迷修冥思苦想半天:“那……叔叔?” 雷狮难得沉默了下,少年仍在喋喋不休地解释:“可您的确是我叔叔,从辈分上来讲……” “不错。” 雷狮忽然笑了:“希望你能贯彻始终。”几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Fin. 第二十八章 番外1 恋爱标签 安迷修睁开眼睛的时候,雷狮已经起床了,正背对着他,站在衣柜前扣衬衣纽扣。听到动静,他回头瞥了眼,“你今天没课,不再睡会儿?” 安迷修揉揉惺忪的睡眼,道:“嗯,您周六也要出门吗?”边说边从被窝里钻出来,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而后下床跟雷狮并肩而立,拉开另一排柜子,开始帮人挑选袖扣。 “商务部有个聚会,不出意外会耗到晚上。”雷狮说得云淡风轻,一副谈不上高兴也没多少不满的表情。安迷修想:看来是不大想去了。他抬头,打量了下被对方随意搭在肩上的黑色蝴蝶领结,嘴中问:“您也必须待到晚宴结束吗?” “找负责人有些事要谈。”雷狮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抬手刚要去拿领结,被安迷修出言制止:“等下我来。”少年从占据整个抽屉的小格子里,取出一对梵克雅宝的袖扣,转身拉过他的手腕戴上:“正式场合的话,还是这副吧。” 安迷修再抬起眼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干净透彻的眼底似能被一眼望穿。对于雷狮的注视,他略显不自在的转开视线,从人手中拿过领结,戴到雷狮的脖子上。青少年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替雷狮整理后领时,就需要垫着脚。安迷修脸颊微红,身体不由自主前倾,心底也觉得这种双手环住对方后颈的姿态,犹如投怀送抱。 雷狮顺势扣住他的腰,低头伏在人耳边问:“不问我几点回来?” “什、什么?” 温热的鼻息扫拂过敏感的耳垂,安迷修不由抖了下,像只受惊的幼崽。男人见状,低低地笑:“难道你不想看我早点回来?还是说——你对我也许会有的夜不归宿并不在意?” 安迷修偏开脑袋,手滑到雷狮的肩上,往外推了推,言不由衷地回:“这得看您的行程顺不顺利……而这件事,只有您跟您的合作对象能决定,我没道理去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对您的工作横加干涉。” “如果我说有呢?”雷狮在少年挣脱前,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有这个资格。” 安迷修抬头就见他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哪还不知道他这话打趣的成分居多,负气扔下一句:“别开这种不现实的玩笑!”便借挑手表的名义,跑进了衣帽间。 雷狮的卧房自带浴室,又和衣帽间贯通,加起来的面积十分可观。安迷修走过一排排的衣柜,余光扫到属于自己那几件和旁边高定西服格格不入的衣服时,心又快速跳动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视线。 自从他搬到雷狮的卧房睡后,两人的空间就开始重合,混杂在一处的衣物、洗漱台上成对的洗漱用具,连他原本定在早晨六点五十分响的闹钟,都在同塌而眠的头个晚上,被雷狮自作主张的摁掉了。开始安迷修还会饱含忧虑地说万一生物钟没叫醒他,睡过头怎么办,但很快他就无暇顾及了。 隔天早上,他在饱含侵略性的深吻中恢复意识。 “醒了吗?”声音的主人亲了下他的脸颊。 安迷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雷狮那张放大的俊美容颜,距离自己仅有咫尺。“这个叫醒服务如何?” 安迷修拉着被角死死捂住自己下半张脸,一会儿想叔叔好坏,一会儿又想是不是成年人都这么游刃有余? 雷狮偏还要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 安迷修暂时不想喊他叔叔了,这男人可记仇,昨晚害他嗓子都哑了。 安迷修虽然没说,但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状态,好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命都融为了一体。他立在琳琅满目的饰品展示桌前,一块手表挑的他眼含春水。 雷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安迷修的身后,长臂越过他身侧,大掌包覆住他刚挑起一块表的手。另一只手则托起安迷修的下颌,迫使对方转头看向自己,雷狮亲亲少年人光洁的额头,而后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中,勾起一边唇角道:“今天份的,补上。” 安迷修磕磕巴巴半天:“我、我要搬回去住!” 雷狮抽过他手中的表带,扣在自己腕上。“那乖乖待在房里,晚上我去找你。”说完潇洒转身,冲安迷修摆摆手,出门赴约去了。 总拿他当小孩逗,好像吃定了他似的。 安迷修坐在桌前边写卷子边生闷气,等管家来给他送吃的,他就说:“我想搬回原来的房间,还要换个锁。” 面容慈蔼的管家爷爷笑眯眯说:“那间客房从少爷您搬走后,已经很久没人收拾了,如果您实在想回去,还请再过两日。” 安迷修挺起胸脯道:“没事,我自己能收拾。” 管家:“这怎么行,先生要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 安迷修眉头打结:“那……” 管家:“先生不喜欢消极怠工的人,但凡发现有谁偷懒,二话不说就是要开除的。” 安迷修:…… 管家:“两人相处,偶尔有点矛盾再所难免,等先生回来好好沟通,相信二位很快就能重修旧好的。” 安迷修捂脸:“您误会了,我们没吵架。” 管家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这么久都没吵过架,您和先生的感情真好,是老朽多虑了。” 安迷修欲哭无泪。 晚上十点,洗完澡换上睡衣的安迷修趴在窗前,看到黑夜里有两束光沿着柏油路缓缓驶进花园,直到汽车停在喷水池前,工作一路的前照灯方才熄灭。 雷狮回来了。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张散发着好闻的女士香水味,印着一枚唇纹的名片。安迷修拎着西装外套,下意识往浴室看了眼。他想这其实也没多让人意外,虽然雷狮要成家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万事俱备,只差安迷修到法定结婚年龄,但这不还没领证么。何况就算真结婚了,都还能离呢,一切皆有可能。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安迷修本能的把名片揣进衣兜,然后在雷狮出来时,佯装镇定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连他自己回过味来,都没想通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狮头上盖着条毛巾,一路往躺椅的位置走,路过茶几时,还顺手捡了本杂志翻阅。隔了会儿,抬头看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的安迷修,说:“过来。” 少年一动不动。 雷狮不由挑了下眉毛,“怎么了这是。” 安迷修状若不经意地说:“今晚过得如何,要谈的事情还顺利吗?” 可在雷狮眼里,他就是透着一丝不和谐的反常,于是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你想说什么?” 少年磨蹭半天,才小声道:“有位小姐给您塞了名片。” 雷狮瞬间明悟,并且十分不要脸的开始先发制人:“所以呢?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老头说的,口口声声婚姻是神圣的,你会对我矢志不渝。” 安迷修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雷狮信誓旦旦:“怎么,才经受这么点小挫折,就要对我始乱终弃了?” 安迷修脸涨得通红,横竖都是你有理,我闭麦总行了吧!气哼哼的站起身,一把抓过枕头,抱在怀里就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发问:“你去哪里?” 安迷修:“睡沙发!” 可就在手即将碰上门把手的瞬间,他整个人带枕头被人从后方抱了起来。还没等安迷修发出抗议,始作俑者便把他扔回床上,趁势压在身下。这狡猾的男人故意用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凑近他,用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睛迷惑他:“不行,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连声音都在引诱他! 隔天安莉洁给他打电话时,安迷修还光溜溜的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背满江红。刚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安迷修也顾不得收拾旧山河了,连忙接起。 安莉洁从不说她自认为是废话的废话,这次也是来和哥哥分享完本的喜悦,她人生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终于写完了! 可她的哥哥正在为花园的除草事业,以及花朵对他不太正确的授粉姿势感到忧愁,情绪过后又有些意兴阑珊。安莉洁作为一名拥有敏锐直感,并且刚刚打通任督二脉的文学少女,就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感情受挫。 安迷修隐瞒下授粉的细节,大致叙述了名片上的女人香,换来妹妹斩钉截铁的回复:“对方是女性,光凭这点,她就永远无法打败你。” 安迷修:…… 他决定转移话题:“需要我帮你问问出版社吗?” 安迷修没想到破案会来的如此快。 他现在要上学、要备考,只偶尔在双休日才有空跟雷狮一起去公司。可好巧不巧,他来的这天,名片的女主人也来了,还是不用经过预约、坐着总裁专用电梯上来的VIP。 安迷修瞬间就从香水的味道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身材出挑五官出挑,又气派的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唐公主古穿今。美人公主似乎有正事找雷狮,路过休息间时,和安迷修点头致意,然后就拿着两个文件袋进总裁办公室了。 等门合上,神出鬼没的卡米尔出现了,坐在安迷修身旁边喝茶边泄露情报。原来这位公主是商务部长的女儿,从小跳级,提前拿到哈佛双博士学位,精通八国语言,早年还做过战地记者,现在商务部工作,协助父亲打江山。 履历要有多惊人就有多惊人,不愧是马背上战过来的大唐好儿女。 安迷修释然了,感情是有少数民族血统的李家人,难怪艺高人胆大。然后掐算了下卡米尔出现的时机,跟他多智近乎妖的未卜先知能力,不由开始在心底怀疑:今天这出关公战秦琼,是不是那个事情特别多的坏男人故意的? 他这边正头脑风暴,那边办公室的大门开了,雷总裁施施然陪同美人走出来,衣冠楚楚礼数周到,就真跟颗沧海遗珠似的。 安迷修站起身走上前,在两人面前立定,看也不看雷狮,客客气气地向公主问安。 公主仪态端方,芙蓉玉面微微漾开一丝笑,仿佛春临大地。“找我有事?”连声音都似珠落玉盘,好听的不行。 安迷修心念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嘴中道:“我有一样东西要还给小姐。”说着去摸书包袋。 自从他收获这张名片后,就一直夹在常翻的参考书里。典型事件典型处理,他需要不时研究参悟,找出‘如何温和而不失礼貌的请走狂蜂浪蝶’的方法。 “多谢您的抬爱。” 安迷修抽出名片,递回至人身前,彬彬有礼道:“很抱歉,目前这件藏品仅供展览。” 而后在美人公主微愣的目光中,雷狮从善如流地附和:“不考虑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