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失格 作者:浮云素 文案 “英雄”失格 这回是真的失格了。 [排雷:有女性喜欢太宰] [警告:不要在别的文下提我的文,不要发相关帖子,发帖视为黑子] 内容标签: 综漫 少年漫 异想天开 文野 搜索关键字:主角:太宰治(A先生) 第1章 [时间:前63天] 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连串流畅隽永的文字。 [距离小英雄剧情开始还有63天,我与身体的同步率达到75%,随着同步率的进一步提升,副作用也逐步加大,失眠、耳鸣、自毁倾向、施虐心,以及严重的自杀欲困扰着我,偶尔在午夜梦回时会思考“我”为什么会存活于世。] 他停下笔,钢笔尖在纸上落下一墨点,略作思考后才继续写: [这具身体本身是不具备存活欲望的,或者说“我”并不认为生与死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游离不定的心性以及过分高的智商让我很容易被刺激的、危及生命的事情所吸引,昨日做梦,还梦见了八年前的那件事,醒后肾上腺激素分泌过盛,眼部神经末梢跳动异常,心跳速度达一分钟120次,很明显,“我”身体中存在着极度渴求黑暗的一部分] [这一切都让我怀疑,这具身体是否具有成为英雄的潜质,事实上我觉得成为一个有逼格的幕后反派绝对是更简单的事情!希望总部以后在派遣任务时能分配一具更加合适成为英雄的身体!] [“太宰治”自我纪录:第5340天] …… 静冈县夹在东京都与大阪府之间,是座远离纷扰与喧嚣的城市。 ——相对东京,确实如此。 夜梦让A先生不大愉快,若以他此生的姓名来称呼,叫太宰治更合适,25%的常人神志提醒他,会因为“那件事”而激动的自己是多么不同寻常。 鲜血、斗争、喧嚣、以及赴死的男人……各色纷繁复杂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划过,它们都是碎片化的,间或夹杂着血腥场景,倘若放在普通人的梦中,定会让心理承受能力不怎么样的人尖叫出声,但太宰治的表情却没有变化,相反,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极富有生命力地跳动,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 搁笔,脱下睡衣,走进卧室旁的盥洗室,右手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啦地流淌,墙上树了一面方镜,镜边缘镶嵌的冷白灯将他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映衬出病态的苍白。 他的瞳孔是茶褐色的,日本人将其称为鸢色,这本是种十分温柔的颜色,与太宰治柔和近乎于精致的五官十分相配,但凑近了看又会觉得他的眼睛很冷很空,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看透了一切,总而言之,十五岁的少年实在不该拥有这双眼睛。 看着镜中倒映,他心中陡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撞上镜子,将平整的镜面撞得粉碎,横七竖八支拉着的碎片应该会以抛物线方式滑落,停留在半空中的尖锐碎片该很容易划破颈动脉吧? “哗啦——”他伸手接住了潺潺流淌的自来水,掬起一捧用冰凉的水拍打面颊,以此方法让自己清醒些,阻断可怕的念头。 过会儿隐含无奈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中回荡:“啊,真是一不小心就要自杀了……”这具身体究竟有多么神经病啊! 洗漱后他穿上老派的校服,衬衫扣子严丝合缝扣到从下往上数倒数第二颗,只留下了领子微微敞开。不用回头看时钟就知道,现在是上午七点三十四,距离学校铃声响起还有二十六分钟。 速度快的话,正好踩点到。 …… 在这不得不先介绍一下A先生的身份,他自认是穿越局一个小小的公职人员,工作是完成局里布置额各种任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一直是精英中的精英,任务的完成率高达百分之一百。 或许是他的成绩太过出色,局里的领导对他寄托了过分的期待,任务难度系数呈阶梯式增长,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譬如这次。 A先生正在往学校走,他打开任务面板,方正的屏幕框悬挂在虚空中,只有他能看见,旁人看了最多不过认为他的视线落点有些奇怪。 任务框实在有些寒酸,偌大的屏幕中只有寥寥几行字,剩下是大片大片的留白。 [任务:成为英雄] [身份:太宰治(同步率75%)] [倒计时:小英雄剧情前63日] 没错,这就是他能够得到的全部信息,几个模糊不清的关键词,一具很有问题的身体,以及数值化的同步率。 小英雄是什么,剧情如何,成为怎样的英雄,这具身体的能力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头一次看到如此简陋的任务面板,就算是久经风霜的A先生都眼前一黑。好在他心性坚韧、富有耐心,系统也没有强人所难地将他扔入成熟的躯体中,而是从婴儿时期逐步成长起来。 ——然后他就认识到了,太宰治果然不是凡人,这具身体是他至今为止用过资质最好并且最神经病的身体。75%的同步率尚且让他无法招架,在他幼年时期发生过一些事,曾一度让同步率飙升至100%,那段时间中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太宰治现在都不愿意回首。 和英雄完全无关,甚至过分反派。 “太宰同学!太宰同学!”属于十五六岁少年变声期的嗓音从脑后传来,不用回头太宰治脑中便呈现出一坨细碎的小雀斑。 “早上好啊,绿谷君。”轻柔的问安之语从他口中倾泻而出,绿谷一阵猛追后终与太宰平行。他路上有事耽搁了,否则才不会遇上踩点狂魔太宰治。 绿谷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圈,落在新添绷带的脖颈上:“你的脖子……发生了什么事?” “脖子?”太宰眼睛弯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快,而他的脚步几乎飘起来,“啊,我昨天发现了一种自杀方式,就是用领带打结一路向上勒,据说能痛苦得窒息而死哦。”他似乎有些苦恼,“不过学校发的领带质量不怎么样,在送我去极乐之前就已经被脖子崩断了,稍稍留下了一点伤痕。” 绿谷的表情停留在汗颜上,他讪讪笑了两声说:“是嘛……”那副表情分明是相信了一点儿,却又否决了大多数,太宰治耳尖地捕捉到他的碎碎念:“如果是颈脖受伤的话,声带也会连带着受损才对啊。” 所以太宰挺喜欢绿谷的,他是少有真相信他在不断努力自杀的人。 “你出门迟了。”太宰治转移话题,“遇上什么事了?” 绿谷一下兴奋起来:“刚才在前面的商业街有一个敌人。” “哎,是吗?”他虽这么说着却一点儿都不好奇,“又是做什么的,抢劫?抢银行?”人只要有了过分的力量就很容易起坏心,当个性也就是异能成为社会的主流后,越来越多拥有力量的社会渣滓开始动歪脑筋,走偏门左道。 “是抢自动提款机。”绿谷从包侧面掏出笔记本,他的书包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人有些佝偻,和太宰治完全不同。 太宰拎着一枚老派的方正皮包,里面只插了寥寥几本书。 “不过那敌人的能力很少见。”绿谷说,“竟然能把自己和汽车融在一起,简直像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汽车人,威震天擎天柱。” 欧鲁迈特横空出世后,连带着二十世纪以后的美漫都再一起掀起了流行狂潮,谁叫他一副黄金时代超人风格的打扮,绿谷宅得很标准,自然不会放过古早美漫。 “嗯?”太宰治拿出手机,果然本地新闻推送的第一位就是抢劫恶性事件。 他摸摸下巴:“绿谷君你是目击了事件全过程吗?” “没错!”绿谷很兴奋,不仅是声音,脸上的雀斑、一头绵羊似的卷发都跟着跃动起来,“解决事件的是以重拳打击敌人的老牌英雄死亡赤拳,最新测试中他的腕力极限大约有五百千克,汽车人的身体是金属所做,无法承受他的攻击,三拳两脚就把敌人解决了。” “叮咚——”手机提示音响起,太宰治瞥了一眼,事件有了新的发展,他也不故弄玄虚直接把最新警报读出,“汽车人的真实个性是[交通附身],不仅是汽车,只要与交通工具接触就可融为一体,在以警车押解他的过程中成功打伤警察抢夺警车,现在正在往静冈第一公园处逃窜。” “静冈第一公园……” 太宰治以十分轻松的语气说:“就是往我们在的方向哦。”说时迟那时快,警车灯一边闪烁红光一边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声响,汽车人化轮胎为腿,以超高速越过一连串的行车。 两人正巧走在十字路口,面前是宽阔的马路,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敌人踩着车与车之间的缝隙过街,把他逼急了就直接从车顶上踩踏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行人的尖叫声。 “哐当——”车被掀翻的金属碰撞声。 “快点闪开!”警察后知后觉的提醒。 “躲开躲开躲开!压死你们!”敌人猖狂的威胁。 就伤亡来说真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即使是神经大条如绿谷都愣住了,堵在汽车人必经之路上的路人像是被驱赶的牛羊,尖叫着四处逃散。 在混乱中,穿高跟鞋的女士踩断了鞋跟,踉跄之后一时无法调整平衡,突兀地倒在地上,逃命的人无暇他顾,从她左右绕过去,连眼神都不带施舍。 敌人忽然生出了脑子,他意识到抓一个人质才是绝好的辖制英雄的方式,钢铁铸成的左手向女人伸去。 谁、谁来救救她!绿谷停了下来,他原本是想跑的,但在回头的瞬间捕捉到了女士倒下的身影,更看见了她写满了求救的眼神。 我应该去帮她,只要、只要拉她一把…… 冷清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如桶凉水从绿谷头上劈头盖脸浇下来,连心中的热血都被浇得透心凉:“你想做什么,绿谷君?”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冷静了,似乎看不见惶惑的人群,看不见混乱的街道,绿谷出久下意识回头看眼自己的同窗。 对他来说,回荡着人撕心裂肺呼叫声的巷道与清晨宁静的商业街没有任何区别。 “对我们这种无个性来说,能够保护好自己已经很不错了。”他露出放在眼下十分毛骨悚然的微笑,“冒然跑出去,才会给英雄添麻烦吧,绿谷君也不希望成为英雄的累赘不是吗?”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4%]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我的目标是尽量不ooc! 目前黑宰的性格参考官方小说《太宰治与黑暗时代》,偏向黑深残hhh 第2章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绿谷只觉得自己被泥泞所包裹,不仅仅是口鼻,连四肢百骸都被淤泥所纠缠,他动不了,迈不出救人的那一步,言语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刺在他心上。 [无个性也想当英雄?] [别开玩笑了!] 打破僵局的是英雄死亡赤拳的怒吼,他体术还算优异,即便人奔跑的速度无法超越汽车,也远胜一般人,更别说敌人的逃亡之路并非一帆风顺,那些阻挡在他面前的车辆,狭窄的街道,鸟兽般奔逃的人群都阻挡他逃跑的路。 “住手!敌人!”死亡赤拳双手交握成锤,重重叩击在地面上,水泥平铺而成的地面凹陷,而他身前笔直一条路上的石板似乎是受到了怪力的冲击,碎石柱突兀地直拉着,形成一排嶙峋的石柱。 “真不错啊,职业英雄的力量。”太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可惜盛赞之下毫无对职业英雄的崇拜,他的点评是第三视角极度客观的点评,对他来说夸奖一位英雄的力量与称赞一本书写得好,颂扬一朵鲜花开放得美丽,是毫无区别的。 “比起职业英雄那些花哨而千奇百怪的个性,[腕力]非常朴实,使用的要求也非常高,想要做到死亡赤拳的地步必须要锤炼其他部位的肉体,让腿、腰、胳膊也能承受力量冲击。”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太宰当然不是英雄宅,对他来说,看透死亡赤拳为不上不下英雄排名而付出的努力,仅仅是一眼的事情。 这段点评给了绿谷出久喘息的空间,他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面上扯出虚弱的笑容:“啊是的,死亡赤拳在76期《英雄特刊》B版中有过访谈,为了让身体其他部位与腕力配合,他十年如一日地进行高强度锻炼。” “是这样吗?”太宰又往前走了两步,行人已经恢复镇定,高跟鞋断裂的女士跌跌撞撞走到一旁,姗姗来迟的警官拉起警戒线,穿西装的白领拿出手机拍摄。 一切只是因为英雄来了。 [畸形的英雄社会] 太宰治忽视从心底生出冒出来的冷漠点评,接着说:“不过,如果只有死亡赤拳在这里,形势对他而言其实非常不利吧?” 绿谷英雄宅的大脑转动起来:“是的,如果敌人的能力是[交通依附],闹市区街道应该是对英雄最不利的战场之一,即使死亡重拳击溃了警车,他还有无数轿车巴士可以使用,假设说他的能力会随着依附交通工具的重量而提升……”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太宰治打开手机,搜索新干线列车时刻表,向前越过三栋楼的又上首,是条密闭的空中栈道,能在栈道中驰骋而过的只有途经静冈的新干线。 “啊,果然。”他说,“下一班新干线列车在7分钟后通过,”如果敌人依附在新干线上即使不能逃之夭夭,骚乱也会进一步扩大吧?” 而且…… “绿谷君有想过,搭乘在依附交通工具中的乘客会怎么样吗?”他又笑了一下,太宰治喜欢微笑,话剧似的笑、小丑似的笑、恶意的笑,他自问自答说,“会死哦,无论是被从高空摔出窗外,还是被改变的车厢结构挤压。” 绿谷:又来了,这种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的微妙恶意。 如果他胆子再小一点,应该会落下半辈子的心理阴影,再也不敢靠近太宰治周围吧? [喂,你知不知道,光是你写在脸上的幸灾乐祸,就足够在升学测评中留下心理异常的记录了?] 心理健康指数测试,是英雄社会进入第四代后新增的考评目录,其作用只有一个,判断未成年人走上社会之前的心理健康指数,拿到C以下等级的未成年人禁止参加英雄执照考试。绝大部分情况下,这条评判都很鸡肋,它真正限制的,是有物理意义上精神疾病的病人。 心理异常记录会令测试分数产生些微波动。 精神萎靡的路人从两人身边擦过去,太宰治耳聪目明,恰好捕捉到此人的碎碎念:“真是,难得出次公差,还遇上敌人……”他本没太在意,垂挂在路人脖颈下的硬布条却在手拎书包的皮面上擦了一下,与众不同的触感让他微微咦了一声,抬头,恰巧与人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 相泽消太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的打量只是意外。 [现在的学生,啧!] 他听见了太宰治的话,而他轻快婉转的语调多少会令职业英雄感到不快,好在相泽消太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听一嘴就过去了。 太宰却不同,他的兴致降低了,打开任务面板就可发现,刚才一度飙升至80%的同步率又降低卡死在70%大关。 [Eraser·Head] [个性:消除] 明明不是活跃的英雄,甚至连英雄宅绿谷都不知道橡皮头的能力,他却一清二楚。 大约在他很小的时候,概念上的父亲就动用他所能调动的资源,将他的“相似个性拥有者”全部调查了一遍,只要是拥有户口的国民都会在适当的岁数进行个性测试,将其能力登记在案。 [相泽消太,他的个性还算优秀,与你比起来却不堪一击,修治。] 由记忆金属丝编织成的捕获带在半空中飞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裹住汽车人的身躯,刚才还在肆虐试图捶击死亡赤拳的敌人动作猛然一顿,伫立着的高大机械在半空中解体。 那一秒钟,发生了何事,无人知晓。 “怎么回事?” “他变回人类了?” “个性失控?” 围观人也被此番大起大落惊到了。 绿谷反应速度极快,从包侧面抽出笔记本奋笔疾书,太宰治刚才施加在他头上的压力烟消云散:“是新的英雄吗?个性是扰乱他人的个性?还是个性暴走,发动机制尚且不明,看上去不是很显眼,却是很厉害的一种个性,尤其适合奇袭……” 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在绿谷出久的笔记本上戳了一下:“我们得快点了,绿谷君。”他说,“还有十三分钟就要打铃了。”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要迟到了——” …… 一路狂奔后太宰与绿谷踩点到校,他们到的还算早,汽车人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光是附带的交通堵塞就将小半学生拦在半路,班主任未至,教室里群魔乱舞。 绿谷进门时尚且无人打招呼,他在班上是大半个隐身人,太宰治进门时班中同学却稍微顿了一下,女性细弱却迟疑的声线从教室后半传来:“早上好,太宰同学。” 稀稀拉拉几声问候,如同芭蕉叶上垂落的秋雨。若以太宰治的外形来看,他所应收到的招呼绝非寥寥几声,青春期的年轻女子会为他癫狂。只可惜他在折寺中学的处境却非如此,除却绿谷之外竟然无一可以被称为友人的存在,对国中生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可悲的境遇了。 “早上好,明美、麻衣、优子。”他对女性态度一直很好,直呼她们的名字时声音中也充满了朝气,终于像十五岁的少年,而被叫到名字的女同学都露出了怀春少女似的害羞表情。 “太宰君脖子上的绷带是怎么搞的呢?” “是因为我尝试了一种新的自杀方式,用学校发的领带上吊哦。” “讨厌,太宰君真幽默。” 没有女生相信他说的话,明明是很认真地回答问题却被当成戏剧化的表演。 绿谷坐在自己座位上,他在太宰右后方,三四女生在太宰周围逡巡,她们似乎很想靠近他,又忌惮着什么,而他身旁的男同学则已经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发酸:“那家伙,又在说些哗众取宠的话。” “现在的女孩子眼睛都瞎了吗?” “瞎了也无所谓,谁叫那小子病很多,什么严重洁癖,连女生的手都不能握,长得好有什么用。” “小声点,别给他听见了。” “你想死吗?” 绿谷在心中默默叹口气,啊啊啊,就是这回事,班上的男生对太宰同时存在着畏惧与嫉妒两重情感,而女性。即使女生对太宰治的好感度很高,有着严重洁癖的后者也恪守规则,不与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常奇怪的人。 但是很帅,认真起来还算有个人魅力,成绩又很好。 再怎么好也是无个性啊,无个性等同于无能。 太宰君,偶尔让人有点害怕。 截然不同的评价勾勒出了复杂的形象,除却被美色糊住眼睛的女同学外,大部分人对太宰治敬而远之。 因此,能跟他勉强称作“友人”的绿谷,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 “实在是非常感谢!”死亡赤拳给相泽消太深深鞠躬,他的身形高大壮硕,消瘦的中年人站他面前,只有其一半大小。 “分内之事。”对英雄同僚,相泽消太还是比较客气的。 “如果没有橡皮头先生,他一定很难逮住。”死亡赤拳想起呼啸而过的新干线列车就心有余悸,他先头还没想到有这一茬事,差点就上升到重大灾害事件了。 “明明是很强力的个性,却用来犯罪。” 相泽消太:“因为在走上社会前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吧?” 死亡赤拳:“啊?” “不,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他不过是忽然想到先头遇见的分析能力出色却薄凉过分的小鬼。 啧。 正在填高中志愿的太宰治:“阿嚏——”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69%] 第3章 相泽消太并非无缘无故来静冈县,他收到了同僚的协助请求,帮助解决事件。 与大多英雄不同,他是无事务所从属英雄,一般情况下,这种英雄既挣不到钱,又无名气——无事务所代表没有固定的案件来源,单枪匹马干活代表其身后无相应的公关团队,帮助打榜扩散人气。 很少有人选择做无事务所英雄,即使投入排名再低的英雄事务所,也算怀揣铁饭碗。 他至今尚未被金钱所迫加入事务所原因有二:一是因相泽消太背靠雄英高中,学校待遇极好工资也不差,甚至有购房补贴;二则是因为他的个性太过稀有,辅助性极强,为各大事务所争先外借。 静冈本地的事务所有两家,第一家是老牌死亡赤拳事务所,还有则是新兴的密林神威事务所,竞争不是很激烈。眼下相泽消太就是被他们同时邀请的。 “诱拐案件?”案件相关的资料都被装订成册,现在他正在翻看的是受害人资料册,到目前为止共有11名少年失踪,年龄在15岁到18岁之间。在外形上这些少年有异曲同工之妙,皆黑发深眸相貌俊秀,个性基本上是不影响外在的弱个性,还有一少有的无个性。 密林神威来得晚些,他带来了警署成员与最新的资料,相泽消太才知道他们不仅对其他英雄发出协同邀请,还借助了警方的力量。 死亡赤拳解释:“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敌人案件,上升到未成年人失踪与诱拐,无疑触犯了精密罪犯领域。”简单粗暴犯下抢劫或诸如此类罪证的敌人只要交给英雄制裁便好,但辅以智商神不知鬼不觉犯下的案件,则需要刑事侦查科与侦探。 最新资料给本就严肃的英雄事务所蒙上一层晦暗的色彩,黑白公章盖在其中三名少年的彩色相片上,死亡、死亡、死亡。 “三具尸体在不同地点发现。”说话的语气说是人,不如说是一条人形犬,犬种为金毛,他名面构犬金,是保须市警察局局长面构犬嗣的近亲。 个性是可以被遗传的,譬如面构家的个性都是犬系一脉,最多不过种类有差,大多亲属都在警察局中供职,这位面构犬金官不很高,工作能力却一等一,他有犬的个性,嗅觉被放大无数倍,靠三名受害人的残留气息,硬生生追踪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们仨是最新失踪的,再往前即便以我的嗅觉都找不到汪!” 相泽消太:“也就是说,基本可判定死亡对吧?” 面构犬金:“以执法人员的角度来说,未发现尸体就存在一线生机,但若以我本人判断,是的,存活可能性很小汪。” 相泽消太:“他们的死亡方式,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面构犬金:“这就是我要说的汪。” 他按下终端按钮,淡蓝色的屏幕凭空浮现,三张尸检结果影印在屏幕上。警局中有人拥有[死亡方式回溯]的个性,专业度极高,也能为案件节省不少时间。 “他们的死亡方式皆不相同:第一位,司泽未来,十六岁,溺水死亡,值得注意的是,他应该是溺亡后直接被捞出来,尸体不仅没有高度腐坏,甚至还保存得很好,开棺时栩栩如生如同活人汪。” “开棺?” “是的,犯人给他们准备了棺材汪。” “保存尸体,是个性吗?” “没有化学药物的残留痕迹汪。” 死亡赤拳都觉毛骨悚然,这跟以往的敌人事件完全不同,是真正切切的犯罪了。 相泽消太:“那找我来做什么?突袭?这次的敌人不像武力派。” 面构犬金:“比武力派更糟糕,我们怀疑敌人有复数的个性,其中之一与精神控制相关汪,”他停顿后说,“受害者在失踪前没有挣扎,也没有留下任何相关信息。”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是主动跟诱拐犯走的。 …… 太宰在跟游戏机较劲。 他是个好学生也不是个好学生,就偏差值而言这座市立高中从建校开始就没出过偏差值如此之高的学生,即使是长了一张不良少年脸的爆豪都比不上他。 以雄英高中的偏差值为界线,它的偏差值为79,位列全国高校第二,爆豪与绿谷的偏差值在82前后,学校少有敌手,而太宰治,他的偏差值是令人绝望的95。 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数字。 偏偏他并不喜欢上课好好听讲,翘课、看小说、打游戏、摆弄手机都是常有的事,好在他还算安静,就譬如在打游戏时,手指都不会按得屏幕咯吱咯吱响,耳机插孔更是连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声音泄漏出来。 现在太宰玩得游戏是今年最新发售,以英雄作为模版进行对战的游戏,无论是No.1的英雄欧鲁迈特还是安德瓦霍克斯,只要是公告牌榜单上的英雄都有参与。 [啊啊啊啊啊啊,超级强啊,这个对手,他用了什么技能底特律粉碎?密苏里粉碎?] [诶?安德瓦的技能叫什么?喷射火焰?果然还是去问绿谷君吧。] [单抽出奇迹,出现吧,黄金时期欧鲁迈特!] “太宰同学?太宰同学?”国文老师温柔缱绻的嗓音,“请你来读读接下来的这段话。” 太宰治长了好几幅耳朵,他可以在打游戏的同时听讲,书还没有翻开,流畅的语句却从口中倾泻而出:“[最后她又重复着老一套的话,什么“没有忘记从十五岁起养育我的恩情”,“把让治先生既当作父亲,又看做自己的丈夫”等,说着还潸潸的落下泪来。接着,又是让我替她拭泪,又是忙不迭的向我投来一个个亲吻。](注)”他又加了一句,“虽然谷崎的文字是很唯美,但让年轻的学生诵读,实在有点变态啦,爱酱~” 爆豪:“嗤——”非常不屑的气音。 绿谷伸手捂脸:稍微安分一点吧,太宰同学。 果然,太宰治的话激起了公愤。 “可恶!竟然叫爱酱!” “你跟朝仓老师怎么说话的!” “变态什么的!叫老师啊混蛋!” 太宰摊手,人变成了Q版,手臂像海藻一样舞动,对其他同学的暴怒之言充耳不闻。 朝仓爱微笑:“没办法啊,在全班同学中只有太宰同学的气质最谷崎了,其他人都读不出这段话的真味。” “诶,超过分的,爱酱不是变着法在说我是变态吗?身为老师怎么能明晃晃地欺负学生,我要跟校报披露爱酱的位列受欢迎老师第一是欺骗性情报哦!” 同班男生构成的背景音还在继续:“喂喂喂喂喂,你小子有完没完,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可恶!” 有人按捺不住,从笔记本上撕扯纸张团成团向太宰治攻击,他一侧身灵活躲过去,纸团擦着爆豪的脑袋过去。 [完、完蛋了!] 果然下一秒安静的汽油桶就被点燃了:“杀了你哦!混蛋!” 好在此刻忽然打响的下课铃制止了即将燃起的战火,或者说,将战斗爆发的时间向后拖延了几分钟,朝仓爱站回讲台上说:“不管怎么样,已经到了最后一学期,同学们还要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志愿。” “虽然各位的志愿,应该都是英雄科吧?” 在一片“是”的喊声中,太宰治的声音格外突兀。 “不是哦,老师。” “我的志愿和这些庸庸碌碌即使腐烂在泥潭里也不会被发现的蝇营狗苟之辈完全不一样哦。”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4%(持续攀升中)]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谷崎润一郎的《痴人之爱》 第4章 “碰——” [完蛋了] “你说什么自杀废物?”在掌中蓄势待发的火花直接向着太宰治冲过去,爆豪胜己带着百分之百的恶人表情低吼道,“谁是蝇营狗苟啊!废物无个性!” “轰隆——轰隆——” “噼里啪啦——” 课桌炸成两截,人却没有被伤到分毫,太宰治轻轻往后一跃,躲出了爆豪的攻击范围,他的体术不算强,但躲开校园暴力还是轻而易举的。 “暴力禁止哦,爆豪同学。”太宰坏笑说,“而且你这跟气炸了的小学生一样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心智还停留在孩子王时期吗?” 别说是从头就露出无力表情的绿谷,就算是其他被太宰治公然挑衅激怒的同学也流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喂喂喂,别说了啊,太宰!” “你真想被爆豪杀了吗?” 在教室里上演全武行之前,朝仓爱拍拍手,她的声音中蕴含着不一般的魔力,连霸王龙状态的爆豪都能安抚住,不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还保持着低程度的对教师的尊敬:“好了好了,不要闹了,爆豪同学记得赔偿课桌哦,如果损毁公共物件太多,就连内部保送名额都会受到影响的。” 此话一出,爆豪就嗤一声,再坐会座位上了,眼神却恶狠狠地钉死在太宰治身上:这家伙……完全凭实力躲过我的爆破。 对太宰治他无法像对绿谷一样,别看爆豪长了张暴躁的恶人脸,能够取得全校拔尖的成绩,他的脑子也非常好,在凶暴的皮囊下意外长了一颗谨慎并善于分析的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爆破虽瞄准课桌,太宰却绝对不会毫发无伤,说是欺凌也好、震慑也好,这是他树立权威展现自己强大的方式。 但是…… [那家伙,绝对是轻而易举就躲过了刚才的一击。] 朝仓老师敲敲黑板,终于把学生们的注意力从喧嚣的闹剧中拨回来:“已经下课了,但老师我实在很好奇太宰同学的升学志向,暂时拖几分钟,以做问询。”她用词古朴,带着股国文老师特有的咬文嚼字,但太宰意外很喜欢朝仓爱的说话方式,他身上偶尔会冒出戏剧演员一般怪诞的特质,而繁杂的书面语与此气质十分相衬。 偶尔从他的唇舌中也会吐露出些意味不明且似是而非的句子,恐怕朝仓爱就是因欣赏他的言语,才说太宰治是拥有谷崎气质的人吧? “太宰同学,你对高中怀有怎样的期待?又想在那之后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不止是朝仓爱,同学们也屏息凝神,听太宰说他的志愿,没办法,他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志不在英雄的人。 [而且,他可是那个太宰啊!] [别的不论,偏差值能够达到95,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怪物了吧?] 太宰治的笑容如同假面一般的苍白,眼角弯曲的弧度像是小丑面具上的笑眼,只要是直视他瞳孔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但朝仓爱却没有被吓倒,相反她脸上还带着慈母一般包容的温柔笑意,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态度,才能蝉联折寺中学多年最受欢迎老师。 朝仓老师是弱个性,这个所有同学都知道的事实,但问到她的个性是什么,只能支支吾吾说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嘛,好像是让人感到舒服什么的吧?] [稍微能影响一下人的情感?提高好感度什么的?] [就算是没有这种能力,我还是很喜欢朝仓老师啦!] “好过分啊,爱酱。”太宰又露出了宛若撒娇,又或者说是年下男性对年上女性狎昵的语气,色、欲大约是没有的,但仔细听来却能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纯粹的情感,总之,是种让男同学感到牙酸,并让喜爱他的女性可以落泪的声音,“不是很早以前就说过了吗,我的升学志向。” 他说:“我的目标啊,可是成为一名对社会富有影响力的文学家哦。” “哎————”不用怀疑,声音是班级同学集体发出的。似乎没有人预料到他的志愿会是如此,在他们心中虽然太宰治是个古怪的人,但比起文学家,他说自己想成为操纵国家政治的官僚,或是暗中统帅敌人的首领还更让人相信些,文学家,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再是高人一等的职业了。 只有寥寥几人没有表示惊讶,那些崇拜太宰治的少女,坐在角落里蜷缩的绿谷出久,还有大爷似把脚翘在桌子上的爆豪,很难说他们是太了解太宰治,还是对他的一切言论都全盘接受,并且从不怀疑从他的狗嘴中能吐露多么惊人的言语。 “很正常的吧。”他说,“对我来讲,生命本就是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正如同你们腐烂的梦想一样,毫无可取之处,然而自己的生命如此,却不代表别人的人生中没有闪光点,即使是你们这般庸碌的凡人,偶尔也会做出些超出我预料,能够称之为希望的好事。” “文学家的工作便是观察人类,描摹各色人生,无论是生也好、死也好,开心的事情也好,悲伤的事也好,在冗长而又无聊的人生中选择那一两段贴近死亡的情感,亦或者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事物进行描摹,可是难得的趣味。” 同学们:“……” 这家伙,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他开了地图炮是吧!他是真的开了地图炮,并且把其他人的梦想以及人生贬斥得一分钱都不值对吧! [真是好痒啊!我的拳头!] 在场人无不咬牙切齿,即使是绿谷出久,都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打人的冲动了,他这人,现阶段可以被称之为“软弱又坚强”,无论如何,即便是友人都无法动摇他的梦想。 [如果我跟太宰的关系再亲近一点,光是听他把英雄形容为在泥土中腐烂的职业,就一定要对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来一拳] 这样想着的他却无力这么做,没有人比绿谷出久更清楚了,他和太宰治远远不是能够互相殴打的好友,相敬如宾、忍耐才是他们两人关系的主旋律。 “啪啪啪啪啪——”出乎意料的是,朝仓爱却拍手了,“了不起哦太宰同学,身为国文老师听说你志愿成为文学家不可能不为之动容。”她的语言还是踩着奇妙的韵律鼓点,“不过,老师要提醒你,不可以侮辱同学的梦想,以及,这个世界才不是腐朽并且充满不幸的,爱永远是世界的主旋律。” 她说:“只要你再用心体会一点,就能感觉到弥漫在世界角落如尘埃一般的爱意,被爱之人的人生,绝对不会无聊。” 太宰:“哎,是这样吗?”他伸出手指头挠挠下巴,“姑且就当是这样吧,毕竟是爱酱的教诲,我会好好聆听的。” 说话间他又打开了空荡荡的任务面板,果然,在进行刚才那番对话的短短时间内,他和[太宰治]的同步率急速攀升,上升到了83%的微妙数值。 [啊,真没办法] 他想。 [毕竟是和爱酱谈论理想与爱,不上升也不行吧。] …… 同步率,乍一眼看来绝不是什么重要的数值,但人物变成了[太宰治],情况就不一样了。A先生给数值起了好几个诨名,[恶趣味值][病娇数值][搞事情概率]。 上升下降随他的心情而定,如果他很平和,甚至有点无聊,并不想搞事情也不想看热闹,数值往往是下降的,但如果思想一路向着黑深残的方向狂奔而去,大数值就会极端上升。 曾经有段日子,太宰治一直在考虑生与死,是实打实认为自己的生命毫无可取之处,对人世间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想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感受静谧。 结果就是他无所顾忌地搞事情,并且数值长期处在100%,顺带着酿造了不少悲剧。 岌岌可危的良知束缚着太宰,让他努力将数值控制在80%以下。 “太宰同学,今天店里会来新书吧?”绿谷和太宰治同走在放学的路上,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或许是觉得沉默太过尴尬,绿谷主动找了个话题。 “哎?为什么要问我,绿谷君。” “因为店是太宰同学的啊。”绿谷出久说,“那可是全市最大的书屋,发行英雄杂志的时间都比其他店早上半天,不管怎么说太宰同学可是老板。” “当然不会知道,所谓的老板啊,就是把工作全部交给可靠的下属,自己打电动游戏的存在的。”太宰治想起了自己的私产,即便是放眼整个日本,他都不算个穷人。 “而且和英雄宅不同,我是文学青年,平时只会关注文学作品哦!” 绿谷出久就等他说这句话,反将一军:“《文艺复刊》的话,也是今天发售,太宰同学去书店就是因为要拿新刊吧?” 太宰:“你未免也太可怕了绿谷君,所有的英雄刊物还不够你翻看吗?竟然要染指文学的领域。” 绿谷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一头绵羊卷:“只是特意关注了一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两句,踌躇许久绿谷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太宰同学,为什么要认为英雄是腐烂的职业?” 太宰治:“哦,那个啊,并不是针对英雄哦。”他解决了绿谷的疑惑,“对我来说,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职业都是腐烂的,甚至文学家,他们身上也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如果我上午的发言对你造成困扰,那还真是抱歉。”他没什么诚意地说,“不要太过当真。” 绿谷:“……” 但我真的当真了啊,混蛋! 此外,还有第二个问题,是他想老生重谈的:“上午遇见敌人的时候,太宰君说我们这种无个性即使冲出去也只会给英雄添麻烦。” 太宰用神奇的眼神看了绿谷一眼,好像在说“你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又或者在讲“这句话有问题吗”。 绿谷也知道自己耿耿于怀的样子很烦,他忍不住摆弄自己的手指,这是极端不自信的表现,但是出于本心,他还是想要进行微弱的辩驳:“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上午我能够冲出去,那么至少有一半的几率,我能够救下人质,死亡赤拳要是来的没有那么及时,我就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这些话他自己都不能够完全相信,全都是借口,绿谷心中真正想的是: [因为她露出了求救的眼神啊!] [英雄的话,是不能至眼前的求救于不顾的!] 太宰用平静的口吻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话,绿谷君。”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贬斥还是褒扬?否认还是认同?”他摇摇头,仿佛没有看见绿谷出久脸上近乎于慌乱的表情,“你现在找我说这些,不过是后悔自己早上没有冲出去罢了。” “不过……”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奇妙的,仿佛对绿谷存在某种期待的神色,“你就这样下去也蛮不错的。” [抱着被社会不平等现实打压的最后一丝梦想,坚定却踌躇地走下去。] [能和绿谷君成为友人,真是有趣。]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1%] 第5章 静冈书屋毗邻折寺中学,是当地最大的综合性购书场所,它不仅发行英雄周刊,周边相关物品,游戏集合都可在此找到。学生下课后总会三三两两往这里走,尤其是绿谷出久,但凡是市面上发行的英雄刊物,他全搜集个遍,对他来说偶尔能淘到古早英雄角色集的静冈书屋,就是天堂。 他双手攥紧背包带,在书屋门口局促地交换步伐,跟等待红绿灯变色时的无意识动作很像。 今天发行的是《No.1英雄欧鲁迈特追踪特刊》,这本刊物的核心内容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月内欧鲁迈特参加了哪些英雄活动,精华之处则是活动下方的点评,关于欧鲁迈特如何安抚群众,以及将损失控制在最低。 欧鲁迈特是少有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刊物的英雄,他的英雄活动数量与质量远在寻常人之上,将第二名甩开了一大截。 绿谷在排队,刊物是下午四点开始发行,学校四点放学,虽然出校门后就一溜烟儿跑到书店,他前面还是有其他疯狂的英雄宅。 他双手抱在一起激情碎碎念:“啊这期主打的A刊应该是上上周解决的[东京爆炸怪人]事件吧,按照论坛中的统计,欧鲁迈特在半个小时内一共拆除了100多枚炸弹,最后一击底特律冲击也掀起上升气流迫使雨云聚集……” 太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欣赏他周身由文字组成的异空间,末了他感叹说:“真是了不起的能力啊,绿谷君。” 绿谷如梦初醒地一抬头:“啊!”对上太宰治的坏笑,他尴尬地点手指,“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太过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了。”他说,“太宰同学不是说要买文学刊物吗?已经买好了?” 太宰治扬了扬右手的《文艺复刊》:“已经买到了,还被店长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通,说如果不是我要看的话,他们都不会进这种书,嘛,也是,相较于英雄周刊英雄小说,文学刊物的订阅人数实在是太少了。” 绿谷惊讶道:“哎,但是店面的所有人不是太宰同学吗?”定一本刊物都会被骂,这与他想象中资本家的世界完全不同。 “没有啊,说到底店铺也只是上世代的遗物,只起到周转资金之用。”太宰治说,“以绿谷君对我的了解,我像是会置办产业的人吗?我只负责每年从收入中支取微薄的保障金还掉欠余的赊账而已,其他一概不管。” 绿谷扭头,眼睛变成了“= =”:太宰同学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清楚,首次得知静冈书屋属于他时,即便是绿谷都吃了一惊,倒不是说他身上毫无有钱人的气质,事实上太宰一看就是高等受教育家庭出来的小少爷,但他身上有股旧时代华族的落拓气。 比起挣钱,他更擅长的应该是花钱,金钱如流水般从他的指缝中倾泻而出,散尽家财艰难度日,到最后只能靠赊账与女性的补助才得以为生。 太宰治合该就是这种人。 …… 半个小时后,绿谷出久拿到英雄周刊,半透明的自动门打开以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说:“久等了,太宰同学。” 原本填满半张脸的盈盈笑意在看清楚太宰治后却收敛了,对方正在与陌生的成年人攀谈。 在日本,搭讪是非常流行的文化,无论是男性也好女性也好,只要足够优秀——或者说外表足够俊丽都会有人搭讪。 太宰的外表无疑相当出众,即便是社会女性都对他相当青睐。 [但男性,这还是头一回。] 抱着解围中心他走路速度越发快了,只可惜走近后却听见两人相谈甚欢。 “哎,明田先生也是文学爱好者吗?” “诶,可以这么说,除了《文艺复刊》以外我还订阅了多种杂志,不过就文学本身的性质而言,还是几百年前的作品比较出众,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产出像样的文学作品了,有的与其说是作品,不如说是垃圾蛀虫一样的腐坏生物。” “啊,真是相当有见地的说法。” [什么情况?书友交流会?]绿谷放慢了脚步。 “啊,绿谷君,书买到了吗?”他轻松地转过身,“这位是明田先生,在等你的过程中遇见的书友,一个还算有趣的人。” [还算有趣……这是什么形容?] [糟糕了,旁边的社会人会不会觉得不礼貌?] 明田优二笑说:“还算有趣的人,已经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太宰君。”他说,“我简直受宠若惊。”他不仅是嘴上谦虚,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明田优二眼睛一眨一眨,就像是垂拱夜幕中闪烁的繁星。这异常的表现让绿谷心中腾升出警惕,他几乎是把“绝非善类”的标签打在明田优二的面门上,迫不及待想要将太宰治拉走。 就外表来看,明田优二和善到了温顺的地步,他留有一头亚麻色的半长发,在发尾地步扎了一个小揪揪,衣服的布料柔软而飘逸,光是看他就有股森林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自称是名半吊子的艺术家,文学爱好者是他的第一职业,而制作标本的艺术家才是副业。 绿谷:“听明田先生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是从东京来的吗?” 明田优二:“是,我今天早上才到静冈。”他顿了一下,“听说这里是做生态保护较好的宁静城市,有些在整个日本都少见的昆虫将静冈当作繁衍地,眼下快要到昆虫交、配的时间,我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他们。” 绿谷口称祝你旅途愉快,就迫不及待和太宰治走了。 …… “哼哼哼~” “哼哼哼哼哼~” 太宰治的心情很不错,边走边哼唱着古怪的小调。他们已经走到了居民区,两排一户建夹道,街上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俩看不见人的影子。 绿谷出久并不擅长干涉他人的想法,但看着前方已经走出华尔兹调的太宰治,踌躇许久他还是开口了:“刚才那人,太宰同学觉得很有趣吗?” 太宰治笑说:“姑且算是一般有趣吧。”下一句话说得十分意味深长,“毕竟他的谎言编织的姑且算是天衣无缝,要不是自作主张地加上那句,就算是我也听不出来。” [谎言?天衣无缝?] “绿谷君知道他的破绽在哪里吗?” [不,完全不知道] “是天气哦。”太宰也不为难他,自问自答到得揭穿了谜底,他相当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带着股哈姆雷特似的戏剧腔调,“如果是今天才从东京来的话,他的衣服和鞋子绝对不可能是干爽的,天气预报有说哦,因为气流原因,从三天前开始东京就没有放晴过了,尤其是今天早上,可是难得一见的暴雨天。” “至于到旅社再换衣服也绝对不可能。”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非常灵敏,他衣服的下摆粘到了商业街咖喱店的酱料,那家店开放时间特殊,下午一点前绝对会关门,而旅社办理入住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他一定在静冈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长到都不会在意东京的天气预报。” [喂喂喂,这种推理栏目] [我们俩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吧?] [而且为什么你会关注东京的天气啊!] 绿谷也陷入沉思:”那他为什么要说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谎言?哪天从东京来根本就没关系吧?” 太宰说:“不,关系很大哦。”他看了绿谷一眼,那眼神怎么说?睿智也好、通透也好,绿谷出久相信凭借刚才的一个照面,他已经拼凑出了全部的事实真相,而能让太宰治提起些微的兴趣,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事件。 他凝神屏息,等待太宰治揭晓最终答案,哪晓得他帅不过三秒,又像是泻了气的皮球一样,变成了扭动海藻似的Q版表情。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不要问我了,绿谷君。”他随风晃动自己的四肢,“好好想想吧,多关注下最近的新闻,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怎么这样!] …… 太宰的住所还要远些,是静冈市少有的高档公寓楼,进门前他在一楼的信箱中顺手拿信件。 那真是一大坨信件,连信箱都给塞得满满当当,开箱口的瞬间,信件如雪花一般哗啦啦地从小口喷涌出来,他手忙脚乱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把满捧信件都塞进书包里。 回家后拆开第一封,读者的名字叫做“神爱世人”,即便是娟秀的字迹中都流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在文章开始刊载的三年间,这名读者给他写了无数封信件。 “焉岛众二(注)先生敬上,近日拜读了先生于《文学复刊》中连载的作品,深受触动,生命的本质莫约就同先生所说,死乃是生的延续,是生命日常线上一部分,只有体会观摩了诸多死亡,人生才能变得完整……” “以往我曾坚信,爱与恨一样,是构成人生整体最重要的部分,诚然一个人如若在漫长的人生中没有憎恨与被憎恨,他的人生便是索然无味的,但如果一个人从未感受到爱,他的人生则可悲到了连鹧鸪都要落泪的地步。” “我虽不想承认,但我的人生中不存在也觉到不到丝毫鲜活的爱意,令人悲伤的事,我已用各种方法寻求过真实的爱,结果却一无所获。” “我才明白,莫约只有在静谧的死亡下,爱才能给我真切存在的实感。”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1%] 作者有话要说:  注:焉岛众二是历史上太宰曾用过的笔名 第6章 给读者回信,并非太宰的兴趣之所在。 正如他所言,写文章是因为人世间太过无聊,只有在描摹他人一生的过程中才可发掘出些许的趣味。但聆听读者的言语,不管是崇拜他的也好,唾弃他的也好,几乎无法带给他趣味——人对特定人物的充沛情感,在太宰治看来非常非常无聊,都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神爱世人的信件却不一样,她的信被太宰治归在“可堪一读”的特殊档案中,心情很好时甚至会提笔回信。 譬如现在,他抽出一张信纸留下龙飞凤舞的字: “至神爱世人小姐:我很愿意与美丽的女士殉情哦!” 比起神爱世人小姐长篇累牍写满三刀纸的言论,他这行字未免太少也太不庄重,写完后他将纸张对折,塞入信封中,今天寄送出去的话,明后日大概能到,静冈市的邮政速度非常快。 他不由产生了微末的期待,就连眼底蛛网似遍布的神经末梢都跟着跳动。 [收到这封信的你,会怎么做呢?] [爱酱。] …… 同市内,晚上十点。 静冈警局独占一栋大楼,楼共有十层,以层为单位划分成各部门,为了犯人尚未被逮捕的穷凶极恶的犯罪事件,各部门彻夜加班,灯火通明。 相泽消太右手捏起装眼药水的瓶子,左手指支撑起眼皮,熟练地挤眼药水,捏了好几下,一滴水都没出来。 [啊啊啊要死了] 他的表情十分厌倦,配上充斥着血丝的眼睛与垂落在肩膀上的黑发,看起来颓丧无比。 [我只带了这一瓶眼药水,啧,原本以为能撑个一两周,没想到第一天就用完了,我可是有干眼症啊,接下来几天要是没有眼药水怎么看文件?] 他努力地挤眼皮子,试图弄出点眼泪水以湿润干燥的眼球。 [晚上去便利店看看有没有眼药水卖吧。] 他被抓壮丁看文件实属无奈之举,在被害人遗体被发现后,密林神威与死亡赤拳都表现出了罕见的束手无策。一般情况下,即便是英雄都有“个性与之不相适”的敌人,密林神威无法处理火焰,而死亡赤拳没办法对付非物理攻击系的敌人。 但有种敌人是他们都无法辖制的,那就是高智商罪犯,武力没有办法降服他们,从案件发生到现在已有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他们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密林神威:“我先回辖区内了,一旦有了敌人的消息立刻呼叫我。” 死亡赤拳倒是在警署里呆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只能小学生似的坐在安置家属的椅子上便也起身离开。 相泽消太:“……” 结果只有我一个人被抓了壮丁啊。 面构犬金给出的理由让相泽消太啼笑皆非。 [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汪!英雄中同时具有脑力与对精神系个性的本就很少,以相泽先生的个性来看,注定要跟进案件,既然这样加入其中一起侦破不是更好?] 冒着喷香热气的马克杯支在相泽消太鼻子底下:“警署现磨的咖啡汪。”面构犬金说,“辛苦了,相泽先生。” 相泽消太把杯子接过去,顺带搜罗了放在咖啡杯旁边的糖包奶包,糖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撕开往热腾腾的咖啡里倒:“辛苦倒是无所谓。”相泽消太说,“只要能够早点找到敌人就行。” “与其说是敌人,说是犯人更合适。”面构犬金说,“在进入英雄社会后,这样隐秘而变态的犯罪活动反而变少了。” “是因为犯罪基数变大了吧。”相泽消太咽口咖啡,翻过一页文件,“无个性时代的国民受到身体条件限制,很少会进行抢劫或者偷盗之类的犯罪活动,不过现在,一旦拥有破坏力个性的人没有经过很好的引导,就非常容易走上歪路。”他做出符合教师身份的点评,“文部省的官员应该要更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如果他们受到了更加良好的教育,敌人的数量一定会减少。 面构犬金:“我也是这样想的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只有将影响降低。” 两人对话间,一名警员火急火燎地冲进门内:“受害人家属同意进行尸检!” 警员办公室内气氛猛然一变,面构犬金问:“法医组的人……” “已经全过去了。” 越是在英雄社会对普通人使用个性的限制就越高,尤其是司法人员,一旦被发现在执法过程中滥用个性,等待他们的就是无休止的起诉。因此,即便判定那些栩栩如生的少年尸体有问题,他们也不能私自进行研究,只有等取到受害人家属的同意后可进行下一步。 等相泽消太他们到场时,法医部已给出了完整的检测报告。 “从尸体中检测到了甲醛水溶液,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福尔马林。”随着科技的发展,这种液体已经逐步退出医学舞台,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得以使用。 “此外我们还发现,被害人的遗体只保持了表面上的光鲜与完整,但内部……”法医停顿,“内脏器官均已被摘除,改用填充物。” 相泽消太:“犯人是准备做木乃伊吗?” 法医说:“有个更富有艺术性的解释,他准备做标本。” “但有点很让人在意。”法医说,“我们找遍了受害人的身体,也没有从他身上找到缝合口,他既然摘除了内脏,怎么也要有一条刀口才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面构犬金:“会不会是相关个性。” 法医不置可否:“大概。” 不管怎么说,法医部的剖析结果成功让汗毛根根站立的警察们多添一身冷汗,也就相泽消太他们还有余裕讨论犯人的个性。 “既然受害人尸体上有被施加个性的可能,是否要考虑协同作案的可能。” “同意,但也有可能是单人拥有复数个性。” “不,先前说的精神系个性只是推论,未必就有此个性存在。” 相关警员争执成一团,面构犬金却向外行人相泽消太提问:“相泽先生认为,诸加在受害者身上的会是什么个性?” 相泽消太:“复原类的个性?”他说,“比起这个,我到更在意标本的说法。” 制作标本是极度小众的爱好,从这方面入手或许能更早发现蛛丝马迹。 面构犬金点头:“我让下面人把案件进展整理一下,明天就召开发布会,呼吁青少年人提高警惕。” ……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红色球鞋的底与地面疯狂摩擦,带起阵阵热度,绿谷出久几乎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还是没赶上任课教师进门的刹那。 几乎是在朝仓爱放下教具的同时,绿谷就脚底冒烟地冲进教室,还因急刹车而踉跄一记,差点摔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逊了吧!” 其中就属爆豪的态度最为激烈:“无个性什么时候都是无个性啊废久!” 往常,绿谷会瑟缩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甚至不敢与爆豪对视,但今天,他像是全然无视了同学们的嘲笑与挑衅,眼睛死死盯着太宰治。 那眼神像是想要把他的脑壳敲开,伸手在脑髓中搅动一番,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一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爆豪安静下来,当他面上不带挑衅的表情时,那双三角眼显得更加凶恶,在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中,他格外沉默,先看看不曾害怕的绿谷出久,再看看微笑的,几乎要哼出曲调的太宰治。 [一定发生了什么,这两个废物。] “好了好了,快点坐回原位吧,绿谷同学。”朝仓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温润的水,缠绕在人心上,“要开始上课了哦。” …… 课间时分,绿谷出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同太宰治对话,他不是在打电动游戏,就是被女生们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捱到午休时分,他才找到机会连拖带拽把太宰治拉到天台上。 走的时候太宰治像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摇摇晃晃、歪歪扭扭,还沿途与看热闹的同学们打招呼。 “哟,太宰,你又犯什么事了?” “连绿谷都能被你惹怒,还真厉害啊。” 说这些话的人或多或少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绿谷从头到尾就垂着头,海藻色的绵羊卷将他的面部表情完全遮蔽,而太宰治,还是带着即将赶赴舞会的轻松表情。 “嘛,怎么会。”他轻飘飘地回应,“而且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与你没有关系,顶着路人甲名字的田中君,只有踩死了都不会被人在意的微小生物才会从他人的争执中获得快乐,你这样的角色在少年漫中是活不过三集的哦。” 田中君被噎到了:“谁是田中啊混蛋,我姓山下,好好记住别人的名字啊!” “咔嚓——”天台的门被绿谷出久狠狠地摔上,就算是太宰治都不得不为对方爆发出的力量所惊到。 [真是了不起啊,绿谷君。] [明明是白斩鸡身材的柔软宅男,发起脾气来意外得有劲啊。] “有什么事情吗,绿谷君?”太宰治说。 “……到底算什么啊。”他猛地憋出了一句话,抬头一看,爱哭的绿谷君果然已经泪流满面了,恐怕是从他拖着太宰治上天台时,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发达的泪腺了吧? “你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啊!太宰同学!”他哭着谴责,“既然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的连续杀人犯,目标还是自己,还跟他攀谈,是真的希望他把你杀掉吗?太宰同学之前说过要寻找一种不会产生痛苦的自杀方式对吧?他杀算什么啊!而且那种把内脏掏空的死亡方法,真是你想要的吗太宰同学?!” [啊啊啊,爆发了。] 鼻涕与泪水糊了他满脸:“我已经不指望你为自己考虑了,但要是你真的死了,还是因为这种死亡方式,会有人为你担心的啊太宰同学!” “为我担心,你是指自己吗?绿谷君?”太宰治突兀地插话,“如果我有朝一日迎来死亡,千万不要为了我担心啊绿谷君,死亡只是生命日常的延续,对我来说死与生的价值是同等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可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欢送我,那绝对会让我连告别仪式都不想开。” “不过……”他话锋一转,“被做成标本的死亡方式,倒真的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就是了,我可是希望一把大火把自己存在的证明全都烧干净,变成飞灰湮灭在空中才是理想的死法。” “综上所述——”他说,“我们去报案吧,绿谷君,警署中应该有不少强有力的英雄,可以保护我。”他兴致勃勃,“就说遇见了杀人凶手,对方把我当成下一个对象,没有英雄和警察的拯救我就要死了。” 绿谷出久:“啊?”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完全摸不透!] 躺在顶层水箱边的爆豪。 [切!]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第7章 绿谷押解着太宰治前往警署。 押解这词出现在此处绝对不为过,事实上,他盯梢着太宰,一双常含瑟缩与恐惧的眼中盛满了坚定,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凶恶,绿谷出久的右手上绕着三匝麻绳,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太宰治的手腕。 简直就像是警官与伺机逃跑的犯人。 “哎,拉手什么的,不行啊绿谷君,我的洁癖相当严重,是绝对无法容忍和人肢体接触的。” “没关系,我已经考虑过太宰同学的洁癖了。”绿谷出久颤抖着拿出绳子,明明是他做出的出格事,却好像比“被监管者”更瑟缩害怕似的,“可以把这根绳子绑在太宰同学的手上,我拿另一端。” [真是可怕啊绿谷同学。] [准备得相当完全。] [是觉得我一定会逃跑吗?] “真是可怕啊绿谷君。”太宰治说,“用绳子捆绑,没想到你能做出这么狂野的事情来啊,那句话怎么说人不可貌相,指的就是绿谷君你这样的人吧。”他用暧昧的眼神看一眼麻绳。 绿谷虽然是英雄宅,却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会因和女孩子说话皮肤从头红到脚,在受到了成人级别的调侃之后,理所当然地爆炸了。 “什、什么狂野的事情啊太宰同学,我不、没有、不是那个意思!”连语言功能都紊乱了,而人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从内部蒸腾出热气。 下一秒,他人便向前倾斜,对太宰治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绿谷:“唉?” “别挡路,废久。”爆豪悬在半空中的脚还没有收回去,“既然是路边的小石子就好好当小石子好了,不要出来碍眼。”下一句话是对太宰治说的,“无个性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废物!” [去我该去的地方……] 太宰治开口了,他嘴巴张成了心形:“啊,莫非你中午偷听了我们俩的话,爆豪君?” 爆豪:“!” “阿拉阿拉,这样可不行啊爆豪君,就算是被动听墙角也非英雄所为,而且爆豪君已经听多少次墙角了,就算是我知道的……” “去死!!!” 绿谷:啊,如果世界上有种个性叫做“惹人生气”的话,一定非太宰同学莫属吧? …… 半个小时后,两人如约走到静冈市警察局,绿谷很清楚,如果让太宰治出头的话,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难得鼓起勇气同值班警察对话。警察也非常重视此次案件,听完之后直接通报上级。 相泽消太正蜷缩在睡袋中,他通宵达旦整理资料,跟进案件,到今天若再不休息,身体就撑不住了,于是乎躺在睡袋中补眠,以恢复精神,想不到才合一会儿眼就听见其他警察说:“下一个受害人?真的假的?” “是不是被害妄想症?” “外形与个性上非常合适,不仅仅是弱个性,还是罕见的无个性。” “据说他们还知道犯人是谁了。” “骗人的吧。” [啊,头好疼……] 过分短的睡眠令相泽消太头痛欲裂,他以手握拳在脑袋上敲了几下。 右眼皮的肌肉不断跳动,他又揉了下眼睛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警察对报案人的说辞将信将疑,如果说又有人失踪了,他们还更容易相信些,但说已经知道了凶手与下一个目标…… 别开玩笑了,以为是侦探游戏吗? …… 太宰治与绿谷出久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候,与越发紧张汗如雨下的绿谷不同,太宰治,他实在是惬意极了,先拿掌机出来打了会儿游戏,随后则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骚扰值班警察。 “哎,昭和剧中的说法是真的吗?警察会给嫌疑犯一碗猪扒饭?” “真的会有人一边吃一边吐露罪状吗?” “这把枪,啊,原来这时代的警察还需要配枪啊,如果把枪口对准太阳穴,乒得一声,头盖骨连同脑髓就会一起被洞穿,据说这样的死法是不会让人感觉到痛苦的哟。” [好烦啊] [别再说了,太宰同学!] 相泽消太他们来了,一瞬间值班警察露出得救了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将大麻烦脱手:“相泽先生,他们就是来寻求庇护的学生。” 相泽消太看向太宰治:“啊——” 非常令人影响深刻的脸,还有他辨识度同样高的嗓音,一下子将相泽消太对下一代教育的忧患意识给勾出来。 “是昨天的英雄先生啊。”绿谷出久终于没有争当他的发言人,他现在正沉浸在见到新英雄的感动中不可自拔,而太宰他也终于摒弃了刚才让人烦的画风,变得安静起来,但他脸上依旧带着令相泽消太琢磨不透的微笑。 ——简直像是,虚伪的假面。 职业英雄,或者说是案件解决颇多的职业英雄,因他们常常游走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缘,打击敌人,对即将发生的大事件会产生某种“预兆”,对那些处在混沌之中摇摆不定的人,也自有番判断。 欧鲁迈特将其称为“英雄的直觉”,同时他也呼吁,如同旧时代经验丰富的警察也会误抓犯人一样,作为职业英雄,还是要以证据为第一优先。 诡异的是,上次相泽消太看见太宰,脑中的警铃还闪烁了一会儿,这次看见他却只像是看见一名富有表现欲的普通学生,引以为傲的直觉系统瘫痪了。 [只要他希望的话,能够让任何一人喜欢上自己] “啧。”他又用没睡醒的,带着点儿厌弃的眼神看向两人,“来说说你们怎么会确定罪犯的身份,又知道自己是下一名受害者。” 太宰治难得没绕弯子,他精准无比地说了三个关键词:“我想想,果然是因为标本、白百合与河坝旁的芦苇湿地吧?” 不仅是相泽消太,就连其他警察局成员的表情都锐利起来,警局是向外公布了部分信息,但他们公布的信息中指包括打上了马赛克的棺木照片,至于标本,这一词汇只存在于法医与高层的对话中,普通的学生绝对不可能知道。 而河坝旁的芦苇尸体则是最新一具棺材挖出来的地点,据警方分析,那具尸体才埋下去一日有余,非常新鲜,挖出尸体的地点,同样没有公布。 下一秒,太宰治做了个鬼脸,相泽消太呼吸一窒,他的行为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吧! “啊,我只是普通地猜测一下,看你们的表情似乎是误打误撞猜对了?”他说,“嘛,既然是当警察的,表情管理要做得更好一些啊,看各位警官的脸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相较之下还是这位英雄先生比较得体哦。” “说说你的推测。”相泽消太没有理会太宰治的调侃,相反,他开始聆听对方的推理。 “很简单吧。”他说,“首先,我与明田优二先生,也就是很有可能炮制尸体的人,我们在静冈书店门口碰头,这段记录可以从静冈书店的摄像头中查到,我们在的那个位置可是汇集了四面八方的视线,摄像头大概有四个吧,放大后什么都可以看到,是王牌C位哦!” 站在他身后的绿谷出久:所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一切了? “他说自己是昨天从东京来的,这段话早就被我推翻啦,具体情况可以问绿谷同学。”他说,“首先让我在意到他的并非是蹩脚的搭讪技术,而是一身百合花的香气。” “即便是用香水的男人也很少会有那样浓烈的新鲜花朵气息,只有与上百朵花相处一段时间才可能染上余韵。” “静冈并不是生产鲜花的城市,尤其是百合花,都是从种花厂直接空运来的,只有在比较大的鲜花店才能大量销售,那几家鲜花店的店主都是非常可爱的小姐,我与她们恰好认识,店中能接触到大量鲜花的成员绝对不包括明田先生。” “所以,他究竟是在什么场合接触到花的,就很值得探究,哪怕是结婚场所,也不会用上百朵的单一花种哦!” [是棺材] 相泽消太想:他接触到百合花的场所是棺材,盛放被害人遗体的木质棺材中,堆满了象征着纯洁的百合花。 “等看见棺材内部的照片后问题便迎刃而解。”太宰治的笑容绽放得更大,某一瞬间,相泽消太甚至从他的笑容中窥探到了不可捉摸的深渊,“而芦苇荡那就更简单啦,警方确实没有告知,不过棺材盖面上黏着的苇草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恰好明田先生的裤脚管上也有黄泥粘着草履,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他先头去过什么地方啦。” [噩梦般锐利的洞察力] “至于标本,这里就先卖一个关子,警察先生们也请行动起来吧,等你们查清楚明田优二君的职业与个性,想来现在困扰着各位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吧。” [完全是在戏弄大人啊,这个小鬼。] 就好像是预示着戏剧的盛大落幕,太宰治拿起放在座椅上的掌机,他将掌机收到左边的衣服口袋中,又从右边的衣服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新消息显示已读,他看过屏幕上的内容,眼底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 “请英雄先生与各位警官们行动起来吧,就算是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他笑眯眯说,“我晚上还有个课后辅导,它可是难得的,可以与美丽小姐独处的机会,我就先走啦!” 以上,便是相泽消太与太宰治的第二次相遇。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3%] 第8章 “现在怎么办?”警察们面面相觑,在用语言的力量震慑晕在场所有人之后,太宰就拿着掌机走了,绿谷在后面“太宰同学”“太宰同学”地叫着,两厢犹豫后还是跟出了警局们。 关于标本与案件的推理,但凡是听见的警察都信了九成,只可惜他们现在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处理,几番推诿下竟把视线锁定在相泽消太身上。 相泽消太无语了一阵子说:“找个人去通知面构长官,其余人分批次行动,一队查找明田优二的个性,核实他在静冈的行踪,二队人去追踪他,随时准备逮捕,剩下的成员……” 他思忖片刻作出决定:“剩下的成员紧盯刚才侃侃而谈的同学,看看他想做什么。” 他对太宰治存在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警惕,就好像不看着他就会做什么事似的。 隐约间,相泽消太心中闪过一念头。 [或许,比起明田优二,他才是更大的麻烦。] 警官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走到拐角处四下看看,却没发现太宰治他们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回头查摄像头记录,警署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也挺多。 然而,绿谷的记录尚且可以追查到,从某路段开始,太宰治却突兀地消失了。 急匆匆赶来的面构犬金仅看了一会儿录像就说:“就好像,他知道哪里有摄像头似的汪。” 这句话,深深刻在相泽消太的脑子里。 …… “课后辅导?”绿谷双手攥着背包带,两人又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其实更希望等明田优二捉拿归案后太宰再离开,但看他的性子估计不大可能,毕竟留在警局里干等是非常非常无聊的事,对无聊的事情太宰治的免疫力非常低下。 人烟稀少的街道中,太宰治在矮石砖上行走,他的平衡感似乎不怎么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跌下来。 课后辅导在学业压力同样很大的日本非常常见,但那是对后进生而言,太宰治的偏差值高的和怪物一样,怎么着都不肯能与辅导沾边。 “是爱酱啦爱酱!”太宰说,“嘛,与其说是课后辅导,称之为文学交流会应该更合适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爱酱的习惯。”他说,“她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太宰同学口中的有趣不是个褒义词吧。”绿谷今天实在是胆子肥了,连吐槽都敢说出口。 ”说起来,绿谷君参加过爱酱的文学交流会吗?” “只是听说过。”绿谷说,“朝仓老师毕竟是文学爱好者,就算是邀请人一同探讨作品,锤炼写作技巧,请的也是对文学感兴趣的人。”他不好意思地摸一头毛茸茸的头发,“我还是更喜欢英雄。” [朝仓老师的话,对英雄好像很不感冒] 可别小看绿谷的观察力,到底是写了多年英雄笔记,并且能把搜集到的资料融会贯通的人,他对人的基础判断还是有可取之处,就比如他同样认为朝仓老师是个温柔的人,却能敏锐地感觉到她对英雄的不喜。 甚至,她看向自己与太宰治两无个性的眼神中,还有些与他人截然不同的情感,并非是鄙夷与嘲讽,而是更深层的,中性的情感。 再往深里去,绿谷也分析不出来,或者说他没想到这茬。 “啊,是啊是啊,绿谷同学可是疯狂的英雄宅。”太宰好像不在意地说,“我要往左拐,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要不还是我送你到朝仓老师那里吧。”绿谷说,“明田优二还没有被抓住,多一个人的话,太宰同学的人生安全也多一分保障。” “完全不会哦。”他说,“绿谷君和我一样是无个性啊,而且是无个性的柔弱宅男,就算你来了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吧,只会让受害人人数上升而已。” 绿谷愣在原地,虽然潜意识中早就认识到了事实,但被说出来还是很伤人啊。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黑色的国中制服,消失在了拐角。 [太宰同学,与我完全不同。] 有的时候,就连绿谷出久都会陷入短暂的迷惑。 [社会天生就是不平等的,这是我从四岁起就知道的事实。] 只要是无个性,无论学业功课多好,外形多么优秀,也是对社会没什么贡献的废物。当个性社会进入第四代之后,全球的新生儿中少有无个性的,“无个性”三个字已经成为了社会底层的象征,而在霸凌现象频出的日本,绿谷出久受到的欺压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他瑟缩的性格是在被欺压的过程中不断锤炼出来的。 [但是太宰同学不一样] 无论是性格也好,为人处事的方法也好,从他的言行中偶尔能瞥见某种超越个性社会的产物。 [无个性也能成为优秀的人才吗?] [无个性也能成为英雄吗?] 在僻静的角落中,绿谷出久是确确实实从太宰治身上汲取到了某种可以支撑他继续追求英雄梦想的力量。 …… 以往为了避嫌,即便是跟岁数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同学女同学相处,朝仓爱都会把文学讨论会的地点选定在茶寮或咖啡馆。 她的文学沙龙俨然就是一个互相交流的微小社会,不止是折寺中学的学生,静冈市的各大高校,低至中学,高至大学,大凡是爱好文学的人都会以参加她的小沙龙为荣。 太宰治收到的那条信息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地址,他的聪明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脑子里存储着纷杂的消息,甚至连静冈的地图都深深地烙印在海马体中,太宰很清楚,地址显示的是一僻静的高档住宅区,和咖啡店没有丝毫关系。 他轻易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灵巧地闪进街道中,朝仓爱的住所并非是小巧的一户建,而是带有花园的精致洋楼,铁栅栏回环曲折,顶端尖锐,下部则弯出优雅的弧度,红色的玫瑰粉色的月季金黄色的郁金香……色彩夺目的花朵被死死限制在栅栏内,将洋房簇拥在最中间。 多么奇怪啊!明明朝仓爱是充满了日式古典美的文学女性,却居住在西式的洋楼中,东西文化交融后产生的独特美感,就算是太宰治也不得不动容。 [修治、修治] [到妈妈这里来,修治] 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系列的画面,穿着古雅白裙子的女性,珍珠项链装点她白天鹅似的脖颈,圆润的耳珠上同样镶嵌着白珠。 珍珠与白裙,记忆中永恒不变的素雅装扮,以及女性脸上那古老而优雅的笑容,诸多画面从脑海中闪现。 记忆中的家也是如此,阔气的洋房,打理得当却不含生气的美丽花圃,以及古董花瓶般的女性。 [啊,真是久违了] 这样想着,太宰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下门铃,朝仓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开门,不知有意无意,她的打扮与太宰治梦境中的母亲一模一样,白裙子与珍珠。 “很适合你哦,爱酱。”他在带上门的时候如是说道,“不过年轻的女老师与更加年轻的男学生独处,这样真的好吗?”他能看出来,朝仓爱画了精致的妆容,那模样就像是盛装出席沙龙的少女。 “有什么不合适的吗?”她撩了一把碎发,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朝太宰治笑,眼中分明带着年轻女性惯常的娇羞而妩媚的神色,“面对崇拜的作者,即便是再打扮也不为过。” “对吧,焉岛先生。” …… 写作业时,绿谷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些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他划开界面,发现是先前标本暗杀事件的最新报道,棺材上发现了嫌疑犯明田优二的指纹,而他现已被扣留在警局中,走司法步骤,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认罪。 而几名受害人的信息也被公布,警方到现在都没有寻找到他们的遗体所在之处,在得到家长的公开许可下,对外放出了他们的身份,希望静冈市的居民能够配合寻找受害人。 目前公布身份信息的有六名受害人。 [等、等等] 绿谷忽然觉得这些人有点眼熟,并非是与太宰治在外表上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眼熟,而是他应该切切实实看过这几个人的照片。 [快想起来啊!快想起来啊!]他发疯似的在社交软件上寻找,他一定看过,在某个人的社交空间中,看过这几个人的照片。 “12月4日,晴,于浇熄旅社论柏拉图之精神” “12月11日,阴,今天的题目是乌托邦自由畅想,大家的言论都很有见地!” “12月18日……” “12月25日……” 找、找到了!在朝仓老师的空间中,她晒出了每一期文化沙龙的合照,角落中确实能发现相似的面孔。 他们脸上都带着初恋一般羞涩的笑容。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绿谷出久冲出家门,他的脑子很好,还记得在开学时同学们议论过的朝仓老师的家庭住址,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还住在那里。 他的表情被风吹得几乎变形,跑着跑着,他耳朵边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吼“废久——” “咔酱!”他泪眼汪汪地回头看去,只看见爆豪写满了愤怒的脸。 “去救救太宰君。”他说,“我们一起去救太宰君吧!”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9章 6:50pm,静冈警署。 明田优二意外地好抓,他下榻于静冈市内一家五星级酒店,用真实身份登记,此身份还可查阅交通记录,他今早才坐新干线从东京来。 但细细翻阅城市中的监控摄像头,却在半月内频繁拍摄到他,也就是说明田优二在静冈市内已徘徊许久,他何时来的尚未可知,并且肯定有人帮他篡改新干线交通记录。 警察的到来让他惊讶了一小会儿,很快明田优二就恢复镇定,十分配合地任由警察带上手铐,同行的相泽消太无用武之地。明田优二登记在明面上的个性是意义不明的“标本制作”,考虑到他们先前作出的“犯人有精神系个性”的推断,还是叫上橡皮头,防患于未然。 结果直到开始进行笔录,相泽消太的能力也没有用上。 明田优二仿佛做完了一件大事,露出惬意而充满嘲弄之色的笑容,他看着警察就像是看见了引人发笑的小丑。 相泽消太的右眼皮又狂跳起来,萦绕在他心头的不详预感越发深重。 “你们知道什么是标本制作师吗?”他自说自话开启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所谓的标本制作,就是先从别人捕获到的一堆昆虫或者其他生物完整的尸体中进行一番条挑选,再进行二次处理的工作。”他说,“各位警官与外面的那位英雄,你们觉得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 相泽消太的脸色立刻变了,面构犬金如是,他立刻吩咐:“去查他最近和什么人联系过。” “我的个性[标本制作]有个先决条件。”他假惺惺地宣布答案,“被我亲手杀死的有形之物无法被炮制成标本。”他恶劣而又慢吞吞地说,“你们抓错人了。” [等等]越是在关键的时刻,越是需要冷静,几乎是下意识的,相泽消太将太宰治戏剧似的夸张表演从脑海中提炼出来,他的记忆能力很不错,能够将对方当时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 [炮制尸体的人]他才发现,太宰治的用词暧昧不清,当时不觉得有问题的言语,此时听来却意味深长,甚至让他想发笑。 [嘛,这样看来,即使是放眼全日本的国中生,也很少见到比这小鬼更恶劣的人了]教师特有的毛病此时忽然冒头[不过就头脑来说也是一等一的,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推断出真相了,所以是想虚晃一招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吗,这样的话行动模式就变得可循起来……] 在思考的同时相泽消太说:“嫌疑犯的所在地我有猜测。”紧急情况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有气无力,“是叫太宰治对吧,集全员之力找到他参加补习的地点,或许能找到犯人。” 没由于来的,他并不认为太宰治会遇害,仅有的两次照面中,太宰凭借他恶魔般的智慧给相泽消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在岁数达到二十之前再聪明也只是未成年人,成年人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危,和罪犯打交道绝不属于他该做的事] 抱着这样的念头,相泽消太投入了犯人的搜寻工作中。 …… 7:10pm,高档住宅中。 太宰治换上了一身与烛光餐布相配的白西装。西装是朝仓爱准备的,折寺中学每学期一次的体检活动让她拿到了精准的数值,衣服十分合身,太宰的身量本来就高,穿校服时还不显,当换上白西装时,他身上忽然多出了不属于少年人的成熟感,若非身材纤细,面容也较为年轻,说他二十五岁怕也有人信。 毕竟,那面对美丽女性游刃有余的态度,绝非是十五岁少年会有的。 早已被时代淘汰的黑胶唱片按在同样可称之为古董的留声机上,黑胶唱片旋转,悠扬的乐声从大喇叭中倾泻而出,男性和女性轻柔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中。 “爱酱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笔名?”太宰漫不经心地切割一块牛排。 “从一开始。”朝仓爱抿了一口红酒,嫣红酒液覆盖上嫣红的嘴唇,“太宰君根本没打算掩饰过。”她放弃了太宰同学的称呼,“三年前《文艺复刊》76期,焉岛众二先生的处女作《无间奈落》,那篇作品的框架不正是太宰先生你在沙龙中叙述过的吗?” “能够在这精神倒退的时代写出那样的文字,也只有太宰君你了吧。” “真是可怕啊爱酱。”太宰治轻飘飘地说,“也只有你才能从框架中看见背后的作者吧,不过,在知道了笔名背后是年轻的男学生,还能写那么多信件,你果然是变态吗?” “当然不。”朝仓爱说,“我只是触碰到了太宰君的灵魂而已。这世界上能如此与众不同的,只有太宰君你。”她语出惊人说,“失礼了,但太宰君,你应该是有个性的吧。” …… 7:10pm,僻静的街道。 “跑跑跑跑跑跑跑,你的脑子是坏了吗废久。”右手直接在绿谷出久脸附近炸开,带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火花。耐着性子听绿谷出什么事情后,爆豪本就不怎么样的忍耐力告罄,砰的一声,炸、药桶被点燃了。 “想逞英雄也不看看时候啊无个性废物。”他说,“这时候当然是先找警察局啊,别告诉我你幼稚园的时候没有记下警署电话!” “但、但是……”绿谷毫无理由地犹豫了,他脑子里闪过诸多没什么关联的念头,那可是朝仓老师啊,他不可以举报朝仓老师,等等,为什么不可以,应该可以的……但是他很敬爱老师…… 这些念头搅乱了他的大脑,让绿谷察觉到了自身思维的古怪之处,从一开始他的脑海中就只有救回太宰的念头,但是举报朝苍老师,这条可能就像是被屏蔽了一样,未从心里冒头。 [人不可出卖所爱之人]轻柔的话语在他耳边涤荡。 他的表情越发纠结起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在他脑子里打架,爆豪冷着脸看绿谷半天说:“你这废物,该不会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个性了吧?” …… 7:12pm,静冈警署。 “找到了,嫌疑犯人的个性资料!”朝仓爱的个性与她生平中寥寥无几的几件大小事幻化作文字,记录在数据库中,几乎是在同时,警署收到了爆豪语气不满快要爆炸的举报电话,正在集合人员往朝仓爱居住的宅邸前进。 坐在颠簸的警车上看文件,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干眼症患者不适的事情了,但相泽消太现在连点眼药水的时间都没有,打开屏幕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警方所查到的,并不是浮于表面的资料,出入警察记录,出入院记录,包括亲属与邻居在内的犯罪记录……寻常人一辈子或许也不会进一次警局,但这位朝仓爱小姐,她身边的人与她自己的出入记录,高得异常。 “6岁,幼儿园猥亵事件,犯人为当班的男性教师。” “8岁,朝仓真子(母)杀害朝仓阔(父)后自杀,朝仓爱遭到侵、犯。” “13岁,养母因虐待未成年人被起诉,后自杀在监狱中。” “16岁……” “17岁……” “18岁,进入精神医院休养。” “21岁,顺利完成学业。” “22岁进入折寺中学当老师,生平记录疑似被修改。” “23岁到25岁,良好良好良好。” 这就是朝仓爱迄今为止充斥着性、暴力、悲惨与罪犯的可悲人生。 相泽消太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她的个性,到底是什么。” “是爱。”面构犬金已经看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中带有诡异的平静:“朝仓爱的个性,是爱。” …… 7:12pm,高档住宅中。 “嘛。”太宰治并没有露出困惑的表情,相反,他兴致勃勃,“为什么这么说?”朝仓爱正想要开口,又被太宰打断了,“先等等吧,爱酱,在猜测我是否有个性之前,得先公布一下你的个性吧。”他的脸更加向前凑了,“让我猜猜看?” 朝仓爱的脸颊上浮现出两团嫣红:“没关系哦,我可以等太宰君猜完之后再公布谜团。”她充满怜惜地说道,“以太宰君的天资,一定能知道原因。” “按照警方的推断应该是精神控制系的个性。”太宰说,“但精神控制,这种说法实在是太不浪漫了,爱酱的个性果然跟你名字一样,是爱吧。”他说,“就跟古早伊藤润二漫画中的富江一样,可以让人爱到无法自拔的扭曲的爱意。” “我不同意哦。”朝仓爱说,“虽然理念上大差不差,但太宰君认为我是那种虚荣并且庸俗的女人吗?”她耳朵尖上的圆润珍珠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我还以为就外表与穿着打扮来看,我是太宰君最喜欢的女性种类呢。” “只要是美丽的小姐,我都很青睐哦。”太宰治笑咪咪地说出只有人渣才会有的发言,“不过爱酱确实是做足了功课,根据作者文章中描摹的女性形象来进行打扮之类的,只要是个男人,就不得不为这份灵巧的心思所动容吧?” “没办法,因为是太宰君啊。”她说。 猜测游戏结束,朝仓爱以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叙述曾带给自己无限苦难的个性:“就是爱哦,如果我希望的话全世界的爱意都会集中在我身上,小时候因为无法控制这种个性被爸爸侵、犯,然后暴怒的妈妈为了保护我杀死了爸爸。” “之后也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我逐渐发现,所谓爱的尽头永远只是独占欲,就跟富江一样,从疯狂的迷恋转换成虐杀之心,只需要从身后推一把。” “当然,这个性也不是没有好处,加以适当而轻微的引导,我就能化身最高妙的催眠师,给人下暗示,譬如绿谷同学,即使知道你在我这里,也无法通知警察哦。” “还有那些庸俗的残次品。”她叙述那些被他杀死的少年,就像是叙述路边的水洼,“稍作引导,就无法自拔地同意与我一起死了。” “原本我也不想打扰太宰君的生活,所以才找了相似之人一同离去,但是在生与死的刹那,我意识到,他们是不行的,如果和那样用恶心的充满虚伪爱意眼神看我的男人一起死,我绝对绝对是没法成佛的。” “而单独离开的话,那实在是太强人所难啦,于我而言,寂寞是世界上除了虚假的爱意外,其次不能忍受之事。” “太宰君的眼神很清澈哦,是什么都没有的,无爱与憎的死水一般的清澈。” [莫约只有在这般眼神的注视下,我才能获得真正的宁静吧?] 太宰:“爱酱不可能成佛哦,像你这样的人只会下阿鼻地狱。” 朝仓爱笑说:“是因为我被地狱里的鬼引诱了。”她说,“诚如太宰君的教诲,我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失去的,走向泥泞的过程,在这毫无光亮的单行道上,只有静谧的死亡才能给我片刻的喘息,才能逃脱虚伪的爱意。” “太宰君的话应该是有个性的,能力说不定是免除一切个性?”她玩笑似的说道,“要不然的话,就我对太宰君释、放的单方面的念想来看,你早就爱我爱的可以一起去死了。” “不不不,爱酱太小看我了。”太宰说,“你这般美丽的小姐对我提出邀请,我怎么能不同意呢。”他说,“死亡可是我一生追求之所在啊。” “那很好。”朝仓爱的脸上挂着虚幻的笑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房间的窗户关死,摇曳的灯光下,无形的气体弥散开,随着每一次呼吸的弧度传入心肺中,一氧化碳中毒至死,这是她为自己与太宰选择的归宿。 “能够遇见太宰君,莫约是这充满了畸形的个性社会中,我唯一能够感觉到安慰的事。”她说,“请和我一起死吧,太宰君。” [诶,拉着我一同走向死亡的爱酱,真是非常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啊!] [我果然无法拒绝她这样罪恶又脆弱的,魔女一般的女性。] “砰——” “轰隆隆——” 门外传来瓦石崩解时特有的声线,在垂入黑暗的同时听见这些声音,简直像世界在崩塌一样。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10章 绿谷和爆豪的运气不错,他们顺着手机导航找到高档住宅区,爱酱曾经在个人空间中晒过别墅外花圃的照片,大片大片怒放的郁金香玫瑰月季即便在整个静冈也找不出第二家。 花经过个性的加持,只要拥有足够的营养与水分,就会永久停留在盛开的瞬间,经过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春种秋长后,永远无法迎来凋零的冬天。 这违背了自然规律的古怪生理,也是个性赋予的。 即便是太宰治,在看见花园胜景时也产生了些许的疑问:爱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居住在爱慕者赠予她的宅院中,又是为何种植下成片非自然的繁花? 他无意进行更加深入且琐碎的探究,毕竟人正是因为矛盾的内里才会显得稍许带着些趣味,或许朝仓爱并不是像她所说,对个性造就的爱意毫无信任,否则也不会试图在太宰治身上施展个性。 总之,无论是她悲惨且充满旖、旎的过去也好,她古雅而稍显扭曲的性格也好,热爱文学,并且主动向他发出殉情邀约的爱酱,已经是太宰平生所见,第二好的女人了。 [同步率:96%] [同步率:97%] [同步率:98%] 煤气,一氧化碳与其他气体的混合物窜入他的鼻尖,明明是刺鼻的气味却让太宰感受到异样的欢欣,神智中A先生的部分越发少了,他对死亡的渴求正在逐步上升到巅峰。 [如果能这样离开,就真是太好了] [仔细想想,我的人生中也没有什么足够重要到让我对生充满留念的事物啊] …… 别墅的大门紧闭,爆豪没花多少心思就成功进门,他以爆破的个性作为反推力,直接上天。绿谷出久被他甩在后面,想要让爆豪帮他一把,根本是不可能的,他艰难地爬上花圃外的栅栏,翻进去。 “等等,咔酱!”眼看着爆豪差点要破门而入,绿谷大喊说,“先别用个性,我闻到了煤气的味道!” 爆豪动作猛地一顿,他的个性是爆破,究其原理是手掌中分泌出类似硝酸甘油的物质。 硝酸甘油本身是有气味的,在其中浸淫多年,他对小气味不是很敏感。 他当机立断向外奔走:“动作利索点废久,快点把门撞开!” 经过臭化的一氧化碳,也就是煤气,是易燃易爆气体,若碰上明火会有怎样的结果不言而喻,某一刻,就算他都十分庆幸煤气没有飘那么远,否则就凭他在门口动用的个性,就能把整幢别墅炸飞。 绿谷以飞奔为助力,毫不犹豫地撞向大门,门厚且重,他全身上下每根骨骼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疼痛,但是,不能停下。 “让开点。”成年人低沉的嗓音扩散在风中,相泽消太猛地出现在绿谷出久身旁,与他并肩的还有死亡赤拳、密林神威。 警署中有许多嗅觉相关的个性,别人不说面构犬金的鼻子就十分灵敏,老远在警车上他就闻到了过量的臭化过的一氧化碳味。 他们都怕一时赶不及,多生出具受害人尸体,机动力更强的英雄们当机立断,先行一步。 三名英雄中就属密林神威的能力最灵活,他跳到去附近的居民楼顶,伸出枝干捆住相泽消太与死亡赤拳的腰部。 “抓紧了!”说话的同时利用惯性猛地一荡,人被送出很远。 几步伐间他们已经看到了别墅,相泽消太居高临下,鹰隼似的敏锐洞察力让他看见了绿谷与爆豪。 [来的还挺快] 死亡赤拳的腕力很强,他的任务非常明确,击碎门墙。拳头裹挟着万钧之力打在门上,绿谷出久努力再三也不过晃动两下的门化作四散的碎片,木屑在空中飞舞。 绿谷眼中来不及泛起星辰,看见破碎的门洞,他满心满眼都是终于能进门这一念头,他几乎化成了一支离弦的箭,迫不及待冲了进去,身后英雄的阻拦,满屋子的煤气味,可能存在的危险都视若无物。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太宰同学!] “喂!你等等!”死亡赤拳来不及伸手,“犯人还在屋里……” 相泽消太戴上眼镜:“兵分三路,先看去二楼的房间,再看一楼。”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理,两层别墅的分布如下,一楼设有客厅和活动室,主卧次卧却都在相对安静的二楼,想来便是煤气自杀也不该大咧咧躺地板上,温暖而柔软的床铺更合乎犯罪者的细腻心思。 不过…… 他心中疑问迭起,朝仓爱不会也在别墅中吧? 以太宰治表现出的才智,会逃不过这拙劣的杀局? 还是说他也去“爱”上了朝仓爱? 他与太宰仅仅见过两面,从不超过五分钟的接触中,他仅能窥探到太宰性格的一角——比恶魔更加敏锐的洞察力、本不会被人类所拥有的超高智商以及一点点不知是否能被称为反社会的人格。 而他病态的一面却不为相泽消太所知,所以他下意识否决了太宰真的很想死的可能性。 [他会想自杀吗?] [不,当然不会,即便是无个性,他也是这个时代少有的顶尖者] 然而,当相泽消太撞破北面最里侧的房间时,却愣住了:这里大概是女性的闺房,却意外地很有中性色彩,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陈列着的书架,房间的西角摆放一张床,旁边是床头柜,床头柜上立着几架相框,有朝仓爱幼年时期同父母的合影,有她才被养父母收养时笑容真切而甜美的照片,有她与学生的合照,有沙龙的影像…… 放在最中间的,是他与太宰在秋游时的合影,年轻而美丽的女性笑得素雅端庄,太宰则不合时宜地做了鬼脸,左眼睁右眼闭,舌头外吐。 只可惜现在的相泽消太实在是无暇探究朝仓爱隐秘的心思,他跑到床边上,穿白西装的少年与穿白裙的青年女性躺在床上,脸微侧,面孔相对,无论谁看,都不得不承认,这是相当唯美的一幅画面。 他的手稳健地搭在太宰治的脉搏上,相泽消太的表情一沉,几乎要不存在了,他的脉搏。 [……] 忽然,指间感受到皮肤层下轻微的跃动,相泽消太的心情起伏一下,他当机立断,抱起太宰治,从窗口跃出,房间走实在太慢,更不肖说狭窄的空间中充斥着一氧化碳。 “医生!医生!有人需要急救!” …… “无效!无效!医疗个性对他无效!” “太宰同学是个性特异体质,只要是通过个性施展出的医疗手段对他都不起作用。” “唉,真有这样的体质啊,还是第一次见到。” “嘛,就像总有人对花生酱过敏一样,个性特异体质的人是对个性因子过敏啊,这种人的话,常常是无个性哦!” “唉,真可怜。” “电击准备!” “咚!咚!” “一下,两下,很好,恢复跳动了。” “目前患者已经脱离危险,需要静养,等他醒来。” “探视,不可以,一律不能探视。” 当太宰治醒来时,听见的就是医护人员对外人的嘱咐,绿谷出久泪眼汪汪地扒在监护病房对外的玻璃门上,门口还坐着面构犬金与相泽消太。 [啊,真可惜竟然没有死成吗?] A先生的意识终于从高同步率中钻出来了一缕缕,打开任务面板,同步率还停留在令人绝望的88%,但还好不是98%,在以为自己永归安宁成功殉情的瞬间,他真的对死亡毫无波澜,甚至万分期待。 [无效化个性,应该没有暴露,否则来的就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果然最后带我出去的应该是橡皮头吗?如果是密林神威或是死亡赤拳的话,在触碰到我的瞬间他们都会摆脱非人的表象,露出就算是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面貌] [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感谢爱酱啊,你的葬礼我会去参加的,即使是不成功的殉情,也是一次绝佳的体验。] [晚安,爱酱。] …… 朝仓爱没有葬礼可言,她的死亡为恶性的连环杀人案画下休止符,但那些受到伤害的家庭,那些悲伤的父母增恨她憎恨到了恨不得把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的地步。 公开的葬礼是没有的,她所拥有的只有在城郊僻静角落一座小小的墓碑,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更换了姓氏。 明田优二站在墓碑前,他弯腰放下一束百合花,焉岛爱三个娟秀的字刻在墓碑上:“其实我觉得,明田这个姓氏更好些。”他对身后的太宰治说,“毕竟是前女友啊,最后死的时候竟然还冠上了其他男人的姓氏,而且还是一个现实生活中都不存在的人物。” 焉岛的焉岛取自太宰治的笔名焉岛众二。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实在是太可悲了吧,我是真的一心一意喜欢着爱酱啊,结果竟然因为爱她这一点,被从头到尾完全得否决了,真可恶啊。” 明田优二不算是无罪,毕竟是犯下了亵渎尸体的罪名,在经过了漫长的审查期后他成功获得自由,甚至还倒打一耙将泄露他个人信息的警察们告上法庭,能有这出戏码,起诱导作用的太宰治功不可没。 太宰治困扰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明田先生对爱酱的微末爱意绝对上升不到能够与她殉情的地步,你又怎么不知道,所谓的情感不是在个性施加下诞生的虚伪爱意呢?更何况,你对标本的爱远远大于对人的爱不是吗?”明田优二是个喜欢死物远远大于活物的人,即使在他身上施加个性,他对朝仓爱的爱意也达不到他人有的地步,或许正因如此,朝仓爱才得以在他身边得到片刻的喘息。 “而且明田先生的抱怨在我听来只会让你更加可悲而已。”太宰治不无故意地说,“哎呀哎呀我想想,自恃很有魅力的青年男性输给了十五岁的国中生,这种事情简直是男性一辈子的耻辱对吧。” “对了明田先生,要不我们比赛吧,去街上找年轻美貌的女子殉情,看答应的人数以表现个人魅力怎么样?” 即便是明田优二,此时此刻都不知该怎样吐槽太宰的话才好,如果可以的话,真应该把臭袜子团成团,狠狠地堵在他不断说出惊人之语的嘴巴上才行。 “谁要跟你比赛殉情啊未成年人……”最后他只能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在简单的祭祀过后,明田优二起身:“我要回东京了。”他说,“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回静冈这个伤心地,真是可悲啊,前女友死了,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到我,我的角色就是一个可悲的备胎啊。”他碎碎念说。 “嘛,别这么说啊明田先生。”太宰治轻飘飘地说,“也不是没有收获不是吗?以人为标本与以蝴蝶为标本之间的差距多多少少也能取悦你吧。” “而且,所谓标本制作,并没有制作师不能亲手扼杀昆虫的说法哦,只是一般情况下制作师的技艺不够高超,容易在捕捉的过程中对昆虫造成不可磨灭的损害罢了。” 静默。 静默涤荡在寂静的墓地中。 明田优二用野兽般的眼神盯着太宰治,末了才说:“哎呀哎呀,这就不应该是未成年人应该了解到的话题了,不过太宰君,好奇心会杀死猫哦,未成年人的话不应该太过触碰某些领域,即使再聪明也不行哦。” “怎么会,我毕生的夙愿就是没有痛苦地自杀而已,如果能像爱酱这样,在生的过程中近距离地接触观摩更多的死亡,对尚未自杀成功的我也是莫大的慰借。” “既然这样的话,提前道一声再见吧,太宰君。”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相逢了。” …… 在朝仓爱死亡后半个月,一切均已尘埃落定,偶尔只有折寺中学的学生们才会在闲言碎语中提起曾经温柔的国文老师,但在她个性公布的现在,不可名状的恐惧与厌恶依旧在同学中蔓延。 “啊,我怎么会喜欢她,一定是个性的缘故吧!” “一想到曾经与敌人近距离接触,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觉得很酷吗?敌人什么的。” “唉,这么说的话好像是的。” [才没有。] 绿谷出久坐在座位上,即使深深否认着朝仓爱的行为,也不得不为她辩驳。 [在这个班上被施加过个性的,只有我与太宰君而已。] 而他所被接受的也只是最浅层的暗示。 午休的铃声打响,太宰治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玻璃窗,竟然看见了意外之人。 [哇] 他跟绿谷打了个招呼,兀自下楼,相泽消太难得穿得格格正正站在门口,头发后梳,露出不算差的硬朗五官。 今天是处理案件的最后一天,在无奈出席了记者发布会之后,相泽消太顺着心意来到折寺中学,他倒是没有期待太宰会看见自己,只是偶尔他也会思考,为什么太宰治会选择跟朝仓爱一起去死。 “理由很简单吧。”太宰治轻朗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因为我是个极端的自杀爱好者啊,爱酱那么好的女人都愿意邀请我一起去死,当然是答应了。” “毕竟,这畸形的个性社会,根本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啊。” 他直视太宰治的双眼,恍神的刹那相泽消太终于探知到了初见时让他脑中警报嗡嗡嗡直响的东西。 ——他眼中只有一道深不见底毫无光亮的天堑。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他没有计较为什么太宰治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于太过聪明的少年而言,看透人的表情本不是什么问题。 “我的话,应该会写本书吧。”太宰治给出了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答案。 “名字的话,有了,就叫《以爱之名》好了。”他说,“等到出版的时候,橡皮头先生记得买一本支持下销量啊!这本书我可是准备认认真真地写哦!” [我会用文字记录你的爱与憎,悲伤与幸福,无辜与罪恶,被害者的不甘与呐喊,犯罪者的恶意与脆弱,将统统被埋藏在扭曲的此世间。] ——以爱之名,谨以记念浸泡在爱意中的爱酱。 #事件:以爱之名,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第11章 [——当我与他相遇后,我终于知道,所谓的爱并非停留在文字层面的虚幻之物,更非在个性压力下所形成的苍白剪影,爱是经由他唇舌的每一次吐息,是他手指间翻阅的微薄书页,是我对你跨越大半个教室看似不经意的凝视] [我听见了,爱之钟声在我耳边响起的悲歌] #文学赏一番位,改编自真实事件,《以爱之名》火热发售中# #个性时代的又一次文学高潮,浅谈《以爱之名》# #销量超过200万本,世纪末的大爆发# #连斩三奖项# 某一个时间点后,有关《以爱之名》的信息忽然呈现井喷式爆发,虽然热度超不过顶级英雄的流量,但在这个英雄社会,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文学作品能够做到如此地步了,即便是在雄英这英雄苗圃工作的相泽消太,也不得不被动了解关于此作品的知识。 无课程安排的空闲时段,相泽消太坐在办公室里,沉默得听同事闲聊。 “说起来那本书最近不是超有名的吗?” “什么?欧鲁迈特新杂志?” “不是啦不是,得了好多奖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想起来了,《以爱之名》!” “啊,那本书。”午夜插话了,“不是说是现实案件改编的吗?我记得当时负责这案件的是……橡皮头!” 教师的视线如同利箭,刷刷刷全部锁定在相泽消太头顶,当事人却仿佛没感觉到炽热的视线,还在用一指禅敲击键盘,奇妙的是他一指禅的打字速度竟然比五根手指合力更快。 普雷森特.麦克坐在他右边,说话时候声卷气浪,相泽消太的脑袋宛若被龙卷风欺负得七零八落的树,只有脑袋坚、挺依旧,长发被吹得往一方向飞。 “莫非说橡皮头你认识书的作者吗?大声回答yes or no!” 相泽消太充耳不闻。 午夜凑上去说:“是什么样的人啊橡皮头。”有无良媒体披露作者是成功逃脱的最后一名事件受害人,但这已经是信息披露得最多的状态,作者的年龄长相外界人一无所知,只有太宰治三字写在书上。 文学界倒是有“难得的鬼才”“年轻的怪物”诸如此类的称呼,也不过是让人知道他年岁不大罢了。 是什么样的人,这问题让相泽消太的手指停顿一秒,恰巧水泥司进门,递给他包裹严实的快递:“有你的包裹,橡皮头。”他说,“好难得啊,竟然送到雄英。” 相泽消太:不,我并没有寄包裹。 他正想着送来的是什么,把包装拆开,发现盛放在其中的是一本书。 《以爱之名》 [嘛虽然知道橡皮头先生一定会买我的书,还是送上初版本聊表心意好了,想想你看此书时会有的表情,我就觉得超棒的]书封中夹着一张小纸条。 [我会有什么表情]相泽消太想到了太宰治那种稚气未脱的脸。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看书时的神态,相泽消太很关注《以爱之名》,甚至它何时得了第一个大赏都了然于心,发售之前更是通过某种渠道拿到书,并且通宵达旦地阅读。 想要知道那时的神色,得在阅读的同时在脸边上立一面镜子,这是只有变态才会做的事情吧? “哎哎哎,竟然有人给橡皮头寄书了,还有字条。” 相泽消太坦荡的姿态让关注他的人都看见了纸条。 “笔迹娟秀,难道是一位小姐写的?” “想不到啊,连橡皮头都迎来春天了。” 相泽消太舌头咂巴一声,把纸条收起来。 白纸条上的字迹确不似出自男子之手,瘦长而又缱绻,像是风中摇曳的花朵,让人不由思索,是谁教他写的字,总不会是父亲。 [莫约是,母亲吧] …… 终于、终于到填报志愿的时候了! 经过躁动不安的半学期后,国三学生终于迎来最终志愿申报时刻,黄头发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清点同学们的志愿:“和我想的倒是大差不差,同学们基本上填写的都是英雄科,不过除了太宰竟然还有人想要去读普通科。” “唉?” “是绿谷吗?” “肯定是吧,他们都是无个性啊!” 老师浑然不觉自己炸下惊天大雷:“是小早川,绿谷的话,报得好像是雄英吧。” 小早川的全名是小早川明美,在折寺中学中绝对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班里同学心知肚明她报的不仅仅是普通科,而且和太宰治一样是东大附中的普通科。对女神无法肆无忌惮地发酸嘲笑,恶意便都灌注在了绿谷出久的头上。 太宰治偶尔从掌机中抬头,扫过一眼蝇营狗苟般毫无亮点与希望的同学们。 [啊啊,真是同草芥一般,微末的人啊] …… 除了宣布志愿事项,班主任在课上还宣布了一样前后矛盾的传统,就是国三人最后的春游。明明是在临考的档口,教师们都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却要为了“留下美好的毕业回忆”“适当的劳逸结合”组织短到令人发指的游玩活动,真是再虚伪不过的一件事了。 便是太宰治都不由发出辛辣的嘲讽,当然,他向来喜欢语出惊人就是了:“神奈川县,前往这种只需要二十分钟车程就能到达的地方,难道不是另类的自欺欺人吗?”静冈是临近东京的小城市,而神奈川,为静冈与东京的中点。 “明明是在毗邻静冈的地方却还要住宿一晚,简直像是在结账买到蟹肉罐头的瞬间却被告知开始进行半价销售一样地无力啊。” [这是什么古怪的比喻] “别这么说啊太宰同学。”绿谷倒不太经常去神奈川,距离的长短并不妨碍他对此趟旅行的期待,“神奈川县的话,有欧鲁迈特纪念馆!”说到这他闪烁的眼中几乎泛出激动的泪花,人也陷入了不自觉的碎碎念状态。 对话间,太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三记,他几乎是兴致缺缺地划开屏幕界面,却在扫完最新的新闻播报后露出了微笑。 那笑容怎么说,简直像是来自两千年前的仙人一样。 “绿谷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神奈川了!真希望明天能够快点到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遇见稍微有点趣味的事情了。”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出于好奇他也打开了手机界面,刚在在神奈川县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事故,敌人抢劫银行后成功逃脱,但与以往靠蛮力抢劫的敌人略有些不同。 绿谷出久打开附带视频,只见一人摇摇晃晃走近银行大门,以寻常人不可有的蛮力砸破ATM机,随后携带着大量的钱款往外跑,直到在没有摄像头的角落,窨井盖旁被发现了抢劫犯人的尸体。 [好像前段时间也有类似案件报道] 他下意识地开始分析:“出现抢劫犯人的尸体但金钱却不翼而飞,需要考虑被二次打劫的可能性,不过既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件事,很有可能抢劫犯本人都是受害者,视频中他们的走路姿势明显不对,还有打破ATM机时感觉不到疼痛的表现……” “到底是什么样的个性,远程控制类还是……” 太宰治双手向下按压,他的脸似乎也变成了肉嘟嘟的包子,而眼睛更是成了向下的弯月弧,像是简笔画画出来的人物:“等到神奈川县就知道了绿谷君,现在就把疑问全部按在胸口吧。” [这话说的,好像一定会遇到那敌人一样] 爆豪从太宰治身边走过,肩膀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肩膀上撞了一下。 爆豪.被动听墙角技能,发动! …… 夜深,人静。 相泽消太从神奈川县的英雄事务所出来,整座城市只有一家英雄事务所,在此活跃的英雄也是主打灾害救援的专家烈火克星。 好在神奈川县虽与东京连成一圈,犯罪率却比乡下还要低,靠在东京开事务所的英雄援助,也勉强维持得下去。 相泽消太此番便是在根津校长的引荐下来处理发生在神奈川的抢劫事件。 [我所擅长的应该是非多人围攻情况下的奇袭吧]相泽消太也不是没有想法。 [最近的案件怎么回事,多多少少都带有推理的性质,果然是那次事件的后遗症吗] 那次事件,就是轰动了英雄界的超常案件“朝仓爱事件”。 从烈火克星的事务所出来时夜已深,除却24小时开的便利超市,只有居酒屋和小酒馆还开业,可惜他不想吃超市加热的盖饭,居酒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 [只能选择小酒馆吧] [街角尽头就有一家,吃点三明治之类的轻便食物好了] 这样想着他伸手推开了小酒馆的大门。 “要喝什么?” “螺丝钉子(gimlet)不要苦酒(bitter)。”(注) “再给我三个蟹肉罐头吧老板,蟹肉罐头配酒最美味了。” [这声音是……] “呀,橡皮头先生。”暧昧不明的昏暗灯光下,太宰治似乎很高兴似的对相泽消太挥了挥手。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5%] 作者有话要说:  注:“螺丝钉子(gimlet)不要苦酒(bitter)。”是特典小说《beast白之芥川黑之敦》中,首领宰在酒吧与织田作相逢时点的酒。 第二个故事开始!是消太主打的故事hhh ———— 写完第一个故事不得不感叹一下,人只有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才顺手啊 这种燃烧着爱写同人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追赶潮流还是算了吧,我不适合那个,写出来的东西有的真跟狗屎一样(X) 不过还是求小天使们支持一下吧,评论地雷营养液都可以的,等入v后就要求着你们给订阅了,这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低俗作者XD 虽然jj的动漫同人这两年少的可怜,订阅更是一言难尽,连衍生纯爱的金榜前十都看不见动漫同人啊orz,但还是希望爱能创造奇迹? [来自一个在想要钱的同时还稍微有点爱的作者的心里话] [ps:我超庸俗的hhh] [pps:自我反思一下,我是那种容易被外界影响的作者,简单说来文章的数据读者的反应超级影响我的写作状态,因为这篇文的读者都很可爱,而且留言很踊跃,目前对此文热情高涨,当然对动漫的爱也是原因之一啦,保持下去的话,大概可以期待一下未来和我做jj币的交易了] [ppps:50个jj币的交易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放在最后的ps:真想成为那种不为外界所动摇的坚定的作者,目前正在努力中] ———— 第12章 [修] “未成年人禁止喝酒。”话这么说,相泽消太却坐到了太宰治右侧隔一座的高脚凳上,酒馆不大,客人更少,除调酒的老板外只有太宰治一人,店内光线昏暗,暖橙色的灯光打在光滑的柜台面上,酒杯中的酒液折射出粼粼波光。 除柜台前的几座,只有寥寥四把椅子,相泽消太断不会为躲避太宰治把自己安置在卡座上,他坐定后说:“老板,来杯蒸馏酒,给我上几个三明治。” “只有金枪鱼馅的。” “无所谓。”他说,“早点上来就行。” “都是一早做好放在冰箱,端出来就行了,要热吗?” “不用。” 太宰治安静地听他们对话,期间他的眼珠子转了又转,那神态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对自己学生以外的人,相泽消太并没有教育的立场,他很讨厌无意义的事,更讨厌浪费时间,于是他顶着太宰治近乎诡谲的视线连吃了两块三明治,虽然是放在冰箱里的三明治,滋味却很好,金枪鱼是罐头里的金枪鱼,和土豆泥、千岛酱、鸡蛋酱拌在一起,中间又添加了细碎的豌豆泥与胡萝卜丁,无论是滋味也好营养也好,都符合他的需求。 两块下肚后饥肠辘辘的胃袋终于不再抗议,他对太宰治说:“有什么事?” 太宰治:“我以为橡皮头先生会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国中生夜晚出现在酒吧需要理由吗?”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老旧的空间再度陷入令人心梗的沉默,偶尔有一两只蛾子飞过,在吊灯边上嗡嗡嗡嗡嗡嗡地飞舞着,上年纪的老板兼调酒师只是擦杯子,也不说话。 无人倾诉多多少少让太宰治觉得有些无趣,他并非是不善言辞不惜说话之人,除却故弄玄虚时他会说些是似而非的寥寥数语,除此之外,他话还挺多的。 “橡皮头先生,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学校组织的游学活动。”他说,“我原来啊,只是准备带着掌机和书本上路,找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窝两天,但在打了大半天游戏之后却发现,即使我的脑子还能支撑连续打七十二个小时的游戏,我的胃却要咕噜咕噜作响和我抗议啦,所以只能上街找小食店。” “结果就发现了这家店,他们家的蟹肉罐头,真是人间美味呀。” 擦拭玻璃杯的店主露出略有些无奈的神色:“很高兴客人喜欢我家的蟹肉罐头,不过我开的是酒吧。”好歹也要夸夸酒吧。 太宰治偏偏要说:“酒水的话,在我喝过的酒中不算最好的哟。老板考虑改成开饭店吗?” 如此失礼的话却没有触怒饱经风霜的老年人,他只是以被夸奖厨艺的略带点骄傲的语气说:“目前不考虑。” 在这件事情上相泽消太与太宰治有一样的看法,他却不说,这大概就是所谓成年人合乎情理的隐瞒吧? 当太宰治说到“神奈川县也不是那么无聊时”相泽消太吃完了盘子里的三明治,他又喝了口蒸馏酒耷拉起一半的眼皮说:“你也关注了神奈川抢劫案?” [啧!] [让他关注的事件吗……] 他与太宰治见面不多,但对他妖魔似的聪明,与超过常人的古怪兴趣已经略有些了解,太宰治的关心已经为相泽消太敲响了警钟。 太宰治笑了:“我有订阅英雄行为网推送。”英雄行为网是一集合英雄活动范围、敌人出没时间地点、避难指南为一体的综合网站,当事人可以选择订阅范围,就譬如太宰治在静冈,那么以静冈为轴心向四处延伸的城市内发生敌人袭击事件,他都能接到通知。 这网站让三种人最受益:恐惧敌人的胆小鬼、追逐英雄的狂热粉、还有卡点上班急需知晓路况的社畜。 “你有什么发现。”相泽消太平淡地问。 “诶,我没听错吗?橡皮头先生你是在向我寻问,天呐真是荣幸,我这样寂寂无名的国中生,竟然能够帮助到英雄。”他做了个鬼脸说,推翻刚才那一段过于谦卑的说辞,“骗人的。” 相泽消太平淡地说:“我讨厌浪费时间的事,更何况多放人敌人在外一天,受害者就会变得更多,如果你确实知道什么,又或者有能够抓到敌人的方法,我向你询问又有什么问题。”他与一般的英雄不一样,就行动模式而言,是绝对的结果论者,个人光辉在事件中有没有发散无所谓,甚至他希望深深隐藏在黑暗中。 向太宰寻求帮助,不过是为了快点抓到敌人而已。 “当然,是否要回应我,是你的自由。” [他今天的话,格外得多啊……] 太宰治:“嘛,所以同样是英雄,橡皮头先生才比其他人稍微有趣一点点。”他露出了让相泽消太都忍不住心惊的神色、嘴上说着“有趣”,表情写着“有趣”,眼底却一片荒芜。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无聊的人,无聊的事,无聊的工作] [无聊到令人作呕的世界] 在他眼中,活在世上的人都是蝇营狗苟,还在水面上跃动的蜱虫,是不拥有大脑的草履。 “我想想,应该从哪里说起。”他弹玻璃杯的边缘,只听见清脆的,指甲盖磕在杯壁上的声响,“果然还是从地下水排水系统说起吧。” …… 太宰治晚上没有回去,他们游学居住的是很有气氛的大通铺,全班所有男生被安置在一和式的平面房间中。带队的男老师是姜黄头发的班主任,他心很大,睡觉前清点一次男生人数,第二次清点时间则是次日早餐时分,不查夜,这给太宰治的遛弯提供了充分的先决条件。 太宰床铺的预定位置在绿谷旁边,故绿谷出久很容易就发现他不在,天边的第一缕熹微投射之后,太宰根据民宿看板娘告知的小道,偷偷从偏门插进来。他的脸对女性实在有无法抵抗的诱惑力,再加上身上充斥着的矛盾气质,只要不主动与女性提起神经兮兮的殉情话题,少有人能够抵抗他。 绿谷睡得不死,但太宰的动作实在是太轻盈了,完全没有惊动他人,绿谷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在被窝里蚕宝宝似裹着打掌机的人。 [……] [他是打了一夜游戏?不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绿谷出久想到就小声问出来了,哪里知道太宰治带着耳机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他不得不提高点音量,再晃动太宰治的棉被。 “吵死人了,废久!”他身边传来低哑的,隐含暴怒的声音,他像是被扼住命运咽喉战战兢兢的小鹌鹑,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身体还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 [完、完蛋了!] [忘记身边睡的是咔酱了!] 好在大上午的,爆豪也不想把全班男生一起叫起来,在集体事件上他还是挺有公德心的,威胁两句“再吵就炸飞你废久”,被子一掀把头蒙住又睡了。 闹出这番动静,就算是太宰治也不能装作没有听见了,所以他摘下耳机,暂停了游戏界面。 绿谷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你到哪里去了。” 太宰露出了略有些困扰的表情:“具体时间就连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太阳升起的刹那,我进屋子的吧。” [又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文学腔调] 他一开口,绿谷出久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的嗅觉比常人要强,倘若有什么弱个性叫做嗅觉增强,他应该就是此个性的拥有者吧。 “你喝酒了?”他慌张地问,国中生、尤其是国中男生喝酒非常正常,总有人会借走父母亲属的身份证去便利超市买几瓶,凑在一起,像是喝代表成人与勇气的琼浆玉露一样喝下两听朝日啤酒,其实到定食屋要一扎啤酒反而不会被盘查。 可惜绿谷出久不是普通国中生,他是乖乖牌,是长期受到霸凌的对象,当然没有喝酒的经历。 “是位于三木街7-3-11的店哦,他家的蟹肉罐头非常非常好吃。” 绿谷出久的眼睛变成了混乱的圈圈。 “而且在那里遇见了一个让我不由自主搭话的有趣的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他让我又想起了一个忘记了九分之八的死人。” [] [这种说法……] 太宰治话音一转:“果然有趣的人与有趣的事是相辅相成的。”在说着话的时候太宰治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我们今天的日程上到欧鲁迈特纪念馆对吧,我和你一起去。” 欧鲁迈特纪念馆位于神奈川的市中心,纪念馆面积其实不大,就在一座百货公司的最高层,但在英雄时代发展至今,无疑成为了当地非常有名的景点,百货公司夹在三家银行之间,地处神奈川最繁华的地段。 “啊?” [太宰同学对英雄啊欧鲁迈特啊,不是没兴趣吗?]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作为英雄宅,绿谷出久也有传教的天性,迫不及待想要跟不是粉丝的人宣传欧鲁迈特的好处。 “行啊,神奈川的纪念馆里有不少好东西,譬如第三代战服远行,欧鲁迈特曾经用过的装备,还有一天会换播放的英雄时间集合,这里还有神奈川限定的英雄手办……” [嘛,果然是宅啊,功课充分。] “废久、自杀废物……”绿谷出久身后的空间几乎被爆豪的怒气扭曲成了地狱,偏偏太宰治还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恶龙吐息?和游戏里的第八关的红龙一模一样。” “不是叫你们安静点嘛?去死吧混蛋们!” 新的一天,在欢闹与喧腾中拉开序幕。 …… “下水道?”烈火克星不是很明白相泽消太的意思。 [你们已经调查过受害人生前的影像了吧?啊,没错,我是说了受害人三个字,橡皮头先生不也有所预料吗?] [在他们摇摇晃晃,变成《生化危机》中僵尸造型之前,也有被摄像头拍到过吧?把镜头拉近,就会发现他们都曾经为了抄近路而走过废旧且老气的羊肠小道哦,像这样的小道就算是神奈川都有千百条吧,没有摄像头,但都有潮湿的排水管、窨井盖以及下水道。] 相泽消太说:“我想调出受害人的生前视频。” 烈火克星给他让开了一条通向大屏幕的道路,相泽消太操作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端倪,就跟太宰治说的一样他们都是从阴暗小道中走出来的,进去前走路姿势尚且正常,但是等出来时却变成了同手同脚前进的怪模样。 [这是……] 屏幕中,相泽消太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把几张图节选出来,在受害人的眼眶中嘴巴里耳蜗内测,似乎有什么特殊而肮脏的物质在涌动。 [淤泥?]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5% or 90%(???)] 第13章 早饭过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去,到底是国三的学生,不需要跟牵着幼稚园的孩童一样,由老师带着跑,班主任说:“晚上六点前所有人要回旅馆,我们坐校车回去。”在确保众人听见后就走了。 大部分学生都四五成聚,有自己的小团体,就男生群体而言,无论是太宰是还是绿谷出久都是多余的人,只能他们俩搭伙一起走,更不要说太宰治今天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往市中心走。 女生组倒有几人蠢蠢欲动,小早川明美打头,她考东大附中可是人尽皆知为了太宰,东大附中并非英雄培养学校,但偏差值也高得惊人,出来的学生未来无不是社会上举重若轻的人物,为了让自己的偏差值够学校的最低线,她可是在拼命地学习。 小早川是十分西式的现代女性,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对太宰治的喜爱,她直接上前邀请说:“太宰君要跟我们一起走吗?”女性小团体还有麻衣与优子,也虎视眈眈盯着太宰治看,“我们也会去市中心的欧鲁迈特纪念馆。” 绿谷出久头缩了一下 [这是一直蛰伏在边上,听我们说话?] [真周全啊,单恋中的小早川同学] “这样啊。”太宰治的眼睛一亮,他很少拒绝女性尤其是美丽的女性,回头看看绿谷出久说,“绿谷君?”眼睛眨巴眨巴,瞳孔中有星星在闪烁。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他眼神如是诉说着。 “不不不,我忽然想起来还要去城市书屋买杂志,就先不去了,太宰同学你跟他们去吧。”绿谷猛地摇头,他摇头时咬着牙齿,那幅度比起拨浪鼓上的两个小摆锤不遑多让。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早上太宰说要跟他一起逛欧鲁迈特纪念馆,他还高兴了好久。 [但是,小早川同学的眼神,真可怕啊,要是我一起去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吧。] 长期因无个性导致的压迫与欺凌的后遗症,像是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脊柱,没有成为社会底层的小爬虫已经是坚定的证明,但如惊弓之鸟一样的性格与习惯性的不反抗,却是短时间内无法消失的。 [啊啊,又被威胁了,真可怜啊,绿谷君。]他当然能看出绿谷出久的强颜欢笑,苍白而懦弱的假面附在脸上,他却只是站在一旁薄凉地看着。 升学志愿已经上交,太宰治忽然想起来,绿谷出久真的填了雄英,相较折寺中学,充斥着强个性、学业优秀者的雄英绝对是一个更加可怕,并且欺凌更严重的丛林法则社会吧? [真可怜啊,绿谷君。]他又感叹了一遍。 [估计再过不久,他如同烛火一般微弱的坚持,也要熄灭了吧?那样的话绿谷君就真的要成为一个腐烂的没有救的人了。] …… 小早川很漂亮,脸很小,鼻梁高挺,一头黑而长的秀发,略施粉黛就是不得了的芙蓉美人,再加上她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更是将自信与教养深深地刻在骨子里。 说是制定了游览计划,但女生组的中心其实是围着太宰转的,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小早川享受的不过只是与他一起的时光罢了。 麻美和优子也是曾经围在太宰身边的一员,但她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太宰考同一个学校,并不坚定的英雄梦想倒是其次,主要她们并不认为自己能考上也不愿意为上东大附中做出努力。 “唉,太难了啦,也就只有明美这样的女生能考上吧。” “不过为了男人考高难度学校,真够拼的。” “反正就太宰君那样的男性,也只能远看吧,他可是未来的大文豪哦。” 这就是昨晚女子卧谈会中出现的对话,她们倒是没有用无个性来羞辱他,谁叫在诸多女性同学眼中,他的优秀已经不是无个性能够掩盖过去的。 [原来无个性也能成长成这样吗?] 有人在心中嘀咕。 单凭小早川要考东大附中这点,她就比所有人都强了,所以当她霸占太宰身边的位置时,无论是优子还是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能远远得看着。她为了今天准备了不少话题,但真正和太宰治走在一起,小早川却说不出话来,她曾经读过的文学作品都从脑海中离家出走,竟然只剩下一本《以爱之名》是可以用的。 她说:“太宰君,喜欢的是朝仓老师那样的女性吗?”说完之后,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说的是什么话!但这问题却又真的长久长久困扰着她,没办法,陷入恋爱的少女知晓自己的心上人眷恋着其他女子,若因此感到焦虑,才是人之常情吧? 太宰治说:“你是说爱酱吗?啊,对我来说爱酱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女人哦。”他轻佻地说,小早川却奇妙地感觉不到丝毫厌恶,“因为在我脑子里,一写到女性形象,就不由自主浮现出爱酱那样的女人啊。” [白珍珠、白裙子、白西装、白皮鞋,到底是怎样偏执的审美才会令所有的衣服配饰都选做白色?某一瞬间焉岛爱也产生了困惑,但一想到他作出的文章,这些困惑就烟消云散了] [他本来就是个极端空虚并且偏执的人啊] 小早川不由想到了《以爱之名》中的选段,她张张嘴唇,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太宰治说:“不过,除了爱酱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可爱的小姐等着我一起殉情哦。”他的语调又变得轻飘飘的,“明美愿意和我一起殉情吗?这可是我追逐很久的最棒的死法。” 小早川想,他是在开玩笑吗?要是以前,她绝对会觉得太宰君是开玩笑的,谁叫他说起话来那么有戏剧感,但是现在她却不能搪塞过去,她斟酌说:“抱歉,太宰君。”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觉得太宰君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话不全出于审视度势,其中夹杂这些女性第六感。 太宰说:“嘛,昨天的话,心情确实不太好,但因为看见了有趣的人,以及说不定会遇见有趣的事,心情终于变好了。”他说,“明美酱,我们快点去市中心吧。” …… 流动的淤泥敲响了警钟,相泽消太与当地的英雄警察协力,将淤泥出现的画面截出来看了又看,终于确定敌人拥有非常少见,并且很全能的个性。 “占据他人身体”“抢夺个性”“本体为流动的液体”“可能存在的物理伤害免疫”……光是陈列在相泽消太脑海中的这些关键词,就能勾勒出一可怕敌人的模样。 他的消除个性有发动条件,如果说这敌人的本体就是淤泥,那么他的个性对其就是无效的。 “真是多亏了你,相泽先生。”烈火克星说,“起码现在大致推断出了敌人的个性,可以提前将拥有有力个性的同僚召集过来。”他的语调非常轻松。 相泽消太:“不,推理不是我做出来的。” 烈火克星:“那是……” 相泽消太说:“是一个非常特殊又非常聪明的人。” 他又想起了太宰治凝视深渊的眼神,与他嬉笑怒骂的面具,最后想到了他似乎倾注感情写成的书。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英雄事务所内的气氛空前地轻松起来,刚才相泽消太出门买了一只眼药水,回来时气氛就不同了,甚至对下水管道的监管也略有些放松。 “一会儿协作的是哪位英雄?”他敏锐问道。 烈火克星高兴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他几乎手舞足蹈起来,“没想到他竟然会到神奈川休假,不瞒你说,在接到电话时我就松了一口气。” “他?” “是欧鲁迈特啊!欧鲁迈特来去神奈川休假了!” 他十分兴奋,就好像欧鲁迈特能凭借一人之力保证整座城市的安危一样。 …… 大丸百货,它坐落在神奈川最繁华的商圈,太宰从下往上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欧鲁迈特的巨幅海报,其次则是伫立在顶楼的真人塑像,凭他的目力只能看见模糊而微小的影。 [真是被缔造得像神一样的人啊,欧鲁迈特] 脑中响起不合时宜的讥诮的嘲讽。 “啊,那是不是爆豪同学?” 爆豪走在他们右侧,身后跟着俩跟班,他们的目标应该也是顶层的主题馆,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不喜欢欧鲁迈特。 小早川他们并不想跟爆豪同行,拉着太宰就准备往前走,倒是爆豪看见了他,走过来,配上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令小早川不由自主挡在了太宰的身前。 [是来寻仇的吗?太宰君又惹到爆豪了?] 爆豪在太宰面前站定,无视躲在小早川身后丝毫不准备出面的太宰治,他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诸如嘲笑他“躲在女人身后”之类的,在爆豪眼中,男性与女性,没有区别,世界上唯二的划分标准是“强大”与“弱小”,还有更加老套的“正义”与“邪恶”。 “喂,自杀废物,”他说,“你那天讲的感兴趣是怎么一回事?” 太宰多聪明的一个人,当时就以夸张的语调说:“哎呀哎呀,爆豪同学,你的被动听墙角技能又发动了吗,每一次每一次在不经意间都能听见非常关键的信息,就算是我也很羡慕你的技能啊!” [你不要再说了啊,太宰君] [爆豪同学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爆豪快要炸了,但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所以勉强按捺住自己糟糕的脾气,甚至还作出一番冷静的分析:“能让你这种自杀混蛋感兴趣,一定不是普通的敌人,你在装什么蒜,上一次不就是朝仓事件……” 小早川听得更是云里来雾里去,完全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太宰治说:“也看情况吧,我对神奈川抢劫案本身并不感兴趣,毕竟只是老套的银行抢劫啊,不过相较其他敌人,这次的敌人稍微有点脑子,而且他似乎拥有非常不得了的,很难对付的个性。”他轻笑一声,把未尽之言吞入腹中,但看爆豪已经开始充血的眼神,知道对方猜到了他的想法。 [物理免疫,并且能够攫取他人个性的个性,除非是欧鲁迈特那样的bug,绝大部分的英雄都无法处理吧。]他在想到这一点时,眼中充斥着黑色的光。 [在面对不利个性时英雄们到底会怎么处理?想想竟然觉得十分让人期待,而且我查过了哦,用淤泥堵住口鼻的话,只需要45秒就可以成功死亡了,如果他的个性真的如同我推测的那么厉害,说不定还能让我静距离观看到喧闹的死亡。] 爆豪又定定看了太宰一会儿:“你这家伙,要是以后成为了敌人,我绝对会抓住你的!” 小早川[诶诶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太宰治笑咪咪的:“怎么会,我可是要成为文豪啊。”他说,“不过完全想不到,明明是长了一张恶人脸的爆豪同学,却意外有热心肠,果然不愧是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吗?” 爆豪正要发作,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神奈川闹市区的街巷。 “啊————” “抢劫!有人抢劫!”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6%] 第14章 鲜血、恐惧、尖叫,混乱成为了主旋律,本来繁华而又平和的市中心因为敌人的出现顷刻间转变为人间地狱,即便是那些胆子很大,喜欢拿着手机拍摄敌人与英雄对战的人,都因淤泥怪人表现出的古怪能力而惊恐万分。 淤泥无力地触探进被害者的口鼻,在短暂的挣扎后,人失去了神志,是死了吧?一定是死了吧?然而还未激起更大的惶恐,那死尸却又活动起来,不畏惧疼痛,并且能够运用个性,短时间内,淤泥怪人接连换了好几具身体。 [死人了!死人了!] 对围观人来说,被建筑物砸死与被占据身体,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死法,后者无疑能激起他们心底深处的恐惧。 “英雄、英雄在哪里?!” “怎么回事,这次的敌人!” 警察:“退后退后退后,离这里远点!” “啊!!!” 学生们随着奔涌的人群,退到警察的警戒线外,爆豪被推到了左半侧,而小早川明美他们在右半侧。小早川的个性与光与火与明亮相关,是具有攻击力的强个性,她自发性地挡在太宰治身前,好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屏障。 “别担心,太宰君。”她小声说,手不由攥紧了太宰治的袖口,“我会保护你的。” 倘若是在其他时刻,听见小早川同学如此惹人怜爱的发言,太宰治一定会给她一个神佛般的笑容,但此时此刻,他却陷入了深思,以至于听见了小早川明美的话,却也只能敷衍地笑笑罢了,而前者却从敷衍的笑容中获得了无尽的勇气,连带着心脏也更加快速而有力地跃动着。 [绝对!绝对要保护好太宰君!] …… [奇怪] 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有点出乎太宰治的预料,首先,以他对相泽消太不算浅薄的了解,那位低调的英雄拥有当世英雄中少有的谨慎作派,再加以科技的辅助,不难猜到敌人的能力;其次,纵观周围,警力比他想象中的稀疏,却依旧有布置。 就在他思考的空档中,英雄从角落中蹿出来,只有两人,相泽消太与烈火克星,悲惨的是他们俩的个性对淤泥敌人来说都是不起作用的,烈火克星且不用说,是对灾害英雄,他此时只能以水搭起封锁线,让普通民众后退,而相泽消太,在他能力对淤泥不起作用的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过是比常人更加厉害一点的体术罢了。 [太糟糕了!]相泽消太一边想,一边以高速接近淤泥怪,坚硬的束缚绳索勒住了受害者的身体,电光火石之间,一股淤泥猛地从其七窍中钻出来,没入人群中。 [实在是太糟糕了!] [欧鲁迈特人在哪里!] 在咬牙切齿的同时,他深深痛恨着半天前的自己,不可否认的是,在知晓前来援助的英雄是欧鲁迈特时,即便是相泽消太都松了一口气,太过相信No.1的力量,以至于没有申请调来其他的优势个性英雄。 有了欧鲁迈特还找其他英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淤泥怪像是猛虎一般地扎进人群中,那些明明恐惧着却还在凑热闹的人爆发出刺耳的尖叫,人猛地向后退,空出一大块地,还有人颤巍巍地说着:“别过来别过来”,动用了自己不算弱的攻击个性,细碎的风刃从他手中飞出来,没入淤泥怪的身体中。 流动而腐烂的液体被割出一道道痕迹,顷刻间又被源源不断的新淤泥填上。 敌人硕大的眼珠子转一圈,锁定在人身上。 “啊!”那不屑于隐藏的深沉恶意,将人激得跌坐在地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真是非常优秀的个性。”淤泥怪人说,“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你的身体了。” 流动的液体猛地向前延伸,没入口鼻,短暂的45秒之后,人就没了声息,周围一片死寂,沉默得像是坟墓。 [!] 在目睹死亡的刹那,小早川明美的身体一颤,冰冷地恶意顺着她的脊椎向上攀附。 “啊,原来是这样。”偏生此时太宰治开口了,他就像是解开了一道题的优等生,十分轻松地说,“是因为来的是那个人,所以戒备才这么不严密啊。” [罪大恶极的英雄] 小早川诺诺说:“太宰君,在说什么啊。” “没关系哦,明美酱。”太宰治笑嘻嘻说,“不用担心,只要再撑一会儿就行了。”他低下头,在小早川的耳边轻飘飘地说,“欧鲁迈特,在神奈川。” “诶?”小早川的脸忽然红了,也不知道是由于太宰狎昵的姿态还是被他话中的内容震惊到,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听见欧鲁迈特这四个字时,她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嘛,毕竟是那个欧鲁迈特] [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应该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果然还是身体原因吧?] [半个身体都被毁灭的人,竟然还活跃在英雄第一线,本来就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这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是从上古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蟑螂,也比不过吧?] “太宰君?太宰君?” “稍微放松一下啊,明美酱,很快我们就会得救的。”即使每一分钟都有新的人在死亡。 他开朗地说:“如果害怕的话,就蒙起眼睛,不要看前方的惨象,看着我就好了。”令少女春心萌动的话语顷刻间从他口中流畅道出,“讷讷,问你一个问题,明美酱,就当是转移注意力的闲聊好了。” “什、什么?” “如果说把时间线拉到古代,拉到兵荒马乱又豪杰辈出的战国时代。”一个短暂的故事从他口中娓娓道来,“有这样一位将军,他百战百胜,为国内的百姓带来国土、安定与财富。” “某一天,他被憎恨他的别国将领围攻了,虽然艰难地打败了那些将领,但他自身也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过将军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身体每况愈下的前提下在外征战,保护国民。” “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小早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会选择此时此刻与她说古里古怪的故事,但是想想,他又确实会这样。 [太宰君总是会说些奇妙而不合时宜的段子,果然这是文学家的幽默吗?] [他应该是非常努力地,想要我遗忘惨痛的现实吧?] 她努力地美化太宰的行为,忽略从心底冒出的些许古怪与违和。 “这样的话,那些百姓不是非常可怜吗?” 他本来只是想小早川点评将军的行为是对还是错,没想到她从固定化的选择中挣脱出来,说了另一个充满新意,又很对太宰胃口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说?”他的眼睛笑成了弯月。 “因为,如果将军早一点透露,或者一点一点把权力下放给其他人的话,百姓们就会知道,将他们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屏障消失了,他们会逐渐变得警惕,和其他战国时代的人一样,缓慢地掌握生存下去的能力,让自身变得强大一些。”她笃定地说,“这就是所谓的自救与心理准备吧。” “但如果将军什么都不说,等他倒下的那天,百姓们不就成了被狼围住的羊圈中的羊了吗?” [天哪天哪天哪,万万没想到明美酱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太宰治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盯着小早川的眼神,就好像炽热的岩浆一般,随时随地都会有喷薄的情谊从火山口溢出来。 在某一瞬间,小早川明美的形象确实鲜活地镶嵌在了他的记忆中,就连印象中端庄而有静谧的女性形象也产生了一丝丝的裂痕。 [修治会喜欢怎样的女性呢?] 记忆中,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顶,母亲的手很美,很冰,留着大家太太不会有的深深凹陷在肉里的短指甲。 她的指甲,为何会那么短? [这真是难回答的问题啊]幼小的孩童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我想想,如果真要归类的话,我应该会喜欢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吧?] [说说看吧]母亲的声音比流动的水还要温柔,除却那只白皙的手,当时的场景在被他逐步逐步拼凑出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椅子,白色的三脚钢琴。 母亲最为钟爱的琴房。 [像母亲一样的女性,还有完全不像母亲的女性]他欢快地回答。 布满裂痕的古董花瓶,充满生命力的向阳生长的烈火鲜花,他所爱的,大概是这两种女性吧? 他真心实意地握住小早川明美的手,将其放在胸口处。 [诶诶诶诶诶!这个动作?!] “请和我一起殉情吧,明美酱。”他无比认真、毫不轻佻地说了这句话。 [生与死本身并不存在什么差别,说实在的,那些人能够庸碌地互相欺骗地存在于世间而不试图自杀,已经是很令人费解的一件事了。] [比起活在充斥着污浊、混乱、畸形的社会中,难道不是死亡更让人心醉吗?] [邀请钟爱的女性一同殉情,于我而言,是在充满谎言人生中难得真挚的告白。] …… 淤泥怪再度更换新身体,这次他看上的是一身材壮硕的男子,他躲藏在人群中偏后的位置,身旁是几名穿着校服的少年。 “你的肉、体,好像很不错。”他怪笑着,淤泥借狠狠撞击在地面的反弹力,跳得老高。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火花炸得睁都睁不开。 “去死吧!混蛋!” 虚晃一招后,爆豪拉着快要吓尿的成年男人就跑:“愣着做什么啊,快跑啊废物!” 淤泥怪眼睛修复的速度比爆豪想得还要快,而相泽消太距离他们的距离有点远,一时无法牵制住他的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将贪婪的视线落在爆豪身上,流动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 “不错不错不错,非常不错的个性!” “我就先收下了!” [他是为了救人才被捉的] 当爆豪被淤泥缠绕着拉到半空中时,围观的人,相泽消太心中陡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实在是,实在是太丢人了!]英雄在深深为自己的无力而懊悔。 爆豪他还在疯狂地挣扎,他的意志力十分坚定,窒息般的痛苦并没有摧毁他,相反在生死一线之中,他依旧凭借自身的力量不断地催动个性,一个个烟花绽放在淤泥怪的身上,对他造成源源不断却又能很快被修复的伤害。 [想夺走我的身体!开什么玩笑!] 抗争之中,他的视线左右逡巡着,在寻找逃跑的方向,更在人群中无目的地搜索着。 直到他看到了那幅画面—— 在他与死生间挣扎时,不远处的太宰治站在人群的前端,含情脉脉地拉着小早川的手,好像在演一出花前月下的恋爱剧,而爆豪的惨剧则成为了恋爱中索然无味的调剂品。 爆豪脑海中象征着暴怒的弦断成了好几段。 “轰隆隆——” “轰隆隆隆隆——” 更加强力的爆破在淤泥怪身上炸开,他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即使是流动的液体都差点控制不住他。 [去死吧你个自杀废物!老子正在拼命地挣扎啊,你竟然把这里当成什么恋爱片场!] [等我解决这个家伙之后,信不信我炸了你的头啊废物!]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8%]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下昨天的评论,现在讨论cp真的太早了,首先我这本是剧情流,以剧情和事件叙述为主,基本上不会有纯粹的恋爱成分,中间就算穿插着各种纠葛,也是像爱酱和小早川这样,病病的而且结局又十分微妙,并且会有一定寓意 其次,可能是我个人的看法吧,想要黑时宰谈恋爱,一定会出现非常严重的ooc,人物本身的性格就具有非恋爱性,我基本没办法想象他和小英雄中的谁来一段甜的不行的恋爱啊。 并且不得不再次强调一下,小英雄的世界中不会出现其他文豪野犬的人物,也就是说呼声很高的中也在小英雄的世界中不会出现,并且这个宰不认识织田作,他是土生土长的,我比较想描述的是他在畸形英雄社会中的故事,谈恋爱的话,建议先移步lofter啦,有不少十分优秀的双黑作品~ 最后,为什么打上主攻,反正最后一定会有cp啦,毕竟第二卷 是文野世界嘛~ ps:反正恋爱文已经很多啦,就让我写个我宰剧情流文吧(捂脸) 第15章 神奈川,1:00 am 若是在不夜城东京,即使是凌晨三点四点五点,街上都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穿西装的上班族,jk妹,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上川流不息,有的面带酒后的坨红,有的神色萎靡……不管怎么样,东京的凌晨实在不足以称之为凌晨,那是另一个喧嚣的白天。 神奈川却不同,街道上无人,只有相泽消太形单影只,对他来说今天实在是非常糟糕的一天,敌人事件虽已得到处理,附加的代价未免太大,被破坏的大楼街道,死去的人,等等等等,这些都要一一安排。 负责处理这件事的英雄都在警察局内部致歉,警局高层也做检讨,再过几天还会有公开的记者招待会,涉事人员得向公众道歉。 所谓的英雄事件,从来不仅仅是打败了敌人就能解决的,风光背后还有诸多繁琐的事项,当然对相泽消太来说,最吸引人的风光也不见了,他作为职业英雄活跃在第一线,却少有人认识他,就算是媒体都无法叫出他的名字。 在英雄中,作派如他还真是独一份。 因以上种种原因,相泽消太还得多在神奈川呆几天,在招待所加班加点了小半夜之后他深感饥饿,想到先前去过的酒吧就在附近,便下楼准备去吃一盘金枪鱼三明治。 [那小鬼已经回静冈了吧?] 相泽消太记得,爆豪跟太宰治是同班同学,在爆豪作为人质的视频流出去后,烈火克星事务所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没法,爆豪的表现太过出众,引得众多英雄垂涎。至于绿谷,常出现在太宰身边的另一位同学,则被警察拽着好好批评教育了一番。 相泽消太这样不喜欢说话的男子都不得不在心中吐槽[难道异常是可以被传染的吗?太宰不一般就算了,他身边的人个个都与常人不同] 好在折寺中学的老师被吓个半死,在爆豪平安之后拒绝了一切记者采访,直接呼唤来了学校的大客车,把一整个年级的学生火速车回静冈。 无论如何,他今天都不应该出现在神奈川的小酒吧。 [无论如何] “老板,再给我个蟹肉罐头。” [……无论如何] 相泽消太走进小酒馆,在太宰身旁坐下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折寺中学的学生不都回静冈了吗?” “嘛,是因为我觉得在这里能够遇见橡皮头先生你啊。”他一边说话一边大力撕扯开蟹肉罐头的铁皮盖子,撕开后还高举勺子,如同小孩子一般开朗地说:“我开动了!” [……] …… 1:15 am “诶诶,我当然有跟校车回去,只不过回去之后又坐新干线回来罢了,一个单程才15分钟,新干线真是方便快捷的交通方式。”他抽着鼻子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希望直接留在神奈川不要多此一举啦,但班主任实在是太担心了,不得不跟同学们一起走一趟。”他愉快地总结说,“这大概就是学生时代的集体生活吧。” 相泽消太晃动杯子,蒸馏酒的波涛一会儿荡到左边,一会儿荡到右边,明明在听学生气的絮叨,他却觉得又古怪又违和,甚至无法用教师的眼光居高临下地看太宰,他用面对平辈普雷森特.麦克的方式说:“如果我是老师,也会这么做,教师当然要对学生负责。” “是吗?”太宰笑咪咪的,“那他还真是一位好老师啊。” [会在课堂上说无个性的绿谷出久脑子坏掉,大肆宣读同学的毕业志向,招来更多校园欺凌的好老师。] [真讨厌啊,为什么社会上的人会庸俗腐朽成老鼠都不屑于吃,仿佛从淤泥里爬出来的模样?就算是古早校园剧中那些未制定目标看不清现实就毫无头绪鼓励学生的老师都要比他们有趣] 两人坐在一起喝酒实在是太无聊了,相泽消太虽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却也不想让太宰治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特别他讲的还是些零碎而琐屑的话题,他问:“爆豪和绿谷,他们怎么样了?”托接连两次事件的福,他记住了二人的名字。 太宰说:“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说,“一回过神来,爆豪同学就上窜下跳来找我寻仇,真是好凶啊。” …… 前日2:00 pm 接下来的故事实在是如同教科书一般老套,绿谷出久从人群中冲出来,背在身上的书包打中了淤泥怪的眼睛、与相泽消太联手制造了空袭,身陷淤泥中的爆豪被他拽出来了一半。 然后,铛铛铛铛!欧鲁迈特登场了,他三拳两脚解决了敌人!爆豪和绿谷都被救了,可喜可贺! “你没事吧,爆豪?” “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爆豪。” “你的个性却太厉害了!” 当欧鲁迈特收拾掉淤泥怪后,躲在人群中的同班同学们呼啦啦地涌上来,把爆豪胜己围得密不透风,他们有的跟爆豪关系不错,有的只说过几句话,但此时此刻都像是与他共生死的亲密战友一般充满了语言上的关切。 此时此刻,难免有人提到绿谷出久。 “啊,想不到那个绿谷胆子竟然这么大。” “虽然是无个性,还算有点可取之处。” “他真差点就死了。” 再没有良心的人此时此刻都要褒扬绿谷,明眼人能看出来,如果没有他,爆豪说不定就死了。 这几句话出来,爆豪却炸锅了,说的还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他冲着被挤到包围圈之外的绿谷说:“喂,开什么玩笑,老子才没有向你求救!听见没有废久,老子是自救的!” 同学们沉默了,有的人说:“算了吧爆豪,你先休息吧。” 有人顺着他的话说:“对,没错,你那么强,就算没有绿谷也无所谓。” 形形色色的言语,形形色色的人。 这时,爆豪还没有想起差点让他眼瞎了的太宰,绿谷出久的吸火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偏偏后者还跟感觉不到爆豪的焦躁与恶意一样,颤抖着细筷子似的双腿说:“你没事就好了,咔酱。” [火大火大火大火大火大!] [我真的被他救了?就凭他,弱小的废久?] [不,怎么可能,谁会被他救啊!谁会露出弱者一样,期望被救援的眼神啊!] 种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翻江倒海,不得不承认的是,绿谷出久的行为,他在爆豪看来高高在上的救援与施舍,确实对他的自尊心造成了无与伦比的打击,但他不会对绿谷做什么,潜意识中,爆豪承认了一个答案。 [他,确实是被绿谷拯救了] “真棒啊,绿谷君。”就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刻,太宰治那轻盈却又古怪的嗓音钻入爆豪的脑海中,他和班上的其他人不一样,与其说是勇于忤逆爆豪,倒不如说他根本感觉不到强者在班级中拥有的绝对权威,“了不起哦绿谷君,你这次勇敢地冲出去了。”他的声音夸张,动作,那伸出的双手,面具般的笑容就像是戏剧舞台上借由肢体语言增加表现力的演员,“相比起上一次,你做出了突破,这样的话,就算是我都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拥有成为英雄的可能性了。” [是在畸形个性时代,成为英雄的可能性] 绿谷出久给他夸奖得脸通红,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一边摸着绵羊卷的头发一边说没有,来自他人的认可向来能让他精神振奋,如果是太宰的认可,作用就更大了。 [因为、因为太宰同学明明也是无个性,但却不比有个性的人差呀] [他才是我理想中想要成为的人吧] 太宰治的声音成功点燃了爆豪的怒火,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认真炸过太宰,但是今天,炸药桶是真的被点燃了。 “去死吧混蛋!”去死是他的口头禅,噼里啪啦星星点点的火花连成一串,他的战斗天赋很高,动作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太宰治的面前。 然后他的攻击,轻飘飘地落空了。 “超级可惜啊,爆豪同学。”罪魁祸首躲闪的姿势很轻盈,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雀,“不过再迅猛的攻击,再强大的个性,如果打不到人的话,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所谓的暴力,不过是心灵弱小者才会使用的证明自身强大的方法而已。”事实上爆豪很少动用自己的个性,除非是面对绿谷,但太宰治完全完全不介意,在他受伤的自尊心上多插两刀,将其变得千疮百孔,“被无个性拯救的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强大吗?” “完全没有吧?”他笑着说,“因为如果真正强大的人,是绝对不会被他人拯救,也不会向别人求助的,所以在个性铸就的空泛而又强大的躯壳之下,你灵魂的色彩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像朝生暮死的浮游一般脆弱,同蝇营狗苟样庸俗而不自知,还是像蛰伏的狮子,沉浸的野兽?” 听他说了一通长篇大论后,爆豪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眼中沉淀着血丝,那副红色的瞳孔,怎么说,好像正欲猎捕的狮虎兽一般。 “你想激怒我。”他说。 太宰:“不,当然不是。”他笑了,那笑容中蕴含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物质,“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谁叫你打断了我的殉情邀请?] 他的思想中偶尔也跃动着孩子一般天真的音符:[你挣扎得太厉害了,明美酱没有听完我的殉情邀请,注意力就被你带走啦] …… 在太宰治绘声绘色地诉说完他的作为后,相泽消太又喝了一口酒:“爆豪很冷静啊。”他说。 “唉,是吗?一般来说,就算是我们的班主任都认为他是炸、药桶。”太宰治说,“不过爆豪同学,其实对谁都那样,他的心思其实十分缜密,想得也多,是少有兼具了头脑与力量的人物。” [评价那么高的话,就不要作弄同学啊] “说起来,橡皮头先生。”太宰治换了个换题,但接下来的问题,却直刺相泽消太的正中心,“明明是英雄,为什么你这么低调。”他说,“单纯处理事件的话,英雄的报酬也不高吧,高额纳税榜排行前面的几位可都有肖像费与代言费用。” 相泽消太说:“对我来说,当英雄还是当警察当忍者都无所谓。”他说,“这就跟长得好看的人不是每个都相当明星是一个道理。” 他所在意的,其实是救人这件事本身,而不是附加的名声。 [反英雄,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吗?] [听起来还挺帅,从今天起我就叫阿喀琉斯好了] [是不是被承认无所谓吧,人的话,还是得做些自己觉得正确的事,而不是别人觉得正确的事情吧?说起来这也算是自我陶醉的一种了] 跨越了恒久时间的话语再度在太宰治的耳边响起,在清晰声音的背后,他看见了一名青年,他剪了短发,笑容不蓬勃,也没有朝气,但他平淡的面容中却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啊。”太宰治轻声说道。 …… 神奈川的边角有一块墓地。 这座城市人太少了,连带着逝者也不是很多,东郊的墓园能够装下一整座城市的墓碑,太宰治踏着清晨的露水,踩在遍布在草丛中的小石板上。 这石板的铺列顺序实在是很不人道,他一块一块地踩着,摇摇摆摆,就像是在耍杂技。 东三区、西四区、北六区…… 数字越往前,死亡时间就越早,他最后在东二区停下来,风向标似的木牌上刻着“东二区”三个字。 四排第六块…… “啊,找到了。”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脸正对被护陵人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墓碑。 “时隔多年,我又来看你了,阿喀。” #微小事件:淤泥怪,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8%] 第16章 转眼之间,时间滑到了三月。 在这几月中,发生了不少事,比如太宰治和小早川明美,他们成为了班上人公认的,古怪的一对,表现就是明美偶尔能够握住太宰的手,在后者允许的情况下。 交往没交往,大家是不知道的,但是比起其他人,小早川明美距离太宰更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太宰治,几乎是锲而不舍地向明美发出殉情的邀请。 “真是条漂亮的河流啊,明美酱,放学后一起入水吧?” 折寺中学是所很有历史的学校,这历史并非体现在高升学率,而体现在它的地理位置上,建校时间大概有五六十年吧,它占据了静冈市最好的位置,东边有一条水潺潺流淌的宽阔的河流,河道两旁是日剧式的草坡。而西边,矗立着一座小山峦,与其说是山峦太宰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小土坡,坡上种满了山樱。 今年的春天来得尤为早,某一天,不知怎么的,气温飙升了十度,学生们不得不脱下厚重的外套还有毛茸茸的围巾,穿单薄的衬衫行走在校园中,然后第二天,漫山遍野的樱花都开了,可爱的、细嫩的山樱颤巍巍地躲在褐色的叶子中,一阵昭示着北归寒流的风吹过,樱花瓣就呼啦啦地被卷起来,又落了满地。 有的花瓣会由春风卷着,落在水中,随波逐流。 此番景致被多愁善感的女国中生看见了一定会呼着“好漂亮”随即“咔嚓咔嚓咔嚓”地按下手机快门键吧? 太宰说:“死在如此漂亮的河流中,真是令人深感幸福的一件事。” 小早川明美却说:“抱歉了太宰君,殉情什么的,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这么漂亮的河流,还是让它接着漂亮下去吧。” “唉,真是无情的回答啊明美酱。”他几乎是在若无其事地调情,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小早川的手腕上,他聆听脉搏跳动的声响,“明美酱很漂亮,而我也姑且称得上英俊,就算是入水的话,也不会有碍瞻观吧?” 小早川轻飘飘说:“但你的脸不会浮在水面上啊。” 两人的窃窃私语当然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小早川受到的明面上的非议更少,她漂亮、成绩优异,是男国中生眼中当之无愧的校花,暗地里的嫉妒与嘲讽不会少,表面上她却建立了相当牢固的权威,只会有女生酸里酸气地说:“太宰同学那么说了,你就答应他吧。反正只是一个玩笑,答应也没怎么样吧?” 面对女性,她才没有对太宰时的好脾气,就连声音都冷了八个度:“你怎么知道他在开玩笑?”撇去的眼神冷得掉渣。 说话的女生吓了一跳,不服气地辩驳两句“我也是好心啊”最后讪讪地退出教室,也不知道是上厕所还是呆不下去。 其他女生有的觉得她态度太差,有的则觉得小早川也是情有可原,觊觎太宰的女性一点都不少,据说还有校外的年长的社会人。 男生的嫉妒就赤、裸多了,谁叫太宰在同性群体中一点也不受欢迎,游离在群体之外,还隐隐受到排斥。 “实在是太过分了,见色忘义啊!” “是不是啊绿谷,你们最近都不一起上学了,是跟小早川在一起吧。” “区区无个性。” “你也说两句啊绿谷。” 淤泥事件对绿谷在班级的地位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是好的方面的影响,他终于不是被所有人欺负的隐身人了,再怎么恶劣,国中生也不可能对亲眼所见的,有舍身忘我精神的同学持长久的鄙夷与嘲讽态度,偶尔也会有人心情平气和同他说话,在太宰治与小早川明美被猜测有什么关系之后,他被提到的次数就更多了。 班上的男生希望拉他一起声讨太宰治。 “不,不是太宰同学的问题。”绿谷出久又苦恼又无奈,“我最近每天早上要锻炼身体,来学校的路和以前不同,才没有跟他一起走。” 可惜没人相信他的话。 “锻炼身体?临近考试锻炼身体?” “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啊绿谷,那种男人不需要你维护他。” [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说的是真的!] 爆豪冷眼看他欲哭无泪,只觉得绿谷出久是个傻子,这群人哪里需要他给出解释,不过是随便找个声讨太宰的由头而已,有够无聊的。 [这才是弱者] [只会在背后向长舌妇一样唧唧歪歪地抱怨,连到正主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爆豪懒得给眼前的闹剧多一个眼神。 不管怎么说,太宰对是非议论全然不在意,小早川或许有点在意,却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俩人若无其事的对话嬉笑,搞得班上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等放学后,他俩走了唯一一段顺路就分开了,正巧太宰治在街角遇见了从书店走出来的绿谷:“哟!绿谷君!”他手臂柔软而又夸张地在空中大幅度晃动,像是随风飘扬的小手绢,绿谷不看就知道太宰治现在是什么表情,一定是可爱的Q版的,他心情愉悦时才会出现的那种笑容。 “一起回家吧,绿谷君。”他说,听着就像是小学生的共同回家邀约,而绿谷当然不会拒绝,他只是有点局促不安,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该怎样跟朋友解释,欧鲁迈特带着他训练这件事。 忽然出现的好心的叔叔? 请来的健身教练? 想不到在这方面,太宰治非常非常得善解人意,他说:“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锻炼身体的重要性了,绿谷君。” “虽然我对雄英没有兴趣,但毕竟是专门培养英雄的学校,只有功课好的话不可能考进去哦,而且绿谷君你的功课只是一般优秀,甚至还没有爆豪同学好。” [啊啊啊,又来了,这种充满恶意的大实话] 绿谷不仅不愤怒,正相反,很多时候恰恰是太宰的大实话把他从虚幻的现实中打醒的。 “功课面前只能够上雄英的线,身体上又是柔弱的宅男,你要是真准备拖着这样一幅完全没有锻炼过白斩鸡似的身体,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当英雄啊。”他看似温柔的话语把绿谷对穿得千疮百孔,让后者不得不重新审视怀疑自己的目的。 “如果只是嘴上说说,那绿谷君也未免太无聊啦,简直像是躺在床上幻想成为世界首富的无能而庸俗的人一样。” “还好你反应比较及时,这样的话我也不至于失去一个有点趣味的朋友。” 三言两语成功扰乱了绿谷出久的头脑,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开始反思,将自己过去的行为单独拎出来,血淋淋地剖析。 [太宰同学、太宰同学说得没有错] 他的话不断在绿谷耳边响起,像恶魔的低语呢喃每一句都能让他看见深渊的边缘。 他想到了太宰治在《以爱之名》中被读者奉若至宝的歪理邪说。 [在我眼中,梦想与理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词啊,梦之所以是梦,是因其永恒地停留在思想层面,我们将现实中不会发生的事物称之为梦,啊,多么可爱,多么充斥着自我欺骗的词语啊!] “回神回神!”太宰显然是猜到了绿谷出久的反应,他已经站定在原地,眼中无焦距,背部浮着细细密密,嶙峋的冷汗,而始作俑者还笑嘻嘻的,并且送上一句不知道该说是祝愿、还是诅咒的话。 “不管怎么样,恭喜你踏上起跑线。”他说,“真希望绿谷君能考上雄英啊。” 后者如同提线人偶,虚弱地笑了。 …… 三月的下旬,太宰治前往位于东京的东大附中,参加入学试验。 临行前,他给位于东京的另外一人,也就是相泽消太连发n条骚扰短信。 /消太,我要来东京了,作为东道主不请我喝一杯吗^_^/ /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时间?/ /3月26,是东大附中的入学试验哦/ /雄英考试在当天,没空/ /真冷血啊,就知道消太会这么说,没关系哦,我还要在东京多呆几天/ /……/ /工作啊工作,可怕的编辑一直打我电话,要是再不到东京的话,他就会带着杀人狂魔用的电锯与电钻,劈开我家的大门,把我拖出去吧?真可怕呀/ /升学考试加油,工作加油/ 无聊的口水对话结束了。 考试时间在周末,全日本只有两所学校将时间安排在了今天,一所是东大附中,一所是雄英高中。 对普通人来说,在个性社会,全日本当之无愧的no.1高中绝对是雄英,偏差值79,位列日本第二,从第三世代开始有名望的英雄有大半都是从这间学校走出来的。 而东大附中,就低调得多。 “那是什么?” “好像是所文化课很好的学校吧。” “偏差值日本第一?” “唉,真的假的,连英雄科都没有的学校啊。” 但是政治家的孩子,那些名门与大财阀家庭,几乎都约定俗成地,将孩子送进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却又实打实传承近两百年的昔日豪门。 [他们要成为的,是真正的社会顶层,管理着英雄的人] [所谓的英雄,说到底就是种职业啊,就跟爱抖露一样,是受到民众热爱,每年还需要打榜的职业,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又兼职当警察了吧?] [英雄,当然是需要管理的] 东大附中与雄英遥遥相对,建立在东京都的西南角,其建筑古香古色,学校开放了最外围的三道门作为景点,供游客参观,有传言说光是修缮这些纯日式的,此时代少有的建筑,每年就要耗费大量的金钱。 东京的四月樱也开了,与折寺中学野山坡上顽皮可爱的山樱不同,这里种植的是相当漂亮,极富诗情画意的枝垂樱,垂枝同瀑布一般浩浩汤汤地垂落在夹道两侧。 寻常人看见校门口古拙的牌匾,说不定会心生畏惧,而太宰治,他还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几乎是踩着鼓点,摇摇晃晃走进校园。 一点都不庄重,一点都不典雅。 太宰才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 “前面的莫非是,津岛君?”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8%] 第17章 一声“津岛君”后无人回头,太宰治的呼吸都没有变得凌乱,平稳而极富有规律,他走在小早川身边,可能稍微前她那么一点儿。总之,前方的人没有谁认为自己是“津岛君”也无人回头。 “校长?”稍微年轻点儿的男声。 “没什么,可能是认错人了。” 东大附中的入学试验没搞太多花头,就是考试考试,分文理两科,内容严重超纲,不仅仅是国中内容,就连高中甚至竞赛类的大学内容也多有涉及。一张试卷的考试时间是120分钟,先考理科再考文科,试题的量非常大,一般情况下绝不可能做完。 但那是,一般情况。 阅读理科试卷时,太宰治没别的感受,世人将年轻文学家的头衔冠在他的脑袋上,却不代表着他不擅长理科,只要是存在固定解题模式与答案的题目就不可能难到他。当然了,比起解答题他更喜欢填空,对太宰而言无论是大题还是小题都可一眼看到底,当他阅读完题目时,就已经看见了答案。 解答题还要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写步骤,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简化了,却还要浪费更多的笔墨。 不得不承认,做学生,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压抑天性的无聊事之一了。 文科试题,稍微有趣一点儿。 拿到试卷时,他甚至没有先写下自己的名字,反而是轻盈地抖动纸张,似乎想要吹落不存在的灰尘。洁白的纸面,新墨的香气,标准印刷的字体……翻过那些印在脑子里的名著阅读题与其他,背面则是不应该出现在文科考试中的大段大段的政论,最先是选择和填空,确保前来考试的学生不是对政治毫无见地,甚至连电子报纸都不阅读的普通国民。 随即是细化的纲要,不求理解,却需要知道政治家的策论。 以及最后—— /个性社会所面临的最大隐患是什么?/ 噢噢噢噢噢噢噢!他的眼睛亮了,就像是看到了一条适合入水的不错的河流,亦或是看见了适合上吊的房梁。 太宰治拧开钢笔,信马由缰,随意书写。 [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 /个性社会时代的隐患实在是太多啦,在此先举出两例比较有代表性的隐患,我将其称之为“英雄的青黄不接”以及“政府自我保护里的缺乏”/ /不可否认的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以欧鲁迈特为首的英雄对社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以说是单凭借英雄的个人行为就有效地阻止了敌人泛滥的情况。但在近十年内,没有哪一位英雄的影响力可以比得上欧鲁迈特,他以个人之身安定社会……/ /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考虑,一旦欧鲁迈特宣布退役,社会会发生重大动荡,具有效时间统计,对比三年前,欧鲁迈特的英雄活动时间正在呈直线下滑,近半年内更是维持在三小时时间,与他巅峰时期的英雄活动时间相对比,可以推测出欧鲁迈特的身体状态或许在逐年下滑,英雄活动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已逐步显露/ /可惜的是,放眼英雄团体,除欧鲁迈特之外无人具有象征作用,一旦支柱坍塌,短时间内社会绝对会陷入极度的混乱……/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之后,他笔锋一转开始对政府进行新的攻讦,而那些言论都是他觉得再正常不过,但是放在此世界十分异常的事。 /诶,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吗?首先英雄证实在是太容易考了吧?每年能够拿到英雄执照的人将近一千,但社会上哪里需要这么多的具有特权的英雄啊,既然拥有无视搜捕令直接逮捕敌人的权利,请把执照的考核范围变得窄一点吧……/ /按照旧时代的电影来说,除却英雄组织必须有凌驾于英雄组织之上或者与之齐平的政府监察组织,这点的话海对岸的国家不是做得很好吗?英雄监察组织的存在能够有效阻止英雄内部的腐败,即使吊销执照……/ /还有还有,这个国家真的还有职业军人的存在吗?拜托只是进入个性时代而已,请不要忽视正常武器的研发好吗,不要敌人一出现就显得束手无策,对敌枪械去哪里了?/ 一大通是似而非的抱怨,但在此之中确实指出了很多本应该被重视却奇妙被英雄社会抹杀的不正常内容,写的时候太宰治的心情很不错,都快要哼歌了,以至于监考老师恶狠狠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么说起来的话,新干线还是四世代以前的人发明的,啊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我们在交通工具上毫无进展吗?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科技大倒退?纵观历史,只有在亡国以及战乱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他花了将近一百分钟写完了他的政论,期间还跟监考老师重新要了好几张白纸装订,若非此时为考试时间,同学们一定会频频回头看这位写不够的神人到底是谁。 最后,他在20分钟内勾勾画画了正面的试卷,在考试铃打响的刹那,潇洒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太宰治/ …… 小早川明美也来参加考试了,她在B考场,而太宰治在A考场,他俩考试结束后去吃饭。东大附中的校内食堂无偿为考生们提供伙食,俩人点了个蟹肉锅吃得不亦乐乎,太宰前段时间又发现了明美酱的又一可爱之处,她竟然超喜欢吃鱼豆腐。 “蟹肉和鱼豆腐真是超级般配啊明美酱!”他夹起一块蟹肉条说。 小早川:“太宰君不要说这样的话啦!”脸红了哦。 和要在东京滞留几天的太宰不同,考完试之后小早川就要回静冈了,对可爱的女性,太宰向来非常关怀,他将小早川送到了新干线,甚至站在月台处等待车开,就好像她要出什么远门似的。在车开动时,他还从兜里掏出了小手绢,做作地挥动几下,弄得车上的小早川都不好意思。 [真、真是的,太宰君在做什么呀?]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编辑部,说来也巧,编辑部与新干线的中点正好是东大附中,他沿着遍布垂枝樱的河堤坝行走。四下人不是很多,故也少有人看见太宰颇具童心的奇妙之举,他一跃而上,站在围挡住河流的石砖砌成的矮垣上,一步一步,一蹦一跳,若落点不对或者稍微往河岸内部倾斜,他就很有可能掉水里啦! [真是条好河啊] 他居高临下,看见被两岸樱花夹道的宽阔河流,更看见已经被细碎樱花瓣染红的河水,这就是所谓的樱河吧?据说在京都一带很常见,但是在东京看见,还真是头一回。 [如果跳进去的话,在人浮起来之前,应该都没有人发现吧?毕竟有厚厚一层樱花瓣,说不定能把躯体遮掩住?] 他的同步率正呈现微妙的攀升趋势。 “我没看错,果然是津岛君。”熟悉的话,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名字,这回太宰治纡尊回头了,他身后是穿西装手持文明杖的老人,他的头发全都花白了,但梳得很绅士,不算是传统的日式打扮,却自带股东西文化碰撞,刚刚文明开化时候,那些从外国留洋回来,老派绅士的作风。 他以单脚为支点,摇摇晃晃地转身:“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上杉叔叔。”他歪头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称呼我那个名字?” …… 他们找了家西洋风的咖啡厅坐下,说是西洋风,细节之处也能找到东洋的痕迹,比如说放在柜台上的木质人形,以及悬挂在门厅处会叮叮当当响的风铃。 虽然叫住了太宰治,但上杉迹寻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用手指上的茧摩挲马克杯的杯壁,最后只能小心翼翼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非常好哦。”咖啡勺子在杯中灵巧的地画圈,方块糖被一个接着一个扔进去,褐色的水面接连泛起涟漪,就连他手指弯曲的弧度都十分优雅,但那股优雅并非是纯男性的,而或多或少带着丝丝女性色彩,上杉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他与寂小姐,越来越像了] 说的是长相或者刻在骨髓里的气质,无论是缱绻的厌世气息,还是难以用性别来衡量的,可以称之为美貌的长相,都很好地继承了母方的特点。 “档案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太宰治接着说,“这世界上好像凭空多出了一个名叫太宰治的人,而我就活在他并不按部就班也不是很寻常的生活轨迹下,没有人知道我过去是谁,没有人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保护人计划,是叫这个名字吗?做得很棒。” 他似乎是在赞美上杉迹寻,后者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不失礼仪地说:“能如此真是太好了,毕竟这是你父亲在世时唯一的嘱托,我既然身为前秘书官,当然要为他做到,现在有权限调配太宰君过去档案的人,在这个国家甚至不到十人,可以放心。” “真是可靠啊,上杉叔叔。”他站起身,“所以当我读书的时候,请当做不认识我好了,毕竟我也很为难啊,被人说和校长认识什么的。” “如果被人关注了,你也会很为难吧?” [明明是污点政客却还能进入贵为名门的东大附中当校长,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如果再节外生枝的话,即使想要在蛰伏几年后重新回到政治舞台上,也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吧?] 上杉迹寻的眼眸低垂:“确实是这样,不过多年未见太宰君,总是想来问候一下,以后的话,当然不会对太宰君造成什么困扰。” “应该是确保,不会互相困扰才对吧?”太宰治说,“放心吧上杉叔叔,我啊,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这多托了你的福啊。”他看眼手指上的时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先失陪啦,距我跟编辑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六分钟,如果我不及时赶到的话,他大概会哭着跪到在主编办公室门口,甚至拿出胁差请罪吧?” “那么,暂时再见了,上杉叔叔。”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我对小英雄的吐槽全写进去了(揉脸) 果然因为小英雄早期设定是短篇漫画吗,因为大火而越写越长,早期的框架已经要崩不住了…… 虽说王道热血漫都是这个套路吧,但现在想想小英雄第一话开头明明说“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按照正常的套路主角不应该立志改变不平等现状吗(比如鸣人,虽然火影剧情有的也很扯,但他起码成为受人尊敬的人了),我觉得堀越耕平可能已经忘了or没打算在这方面做延展了,明明前期在社会不平等上的伏笔还挺多的(比如说雄英考试的时候别人吐槽绿谷的个性明明很强大性格却畏畏缩缩,说他前半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有这样的性格) 唉,接着看吧,我现在只希望小英雄最后能把剧情圆回来 ps:虽然剧情槽点颇多,但我英人设做的那真是相当好,作者多年胜出女孩儿,吹我英人设还是不能留情的hhh ———— pps:关于小早川明美,其实我本意不想在耽美小说中大篇幅描写女性的,但是吧,主要这个角色和第一个事件的爱酱一样具有象征意义,而且太宰治,基于现实形象与本文背景考虑,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女性介入成功,可以说他本人和女性是分不开的。 这章结束在后小早川暂时下线,不过必须得提醒一下,这篇文中太宰一定和会各种各样的男性女性有纠葛,请做好准备。 ———— 第18章 在半年之前,小庄速还只是朝日文库一名名不见经传的编辑,才入职一年,连被大前辈带着去面见作者的资格都没有,负责的还是文艺作品,英雄小说部的门槛都没摸到。 坦白来说,即使作为编辑,他也是最糟糕最没有前途的一类人啦,去年的文学赏大奖都差点颁给英雄小说了,果然文学已经走向末路了吧? 就在他挣扎着为职业生涯求得一线生机时,小庄速签下了一名大约十五岁的少年作者,他得说,一开始与此人签约,不过是因为他文学素养不错,并且长得够帅,还有股能够无年龄差吸引女性的独特魅力——即使是文学作品,也是要卖钱的,内容不够作者颜值来凑,太宰治的颜不需要包装就足够能打了。 没想到的是,这名少年,简直就是宝藏啊!作品横空出世,拿奖拿到手软,而且内容又紧扣实事,半年前的青少年连环标本案还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不管怎么说,《以爱之名》一出世,实在是刷了一波文学热度,发售数量也创下几年内新高。 就在这时,太宰治又提交了几部小短篇,并且公布了自己曾经的笔名是“焉岛众二”。 焉岛众二是这几年极负声名的小众邪典作家,被认为是“英雄时代最后的文学人”。 朝日文库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立刻跟《文学复刊》联系,要出本联合的中短篇小说集,趁着《以爱之名》火热的余波上架。 小庄速手提公文包,坐半小时新干线来到静冈,在太宰家门口蹲了大半天。 “啊呀啊呀,竟然是小庄先生吗?”他慢悠悠地打开门,“讨厌啦小庄先生,我又不是jump的连载作者,作品也不是有大把大把理不清世界线的英雄小说,你这样蹲在房门口,会让我怀疑是来催死线的哦,我这人最经不起催促,要是太紧张的话可是会放鸽子的。” 小庄速:“……” [看上去超级无敌难搞啊太宰老师,上次的彬彬有礼果然是装出来的吗?] 太宰治是小庄速手上最王牌的作者,即使他比太宰大了十多岁,态度还是很恭谦:“您说笑了太宰老师,这次来是想谈谈出新书的事。” “诶,新书吗?”太宰治的头一歪,手指像是女高中生一样故作可爱地放在嘴角,“那先进来吧。” 小庄在玄关处脱下鞋子,进门,即使是编辑也是有好奇心的,他趁太宰在前面带路,用眼角的余光四下打量。 [太宰老师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跟老派文学家一样,到处都是书本,地上摔满了蒲团,说不定还有个壁炉,猫的话应该会养吧?感觉年轻的作家都很喜欢养猫。] [说起来,房子好安静啊,老师的父母呢?] 再往里走走,等看清楚房间的全貌,小庄编辑却说不出话来,他打心底里感到茫然,或者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首先,太宰的居所并非是单身公寓,甚至并非三口之家应住的住宅,他几乎是居住在静冈市内最豪华的公寓楼中,一层只有一户,而面积绝不是小庄能够想象的。 其次,房间中只会出现两种颜色,非黑即白,夹杂在中间地带的灰色都少得可怜,这样的房屋中没有人生活的气息是理所当然的,但小庄又不得不想,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将房屋布置成这样啊,居住在其中,不仅感觉不到生活得乐趣,反倒会十分恐惧吧? 纯粹的颜色会带来心灵上的压迫。 “坐下吧。”太宰将他带到客厅,“茶茶茶,我这里没有茶,咖啡和酒你要哪一个?” [酒?是我理解中的那个酒吗?太宰老师你才十五岁啊!不过文学家的话,喝酒也是正常的吧,据说酒能够带来灵感。] 他拘束地说:“咖啡,谢谢。” 玻璃打造的高跟酒杯中荡漾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不是什么好咖啡,不过是把速溶咖啡加热水冲泡,其实太宰治家里是有咖啡机的,但他太懒了,只有在买的那几天才回兴致勃勃地摆弄两下,之后就完全荒芜费掉了,成为了精致的装饰品。 高跟酒杯被推到小庄编辑面前,他给自己拿了只马克杯,至于里面的液体内容为何,小庄不想知道。 两人先就出版问题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小庄说编辑部的推广排版方案,太宰笑咪咪地听着,只是偶尔一针见血地插两句话,身为作者他在细枝末节上并不是很在意,这样的作者无疑令编辑感到安心。在太宰的配合下,两人很快就完成了交接,当心情轻松起来时,人的话也会随之变多,小庄编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道:“太宰老师脖子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不仅是脖子上,他的右手手腕也有绷带,小庄速揣测,能以十五岁稚龄写出《以爱之名》的太宰绝不是那些满脑子妄想的中二学生,既然绑上绷带应该是真的受伤了。作者受伤,编辑不得不关心几句。 “脖子上的伤痕啊,是在上吊的时候不小心勒出来的。”他笑着说,“学校发的领带质量实在是太差了,上吊到一半竟然断了,差一点点就能看到三途川了。” 小庄速:“……” “那、那右手手腕?” “啊,这是我试验一种新的自杀方式,简称被撞死在青石板墙的方法时,被路边忽然蹿出来的野狗咬伤的。” “左手的胳膊肘?” “入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水底的石砖块,不仅碰破了破而且骨头还受到了冲击,最近才能运用如初。” “太宰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发誓每一句话都是出自事实哦。” 小庄速陷入沉默,天知道他在考虑些什么,太宰治也不在乎,他用搅拌咖啡的小汤勺搅拌酒,那举动不仅不可笑,甚至还有点优雅。 “太宰老师!”他忽然发出了气吞山河一声暴呵,太宰也被吓了一跳,他的眼睛睁得很圆,像是Q弹的珠子。 “是?” “请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太宰老师!”小庄的眉头紧锁,“我知道,旧时代的文学家常常会因为对生活充满厌倦而自杀,而社会对太宰老师的评价是最接近旧时代的现代作者。”他说,“偶尔有对死亡的好奇是可以理解的,但太宰老师您实在是太年轻了,请不要这样对待宝贵而来之不易的生命。” “考虑到太宰老师的身心健康问题,我可能会经常打扰,请太宰老师海涵。”他低下头,一下子从社畜硬汉变成了老妈子。 太宰治:= = [嘛,原来小庄编辑是漫画似的热血编辑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 在初次访谈后,太宰与小庄便建立起了比一般作者与编辑更加亲密的关系,小庄不仅总是往静冈跑,还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关心太宰的生活。 当太宰踩着点,摇摇晃晃走到朝日文库门口时,就看见原地绕圈子踱步的青年猛地快步走向他问:“考得怎么样太宰老师?”他絮絮叨叨说,“东大附中有把握能上吗?您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填的也是同一间学校,如果上不了的话只能去普通的国立高中了,当时您就不应该三个志愿全部……” 太宰摆动柔软的海藻手臂:“嘛嘛,不要担心啊小庄,我可是偏差值95集万千老师的喜爱于一身的男人,入学试验而已,轻轻松松轻轻松松。” 小庄面色云歇雨霁:“太宰老师这么说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真的相信了! 太宰在他的带领下走进编辑部,即使到了英雄时代,朝日文库都是了不得的庞然大物,它们善于顺应时代潮流,积极调整变化,现在的英雄小说英雄公式书,有一大半都是朝日文库发行的,除此之外还有英雄相关的独家专访等等,整条英雄产业链圈钱无数,足以供得起庞大而人员纷杂的企业。 “叫我来有什么事?”太宰一边看一边走,文学部的地位较英雄小说部要低下得多,连带着办公室都在享受不到阳光照射的底层,好在装修还颇有点趣味,无论是墙上挂着的字画还是走廊角落的陈旧书架,都有股古早的韵味。 “总不至于真是为了新书推广的事情找我来的吧?”他的声音怎么说,与其说是开朗,不如说笃定,不需要解释便能从蛛丝马迹中绎出事件的真相,总而言之,光凭借太宰的洞察力,想去写侦探小说也很容易。 “别说别说,先让我猜猜。”他还孩子气地打断了小庄的话,其中未免没有卖弄的成分:“让我想想,应该是新书出了什么问题吧?” “如果是宣传推广类的问题,按照小庄你老妈子的性格,绝对会以不耽误学习为名,专门跑来静冈吧?所以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让我到场的事。” [谁是老妈子啊!我只是关心你!] “在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警车哦,而且数量还不止是一辆两辆,这个时代能够让警察兴师动众出动的情况,果然只有敌人啊,再想想我新书的内容,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增添了几篇犯罪类的试水文章,内容的话,啊,我想起来了,是跟袭击英雄有关哦。” 小庄停下了脚步,而太宰也紧随其后站定了,他眼中折射出不符合当下年龄的,过分的睿智,惊人的洞察力似乎能将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人或物,从内到外剖析清楚。 “诶诶,是那个吗,模仿犯罪?” 鼓掌声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了不起的推理。” 太宰回头,看见了带着挡风镜的英雄,那双翅膀实在是很抢眼。 “我是霍克斯。”他说,“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在未来的几天我们可能要好好相处了,作家先生。” “啊。”太宰治看着霍克斯,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开始只是一两声,最后越笑越急促,越笑越急促,从他的喉咙口还泄漏出一点儿气音。 他笑得霍克斯很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太宰说:“啊,哈哈哈,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他整理下腹部皱巴巴的校服说,“只是,我忽然想到,霍克斯的外号是‘过于快速的男人’是吧?” 霍克斯:“没错。” 太宰治一语双关地说道:“究竟是怎么样的男人,才会心甘情愿在头顶上顶着这样一个微妙的称呼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说什么啊太宰老师!!!] [不要惹怒职业英雄啊!!] 霍克斯的脸,意料之中的黑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79%] 第19章 霍克斯的涵养不错,他瞪了太宰好几眼,还是收回翅膀一屁股坐在编辑部的凳子上,警察站在他身后,踟蹰着没有上前,而小庄速则开始跟太宰解释现在的情况。 “完全不需要解释。”太宰坐在椅子上,小孩子似的晃动双腿,其实他的腿很长,可以踩在地面上,但他偏偏要这么做,“光看眼下的局面,要是我什么都猜不到的话,才真有问题。”他说,“所以模仿的是哪一部作品?舞女与武士之首?” 霍克斯没好气说:“是舞女与武士之首,还有钢铅之心。” 太宰的眼珠子转一圈:“那岂不是已经有三人受害了?” 舞动的女子,被女子托在手心上的,做亲吻姿势的头颅,还有悲伤的拥有铅做的心的快乐王子。 他说,“真奇怪啊,如果真的重现了我短小说中的手法,消息无论无何都不会隐瞒得这么严实,毕竟那是堪称艺术品的犯罪手法,而且视觉上也有绝对的冲击力,不过到现在,我都没有从网上听到消息。”他歪头说,“受害者是英雄,还是警局高官?” 话听到这里,一直站在霍克斯背后的警察终于按捺不住了,无论如何他实在无法以看待未成年人的眼神看待太宰,尤其当他想到那些令人发指画面的原型是太宰治的作品,就连心脏都要漏跳两拍。 霍克斯他非常得年轻,但不愧是迅速冲上公告牌榜单的年轻英雄,拥有与年龄不符的镇定:“是英雄,隶属于三家不同的事务所。” “超恶性、事件啊,比英雄杀手事件还要恶性。”话这样说,但想从太宰的面上看见彷徨的表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需要我做什么事?”他说,“先说好,犯罪手法的话我已经写在小说里啦,如果想知道怎么伏击到英雄的话,只要看小说就好了,是万万没必要打扰我的,而且我写的可不是英雄,而是矇昧时期的警察哦。” 在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几个关键词,矇昧时代,指的大约是向前推四到五十年前,全球部分人类出现个性,但还有绝大多数人类不曾拥有个性的时代,由于政府监管不力,民众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社会曾经陷入了动荡的十年,犯罪率急速攀升,抢劫、谋杀……种种事件层出不群,而那时奔走在第一线维持安定的,则是这年代彻底沦为英雄协力者的警察。 自然而然,某些足以被称之为英雄的警官,受到了报复。 以此为大背景,太宰治写了几篇足矣称之为经典的,充满血腥意味的短篇作品,而且明明都非常有恶趣味。 “舞女与武士之首,指的是莎乐美与施洗者约翰出的隐喻吗?还有拥有铅心的快乐王子则是王尔德写的童话。”小庄编辑既然能成为文学编辑,应该知道的基础知识还是有的,他忍不住吐槽说,“太宰老师究竟有多喜欢王尔德啊,就算是喜欢的话,也不要密集地写啊。” 对此,太宰治只是笑嘻嘻说:“太不懂啦小庄,对我这种充满智慧的年轻的邪典作家来说,看王尔德可是标配啊,如果不大书特书表示自己的喜好,就算是读者都会对我黑暗的本性表示不满的。” [不,只是我以为老师你是非常日派的作家,果然是东西结合式的吗?] [而且什么叫做黑暗本性啊老师,请不要放弃治疗啊,我可是一度和同事们打保票老师并不是符合年龄设定的中二病啊!] 回忆到此结束,在问到需要他做什么的时候,一名警察从霍克斯身后出现了,他姓大山,才来东京都的分管警局没多久,此番能跟着霍克斯出来,并不是他年轻有为,而是因为谁都能把无人想要做的苦差事交给他。 就像现在,他被交代说的话就算自己都要吐槽“你在说什么啊”,但还是磕磕盼盼说了需求:“可不可以请太宰老师,办个读者见面会什么的,那名犯人应该是老师您的读者吧,我们想如果老师出面的话,说不定能把人引出来。” 霍克斯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手忍不住扶住额头,多亏了在室内也没有摘下来的挡风眼镜,没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而太宰治,他睁大了眼睛,对身后的小庄速兴奋地说:“吶吶,小庄,听清楚他的话没有,他竟然说我能把敌人引出来,不是吧这真的是警察能说出来的话吗?现在的警察门槛也太低了吧,就算是不精通测写与心理分析的内容,起码也要有点破案的常识啊。” 小庄速对大山警官义正词严地说:“绝对不可以,我们文库有必要对作者的人生安全负责,眼下穷凶极恶的敌人还没有捉到,如果把作者暴露在公众面前,不就成为诱饵了吗?更何况太宰老师签订的是不对外公布身份的保密协议,从一开始就没有露面的打算。”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训斥完警察过后就以一点都不柔软的语调对太宰治说:“也请你安分一点,太宰老师,不要再做出挑战警察权威的事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侦破案件,无聊的挑衅请收一收。” [啊,真是同时兼顾了慈祥的母亲与严厉的父亲两重身份啊,小庄编辑] [以后一定能成为不错的家长吧?] 霍克斯起身:“我一开始就说,找原作者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他的分析理智而冷静,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无聊,不如说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如果真是他的书粉,就算是出于对原作者的喜爱与支持,也不可能按照书中的手法作案。” 日本这个国家,即使到了个性时代,“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信条也深深地刻在国人的DNA之中,按照悬疑小说中的手法作案,一旦案情公布,舆论会对原作者造成巨大的影响,大凡是书粉,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如果真的把原作者拉出来开记者招待会,犯人肯定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心里偷偷地嘲笑我们和警方吧。” 说到这,霍克斯就扭头对小庄编辑点点头,至于太宰治,他根本不想看见这人,刚才辛辣的嘲讽可是被他牢牢锁在心上。 小庄编辑眉间的皱纹被抚平了,对他来说能听见太宰治不遇上麻烦事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 太宰治说:“其实这件事我应该可以帮忙的哦。”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而嘴巴也绝对不是严肃表情下会有的形状,看他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今晚吃四个蟹肉罐头”一样。 小庄:“太、太宰老师!” [请你保持沉默啊啊啊啊啊啊!!!] “其实我自认是名相当宽容的作家,不过就算是中短篇的悬疑小说,那也是我花心思写出来的不是吗?被肮脏并且没有胆色的蝼蚁用作无聊的行为,想想就让人不是很愉快。”他说,“简直像是在吃蟹肉罐头的过程中吃出了蛞蝓一样。” 霍克斯的脚步一顿:“所以?” 太宰治开朗地宣布:“所以就让我帮你们一起找到这名敌人吧!” …… 人都有三张面孔,一张面对自己,一张面对陌生人,一张面对朋友。霍克斯也是,就民众对他的感官来看,除非是他辖区内的普通百姓,其他人都认为“霍克斯能力很强,人却十分傲慢”。 “也正常吧,毕竟他22岁就成为排名3的英雄了。” “天之骄子谁不傲慢?” 在傲慢背后,他却有一颗比谁都要缜密谨慎的心。 来朝日文库前,他路过雄英,与橡皮头进行了一场对话。 本来雄英今天正在进行入学试验,不接受外客,但职业英雄那就不一样了,根津校长一直试图请来更多的职业英雄为学生们讲课,即使是偶尔开个讲座也不错啊,更不要说霍克斯是排名三的英雄,他来,雄英的大门是敞开的。 霍克斯和一群教师呆在监控室中,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他的眼神时不时扫过相泽消太。监控室很黑,电子屏幕是亮的,人的脸给映得青青白白,像鬼故事中的脸。 只有实战部分是所有老师都在的,持续时间也不长,相泽消太看得格外认真,托太宰治的福,他提前认识了爆豪胜己与绿谷出久,后者又成为了欧鲁迈特的继承人,出于多方面因素考虑,他对二者的关注要比其他学生来得更多,他看得也就更仔细。 时间到,老师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各位学生的表现,而相泽消太终于给了霍克斯一个正眼,朝他走过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和霍克斯的交情可以归为认识。 霍克斯说:“我遇见了一个棘手的敌人,性质同英雄杀手类似,但比他要恶劣得多。” 相泽消太:“找我的原因是?” 霍克斯:“他是模仿犯。”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掏出本书,书名就带着股文艺范儿。 《人间事》 相泽消太的牙齿抵着舌头尖,“啧”一声,他什么都明白了。 “敌人用的手法就是这本书中描述的,”霍克斯说,“依我的推测来看,敌人和作者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来找你问一下,听他们说你与最近声名鹊起的太宰治打过交道。” “橡皮头,你觉得太宰治是怎样一个人。”会不会跟敌人有关系。 “他与这次的敌人,绝对没有关系。”相泽消太不假思索说道。 [这次的敌人] 霍克斯注意到了相泽消太的话,不过无所谓,他本就是个懒散的人,在乎的不过是此次发生在辖区内的事件罢了,下一次,跟他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他说,“既然这样的话,就让作者本人排除在事件外吧。” 相泽消太思忖了一会儿:“不,如果他愿意主动介入的话,你可以带着他一起解决事件。” 霍克斯:“什么?” 相泽消太:“我说你可以带着他一起解决事件,太宰治,他的洞察力是我遇见人中最强的,即使是你霍克斯,即使是职业英雄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评价太高了吧……] 相泽消太无精打采地说:“虽然我不想对十五岁的小鬼有过多的期待,但他身上确实存在着强于很多人的希望。” [比起让他无所事事的,追着那些惊险刺激的敌人事件跑,不如主动给他找点事情做吧]这违背了他一贯的未成年人关怀,放在太宰身上却又合情合理。 “如果站在善的一方,他能大有作为。” 这是相泽消太,对太宰治的评价。 [不过,怎么又是那小鬼出事?] [他是传说中的柯南事故体制吗?] 就算是相泽消太,也不得不在心中吐槽太宰治啦。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第20章 英雄事务所也有各自的偏好,比如说霍克斯,他事务所中的英雄大多拥有飞行的技能,是类鸟型生物。 其中一名英雄原名鹰翔太,他的英雄名是歌利亚,带点女性色彩,个性被简单粗暴地归为“老鹰”,他有鹰翱翔的能力,有老鹰精准的视力,更有充满力量的翅膀与脚抓,擅长空中作战,也擅长巡逻突袭。 在模仿事件后,他就每日每夜地盘桓在城市的高空,试图抓住黑夜中蠢蠢欲动的敌人。 高楼、低矮的平房、错综复杂的小巷、宽阔的大街、车川流不息、人熙熙攘攘……一切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只可惜他的能力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丝的骄傲,反倒是现在,令歌利亚感到了无尽的懊悔。 “滋啦——” “滋啦——” 用作通讯的耳麦镶嵌在耳蜗中,他飞的实在是太高了,与地面的距离高过百米,信号被接通时最先听见的永远是电流的声响。 “先回来休息一会儿吧,歌利亚。”地勤女郎的声音中流露出担忧之情,“我们放出了足够的无人机,还有地面上的摄像头每时每刻都在运作,你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 歌利亚忍不住说,“不一样,人与冰冷的机械完全不一样,当我在天空盘旋时,总会受到猎捕直觉的指引,一旦有什么问题都能先摄像头几步预知到。” 但是摄像头,不过是后知后觉的产物罢了。 歌利亚想:那天晚上我应该巡逻,应该多出去转一圈,如果我出去了,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惨案? 沉甸甸的负罪感压在他的心上,除此之外,还有恼人的懊悔,以及在胸膛中灼烧着的,想要复仇的怨恨。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超出常人的责任心,民众的安危即为自身的安危,弱者的苦恼即为自身的苦恼。] [我的梦想啊,没有那种东西,额,真要说的话,创造出一个英雄也能偷懒的世界就好了,你看啊如果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英雄,那不就证明根本没什么困扰着百姓的事情了吗?] 在英雄科读书时名为真一的模范班长说的话,霍克斯先生闲暇时的发言在他脑海中盘桓,歌利亚说:“我再转一圈,转一圈后就回去休息。” 地勤女郎说:“好,你一定要回来休息啊。” 通讯,切断了。 …… “怎么样?”其他英雄一窝蜂地迎上来,将地勤女郎围得密不透风,她的能力是数据分析,并不适合正面打击敌人,但作为辅助效果实在不错。 “不行。”她摇摇头,“还是不肯下来。” 另一位同样拥有鸟类特性的英雄说:“我去接替他吧,虽然我侦查的技能没有老鹰好,但聊胜于无。”他叹口气,“歌利亚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过了,这样撑不到霍克斯回来,他就得从半空中掉下来。” “没办法啊,毕竟发现尸体的是歌利亚,本来同行的牺牲就格外让人唏嘘,更不要说尸体还被摆成那样子,敌人竟然还胆大包天地留话。” “不,不仅如此,听说死者中有他认识的人。” “真的假的?!” “此次事件确定不是英雄杀手做的吗?” “他向来杀了完事,没有恶趣味。”比起此次敌人的做派,英雄杀手手起刀落干脆的猎杀方法,几乎称得上是对英雄的尊重。 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毕竟歌利亚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啊,看见了那样的场景,就算是长久无法进行英雄活动也不为过吧?他已经很坚强了。” 地勤女郎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其他人亦如是,但她实在是无法忘记刚才英雄们说的话,也忘不了歌利亚充斥着懊恼与愤恨的眼神。 她的胆子很小,所以只从同事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始末,而三位英雄的遗体,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照片,光是瞥了一眼“舞女与武士之首”的现场照片,她就快产生呕吐的冲动。 还好她买了本《人间事》,文字描述到底没有视觉冲击来的大,凭借着想想,她将画面补充完整。 [她很美,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脖颈比雪更洁白,当她挥舞着扇子以做舞蹈时,就算是再冷酷无情的男人都会为之动容,这样的美貌,怕是只有神佛才有的吧?] [他什么都没说,明明是矇昧时期的警察,身上却有旧时代武士的落拓气:“抱歉,我不爱你,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绝不会为了个人而停留。”] [她请求大人砍下了武士先生的头颅,踮起细嫩的脚尖,做出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的姿态,那双只能握取扇的柔荑像托起初升的太阳,托起它。] 初次阅读时,地勤女郎还能体会出细腻而病态的美感,当有人将画面作真,付出实践之后,她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究竟是多大的仇怨,才能将人在死后摆弄成那样?] …… 霍克斯同意了太宰的要求,他们正在前往霍克斯的英雄事务所,捎带累赘小庄编辑。 “照片!照片!”太宰治围着霍克斯的身边走,看他的姿态,哪里有少年人的样子,分明就是向大人索取糖果的孩童。 “我要看案件现场照片。” 霍克斯给他吵得脑壳疼,他不得不对相泽消太的判断产生怀疑:他的脑子或许不错,但无论是性格还是其他,都太任性也太孩子气一点了吧。 他比太宰治大六岁,霍克斯想,就算是自己,六年前都没有这么烦人啊。 霍克斯对跟随而来的小庄说:“你是作为太宰的监护人来的?” 小庄点头:“我不能让太宰老师一个人查危险案件。”声音十分坚定。 “那行吧。”霍克斯说,“一会儿到事务所,你跟太宰签一下保密协议,这段时间要没事的话就不要出事务所了,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要阻断敌人从其他渠道得知情报的机会。 小庄又提出了质疑,他的思维十分严密:“请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霍克斯先生。”他一板一眼说道,“英雄杀手在外活动了那么多年依旧没有英雄抓到他,期间无数英雄丧命他之手,此次事件同他类似,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抓住敌人,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耗在事务所。” “不会有那种情况。”霍克斯的眼神一暗,像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酝酿着怒气的平静大海,他想到了案发事件的惨状,无论如何,他对此次敌人的怒意远胜于对英雄杀手的怒意,“绝对,绝对,不会让他逃走。” “如果一定要给我的话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我是霍克斯’啊。”他理所当然地说着傲慢的话。 太宰治的耳朵尖一动,他踮起脚尖,无声地落在霍克斯的身边,那灵巧的动作啊,好像是在舞台上表演的芭蕾舞演员,轻盈的身姿就连鸟类也无法捕捉到他行动的轨迹。 ”你知道吗,霍克斯君。”或许是年龄差别不大,对霍克斯他终于省下了先生的敬称,“上一个让我听见诸如此类发言的还是欧鲁迈特,诶诶诶,莫非你们英雄,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吗?” “完全不一样。”霍克斯瞥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好奇的小学生,带着一点儿不耐烦,却还给出了解释。 “欧鲁迈特说‘我是欧鲁迈特’,他的意思是拯救一切无辜之人。”霍克斯说,“而我说‘我是霍克斯’,是立志惩罚眼前的为恶之人。” “这样啊。”太宰治说,“如果仅限于此的话一辈子都超越不了欧鲁迈特哦。”话是说了,他的眼中却有小星星一闪一闪,从霍克斯的左边跳到右边,就跟想要看清楚他这个人似的。 “本来就没想超越。”他又变懒散了,“社会上的英雄根本没几个是真心想要超越欧鲁迈特的吧。” “话是这么说。”太宰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神奇动物,“如果人的好感度可以像游戏中一样,通过直白数值大方式呈现,就凭借霍克斯君刚才的那一番话,我对你的好感值可是在upupup,连续上涨了好几个百分点啊。”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感恩戴德吗?] 霍克斯用嘲讽的语气说:“真谢谢了。” 太宰舞动他柔软的海藻手臂:“不用谢~” …… 终于到英雄事务所了,地勤女郎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来,把霍克斯围得团团转。 霍克斯说:“介绍一下,这是我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地勤女郎。” 地勤女郎举起手:“有!” “烈雀。” “我在这。”说话的人长张鸟类的脸。 “歌利亚在哪里?”他说,“去休息了吗?” 地勤女郎:“才休息大概十分钟吧,不过就以他的听力,一会儿就要一拐一拐地走出来了。”她说,“翱翔者接替他的工作去巡逻了,还没回来。” 霍克斯叹口气说:“真是胡闹啊。”随后向后伸手,似乎想拽把太宰的领子,却被当事人轻飘飘地躲开了。 [嗯?] 霍斯克若无其事地介绍:“他就是太宰治,地勤女郎你可以考虑跟他要个签名,我身后的大个子是太宰的编辑叫小庄速,这次事件解决之前,他们会和我们同行。” “诶??” [胡说的吧,这张脸怎么看都只有……国中生还是高中生?] [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了啊!] [仔细想想好像是怎么回事,说是朝仓爱事件的相关人,却没有说是受害者还是旁观者啊,如果只是临时介入绝对无法写出细腻的犯罪场景,如果是受害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实在是太年轻了。] 太宰对地勤女郎的态度非常好:“是这位小姐想要我的签名吗?签在哪里都可以哦。”其他男人在他眼中,比微小的齑粉还要不起眼。 [这糟糕的发言……] 地勤女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作者竟然是这样的,连连摇手说:“不不不,普通的签名就好。” 太宰:“作为回报,可爱的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殉……” 情还没有出来,就听见小庄咳嗽一声说:“太宰老师,正事要紧。”恰如其分地打断了他新一轮的恶劣发言。 像是在嘴里含了一颗水果硬糖,太宰半边的腮帮子鼓起来,鼓鼓囊囊说:“真讨厌啊小庄,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这样不行哦,未来绝对会成为让儿女非常厌恶的,无论做什么都想逃离被监管的糟糕家长。”好在他的话多多少少对太宰还是有点良性影响,他转头说,“照片给我看看吧。” 霍克斯一边吩咐地勤女郎抽调文件一边说:“我们这只存有一部分书面资料,如果需要看见受害者遗体,还需要前往警局,等会人我也要到警视厅一趟,这次来主要是叫上老鹰他们,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去。” 太宰:“嗨~了解了解。” 映像被直接传递到了霍克斯的终端,太宰站在他身后,看地勤女郎已经撤退,便跟小庄说:“你也跟地勤女郎一起离开吧小庄,接下来的画面估计会对你造成很强的生理性不适。” [说白了就是呕吐吧?]小庄速想。 他说:“还是不了,我是成年人,太宰老师你都看了我怎么能离开,总要陪在老师你身边啊。” “真是可靠的发言啊。”他坏心眼地挤挤眼睛,“那随便你啦!” “霍克斯君?” 霍克斯摊手,大有“你要看我就不管了”的架势,他的手在屏幕上按了一下,色调灰暗的画面展现在众人眼前。 拍照的时间是凌晨,闪光灯过度曝光,英雄临终前狰狞的神色尽收镜头底。 小庄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白色,再是青色,最后变成了红色。 “要憋到厕所才能吐哦,小庄。”太宰说。 小庄编辑嘟嘟囔囔两声“失礼了”,就在不远处地勤女郎的引导下直往厕所里跑。 太宰却不同,他不仅没有被吓倒,相反那双眼中还展现出了近乎于薄凉的冷静:“这个不自然的姿势,舞女的颈骨直接被折断了吗?真是干脆利落的格斗技巧,她面部的表情,图片拍摄的不够清楚,但能够看出死亡瞬间的痛苦以及茫然,原来如此,都不知道是谁杀的吗?” “首落的刀口,还需要看见实际切口才行,不过光从力气来看,最起码是男性或者是拥有强化个性的女性,敌人……果然不是我的书粉啊,恐怕只是偶然情况下才读到那几篇小说的吧,真无聊,完全被当成混淆视听的挡箭牌了……” 他一边看一遍嘟嘟囔囔,口中吐露的话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听,或者被听见了多少,鸟类的听觉灵敏,除地勤女郎外在场的所有英雄都听见了他的话,烈雀看太宰治的眼神不一样了,而要摇摇晃晃才从休息室床上爬起来的歌利亚表情十分严肃,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太宰的身后,伸出手—— “!”霍克斯抓住歌利亚的手,他的表情十分严肃,懒散不见了、傲慢也不见了,眼中满含警告,以及仿佛要把人看到灵魂深处的锐利。 他在看谁?太宰还是歌利亚? “啊,果然还有留言吗?”太宰宛若感觉不到身边发生了什么,兴致勃勃地放大了画面。 地上用鲜血写了两行大字。 [淫恶之人] [伪善之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果然是我想象中的,如同腐烂白蛆虫一样粗糙而又恶心的无聊之举。” “我看好了,霍克斯君。”他转身,嘴角还噙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 “我们去警察局吧。”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2%] 第21章 不解、警惕以及对犯罪者特有的厌恶与审视,种种激烈的情感在瞳孔中碰撞,绽放出火花。 后两种情感,或许歌利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光是听到太宰先前说的一番话,即使眼前人还保留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体态,却足以让神经紧绷的他给人打上向恶的标签。 对冷血的不适,对混沌扭曲的不赞同,还有对如影随形冰冷而粘糊糊的恶意充满警惕,只要是守序之人在听太宰治一席话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以上的反应。可惜的是,十五岁的太宰完全没有掩盖自身异常冰冷本性的爱好,让歌利亚感到毛骨悚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然,说他想要对太宰做什么也太夸张了,他只不过下意识地想拍住太宰的肩膀,令他回头,看他此时的表情罢了。 随即便被霍克斯阻止了。 霍克斯很镇定,他放下了歌利亚的手腕说:“这是太宰治,《人间事》的原作者,对技巧型的敌人非常有一套。” 后面那句话成功让歌利亚放下一部分敌意,看想太宰的眼神柔和了一定点儿:“歌利亚。”他礼貌地颔首。 [真是值得信赖的英雄啊霍克斯君,明明对我的成见很深,只听他说一句话,警惕的眼神都藏进眼底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把霍克斯君当生命中的指明灯一样崇拜嘛!] [诶诶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愚忠了吧?] [老实说,我对这种样板式的英雄完全爱不起来] 太宰治的一双眼睛先看看霍克斯,再看看歌利亚,孩童般的好奇心伸出触角,他的舌头尖挠心挠肺地痒,就好像不说出点挑衅的话舌头就要断掉似的,不过,他也知道吃饭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在最后享用的道理,现在就戳破,就没有意思啦。 “你就是歌利亚先生吗?”他热情地招呼,“介意和我说说当时看见的现场是什么样的吗?图片资料仅仅能够还原场景,如果想要知道那时的现场气氛,也就是敌人所想表达的情感,还是要找第一目击者取取经啦。” “不,我并不介意说。”说完这句话,歌利亚的嘴唇抿起来,他下意识地用牙齿撕咬下嘴唇,颚骨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瞳孔也微微放大,惊恐的神色一闪而过,直到现在午夜梦回时他依旧会记起当时见到的残酷景象。 一次一次让他叙述,一次一次令他扒开尘封的记忆,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那天,也就是在案件发生前一天,真一跟我发短消息说他到东京了,要约我吃夜间拉面。”他的声音中饱含痛苦。 “真一是?”太宰看向霍克斯。 后者言简意赅:“武士之首。” “哦哦哦!”太宰正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 “我们是学生时代的好友。”歌利亚说,“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一位非常可靠的值得人尊敬的英雄,他的英雄名是‘正义之矛’,事务所在大阪,是当地非常有名望的英雄。” [正义之矛,好像听说过,估计排名挺前的。] [不过直接把正义写作自己的英雄名?哎呀哎呀,按此方式取名,如果不是品味太差词穷所致,潜意识中一定有着不那么正义的,邪恶的一面。] 他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在海对岸的国家,很久很久以前,有名作者出过一本书名为《厚黑学》,大意是说若想出人头地,脸皮要厚,心就要黑,许多明白人同意他的理论,当然,要太宰来说,这几乎是构成世间万物真理的一部分啦! 此时却偏偏有名官员跳出来,认为《厚黑学》正是人性丑恶的体现,还写了本《薄白学》针锋相对,大意是好的官员,都又清白脸皮又薄。 结果怎么样呢?半年不到后,那名薄而白的官员就被抓了,罪名多到最高法院都不知道该以哪条宣判的地步,色、欲、权,人间最肮脏的事他全都干遍了。 太宰想,如果按照这条理论,将自己英雄名取做正义的男人,是不是也会盯着一张虚假伪善的面具,在人们面前装模作样地演着滑稽戏? 在脑海中翻涌着的推测,他统统没有说出来,留给歌利亚的只有镌刻在脸上的,面具似的微笑。 “真一他有事情到东京来,正好路过霍克斯先生的辖区。”他说,“我们约了夜宵拉面,约定时间是夜间两点,但两点钟,他却没有出现在面店门口。” “我以为他忘记了,连续给他发了几条短消息,等了半晚上,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消息依旧显示未读。” “他跟我联系用的是工作号,真一是非常热爱工作的人,他起床时间很早,以往我夜间发消息,五点半左右就会得到回复,因为一直没有人阅读,我觉得有点不对,就翻看了他的朋友圈纪录。” 太宰说:“然后你发现他发了东京某处的街景,在前一天晚上?”他说,“啊,看来我猜对了。” “景点附近有一条街道,非常隐蔽。”歌利亚的表情变得十分糟糕,“老旧、昏暗,没有路灯和摄像头,霍克斯先生曾经在那附近抓到过几名敌人,他们将巷子当作据点。被抓之后,据点就废弃了。” “我的鼻子很好,嗅到了血腥味,顺着找到箱子,就看见了那幅画面。”他眼中燃气熊熊火焰,“真一的脖子与身体分开,墙上与地上喷洒着大股大股的鲜血,还有地上的字……” 太宰治打断说:“带我去事发现场看看吧。”他笑眯眯说,“已经足够了哦,歌利亚先生的讲解。”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聊得多呀。] [超老套的剧情,就算是五十年前的电视剧都不会这么演啦!] …… 歌利亚被勒令留在事务所中休息。 他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眼眶地下挂着两大坨青黑,身体摇摇欲坠,像是狂风暴雨中屹立在麦田里的稻草人。 霍克斯强硬地说:“你得休息。”便把歌利亚按在了休息室里。 最后前往事发地的只有太宰和霍克斯两人。 小庄倒是挣扎着要从沙发上爬起来,却被地勤女郎用力按了回去。 “你就别逞强啦,小庄。”太宰说,“在看见那幅场景的话,你得肠子都要被吐出来了,放心放心,有排行三的英雄跟着我,我超级安全的。”他说,“霍克斯君可是非常值得依赖的英雄哦。” 过于快速的霍克斯:“……” [完全不想被你依赖。] “等回来时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红肠怎么样?据说景点附近有家非常美味的红肠店哦,明太子也行,火红火红的颜色比鲜血还要明亮。” “呕——”在他的描述下,小庄不由想起某些画面,他反胃得更加厉害,低头就冲向厕所,吐出一连串需要打马赛克的秽物。 太宰假惺惺地拿出小手绢挥挥说:“请千万保重啊,小庄。” …… 霍克斯的英雄事务所建立在闹市区,在个性时代,闹市区代表着最大的人流量,最高的恶性、事件发生率,以及经济层面上的超高租金。 出英雄事务所之后,霍克斯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打招呼声淹没了。 “哟,好久不见了霍克斯。” “是出差吗?昨天没有看见你。” “我看了你昨天的访谈哦,怎么说呢,还是稍微谦逊一点吧,老是那样子说话除了我们之外都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好啦!” “今年的票我一定会投给你的。” 各种意义上他都是非常受欢迎的英雄,而霍克斯的羽毛,每一根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思绪被千百根羽分得如同丝线一般细腻,精神力被精准地分到不同的羽毛上:有的羽毛捧起了被绊倒后巧妙滞留在半空中的孩子,有的托起老奶奶身旁沉重的行李…… “谢谢啦,霍克斯。” “非常感谢。” 民众的呼声、道谢声像此起彼伏的潮水,太宰治浸润在声涛中,却好像被拴住鸟喙的夜莺,忽然就不说话了。 霍克斯不适应他的安静,打一开始见到太宰治,他就像是戏剧女王一样吧啦啦说个不停,在面对特定人物时过分的表现欲体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他还不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太宰更倾向于安静地旁观,偶尔发出几声辛辣的嘲讽。 等脱离人群后,他忍不住用手揩揩鼻子:“你刚才挺安静的。”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太宰露出了神佛一般静谧的笑容,“倒是霍克斯君,果然是位非常细腻而且体贴的英雄。” 少数情况下,太宰的话都有二重含义,需耐心解读,霍克斯在心底琢磨一会儿,含糊不清说:“还好吧。” “那么我就私自延伸一下,在走路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道路中央的猫都能及时救助的霍克斯君,肯定发现不少案件中的疑点了吧。”他说,“比方说,敌人不是与英雄事务所相关就是与警局相关这一点。” 霍克斯笑了,他的笑容很微妙,混杂着傲慢与儿童的跃跃欲试,就太宰看来,他的傲慢反倒是更像种表演,是展现给世人的英雄面具。 他原来走在太宰治的前面,但此时此刻霍克斯放慢了脚步,与他齐头并进:“我其实是个懒散的人。”他说,“做事情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演出效果,我都会选择最方便直接的解决方法,能够自己处理的事情不会多找人帮助。” 太宰说:“真是厉害的说法。” “就我个人角度而言,模仿罪犯事件即便缺少了太宰你,我也能够解决掉,只不过花的时间可能会更多。”他说,“但在见你之前,我去了一趟雄英,跟橡皮头咨询情况。” “听了他说的话以后,我才决定让你参与此次事件。” “啊,这样的话,下次见到橡皮头先生一定要好好感谢他才行。”太宰治说,他对相泽消太与霍克斯的对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以至于也不想听见。 霍克斯或许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他们俩走着走着远离了闹市区,进入了坟墓般安静的旧城区,方圆几里的活人应该只有他们俩,这里无论是摄像头啊还是电线啊都是废弃的,不用担心有任何人看见他们出入,也不会有人监听二者的对话。 他说:“‘如果站在善的一方,他能大有作为’,橡皮头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吗?”太宰治的声音宛若风中摇曳的豆大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熄灭,霍克斯直勾勾地看他的脸,没有丁点儿的掩饰,他等待的就是太宰刹那的表情变化。 于是他看见了,一双比海洋更幽深,比深渊更静谧的,荒芜的眼睛,两颗眼珠中孕育了灰蒙蒙的天空、黑色的海,与充斥暗淡无光沙粒的沙滩。 [真是久违了的,非常非常耳熟的评价] …… 人的记忆存在触发点。 从生下来开始,只要是人类所看见的所经历过的“过去”,无论记得与否都会被小心翼翼地存放在海马体中,它们中绝大部分,都没有拨云见日撕开封条的一天,但有些不可磨灭的,强烈的记忆,无论过去多少年岁,当遇见相似场景时,都会如同存放在潘多拉之盒底部的希望一样,被翻找出来。 在过去的某长段时间内,A先生都处于“太宰100%”的状态,黑泥将他埋得密不透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当他退出100%的状态后,即便是出于防止精神污染的考量,都很少回忆当时的事。 [修治,真是古怪的名字,我想想,有了,干脆叫你阿治好了,听起来可爱多了,对吧?] 男人爽朗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连同在脑内拼凑出的还有他的形象,一张勉强称得上帅气的脸,刚毅的眉毛,短短的寸头,还有正气凛然的下巴。 他像是不合格的新手父亲,带着幼小的孩子玩耍,被男人攥在手里的三色冰激淋球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白色、红色、褐色,分别对应香草、草莓与巧克力三种口味。 [如果是阿治的话,绝对会做得比我好得多。]他将滴血的双刀插回刀鞘中[因为阿治很聪明啊,如果是你的话,绝对能够想到流最少血改变这个社会的方式] [去善的那一边,阿治!如果做不到的话,最起码要保证不要在恶的泥淖中越陷越深,离它远一点!] “太宰?”霍克斯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之海中拉出来,他并没有意识到太宰治短暂的失神,只是单纯想要得到反应。 对此,太宰拿出手机,直接打了几行字去。 霍克斯:“你写什么了?” “感谢函啊感谢函。”太宰游刃有余地说,“我现在心情超激动的,完全想不到橡皮头先生会说我好话。”他抱怨说,“明明我在他面前时,他总是一副超级头疼的样子,上次还说我加重了他干眼症的症状。” “真是超级不坦率的人对吧。” …… 相泽消太在备课。 下午是教师会议时间,基于他在去年做出了开除了整整一个班学生的壮举,今年相泽消太依旧被任命成班主任。 班主任需要备课,上的课程与他学生是谁无关。 只可惜他还没有写几个字,骚扰短信就来了。 为方便工作,相泽消太的手机屏幕正面朝上,以确保他不会看漏任何一条来自雄英的通知或其他英雄发来的任务援助,而他的社交圈中几乎没有闲着没事干发短信聊骚他的朋友。 几乎。 /啊,消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对我的评价那么高啊凸^-^凸/ 相泽消太叹口气,连缀在句子后的微笑表情让他看得脑壳疼,是回信,还是当作没看见?他想想,还是拿起手机打了行字。 /不算高/他斟酌着写下。 /我只是说了实话/ /我在备课,不要打扰我,跟霍克斯好好相处/ /好~/ 相泽消太放下手机,霍克斯追查的事件他也有所耳闻,对英雄来说,那是让人难以容忍的,非常非常恶性的可怕事件,想到太宰已参与了案件,他却莫名觉得,再过不久就能听见事件解决的喜讯。 就连相泽消太自己都觉得诧异,在不算长久的相处之后,他对太宰智谋的信任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就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他无法勘破的谜题一样] [超越了年龄经验限制的,不世出的异才吗?] …… 霍克斯与太宰的谈话已经翻进新的篇章,在后者提到“犯人为警察或者英雄事务所相关人员”的假设后,霍克斯与太宰就成为了对等的合作伙伴。 霍克斯饶有兴致地说:“解释一下吧,得出这结论所需要的必要推理。” “我倒是觉得,这么简单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推理可言。”太宰说,“只要是细心听歌利亚先生的讲解就知道,舞女与武士之首案件的发生地十分不同寻常。” “‘曾经有敌人盘踞的古旧小巷’‘敌人被霍克斯先生抓住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在说话的时候,太宰甚至还模仿了歌利亚压抑着嗓子的可悲语调,模仿得非常成功,像得霍克斯脸都黑了。 “当然了,其实我也考虑到是不是有其他敌人后来居上将小巷重新当作据点的可能,但如果那样的话,歌利亚先生就绝对不是第一发现人了,毕竟英雄是在半夜被杀的,而敌人,他们就像是下水道阴沟洞里的臭老鼠,最喜欢在夜间出来活动,如果出了这么大的事,绝对会有人报案。” “由此可以得出推论,案发地其实是只有少量人知道的‘秘密据点’,”太宰说,“当然,这只是第一个原因。”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案发地,黄白相间的封条与闲人勿近的标牌将附件建筑物全部围挡起来,数量不算少的警察被分布在左右巡逻,看见霍克斯来了,警察纷纷抬手行礼,远处,一辆没有按上红亮灯的警车风驰电掣,呼啸而来。 开车是之前被指派来指派来指派去的大山潜幸,陪警视厅官员坐在后座的,则是太宰治在编辑部看见的另外一人,也不知道叫高木还是高仓。警局的副局长,谢天谢地来的终于不是狗头人,他相貌威严,大概四五十岁的光景,身材十分壮硕。 “霍克斯先生。”下车之后副局长直接与霍克斯打招呼,“我刚想去英雄事务所找您,就听说您又到了案发现场。”副局长的态度很好,即使霍克斯比他小了二十岁,却还用敬语。 霍克斯身后挠挠头发:“有事情的话,一会儿警局说吧。”他讲,“我还想再去看一遍案发现场。” 副局长立刻表态:“我陪同您一起去?” “不了不了不了,我随便看看就好。”说着长腿一跨,越过警戒线,而太宰,早就在两人虚与委蛇的时候就溜进去了。 …… 狭窄、老旧、逼仄、昏暗,就算是再宽容的人,也无法用褒义词形容事发街道。两面老旧而高耸的墙壁夹缝,只留下供三人并排行走的宽度。太宰的皮鞋后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清脆而富有节奏,速度再快点的话,就算是坐在百老汇戏剧院坐席上,听爱尔兰人表演踢踏舞,也不过如此吧。 显然太宰是故意的,从他嗓音中哼哼出来的小调与脚步声相匹配。 [他在自娱自乐]霍克斯想。 从两人短暂的交锋中,他能看出太宰的体术不错,过于快速的男人,此称呼用在方方面面,他先前几次有意无意想要触碰太宰,却都被灵巧地避开了。 由此看来,只要太宰想,他可以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蓦地停下脚步,仰起修长的脖颈,看夹杂在两排灰黑色高墙中的暖橘色天空。墙非常高,与监狱外的围挡相比不遑多让,缝隙很窄,傍晚的太阳偏移至另一方,偶尔只有几块阳光色斑零零碎碎地散在墙壁上。 他的思绪却回到了歌利亚发现尸体的晨曦,朝阳升起后的第一缕熹微十分明亮,它透过一线天,撒在拙劣的复制品身上,即使舞女的面色狰狞,即使头颅的眼睛大张,瞳孔扩散,在镀上朝日的光线后,作品也得到了升格。 太宰说:“虽然是误打误撞,倒是选了个富有艺术性的好地方。”光是停留在脑海中的想象,已经调动起了他的兴致,甚至可以说,太宰几乎在欣赏粗糙技艺下微末的美感。 霍克斯蹲下来:“别说傻话了,快来看案发现场。” “好~来了。” 太宰治也跟着蹲下来,女英雄,也就是被杀害的舞女,身上没有溅出一点血,霍克斯说:“你判断得没错,舞女,就用这个代称吧,反正我之前也不认识她。”他接着说,“死因是颈骨断裂,敌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因为没有挣扎,所以也没有留下痕迹,从验尸后的死亡时间来看,她比正义之矛要早一个小时死。” 太宰乖巧听讲解,没有打断也没有说话。 “正义之矛,确定是在这里死的。”他指地下用白笔画出来的尸体轮廓,“先被撂倒在地上,然后斩首,血溅了半面地跟半面墙,犯人用多余的血写了两行字,最后他把脑袋放在舞女的手上。” 太宰问:“最早的快乐王子是什么时候死的,死亡地点在哪?” “一周之前。”霍克斯说,“开始没人把事情联系在一起,被害人是本地一家小英雄事务所的成员,被发现死在歌舞伎町的阴沟里。” “哦。”太宰说,“经常死人的地方。” “是的。”霍克斯叹口气,“快乐王子只剩下一颗眼珠,另外的眼眶中被塞了个塑料小球,小球打开之后能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贪婪之卒’。” “复仇事件?” “我觉得是。” 霍克斯说:“快乐王子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在臭水沟里浸泡了很长时间,遗体损坏太严重了,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不过无论是正义之矛还是舞女,手指甲里都没有血肉残留。”他说,“补充一下,我们把正义之矛的身首拼回去后发现,他的脖子也被折断了。” 一般人折断脖子的动作是这样的,绕在人身后,手臂锁住脖颈,富有技巧性地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脖子就断了,如果动作不够利落,被害者反抗的话,只会有一种方式,就是被害者抬起手,指甲死死地抠着敌人的手臂,想要把他拉开一点,按照这种反抗方式的话,手指甲缝中肯定要有血肉,如果被清理干净了,也会留下清理的痕迹。 目前,清理痕迹,无。 太宰治说:“这就跟我小说不同了,在我设计的故事情节中,舞女是被人从身后敲闷棍偷袭的,失去意识后才死亡,而武士之首,不仅挣扎了还挣扎得很厉害。”他说,“犯罪方式和这次的敌人完全不同。” 霍克斯说:“没错,所以你认为,为什么他们会不反抗。” 太宰:“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敌人具有精神控制类的异能,在犯案之前就已经施展了自己的个性,第二种可能就是他认识被害人,以至于没有人意识到他们会被杀死。” 霍克斯说:“如果不考虑隐瞒个性的可能,警察局里的警官还有我事务所的人中,并没有精神控制类的个性。” 太宰治:“诶,不愧是霍克斯君,竟然已经把人都偷偷调查一遍了吗?”他说,“警察局长真的同意吗?刚才那位副局长看着就对霍克斯君十分防备。”要不然干嘛专程驱车到此地堵人? 霍克斯含糊地说:“副局长和局长又不一样。”警察局内并非一块铁板,派系分明。 太宰又话锋一转说:“算啦算啦,警局内如何待会儿再说,但自己的英雄事务所,霍克斯君肯定很熟悉对吧?”他眉眼含笑,“有没有人,具有犯罪的潜质?” 霍克斯沉默了。 “有。”他说。 “同时认识三位英雄,当天又不在场的,只有歌利亚。”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2%] 第22章 “啪啪啪——”太宰鼓掌了,他语气中充斥着虚伪的崇敬,“真不愧是排行三的英雄,大公无私,铁面无情,即使是自己所信赖的员工都会检查,如果歌利亚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心碎吧,敬爱的上司一点都不相信自己,他可是一心一意将霍克斯君当人生路上的指明灯崇拜啊。” 霍克斯完全没有被挑衅到,短暂的相处中他已经摸到太宰性格中恶劣的一面,他喜欢用辛辣的嘲讽激怒人,大多都是故意的:“没办法啊,我是个非常懒散的人,做什么时候都喜欢一步到位,如果要返工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比起把在意的人全部剔除出调查名单,还是直接检查一遍更加简单快捷。” ”而且,只是简单的嫌疑而已,拥有这嫌疑的人一点都不少,我没有将他排除在外,是因为那天晚上其他英雄和工作人员都在事务所,只有他一人因为要赴正义之矛的约提前走了,时间上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仅此而已。” “就我的判断来说,敌人是警局内部成员的可能性更高。” 太宰耸耸肩,似乎在说“好吧好吧”。 霍克斯话锋一转:“以上都是明面上的,凭时间就能做出的判断,我比较在意的其实是那三个暗示。”他说,“淫恶之人、伪善之徒、贪婪之卒,这三个词汇一定是有联系的。” 太宰说:“当然啦,都已经给此次事件定性为复仇事件,要是他们仨没有关系就实在是太逊啦。” 霍克斯说:“问题就在这里。” “警方目前的调查结果是,三人并没有直接联系,或者说工作上是绝对没有交汇处的。”他说,“快乐王子是本地的英雄,舞女来自九州,武士之首则是从大阪来的,三个地方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而他们的工作也没有重合过。” 太宰说:“出行纪录检查过吗?” 霍克斯说:“警方的说法是,没有异常。” 警方的说法,太宰治的眉头微微上扬,他很喜欢霍克斯的说辞,事实证明,在英雄社会,霍克斯和相泽消太一样,已经是少见的聪明人啦,完全不是他平时经常见到的,根本听不见人话的蠢货。 对那些人,他真是看一眼都觉得厌弃,连嘲弄他们的心思都失去了,这就像是人走在路上,只会看见树丛中精贵的野猫,完全不会注意街角的小石子一样。 “警方啊——”太宰拖长了声音,“放眼下真是相当不可靠的说法。”他说,“如果敌人就混在警察局内部,稍微动动手脚,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霍克斯说:“虽然我不认为他能手脚通天,以防万一我还是找了另外的增援,帮我查他们的过往。” 太宰治说:“这可不仅仅是敌人的问题。”他的智慧比霍克斯来得要更加深邃,此时看到的,想到的也要更多一点。 他直起身,开始往外走,两人在巷子里已经呆了够长时间,事发地点也看够了,太阳早已不悬挂在地平线,大半火球被划分出白天与黑夜的地平线吞没了,落日的余温无法照亮通往彼方的路,三两点明星撑在雾蓝色的天空中,地上的血迹与色块已经看不真切。 霍克斯跟在他身后说:“还有什么是我没注意到的?”这一刻他真的是潜心向太宰请教,希望他能够发挥超越年龄限制的智慧,给自己一点提示。 只可惜太宰是别人询问了就会回答的人吗?当然不是,他只会将脆弱的现实收纳在胸膛中,看其他人为了蒙在现实之上的一层玻璃纸而奔走。 “不,就掌握的那些证据而言,霍克斯君已经发现了所有能发现的,我所在思考的,不过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个人推论罢了。”太宰说,“就让我先卖一个关子吧,等到霍克斯君的线人把情报传递给你,你应该也是能做出进一步的猜想。” “不过,稍微给你一点提示吧,别相信警署中的任何一人。” 霍克斯的双手抱臂,他走的速度跟太宰治一样快,但他的步伐十分稳健,而前面的人,就是不愿意好好走路,在平缓的路段上他蹦蹦跳跳,当路边出现低矮的墙或者水泥管时,又必须走到它们身上,小心翼翼地迈着模特都不会有的步伐,一点一点儿向前挪移,稍有不慎就会从管子上掉下来。 孩子在八岁以前有这样的举动非常正常,但长大以后若在这样就会显得十分疯癫,但是放在太宰治身上,好像又不违和了,他整个人就像是矛盾的集合体。 霍克斯说:“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受人讨厌的,直到看见太宰你才知道人外有人啊。”说的是实话,谁叫霍克斯对同期的不少英雄态度都十分糟糕,爱理不理,在公共场合发出奇怪的嘲弄其他人的宣言,这些行为让他在小肚鸡肠的同行中评价很低。 而且霍克斯也是以嘴贱出名的英雄啊。 太宰说:“真过分啊霍克斯君,你是在说我不受欢迎吗?事实恰恰相反,我可是很受人追捧的,无论是在社交中还是在文学领域上,喜欢我的女孩子超级多哦。” 两人斗嘴期间,不算很幽深的巷子走到头,警车横跨在路中央,树理英五郎,也就是警察局的副局长站在路灯底下抽烟,距离太远,太宰治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散落一地的烟头。 霍克斯主动说:“久等了,树理副局长。” 后者立刻掐灭烟头扔在地上,跟在身后的大山弯腰直接把地上的灰烬与剩余烟头收拾干净,就像一条任劳任怨的狗似的:“不不不,完全没有久等。” “快上车吧,霍克斯先生。” …… 同市内,6:30pm,夜眼事务所。 夜眼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东京,是日本国内英雄事务所密度最高的城市,就数据统计来看,其事务所的数量是其他地区的事务所加起来的总和,就算是国内排名第二的城市大阪,英雄事务所数量也远逊于东京。 想要在竞争力如此之高的地区存活,并不是只要招募英雄就可以的,什么每家事务所管理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地区的治安,各自为政、互不干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出于以上原因,就算是英雄事务所,也为了在大城市扎根作出了一系列个性化的改变。 除却那些以强大力量见长的事务所之外,英雄们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制定个性化服务。 比方说灾害类英雄就开始与消防员合作,帮忙灭火,此外还有追踪遗失物件的英雄,修复战后损害的英雄,负责在敌人肆虐时撑起防护罩的英雄等等。 夜眼英雄事务所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以制定大型对敌行动战略为主要工作,此外还会对其他英雄在活动中提供信息与服务援助。 总而言之、他们的英雄事务所是辅助性质的,主观维护治安的时刻少之又少,但其他英雄事务所还是很愿意跟他们合作,一是因为夜眼曾经是欧鲁迈特的助手,能力十分优秀;其次,他们英雄事务所的资料非常全,如果说想要查一个人,那他的生平事迹中,再小的点也不会被放过。 如果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怎么会成为欧鲁迈特都认可的助手? 泡泡女孩儿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她元气满满,热爱工作,即使长年累月地进行室内工作,脸上都带着像在进行户外活动的愉快笑容:“资料对比,完成。” 夜眼打开另一台电脑,点击泡泡女孩儿上传的文件。 “他们三人的行程记录被篡改得很高明。”泡泡女孩儿的脑袋向前凑,对自己打上红圈的部分进行解释,“警方出示的行程证明中,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两人,近五年内,都没有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城市,死亡事件已经是他们唯一一次相聚。” “但是,”她用了一个高明的转折词,“我所调查到的跟警方出示的证据完全不同,十年以及更早以前的内容无法追查,在有限的数据中可以看出,几乎每个月,正义之矛与因特利亚都会到东京一次,而他们新干线的车票时间在同一天。” 因特利亚是舞女的名字。 “警方数据中,他们订购的新干线班次产生了变化,稍微向前提两三天或者向后推迟几天,就能将两人的时间完美错开。”她说,“正义之矛来东京的时间比较固定,次数在稳定在一个月两次前后,但是因特利亚的事务所与首都毗邻,时常会接到都内的工作,密集的时候四到五天就来一次,稍微调动下时间,完全不会被发现。” 夜眼推了下眼睛,近似三角形的镜片在屏幕亮度的照射下掀起一阵反光:“也就是说,他们的警局内记录被篡改了。” 泡泡女孩儿说:“显而易见。” 夜眼:“有没有调查到,他们到东京做什么。” 泡泡女孩儿:“目前还没有头绪,接着调查需要时间。” 穿西装的男人将双手交握支在尖锐的下巴颏底,他陷入思考,已知的信息在脑海中排列组合,以多种方式进行解读,他努力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篡改行程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但有能力完成这行动的人并不是很多,目前有两种可能:1、篡改数据的是能够接触到信息的,数据部门的成员;2、篡改信息的是警局内干部级别以上的官员] 他拿起平摊在手边的手机,拨通某条号码,英雄的手机都经过个性加密,无法被监听:“喂喂,是霍克斯吗,我这里的调查有了一定的进展。” 霍克斯的声音在电流的加持下有些失真,他说:“你等等,我现在正在警车里,让我戴下耳机。” 警车。 夜眼接收到了霍克斯的暗示,决定长话短说。 “接下来的话只需要我来传达,你只需要好好听着就行,不需要做出任何的回应。”他将刚才泡泡女孩儿的话精炼地转述一遍,随即又把文件打包发给当事人。 “总结,在警察局中不能信任任何人。”他说,“目前的情况可对篡改信息的人进行两种推断,其一,他是敌人或者是敌人的帮凶,其二,他是受害者的同谋。” “假定受害者确实有不可靠人的秘密,以血书写的罪证是正确的,那么第二项推断就是成立的。” 夜眼把手机播放模式切换成免提,十根手指在电脑键盘上翻飞:“说到血书罪行,这种行为倒是让我想到了一名早已销声匿迹的敌人。”他说,“你记不记得在四年前忽然消失的敌人阿喀琉斯。” “记得。”霍克斯言简意赅,他是在四年前成立了自己的英雄事务所,当时阿喀琉斯的社会影响力正好到达巅峰,无数的英雄试图捉到他,却都无不折戟而归。 “即使在敌人中,阿喀琉斯都是异类。”夜眼说,“与三年前出现并且活跃至今的英雄杀手斯坦因不同,阿喀琉斯的肃清行动无疑更加周密,并且更加得人心,在当时他的崇拜者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数量,甚至将世界上第一个反英雄的名字作为代号送给他。”根据他们的推断,斯坦英正是阿喀琉斯的崇拜者之一。 夜眼的一席话将霍克斯的思绪拉回了四年前,不,应该说是更遥远的七年前,他还坐在英雄行为理论课的课堂上,昏昏欲睡,老师没有起伏的无聊的嗓音钻进耳朵,让他更加想睡觉了。 “我知道,就算是在座的你们,不少也在心中赞同阿喀琉斯的行为。”开头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把假寐状态的霍克斯给劈醒了,而下首的学生,各个躁动不安,有的人脸上带着被说破心思的心虚,有的人则义愤填膺,认为老师的话侮辱了他们的人格。 “阿喀琉斯,这名敌人的行动模式与其他敌人不同,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无任何好处地狩猎失格的英雄。”老师说,“但在他的袭击现场中,总能够发现一封信,上面详细记载了失格英雄在暗地里进行的非法活动与罪状,并且在警方介入调查核实之后,发现这些消息通通是正确的。” 因此,阿喀琉斯十分受到普通民众的追捧,他们有人甚至将他比喻成杀毒软件,可以清除英雄体系内的毒瘤。 “但是!”老师眼里的目光扫过所有年轻人的面庞,“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值得提倡,并且绝对错误的。” “众所周知,在我国只要考到英雄执照,适用年限几乎是终身制的,只要不违反重大条例,就不会被吊销执照。” “而重大条例的首条,就是对敌人的处理方式。” “英雄活动可以视情况对敌人造成一定的物理伤害,却绝对不能危及敌人的性命。” “原因很简单,也可适用于阿喀琉斯这一条。” 霍克斯能感到自己的嘴皮子动了动,他知道,从他的喉咙里吐露出的言语同老师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 [无论出于多么高尚的理由,当夺取人性命的那一刻,一切的光辉都会销声匿迹,只剩下杀人犯的头衔,明晃晃地悬挂在他的头顶。] [英雄如果杀了人,就不是英雄,而是罪犯。] 他认为,这是他在英雄行为课中学到的,唯一有意义,并且唯一对他未来行为造成影响的一句话。 夜眼的声音依旧十分冷静,听他说话与听机器人说话没什么区别,他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我认为,犯人有很大可能是阿喀琉斯的崇拜者。” 霍克斯忍不住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脸:“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一个一个把人揪出来,跟他们聊社会看法啊。” 通讯到此为止。 “什么什么什么?”太宰的脸又凑到了霍克斯的脑袋边上,“你在说什么啊霍克斯君。” 霍克斯向座位的另一端挪移屁股,他说:“那有什么问题再跟我打电话吧,回头聊。” …… “汪!好久不见,太宰同学汪!” 东京的警察局与静冈市内的警察局不同,无论是规模也好建筑格局也好,都要开阔多了,大厅被修建得宽广而平整,块状的乳白色瓷砖铺在地面上,配合冷白色的灯,以及乳胶漆漆过的墙壁,让其在黑夜中,都比白昼还要明亮。 熟悉的狗头人跟太宰打招呼,大金毛的脑袋一点一点,憨厚可爱。 “面构先生,好久不见。”太宰伸出手摇晃几下。 “请不要叫我面构先生,叫犬金就好汪。”大金毛脑袋说,“叫面构的话,我会分不清楚太宰同学是在称呼我还是我的兄长。” “那就犬金先生好了。”太宰笑嘻嘻说,“犬金先生是被借调来帮助的吗?有什么发现?” 面构犬金说:“没有任何发现,敌人相当小心谨慎,尸体上没有留下任何的气味,估计是用去除气味的喷雾喷过了,马上我就准备回静冈了汪。” 他还跟太宰寒暄了几句:“说起来,太宰同学也是来参加入学试验的吗?我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见绿谷同学和爆豪同学了,太宰同学考得也是雄英吗汪。” “不不不。”太宰笑咪咪地说,“我考得是东大附中。” 面构犬金说:“是吗,很适合太宰同学,不过橡皮头要说不定会挺失望的,他好像很期待做太宰同学的老师汪。” “诶,是吗?”太宰治说,“完全没想到消太对我如此喜爱,不行不行,等处理好这件事,我一定要去找消太喝酒才行,都说酒后吐真言,我真的超级想看见他喝醉后扒拉扒拉说个不停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笑,啊对了,要带着家庭摄影机去才行,那副画面我要拍下来以后想起来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面构犬金:“请不要在警察面前大张旗鼓地谈论未成年人喝酒汪。” [某种意义上也实在是太惨了吧,橡皮头,太宰同学完全是在以捉弄你为乐啊汪] “太宰!太宰!”霍克斯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快点过来,不是你闹着要去看被害人遗体的吗?” “那我就先失陪了,犬金先生。”太宰转了一个圈儿,轻飘飘地离开了。 “回头见,太宰同学。” 依旧在雄英写教案的相泽消太:“阿嚏——” …… 树理英五郎说:“完全想不到太宰先生竟然会如此年轻,实在是少年英才啊少年英才。”就算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也听说过《以爱之名》,他先是恭维太宰治一番,随后低声喝令身后垂首的大山潜幸说,“快点,带太宰先生到法医哪里去。” 那呵斥的语态,一点都不像是对下属,反而像是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一样。 大山潜幸低头,一言不发,总是这样,领导的呵斥,同事们的排挤,最苦最累最脏的活都是他来做,这难道就是所谓社会中的新人效应吗?进入单位后新人永远是最底层要受到所有人的奴役。 也未免太残酷了吧? 太宰笑盈盈地看着大山说:“那就拜托了,大山先生。” [真是可悲又可怜的人啊] 他凑近大山潜幸,轻悄悄地在他耳旁吹气:“为什么啊大山先生,树理副局长对你的态度,完全就不像是对人类的态度嘛?哪怕是养了条不那么名贵的家犬,都应该稍微友善些吧。”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卑微的大山先生。” [我是个奇怪的人,按照现代社会的说法,大概是天生具有“犯罪意识”吧,那些不合法的、悲伤的、压抑的、可以称之为惨剧的事件,打心底里吸引着我,我扑向他们,就像是飞蛾欢快却又孤注一掷地扑向摇曳的烛火,倘若能够嗅到那些肮脏的,宛若石油一般可贵的血腥气,即使翅膀被烧成黑色的炭,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人间事.假面的自白》] …… 霍克斯原本是想跟太宰一起去看被害人遗体的,但没想到的是,又有一通电话急匆匆地来了,地勤女郎告诉他,歌利亚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拿着手机,像是疯了一样冲出英雄事务所,满口都念叨着“要见霍克斯先生”“要见霍克斯先生”。 他只能在警察局的门口等歌利亚,还好他没有让霍克斯等多久,很快,天空中出现了一抹极速翱翔的身影,是歌利亚。 “霍克斯先生!”他一个俯冲,雄健而充满力量的翅膀掀起阵阵起浪,浪花拍打地面,卷升飞扬的尘土,“我刚才又翻看了一遍真一的空间,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地方。”他的手指间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定格在案发前一夜他发的街景上,随后他又向下滑动屏幕,翻到了另一张照片,“这两个地方,其实是一起的。” 第一张照片的左侧是城市公园,而第二张照片则面对一汪池塘。 “他发的照片是附近的一个小城市公园,而池塘则是城市公园内的景点之一,从上一张照片来看,真一并不是随便晃晃到公园中,他是被人约出来的。”歌利亚激动地指向照片中池塘里模糊不清的第二人倒影,“你看!” 霍克斯凑上去,只可惜照片拍得实在是太不真切了,只能看清楚,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看着义愤填膺的男人,霍克斯冷不丁地开口了:“我们刚才得到了新的情报。”他说,“这次事件很有可能是阿喀琉斯崇拜者犯下的模仿案,你怎么看,歌利亚。” [人的面具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带着] [如果你想在最短的时间内问出最多的信息,那么就挑人毫无防备并且情绪激动时,单刀直入地问出问题。] [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的表情看,解读细微表情,霍克斯,想要成为足够优秀的英雄,你就必须学会一切旧时代警察、刑讯大师应该有的技能。] 所以,他也没有放过歌利亚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犹豫、以及最后沉淀于眼底的愤怒。 “阿喀琉斯?”他低声地咆哮,“怎么可能,模仿阿喀琉斯,他也配?”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3%] 第23章 [加更]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歌利亚与霍克斯之间,前者的表情透着十二万分的滑稽,好吧,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那话不仅是错误的,还是愚蠢的,暴露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霍克斯换了个站姿,他以右脚作为支点,向那方向倾斜,而他的双臂,又交叠在一起。 这样的姿势,只有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做出来才好看。 “喂,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吧?”霍克斯的声音一点都不严厉,正因如此,歌利亚更加地羞愧,他竟然去钦佩一位敌人,这是职业英雄最不应该有的思想上的错误。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对反英雄阿喀琉斯行为的思考,贯穿了他整个学生时代,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悲的:什么是英雄,惩恶扬善才是英雄,他自认为做到了扬善的那部分,而惩恶,仅仅捉捕穷凶极恶的罪犯是绝对不够的。 [为什么死刑会被废除?] [那些流过的血,那些逝去的生命,难道不值得以恶人的性命相报吗?] 来自英雄内部的恶,对歌利亚这种老派的、样板式的英雄来说是完全完全不能忍受的事,他对玷污英雄荣光的人,恨不得施以千刀万剐或者更加可怕的刑罚。 所以,当阿喀琉斯出现的时候,他甚至松了一口气,认为终于有杀毒软件出现了,而那些明晰的罪行,让他顺理成章地将深陷泥淖的英雄们当做败类与耻辱。 “我很抱歉,霍克斯先生。”他低声说,“我、我不应该那么说,我是英雄的耻辱,竟然钦佩敌人,我、我不配在事务所工作。” 霍克斯摇摇手,好像很宽容地说:“这没什么,阿喀琉斯的做法也不是任何可取之处都没有,”他岔开话题,“你送来的情报,说不定能够起到大作用,我们一定会好好盘查的。” 歌利亚好像得到了安慰,他长舒一口气。 霍克斯说:“你先去休息休息吧,如果有了什么进展,我一定会及时通知你的,我可不希望手下的员工因为过度劳累而出什么问题,你已经连轴转好几天了。”他的话中透着一股子令人信服的力量,能成为no.3的英雄,霍克斯当然有可取之处,他带给人安定的能力或许不如欧鲁迈特,但只要他想,平稳住歌利亚的情绪却绰绰有余。 歌利亚被他劝走了,地勤女郎驱车赶来,前者本来就拼着巡逻了好几个日夜,又才飞了跨越大半座城市的长途,情绪放松下来后,疲劳感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霍克斯跟地勤女郎使了一个颜色:“交给你了地勤女郎,这次一定要让歌利亚好好休息。” 聪明伶俐的女性从他的话中解读到了更深层的含义,她惊疑不定地看了霍克斯一眼,在歌利亚察觉之前微不可查地点头:“交给我。” 等目送着车远去之后,霍克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才愈发笔直的站姿坍塌得不成样子,他找了棵树木支撑起没有骨头的身体,望了会儿被光学污染渲染得看不见太多星星的夜空。 望会儿呆之后,他伸手在被发胶抓的很有型的头发上顺了一把,耙出了深深的沟壑。 “啊啊啊,真麻烦真麻烦。”他已经开始自言自语了,为了理清楚思绪,在只有自己一人时,霍克斯经常会如此。 “虽然可以想象到,按照歌利亚老派的性格,应该会主张对犯罪的英雄绝不姑息,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阿喀琉斯的崇拜者啊。” “这样的话,嫌疑不是变得更大了吗?按照已知的情报来看,正义之矛他们说不定真会秘密犯下罪行。” “不过要是他动手的话,歌利亚的演技有这么好吗?” 没错,在霍克斯的心中,他是主张歌利亚并非犯人的,但这重主张并非出于他对歌利亚的信任,而出于他对歌利亚的理解。 在他的理解中,如果歌利亚知晓正义之矛犯罪,以他嫉恶如仇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愿意同其交往下去的,杀人之罪,应该不至于,歌利亚是将英雄守则牢牢刻在灵魂深处的人,守则说不能杀罪犯,就不能杀。 即使他心中,多么希望英雄中的蛀虫从社会中消失。 而且,即使真的出了什么变故,让他动手了,杀人了,以歌利亚的性格也绝对做不到虚与委蛇,甚至在他面前演一出大戏,他的演技绝对没有好成这样。 [但还是超级超级超级麻烦] 霍克斯想[明明我最喜欢偷懒了,为什么总是有麻烦的时间找上我啊] [要不还是去找找那小鬼问问,看他发现什么好了,不过小鬼蔫坏蔫坏的,问他的话说不定会扯一大堆啰里八嗦的假话,等把人蒙住之后再来一句我是骗你的] [对,没错,他肯定会这么做,他就是那样的人!] …… 大山潜幸是一条温顺的野犬,即使被太宰治用言语刺激,听见了相当诛心的问题,他也只是停顿一秒,随后便低下头,露出代表“无戒心”与“安全”的后脖颈:“不,副局长对我的态度没什么问题,作为下属,这是份内的工作。” “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是分内的工作。”太宰才不愿意给他搪塞的工作,“我看树理副局长对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就算居高临下的发布命令,也是平和的。” 无奈之下大山只能说:“副局长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绝对无法完成学业,更不要说进警局了。” “啊,是吗?”太宰说,“哎呀,那副局长真是难得的好人啊,是资助贫困学生吗?这年头很少有这样的人了。” “咯吱——”大山咬了一次牙,声音很轻,要不是太宰耳聪目明,绝对发现不了。 [哎呀哎呀,这种声音,应该怎么形容呢,反正绝对不是愉快会发出的声音,是怨恨吗?还是愤怒?说不定是两者都有。] [这样的话,只要好好查查资助的学生,就绝对能发现蛛丝马迹吧?] 大山潜幸的身材十分高大,健壮的身躯被包裹在警服之中,肌肉线条是看不见的,但有些人只要从外表就能看出是格斗的好手。他的手臂并不粗,却也不细,块状肉的分布十分均匀,看着他的背影,太宰就能想象到他的力道。 [歌利亚先生的话,也有一副充满了力量的躯干。] “到了。”大山决定不对太宰的话作出反应,他下意识地侧站在门口,摆出只有保镖才会有的,守护的姿态。 法医部冷冰冰的,只有穿着无菌服的人在其中工作,树理副局长提早跟他们打招呼了,准备一套新的无菌罩衫,太宰对此物谈不上熟稔,却也知道该怎么穿,他披上后走进消毒间。 “需要我们出去吗?”工作人员询问。 “不,无所谓哦。”太宰欢快地说,“反正就算你们出去了,监控摄像头也会24小时无差别的运转啊,控制室里一定有人正在看着我吧,既然这样的话,人是多两个还是少两个,就完全无所谓了。” 真是令人尴尬的发言,太宰却跟没有看见法医们的脸色似的,一边哼着轻快的曲调,一边拉开了将尸体从头至尾包裹住的拉链包。 正义之矛的首与身体被拼接在一起,太宰毫不在意地把头往后拉了一段,露出脖子与身体间的缝隙。 [嗯?这个断折口?] 再看看舞女的头颅,他的手指顺着冰凉的失去弹性的肌肤一路向下,从头颅摸到背上的蝴蝶骨,顺着脊椎向下。 “啊,我明白了。”他说,“原来是这样。” 他闪出门,大山像一抹坚实的幽灵,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后,两人的距离是十分规范化的,不多不少只有一步远,这是绝好的防卫距离,也是绝好的,攻击人的距离。 “刚才啊,我摸了一下舞女和武士的身体。”他说,“发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他问大山,“你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吗?” 大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太宰会突然回头,他噙着笑意的眼睛紧紧地锁定在大山的脸上,瞳孔中倒映着对方扑克牌一样无表情的脸。 “那么大山先生,你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事情吗?”他说,“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但是我马上就会告诉霍克斯先生,那样的话,这点可能关乎是否能找到罪犯的关键点,就要被第二个人知道啦。” 大山挂在脖子里的树叶吊坠,反射着光。 …… 霍克斯坐在警察局大厅,百无聊赖地看手机。 他在等太宰。 “霍克斯君~霍克斯君~”飘荡着波浪线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抬头一看,只看见太宰的脸已经变成了Q版,身体后面飘着可疑的小红花。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去另一个案发现场看看吧!”他高兴不已。 “另一个案发现场?”霍克斯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歌舞伎町啊歌舞伎町!”太宰说,“我们一起去逛花街吧,霍克斯君!”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3%] 第24章 东京,1:00am,前池袋。 前个性时代,也就是矇昧时期,东京内一片混乱,四处都是灼眼的火光、哭喊尖叫、受伤的人,罪恶在黑暗处滋生,混乱孕育于斗争。不仅是东京,日本、整个世界都没做好准备,迎接个性时代的到来。 在之后的三十年中,人类展现出了完全的,对新事物的适应能力,混乱犹在、敌人横行,大体上却建立起来了应该有的秩序,但在新旧交替秩序颠倒的过程有中,有些区域却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被新的名词所取代。 池袋本就是日本有名的红灯区,风俗店颇多,帮派林立,在矇昧时期这里发生了太多场无厘头的械斗,以至于街道与人的损耗都十分严重,现在的新池袋几乎是在原本的基础上重建的。 政府原来的意图是将其建设成一个全新的街区,安稳、毫无波澜,和其他住宅区一样,可惜的是居住在东京的人,他们早已对池袋形成了固定印象,所以那些流莺,那些风俗业的男男女女,都自发性地聚集在此,开辟出了独属于他们的王国。 ——歌舞伎町,不同于曾经新宿附近的多功能商业娱乐网点,它是实打实未成年不可入的红灯区。 太宰抬头看町门口的半圆形拱门,町占地面积很大,门却很小,左右站数名警察,他们的眼睛比鹰隼更加锐利,等着进门的每一个人,身份验证、信息盘查,“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横幅悬挂在门厅下。 他抬起手,平放在额前两三厘米远的位置,作极目远眺的姿态,似乎是在好奇地打量门内的情景,而他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作伪,竟然带有近乎于孩童的天真。 “原来真有这么一道横幅啊。”太宰治似乎在喃喃自语,但他身边的霍克斯认为,此人绝对是说给自己的听的,果然下一句话就原形毕露,“讷讷,霍克斯君,你在读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和同学做过拿着假、身份证,试图混进歌舞伎町的事?绝对有吧,这可是高中的必备项目。” “并没有。”霍克斯说,“我高中不在雄英,是在士杰。”士杰是大阪的学校,而且,伪造身份证,怎么可能会成功,每年试图混进去的未成年人数不胜数,多年下来也没听见什么成功案例。 “那你的学生时代真是无聊到了可悲的地步啊。” 霍克斯:“……” “刚到十五岁的小鬼没资格这么说我。”霍克斯向前迈了一大步,随后他好像很不经意地说,“工作以后多多少少要出席这样的场合,歌舞伎町我已经来了好多次了。”完全就是被挑起斗志,彰显自己成年人身份时才会说的话。 太宰歪头:“诶?”他的表情又变成了坏得出水的Q版脸,“是和No.2的英雄安德瓦一起吗?真好啊,跟自己的偶像合伙逛花街什么的。” 霍克斯:“不要得寸进尺啊小鬼,我们只是来工作工作!” [说到底,霍克斯君其实超纯情的啊。] 太宰治站在霍克斯身后一丈远的位置,各种意义上都算是看透了No.3色厉内荏的表象。 [霍克斯君的话,应该是那种生活超级规律的类型吧,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男子高中生以及丑恶成年人该有的夜间生活完全摒弃了,外表看起来倒是放浪不羁、备受年轻女性喜欢的类型,事实上一直忙于英雄事业,反而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即使到了歌舞伎町,也只是做出一副久经沙场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坐在ktv的包厢中玩手机,对靠近的女子不假辞色吧?] 太宰治说对了吗?Bing!全中红心,如果真把他的思想说出来,那霍克斯一定会非常非常恼怒,说不定连进门都会卡他,就算是为了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街景,太宰都不会多说话的。 即使,他要真想进去的话,即便没有英雄带,也能做到就是了。 到底是进风俗店,太宰所钟爱的老派校服是排不上用场了,他内衬是白衬衫,在衬衫的基础上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在穿上外套之后,他身上因校服而存在的少年感荡然无存,你看他的模样,绝对猜不出此人是15岁、18岁,还是20岁。 “说起来,明明这个年代黑道已经销声匿迹,近乎于荡然无存了,为什么风俗店还会存在?”太宰的眼中闪烁着光,“就道德层面来看,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不是吗?” 霍克斯耸耸肩说:“大人物的需求吧?” 色情业几乎是这个国家的支柱产业之一,就算是为了好色的男性以及需要额外安慰的女性,也不可能被取缔。 英雄的证件,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当作通行证使用,即便是在歌舞伎町也是如此,几乎所有的未成年人都不可进入纸醉金迷的烟花之地,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作为助手协助英雄查案。 如此看来,英雄在日本拥有多么强大的特权,可见一斑。 在接受检查时,霍克斯向太宰讲述最后的规矩:“进入町之前要签署保密协议,不可随意录像,不可随意录音,街道里的摄像机探头也少得可怜,记得紧跟我,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要不然就算你惹了什么人,突然失踪了,我也没法大张旗鼓地搜索。” “这里可是实打实的,东京领土上的法外之地。” “知道知道知道。”太宰治摇摇手说,“霍克斯君才要小心,千万不要一时不察,被女性拆吃入腹,连连骨带皮,全部吞进肚子里啦。” “我的话,完全不需要担心。”他微微笑了一下,瞳孔中荡漾着水波涛一般起伏的温柔笑意,再小肚鸡肠的男性都不得不承认,太宰,他确实具有令女人迷恋的资本。 “女性的话,可是很喜欢我的。”他充满自知之明,又十分傲慢地说。 [……] 霍克斯什么都不想说,他与太宰治一起,穿过并不显悠长的门洞,闪烁的霓虹灯交织在一起,形成近乎绚烂的色彩。 “欢迎来到,歌舞伎町!” …… 霓虹灯、闪烁的招牌,穿各色西装的牛郎、打扮或清纯或妖艳的女性,前者往往体贴地陪同作贵妇打扮的女性,而后者则被男人笼在怀中,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无论是高官、英雄,还是白领丽人,皆可见到。 然而在众人之中,年轻英俊的霍克斯依旧是相当显眼的那一个,他年轻、帅气、排名又高,即使是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男人女人都认识他。 歌舞伎町有规定,在这里不谈身份、不谈地位,只有孤独的男性与寂寞的女性,但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小声的呼喊,人们说:“霍克斯、霍克斯。” “要来店里坐一晚吗?霍克斯?”有人大大方方地喊道,“我不要钱,只要给我签名就行了。” “来我这里吧!” “我我我!” 霍克斯充耳不闻,就像是没有听见那些男人女人的呼喊声,倒是太宰治,跟随在他左右揶揄道:“真是受欢迎啊,霍克斯君。”他抱怨似的感叹,“为什么美丽的小姐们都把视线投注在你身上,明明我也很帅啊。” 久违的,霍克斯扬眉吐气,他觉得自己终于扳回来一局说:“死心吧,这是男人的魅力,你只是一个小屁孩儿,怎么会有人喜欢你。” 太宰治还没有说话,他就被盯上了,那些人,他们都以为太宰治是霍克斯带来的助手,他身量很高,而脸则呈现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英俊,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如果一定要给那气质加上形容词,一定是“引女性迷恋的”。 “黑衣服的小哥?要不要进来坐坐?” “霍克斯不来你来也可以啊。” 太宰把手放在耳朵边上,跟起扩音之用的喇叭一样,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仅传到他的耳中,霍克斯也听的一清二楚,后者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怎么说,他的脸有点痛,好像被人连环扇了十八掌。 “哎呀旁边人说什么了。”偏偏太宰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死命地戳霍克斯的心窝子,“霍克斯君,方才谁说没有人喜欢我来着?” “所以说啊,用人的年龄来划分魅力实在是非常愚昧的做法,我可是非常得女士的心哦。”他还特别把脑袋伸到距离霍克斯非常近的位置,走路时都能感觉到耳朵边上冷风飕飕得吹。 霍克斯:“……” 结果就是,两人前半段路走得异常沉默,霍克斯摆出不为外物所动的,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模样,目光笔直向前,而太宰治跟他不同,眼睛好奇地左右看着,还时不时说:“慢一点,霍克斯君,难得到这种好地方来,当然要多走走多看看了。” 随着二人向内深入,街道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如果说前半段是现代化的,极有气氛的风俗店,那么越往后段,建筑物就变得越发古雅起来。路过三排垂杨柳,地从水泥石板地变成了青石板,街道上的人越发少了,放眼望去,只有三两人。 他们不再打嘴仗,霍克斯低声给太宰讲解起来:“歌舞伎町分为前后两块,前区是普通的风俗街道,而这一部分则是由仿照京都祗园建设,街道左右设有多间茶室,可在内观看艺伎表演,不过茶室不欢迎无人引荐的客人,只有找熟客带入才可预约。” “快乐王子的尸首发现在长坂坡后的水沟中,根据夜眼传来的资料,他是中村家的常客,只要来歌舞伎町便时常到中村家坐坐,所以他们家的人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太宰说:“中村家如果真是知情人,你亲自出马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毕竟霍克斯君的脸实在是太有名了,谁都认识你。” “没有办法,警局不值得信任,而我事务所中的成员,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可知,”霍克斯说,“所以就麻烦你出马了太宰,现在只有你是新面孔。” “不算新面孔啦。”他微笑说,“刚才我们已经在街道上招摇过世,如果消息流通得快一点,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我们是一起来的。” 霍克斯:“如果不是我带你,你就连进来的可能都没哟。” 太宰说:“不过没关系,和美丽动人的女士有私密共处时间,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求之不得,就先感谢霍克斯君你给我机会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已明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的证据,可不是只有从固定的词句中才可寻得蜘丝马迹,繁杂的衣饰、散乱的发型、眉眼处堆砌的情绪,乃至于一本书、一把伞、一只皮箱,只要拥有足够的洞察力,都可从中提取信息] 不凑巧的是,太宰正好是其中的中高手。 青石板铺的街道并不宽敞,最多不过容纳二三人行走,霍克斯在前,太宰治在后。“哒哒哒哒”,清脆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宛若雨打芭蕉之响,太宰听着,脑海中先浮现了一双木屐,木屐的底很高,但那人的步履却十分轻盈,踩在地上,就好像是蝴蝶落在花瓣上,轻轻颤动翅膀。 女子由远及近而来,她长得很美,精美而华贵的发簪如穿花的蝴蝶一般落在高耸的发髻上,不仅不突兀,反倒是适合极了,看她夹在仿古建筑群中,就像是看见几百年前京都祗园手持油纸伞的女子由远及近款款而来。 头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脖颈,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寒风的娇羞。 她与太宰错身而过,莲花清幽淡雅的香味钻入鼻腔中,连带着还有些微的氤氲湿意,微微歪头,只看见她秀丽的黑发上夹杂着两三滴水珠。 [嗯?] 当女人走过后,太宰拿出手机,站定在原地比划几下,霍克斯停顿等他:“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太宰说,“只是看看天气预报。”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我们刚才上车时,天上还落了两三滴雨珠,但歌舞伎町这里的地却很干,根本就没有下雨嘛。” 霍克斯说:“很正常,东京很大,歌舞伎町距离中央区还挺远的,中央区下阵雨,这里却没有下。” 太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笑说,“我可是从静冈来的,对东京的天气没什么了解,在这方面还要多亏你解答。” 霍克斯总觉得太宰的话很古怪,但细细回想,把一个字一个字揉碎了咀嚼,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干脆先存放在心里,等有时间再拿出来细细品味。 中村的茶屋在园内很有些名声,被和服包裹的干柴身躯的老妪打起帘子,将太宰他们迎入屋中,老妪面带礼貌而绝不谄媚的笑容,轻言细语地解释:“实在抱歉,枝俏子今日于神奈川有常扇舞的表演,方才回归茶屋,只能将二位安排在夜间时段,下次若来,定可在零点以前。”枝俏子是中村茶屋培养的艺伎,一间茶屋倾尽全力,最多也不过培养一人罢了。 他们被带进包厢,门外看来不过只有四张榻榻米的宽度,打开看却发现别有洞天,屋内不见得多宽,却足够狭长,太宰与霍克斯的坐垫被摆放在左侧,而艺伎枝俏子的坐垫则与他们遥遥相对。 “那么,还请两位贵客稍等。”老妪呈跪坐姿态,拉起纸门,即便是霍克斯都没有到茶屋做过,此时不免很不自在,几乎是正襟危坐捧着茶杯,而太宰,他的跪姿倒是很标准,但大拇指小拇指却在左右转悠着。 他的脚趾一点都不麻,但就是坐不住,跟太宰跃动的内心一样,拇指左右翻转着,有趣极了。 雪白的足袋踩在打过蜡的地板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木门分三次用力,被缓缓打开,枝俏子,那位在青石板路上偶遇的小姐款款走近。 [雨珠小姐] 她也跪坐在软垫上,行动之间尽显多年培养后浸润入骨的风度与优雅,她的脸小而精,鼻梁高挺,嘴唇看似柔软,但唇形却略有些锋利,像是打磨后光滑内敛的不世出兵器。 ”小女枝俏子,同二位问安。”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25章 [我对女性,向来是抱着不平等的态度,但这种不平等却绝非出于恶意,而是将自我摆放在卑微的位置上,用欣赏古董花瓶、巴黎圣母像的心情,去小心翼翼地,不含色、欲地鉴赏。人类的那些喜乐啊爱憎啊,我是无法加诸在另一人身上的。‘寂寞是留给自己的’,也不记得是哪位西洋或者是东洋的贤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深以为然] [正因我无法把寂寞啊、憎恨啊、喜爱啊,这样激烈的情绪投在他人身上,所以我看那些花骨朵一般娇艳的女人时,便能用纯艺术的角度来看,欣赏、怜惜、赞叹,莫约是我对待女性的全部态度。] [——《人间事.珠宝匣》] 屋内光线十分明亮,灯板镶嵌在天花板中,这种明亮是现代化的,一点都不古风的。倘若真的做到和几百年前的茶屋一模一样,夜间只有莹莹火烛照明,未免也太昏暗了。 房间里的现代设施,除了灯就只有手机,手机还是太宰治他们带进来的,原本不属于这间屋子。 枝俏子在表演舞蹈,而配乐只有一把三味线,悠长而缓慢的曲子似乎有点单调,却韵味十足,配合她的一颦一笑,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旋转,就已经够了。 霍克斯很不喜欢也很不适应这种场景,他穿着哈伦裤与跑鞋,身上套一件帅气的夹克,年轻又英俊,时尚且追逐潮流,跟茶屋的气氛格格不入。 而他的坐姿,也早就从跪坐变成了盘腿坐。 [搞什么啊,我宁愿穿着黑西装打领带,在英雄协会的办公室批改一天文件也不想再来了。] [这种气氛真是太见鬼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茶屋、日本扇舞表演、艺伎,老派的政府官员相当喜欢这种场合,有许多秘密的谈话都是在茶屋完成的,而枝俏子,目前看来,她的表现实在是太滴水不漏了,一看就是那种知晓许多秘密的女性。 [她,还有中村茶屋的人,肯定知道什么,但能不能让她说出来就不一定了。] [真麻烦啊,我超级不会对付这种类型的人,真不得不怀念一下那些相当粗暴的敌人了,处理起来方便快捷,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扇舞很美,但看在霍克斯眼中就是几把扇子不停地转啊转啊转,他的眼睛都要花了。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歪头看向太宰,想给他打眼色。 [交给你了,喂喂,看我啊看我啊!] 太宰治跟他一点默契都没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晚月亮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死死地盯着枝俏子,单看他的神色,霍克斯一点都不怀疑,他已经完全被枝俏子迷住了,不可靠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晕死过去。 [你真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表演结束,太宰用力鼓掌,房间中充斥着他鼓掌的声音,白皙的皮肤都快要被拍红了:“了不起了不起,实在是太美了,枝俏子小姐。”他竟然选择了还算恭敬的称呼,但下一句话就开始不着调了,“请问枝俏子小姐有跟我一同殉情的打算吗?如果你这样美丽的小姐能跟我一起走向静谧的死亡,就算是到了阿鼻地狱我都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霍克斯的胸膛中充斥着对太宰的吐槽。 枝俏子应该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奇葩,即使太宰的话再不着调,也可以稳如泰山,只是坐下来文雅地问答:“先生说笑了。” 霍克斯他们也不可能看完表演直接走,精美的饭食恰到好处地呈上来,以往这时候人们总是若有若无地提到些用来炫耀的或者似是而非的自以为风趣的话题,但放在霍克斯这里就变成了盘问。 “枝俏子小姐应该认识极速之星吧。”极速之星是已经死亡的“快乐王子”的英雄称号。 “哎。”枝俏子说,“确实,那位先生生前很照顾我们中村屋的生意,听说了他的事,我也非常难过。”都是场面话,艺伎的表情十分悲戚,但是眼神,却毫无伤感之意,太宰治一直注意着,他精准地捕捉到枝俏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是担忧,还有焦急。 [啊,果然是这样。] 他已经有了思路,目前为止,枝俏子小姐的表现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中规中矩的盘问还在继续。 “他每次来做什么?” “就是看看表演,喝喝酒,那位先生似乎很喜欢日本传统文化。” “哎,是吗,有没有带朋友来过?” “偶尔带英雄朋友来过,但那些朋友也只来过一两次,之后就没有来了。” “枝俏子小姐觉得极速之星是怎样的人?” “先生的脾气似有点急躁,但却是出手大方的客人。” 每一句话都说得天衣无缝,几个回合下来,霍克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问出来,他又对太宰使眼神,还好这次没有被忽视,只可惜太宰第一句话就直接把他怼了一顿。 “实在是太没有情调了,霍克斯君。”太宰说,“面对美丽的小姐,你就问这些问题吗?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你的女人缘会死光的,到最后只有仰慕霍克斯君英雄头衔的疯狂粉丝才会愿意与你谈恋爱哦。” 他完全不看霍克斯的表情对枝俏子说:“我也不知道枝俏子小姐喜欢什么,所以就来单纯地聊聊天吧,让女士先说实在是太没有风度啦,就从我开始吧。”他说,“我是作家哦,而且跟那些写英雄小说的人完全不同,我写的是文学啦文学。”他像是在夸耀自己的本事,但因为对女性撒娇的,孩童般的语调,意外地不让人厌恶。 “我写的书还算有丁点儿的名气,《以爱之名》,枝俏子小姐听说过吗,也描摹了一位非常非常可爱的女性哦!” 那张画布一样美丽的脸产生了变化,终于流露出了活人特有的,生动而鲜活的表情,霍克斯眼睁睁看枝俏子睁大了眼睛,神色中流露出了正常的,二十岁不到年轻姑娘的娇羞与惊讶。 [错不了了,她绝对是那小鬼的书粉] 就算是霍克斯也没有猜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真的?胡说的吧!”她小声说,“难不成您是太宰先生,不会吧,太宰先生这么年轻的吗?” 太宰像是变戏法一样,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枚刻印小章,又拿出一小盒印泥,枝俏子很懂地令人送上白纸和笔,太宰先盖章,随后又签了名。 枝俏子小声欢呼:“错不了了,真的是太宰先生,天呐我真的没有想到,您竟然会这么年轻。” 太宰:“嘛,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可爱的读者小姐啊。” 被排除在两人之外的霍克斯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说:“你们是在进行什么邪、教的接头活动吗?为什么他盖章再签一个名就确定太宰是太宰了?”他真的完全搞不懂好吗。 枝俏子说:“因为这个章,是老师给读者回信时才会盖的章啊,只有少量最喜欢老师的读者才能够看到它,而且无论是太宰老师的签名也好,雕刻技术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连“太宰老师身上有股特殊的,一看就不像是常人的气质都说出来了”,而那可怕的未成年人还大张旗鼓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啊,都说老师的名字是真名,我还不相信,真是有味道的文雅名字啊,老师。” “诶,能被枝俏子酱这么说真是我的荣幸。” [竟然已经上升到枝俏子酱了吗?你们俩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啊,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懂。] 美丽的女性又从闺房中拿出了珍藏的书本,交给太宰治签名,是他最富盛名的《以爱之名》,枝俏子抱歉地说:“《人间事》我也买了,但目前借给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看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先给这本书签名可以吗?” “当然可以。”太宰听完之后揶揄地看向她说,“不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喜欢的人吧。”他说,“刚才你的脸红了一下哦,枝俏子酱。” “诶诶诶,真的吗?” 太宰说:“不用感到不好意思啦,热恋中的女性永远是最美丽的,等我下次来的时候,还可以给你签名啦。”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老师。” 枝俏子将书捧在怀里,面上带有小女孩儿吃到心爱糖果时的心满意足:“今天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天啦,见到了喜欢的人,还碰见了喜欢的作家,又拿到了签名……” “枝俏子酱喜欢的人是在神奈川吗?”太宰说,“听老板娘说你是从神奈川赶回来的。” “啊、是的。”她说,“是一名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善良的人。” “嗯?”太宰治突然闻到什么似的,嗅了嗅鼻子,“这本书的气味……枝俏子酱是用熏香了吗?纸张的味道相当淡雅,和墨香味完全不同。” “是干花书签。”她毫不避讳,“我老家盛产莲花,听母亲说,是从中国引来的品种,因为家乡的池塘非常适合种植,所以在短短几年中就形成了莲花满湖的情景。” “那些花实在是太多了,但让它们在夏季结束后凋零入淤泥未免太可怜,所以在凋谢之前,大家便会把它们做成各式各样的用品,干花书签就是其中之一。” “即使到了东京,我也保留下了当时的习惯,每年都会从家乡定购一批花来用。” “原来如此。”太宰笑着点点头说,“真是风雅的爱好。” …… 当他们从中村屋出来时,夜已尽,朝阳从地平线上探出来,如同海面上冉冉升起的火烧云,霍克斯一晚上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问到,还白花了那么多钱,最最令他生气的是,他的腿,盘坐得要麻了。 这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就算是圣人都要发火,更不要说他不算是脾气很好的人了。 “你们俩聊了那么久,真问出有用的信息了?”他看着太宰治,疲惫得要死,“不管怎么说,我再也不要去中村屋了,那种舞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坐得又压抑,只有歌利亚他们才会喜欢吧。” “歌利亚先生喜欢日本舞?”太宰好奇地问。 “不仅仅是日本舞。”霍克斯抓了把头发,“他是那种非常传统老派有武士情节的男人。”他举个例子说,“大和剧中的武士浪人,不是很喜欢一有钱就到吉原坐坐吗?我觉得可能是受到大和剧的影响,他也是如此。” “这样啊。”太宰说,“也难怪,毕竟歌利亚先生,好像也有武士一样的正义感。” “武士的正义感?” “你不知道吗?”太宰说,“就是那个啦,切腹切腹,想要给自己找个主君,或者找个能够坚守一辈子的信条,然后坚定地维持下去,要不是现代社会的英雄不允许过分伤害敌人,他一定会十分铁血却又快意恩仇地将恶除尽吧?” [说得完全正确] 霍克斯不得不承认,即使只打了几个照面,太宰就把歌利亚看透了。 “他……”霍克斯斟酌说,“他是个很重情谊的男人,而且如果说他有什么信条的话,那就是救助弱者,不要让弱小的人受到邪恶的迫害。” “所以在正义之矛死亡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愤怒,就算是在英雄里,正义之矛也是少有的慈善家,他每年给那些受到敌人伤害的孩童以及家庭,捐很多很多的钱。” 太宰听着,面上依旧带着仙人似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不管怎么说,看见他笑容的人都会觉得,那实在是不属于人间的笑容。 他话锋一转说:“不管怎么样,真是个不错的晚上啊,见到了美丽的小姐,欣赏了奇妙的舞姿,食物也很好吃,而且案件也不是全然没有进展……” “等等等等。”霍克斯发现自己听见了非常不得了的话,“什么叫做不是全然没有进展,你知道什么了?” “枝俏子酱说谎了。”太宰大大方方地说,“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神奈川,但她根本没有去那里啦。” “什么……”他勉强才从脑海中拽出了有关神奈川的话,好像是说枝俏子先前去当地表演扇子舞蹈? “对啊。”太宰拿出手机,“‘东京很大,有的地区下雨有的地区不下雨很正常’,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他说,“神奈川也勉强算是东京圈附近的,不过距离中央区很远,我看了一下,不要说是今天早上,就算是昨天前天,那里也是没有雨的。” “但是枝俏子酱的头发湿漉漉的,她拿在手上的油纸伞上也有连缀成串的雨珠,木屐的后跟沾染到了淤泥,如果是在晴朗的天气中,是绝对不可能沾到淤泥的。” “所以,他根本没有去神奈川。” “茶屋的老板娘也说她去神奈川了……”霍克斯恍然大悟,“他们一起说了假话。”他转念又想,“等等,有没有可能是她去了,但是老板娘不知道。” “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太宰又用看似轻松的语调抛下了惊天大雷,“枝俏子酱啊,和那些卖艺不卖身的艺伎不同,是旧式的艺伎哦。” 霍克斯:“也就是说……” “嗯对啊,卖艺卖身,而且价格很高的那种。” 太宰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茶屋上有标记哦,在招牌最右边画一个小点的店家就是旧式茶屋,什么都没有的才是你以为的演绎场所,不过旧式店很少就是了,我看了一下,最多三四家?” 霍克斯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这种事。” “一看就知道啦。”他讲,“枝俏子酱腰带的系法与其他人不同,而且她脖后领子拉得实在是有点高啦,应该是在遮挡什么吧。” [这家伙、这小鬼,真的只有十五岁吗?未免也可怕过头了。] “然后,由这步,就不得不推导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太宰接着说,“霍克斯君你知道,几百年前的艺伎究竟是怎么来的吗?” 霍克斯的脑子终于转起来了:“你说的是吉原?我也是看过一点相关影片的。”他说,“是人口拐卖吧,稍微差一点的买去做流莺,美丽的孩子则被留下来从小培养,然后一步步晋升,什么秃、新造之类的,最后成为花魁。” 太宰用打量奇妙生物的眼神打量他,霍克斯都快被看毛了,太宰治才转移眼神:“嘛,没想到霍克斯君懂的还挺多的。” 剩下的话不需要太宰启发了,英雄的思维也连成了一条线:“风俗女郎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欠债或者存在钱款问题投入行业,但艺伎不同,无论是舞蹈也好学识也罢,都是需要从小悉心培养,也就是说,枝俏子很可能是从小就被买走的。” “Binggo,恭喜你答对了,霍克斯君。”太宰放下了从刚才就开始摆弄的手机,把手机界面翻转正对霍克斯。 一处景点,却不是很知名。 “多亏了枝俏子酱的提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地方了。”他说,“日本这个国家啊,漫山遍野都是樱花树,想要找到其他种类的花卉,就很简单了,以莲花作为产业的地方,全国只有一处,虽然经济效益也不是很好,但一直没有倒闭。” 定位显示,九州乡下。 “去调查看看的话,说不定会有惊喜哦,霍克斯君。” …… 歌利亚得到了新的工作,他被派到九州的乡下出差。 在此时被调离出东京圈,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歌利亚扪心自问,在知道他崇拜阿喀琉斯后,竟然还照常给他派遣工作,已经是霍克斯先生宽大的表现了。 [我得好好完成这次工作,必须要让霍克斯先生刮目相看。]他想。 “工作的地点是九州乡下,”霍克斯说,“并不是有人委托了任务,而是我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条可怕的人口贩卖产业链。” 歌利亚听见人口贩卖四个字时就要爆炸了,个性时代到来后,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大张旗鼓的抢劫夺过去了,但黑暗无处不在,那些从古至今存在着的黑色产业依旧在暗地里运行,将人放在金钱天平的一端,作为货物来买卖,只要是富有正义感的人,就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 霍克斯把枝俏子的照片递给歌利亚:“受害者是她,被拐卖的时间,粗略估计是十到十五年前,让你调查的地方是她的老家。” “我希望知道,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卖走的,最好能够顺藤摸瓜,寻找到背后的产业链。” “这是一次艰难且危险的工作,尽量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明白。”他将枝俏子的照片慎重地揣进怀里。 …… 枝俏子的老家很偏远,下电车之后,歌利亚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台,站台的规模很小,只有间挡雨的小棚子,与生锈的路牌。 一小时一班车,路牌如是写到。 在寒冬中站了约20分钟,车辆姗姗来迟,轮子慢吞吞地滚过田畴旁的公路,向右看去,只有大片大片的池塘,寒冬中,莲花枯竭,只留下枯叶。 “到站了,客人,到站了。” 整辆车上只有稀稀拉拉三四人,他们齐刷刷地下车,歌利亚站在站台上,放眼望去,池塘旁都是些一户建,看款式,大概是四五十年前造的了。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同时下车的还有位老人,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脸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褶皱,慈祥而热心。 “啊,是的。”歌利亚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张照片,不是霍克斯给他的,而是根据枝俏子现在的长相,加以电脑技术修改,所呈现出的,她五六岁时的大概样貌。 “我受人所托,来找这个孩子。”他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据说是远方侄女家的孩子,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断了联系,但不知怎么的,老妈在生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她,现在的话,应该有十八九岁了吧,听说她曾经住在这,就专门来找找看。” 老人凑上去,在看见女孩模样时,他没有牙的皱巴巴的抿在一起。 “是长枝啊……”他发出了一声不知名的喟叹,似乎在为记忆中的人而可惜。 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他终于能够顺从自己的内心,对当时年仅五岁的孩子,与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道声发自内心地忏悔。 “我们都对不起她。”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26章 枝俏子的老家在一名为莲山的小镇,歌利亚亦步亦趋跟随在老人身后,他们走过纵横交错的田野,与套圈似一个套一个的大小池塘,终于到了老人家。 木质门牌上写了“富集”二字,他家建在一小土坡上,陡峭的泥土坡被挖出条凹陷的道路,又灌上了混凝土,安装石头阶梯。老人一步一个脚印,借拐棍的支撑,慢悠悠地走上去,歌利亚纵使跟在他身后心急如焚,却也不能催促,反而时不时地搭一把手,安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帮大忙了,谷仓君。”歌利亚取的假名颇有诚意,谷仓翔太,翔太是他的真实名字,而谷仓则是母亲出嫁以前的姓氏。 说这话时,富集已经拉开了房门:“进来吧,谷仓君,家里只有我一人。” 歌利亚心急如焚,但他不得不保持住自己的人设,时刻牢记他只是为了实现母亲遗愿前来找枝俏子的远房亲戚,他低声念叨句“打扰了”,走进屋子。 房屋建龄很长,富集进门后摸索了一阵才找到吊灯的拉绳,灯还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一根绳子悬挂在桌子的正上方,等地震来临时可以通过绳子晃动的情况来判断震情是否严重。 矇昧时期社会混乱,而物质资源也十分匮乏,拉绳灯是经济大倒退时的产物。 老年人都十分守礼,即使歌利亚内心叫嚣着,希望富集不要忙了不要忙了,他还是缓慢而不容置疑地烧水、泡茶,最后不知道从哪间收揽旧物的仓库中翻找出了一本灰扑扑的相片集。 照片是彩色的,年岁久远,在相册封面有黑色马克笔留下的字迹,写“2130-2135”,现在是2144年。 “莲山镇的经济情况一直不怎么样。”富集用沙哑的嗓音开始缓慢地讲述,“我们只是九州乡下的小地方,没什么特色,曾经也没什么旅游景点,想要找一条完整的商业街,甚至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到市里,全镇只有两家便利店。” “大部分的年轻人在成年后都走出去工作了,我们这里只有些老人,还有妇女跟孩子。” 他接连翻了好几页相册:“长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他的手指尖停留在某张相片上,歌利亚扭脖子凑过去看,只看见了襁褓中的小小婴儿,还有身旁的一对男女,男女身后是微笑着的村人,人们脸上洋溢着朴素而幸福的笑容。 “这是她妈妈心野俏,男的是她爸爸,心野名城。”富集指了指两人,相片又往后翻了一页,这时的枝俏子大了不少,已经有一两岁了。 “名城是莲山土生土长的男儿。”富集的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他是少数在读完大学后回到家乡,致力于家乡建设的人,那时候我们开始思索,怎么样让更多人知道莲山的存在,有人提出将这里变成景点,有特色的,可以让人们与大自然零距离接触的景点。” 富集说:“初步的构想是多种些花,弄出一个花田,但我们尝试过,这里的土壤不适合大部分花草生长,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失败,不断地更换新品种。” 听到这里,歌利亚也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那资金……” “没有钱了。”富集局促地笑了一下,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夜晚,“村人凑在一起开了个会,我们已经花了几年的时间,为了打造景点,每家都背上了债务,如果说直接放弃也就罢了,但那时候我们发现,由中国引进的莲花非常适合生长在莲山镇。” “只是没有一家银行,愿意借我们钱了。” 话说到这里,歌利亚又猜不出事情的发展了:“但莲山小镇的荷花塘确实建立起来了,而且给小镇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入。”很长一段时间内,莲山镇相当有名,游客纷至沓来,拉动当地经济,这些资料都是他提前查到的。 “是的。”富集的手指摩挲茶杯的边缘,“在我们借贷无门准备放弃的时候,名城,也就是长枝的爸爸给了我们很大一笔钱。” 很大一笔钱? 歌利亚模模糊糊抓住了些线索。 “现在想来,名城找的理由实在是太蹩脚了。”富集说,“他讲他抵押了家里的土地,向银行借到了这些钱,但冷静下来想想,我们的土地一文不值,别说是那么多了,就算是十分之一都套不出来。”他顿了一下,“但当时村人们实在是太兴奋了,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相信了他的话,就算是没有相信,怀疑钱来处的,也默不作声。”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需要那笔钱,而心野名城,他又没说自己去借高利贷,只是向银行借钱的话,只要他们盈利了,很快就可以把钱还上,镇上的每一户人家为了种花都跟银行借钱了。 “池塘中的莲花如期种下,很快就生根发芽,第一个夏天来临时,小众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专门来莲山镇,就为了拍摄那些花朵。”他说,“村人都很高兴,认为名城是我们的英雄,不过,在那之后不久,另一群人来到了莲山。” 歌利亚下意识地询问:“谁?” 富集缓慢地说:“警察,还有英雄。” …… “什么?”富集站在屋门口,磕磕绊绊说,“名城是敌人?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吧警官,他是个很不错很热心的人。”富集的家距离心野家很近,应该说只要是镇上的住户都是毗邻的,在大张旗鼓将心野名城押解到警车上后,警察们一户一户人家地敲门,询问他的作案动机与敌人平日里的行为。 “没有出错。”警察公事公办说,他甚至还拿出了工作用手机,播放了心野名城抢劫时的视频,那异形化的个性确实是心野名城所具备的,看了几眼,富集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我们在现场采集到了心野先生的指纹与他的DNA,”警察彬彬有礼,“现在已确认他就是1141博多特大抢劫案的敌人,施行逮捕。” “哦。”他也唯唯诺诺起来,富集的妻子,似乎也想说什么话,但他们动动嘴皮子,什么都没有说。 “是这样啊。” “抢劫案的话,心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不好说啊,最近正在严打敌人,虽然他的涉案金额不算高,但还造成了公共设施损害,这些因素都要被考虑在内。” “最起码是终身监、禁吧,而且家属还要赔偿其他损失。” “啊,原来如此。” “没错。” “但心野家、心野家只剩下两人啊!”富集的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她明明知道不应该对警察呐喊,却还是不由自主呼喊出了心声,“阿俏根本没有工作,而长枝,她才那么小,怎么可能能偿还金额?!” 警察十分年轻,他也经不住询问,表情变了一瞬,好在声音还是稳重的,公事公办的:“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离开了。 …… 富集又喝了一口茶:“按照过去的法律,敌人的家属应该也是受害人吧,让受害人偿还金额,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歌利亚下意识解释:“这是在矇昧时代颁布的严苛法律,在五年前就得到了更改,现在敌人造成的经济损失由政府承担。” 富集诧异地看他一眼,歌利亚自知失言,揩鼻子说:“我在律所工作。” 富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结果。”歌利亚追问,“结果怎么样?” “结果……”富集的诉说越发缓慢了,他似乎在斟酌用词,“一开始,我们盈利的钱,都投入了对政府的还款中。”日本人相当重视人情与恩义,而村人又性情质朴,他们都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村子,心野名城绝对不会那么做,那么帮助在风雨飘摇中的心野家还款,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但赔偿金额实在是太大了。”富集说,“不仅有银行造成的损失,还有人身伤害损失,总之那是一个无底洞,而我们每家都向银行借了不少钱。” 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在照顾心野家人一年半之后,村人实在是无力帮助他们偿还,曾经和善的妇人们实在无法再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心野俏与心野长枝,男人保持沉默,孩童、他们大概是世界上最可爱也最恶劣的人,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中附带多大的恶意,能对另一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出事之后,阿俏每天都在没日没夜地工作,她的身体情况极速地恶化了,听说还染上了疾病。”富集说,“什么病我不清楚,最后的结果就是,为了不拖累长枝,她自杀了。” 吊死在正厅内的房梁上,心野长枝用她孩童特有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母亲悬空的脚,那一刻她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然后长枝,就成了没有父与母,只有一身债务的孩子。 “村里的孩子叫她‘下一个敌人’。”富集叹了口气。 这很正常,歌利亚的精神已经恍惚了,他忽然想到了几百年前的世界大战,纳粹法西斯的孩子在漫长的时间中受到了所有人的歧视,而现在,在敌人被英雄抓获的同时,似乎没有人去关注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庭,这已经成为了心理上的盲区。 就算是他,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那些人。 “长枝在村子里游荡。”故事还在继续,“我们会给她饭吃,但没有家庭愿意收养她,她身上还背负着沉甸甸的,绝不应该由孩子负担的债务。” “某一天,我们忽然发现,长枝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掉入了池塘中,还是离开了莲山镇,总之她不在了。” “没有人去寻找吗?”歌利亚问,随即他意识到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富集别开了他的头:“没有。”似乎这样就能避开良心上的自我谴责。 “那个时候,我想过,如果阿俏离开的时候带着长枝一起走,是不是会更好。”他艰难地说,“当她真正离开的时候,就算是我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对不起那孩子。” 他说:“很抱歉,虽然你来了,但那孩子应该找不到了,倘若她还活在世上,那也不可能是在莲山镇中。”但更多的可能是,她已经死了,而且死的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不,不是你们的问题。”歌利亚喃喃自语说,“你们已经很好了,做到了能够做的一切。” “是、是我们的问题。”他想,是英雄的问题,是警察的问题,是社会制度的问题,是将罪恶加在孩童加在受害者身上的,社会中的大多数的问题。 他深深地低下头说:“谢谢。”歌利亚眼中的最后一丝迷茫消失了,他就像是经过打磨的,锋利的武、士刀,在经过了漫长的藏品生涯后,再一次被从刀鞘中拔、出来,刀锋上的光亮得逼人,不再迷茫的灵魂中迸溅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长枝一定还活在世界上的某处。”他坚定地说,“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 …… 歌利亚回到了英雄事务所,等他进事务所时,就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座位被鸠占鹊巢啦。 太宰治坐在他的椅子上,笔挺的电脑椅椅背作出了调整,现在看来宛若一张躺椅,而他的脚就更过分了,几乎要翘上天。 明明上次见面时,他还因从太宰身上感受到了恶的特质,而非常非常不愉快,对他也抱有轻微的敌意,但这次就不同了,歌利亚非常地平静,他看太宰的眼神,跟看任何一名公民,任何一人没什么不同,甚至对他还抱有一定的歉意。 “哟,歌利亚君。”他的称呼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从歌利亚先生变成了歌利亚君,可惜除了两位当事人,没有人意识到这点变化。 太宰的姿势很奇怪,他半躺在椅子上,脖子越过椅背,头微微向后仰,就以仰面的姿势看向歌利亚,堆砌在他额头上的,蓬松而柔软的刘海一起倒垂下来,夹在狭长与圆润之间的眼睛睁大了,好像能透过歌利亚的外表看清楚他的本质。 “嗯,挺不错的嘛歌利亚君。”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你稍微变得有点有趣了。”他换了个措辞说,“不、不对,应该说有点英雄的样子了。” 好吧,就连歌利亚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获得了心灵的和平之后他便想到太宰治被霍克斯夸奖过的才智,抽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说:“太宰君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当然是有的。”太宰说,“在调查正义之矛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很多很有趣的事,但不知道歌利亚君你愿不愿意听了。”与其说他话中充满了恶意,不如说太宰是抱着看西洋景、看有趣话剧的心情来阅读歌利亚这个人。 但他的话,确实已经很接近触怒人的边界线,毕竟从先前歌利亚的表现来看,真一是他的朋友,是他崇拜的对象之一。 歌利亚先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询问道:“长枝,我是说枝俏子,她还在茶屋吗?” “当然。”太宰倒仰着他的脑袋,“还在茶屋哦,而且是从小就被送进去,一步一步培养成人的完美的艺伎,”他轻飘飘地说着戳人心窝子的话,“枝俏子的话,是现代少有的卖身的艺伎,我想想看,只要去茶屋多坐坐,老板娘应该就会暗示客人其中的弯弯绕了吧。” 他伸出右手,开始数着手指头计算,显然带着少年人故意扮嫩的嫌疑:“一次、两次、三次……哎,才没认识多久,我竟然就去茶屋四次了,真是的,前段时间拿到的稿费竟然全部投进歌舞伎町的无底洞中了,要是小庄编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被冷酷无情地按在家里,接受他全天24小时的看管吧。” 地勤女郎恰好路过,听见了太宰的话,她无奈地笑笑:“稍微小声点啊太宰君,小庄先生的话等会儿就要来了。” “糟糕了糟糕了。”太宰佯装害怕,脚用力蹬地,终于变成了正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请千万帮我保密啊,地勤女郎。” 地勤女郎比了个“ok”的神色,又去忙自己的事了,而太宰跟歌利亚的对话还在继续。 “不过我是文学家嘛,就跟文学家要喜欢喝酒一样,逛歌舞伎町也是标配吧。”太宰说,“正好枝俏子酱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们之间很有共同语言哦。” 静默、还是静默。 “太宰君查到了什么。”歌利亚说,“真一的话,是一个非常善良也嫉恶如仇的人。”他开始自顾自地讲述自己了解中的正义之矛,“据说他的兄长就是在敌人袭击中身上的,所以从很久以前,他就对敌人很不假辞色,在对敌过程中虽不会让敌人死亡,却也经常留下难以复原的肢体伤害,并且在大型的剿灭活动中,向来是奉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政策。” 太宰说:“你说的剿灭活动,是对黑道的清剿吗?” “不仅如此,除了黑道之外还有那些异常集会组织。”他说,“这个年代,就算是还保持着仁义之风的黑道,也逃不过被清剿的命运。” [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 “真一向来活动第一线。”他说,“然后慈善晚会,如果太宰你查过的话,就知道他真的给受害者家庭捐助了非常多的钱,并且资助那些孩子上学,像是父亲一样的关照他们,没有任何不愉的举动。” “是的。”太宰说,“他在这方面做得完美无瑕,在慈善上的举动也足够遮掩住他总是暴力捉捕敌人这一点。” “有的时候,我也会产生疑问。”歌利亚说,“虽然知道真一几乎是散尽家财在做慈善事业,他的生活也十分朴素,但英雄挣的钱,实在是很两极分化,他的排名虽然不低,却也绝对不足以支撑他挥洒着钞票不断地帮助其他人。” “那么真一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他早就意识到了问题,却不敢也不想去探究。 太宰微笑说:“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他顿了一下,用更加愉快的语气说,“可以问个问题吗?” 歌利亚说:“什么?” “明明上次见到我的时候,歌利亚君还时分不舒服吧。”他眨巴一下眼睛,调皮地说,“原因,我大概也是知道的,可能是我的言语我的肢体语言我的行为逻辑让歌利亚君感到不舒服了。”这样说着,他却没有道歉的意图,太宰这人,几乎是不会因为自身的举动而对其他人道歉的。 “那么这一次,为什么歌利亚君可以平等地对待我了,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了吗?” 歌利亚:“……” “因为,那是不正义的。”他说,“只要没有违反法律就不是罪人,我只是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好与坏正义与邪恶,都是外人冠在某人身上的头衔,真正的英雄应该是摒弃一切外界干扰因素,能够看到实质的人。” 就像心野长枝,她是“弱小”是“无辜的孩子”却因为法律,因为父亲,被认为是“下一个敌人”。 敌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弱小就是弱小,是他要保护的对象。 “嗯~”太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哼哼声,“那么如果,法律定义上的正义,与歌利亚君心目中的正义不同怎么办,你想保护的弱者是他人眼中的恶人又怎么办?”多么奇怪的话啊,若外人在此,谁知道太宰在说什么,但歌利亚,他却意外地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那么。”歌利亚说,“我会按照我的方式,按照我的信念,虚伪却又十分狂妄践行我的职责。” “我会成为那孩子的英雄,即使晚来了十年,即使她根本不需要我这,迟到的充满了自我满足精神的善举。”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27章 太宰成为了中村屋的常客。 霍克斯当然不可能再带他到歌舞伎町,他对那地方厌倦得不行,似乎只要进去,他就得干耗一个晚上、脚尖发麻、什么都干不了。他是很在乎效率的英雄,不可能干浪费时间还没有好处的事。 所以太宰治,他是自己去的。 “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他偶尔遇见太宰治时,也禁不住疑虑,歌舞伎町的身份审查很严苛,除了太宰之外他还没看过有第二人能随意进出。 太宰耸耸肩,面上带着一贯的略有些轻佻的笑容说:“只要真正想去,其实哪里都去得了吧?”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吗?] 还好霍克斯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见未成年人饮酒也要絮絮叨叨半天的人,他在这方面开明得过分,并且只关注最后结果。 “所以,你有什么成果。”他随便抽了一张电脑椅,坐在太宰治身边,椅子底部的滚轮在瓷砖地上拖出一长条逶迤的线,“去了那么多次,有没有其他进展?” 太宰先不说自己,反而问他:“你的调查怎么样?” 在从茶屋出来之后,他们隐约间摸索到了新的方向,歌利亚去追查枝俏子被拐卖的源头,太宰治负责突破中村茶屋,而霍克斯则小心翼翼地寻找深埋藏在地下的、盘根错节的人口网络。 “查到了一部分。”霍克斯又从桌上拿了一支钢笔在手指间转悠,他这人闲不住,让他老老实实地坐着实在是太难了,“极速之星、河岸玫瑰还有正义之矛,他们身后确实有大笔的不正常金钱来源。” 太宰举手:“等等,河岸玫瑰是谁。” 霍克斯:“死掉的舞女,都开始追查了,不能再用舞女做代称吧。” “你继续。” “花销帐目没有被细细遮盖,就算是全日本的首相,在这年代也不可能遮掩住人生活的痕迹。”他兀自说,“我调查过他们作为英雄的纳税金额,正义之矛是最高的,但也就不到我十分之一的金额,他跟极速之星作为没什么特色的男性英雄,拿不到什么代言,这方面的钱可以直接pass。” “河岸玫瑰接过代言,拍过电视剧。”霍克斯点评,“她长得还不错,不过就英雄而言,花在娱乐行业上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太宰插嘴:“她很需要钱?” “应该是这样。”霍克斯说,“很多代言都是名不见经传甚至没有质量保障的小牌子,但会给她代言费。” “极速之星的花销也很高,先前听说他在歌舞伎町的风俗店中开香槟塔,而且是时常,还有开的跑车、穿的衣服等等,都要很多钱。” “所以。”太宰的声音十分婉转,“三人的共性是都需要钱?” “正义之矛的需求量最大。”霍克斯说,“他在慈善行业太活跃了。”他又问,“河岸玫瑰,她的资金流向我还没有猜到,你觉得是哪种。” “牛郎店吧。”太宰轻飘飘地说,“酒吧的女招待同我说,经常在这里看到舞女小姐,每次出入牛郎店时,都与不同的男人坐在一起。” [酒吧的女招待?你还去酒吧了?不对,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不早说。] 太宰说:“舞女小姐的话,应该是非常享受男性追捧,并且乐意为男性花钱的那种女人吧。”他又扔下一道霹雳,“但传言中,舞女小姐说不定对女性也有兴趣,她被目击出现在不少茶屋门口。” 霍克斯用脑子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其实太宰经常说假话,说完之后再来一句“骗你的”,把所有人都欺骗得团团转,恨不得暴起把他狂殴一顿,但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太宰说真话的姿态跟他说假话的姿态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霍克斯说不上来,只能说是他的直觉。 “你从哪里得到这么多消息的?”他站起身,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一张大纸。 “只要多跟可爱的女性聊聊天,很快就能知道了。”太宰说,“千万不要小看人的八卦能力,那些在歌舞伎町工作的女性,可是掌握了一肚子的秘密,”他说,“当然啦,如果是霍克斯君出马,即便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绝对无法从她们口中打听出一点儿真实的消息。” “那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他双手抱肩,好整以暇看向太宰。 “因为我与每一位可爱的女士交流时,都是不带目的的啊。”他不自觉地说着根本不应该他这年龄人说的话。 “以真心换真心,用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女性,她们自然就会回馈同样的、充满怜惜的态度。”沐浴在浅薄的爱意中,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直是易如反掌。 霍克斯在他的大图纸上补充几笔,河岸玫瑰、也就是舞女小姐的金钱去向有了解释,而她在人口利益链条中的身份定位,他大概也猜到了。 “是中间人。”霍克斯说,“她的工作应该是挑选女孩,将她们分门别类,送进她认为恰当的场所。”总而言之,就是干着古代老鸨兼蛇头的工作。 “极速之星是负责看管女孩,摆平歌舞伎町事端的低级打手,河岸玫瑰是挑选她们的中间人,而正义之矛……”霍克斯想到了他之前做的暗访调查,正义之矛的罪行调查,他没有交给任何一个人,当然也不会交给歌利亚,而是亲自出马。 接过就发现了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事。 “枝俏子的身份具有特殊性。”他说,“敌人的女儿。按照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下去,我调查了大阪境内那些敌人的亲属。”正义之矛的事务所就在大阪,可以说那是他的老巢。 “结果怎么样?”太宰询问,但看他的表情,一点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像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在闲聊,“子女失踪?配偶自杀?日日以泪洗面?还是受到了街坊邻里的欺凌?” 霍克斯说:“嘛,都有吧。”他的声音很平淡,眼中却燃烧着静静的冷火。 逼仄矮小的棚户屋、神情麻木的中年人、畏畏缩缩的孩童,还有更加可怕的、更加让他不能原谅的,大批大批的失踪通告。 “可能是不小心跑到敌人肆虐的场所了吧?”警察漫不经心地说,“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有职业英雄在,敌人还是会破坏建筑物,来不及疏散的民众也会受伤。” “那些孩子,你既然说是敌人的孩子,没有人监护也正常吧,听说他们中有的人就算被送往了福利院还会偷偷跑出来,在现场遭遇意外,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让霍克斯最不舒服,正是警察说话的语调,就好像从根子上否认了那些孩子,根本不承认他们作为人的权利一样,毫无怜惜,毫无同情,说他们失踪时的情绪,就像是说“我中午吃了难吃的鳗鱼”。 但是当问话进行到一半时,有个好人家的孩子走进警察局,她穿着红口小皮鞋与连衣的小红裙,泡泡袖禁锢着嫩生生的,藕一样的手臂,看上去可爱非常。 “有什么事吗?小朋友?”警察立刻换上了一副新的面孔,那张面孔,该怎么说呢,善心的成年人在看到寻求帮助的,可爱的小孩时总会有这样的反应,笑容都称得上是如沐春风。 “警察叔叔,爱丽丝,我的猫卡在树上了。” “哦哦哦,没关系,警察叔叔这就帮你取下来。”警察的爬树技巧绝对称得上是拙劣,但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爬上去,等下来时,他的形容只能用狼狈来形容了,警帽歪斜地扣在脑袋上,熨烫笔挺的警服被树枝刮得皱巴巴的,鲜嫩的树叶残留在他的领子上。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在把抱着猫的小女孩儿送走之后,警察对霍克斯说,他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 霍克斯落荒而逃了,他乔装打扮后来寻访,警察不知道他的身份。霍克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只是,他潜意识中明白,警官理所当然的态度中潜伏着一些让他胆战心惊的东西。 他把在大阪遇见的事情说给太宰治听,很难说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只不过,当他被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看时,确实能从他过分明亮,宛若镜子一般可以清晰呈现自己倒影的瞳孔中,看见真实的自己。 [无论是放在少年人、成年人、还是老年人的身上,他的眼神都太可怕了]在被像X射线一样具有穿透力的眼神扫描过后,霍克斯也变得冷静起来。那些少年人的傲慢啊、元气啊、对偶像的崇拜啊,这些因素统统被他摒弃了,剩下的只有真实的自我。 太宰治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中染上了若有若无的,不真切的愉悦:“霍克斯君的话,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成为英雄的潜质对吧。” 霍克斯点头:“没错。”他八岁的时候就因为救人,被判断以后一定能成为非常强大的英雄。 “那样的话,你完全不能理解就很正常了。”太宰说,“我被认定是无个性,这点霍克斯君肯定早就知道了,到了你我所在的世代,无个性的人已经非常少了,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社会上的大部分无个性都是前几个世代的遗留产物。” “因为右脚比其他人多了一个小骨节,即使是头脑再好,成绩再优异,都不得不成为与生具来的弱者,永远无法翻身的人。” “印度从古至今保留着的种姓制度,在个性社会到来之后得到了部分的修正,拥有强大个性的首陀罗得到了晋升的可能,不需要一辈子都与垃圾、狂犬病还有掏粪工作打交道。” “如果用种姓制度作为比喻,无个性的话,大概就是稍微好一点的首陀罗,只要承担被漠视被欺凌、被辱骂、被当成白痴就行了,而敌人的后嗣……” “那才是真正的,这个社会被人们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 “请认清楚一点。”他回头看霍斯克,“这个社会,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而强大对于弱小的践踏,从未停止过。 …… 太宰披着他的黑风衣,摇摇晃晃走在歌舞伎町的石板路上,他的右手提着一盒点心。他来见枝俏子的次数很频繁,频繁到老板娘暗示他多次,可以留在那里过夜啦。 太宰留下来了吗?当然!无论是飘着莲花香气的柔软的被褥,还是枝俏子轻柔的嗓音都让他心旷神怡,比起霍克斯事务所硬邦邦的床,还有小庄连缀一串的鼾声,都要好太多了。 当枝俏子眨巴着她美丽的、含情脉脉的双眸,宽衣解带时,太宰却说:“这就不必啦,我很喜欢枝俏子酱,正因如此,怎么能做些让你落泪的事。” 枝俏子眨巴眼睛:“哎?不、我……”他的手与枝俏子的手相交握,完全无视了他所宣称的,不能接触他人的强力洁癖。 隐藏在枝俏子发髻里的,一根小小的发簪晃动一下,坠在发簪尾部的苍翠树叶,消失了。 [哇——] [跟我猜的一样] “太、太宰老师……” “请不要哭啊,枝俏子酱。”他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枝俏子酱有喜欢的人对吧,既然有的话,即便你对他人露出多么虚伪而美丽的笑容,在我这里是万万不需要的。”他说,“我喜欢枝俏子酱笑着,喜欢你读我书时的乐意,喜欢你抱怨其他客人时的絮絮叨叨,喜欢你在想到心上人时挂上脸颊的一抹红晕。” “我喜欢的是快乐的枝俏子酱,而不是把自己藏在心底深处,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儿,”他伸手摘下那一根发簪,枝俏子的眼睛睁大。 [树叶,消失了……] “请稍微相信我一点吧,长枝。”他碰上了枝俏子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完全不含色、欲的,纯洁的亲吻。 “中央区开了一家非常不错的新甜品店,所有的和果子都被做成了花的形状,听地勤女郎说,那家是少数兼具了口味与品相的甜品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和果子给你吃吧。” …… 他站定在茶屋的门口,像是呼朋引伴一同上学的小学生样地喊着“枝俏子酱?枝俏子酱?” 老板娘出来,抱歉地对太宰说:“请等一下,太宰先生,枝俏子现在正在会客。”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刷”的一声,内门被拉开,中年人落下一连串细碎的脚步,枝俏子冷冰冰地说“请不要再来了”,最后出现的,是歌利亚写满了疲惫的脸。 “歌利亚君。”他笑着打招呼。 歌利亚疲惫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丧气:“太宰老师。” 真是不切合两人身份年龄的,颠倒的称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太宰治的一切称呼都变成了太宰老师。 “不能这样啦,歌利亚君。”他笑眯眯说,“如果用父亲对待女儿的方式对待女性,没有哪位女士会高兴的,特别你的眼神还不是普通的父亲,而是对女儿亏欠良多的离婚爸爸。” “太宰老师。”他的笑容更苦了,“就不要再挖苦我了,太宰老师。” “算了,不逗你了。”他说,“霍克斯君有事情找你,就在上次我们一起去过的酒吧。”他说,“就是警察局边上树林的那家店。” “酒吧……”歌利亚短暂地愣神了一下,他对上太宰内含琐碎笑意的眼眸说,“我明白了,马上就去,太宰老师。” …… 长枝、枝俏子在房内等太宰治,后者进屋后把装满和果子的袋子放在桌上,随后伸手一拉门,枝俏子端庄的姿态立刻坍塌下来,她没有骨头似的瘫倒在桌子上,小心翼翼避开了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然后把和服袖子往上一撸,拆开了包装。 而太宰,他的手与枝俏子的手交握在一起。 “好烦啊那个大叔。”枝俏子小声抱怨,“他简直就是漏洞百出,没事干总是询问我以前在哪里长大什么的,他难道不知道肯定有人时刻听着他的话吗?” “而且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好像亏欠了我似的,我之前认识他吗,哇,实在是太恶心了,不过就是知道了我以前的事,这又怎么样。” 她非常厌恶地说道:“同情,我最讨厌的就是同情了,尤其是来自英雄的同情。” [现在才来,早干什么去了,那些英雄] [我不需要了,我可以自救,我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英雄] “毕竟是职业英雄,如果过了这么久还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才是奇怪的事吧。”太宰说。 枝俏子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和果子,还小心地没有破坏口脂,她吃完后拿出一面梳妆镜,细细地打量自己。 太宰绕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把光秃秃的发簪往外拉了一小段。 “说起来。”太宰的声音从枝俏子身后响起,“在警局的时候,我好像也看见了这个小玩意儿。” 枝俏子的动作一顿。 “大山先生,他用细链子串了树叶挂坠,戴在脖子里。”太宰说,“本来我应该是看不见的,但谁叫大山先生的口袋书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弯腰捡的时候,坠子就一起落出来了。” “说来也巧,掉出来的那本书正好是《人间事》,于是我问大山先生,你是我的书迷吗?需不需要我帮你签个名。” “大山先生说不是哦,是他的心上人送给他的。” [扑通——] [扑通——] 枝俏子的心跳加快了。 “不过真巧啊,为什么都带树叶挂件,这难道是最近的流行吗?” “不。”并不是的,枝俏子说,“因为没有一片树叶是相似的,而所有的树叶,都生长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只是作为分叉的,微小如尘埃的小部分。” “树叶收到树主干的供养,并且以奉献自己的方式,进行光合作用,将那些从细节吸收来的太阳光,再反馈到主干上。” “这样啊。”太宰说,“真是令人悲伤的关系。” “为什么?”枝俏子说,“怎么令人悲伤了?” “因为,主干是恒定不动的,无论多少年过去,它都能屹立不倒,任凭风吹雨打。” “但树叶,那就太脆弱啦,稍微强劲一点的风,就可以让它们从树枝上脱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更多段时间,新的芽长出来,又是一片新的叶子。” “明明能够被随意取代,却还要奉献自身,实在是太可悲啦。” “是啊。”枝俏子说。 “实在是太可悲了。” “不过。”她似乎只是消沉了一小会儿,就接着说道,“树叶的话,其实生命也没有那么短暂。” “什么?”太宰问。 “就是干花书签啦干花书签。”她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珍宝匣,枝俏子打开盒子,在里面翻腾了一阵,找到了两片干叶子书签,塑料板中封存着京都的红叶。 “如果在被大树赶走凋零之前,主动把树叶摘下,经过特殊处后,就能变成非常漂亮非常有古典美的新书签。”她把书签举起来,对着灯光看,灯光的穿透力与阳光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话,就算是树叶,也能一直存在下去啦。” …… 树理副局长回到了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从小饲养长大的,忠心耿耿的狗,大山潜幸。 树理英五郎将自己摔回宽大的办公椅中,而大山,他还是低着头,一副随时等待指令的模样。 “不行,霍克斯实在是太缠人了。”树理英五郎说,“他这段时间竟然不在东京,天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调查了,还有那个叫、叫歌利亚的,缠着枝俏子,我怀疑他有所发现。” 大山静立着,等待即将到来的,抹杀的指令。 树理英五郎接着说:“因为他们盯得太紧了,我不得不再多查看几遍河岸玫瑰他们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会不会让他们从身体中看出点什么。” “咔嚓——”轻微的响声,而大山的身体,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晃动了两下。 “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件先头被忽略的事。”树理英五郎站起来,“虽然都是被、干脆利落地折断了脖子,但河岸玫瑰与正义之矛的骨头歪斜方向不同,正义之矛的话,是被从身后勒死的,也就是说,犯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而河岸玫瑰,很可惜,她的脖子,是被向前勒死的,我想了一下这个动作,大概是把她拥入怀中时,趁其不备,忽然结果了她的性命吧。” “那个女人浪荡是浪荡,却也很惜命,对女郎不可能露出自己的脖颈,所以说,抱着她的绝对是她认识的,发生过关系的,并且与她一条船上的男人。” 枪,上膛了,枪口抵住大山的额头。 “提问,”树理英五郎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你觉得这人到底是谁,大山。”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28章 东京,10:00pm,歌舞伎町。 歌利亚在三棵垂杨柳外徘徊。据说百年前的吉原门口,也种了几棵垂杨柳,在中国古典文学的寓意中,柳树有送别之意,而柳的谐音则为“留”,种在这里,则是希望客人流连忘返,可再回归。 从太宰一连串的模糊的话语中,他勉强懂了对方的意思,什么上回喝酒的地方,若非必要,霍克斯先生根本不喝酒,他出入酒吧的频率甚至还没有太宰这十五岁的少年来得多,讲通两人心知肚明的假话无非就是让他留下,说有秘密告知。 但歌舞伎町,且别说是酒吧了,就算是走在人迹罕至的街道上,他都觉得盯梢的视线无处不在,那些淫恶的、畏惧的、试探的眼神让他充满了厌恶。 想要在歌舞伎町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并不是容易的事,最后他选择了极速之星死亡的地方——垂杨柳后的长坂坡:放眼望去,四下无人,空空荡荡。 也不知道太宰跟枝俏子谈了什么天说了什么地,两个小时后才从茶屋里出来,歌利亚吹了足足两个小时的西北风。 太宰治合上茶屋的大门,以歌利亚所在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他笑着跟枝俏子打招呼的模样,脚尖一点一点,并不稳重,而枝俏子,她面上则带发自内心的笑容。 枝俏子说:“要再来啊,太宰老师。” 太宰治轻笑声说:“回见。” 他到底没说是否再来。 他发现了站在长坂坡上的男人,故作惊讶道:“歌利亚君,你怎么站在这。”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找个小酒馆进去喝两杯酒,歌舞伎町是声色场所没错,但这里的酒却一等一的好,我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喝过纯正的螺丝钉子啦。”他说,“歌利亚君喜欢喝什么,不会是日本酒吧,像你这样古板的男人,除了‘獭祭’之外还会喝什么,三得利吗?” 歌利亚苦笑:“太宰老师,请不要打趣我。”他说,“有什么发现吗,太宰老师?” 太宰治走在他前面,只留给歌利亚过分潇洒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很奇妙,常人都是脚掌先着地,但太宰,他或许有成为芭蕾舞演员的素质,当他心情欢快时,最先着地的永远是脚尖。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那些人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控制枝俏子酱的。”他说,“假定,社会上确实存在一个罪恶的组织,他们诱拐敌人的孩子,将他们当作工具一样地训练培养,那么究竟是什么方式才能让孩子们死心塌地地跟着,或者说是从来不敢反抗?” “考虑到现代社会各种个性层出不穷,我猜测,让他们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的,应该是某种个性。”太宰回头,调皮地眨巴眼睛,“首先,这种个性应该具有监听监视的功能。” “茶屋是进行秘密会谈的好地方,某些房间一切电子信号都是隔绝的,往来的客人会自带信号隔绝仪器,用手机或者监控摄像头传递信息,完全不可能,而老板娘他们的眼目,也并非无处不在,总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所以?”歌利亚谨慎提问。 “所以,枝俏子酱身上一定有个性的烙印。”太宰治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儿。 他又接着开始诉说:“经过仔细观察,我大概可以确定烙印是树叶。” “什么?”歌利亚一时没搞懂。 “调动你的视觉,歌利亚君。”他说,“枝俏子的树叶发簪,老板娘和服下摆刺绣的苍翠树叶,还有茶屋招牌上的一点绿。”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个性的烙印就是树叶吧。”歌利亚说,“可能只是巧合,可能树叶只是罪恶组织的标志。” “嘛,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太宰脚步猛地一顿,他灵巧地转了个圈,当歌利亚意识到的时候,太宰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歌利亚:!!! [怎、怎么回事?] 陡然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压迫力,毋庸置疑,这种感觉正是太宰带给他的,后者笑咪咪地看向歌利亚,他的眼角微微弯曲 ,弧度圆润,而瞳孔中则完整地倒映出了歌利亚的影子。 “我记得,歌利亚君非常喜欢阿喀琉斯对吧。”他提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新问题,无疑这问题让歌利亚受到了惊吓,他对霍克斯先生充满了信任,故而绝对不相信,霍克斯会把他崇拜阿喀琉斯的事情告诉太宰。 阿喀琉斯是反英雄,是罪犯,是英雄的敌人,崇拜他的污点足够摧毁每一位英雄。 但是……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可能是一分钟,也有可能是一秒,歌利亚的眼神平静下来,从充斥着惊涛骇浪的,乘满飘摇风雨中颠簸小舟的大海,变成了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洋。 他说:“是的,阿喀琉斯是我心目中英雄的代名词,是我理想中的一部分,是让我走上英雄道路的人。” 太宰拖长了声线诶了一声:“真是过分的发言,欧鲁迈特怎么办?”他说,“我还以为几乎所有的英雄都崇拜欧鲁迈特。”他眼中闪着光,很难说那光芒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只能说带着太宰式荒诞的恶趣味。 他实在不算个好人。 “不。”歌利亚低声说,“没有人不喜欢欧鲁迈特,我很崇拜他,但这种感觉跟阿喀琉斯不同。”一个是所有人都不得不仰视的英雄,而另一个人,是真的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是阿喀琉斯的粉丝吗?”太宰说,“因为武器。” [武器?] 他不由看向自己悬挂在身侧的刀。 “在个性时代已经很少有人会去追忆在历史上盛极一时的武士了,”太宰说,“出于偶像效应,大部分人都更喜欢美漫式的,更加具有科技感的装备,连带着对不同种武、士刀的认知也大大下降。” 说到这里,歌利亚已经知道太宰的意思了,他的大拇指下意识在刀鞘上摸了一把。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阿喀琉斯的刀具。”他说,“寻常胁差的长度在30厘米到60厘米之间,而打刀在70厘米到80厘米左右,阿喀琉斯用的刀很特别,65厘米,不像是胁差也不像是打刀,不伦不类地介于两者之间。”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歌利亚不由顺着太宰的话说下期:“这,仅仅是我的猜测。”他说,“我查过一些资料,胁差与其他武、士刀不同,后者是古代武士阶层才能用的武器,而前者,除了切腹的武士之外,使用的基本上都是百姓商贾,而作用仅仅是自卫,防范层出不穷的流寇山贼。” “让刀的长度介于两者之间,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左手百姓,右手正义。”他一字一顿说,“其中包含着阿喀琉斯对理想的期待,以及对自我,不伦不类的嘲讽。” [我啊,勉强算是民众中的一员,但绝对不是什么英雄。] [只是某天一定会死于他人之手的,自我满足的罪犯罢了。] “解读得很不错嘛。”太宰象征性地拍拍手,这回,即便他与歌利亚之间的距离再近,后者也实在无法从他幽深的眼中看出额外的情绪了。 “哎呀真是,阿喀琉斯本人在此估计也会说出差不多的答案吧,”太宰说,“不过,带着这把刀的你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准备做什么。”他眼中暂存着深邃得过分的黑暗,说个恰当的比喻,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能给我答案吗,歌利亚君。” “你想做什么?” “我、我。”歌利亚张大嘴巴,他嘴巴一开一合几次,却没说出什么话,嗓子里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生锈的齿轮磨合在一起,艰难地运转。 他想做什么? 为什么把阿喀琉斯的武器带在身上? 他、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成为英雄。”他最后哑着嗓子说,“我想成为阿喀琉斯那样的英雄,成为能够帮助枝俏子的英雄。” 太宰说:“即使要成为杀人的罪犯?” “即使要成为杀人的罪犯。” “即使你要杀的人,很可能有英雄的名头?” “即便他们有英雄的名头。” 歌利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理想,看清楚摆在他面前的路。 他想守护弱者,守护比平民更弱小,更加不起眼的那些人。 “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他说,“但我想要尽我所能,做些能让我良心安定,认为是正确的事。”他说。“为此,没什么是我无法做到的。” [啊,你问我什么原因?]记忆中剃着平头,拥有开朗笑容的男人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原因吧,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正确的,说不定能让社会变好的道路啊。] [人的话,一辈子总是要做件能够让自己从内心深处认同的事情吧。] “原来是这样。”太宰治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歌利亚的脸与阿喀琉斯的脸在他眼中诡异地重合了,这种重合并非是相貌上的,也不是口头上拙劣的模仿,他们的眼中确实闪烁着出自同源的,过分相似的光芒。 “歌利亚君。”他忽然说,“这样的话,告诉你为什么我确定树叶是个性也无所谓了。”他伸出手,猛地捉住歌利亚的手。 电光火石间,那些在星光下依旧亮闪闪的羽毛、他鹰隼似的竖瞳、尖锐的脚爪……一切非人的,属于“鹰”的成分,皆在瞬间化作萤火虫般熠熠闪烁着的银色光点,随风飘散。 他变成了没有个性的,完全的“人”。 “这、这……”歌利亚手足无措,而太宰治,他后退了一步,放下歌利亚的手,那些从出生开始就属于他的个性,又尽数回到了身上。 太宰故作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前:“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笃定了吧?” 歌利亚知道了,但他又很迷糊,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短短几分钟内,他实在受到了太大的冲击,满腹装满了疑问,以至于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问才好。 你为什么装作无个性你的个性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三番五次提到阿喀琉斯你怎么会那么了解他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问题实在是太多太杂了,千千万万个问题,千千万万句心声汇聚一堂,只化作了他都觉得愚蠢的三个字“为什么”? 太宰露出了过分静谧的笑容:“为什么?因为我跟虚伪的正义同行。” [我与阿喀琉斯同行] …… 东京,10:30pm,警局。 局面僵持着,枪顶在大山潜幸的额头上,他身体麻木,那片树叶,树理英五郎个性形成的树叶与他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的能力是“子母树”,简单说来,树理英五郎是树的主干,是发射塔,他可以凭借个性凝结出“树叶”,将树叶贴在其他人身上,树叶的功能有三,监听,监视,以及注射微量的毒素,毒素并不致死,但会让人身体麻木。 凭借这项能力,树理英五郎省了许多功夫,树叶就是他的耳他的目他本身,他以自己为中心,构建起了缜密的情报网络。 如果要说这项能力有什么弊端,那就是他一次性只能看一人,举例,如果树理副局长正在监听枝俏子,那他就没办法注意大山潜幸。而他休息睡眠时,也无法盯梢他人。 总之,若将此项能力比作定位仪与监听器的混合体,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恰好树理副局长又是个十分多疑的人,乐意将情报掌握在自己手中。 大山潜幸的脑门被枪顶着,神智却很清楚,他理智地为自己辩驳:“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他说,“河岸玫瑰,与她有交集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仅仅是我,副局长。”他说,“副局长对我恩重如山,如果没有您,我现在还在贫民窟里呆着,作为敌人之子的我绝对没有机会受到教育,也没有机会成为警官。” “恩义我都记在心中,绝对不可能背叛副局长。” 树理英五郎的眉头舒展,但胳膊却没有挪动半分,他们还维持着微妙的,随时都能酿造死亡的姿势,坦白来说,他并不是很想怀疑大山潜幸,他手下的孩子很多,但大山,无疑是最忠心耿耿也最好用的一个,他就像是一架机器,执行他的命令时完全摒弃了自我的欲望,精准、高效、几乎不像是人类。 而且,他还有弱点。 “最近有去见过枝俏子吗?”树理副局长提到了另外一个名字,而那三个字,让大山的脸色一变,他的瞳孔一阵紧缩,而眼中也涌上了恐惧。 树理洋洋得意,为自己精准地操控了另一人的心思,而他的嘴角也流露出一抹卑鄙的笑意,大山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舌根深处泛起了苦涩的滋味,胃部在翻涌,不可名状的恶心感击中了他。 他的心在叫嚣着:你不配提她,你不配提枝俏子的名字! 手指微微弯曲,恨不得立刻以大力掐住树理的脖颈,他清楚地知道以怎样的姿势以怎样的角度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折断人的脖子。 ——腐朽的生命凋谢在他手里。 “没有。”但他只是乖顺地低下头,将那些阴暗的想法按捺回自己的胸膛中。 [还不是时候] 大山对自己如是说道。 “最近枝俏子的工作相当繁忙。”树理还在继续讲述,考虑到他们都知道枝俏子的真实工作到底是什么,这些话无疑是在大山的心上扎刀子,“那个小孩儿作家,跟枝俏子走得很近。”他话中带不屑之气,不屑是冲向太宰的。 “还有个英雄,是叫歌利亚还是欧利亚来着,反正是霍克斯事务所的,也天天盯着枝俏子。”他的话中染上了淫、秽之意,“你说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才能把他们迷的三道五道,天天往歌舞伎町跑,对英雄来说这绝对算是丑闻了吧?” “是的。”他从牙缝中吐出两字。 树理舒展眉头,他的态度好了不少,甚至带点儿安抚的意思:“我知道这件事应该不是你干的。”他循循善诱,“但你毕竟和河岸玫瑰交往了一阵子,也无法洗清嫌疑,这样好了,我也挺宽大的,你找到杀死他们的人,把人处决了,我就给你几天假期,再把枝俏子的日程空出来,让你们好好温存温存。” 大山艰难说:“我与枝俏子……” “什么?” “我与枝俏子不是那样的关系。”他咬牙说,“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是吗?”树理拖长声音说,“但我看枝俏子看你的眼神不一样,那绝对不是看朋友的眼神。” 他终于把枪收了起来,似乎已经相信大山了,背过身留下一道空门:“快点把事情处理了。”他摇摇手说,“就让这件事情成为无头悬案,人我们可以自己找自己处决,但是河岸玫瑰他们身后的网络记得处理干净些。” “绝对不能让霍克斯查到事情的真相,明白吗?” “是。”他的肩膀坍塌下来,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山潜幸接收到了新的命令,开始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记得枝俏子。”树理英五郎的声音如影随形,幽灵一般地黏在大山潜幸的身上。 [枝俏子] 大山潜幸,他的步履放慢了,也不知怎回事,那些与枝俏子相关的记忆无端挤入他的脑海中。 …… 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当时的大山也不过就是个小少年,他比枝俏子大八岁,已经被树理英五郎带在身边。 他是敌人的孩子,与那些热衷于抢劫偷窃的敌人不同,他父亲是少有的连环杀人犯,而且是愉悦犯,他杀人似乎没什么原因,全凭借自己的兴趣,无论是普通人也好,英雄也好,敌人也好,都在他的狩猎范围内,而他父亲的个性,杀起人来也非常便利。 当时警方与英雄联合,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其逮捕归案,死刑是肯定的,而大山,不幸的是,他继承了父亲的全部能力。 他的能力是潜行,当他屏住呼吸时任何人都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并非身体隐形,而是他的气息接近于零,像是路边的小石子小野花,无人会注意。 凭此能力,他接连从寄养家庭、福利院中逃出来许多次,不断出逃又不断被捉回去,这就是他的童年。 某一天,他洋洋得意地从新一家福利院中出逃,想这次要逃远一点,他摸清楚了列车到站的时刻,存了足够一张票的钱。这一次,他要走得远远的,他要到东京去,那里全是人,老人、孩子、青年、少年,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是敌人的孩子。 他可以找一份工作,大山天真地想,比如说在拉面店打工,再不济再不济,他可以去拾荒,翻找易拉罐与旧电器,吃公园提供给流浪汉的免费午餐,在河岸旁用旧布扎一顶帐篷…… 他一点儿都不排斥居无定所的生活,甚至有点期待。 在那样的生活中,没有人会用有色眼镜看他,没有人将敌人的烙印打在他身上,他与其他人,在善恶的起跑线上,通通是平等的。 “平等”,这个词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力。 他没有行李,只有一套衣服,还有一点点钱,但大山的心情很好,十岁的小少年边走边转圈,时不时还屏住呼吸,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跨过,无人发现他无人注意到他。 新干线车站在城市的中央,车站旁边有一巴士站,他搭乘顺风车,当车到站的时候,司机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横在门口,向每人收取乘车费用。 “名古屋站前站到了,名古屋站前站到了。” 大山屏住呼吸,又准备如法炮制,给自己省下200日元。 他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夹在人群间,不触碰到任何人,以极快的速度留了下去,钻进小巷子里。 “到了!”他长舒一口气,给自己比个v字。 “什么到了?”阴冷的,让他不舒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大山就感到脖子一酸,人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模模糊糊听见一些声音。 他像是沉淀在海平面下的人,而那些大人,那些说话的人在海上,他们的声音透过水穿入他的鼓膜,扭曲、变形、失真,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是他吗?” “大山,就是这小子。” “个性……” “很好用。” “没人会来找他。” “宣布失踪。” 没人会寻找他,没人在意他,没有人……没有人认为他未来会成为一个好人,这就是大山潜幸在十岁意识到的,既定的未来。 [明明我的梦想,是成为警察啊。] [我想成为帮助人的,让小朋友们都觉得十分可靠的警察。] [为什么其他人、就算是无个性都能成为警察,敌人的孩子却不可以?] 再度睁开眼睛时,就算是大山潜幸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四处昏暗,头疼欲裂,晕倒之前被殴打的疼痛困扰着他,让他头痛欲裂,几欲呕吐。 他坐了一会儿,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气味在鼻腔中湖荡,嗡鸣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两声轻微的抽泣声。 视力缓慢却坚定地恢复,当他的身体熟悉了昏暗的光线后再往四下看,只能看见一排排铁柱拧成的床。床有三层,睡了三人,紧密地挨在一起,每张床上都有人,有的年纪与他差不多,但绝大多数的孩子年纪都比他小。 “集中营”,这三个字蓦然浮现在大山的脑海中。 “为什么说我们在集中营。”等混熟之后,下铺的小孩儿就会操着含糊不清地关西腔询问他,“集中营是什么,门下先生说我们的住所叫C区。” “集中营,”大山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福利院志愿者姐姐说的故事,“就是关了很多人的地方,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小孩。” “那不叫集中营,叫监狱。”另一个小孩儿说,“爸爸妈妈就在监狱里,里面全是人。”他的嗓音带着儿童特有的刺耳的尖锐,“我们也在监狱里!” “不一样,集中营里关的都是无罪的人,监狱里关了敌人。”大山还在努力辩解。 “我们不就是敌人吗?”冷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他们说,我们是敌人。” “福利院的其他小朋友说,我以后肯定是敌人。” “邻居家的孩子叫我敌人的小孩。” 敌人、敌人、敌人、敌人…… 这是大山潜幸从父亲被捕刹那就努力想要遗忘努力想要摆脱的东西。 [我真的能摆脱了敌人的称呼吗?]无数次无数次,在经历了严苛的训练后,在被管理员无情地鞭打后,他都仰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布满霉点的天花板。 [我不想当敌人,我想成为警察,但他们都说我会是敌人,我会犯罪我会杀人,我会走上和父亲一样的道路,我会成为对社会有害的危险分子] [我会吗?] …… 15岁的大山潜幸遇见了树理英五郎。 那是树理成为东京第四警局副局长的第一个年头,他终于出现在了一众训练有素青少年的面前,树理的身材精壮,虽然是中年人,却没有小肚腩和啤酒肚,他穿着佩戴樱花徽章的警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国字型,不说一脸正气,却也不怒自威。 “人民心中的理想警察”,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大山是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他的文化课一般般,但论手起刀落杀人的功夫,完全继承了愉悦犯老爹。 “他是天生的敌人,天生的杀人犯。”管理人洋洋得意地跟树理英五郎介绍,“带他走吧先生,他绝对能够成为最好的一把刀。” 树理英五郎低头看他:“天生的敌人?”他若有所思地蹲下身,“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大山看着警服上的樱花警徽,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来捉我的吗,警官?” “不是。”树理笑了,“我是带你走的人。”他说,“听好了,你就是下一个敌人,就是天生的坏胚子,但在我手下你说不定不用那么坏。”他讲,“我会安排你上警校,等到时机合适时,会给你在警局里安排一个职位,你得给我工作一辈子。” [我,我原来也能当警察?] 他几乎是诚惶诚恐地想着。 “好的先生。”大山潜幸,弯下他笔挺的脊椎。 遇见枝俏子是在大山20岁的时候,他已经从警校毕业了,此时的他跟在树理副局长身后几年,用他的话来说,坏事已经做了个遍。 他还没有进入警察系统,因为树理说“还没到时候”,现在的他简直像是树理的代言人,他手下最好用的一杆趁手的武器,什么时候需要用到他就往哪里打一枪。 “帮我去看看那批孩子。”某天他得到了新的指令。 “新到了一批孩子,有几个还算不错。”他吸了口烟,让尼古丁在肺部过一圈后,乳白色的烟雾缓缓从他的鼻腔,从他的口腔中吐出去,副局长的办公室内一片乌烟瘴气,而理论上对烟雾十分敏感的火警装置,却像是坏了一般,凝固在墙上。 火警装置只是摆设,只是迷惑人的装饰,大山悄悄在心中念叨,就像是树理英五郎的警察装扮,他挂在胸前的樱花徽章,全部都是摆设。 “是。”他恭谦而又卑微地低下头,像是温顺的狗。 [如果不听树理先生的话,如果不做他手下的一条狗,我应该去做什么?成为敌人吗?] 20岁的大山潜幸,只能看见两条通向未来的路,成为树理英五郎手下的警官,或者成为对社会有危害的人。 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一旦他挣脱束缚便会成为敌人。 “就是这些吗?”他到了熟悉的集中营,地方已经转移了,集中营的规模变得更大,里面的人更多,但压抑的气氛,小孩儿瑟缩的身形,麻木的眼神,却没有变化。 “就是他们。”看管人恭敬地伴随在大山潜幸的身旁,“A3区住的都是些女孩,要是不出意外,她们会被作为流莺培养,安插进歌舞伎町。”他点名说,“有几个女孩儿潜力不错,只要培养得当应该能进茶屋,作为艺伎生存下去。” 流莺是消耗品,艺伎是珍贵的奢侈品。 “是嘛。”大山毫不在意,他过得像是苦行僧,对女色啊金钱啊一点都不在意,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偶尔冒头的罪恶感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包括现在。 管理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兴致缺缺,依旧像贪心的老鸨,孜孜不倦地推销那些女孩儿,他把女孩儿们比作商品:“看上谁就跟我说,大山先生。”他的姿态谄媚。 “暂时不需要。”厌恶感从内心深处翻腾而出,涌上大山潜幸的喉咙口,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礼貌的,轻描淡写地拒绝了管理人。 “那好吧。”管理人絮絮叨叨说,“前面的三个都还是小孩儿,但都是作为艺伎培养的。”他说,“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而且还十分有灵性。” “艺伎?”他接话道,“祇园的那种?” “没错。”管理人十分自豪,“是重现了历史上祇园盛景,各种技艺样样精通的老派艺伎。” [再怎么说,都是妓、女啊] 他心中泛起一阵薄凉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对这些孩子来说,未来算是毁了吧。] 然后,一双充满杂草似顽强生命力的眼睛,蓦地撞进他的眼中。 “你们几个,过来介绍一下。”管理人呵斥说,“枝俏子,你先说。” 那双眼睛的主人倔强地看向大山潜幸:“我是长枝,”她说,“心野长枝。” …… 东京,10:35pm,歌舞伎町。 [我哼着歌出门,除了手上的一捆麻绳,什么都没带。路上遇见了邻家的芳子小姐,她问我是不是要去捆干柴,我轻快地回答“是”,事实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啦,需要用麻绳捆绑的当然不是干柴而是我的脖颈。] [我是去自杀的。] [按照我的想法,那些人究竟是如何能够存活在这污浊的世间不自杀也不被逼疯呀?每个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说些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似是而非的言论,跟M先生说一番话,跟N先生说的又是另一番话,在短时间内网罗如此多的谎言,究竟是多么耗费心神的一件事,就算是为了脱离不断编织谎言的窘境,也是死来得更好些。] [但是跟芳子说过话后,我的主意又忽然改变啦,她说到了九州老家的樱花,与东京的樱花完全不同,那些并不艳丽的野山樱种的满山遍野到处都是,四月天气转暖,一夜之后,千树万树的樱花都开放了,山上、风中、潺潺流淌的小溪上飘着樱花瓣,光是听她描述,眼前就展现出了樱花散乱的盛景。] [现在是一月,距离四月还有三个月。] [我对自己说,那等看完樱花再死也不迟吧。] ——《人间事.九州的樱花》 “枝俏子!枝俏子!”当茶屋中只有几人时,女老板娘的声音不再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丝让人不耐烦的催促,“有客人枝俏子,你快点出来。” 枝俏子稳稳地坐在矮桌前,她的房间很小,只有十张榻榻米大,若说房间中有什么现代化的产物,大概就只有箱箧中装满的书籍。 各种各样的书,有漫画、有杂志、还有太宰写的那些不知道该称之为小说还是散文,充满颓丧文艺气息的作品。 “我不要!”催促半天后只听见枝俏子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偏生说的话还有理有据,“太宰老师留下了度夜资,他只是不在而已,但我今晚已经被他买下了,其他客人一律回避。” 老板娘恨恨骂了两句,但枝俏子说的确实是真,太宰留下的资费足够高,枝俏子不肯动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腆颜让客人改日再来。 枝俏子嘴角的微笑转瞬即逝,从刚才的对话中,她感受到了一股隐秘的胜利,随即敛眉看书,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又被书中的内容攥住了。 [我对自己说,那等看完樱花再死也不迟吧。] 这句话像是猫的爪子,在她的心上抓了一下,枝俏子放下书本,抬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的纹路很美丽,但无论是谁,一连看上几年都会看腻。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回忆指引着她回到一年零前的初冬。 [等夏天,我们一起去九州看荷花吧。] 她与大山潜幸坐在茶屋后院的游廊上看昨日的雪。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迅疾,又走得很迟。东京,本不是什么会下雪的地方,最多不过是圣诞节时应景地飘几片雪花,让爱侣在圣诞树下交换一个吻,今年却不同以往,二月份了,雪还纷纷扬扬不曾断绝,连带着歌舞伎町的生意都因为少见的寒流而冷清不少。 枝俏子迎来了多年未曾一见的寒假。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总有几天,树理英五郎要被杂事所绊,恰巧最近他去了北海道,根据大山对他的了解,这些时日他是绝对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工夫盯着他看的,不管怎么说,在对方身旁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他获得了最低保障限度的信任。 “这里的雪,下得跟我家那里一样。”枝俏子忽然开口。 “是吗。”大山说。 “当然啦。”枝俏子说,“九州的冬天比东京冷多了,我还记得在我四岁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雪,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带我到院子里堆雪人,邻居家的富集爷爷带他孙子一起来,我们点燃了仙女棒。” “仙女棒,那不是夏日花火大会时点燃的东西吗?” “我们那里流行冬天放啦。”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 “嗯。”枝俏子又说,“而且九州的夏天,听说很容易发大水,我们那里就不会哦,虽然挖了很多池塘,但天然的运河却很少,而且水不是很多,即便一连下三个月的雨,河道都不会变得宽敞,是非常适合生活的地方。” “很不错。”大山说。 成年之后,他就变的寡言木讷起来,可能因为树理不希望他说太多的话,也可能是因为看惯了死亡后,他人也变得麻木了,连带着话都不想说。 “大山先生的家怎么样?”枝俏子问,“名古屋的话,也是座很不错的城市吧?” 大山说:“可能是那样吧,“他想了一会儿说,“成年之后去过名古屋几次,风景还不错,大通公园的樱花也很漂亮,公园门口的关东煮相当好吃。” “不过童年,好像没什么好回忆。”他平淡地说,“就在各家福利院之间被送来送去,不断出逃再不断被捉回去,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值得令人回忆的经历。” 枝俏子说:“寄养家庭啊,这我倒是没有经历过,妈妈死后就不断被邻居收养,但是邻居家的孩子都很讨厌我。”她轻描淡写说,“最后只能一个人住在家里,还算清静。” 大山潜幸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如果把他们这些孩子的过去像是连环画一般摊在桌面上,简直就是比惨大会,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快乐可言。 “不过。”枝俏子又说,“虽然生活挺苦的,但我们那里的荷花真的非常非常美丽。”她说,“妈妈悉心呵护的花,爸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筹措到钱买的种子,如果不好看的话,就太对不起他们花的心血了。” 大山:“……”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觉得讨厌吗,那些花?” 枝俏子想了想说:“一开始是的。”她望着庭院中的雪,透过洁白的色彩,似乎看见了同样冰清玉洁的花瓣。 “但是,如果人一辈子都在悲苦中度过,都在憎恨,都在埋怨,那本来就没什么色彩的人生,就会变得更悲惨了。”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啊,从小的愿望就是把家乡的荷花池种得更多更好更漂亮,即使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这个愿望。”她说,“所以,为了实现愿望,我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绝对不能默默无闻地湮灭在这种地方。” “英雄的话,来救我是不可能的,但既然树理是副局长,他总有官场上的敌人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别的警察发现他的罪行,把他与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顺便就能发现我们,把我们一起救走啦。” 她相信的,根本不是真善美的,符合普世价值观的英雄救美定律,而是腐烂的社会真相,埋藏着骸骨的黑、童话:期待着权利的倾轧,期待着官员的洗牌,败者身后的网络被连根拔起,作为受害者的他们受到了最低限度的法律保护,借由得到可贵的自由。 即使被拎到法庭上坐镇也好,被大书特书悲惨的经历也好,被所有人用混合着同情与唾弃的眼神盯着也好,这些都无所谓。 “只要能自由就好了。”她托腮,动作中透着一股子小女孩儿的娇憨,但那双眼中却燃烧着一点儿都不柔弱的,杂草似的旺盛的生命力。 大山潜幸想到了八年前撞入他视线中的眼睛,八年了,枝俏子,不,心野长枝一点都没变过。 大山潜幸下意识问道:“你觉得自由比命还重要吗?”从树理手中逃走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人都知道。 “不,当然不。”枝俏子可爱地皱皱鼻子,她的回答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活着是第一重要的,如果不活着的话,就算获得自由也没有意思了,死亡才是懦夫的表现,活着好歹有点希望。” 她说:“按照我的理论,活着是第一位的,自由是第二位的,实现理想是第三位的。”她说,“如果能够达成这三点,我的人生就是完整的没有遗憾的人生。” “我啊,要把人生活成我想要的样子,不受到任何人的摆弄,像是肆意生长的参天大树。”她说,“从小时候起,总有人想要限定我的人生,先是有人说‘那孩子的爸爸是敌人啊,她以后肯定是敌人’,等长大一点就是‘她长得真漂亮啊,一定能迷住男人’,”她捏着嗓子,将人们说话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要不然就是‘真可怜啊,被送进那种地方,一定很快就会郁郁而终吧’。” 那些人的话,有的是恶意的,有的是无意的,有的是同情的,但是没有哪句是心野长枝想要听的。 大山终于回头了,他在看心野长枝,透过华丽的外壳,透过简略的艺伎妆容,看见了她华美皮囊下真正能够撼动人的内在。 “你想要什么?”他轻声问道。 “我想要活成我想要的样子。”长枝说,“我要奔跑在乡间的田野里,对着满池的荷花高呼,我是心野长枝。” [不是敌人、不是艺伎、不是被禁锢的商品,冲破社会赋予我的烙印,从牢笼的边缘缝隙中挤出来,在辽阔而平等的天空中振翅高飞。] [我是心野长枝,我的灵魂不曾被贬斥过。] [灵魂粒子的重量是21克,放在死亡的天平上,所有人的灵魂,你与我,善人与恶人,英雄与敌人,都是平等的!] 大山潜幸的心动了一下。 心野长枝看了如磐石一般,坐在她身旁的大山一眼:“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山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九州老家看荷花?”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担心说大声点,就会把人吓走一样。 “我?”大山愣住了。 心野长枝的手指往旁边蹭了蹭,葱白的手指尖与大山粗糙的,被老茧包裹着的手指撞在一起。 “我希望大山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去。”她说。 “等夏天,我们一起去九州看荷花吧。” 大山沉默了。 “好。” …… 东京,10:37pm,霍克斯事务所。 霍克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比起门外的公共办公室,独属于他一人的空间无疑要宽敞多了,但此时此刻,向来整洁的房间却分外凌乱,A4大小的纸张铺成在办公桌上,地板上的东西就更多了,上了年头的,从图书馆借来的剪报,皱巴巴的寻人启事,成册成册装订好的已经被抓入监狱的敌人名单……软墙上用大头钉钉满了小纸条,有些记录了失踪儿童与敌人其敌人父母的关系,有些记载了孩子消失的时间地点。 被小纸条簇拥在最中间的,是全日本的地图,黑色的马克笔勾勒出地区的轮廓边缘,各色的彩笔做备注。 他另辟蹊径,进行失踪人口调查,结果触目惊心。霍克斯从来不知道,每年,他们国家会有这么多的孩童失踪,并且无人问津。 “叮叮当当——”事务所的大门被推开,悬挂在门口的风铃摇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太宰老师?”地勤女郎惊讶地看着太宰治。 “你去哪里了太宰老师?”小庄编辑立马迎上去。 [太宰回来了?]埋首在书堆里的霍克斯停顿了一瞬。 [他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正当霍克斯想要出门询问太宰治时,他的手机响了,低头看眼屏幕,来电显示夜眼。 [夜眼?] 他连忙把太宰放置一旁,接通电话:“你好,这里是霍克斯。” 电话另一端,夜眼过分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电脑屏幕前。他的身量实在是太高了,再大的屏幕也无法让他保持垂直脊背的姿势,当他佝偻着背,窝在椅子上时,就像是一樽摇摇欲坠的稻草人。 “你让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夜眼说,“事态紧急,我就长话短说。” “正义之矛为人谨慎,在将善款捐助给慈善机构钱,他起码经过了三道洗白工序,确保他人寻找不到金钱的来处。不过他并非每一次都很谨慎,几年前他才成立事务所开始活跃在慈善界时,洗钱手段不如现在精湛。根据追查,五年前8月23号有一笔钱捐给了‘慈爱基金会’。” “这笔钱最后是由他长期资助的一名学生通过校园网络账号将钱转给正义之矛的,我试着对钱的来路进行了追踪,定位到了东京第四警局。” “同样,四年前6月11号钱款转入正义之矛的账号,追踪后发现钱款来源于东京第二警局……” “三年前12月4号,钱款来自东京第六警局……” 夜眼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感谢东京警察局的门禁制度,每日上班时警局内的员工都需要打卡,而我用了点小手段入侵了警局的内部网络。” 其他英雄听到这里,免不了要大惊失色,霍克斯却不同,他冷静问说:“对比结果如何。” “把几次时间地点摆在一起进行对比,只有一人同时符合在精准时间出入三地的条件。”夜眼一字一顿道,“此人是东京第一警察局的现任副局长——树理英五郎。” 霍克斯的呼吸漏了一拍。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霍克斯说。 夜眼说:“千万小心,霍克斯。”他推了下框架眼镜,屏幕上的光反射在镜片上,没人能看清夜眼现在的表情,“一般情况下,警察是英雄的最大后盾,现在警方高层背很大嫌疑,寻求他们帮助就变得十分危险。” “如果你要寻找帮助,介意寻找第一警局的局长小早川凛,他与树理英五郎的关系很差,理论上他可以制衡树理英五郎。” 对话结束了,在道谢之后霍克斯掐断了电话,方才抬头,就看见太宰倚靠在门背上,他的表情让霍克斯寒毛直竖。 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态,该怎么说,太宰的视线中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打量的眼神,实在是让霍克斯太不舒服了,就好像自己成为了舞台上的戏剧演员,而太宰,他是台下的看客,并且是过分早拿到剧本的看客。 他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是夜眼先生的电话。”他全然不顾忌地走向霍克斯,“怎么样,他终于查到正义之矛还是河岸玫瑰的资金来源了?我猜是正义之矛,他的援助行为实在是太高调了,有根源可寻的钱款走向比其他几人来的更多,金钱应该来源于警察局内部,考虑到忠心耿耿的,狗一样温顺的大山先生,果然汇款的人是副局长吧?” 霍克斯更迷茫了,他像是追剧时跳过了中间几集的人,完全连不上前因后果,根本不知太宰怎么得出正确结论的:“等等,大山先生,大山先生是谁?” 太宰轻巧地说:“还有谁,就是跟在副局长身后的大山潜幸,霍克斯君的观察能力实在是太不够了,连犯人的名字都没有好好记住。” [等等等等,他怎么又成犯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不能把前因后果好好梳理一遍再说给我听?]他羽翼上的毛下意识地竖起来,就像是猫感到威胁时竖起自己全身上下的毛。 看霍克斯迷惑的表情,太宰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真的是,到头来霍克斯君竟然摆出状况外的模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头开始解释吧,这一次的人物谱系中心是枝俏子酱。”他从桌子上随意抽出一张纸,正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背面则是干净的白纸,太宰领口的口袋中插着一支线条流畅的派克钢笔,在纸的中间,他写下了枝俏子三个大字。 “大山先生是枝俏子喜欢的人,他可能也很喜欢枝俏子。”在“枝俏子”的左边他写了大山潜幸,“原因嘛,枝俏子送给心上人的《人间世》在大山先生的身上,而我与他初见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莲花香。” 莲花香三个字写在了“大山潜幸”后,还打了括号。 ”莲花香是在枝俏子酱那沾染上的,她有太多莲花制品了,莲花香囊、精油、干花书签等等等等,不小心沾绕上味道,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后则是可怜的,被从前方拧断脖子的河岸玫瑰小姐。”他说,“霍克斯君也看过尸体对吧?有注意尸体骨头上的断痕吗?”他瞟了眼霍克斯,“好吧,应该没有。”他轻快地说,“河岸玫瑰小姐十分可怜,是从正前方被拧断脖子的,请想象一下她死亡的姿态,被人拥抱在怀中,恋人的手搭在她的脖颈上,只听见咔嚓一声,脖子就断了。” 霍克斯很迷惑:“所以说杀死河岸玫瑰的是她的恋人?” 太宰说:“我更想讲其称为逢场作戏的情人。”他接着说,“酒馆的女招待认识河岸玫瑰小姐,对这位小姐的生活习惯也略有些了解,说她虽然换男伴换得很频繁,但情人,在同一时间中只有一位,而且河岸玫瑰有的变态的习惯,她喜欢调配与情人体味相似的香水,喷洒在身上。” “很不巧的是,在死亡当天夜里,她在女招待那喝过酒,身上的香水正好是莲花味的。” “就这样?”霍克斯说,“就这样你就推断,杀人的是大山潜幸?” “不,我说的只是推断他是犯人的其中一个原因。”太宰耸耸肩,“还有些其他原因,不过现在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如果想要听整场解释,请等到黎明到来之后。” [来不及?] “事实上,已经有人在往警察局赶了。”太宰说,“而在警局门口店铺做前台的漂亮的女员工刚才给我发了条消息,今天的树理副局长一反常态,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他故作苦恼地说,“哎呀,我只是拜托那位可爱的小姐帮忙在意一下副局长的行踪而已,没想到她看得那么仔细,如果不要发些庸俗的情歌选段就好了,不过约会的邀请,我应该会去的,谁叫我不擅长拒绝女性。”他的女人缘好过头了,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拜托人帮忙。 [树理副局长,我记得他家中好像有位贤惠的妻子,还有两个女儿。]霍克斯实在是跟不上太宰治跳跃的思维,只能顺着他说的话接着延伸下去。 [对了,我想起来了,似乎谁跟我提到过,副局长是女儿奴来着,平时天天准时下班,说要陪女儿来着,现在已经快到晚上11点了,就算是加班,也不会加到这点。] 而从太宰口中吐出的轻飘飘的话语,成为了压倒霍克斯的最后一根稻草:“以上的推论,我在半个小时前已经跟歌利亚君说过了。”他的话就像是惊雷,在霍克斯的心底留下焦痕。 “他啊,实在是太迫切了,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楚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往警察局赶,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就算是想要拦截都拦截不住。”太宰愉悦地说,“算算时间,歌利亚应该已经快到警察局了。” 霍克斯只觉得狂风暴雨在冲击他的内心,将他的思想搅得一团乱,他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你是故意的。” 一时间他脑海中划过了许多念头,歌利亚的理想,他对弱者的极端保护,对罪犯的痛恨,还有言语中流露出的对阿喀琉斯的信仰。 [如果法律赋予英雄制裁敌人的权利,歌利亚一定会迫不及待将他们送上绞刑架。] 本来,英雄条例对歌利亚还有约束的作用,过去曾经受到的教育约束着他,即使内心深处再想把敌人千刀万剐,对他们诉诸极刑,歌利亚还在忍耐着,仅仅用看蝼蚁看细菌的眼神看着他们。 但是…… 霍克斯隐约有所感,在知道枝俏子悲惨的命运后一切都失控了,而在目前发生的一系列令他目不暇接的事件中,无疑有太宰推动的痕迹。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以英雄的眼神看向太宰,那眼神中有审视、有忌惮、甚至还有些微的困惑与敌意。 太宰耸耸肩:“我是名作家。” “所谓的作家,就是对现实发生的事加以夸张与矫饰,重新编排构造,形成一个个全新的故事,并且将其诉诸于纸上的人,”他说,“为了写出优秀的故事,我需要近距离接触观摩那些跌宕起伏的,与日常生活不同的事,比如说密集而悲惨的死亡,壮烈的牺牲,英雄的变节,正义与邪恶的碰撞,信念的崩塌……”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到让霍克斯感到胆寒的地步,“我只是想看看,霍克斯君、歌利亚君、枝俏子酱、大山先生,你们到底会怎么做,而事件究竟会被导向那一步。” [由此,我堪获得些许的趣味。] 霍斯克:“……” [疯子] 涌上他心头的只有两个字“疯子”。 他不再与太宰说话,而是从他身边极速地掠过,羽翼大张,他化作流星划破黑夜的苍穹。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赶上啊! …… 东京,10:45pm,东京警察局。 “嘭——” 枪声响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29章 大山潜幸心思缜密,从他下手杀死极速之星时心中就有了完整的计划。 在树理英五郎身边几年,他也摸清了庞大犯罪帝国的网络,具体到每一人是不可能的,但核心的高层就几人,树理英五郎、河岸玫瑰,以及正义之矛。极速之星不算,严格来说他只是名小喽啰,只是这名小喽啰的战力不错,可堪一用。 至于那些集中营的管理人,背后提供资金的募集者,警局内部的隐秘同盟,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一个一个找过去,怕是要上百人,更别说他并不清楚名单。 [我只是想要让长枝离开,并不需要处决其中的每一个人。] 如果将组织比作流水线上的仪器,树理副局长他们则是转折处的关键齿轮,一旦齿轮不在,即使动力源源不断从后台输送来,链条也不会推送向前。 [就像是古希腊的神殿,只要砍断中心的几根女神柱,神殿的顶部也会随之崩塌,权利的崩塌带来混乱,随之就是重新顺位洗牌,副局长的下属与他都是一丘之貉,肯定会忙着收拢势力,争夺他经营多年的资源,到时候只要躲闪得当,绝对没有人会发现长枝出逃。] 大山潜幸很清楚,长枝能逃走,长期被认定为是副局长心腹的自己却不可能全身而退,无数人会找上门来,有人需要他的记忆,有的则是单纯来寻仇。 但是…… [如果说,我的一生是在他人的有色眼光中度过,充斥着不平等与不自由,那最起码在临近死亡的时刻,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让苍白而无建树的一生多些值得夸耀的东西。] [如果长枝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平等,那么我的心,我的灵魂,将与她同在,获得安宁。] [很抱歉,长枝,没办法跟你一起回九州看荷花了。] 此时的大山正在往办公室外走,树理的视线盯在他身上,注视他的背影,而他的脑子则迅速地运转起来。他很清楚,树理英五郎是多疑的人,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了,刚才的一系列唱念做打,不过是在试探他,指望他露出些破绽。然而,即便大山没有露出破绽,对方也会盘算,如何在短时间内将他的潜力压榨到极致,最后再毫不留情地抛弃他,处决他。 树理英五郎十分冷血。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河岸玫瑰的断骨伤口是个大破绽,如果调查她最近的情人,很容易怀疑到我身上,而且当天她还用了香氛,如果稍微发散一下思维去找她的调香师对质,就能知道莲花味香水的事。] [处理掉调香师,不行,实在是太明显了,必须在副局长真正对我起疑心之前把他处决掉。]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分析在何时何地对他动手成功率最高,最后,他锁定了今天。 [他才刚刚威胁过我,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此时我应该拼命洗刷自己的嫌疑,不敢轻举妄动,而他既然敢把枪口顶在我的脑袋上,就证明副局长身边有其他的护卫,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身边跟随保镖时,人的警惕心会下降,我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对准他的脑袋,发射子弹……] 至于之后被他身旁的保镖爆头,或者是被处以极刑,大山根本不在乎。 [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今晚!] …… 东京,10:45pm,东京警察局。 树理英五郎准备走了。临近深夜,警察局的大楼中实在没几个人,他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到电梯间门口。 他的办公室在11楼。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他都只有一人。 走进电梯,按下B2,他的车辆停在地下二层,以往替他开车的是大山潜幸,今日他却选择自己开车回家。大山身上的嫌疑依旧没有消除,在确保他无害之前,树理英五郎不会再任用他。 电梯放慢了升降速度,门打开,皮鞋后跟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树理只有一人,但他走路的姿势未免太气宇轩昂了,脚步声在大而空荡的停车场中回荡。 停车场建设得很现代化,虽只有一层,却停放了很多车辆,有些车子停在钢板上,再借用器械抬起,升在B2与B1的夹缝间。 黑影猛地从树理身后蹿出来,只见火光乍出,子弹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划破空气,朝着树理的后脑勺,笔直飞射。 大山确信,树理英五郎无法用个性“看”自己,他们间的联系,已经被短暂地切断了。 世上的个性太多了,有杀人的,有监视的,也有能够屏蔽其他个性因子的。他从别人手中交易到了能够一次性屏蔽个性因子的道具,五分钟之内,树理的个性无法生效。 “!” 子弹突兀地停留在半空中,它距离树理英五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只需要再往前推进三厘米,就会钉进他的脑髓中,只可惜被忽然出现的结晶板挡住了子弹,它无法向前,无法后退。 “真可惜,大山。”树理英五郎没有回头,他用低沉的嗓音宣判了另一人的死亡。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不知珍惜。” “轰隆隆隆隆——”噪音由远及近传来,地面崩裂,嶙峋的水晶柱突兀地支在地面上,一层的车辆被掀翻,有的铁皮车干脆被从中间破开,像是条被开膛破肚的鱼,摇摇欲坠地挂在水晶上。戴口罩的人从一高大立柱的背后闪出来。 大山连续几个后空翻,勉强躲过了第一波水晶攻击,攻击来得实在太迅猛了,饶是他也始料未及,躲闪时很狼狈,好在他的身手不错,及时撤到了安全范围,蹲坐在一辆suv的车顶。 他从脑子里找出了戴口罩人的信息:死秽八斋会、结晶、北条。 “!” 他的脸微微一侧,血痕绽放在他的脸颊上。 “目前是二对一。”树理英五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很快局面就会变成,三对一,四对一,N对一。” “你觉得你能撑多久,大山?” …… 东京,10:10pm,歌舞伎町。 “先别急着离开。”太宰的声音像是一桶冰水,把歌利亚浇了个透心凉,后者在听说主使人为树理英五郎之后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你知道树理英五郎在哪里吗?你知道他身边有什么人吗?” 歌利亚讷讷说:“不知道。” “先听我说完。”太宰此时扮演的是全知全能的角色,他十分冷静,“树理副局长现在还在警察局,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内他都不会出来。”他说,“先别问我为什么,怎么知道,如果你希望行动能成功,就接着听我说。” [我的行动……]歌利亚不得不承认,太宰已经将他看穿了,连他接下来想做什么都知道。 “中国的《孙子兵法》即便是在欧洲地界都很有名,我虽然对战事毫无兴趣,也看过其中几个篇章。”太宰气定神闲地说,“其中有些段落确实很有道理,比方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在我们国家没有听过这句话的人应该也很少吧。” “大概?”歌利亚不确定。 “基于这句话,在动手之前需要知道敌人的数量与能力,”太宰说,“我本人的话对歌利亚君这样勇气过剩的人没什么恶感哦,毕竟你们总能给我带来不少意料之外的趣味,但要是因为过分的勇气提早离场,那实在是太可惜啦。”他说,“就当是开业大放送好了,感谢第一警察局的构造,大楼只有唯一正门,其他几个门在晚上六点之后就全部封锁上了,对比一天内进出的人,目前只有树理英五郎、大山潜幸,还有不知名的口罩先生在楼里。” “不知名的口罩先生?” 太宰将手机递到歌利亚鼻子底下:“门口便利店的山下小姐真的十分敬职,明明只是拜托她稍微看着下往来的人,竟然还留下了照片。”照片拍得还算清楚,能辨认出口罩男的模样,“按照山下小姐的说法,他实在是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因为长得过于凶恶,她就下意识按了快门键。” “歌利亚君认识这人吗?” “不,不认识。”他诚实地摇摇头。 太宰叹了一口气,那姿态实在是太夸张了:“真可惜啊歌利亚君,看来霍克斯事务所的情报还不够全面。”他笑眯眯说,“是黑道的成员哦,这个男人,组织的名字好像叫死秽八斋会,很拗口是不是?” 见歌利亚又露出了似乎想要说什么的表情,太宰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不行啊,歌利亚君,现在是单方奉送时间,你只需要好好听着就行啦,提问一概不予回答。” “在这个年代,黑道几乎不复存在了,出现在警察局简直像是自投罗网对不对?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警察局内部并没出现他被逮捕的消息,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口进去,还刷了只有内部成员才有的开门磁卡,内部肯定有人给他提供帮助。” “就目前的局势看来,东京第一警察局共分为两派,局长小早川凛为一派,副局长树理英五郎一派,如果不站队的话,在警察局里都不能活下去。”他弯曲手指在下巴上挠挠,“比起局长,还是长期参与人口贩卖生意的副局长更可疑点,暂时假定他为副局长请来的外援。” “为什么要请外援?”歌利亚的脑子比较直,不大会想弯弯绕的东西,“既然是副局长,他手下的人肯定不止大山潜幸一个,让其他人来帮他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太宰说,“从行事风格来看,能做出在每一位下属身上留下烙印的事,副局长的控制欲一定非常强悍,他这样的人习惯于将所有能用的人都扣在眼皮底下,正义之矛他们与树理的关系是互帮互助,不是完全的上下级,而像大山这样被他当成狗驯养的人,多数都会被他直接收纳在司法体系内。” “对其他人来说,大山是他手下的红人,如果贸然死亡,定然要对副局长进行调查,让手下的其他警官处决大山,很可能留下痕迹,因而他必须找外人动手,作出敌人袭击的假象。”太宰难得耐心地解释,末了还询问,“明白了吗?” 歌利亚点点头。 太宰表现出了相当惊人的耐心:“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如果你前往东京第一警察局,面对的敌人暂时有二,一是树理英五郎,二则是黑道成员,至于随后赶来的外援,暂且不谈。” “树理副局长的能力本身并不具有太多攻击性,如果没有被他打下烙印,排除微量毒素的影响,需要在意的就是枪的攻击力。” “那位黑道成员恰恰相反,他的个性很出色,攻击力也相当惊人。”太宰抬头说,“开一下蓝牙,歌利亚君。” “哎?”歌利亚一愣。 “蓝牙啦蓝牙,手机上的设备。”太宰说,“我得把资料传输给你。” 歌利亚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手机,一秒钟后,资料加载完成,打开文件包,其中的内容丰富到让他瞠目结舌的地步:样貌、姓名、年龄、能力,甚至还有一小段战斗的视频,北条挥挥手,空气中凭空凝结出了许多水晶,这些水晶像是山一样,层层叠叠地累在一起,水晶的“头”过分锋利,甚至能够轻易地刺穿钢筋混凝土,更不要说是人类柔软的身躯了。 “攻击力很强,但使用个性时有距离限制,就目前得到的资料来看,最多能生成方圆五米内的水晶,生成的水晶柱越复杂,需要的时间就越长,”他说,“歌利亚君能飞,想要离开他的攻击范围并不难,但盘旋在空中就无法靠近他与树理,而且你还得防范出其不意的子弹,任务相当艰巨。” “是的。”职业英雄不是酒囊饭袋,歌利亚已经在心中模拟攻击,在躲避的同时寻找突破的方法。 不过…… “太宰老师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能力。”他指向北条,“黑道的残余势力不多,剩下的成员都十分警惕,像是鼹鼠一样藏在地底深处,就算是职业英雄也无法得到确切的资料。”而太宰老师手上甚至有战斗用的视频,镜头距离北条还很近。 “因为我是作家啊。”他给出了相当荒谬,却好像又能说得通的解释,“所谓的作家,就是一群非常八卦,又喜欢跟陌生人聊天的怪人,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认识了不少了不起的人。”他说,“而且我还有读者啊,来自全国各地,从事着不同职业有不同人生经历的读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很喜欢我。”太宰说出了在正派人听来相当无耻的话,“有了‘喜爱’加持,拜托他们做些无伤大雅的事,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吧?” “这个国家的人,相当不擅长拒绝其他人的请求哦。” [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 歌利亚几乎不吐槽人,听见太宰的话之后实在忍不出了,一肚子的诽谤差点儿从嗓子眼倾泻出来。 [就算是私家侦探都调查不成你这样,连视频都搞到肯定是通过非法途径吧?而且对黑道了如指掌,太宰老师你的路子也实在是太广了!] 歌利亚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他最后只能憋屈地说:“非常感谢太宰老师的帮助。” “我并不是在帮助你哦歌利亚君。”他说,“我只是在给自己找乐子而已,以歌利亚君现在的状态,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冒然上前,大概率会死在当场,那样就一点儿都不有趣了。”他说,“嘛,虽然你现在的能力还很低微,但好歹还拥有愚蠢而好玩的信念,可以期待一下以后的成长。” 他的指代不明,却已经让歌利亚生出了一身冷汗。 太宰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比冰块还要冰:“我已经帮你很多了,歌利亚君,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以及最后。”一张名片精准地落入歌利亚的上衣口袋。 “完事后如果无处可去,不妨来这里。” “祝你武运昌隆。” …… 东京,10:12pm,歌舞伎町. 遒劲的翅膀接连拍打几下,气流冲击青石板路,裹起阵阵飞灰。老鹰撞入漫漫长夜,黑色的天幕成了最好的遮掩物,只要飞得够高,没人能看见他。 太宰的风衣敞开,黑色的飘逸的布料吃多了风,向后飞扬,十分潇洒,他看着歌利亚的影子没入云层,眼角微微弯曲,那双眼睛中流露出诸多情绪,愉悦占了一小部分,更多是跃跃欲试。 手机忽然响了,他甚至没看屏幕的来电显示就接通了电话:“真是可靠啊,阿健。”他褒扬道,“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给我找到详细的资料,北条个性的介绍会起大用场哦。” 波澈健深吸两口气才回答说:“我的荣幸,津岛先生!” “不,不是津岛。”太宰说,“我的新名字,阿健你已经查到了不是吗?这名字可是我自己取的,相当棒对吧。” “很抱歉太宰先生,我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越过太宰先生提前查到了您的消息。”波澈健从善如流地改成了太宰先生,但他的声音,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说不定都要带上哭腔了,诚惶诚恐。 “我并没有怪你,阿健。”太宰轻巧地说,“我理解你,只要知错能改就行了。” “查些我需要知道的东西,至于其他,请保管好你过分旺盛的好奇心,明白了吗?” “是、是的,太宰先生!” “那我先挂了,有事再联络你。” “好的,太宰先生!” 电波的另一端,不修边幅的青年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 他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四处无光,灯也不开,大小各不相同的屏幕以人为中心,呈扇形向四方排开,屋内空气流通全靠排风系统与空气净化器。 向阳的人会本能排斥这种环境,但波澈健,他舒适极了。 若单看脸,他的五官可以说是相当讨喜,硬朗的骨骼,不修理却笔直的眉毛,还有高挺的鼻梁,放在何种年代,波澈健被称一声美男子都不为过。他在地下室蜗居了很久,洞穴生活给他添了点儿胡渣,皮肤也苍白得过分,但让太宰说,这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这是在时隔六年第一次见面时,太宰说的话。 [啊啊啊,果然只有在见到故人时才能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六年前的波澈君明明还是倔强的小少年,多年不见,竟然成为散发着忧郁气质的美男子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你应该很有女人缘吧,波澈君?苍白而有神秘气质的男人会很受女性欢迎哦!] 可惜的是,在收到了太宰的夸奖后,波澈健没有及时做出反应,他愣住了:“津、津岛小先生?”他认识太宰的时候,对方的年纪还很小,不过当时的他已经展现出了与年龄完全不同的,恶魔般的智慧,无论年纪比他大多少的人都会尊称一句“小先生”。 “你还活着?津岛先生?” “嘛,这个说法……”太宰的头歪了一下,“我从来就没有死过啊。如果能自杀成功的话,我的灵魂应该会比现在要快活多吧?” “长话短说,波澈君的个性应该没有变化吧?”他说,“我想要拜托你帮我监视一个人。” “没有问题!”他一口应下来,“津岛先生想要监视谁?” “树理英五郎。”太宰说,“一个非常非常无聊的男人。” …… 东京,10:50pm,东京警察局地下车库。 “哐当——”短刀猛地凑近北条的脖颈,却在下一秒被水晶石板截断,子弹瞄准大山潜幸的后背,却在即将洞穿身躯的刹那被灵巧地躲避开。 一击不成后大山灵活后撤,准备再次屏住呼吸,等待下一次机会。 [还有两分钟] 他面上不显,但焦急的情绪已经贯穿了大山,还有两分钟树理的个性就会再度起效,眼下只要他动作放慢一个度,人就必死无疑,更不要说树叶中蕴藏的毒素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两分钟内,我得杀了副局长。] 只有杀了他,才能让长枝逃离追责。 [第一步,必须要越过黑道的屏障] 在他思索的时候,又有几道水晶柱拔地而起,差点刺穿他的身躯,大山以北条为中心,绕他转圈,明面上看,他是在躲避攻击,实际上,他上下左右不断跑动,测试北条攻击的极限距离。 [半径五米,高度目前不确定。]他先一跃而上,到suv车的车顶,随后再借力更往上跑一层,B1的天花板已经被捅穿了,大片大片的水泥脱落,抬头就能望见环环相扣的天坑。 [释放的水晶柱高度越高,需要准备时间就越长,形成后有3到10秒的冷却时间,在此期间内不可形成下一道水晶柱。] 时间太短,只够他搜集到丁点儿资料,依托此些消息,他制定了一个相当冒进的计划。 大山的上半身低伏得更厉害,他的某一任老师教过他如何潜行,如何让自己跑得更快。 “首先你要确保重心足够低,让无处不在的风阻力变小,”那名老师常作忍者打扮,而他的训练方法也残酷得同伊贺一带训练忍者的方法,如果没有突破自身极限,很可能会死在训练的过程中,“保持流线型,降低呼吸频率,让你的人与风融为一体。” “这样才能跑得更快。” 他按照老师的吩咐,向紧急出口跑去,速度太快了,接连从地底伸出的水晶柱赶不上他,为了躲避层出不穷的子弹,他选择左右摇摆无规则跑动,树理没法击中他。 “想逃跑?”北条激动极了,他是最典型的打手,空有强大的个性却很不喜欢思考,敌人的胆怯让他的情绪越发高涨,竭尽全力催生出新的水晶。 “等等。”树理觉得不太对劲,他警告道,“稍微认真点,他应该是想躲起来等待机会。”他说,“大山不可能逃跑,我们得仔细点。”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树理警告的同时,跑到安全出口的大山就猛地转身,他身姿轻盈,像只振翅欲飞的鹤,脚踏在水晶柱上并不尖锐的部分,像是踩梅花桩一样,借着现存的水晶柱不停地回撤。 “什么?!”北条也是第一次遇上精于体术的对手,他创造出的水晶柱都硬度惊人,想要做出能够破除现存柱体的新柱体,需要更多的时间,就在他酝酿的时间内,大山已经跳到了距离他非常近的立柱上,他的脚蹬了把柱面,猛地向下跳。 “蠢货!”北条声嘶力竭地呐喊,他的身侧陡然冒出新的尖柱,细细长长,似直插云霄的刀剑。 做自由落体的人很难在半空中改变自己的动作,但大山绝不属于这一范围内,他空闲的左手将短刀从刀鞘中拔、出来,刀柄砍在水晶上,金戈相触碰,几乎摩擦出火花——他成功地改变了落点。 “砰、砰、砰——”右手握了把小巧的手、枪,连开三枪,北条不得不多做出一面墙壁来抵挡,就在他分、身乏术时,大山果断舍弃了打空的手、枪,左手的短刀换到右手,自上而下用力挥刀。 “!” 刀刃没入血肉。 “左手!我的左手!”北条抱着肩膀处的断口,几乎疼得满地打滚,强烈的疼痛感让他无法施展个性。 现在只剩下…… “咚咚——”大山的心跳速度加快了。 [糟糕!是刚才花了太多时间了吗?理论上是有五分钟的间隙没错,不过按卖家的说法,确实会有十几秒的误差,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四分四十五秒的时候,隔绝力就消失了。] 想到这,他赶快从另一口袋中摸出枪,还是四下寻找树理的身影,只可惜刚碰到武器的刹那,他的手指就麻木了。 “真可惜——” 树理不屑于掩饰他话中的恶意,反派在杀人之前总会说一系列拖延时间的话,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就可以随便羞辱敌人了,树理也是,他说:“就你的能力而言,能把我逼到这一步,已经做得相当好了。” “放心吧,我只会要你的命,枝俏子,我会替你好好招呼的。”他假惺惺说,“枝俏子可是我的摇钱树,她会先当艺伎,当到不需要她的那一天,等年老色衰时则会被送去做流莺,最后,她会染上梅毒凄惨地躺在卧室里实现她作为商品的最后价值。” “你知道这世界上存在不少变态吗?他们没办法玩弄女人,却享受凌虐的快感,使用各种道具,再肆无忌惮地鞭打肢解最下等的流莺,我向你发誓,知道活着的最后一天,枝俏子都会源源不断地为我创造财富。” 他的表情并不狰狞,但他言语中流露出的黑暗色彩,几乎已经超过了寻常人类能承受的范畴,总之,就算是大山都忍不住颤抖了。 “如果要抱怨的话,就下地狱去找你的死鬼老爹,问他为什么要成为敌人吧。”他说出了老电影《流浪者》中的名言,“‘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贼的儿子永远是贼’,英雄的后裔永远是英雄,敌人的儿女只配成为敌人。” “永别了,敌人。” “砰——” [果然,我还是想成为警察啊。] [成为能够伸张正义、驱除邪恶,将清明还给其他人的警察。] [啊,真希望有人能看懂我留下的提示啊,那样的话,说不定、说不定就能顺着正义之矛他们的网络,查到其他什么。] [最后,很高兴认识你,长枝。] …… 东京,10:51pm,歌舞伎町。 [长枝!长枝!] 正在阅读书籍的枝俏子猛然抬头,她好像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紧随其后的是门外的骚乱,人的惊呼声,穿足袋在木质地板上跑动的声,争论声,花瓶被撞倒破碎时的声响…… 茶屋本该是安静的,即便是小步快走都不该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传统的古代风情体现在一颦一笑一步一移中,侍者如此,已是相当失格。 枝俏子蹙眉,她从箱箧中拿出一面折叠镜,端正地支在矮桌桌面上,微微低头,让高耸的发髻在镜面中展现出全貌,金簪底端摇曳的枝叶不见踪影,如太宰老师握住她手时一样。 [大山先生] 枝俏子合上了镜面。 …… 东京,10:52pm,东京警察局地下车库。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啊!”北条还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地下停车场只有两人,他们缺少足够的医疗器械,而北条没有常识的动作让无数的细菌涌入了他的伤口处。 树理漫不经心地发短信,他需要一些帮手来伪造现场,凑巧的是在大山动手时他已经呼叫了数十名外援,现在他们有了新的任务。 北条的叫声时不时刺入他的耳中。 [太吵了,没素质的黑道。] 无论心中多鄙夷,他的语言依旧礼貌而充满关切,毕竟副局长先生还需要盟友,而死秽八斋会的解修师还算有能力。 “镇定,镇定。”他说,“拿上你的胳膊,待会儿我带你去找医生,大山的技术很好,胳膊断面很整齐,只要在半小时内找到合适的医生帮你接上胳膊,肯定能恢复如初。”他说,“我向你保证。” 北条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哀嚎声小了许多,他勉强站起来,不忘拾起手臂。 路过大山时,北条愤恨地踢了一脚大山的脸:“这家伙你怎么处理?” “不需要处理。”树理都没施舍眼神,“他是敌人的孩子,只是因为我相信他能够改邪归正才资助他上学,进入警校成为警察,但他却不知感恩,袭击自己的恩人。”他的头点了一下,“我想想,大山的父亲是愉悦犯吧,曾经有过科学调查,愉悦犯的孩子会遗传父母的犯罪基因,不管小时候多么痛恨身为罪犯的父母,长大后都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大山的话,肯定也很容易受到鲜血的诱惑,即使穿上了警官的制服最后也沦为罪犯了。” [真恶心啊。] 北条忍不住想[真恶心啊,官员。] 解修师让北条保护这个人,让北条协助他,北条这么做了,但他还是歧视、鄙夷树理英五郎。 [他做的事,就算是敌人,就算是最邪恶的人都会唾弃。]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纯粹的恶还要让人厌恶,那就是非要伪装成善良的恶事。] 北条忍不住同情大山潜幸,他把脚收回来,伪装自己刚才没有踢他,但想想自己断裂的手臂,他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走吧。”树理催促说,最后,他无比轻蔑地说,“敌人的孩子会成为敌人,真是社会真理。” “哪来的社会真理。”饱含怒气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树理的耳朵动动,只觉得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抬头,在看清人形象的刹那瞳孔紧缩,相当惊讶,随后戴上了彬彬有礼的局长面具说,“歌利亚先生,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快步上前,但背在身后的手却跟北条比了好几个动作,意思是让他注意一点,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准备出击。 北条的手还是很疼,神志却已经恢复了,他朝歌利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迄今为止他共杀了五名英雄,歌利亚被打上了大半个六的标签。 “怎么回事?”歌利亚的声音僵硬,一如他的表情,演戏对他来说有点难,平时还能糊弄人,但此刻他的怒气值已经攀升至顶峰,能够不咆哮不谴责树理就够难了,更不要说是心平气和说话。 “这……”树理的演技很好,他走向歌利亚,欲言又止,“说来够难看的,我遭遇到了下属的袭击。”他说,“大山,歌利亚先生或许不知道,他是我厚爱的下属,能力可能不是很强,但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一路资助他。” “我信任他、爱护他、提拔他,我相信大山会成为好人,很可惜他依旧选择给敌人卖命。”树理说,“说来有些惭愧,大山的父亲是敌人,按理来说像他这样家庭有污点的青年是无法加入警察系统的,我只是想给他一次机会,证明父母的错误与孩子的错误无关,只可惜……”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住嘴!] 歌利亚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而他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白得像张纸,呼吸也变得急促,只不过树理距离他太远了,根本察觉不到歌利亚的改变。 “是吗?”歌利亚轻声询问,树理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说,“是的。” 下一秒,异变突生。 “!”树理英五郎睁大了眼睛。 “!”北条的动作猛地一顿。 “嘀嗒——”粘稠的液体在水泥地上迸溅开。 树理的眼球向下转动,只看见没入胸膛的雪白刀刃。 刀实在被打磨得太光滑了,刃面同镜子一样,人脸成像清晰,树理看见了自己,他的脸已经变形了,惊讶、恐惧、不解、留恋,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面孔变得无比扭曲,无论是谁看,都会从心底深处发出如下感叹——多么丑陋的一张脸啊! [这是我的脸吗?]树理模模糊糊想到。 [这是我死时的表情吗?] 刀被抽出来,大股的鲜血从刀口处向外喷涌,泼洒在地上,歌利亚的脸很白,手却很稳,甚至没有颤抖,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做得很好,像个熟手,没有不必要的额外的动作。 [最后给你一句非常管用的忠告,歌利亚君,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要知道有多少人,无论是正义的使者也好邪恶的敌人也罢,都失败于自己的话多。]太宰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当你握住武器时,什么都不要说,你只需要做三件事,把刀拔、出来,刺入目标的胸膛,等人的呼吸停止后再把刀刃收回刀鞘,除此之外你的理想也好抱负也好,不要多谈,等人死之后有的是时间说,阿喀琉斯不就有留下死者罪行的习惯吗?你大可以把它们提前书写在信纸上,在案发地留下雪白的信封。] [副局长先生的罪状准备好了吗?没有?还没有调查结束,好吧好吧,我都猜到了。]他同魔术师一般,从黑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封信。 [我都帮你准备好了,相当贴心对吧?至于其中的内容,放心都是调查好的,真的,包括你不知道的那些我也通通写上去了,如果担心真实与否,大可在人死后花时间查查,反正对歌利亚君来说,光是人口拐卖生意就足够送他下阿鼻地狱了对吧?] “搞什么啊!搞什么啊!”北条抓狂了,眼前的发展实在是超过了他的理解,按照他的想法,歌利亚应该义正严辞地询问树理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对他有所怀疑也绝对不会干脆利落地动手,自己就能趁他盘问的时候率先出手,给人致命一击。 现在可好了,他下手的太快,树理已经死了!解修师绝对会怪罪他,绝对会把他肢解。 想到被惩罚时的痛苦,断臂的疼痛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他很恐惧,恐惧得要颤抖了,水晶柱破地面而出,冲向破裂的天花板,而歌利亚挥动翅膀,鹰隼似的在低空盘旋。 “啧,竟然会飞吗?我最讨厌的类型。”他喃喃自语,随即放声向喊话,“喂,你不是英雄吗?英雄怎么可以随意杀人,刚才那家伙是警察局的官员对吧,杀了他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英雄?” 歌利亚的嘴唇动了动,只可惜他的声音太轻了,话融于空气中,北条什么都听不清。 “我在问你话啊混蛋!”他暴躁地咆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与全盛时期相比,速度、爆发力,还有对个性的运用都差太多了。]北条默默盘算他的战力,他的学历不高,脑子也不好,却也不是完全看不清形势,大山重创了他,断臂的血甚至还没有止住,倘若放任下去,流血至死也不是不可能,更不要说与英雄拼命了。 [果然还是先佯攻一阵,随后趁机逃跑吧。] 如果能逃得掉的话。 北条瞄准了最近的安全出口,歌利亚在天空中盘旋,显然是忌惮他的能力。 [趁他还没有搞清楚我的能力跟攻击范围,把他先吓住好了。] 他几乎是凝结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制造出了一片水晶墙,墙体上布满尖刺,最长的一根几乎是擦到了歌利亚的翅膀。 天空中的英雄迟迟不敢拉近高度,似乎在忌惮他的能力,北条一阵窃喜,想他算是吓住对方了,现在不逃跑,还要等什么时候? 他的后背都不设防,仅剩的左手假模假样地对着歌利亚,做出随时都会攻击他的样子,两条腿被他使用到了极致,一个劲儿拼命向前冲。 5米、4米、3米……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到安全出口了! “我不是英雄。”比幽灵更加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北条的身体僵硬,汗毛倒竖,他面对危机面对惊吓的反应不够迅速,竟然做不出反击的动作。 “我只是罪犯。”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歌利亚右手的刀,刀刃切入的位置巧妙,精准地挑断了北条后脚的经脉,他跟北条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北条催动能力,水晶柱绝对会把歌利亚刺个透心凉的地步。 只要他能懂有个性,歌利亚根本无法躲藏。 可惜他无法动用个性。 [就像是,他知道我个性使用的冷却时间一样。] 模糊的念头在北条脑海中一闪而逝,脚筋断裂的肌腱无法支撑起成年男人上半身的重量,北条倒在地上,他的膝盖骨一定青了。 “给我个痛快,英雄!”最后关头,他身上萌发出旧时代黑道特有的豪侠气概,武士的天性是死于战场,黑道的归宿绝对不会是监狱与温暖的床铺,为道义而死是每个黑道人应该有的追求,他失去了价值,不可能帮助到少主,倒不如死在英雄的手中。 “不。”歌利亚说,“我没有杀你的资格。” “我不知道你的罪行,不熟悉你的过往,更不知道你对社会造成了怎样的危害。”他说,“警察会查到那些,他们会审判你,走法律手段,考虑到你协助树理英五郎杀死了大山潜幸,你会获得六个月以上的刑期,如果后序被查出了其他罪行,收监的时间则会更长。” “你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审判,法院不需要我代劳。”歌利亚说,“请放心,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也不是不可逆转的,只是让你暂时丧失了行动力,等警察到来之后,你会受到妥善的治疗,至于逃跑就不要想了,霍克斯先生不会放过你的。” 他没有回头,但羽翼拍打的声音早已告知歌利亚他人的到来:“十分抱歉,霍克斯先生。”在说这话时,歌利亚的神态近乎于安详。 “你知道你做什么了吗?”霍克斯的声音不再慵懒,他并没有严厉地谴责歌利亚,只是用很冷很冷,比泥古不化坚冰更凛冽的声音质问,“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吗?” “我知道。”歌利亚说,“穷凶极恶的敌人,罪大恶极的杀人犯,永远得不到宽恕只配被谴责的癫狂之人。” “不过。”他转身,介于胁差与打刀之间的利刃横跨在眼前。 “十分抱歉,霍克斯先生,我还不能被抓。”他说,“我的理想尚未实现,法外的罪犯依旧在逍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弱者需要保护,公平与正义尚无人维系,被强权庇护的恶人依旧在戕害他人。” “你能分辨善与恶?”霍克斯说,“你以为自己能代替法律审判他人、给予死刑?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吗?还是民众意识的结合体?你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不,我当然不能代替法律。”歌利亚说,“但我能分辨善与恶,我能尽我所能,用我认为适当的方法保护那些不曾受到保护的人。” “我想成为英雄。”他说,“我要成为阿喀琉斯那样的英雄。” “所以今天,我一定会逃走。” …… 东京,次日,5:00am,东京警察局地下车库。 小早川凛西装革履,走进公安局。东京第一公安局,本是整座城市中警力最强最安全的地方,今日却被从他地借调来的警车团团围住,不仅有警车,还有来自英雄事务所的轿车,高耸威严的建筑物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代表公平与正义的警徽却好像萌上了一层灰。 “局长。” “局长。” “小早川局长。” 早已到现场的小片警们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纷纷跟小早川凛打招呼,后者点了下方正的下巴,以作回应。 多亏了歌利亚留在现场的信封,东京都内消息灵通的英雄、政府高官都已经知道了树理英五郎的罪行,不管暗地里还藏着多少人,至少他明面上的党羽全部倒台了。 野心勃勃的副局长与其余高层交往甚密,想要在都内警局中找到与他完全不相干的警察调查案件,竟成了难事,兜兜转转一大圈,公务竟然落到了第一警察局的局长身上,任凭谁都知道小早川凛与树理英五郎水火不相容,后者无时不刻想要把前者从局长的宝座上拉下来。 小早川凛的年纪比树理还要小一点,现年47岁,看他的身材却一点儿都没有47的样子,怕是27的年轻人都比不过他。充满了力量的身躯被包裹在西服中,他剃了利索的小平头,下颌处留了修剪成方块模样的胡子,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精英二字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地下车库有谁?” 副手动动嘴皮子:“霍克斯先生、太宰先生,还有我们的人。” “霍斯克……”小早川凛的嘴角扯了一下,他似笑非笑,谁都知道经过此事,霍斯克的英雄排名岌岌可危,怕是要连续掉好几个名次,而在同行及协作者中,他的威信也得扫地。 不过太宰,这名字听起来太耳熟了。 “太宰,是太宰治?明美的同学?”小早川明美是小早川凛的侄女,他好像不止一次从对方口中听说过此名,想到在车上匆匆忙忙阅读的卷宗,他终于想起来此次事件的导、火索——英雄被杀案件就是模仿太宰书中的内容作案的。 “据说太宰先生的推理能力十分出色。”副手只说自己验证过,确定正确的部分,“霍克斯邀请他协同调查案件,犯人大山潜幸就是他找出来的。”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小早川凛说,“不管再怎么聪明都只是十五岁的孩子,而且还是明美的同学,一会儿做完笔录之后就先让他回去吧。” “是。” …… 地下停车场的人很多,又因主心骨未至稍显混乱,天花板被打得摇摇欲坠,时不时落下几撮灰尘,偶尔还有碎石板直接落下来,稍有不慎就会砸伤人。 维护现场的警察实在无奈,只能从其他警局抽调人,暂且支撑起防护罩,托起岌岌可危的B1层。 太宰在角落里寻找到了霍克斯,他到的很晚。从查案开始他就睡在霍克斯的事务所,事务所是家二层小楼,一楼是英雄们办公的地方,二楼则是客房。 本来,他与霍克斯进行了一番能让他感到愉悦的谈话,在霍克斯脸色大变带着几名值班英雄离开事务所后,太宰就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进到临时的落脚所了。 小庄编辑的居所在隔壁,他的自我定位相当明确,除却看着太宰老师,就是进行编辑的工作,开工次日就把小房间布置成了零食办公场所,联系作者,校对文案。 “太宰老师?”听见钥匙插进孔洞旋转地声响,小庄便扭动门上古老的球形锁,打开房门,恰巧碰见太宰治,“今天回来得可真早。”他咬牙切齿。 无法,太宰的落跑技巧实在是太高明了,未成年作者流连歌舞伎町总归不是好事,若被发现使用假身、份证更是天大的丑闻,更不肖说他本就不希望太宰过分深入案件,从霍克斯坐在办公椅上沉思的表情中,他已读出些信息。 [很麻烦吧,这次的案件。] [还是让太宰老师安分点,不要太插手好了。] [敌人就应该交给英雄来料理。] 但是!但是! 想到这小庄都要抓狂了。 [为什么就算我把门锁上了你还能出去啊太宰老师?!] [是翻窗吗?这里可是二楼啊,还没有可供攀爬的树木,太宰老师难道不是身娇体弱的作家吗?除非是拥有强化类个性的人,寻常人从二楼跳下来根本不会不受伤吧?更不要说太宰老师还是无个性。] [如果从门走的话,莫非太宰老师会撬锁吗?怎么解释都说不通啊!] 为了看住太宰,小庄速费劲了心思,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寻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法。 “呀,小庄先生。”太宰晃动他装蒜时独有的海藻手臂,“你还在工作吗?编辑的工作真辛苦啊,不过对作者来说正是有小庄先生你这样的编辑才会感觉到心安。”他说,“正好我有了新书的灵感哦,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新书聊聊吧。” “新书?真的!”小庄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带跑了,“从哪里获得的灵感,莫非是歌舞伎町?大概是怎样的题材?” “我想想。”太宰的手指尖顶着下巴,头微微抬起。 “目前我有两个想法。”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一个是男女间的爱情故事,还有一个是英雄的故事。” “男女间的爱情故事。”小庄说,“《以爱之名》类型的?” 太宰说:“是哦,不过《以爱之名》中死亡的是爱酱,新故事中死去的会是男主角,可爱的女主角会存活下去。” “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他举起手,“就叫《长枝山竹》好了!” “这……”小庄问,“有什么寓意吗?”他本能地觉得太宰话里有话。 “哎,真是,小庄先生对花语完全没有研究啊。”太宰说,“山竹花是种不太起眼的话,但它的花语似乎很了不起哦,我记得好像是‘自由、大胆、纯洁的爱’,比起玫瑰什么的,花语要复杂不少。”他说,“跟单方死亡的无结局恋爱故事非常相配。” [完全看不出哪里相配了!]小庄忍不住吐槽。 “太宰老师还真是喜欢邪典爱情啊。”小庄站在编辑的角度上感叹,“古早流派的小说家倒是很喜欢写不圆满的爱情故事,不是男主角死了就是女主角病故,要不然就是两者一同殉情,不过到现在,爱情小说已经很少见了,更不要说是殉情文学。” 太宰做了个鬼脸:“最近的流行难道不是穿到异世界,成为欧鲁迈特一样的英雄,然后被许多女性所喜爱吗?” “是有此趋势没错。”小庄说,“然后,太宰老师你的英雄小说是哪种类型的?” “该怎么形容呢?”太宰说,“果然是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孤独的英雄吧。” “孤胆英雄吗?” “不、不算。”太宰的嘴角上扬,而他的眼睛与其说是蕴含着笑意,不如说是潜藏着某种更加深邃而难以捉摸的情感,小庄几乎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黑色的漩涡。 “果然是,英雄般的敌人吧?” “啊?”小庄愣住了。 “我先睡啦小庄先生。”只可惜太宰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又晃动晃动他柔软的手臂直接拉开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安你也早点睡啊。” [喂喂喂,不要话只说一半啊太宰老师!] …… 四点半时,太宰的门被哗啦一声猛然推开,地勤女郎几乎将头发乱蓬蓬的他从床上拎起来,直接扔进了四驱车内一路风驰电掣赶到警察局。 等从车上下来,他好像还挺迷糊,潇洒的黑大衣像是虫蛹一样皱巴巴地裹在太宰身上,他的头发乱七八糟,蓬松得像是蒲公英的圆球球,而人,比喝多了酒的醉汉还要不善走路,往前行两步就必须要左右歪斜一番,好在没有趴在地上直接陷入酣睡。 “我才睡了三个小时啊。”他朝霍克斯抱怨,“不管怎么说,等到天大亮再叫我起来吧,睡不饱觉是作家的天敌,要是我的脑细胞死伤光了,就没办法写出动人的作品了。” 霍克斯才不理会太宰,或者说他实在不想同他虚与委蛇,说实在的,现在的霍克斯绝对算不上好,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被利刃划开的布料下都是凝固的血痕,而被发胶抓得十分有型的头发也蒙上了灰尘。 若说他全身上下什么变化最大,定是霍克斯的眼神,他现在的眼神不同于之前的任何时刻,锐利得像是出鞘的剑。 “是你写的吧?”他说,“歌利亚留下的罪状信,是你帮他写的吧?”他甚至没有给太宰辩驳的机会,“了解树理英五郎真面目的除了我们仨就是他的党羽,考虑到树理的能力,只要是被他打下烙印的人都不会敢铤而走险留下那样的文字,更何况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做下的事吧,连自己都没有改变。” 他问出了在内心深处盘旋已久的问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太宰?” 太宰笑咪咪的:“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霍克斯君。”他说,“出什么事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都在睡觉哦,先前急急忙忙被地勤女郎从温暖的被褥间拽起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要质问我那也应该先解释下现状吧?” 霍克斯深吸两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大山潜幸是杀死了三名英雄的犯人,但他只是树理英五郎的卒子,树理从各地搜集敌人的孩子,将他们培养长大,作为死士为自己服务,他杀死了背叛自己的大山。”他停顿说,“然后歌利亚杀死了树理。” “真是复杂的关系,果然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麻烦。”在霍克斯听来,太宰的腔调十分油滑,“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作家,即使你问我,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解答啊,难道说霍克斯先生是想听我对此事的看法?那实在是太高看我了。” 霍克斯一字一顿:“你为什么要帮歌利亚?” 太宰的眼睛睁大了,他耸肩,像是戏剧舞台上夸张的法国演员:“我觉得现在你应该先询问下自己,霍克斯君。”他说,“单看个性的话,能够匹敌霍克斯君的英雄应该很少吧,按照你的说法,歌利亚君一路匆匆赶来并且击杀了树理,应该会耗费不少力量,在此大前提下霍克斯君竟然没有逮捕他,而是让他逃走了。” “你又是怎么想的?” 霍克斯的羽毛刷地一声竖起来。 [我是怎么想的?] [我是出于何种原因,放走了歌利亚?] 霍克斯深深地、深深地沉默了。 “嘛,看在霍克斯君如此努力的份上,我还是稍作回答吧。”眼看着年轻的英雄被逼问得哑口无言,太宰反而峰回路转给出了回答,“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行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获得完美的殉情体验,再不济再不济,能够进行成功的自杀活动也是很好的。”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消太让你来找我之前难道没有说明吗?按照现代人的说法,我就是典型的对生活失去一切希望,只想着能够自杀逃离丑恶社会现状的底层人民哦,如果你让我参与的事情与死亡没有任何关系,无法让我近距离地观摩死生之间的微妙联系,我应该是不会插手的。” “这次的事情虽然有死亡,但我却没有看见啦,对我来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做了白工,在此大前提下,也得允许我给自己找点乐子,让平静如死水般的日常迸溅出点儿不平凡的趣味。” “叫做歌德的人不是说过吗?‘生命在于矛盾,在于运动,一旦矛盾消除,运动停止,生命也就结束了’,多亏了霍克斯君的邀请,让我好好探究了一番矛盾的论题,譬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敌人,什么是英雄,而其中的界限又是多么微妙,多么岌岌可危。” 太宰他从来不鞠躬,也很少道谢,对他来说最高的礼节只是微微颔首,故此时的感谢来得格外真挚。 “综上,非常感谢您的邀请,霍克斯君。” 霍克斯:“……” [我放出了一头怪物。] …… 三月后,九州,莲山镇。 今年的莲山镇的荷花数量较之前几年减产了不少,说到底植物的种植与天气啊水分啊息息相关,过分充沛的雨水以及不太强的日照相当不利于花卉生长。 富集先去村中心的池塘看了一圈,游客数量与往年差不多,不算很多也不算很少,反正足够村民维持平淡的生活。 这样就够啦!他盘算自己的日常开销,值得老头子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哪怕只支取他应得钱数量的十分之一,日子就能凑活,至于剩下的钱,还是援助其他急需钱的村人吧,他记得野田的女儿今年要读大学,东京的话,消费比他们这种乡下地方高多了…… “打扰了,富集先生。”拘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富集回头,想了半天才把记忆中的脸与名字对上号,“是你啊谷仓君。”他说,“难得你又来我们村子,但今年的花开得不是很好,只能凑活着看看咯。”他眯起眼睛,富集出来得匆忙,没拿上特质的眼镜,等人活到他的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眼部疾病,有的是老花眼,有的是白内障,不管怎么说,能把谷仓的脸看清楚已经很为难他啦,更不要说是对方身后几米远处的年轻女郎。 女人的脸在他的眼中蒙上一层模糊的烟雾。 “您还带了朋友来?” “不,不。”谷仓翔太说,“是我的,远房侄女。” “她可想来莲山镇了。” “是吗?”富集乐呵呵说,“那让她在这里好好玩。” “会的会的,谢谢您了。” [现是一月,距离四月还三月。] [对自己说,那等看完樱花再死也迟吧。] [等夏天,们起去九州看荷花吧。] 面对连绵的荷塘,十里绿意的沃野,心野长枝张开了嘴,无声地呐喊:“—— ——” [我是心野长枝] [大山先生,你看见了吗?] #事件:长枝山竹,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30章 四月。 “亲爱的太宰同学: 很荣幸通知你,你已被东大附中录取,请您核对附录清单,在开学前购置好需要的用品。开学时间为4月11日,望能准时入学。 东大附中 校长:上杉迹寻” “附录清单,我看看我看看。”与雄英高中不同,身为百年名校的东大附中保持着古老的做派,就算是送录取通知书,都是以书信方式告知,现代少见的牛皮纸信封被投放至公寓的信箱中,封口处还盖了一代表未拆封的小小红章。 太宰对信件主体部分兴致缺缺,他虽然还是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早就料到结果的信件无论如何也无法掀起他的情绪波澜,反倒是附录让太宰很感兴趣。 他才不会拿裁纸刀把信封口裁开,印红章的封口被撕得歪七扭八,狗啃似的,信封口倒扣朝下,他抄着信封在半空中,好好摇晃几下,掉落几张清单。 “这是,校服的尺寸统计?”太宰捻起纸张细细打量,恰巧长枝从他身后走过,多瞥了眼校服清单,不由睁大眼睛感叹道,“竟然有七套校服!” 枝俏子,也就是心野长枝身穿一袭水蓝色居家长裙,瀑布似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她精通修剪头发的技艺,给自己剪了排年轻女性常有的齐刘海,此时略施粉黛,站在太宰身后,即便是再熟悉她的客人见到此时青春靓丽的少女都不一定能认出长枝就是枝俏子。 “正常学校的话,不是只有四套校服吗?”长枝好奇地询问,“两套替换的夏装,两套替换的秋装。” 太宰说:“折寺中学的话确实是这样,不过折寺只是最普通的公立中学。”他说,“长枝酱对校服有研究吗?” 长枝说:“小时候看日剧的时候了解过一点,还有最近也看了点相关漫画,”她露出向往的眼神,“jk制服真好看啊。” 她受到的完全是古典的日式教育,不曾进过学校一天,而艺伎的培训课程,也更加倾向于私塾。 因长枝对校园生活十分好奇,太宰便帮她抽了张椅子,在客厅坐下。太宰家的客厅空空荡荡,用小庄的话来说,就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白色的椭圆形桌,白色的椅子,就算是再喜欢白色的人走进他家都会感觉到生理性的不适。 但最近,屋内陈设稍有点改变,虽然桌椅颜色不曾变换,却多出了几枚彩色的坐垫,圆桌中间静立一珐琅瓷花瓶,每日都会撞上花瓣上凝结着水珠的鲜花。 “七套的话,多出来哪三套?” “就是冬季的两套和礼服啦。” “冬季?” “好像是羊角扣大衣外套。”太宰又在倒出来的一堆纸张中翻找了会儿,“啊,有了有了,就是这种。”被他拿在手上的,俨然是校服的宣传画册。 等歌利亚端盘子出门时,就看见二人亲亲热热凑在一起,他左手右手各端了一个盘子,放烤得酥脆的面包片,上面抹了加热后的起司和蟹肉屑。做法很简单,先把面包放在烤面包机中烤好,把蟹肉罐头打开剁碎,最后把烤好的面包放在平底锅里,正面淋上蟹肉碎沫,加起司,用橄榄油干煎一下。 “吃早饭了。”他看似是古板的日本男儿,却意外地擅长做饭,太宰和长枝面前各放一个盘子,随后还给两人倒上冰牛奶。 “真香啊。”太宰捏起面包片咬一口,耳边传来“咯吱”一声脆响,他大加赞赏,“让你住进来真是再好不过了歌利亚君,其他不说,光是这手烹饪面包的手艺,完全能让你以厨师的身份在社会上立足哦。” 长枝默默咬面包片,不言不语。 歌利亚叹口气说:“请不要打趣我,太宰老师。”他把冰牛奶往前一推说,“务必要把它喝掉。” 太宰弯着眼睛说:“知道知道。”牛奶杯旁边放了一把小汤匙,是给他抹平蟹肉的,但此时太宰却偏偏将它放在牛奶杯中,如搅匀咖啡一般搅动牛奶,他的姿势相当灵巧,若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汤匙的边缘不曾与玻璃杯碰撞。心野长枝的眼神一飘一飘,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长枝酱。”太宰说。 “没什么。”长枝说,“只是觉得太宰老师的姿势非常优雅。”她进一步解释,“毕竟我的前一份工作是艺伎,想要成为合格的艺伎总是要学礼仪的。” 日本的传统礼仪只在特定阶层中传播,一开始是公卿,随后是高等的武士,最近的话则是被称为旧华族的阶级,长枝的老师祖上曾是旧华族,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传下了在细节之处吹毛求疵的完整礼仪。 [但那人的礼仪,充其量也不过是粗制滥造的刻板模仿,与太宰老师相比,就是萤火之辉与皓月。] [所谓优雅的贵族,说的就是太宰老师这样的人吧?] 以她不算贫瘠的词汇也无法形容出太宰通身的气派,只能说他定是出自教养良好的家庭,从小受到了父母的言传身教,故而才能将汤勺拿得婉转而轻盈,即便是转动茶匙都充满了魅力。 “哎,是这样吗?”太宰说,“能被长枝酱这样的美人称赞,实在是太让人高兴了。” 眼见着他还想说下去,歌利亚不得不出声提醒道,“稍微快点吧,太宰老师,一会儿小庄编辑还要上门。”他说,“今天是约定交稿的日子,太宰老师一定不要忘了。” “该怎么说呢。”太宰的两根手指张开,呈八字型撑在下巴上,食指的前端微微弯曲,摩挲下巴尖儿,“在让歌利亚君住进来前,完全想不到你是这种性格的人。” “什么性格?”歌利亚自嘲,“老妈子?保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性格的人,若真要探究发展至此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太宰老师过于魔性。] [刨去他性格中过分黑暗与成熟的一面,简直像是小孩子一样。而且是追逐着兴趣的,过分通透且顽皮的孩子。] “差不多吧。”太宰耸肩,“看在蟹肉面包的份上我并不讨厌,而且论操心,歌利亚君还是不如小庄先生的。” “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他的笑意中透露出点滑稽剧似的荒诞,“爱关心别人的良善人,会因为责任心与善意而犯下罪行。” “值得一书哦,歌利亚君。” “请不要叫我歌利亚君。”鹰翔太说,“我配不上这个名字。” “好吧好吧。”太宰轻快地说,“请多指教,翔太君。” …… 鹰翔太与长枝入住太宰家的原因很简单。 在他去处决树理英五郎之前,太宰给了他一通地址。 “这是……” “英雄的话,应该是没有安全屋概念的吧?”太宰轻巧地说,“舒适的,不为他人所知,有基础医疗箱的位置。”他说,“这年代只有敌人才会狡兔三窟,多准备几间安全屋,而且还都坐落在旧城区的阴暗小道,英雄的话只需要有英雄执照和他的脸,就能在附近的大医院得到救治。” “敌人和敌人之间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助,人都是社会性动物,同样被社会排斥的人会下意识地抱团,他们之间或许存在着微薄的情谊。”太宰耸肩,而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出口,鹰翔太就猜到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处决了树理英五郎,他就算不上是英雄,但沦落为敌人后,那些敌人又回因为他曾经的英雄身份而对他毫无善意。 夹缝间的人,最难生存。 “如果发现你没地方去了,先到这里来吧。”太宰说,“这是个安全屋,里面有足量的食物、温暖的床铺,还有比医疗箱更多的医疗设备。” “……十分感谢。” 至于在逃窜的路上遇见了同样被茶屋一行人追赶的长枝,为解燃眉之急带着她一同离开,那就是后话了。 “所以……”鹰翔太拧上了水龙头,他正在清洗煎面包片的平底锅,“为什么你口中的安全屋会是你家?” 太宰正在看书,他从来不看自己写的书,至于那些国内外的名著,圣哲的至理名言早在他识字时就听了个遍,成年后会伴随他左右的,总是些稀奇古怪的书籍,譬如现在摊开在桌上的名为《完全自杀手册》,鹰翔太瞥了一眼就将其定义为邪书。 “有什么问题吗?”他又翻过一页书,“我家又大,又有医疗器械,还没有人上门。”他说,“真上门的话,应该只有小庄先生吧,但他无所谓,先不说每次上门你们只要躲到房间里就好,就算是正面撞上了,小庄先生也肯定会帮我做遮掩哦。” “窝藏敌人可是重罪,按照最新修订的法律,一旦被发现窝藏敌人,我也要被刑事拘留,并且在档案中留下记录,小庄先生对我的未来十分操心,即使发现你躲藏在我这里,也绝对不会揭发,而是想方设法把你弄出去跟我斩断联系吧。” [那我应该立刻搬出去啊!]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个拖累吧,一旦被查到,那太宰老师和长枝……]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你什么什么搬出去,反正长枝酱的身份证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她也在努力地补习,按照现在的速度,应该赶得上大学的夏季入学,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长枝酱成绩怎么样,能考上什么学校了。” “而翔太君你,其他安全屋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有下一位失格英雄的罪状,都准备好了吗?” [失格英雄倒已经有了眉目,但安全屋,还需要时间准备。] “综上所述。”太宰终于合上了书本,“目前还请好好呆在这里吧,阿喀琉斯二世先生。” “无论如何,英雄们是无法追踪到此地的。” …… 相泽消太到政府部门述职。 在这个国家,英雄被归于公务员行列中,英雄执照由政府颁发,故而每年总有段时间要到相关部门,审核汇报前一年的各项工作。 “叮咚——”自动感应门向两侧拉开,他的脚步与人一样,很不精神,就连步子都是耷拉的,相泽消太向前走几步,抬头竟然看见了霍克斯。 霍克斯抬手:“哟。”他打招呼的方式十分时髦,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风发意气,看他的脸,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也没有让他变得沧桑,霍克斯依旧保持着高排位英雄特有的锐气。 “喝一杯?”他对相泽消太发出邀请。 相泽消太说好。 …… 东京都的酒馆数不胜数。 绝大多数的餐厅、商店,九点半准时关门,但青年的夜生活却不止九点半,不狂欢到凌晨就无法开始新的一天。 相泽消太不是,也不可能是热爱夜间狂欢的青年,事实上绝大多数的英雄都保持良好的作息,除非需要他们夜间巡逻,打击敌人,否则都睡觉很早。 但他与霍克斯,今日却在酒馆呆到了很晚很晚。 “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霍克斯喝完了最后一点儿果汁。 “然后?”相泽消太还是副睡不醒的模样,他晃荡了下高跟酒杯。 “那个小鬼,实在是聪明过头了!”明明不过比太宰治大上几岁,霍克斯却已经将太宰称作为小鬼,“我算是明白,他拥有过人的洞察力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说,“不过,比起相泽先生你说的,站在善的一方会大有作为,我倒是认为他如果站在恶的一方,会同样造成莫大的社会损失就是了。” “最近我正好在调查歌利亚的过往,为了找出他究竟躲在哪里,在得到了档案室搜查许可后,就顺便查了下小鬼的过去。” [本意是看看,究竟怎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可怕的异才。] “结果?”相泽消太问道。 “结果是一片空白。”霍克斯抬头望做旧的天花板。 “最早的过去追溯到进入折寺中学读书,除此之外,是一片令人疑惑的空白。”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1章 太宰坐在玄关的穿鞋凳上,心野长枝把鞋拔子递给他,才将皮鞋从太宰手中救了出来。 鞋拔子伸进皮鞋末端,终于把他的脚安放进去。 “真是帮大忙了啊,长枝酱。” “太宰老师才是,要是一开始就用鞋拔子就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是心野长枝也忍不住吐槽,“就生活技能而言,太宰老师也实在是太低能了,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这个嘛……”太宰伸出手指挠挠脸,“果然因为死亡实在是太难了吧。”他说,“地狱不收我,所以无论多低能,遭遇了多少祸事都会活下去,我就是这种体质啊。” 长枝突然不说话了。 “那我就先走了,长枝酱。”太宰拿起手拎包,“学习加油!” [他的表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说道“地狱不收我”时,确实露出了十分悲哀的笑容,他深色的瞳孔中,甚至不存在一戳即破的虚假的笑意,仅仅沉淀着让人无法呼吸的,沉甸甸的悲哀。 就算是心野长枝,都无法担起太宰的黑色情绪。 这或许是她能够窥探到太宰真实心灵的唯一瞬间。 …… 三月末,静冈与东京之间又开了条新线,只需要二十分钟,列车便可将乘客送到东京市中心,无论是公司职员也好,学生也好,只需要在东京站换乘线路,就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指定地点。故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两地跨城市往返,而不是硬扛东京高昂的租金。 “太宰同学!”绿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长枝的催促下,太宰出门的时间稍稍提前,而他距离车站的距离又比绿谷来得近,两重理由相叠加,绿谷出久就落在他后面。 “好久不见,绿谷君。”太宰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赞扬说,“雄英的校服吗?还挺适合你。” “真、真的吗?”绿谷的雀斑都发红了,“果然西装校服跟老式校服完全不一样对吧,穿上以后很有成年人的感觉。” “绿谷君穿的话,与其说是成年人,不如说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吧。”太宰笑着说出刻薄的话。 绿谷:“……” [啊,怎么说,不愧是太宰同学,一段时间不见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吗?] [既然最后要吐槽我,先前就不要说“适合我”之类的话啊,高兴过后被浇一盆冷水,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过,”太宰摇头晃脑,“校服好不好看,还是要进行对比啊,如果只看见绿谷君的话,肯定不会觉得穿得好,但是有了对比物——”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正前方。 [难、难道!] 绿谷战战兢兢向前看去,倒不是说他胆小如鼠,只是太宰说话的语气与在他脑海中回荡的不妙联想让他惊恐极了。 映入眼中的是条松松垮垮的西装裤,同样一条裤子,穿在绿谷身上就笔挺而服帖,引子精心熨烫后连道褶皱也无,爆豪的母亲有没有熨烫很难讲,穿在人身上松松垮垮满是皱痕却是现实。 “真厉害啊!”太宰的声音不算大,却也绝对不算小,尤其是他浸润在话语中,特殊的嘲讽气,放眼整座静冈市怕也是独一份的。 [不不不,别说了,请千万不要说下去,太宰同学!]绿谷的眼神逐渐趋向于绝望,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太宰的嘴。 即使他知道,自己根本连太宰的衣角都碰不到。 …… 经过欧鲁迈特长达数月的训练,绿谷已脱胎换骨,并不是说他成为了出众的英雄,只不过与先前的柔弱宅男相比,他判若两人。 从前的绿谷很少注意到太宰的身手,他只觉得对方是洁癖,因此会避开想要接近他的每一次触摸、每一次试探。 “不可能的,绿谷少年。”欧鲁迈特多次从他口中听见太宰的名字,久而久之连带着太宰的异常之举也听说了大半,“太宰少年他的身手,绝不止是普通学生。” “一个人如果有严重洁癖,在社会小规模团体中是根本无法隐瞒的,他的特别习惯会被众人知晓。”金发的骷髅一边吐血一边解释,“举个例子,恐惧细菌与肢体接触的洁癖不小心被碰到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应该是,拼命洗手吧?” “没错!”欧鲁迈特竖起大拇指,“在日本社会中,洁癖是非常不受欢迎的,绝大多数的工作都要与细菌接触,人与人的肢体碰撞必不可少,如果每一次触碰后都有严重反应,无论是做什么工作都很麻烦,能穿着把全身上下都罩住的套装工作的职业只有两种,一是造型稀奇古怪的职业英雄,还有就是游乐园发气球的小熊。” “但这两项职业的从业者,99.999%都不是洁癖,也就是说大多数洁癖做的都是正常的工作,而他们为了拿到钱,把工作维持下去,会做什么事?” 绿谷蜷曲手指放在下巴上:“拼命克制洗手的欲望,减少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说到这,绿谷也发现了盲点,“等等,太宰的话不仅仅是不触碰人的肢体,根本是连衣服都不让人碰啊,但乘坐高峰期电车,除非他能巧妙地隔出空隙,避免其他人的碰撞,否则在接踵的人群中,怎么都无法避免与其他人接触,但太宰同学确实没有洗手,也没有恶心呕吐。” “有两个可能。”欧鲁迈特竖起两根手指,手指似干柴,皱巴巴的皮肤底下没有流动的血,更没有紧实的肌肉,只有嶙峋的瘦骨,“第一个可能是,他根本不是洁癖。” 绿谷陷入碎碎念,他低着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等等,如果是太宰同学的话,很有可能,太宰同学是十分聪明没错,却总是喜欢捉弄人嘲讽人,而且只要他不说破谁都分不清内容的真假,如果他有特殊原因不愿意和其他人接触却以洁癖为托辞很有可能……” 平假名与片假名化成实体萦绕在绿谷周身,硕大的汗珠悬挂在欧鲁迈特的脑门上,他单手悬挂在胸前,前手扇叶似的摇摆好几下,驱散了文字,也打断了绿谷无限接近真相的思路:“还有第二个可能,那就是太宰的体术不弱,避开你们绰绰有余。” 绿谷猛地抬起头来:“哎?” 欧鲁迈特说:“你们有体育课吧?太宰的体育成绩怎么样?” “这个嘛……”不知道想到什么,绿谷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他说他对阳光过敏,体育课经常在医疗室躺着。” 欧鲁迈特:“……体育老师不管吗?” “体育老师是年轻女性,喜欢帅哥的年轻女性。”绿谷说,“偶尔几次考试成绩肯定也不突出,否则我一定会记得。” 欧鲁迈特假咳两声:“总之,如果要做到完全不与人接触,他的体术绝对不差,感官还要灵敏。”后者能够帮助他躲避人,而前者则代表快速。 说一番话时,欧鲁迈特还不知道太宰与霍克斯搭档过,否则绝不会用“不差”两个字形容他的体术。 “原来如此。”绿谷出久的脑子不错,经欧鲁迈特提点便开始回忆之前三年相处中的点点滴滴,他确定,起码自己不曾碰到过太宰。 [咔酱的话,跟太宰同学的关系不太好,很多次咔酱的爆破都是冲着太宰同学去的。] [一般来说咔酱只会炸课桌或者椅子,不会冒然将火光对准人,不过先前几次,他是很认真地想要攻击太宰同学。] [是那时候就注意到太宰同学的不同了吗?咔酱的话,不怎么会对其他人动手。] 绿谷非常清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爆豪绝大多数的恶意都倾泻到了他的身上,单单说动手,爆豪虽然是孩子王,很喜欢欺负人,但欺负对象只针对他,其他人的话不过是听两句“去死”听他态度糟糕的话语而已。 [对咔酱来说,“去死”就是口头禅啊。] [而且,相对其他强个性,咔酱已经挺不错了。]他苦中作乐想道。 “我明白了。”他正颜说,“咔酱的话,很早就注意到太宰同学的不同了,只是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围的观察欠缺,所以才没有发现。” “而且……”在欧鲁迈特面前,他可以剖析真实的自我,即使他的真实并不是那么澄澈。 “我想,正因我是无个性,才会更歧视无个性,犯下错误吧。”他的声音不重也不清,“太宰同学非常优秀,优秀到了能够超越有无个性,突破人们偏见的地步,就算是班上同学,除非是酸他时,也都崇拜佩服太宰同学,但是我,虽然将他作为憧憬的对象,作为无个性能够达到的最高峰,但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忽视太宰同学的,咔酱发现了他体术上的优秀,发现了洁癖之下的另一重能力,我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就是这原因。” “绿谷少年……”欧鲁迈特轻声呼唤。 “我啊,就算是看见了超过所有人的太宰同学,内心深处也一直觉得无个性是没有办法超越有个性的。”他说,“如果我相信的话,就不会问欧鲁迈特那个问题了。” [无个性真的能成为英雄吗?] “我其实很软弱,又很自大。”绿谷很爱哭,但说话时眼神却十分坚毅,丁点儿泪花都不曾闪现。 “谢谢你告诉我太宰同学的事,欧鲁迈特。”他鞠了九十度的躬,“谢谢你让我发现这些问题。” “不不不不不!”欧鲁迈特都被吓到了,他完全想不到只是指出一个小问题,绿谷就能追根溯源,他连连摇手。 “不过,请不要怀疑太宰同学。”绿谷说,“他就是这样,无论做事让常人多摸不着头脑,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说到底,太宰同学不是坏人啊。” [你知道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契约是什么吗,绿谷君?] [哎?] [是距离感哦,人们口中说的“不要麻烦别人”“不要探究别人的秘密”“不要刨根问底”就是距离感的体现。] [嗯……] [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另一人的内心,探究另一人的灵魂,都无法看清全貌了,就不要奢求看见方寸啦,不健全的信息是谣言的源头,只会生出莫名其妙的猜疑和自作聪明的同情。] [很讨厌哦,这样。] 直到现在,绿谷都清晰地记得太宰说话时轻蔑的眼神。 所以…… [只要知道太宰同学不是坏人就好了。] [我是这么想的。] …… [太糟糕了吧太宰同学!] [不要故意挑衅人啊!] “哈?” 在绿谷绝望的眼神中,爆豪回头了,他双手不爽地插在松松垮垮裤子的口袋里,三角眼下是皱着的脸,浓浓的不满要从每一条沟壑褶皱中溢出来。 绿谷被爆豪针对了太长时间,他已经变得比爆豪还要了解爆豪了,如果将爆豪的心情从1到10分为10等级,1是心情好,10是心情超级差,那他现在的心情大概介于7和8之间。 顺便一提他对绿谷常年维持在5,对其他同学最愤怒不过6,太宰精准地踩在雷区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十字从他脑门上浮现:“喂!”嗓音低哑,充满怒气,“你刚才说什么了,自杀混蛋。” “哎呀~”太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在说裤子啊裤子。”他讲,“你的裆好低啊爆豪同学,究竟是怎样才没让裤子直接掉下来的,难道是皮带?穿法够酷,不过这么穿,莫非是为了掩盖五五分的身材吗?哎呀我竟然说出来了,真是抱歉啊爆豪同学。” [为什么你一定要惹怒他啊太宰同学。]绿谷要崩溃了。 “自——杀——混——蛋——”每个字的音都被拖得很长,爆豪的怒气急剧攀升,很快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能动用个性,否则就会留下记录,爆豪才不会允许差纪录出现,他脚一蹬,足底生烟,朝太宰追杀而来。 而太宰,摇晃着他的海藻手臂,以同爆豪相差无几的速度在街上开展你追我赶的游戏。 “好好管理一下表情啊爆豪同学~” “我要杀了你混蛋!” [真好啊,这是青春吗?]绿谷露出了佛系的笑容。 …… “你又惹爆豪同学生气了,太宰君?”小早川明美换上了东大附中的校服,仅仅一个春假不见,她就好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 跟男士校服不同,东大附中的女士校服是最普通不过的水手服,真要说的话,细节之处的做工确实要精细不少,可惜颜色款式毫无特色。 [听说最早的新式女校服是水手服,而最早的新式男校服是西装,东大附中的校服据说是从此概念中?绎成型的。] “诶,有吗,明美酱?”太宰的神态近似于撒娇,他几乎要拉着小早川明美的手腕晃荡啦,“我可是无心的哦,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撒谎。”在口中吐出两字时,小早川明美的脸上写着近似于菩萨的庄严,“如果太宰同学稍微有心点,就能让任意一人喜欢上你,惹爆豪君是因为惹怒他很好玩吗?”说后一句话时,她的话中不带贬斥之意,中性,话语中混杂的情感是完全中性的。 “是哦。” 明美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那我就不说什么啦。”她讲,“让太宰君放弃趣味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我开口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吧。” “只能在心里默默对爆豪君说声对不起咯。”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可不行啊,明美酱。”他说,“如果你开口的话,说不定我就会做出改变哦,我的话,很少拒绝可爱的小姐哦。” “不,绝对不可能。”她斩钉截铁说,“那样的话太宰君就不是太宰君了。” “何况我是个伪善的人,嘴里说抱歉,心中却无法与爆豪君感同身受,实际上也没有感觉到歉意。”她说,“不过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提两句嘴罢了,这种程度,说完后我自己就会忘记吧。” “明美酱。”太宰忽然说,“你好像有点更加喜欢你了啊!”真奇怪啊,明明两人中表达出好感的是小早川明美,太宰却像是陷入热恋的那一个,会情感外露,会撒娇,会对明美说俏皮话。 “是好事。”小早川明美点点头,“希望太宰君能保持下去,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欢我,累积十年的话,说不定就能与我喜欢太宰君的程度持平了。”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明美酱。] [当然啦,我的喜欢与喜欢美丽的画,喜欢瓷器并没有根本上的区别,但若将人与瓷器放在平等的境地上,在众多人类中,我果然还是很喜欢明美酱。] [如果一定要说原因的话,可能与我喜欢爱酱喜欢绿谷君的原因有相似之处。] [她似乎能够意识到,我对她的喜爱,不是人类对人类的喜爱。] [有这点了解,就足够我喜欢上她啦!] [诚实,通透,聪明,还喜欢我,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性呢?] …… jr山手线有两站路,一站叫做“雄英高中站”,一站叫做“东大附中站”,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东大附中站出站后徒步行走5分钟,就能看见学校大门。 无论是太宰还是明美,都已经走得尽量慢了,8分钟后他们却还是走到了校门口,路上不过聊了两个话题,爆豪相关的话题,还有开学相关的话题。 “开学致辞的话,是太宰君吗?” “不是哦,入学成绩是第一没错,但无个性好像还是在教师群体中引起了轰动,多方考量下将致辞的荣誉让给第二了。”他笑说,“嘛,可以理解,个性时代就算是以学力出名的百年名校也无法免俗啊。” “啊……” “你呢,明美酱,春假做什么了?” “爸爸弄来了东大附中的学生手册,每个人的家境个性都背下来了,还有学校的派系分布,人物关系网络等等等等。” “好辛苦啊。” “是的。” “那,有什么明美酱在意的事情啊?” “在意的事情,同学学长学姐的面都没有见到,说在意也太牵强了。”她说,“不过,有个人的信息,和其他人稍微有点不同。” “真说的话,和太宰君有点像。” “嗯?” “去年入学的一位学姐,个性一栏为空。”小早川明美想了一会儿说,“不是无个性,是个性不明。” “名字的话,我记得好像是,渡我被身子。”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2章 个性不明,现代社会确实存在着一群人,他们身体内存在个性因子,脚的指骨也缺少一块,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的个性到底是什么。 没办法,个性的表现形式实在是太多了,曾经有人直到自己被车撞濒死,才发现他的个性是“受死亡威胁时细胞加速代谢”,继而捡回一条命苟延残喘。如果没有遇见触发个性的机遇,有些人到死都“个性不明”。 论社会地位,个性不明也就比无个性稍微好一点,生存环境依旧恶劣,比起对无个性浅薄的同情,他们无疑承受了更多的嘲弄。 [哎,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个性是什么,是笨蛋吗?] [别说啦,人家不知道自己的个性已经够可怜了,再嘲笑就太不人道了。] [但是不知道个性,不就跟无个性一样吗,要是到死都没找到触发契机,就太可怜啦!不是有人说过,不要给人徒劳的希望吗?] [哈哈,要是无个性说不定更好点,一开始就不要有念想啊!] 以上是绝大多数旁观者对“个性不明”的看法,来自群众的恶意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小群体中的人圈在网中。 东大附中是百年名校,虽如此却也不大收“残次品”,个性不明与无个性都是现代社会的残缺产物,好比人没有了手脚,几百年前,残疾人是不可能加入议院,成为政客,个性时代,个性上有损的人亦然。 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有人愿意成为“个性不明”。 一般情况下。 “嗯——”太宰拖长了声音问,“个性不明?在东大附中?”他说,“学力很强?” “很强。”小早川点点头说,“但只是普通人意义上的强,与太宰君相比还差了很多。”她说,“我上了东大附中的bbs论坛,上面有不少关于渡我学姐的话题,她的出勤率并不高,上课也一点儿都不认真,几乎无法在读书馆看见他。”她说,“即便如此,成绩还十分优异,按照常人的理论,她就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 只要随随便便上课,随随便便听讲,打着游戏都能成为全班第一,这样的人确实存在。 不过即便“个性不明”,渡我在东大附中却很有人气,长得可爱的女孩子在何处都会受欢迎,这一道理在各国皆存在。 但是…… 小早川明美想到了bbs论坛上的照片,是渡我与同班同学的合影,照片中她笑得十分灿烂,嘴角大开,露出两排白牙,眼睛向下弯折,勾勒出月牙的形状。 看似开朗,但她蕴藏在笑容深处的情感却让小早川明美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假面下真实而扭曲的本我] 这是她察觉到的,开朗笑容的真相。 [和太宰君有点像,又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太宰说,从他的声音中实在听不出什么额外的兴趣,除非他突然潺潺而谈,甚至做出些戏剧化的动作,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把话听进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学力,那‘个性不明’大概是非一般情况。” 小早川明美抬头看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她很敏锐,也很聪明,然而到底不如太宰,只是觉得资料中存在着违和之处,却不知道到底违和在哪里。 而对可爱的女孩子,太宰也乐于卖弄一下自己精湛的推理能力,他对上了小早川明美略带迷茫的眼神揶揄说:“就是那种情况啊那种情况。” “明明知道自己的个性,却上报成不明,估计个性非常的‘敌人’吧。” 学部省曾经做过一门实验,论个性的是否会对人的性格塑造产生影响,这项实验维持了二十年,长期追踪了一大批拥有不同个性的人,直到前两年才得出结论。 “个性确实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影响。” 并不是所有的个性表达强大的方式都很单纯,有的个性媒介特殊,生来就适合做恶,比如说英雄杀手斯坦因,以鲜血为媒介施展个性,此个性发动的前提就是伤人,诸如此类的能力被认为是“敌人向”。 冰冷冷的数字述说实验结果,无论主观意愿为何,拥有敌人向能力的人,有半数都会成为敌人,还有半数成为碌碌无为的人,英雄几乎没有。 社会偏见、生长环境,种种原因导致此结果,令人遗憾的是,敌人向个性的人在学生时代大多受到欺凌,为群体所厌恶,有专家认为孤僻的成长经历是将当事人推向敌人的重要原因。 太宰说:“有远见的父母在发现孩子的个性过于敌人向后,往往会做出惊人之举,相比成为敌人,被人嘲弄欺负,当一个畏畏缩缩的普通人反而要更好些吧,说到底敌人已经触犯了法律,要被不人道地关押一辈子,没有未来可言啊。” “所以,有权有势并且有能力的父母会发动他的人脉,走一切能走的关系,将孩子的个性改成不明。” 小早川回忆:“渡我学姐的父母好像是议员……” 太宰嘴角的笑容十分令人琢磨不透:“我们学校是怪物的巢穴,除非是能力突出到了可以超越有无个性的地步,否则无个性与个性不明是绝对不能入学的。” [太宰君是在说自己吗?] “按照明美酱的说法,渡我学姐的成绩还算优异,却绝对没有到异常的地步。”太宰的声音轻柔,“学校有不成文的规定,个性有损的人无法成为政客,故而也不招收类似的学生,三代前校长金谏先生曾经说过‘合格的政治家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个性’,在他眼中并不存在敌人向个性与非敌人向个性的区别,招生的判断标杆是有无个性,而不是有无良性个性。” 小早川明美从善如流地接话:“因此渡我学姐其实知道自己的个性对吗?” “没错哦。” 小小的谜题解开之后,两人反倒是对渡我失去了兴趣。 …… 此时他们已走到校门附近的两排大道,东大附中这类传统学校,难免在道路两侧种排八重樱,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前两日小风刮过,枝头的半数花瓣都被卷到地上,只剩下两三朵娇羞的花。 写开学日三字的白纸板竖立在校门口,少数学生是父母陪同而来,不乏有常在电视机上出现的面孔。 东大附中的学生分为三类,学力优秀个性优秀的普通人的,学力不错的政客之子女,以及少数学力不佳父母有权势的人。 出色的个性是加分项。 小早川明美的个性出色在折寺中学人尽皆知,但她出自官员家庭却是等考上高中后才为人所知,父母职位且不说,舅舅小早川凛是东京第一警局的局长。 “以前只知道小早川家很好,原来真是大小姐啊。” “哎,大小姐原来也会来我们这种学校吗?” “很爽吧,太宰那个家伙。” 类似言论在班级小范围流传,但毕业以后到底见不到人了,传得也不是很广,当事二人不可能没听说,却也不是很在意。 分班被写在白板,入学人不很多,每班20人,一种只有5个班。 “竟然在A班。”太宰说,“好幸运啊明美酱,我们竟然在一个班!” “一点都不幸运吧。”如明美也忍不住吐槽,“分班按照成绩排,有了个性系数加成后我排名第16,太宰君的综合排名是第1,前20都在一个班,肯定能在一起啊。” “嘛嘛,不要这么较真啦。”太宰说,“当成命运的安排不是更浪漫一点吗?” 小早川明美:“……” …… 在班级放下书包后,所有学生到礼堂集合,太宰他们与一戴着眼镜一脸精英像的男同学恰好碰面,小早川明美与男同学谨慎地点头以致意,倒是太宰哼着曲子无视了他的存在。 [嗯?] 守礼的同学十分诧异,太宰周身萦绕的气质与古板的东大附中格格不入,他好像看到了一尾游鱼在河中横冲直撞,肆意搅动水流。 [真奇怪啊!] 但他时间紧张,回教室不过是为了取失物,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在意太多,众多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就溜走了。 情田宏摇摇脑袋想:算了算了,现在可不是想有的没的时候,一会儿就是开学典礼,虽然他不是很光彩,以第二名入学的身份博得了发言的机会,但既然机会落到他手中,就要做到最好。 做好准备,切莫让到手的机会溜走,这是父亲长久以来言传身教教导他的。 …… 东大附中的学生不很多,真要说的话,教职工的数量几乎到了学生全体数量近一半的地步。室内陈设却不同,外表古旧,却也几年就修缮一次,内里装修更是古雅,透着股陈旧的新味。 A班的学生站在众人之前,昂首挺胸,他们胸口携带徽章,徽章做成了樱花的形状,班主任站在同学团体右边,他的头一直恭谦地低下,比起教师,更像是仆人。 同学们不曾交流,皆眼皮下垂,敛去一切心思。 [听说了没,今年的第一] [致词的好像是第二名吧。] [第一是无个性哦。] [那个太宰老师吗?] [嘛,就算是出名的文学家,放在学校中还是没有特权啊。] [这里的人才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他是第一名吧,无个性怎么成为第一名的?] [不知道啊……] [所以,太宰是哪一个?] 情田宏致辞后,则是名誉校长上台致辞,学校与时具进,时刻与现代个性社会接轨,聘请英雄作为名誉校长的学校很多,但无不是当地的英雄,而东大附中则是谁有名就请谁。 虽如此说,目前为止排位最高的,也不过就是排名十来位的英雄罢了,前几位的英雄过于忙碌,不愿意浪费时间出席。 不过这一次…… “滋啦——”麦克风的线被扯了几下,刺耳的电波声传入众人耳中,无动于衷的同学们睁大眼睛,此些改变都因为台上出现的男人。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摩西摩西,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霍克斯。”排名第三的英雄依旧支拉着酷炫的发型,他的手看似潇洒地撸了把头发,“本年度担任在座各位的名誉校长。” “请多指教。” 在说请多指教的时候,他鹰隼似的眼神越过众人,精准地盯在太宰的脸上。 “所以,你觉得太宰他有可能会做恶?”相泽消太咽了口酒,“我倒是不觉得,那小鬼虽然聪明得过分,却不是个无聊的人,他找乐子的方式和单纯的做恶并不一样。” “简单来说,就算是作恶,他也没什么动力吧?” 霍克斯说:“或许。”他说,“但是他恶劣的性格以及过分精湛的语言,实在是太煽动人心了。” “你准备怎么做?”相泽消太问。 “还没想好。”霍克斯说,“但我应该会,看着他,近距离地观察他。” [直到我找到歌利亚为止。] [直到我寻找到心中的答案为止。] [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正义的英雄,什么是真正的英雄,怎样成为英雄。] [请再指教,太宰同学。] #我透过你的眼睛,凝视深渊# …… 同日,同市内,22:38pm 打扮得体的学生跪坐在地上,手脚,嘴巴,皆被胶带封住,他发出一阵绝望的呜呜呜呜呜声。 被捆绑住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穿和服的年轻女性。 “来决定吧。”他说。 “放了谁,又杀了谁。” “警官中的英雄先生。”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3章 对太宰来说,融入校园生活是件简单而又艰难的事情,如小早川所说,只要他想,就能让任何一人喜欢上他,可惜的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并无此闲情逸致,他人的喜欢并不是必要的东西,所以在开学小半个月,全班同学都认识过后,他还保持着时而融入,时而游离在班集体之外的生存状态。 “没问题吗?”长枝对他倒有过分的担心,现在她正穿着围裙在空荡荡的厨房间里忙活,在两位住客住入两个月后,厨房中多出了不少富有生活气息的锅碗瓢盆。 鹰翔太外出,一般情况下他们家的做饭顺序是这样,鹰翔太在的话会跟保姆一样将一切都大包大揽,其次是心野长枝,她精通精致菜肴的做法,做出来的料理很像艺术品。 不过她也不喜欢下厨,一般情况下都是跟太宰凑在一起点外卖。 而剩下的太宰,如果将做饭的希望寄托于他,那就真的只剩下速冻食品与外卖了,加点热水的泡面也在选择范围内。 “我已经不想吃外卖了。”在鹰翔太离开的第三天,心野长枝忍无可忍地宣布,随后穿上围裙,买了猪肉和味增,学做平民料理。 而两人的对话,就发生在等待米饭蒸好的时间内。 “什么?”太宰躺在沙发上装傻,书本距离他眼睛的位置极近。 “就是同学关系啊。”长枝说,“都开学一个多月了,跟太宰君说得上话的只有小早川小姐吧。”在同住之后,长枝实在无法用看待崇拜作者的眼神看待太宰治了,称呼也从“太宰老师”变成了“太宰君”。 “不,班上的其他女孩子也很喜欢我哦。”他肆无忌惮地说着只有人渣才会有的发言,“大家都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每个人都有闪光点,让我忍不住想要邀请她们一同殉情。”他以调笑的口吻说,“不过长枝酱要比她们还要可爱不少哦!” [你是人渣吗?] [这种发言完全可以被举报吧?] [莫非文学家都这样?] [太宰君你才十五岁多吧?] “嘛,可惜我的殉情邀约大家都没有当真。”他说,“结果只有明美酱一个人会认真地回绝我,真让人难过啊,明明我是真心实意想死来着,不过正因为会回绝我,明美酱才显得那么特殊。” 心野长枝又叹了口气,她刚想说什么,电饭煲上闪烁着橙色光芒的按钮就跳转到了绿色键上。 米饭,蒸好了。 “吃饭吃饭吃饭。”太宰欢呼着拿了四只碗,他殷情地装上饭和味增猪肉,端锅到餐桌正中央,长枝从冰箱里拿出鹰翔太做好的沙拉汁,往切好的菜上一挤。 “开饭吧!”她宣布说。 餐桌上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当然咯,无论是旧华族还是艺妓本都该遵循此项规矩,但太宰他们可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 “可是在学校生活的话,总要跟其他人打好关系吧。”长枝一边吃一边说,“未来的政治家能够成为不小的助力。” “但我一直在很努力地自杀。”太宰愉快地说,“应该活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吧。” “听上去太可悲了。” “但是事实啊。” 长枝其实不大能理解太宰,但她尊重太宰的想法:“那我就不担心你啦,反正太宰君就算是被男生群体所排斥,也不会成为被欺凌的对象,倒是你欺凌其他人更有可能些。” “哎呀,长枝酱的评价真是……” “我说的都是实话啦。”她讲,“完全想象不到太宰君被欺负的模样,要说的话老师被欺负的可能都要更大点。” 太宰摇摇手指头:“这你就说错啦长枝酱,东大附中的教师境遇两极分化,一些教师位高权重,在社会上拥有出色的影响力,他们是被校方找来言传身教的;还有些则是最普通不过的无地位的教员,他们反倒是经常被嘲弄,即便是出于校园格差社会底端的学力出色的普通学生,都比他们过得好。” “真残酷啊。” “是啊。” 两人又陷入沉默,长枝打开电视,边吃饭边看新闻。 “今早0点30分,在港区仓库中发现一具年轻女性尸体,死者为梅田高中三年级的小山雅美,年18,死亡方式还在等待进一步确认中……” “真危险啊。”长枝口中感叹,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吞了一口米饭,“看来最近年轻女性晚上又不能出门了。” “前段时间好像也有过吧,说是年轻人遇害,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这种有预谋有计划地的罪犯还是挺难捉到的。真要说现在能被英雄直接抓到的,都是些只有个性一点脑子都没有的蛮力犯人吧。” “说到底,英雄打击的其实都是些小混混啊。” 太宰说:“相当一针见血的点评哦,长枝酱。” “本来就是。”她说,“而且之前大山先生不也作为替罪羊被爆出来了吗?反倒是树理副局长,就算罪行罄竹难书,都被秘密审查,虽说他被放出来的可能性很低,可是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他做什么了。” 太宰说:“这不是相当正常吗?特权阶级的腐败如果被百姓所知,社会的安定就会被扰乱,哪怕是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信任度,都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就连正义之矛先生,都以英雄的礼节下葬了。] “所以说个性社会已经腐烂到根子里了。”长枝说。 “别这么说嘛,长枝酱,说个性社会腐烂就太苛刻啦,事实上无论是哪个年代都存在着阶级分化,不过嘛,个性出现之后,阶级分化变得更加明显了,而且社会则出现了两套并不相干的运行体系。” 心野长枝正好吃完了,她放下碗筷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太宰发表高谈阔论,而太宰,在这年纪还挺好为人师:“以前支撑社会运行的体系十分单一,金元社会中处于至高无上地位的其实是大财阀,富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与财阀并列,进入有名的会社,拿更多的薪水,薪水最多的人在同龄人中最为优秀。” “是这回事。” “但是进入个性社会后,薪水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方式,我啊在才进入学校的时候听说过不少谬论,什么‘不是单单功课好就行的’,‘太宰同学没有个性,未来的一辈子就完蛋了吧?’” “明明绝大多数人都是弱个性,以后不太会出现使用个性的场合,却因为个性而忽然高人一等起来,鄙夷那些实际上更加优秀的人,而周围人也很赞同。” “正常的社会阶层顺序被扰乱了,故而出现了许多问题。” 长枝:“哎——”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吗?” 太宰说:“嗯,就是这样,只可惜干扰还不全面,如果说真的全按照个性排位,世界又会是另一种模样了,现在的话个性只是作为干扰因素,让社会变得很糟糕。” 电视中,女主播还在敬职地播报新闻:“请各位年轻女性夜间出行谨慎……” …… “一派胡言!”死亡赤拳双手敲击在桌板上,他小心翼翼地放轻力道,没有造成额外的公共物品损伤,“什么只针对年轻女性,明明敌人根本不拘泥于男女老少!”他对双手抱臂坐在身边的密林神威说,“这都已经是第七名受害者了,到底公不公开消息?” “肯定是不会公开消息的。”霍克斯伸手挠挠头发,但凡是辖区内发生敌人事件的英雄都被聚集起来,英雄分别是霍克斯、密林神威、死亡赤拳、胖胖橡胶。 有些英雄的辖区比较流动,指定区域内发生了多起事件,此外,欧鲁迈特的辖区内也出现了杀人事件,但他在进入雄英任教之后,出现的频率大大降低,而雄英校方派来的英雄也是霍克斯认识的。 ——橡皮头相泽消太,与十八禁英雄午夜。 “政界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东京警局事件却因牵扯太广被少数人知晓,从少数人的反应看来,一旦大众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政府与对普通英雄的信任指数一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就让那群人渣以英雄的身份下葬了吗?”死亡赤拳的心情很是激动。 “冷静一点。”密林神威说,“我们都很愤怒,但别无他法。” 因追查杀人事件,霍克斯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眼下挂了两大块青黑:“先从头解释一下此次事件的行动模式,我们有理由怀疑,敌人是树理事件的知情者。” “他的行动模式很简单,在施行案件时同时绑架三人,名流家眷、普通人、以及警察内部人士或者不以对敌能力见长的英雄。”霍克斯解释,“最后一点可以理解,如果绑架的是太过强力的英雄,敌人就有被反杀的可能,他的选择十分小心谨慎。” “随后他会找人以电话形式通知名流家人,并且报上被绑架三人的身份。” “之后的步骤我们不知,跳到结果就是,名流家眷获救,英雄与普通人被杀害,普通人被杀害的方式已经确定,在武器上能够采集到英雄或者警官的指纹。” “以上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全部过程。” 胖胖橡胶比较冷静,他询问:“被释放的受害者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信息?” “很可惜,并不能。”霍克斯说,“一方面是敌人十分谨慎,将他们的口耳目全部封死,不可从外界获得消息,除此之外,考虑到他们的身份,都会有家眷对警方施压,拒绝让他们再度参与事件。” 密林神威说:“又是受到了精神刺激,需要静养,对吧。” “是的。” 英雄们又陷入沉默。 “警方那里对这件事怎么说?”胖胖橡胶询问,“是复仇事件,还是……” “定义是愉悦犯罪事件。”相泽消太的声音从几人身后遥遥传来,午夜跟在他身后,“目前确定受害的英雄与警察之间毫无联系。” “真的?”人群中传来质疑的声音,“难道不是类似于树理时间的协作关系?” “慎言!”霍克斯的表情忽然变了,不同于他平日里有点懒散的模样,现在的他十分可靠,眼神锐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深处。 “树理事件确实是近些年来最大的恶性英雄丑闻,但我们身为英雄绝对不能因此对群体失望,英雄有英雄的样子,英雄有英雄的职责,倘若我们都不能相信同僚的职业道德,怎么能要求普通百姓信任我们?” “记住我们称为英雄的初衷!” “很抱歉。”发声的英雄打内心深处感到歉意。 “稍微冷静一点。”相泽消太说。“已经调查过了,这次的英雄与警官毫无联系,他们都是些才入职不久,经营不是很丰富却有功绩的人。” “就算是想要做恶也需要时间,更不要说年轻人总是最怀有理想的人,在我看来他们或许没有成为英雄的资质,也没有成为坏人的资质。” 相泽消太在英雄群体中很受人尊敬,想要成为大人物的人很多,脚踏实地做事不愿意被人认识的却就那么几个,他们或许挣不到额外的钱,却收获了同行的尊敬,相泽消太就是这样的人。 霍克斯因为放走了歌利亚,英雄内部的人对他略有些非议,之前一个月中他甚至还面对了各种各样的审查,有了相泽消太的话,局面稍微平定,他也向对方投去了感谢的眼神。 [谢谢。] [……] “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吗?”相泽消太说,“警方那里束手无策,敌人小心谨慎,没有留下痕迹,最多就是通过残留嗅觉方式追踪,但他们与逃出来的受害者都无法见面,更别说是其他的了。” 事件陷入了僵局。 [等到受害者更多,就连名流之家都抱团想要找出敌人时,我们差不多就可以行动了。] [不过那样的话,势必会出现更多的牺牲品才行。] [啧!] …… “太宰老师,您真的准备到场?” 东大附中与朝日文库的距离不远,午休时分太宰拿了出学校的门牌,悠哉悠哉地踱步到文库。 朝日文库有各个部门,在太宰加入之后,文学部的销量虽然还不及英雄小说部门,但也是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太宰进门后,只看见走道的墙壁上,门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海报,而海报的主体永远是他的书。 说来也好笑,他算是高产的作者了,目前出的也只有《以爱之名》以及《人间事》,而《人间事》中大部分都是前几年以各种各样的笔名发表在各种文刊上的,最近写的只有两三篇。 但后者的销量可以说是常见后浪推前浪,初期甚至超过了《以爱之名》,在宣传追上之后更是大爆,《以爱之名》也再版了多次。 “对啊。”太宰说,“其实我不想露脸啦,所以即使参加,我也会在脑袋上罩个套子,鳄鱼的、企鹅的、青花鱼的,什么都可以,小庄编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给我找个合适的头罩子。” “这绝对没有问题。”小庄编辑说,即使他心中还在嘀咕着为何太宰会改变想法,突然想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但他充分支持太宰一切正常的想法,对编辑来说,作者就是上帝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作品,小庄很认真地说:“绝对会大爆的,太宰老师。”他说,“无论是剧情也好文字也好都完美无缺,而且文中的晦暗基调也与之前一脉相承,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宰老师的剧情影射向实在是有点强,都内已经对英雄下了封口令,说是不能传播之前的树理事件……” “针对英雄的封口令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太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文学家啊文学家,事件全凭虚构,若有雷同那就是凑巧,而且人的名字啊,事件的框架啊我都已经改了,唯一没有更改的就是男女主角可怜的爱情悲剧而已。” “看见后心生怀疑的人都心中有鬼哦。” 小庄编辑点头说:“是,没错,即使是考虑到出版行业的自由,太宰老师的作品都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都是我们的事情。”他指了下身后的一叠小册子,“这是出版的样本,太宰老师要带一点回去送人吗?学校的同学都知道太宰老师的身份对吧,现在就算是jr地铁站内都贴满了《长枝山竹》的广告,应该有不少人想要看见实体书吧。” 太宰说:“说的也是,那给我几本好了。”他数,“绿谷君要一本,明美酱要一本,我家的小姐要一本……” 你家的小姐? 小庄编辑惊呆了:“你家的小姐?什么时候太宰老师家有别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他略有些惶恐地说,“太宰老师啊,这一个搞不好就能成污点啊!” 然而太宰已经出门了,他左手抓了几本书,右手高高抬起,倒着对小庄摇摇手说:“安心安心,我很有分寸的。” [不,你一点分寸都没有!] …… 在学校门口,太宰与叽叽喳喳的可爱女生们撞了正着,这些女性,绝大多数都认识他,太宰却只认识其中一人,靠渡我被身子那极具辨识度的脸,太宰故作乖巧地站停,同她们打招呼说:“下午好啊,各位学姐。” “呀,是太宰同学。” “太宰同学贵安。” “刚才去做什么了,太宰同学你怀里的莫非是新出版的书?” 太宰也是校园名人,男同学纵然不喜欢他,女同学却大不相同,即便是高年级的学姐也少不得议论他。 “是啊,学姐的眼神真尖。”他假笑着说,“都是出版本哦,小庄编辑给了我好多,各位学姐要是感兴趣的话请拿去看看吧。” 他直视渡我被身子压抑着笑的眼睛说:“这是则与鲜血、爱憎相关的悲剧故事哦。” “学姐们看了之后一定会有启发。”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4章 [异常异常异常异常异常]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被身子?被身子?”两句轻声呼唤将渡我被身子从个人空间拉回了现实,之前那些在她脑海中肆虐的,无法构成具体言语的虚妄幻想,都被压回了最底层。 “什么?”她露出一个被父母勒令练习无数次的,“正常”女孩子会露出的笑容说,“三明治实在是太好吃了,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三明治上,所以没有听见智子酱说的话。” “嘛,真是,被身子酱实在是太爱吃东西了,好好听听我说话啦。”女孩子嗔怪道。 “抱歉抱歉,刚才在说什么?” “在讲七年级的太宰学弟哦。”另一女生插嘴说,“长得又帅气,成绩又压倒性得好,而且还是国内正当红的作家,以他的热度再过几年说不定就会成为文豪吧。” “超棒啊,太宰学弟,而且他对女生的态度,超温柔的。” “不过听说他有女朋友,而且是从初中时代就开始交往了,好像是同班的,小早川?” “小早川?东京警局的那位?” “说是侄女吧,最近的风头很盛啊。” “虽然太宰君很优秀,但说到底还是无个性啊,不太好吧……” “啊。” 女生才说完“无个性”三字,就用歉意的眼神看向渡我被身子说,“对不起啊,被身子酱。” “没事没事。” [什么嘛,这个女人。] [根本就是故意的啊。] [这种小手段还真是百玩不厌,她们竟然真的能从嘲讽别人身上得到快乐吗?难不成这就是“正常”的快乐?好逊,好无聊。] [相比之下还是智子酱可爱,啊,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吸一口,一口血就足够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可是个性不明啊。] “渡我酱以前看过太宰学弟的书吗?” “哎?”渡我被身子说,“只是听说过,我的话,还是更喜欢看少女漫画啦。” [没错,可爱的女高中生都喜欢看少女漫画。] “还真是渡我会有的回答啊!”问话的人说,“不过还是去看看吧,太宰学弟的书在学校里很流行哦,《人间事》看的人倒是少一点,但《以爱之名》要是没有看过就跟时代脱轨了。” “哎,也不知道太宰同学怎么写出这种作品的,莫非是亲身经历?” “当时的宣传好像说是真实事件改编。” “啊,不是吧,如果是亲身经历的话……” “有点恐怖,但仔细想想又挺唯美的。” “对吧对吧,跟太宰同学很搭。” [可爱的女高中生,都会看太宰的作品吗?] 渡我被身子低头,看向那本还未被打开的书的封面页,荷花孤零零地绽放在边角。 [但是那个人……] 她想到了太宰的表情,想到了他的笑容,想到了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是完全异常的。] 与她心中所想不符的是,渡我被身子无意识地展开笑容,那是为她父母所不喜的,非正常的笑容,嘴角上扬,露出两排白牙,眼尾微微向下撇,末梢神经兴奋地跳动,脸颊上非常两抹红晕。 ——这是足以令任何一个日常中人类,感到不舒服的笑容。 …… “作品发布会?”太宰治遇见了晚练的绿谷出久,在上雄英之后,绿谷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跟同学之间的差距,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一直疏于锻炼,肉、体不够强大,更何况one for all并非他天生的个性,目前还不能很好掌握,为此,让肉、体变得更加强大,能够承受强大的力量就变成必须的。 每天每天,他都会到海滨公园加训。 “太宰同学你准备召开作品发布会了?”绿谷很不解,“但是为什么,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准备对外表露身份的吗?” “也不算是表露身份。”太宰说,“我会戴一个头罩去,根据小庄编辑的说法,可能是青花鱼头罩。”他比划道,“就算是游乐园里穿着小熊套装的工作人员一样,用头罩把我的脸完全罩起来。” [不,所以说,直接不到场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绿谷出久依旧不能理解太宰的做法。 “绝对不是多此一举哦。”太宰说,“我预感当天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是、是吗……”相处了三年之后,绿谷对太宰口中的“有趣”抱迟疑态度,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他觉得有趣的事情,那么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觉得有趣就是了。 不过…… “我一定会去的!”他慎重地说,“谢谢太宰同学的邀请。” 太宰变戏法似的从口袋中掏出三张票:“如果只是一个人自己来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绿谷君。”他说,“嘛,按照绿谷君的性格,在拥有个性,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后,应该会非常受欢迎吧,毕竟你是那种没什么人会讨厌的老好人嘛。” [……] “所以,剩下两张多余的票给绿谷君的朋友,你可千万不要一个人来啊,如果那样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一点。”说着太宰就将三张票轻飘飘地放在绿谷身侧的扶手上,他一直拒绝与人直接进行身体接触。 “我明白了。”绿谷出久说,“谢谢太宰同学,我会带其他朋友一起来的。” 太宰摇摇手,蹦跳着走远了。 [拥有个性之后吗……] [总觉得,好像没什么事能瞒得住太宰同学一样。] …… /摩西摩西,消太君?/ 密林神威的临时办公地点在相泽消太隔壁,眼下他正在跟警官一起整理几起谋杀事件的受害人资料,眼见着相泽消太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便喊道:“橡皮头,有人跟你发消息。” [现在?] 英雄的手机都经过专门加密,骚扰电话、保险公司的推销广告都无法发到他们的私人手机中,至于雄英高中的同事知道他与午夜正在忙碌,也不会打扰。 想到这相泽消太就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拿起手机看消息。 [太宰?] /什么?/ /消息回得真快啊消太君,我还以为你要等好久才能回复/ 下一秒太宰的消息接踵而至。 /是作品发布会哦作品发布会,消太君要来吗?/ /新作品?/ /对。/ /你要去?/ /当然啦!/ 不大好的预感萦绕在相泽消太的心中,他对太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还算有认识,同时也知道他根本就是矛盾与纷争的源头,是行走的潘多拉之匣。 /为什么忽然要参加这种活动?/ /哎,就是想跟可爱的读者见见面而已。/ [可疑] [非常可疑] [但我确实抽不出时间,要不然拜托朋友去现场看看吧,维护一下治安] /抱歉,最近实在没有时间。/ /哎,是嘛,真可惜啊~/ /这样的话我就不问霍克斯君了,他应该跟你在一起吧,工作加油啊消太君。/ “果然……”相泽消太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一抽一抽地疼痛,竟然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相泽消太盯着手机屏幕太久,连霍克斯都被吸引过来了,正在因为太宰而头痛的他当机立断,决定让霍克斯一起感受精神攻击。 “是太宰发的消息。”他把手机往人的鼻子底下一放,对话并不是很多,一会儿霍克斯就看完了,他的表情也变得奇妙起来。 “啊,怎么说?”霍克斯在语言库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这小鬼,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不会光凭借电视上播报的内容,就已经串联出政府力图隐瞒的真相了吧?” “很难说。”相泽消太想到了他在《以爱之名》事件中的精妙推理,无论是他把警方耍的团团转的说辞,还是一眼看破事实真相的锐利眼神,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霍克斯说:“不,不对,这小鬼自己还有获得情报的途径。”打动歌利亚的,树理的罪状,就是太宰寻找到的。 所以…… 霍克斯与相泽消太对视。 “要找他吗?”相泽消太说,“让太宰来的话,事件说不定很快就能被解决。” 霍克斯:“但……”他皱眉说,“怎么能保证不出现第二个歌利亚。”不出现第二个被太宰以言语扰乱,从内心深处开始拷问英雄存在的人? “不需要我们保证。”在这问题上,相泽消太的处理方式比霍克斯要冷酷得多,“如果被三言两语就说得动摇,只能证明他们本来就不适合成为英雄。”他说,“英雄考核实在是太容易了,通过率也太高,社会上有很多英雄本来就是没有成为英雄的资质。” [对了] 霍克斯的脑门后挂了一颗冷汗。 [这家伙可是干出开除雄英一整个英雄班级这种事情的鬼畜教师。]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还有点傲慢,但论严厉相泽消太要厉害多了。 “那么……” “还是找太宰来吧。”相泽消太说,“毕竟你也希望快点找到敌人对吧,在场的英雄中密林神威和死亡赤拳都跟太宰打过交道,午夜那里由我来说明,胖胖橡胶就交给你了。” “警察局方面……” “有两名英雄做担保应该没有问题,更何况,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太宰那小鬼跟小早川家还有点额外的关系……” [消太君消太君!这是小早川明美哦,非常可爱吧?] [哎,是我的初中同学啦,不过现在跟我一起考了东大附中,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高中同学哦。] [哎关系,真要说的话,明美酱与我是非常不错的朋友来着,但是比起交往的对象,似乎还缺一点。] 剩下的话,相泽消太不用说都能猜出来,无论是喜欢着太宰的女性,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太宰确实拥有一张很好的很吸引人的脸蛋。 但若是真的愿意靠近他,似乎是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啧,就算是我自己,在靠近那小鬼时,似乎都感觉到了一阵,不可名状的黑暗,简直像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一样。] [不过,就算是唯一考上东大附中的同班同学,小早川家都会愿意跟太宰建立良好的联系,更别说那小鬼确实是个天才。] “总而言之,小早川局长应该不会阻拦这件事。” “既然这样的话……”霍克斯咽了一口口水,仿佛作出了重大决定。 “啊。”相泽消太说,“就请太宰帮我们好了。” …… “哎————” 惊讶之下丽日御茶子的呼叫声无限放大,即便是在喧闹的课间也吸引了同班同学的注意力,她抱歉地对看过来的同学们点点头,压低声音说:“真的假的,太宰老师的作品发布会?据说本人会到场的那个?” “哎,丽日同学也看过太宰同学的书吗?”绿谷问。 “当然啦。”丽日说,“其实也不是我喜欢看他的作品啦,但是现在太宰老师超有名的,如果不看的话,就连同学之间的话题都接不上了。”她说,“不过看完之后就觉得,太宰老师真的真的真的超厉害的!现在出久君说他竟然跟我们一样大,就更厉害啦!” “讷讷,出久君,太宰老师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在什么学校?” 之前,绿谷对太宰治的信息都守口如瓶,但在从他手中接过发布会门票时太宰还挺体贴地说“跟朋友说我的消息也没关系,都给门票了总会被追问一些问题吧,绿谷君如实说就行了”。 “太宰的话,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学,现在在东大附中。” “那个偏差值跟雄英差不多的学校,政治家的摇篮?” “没错。”绿谷接着说,“太宰同学的偏差值有95。” “95?!”丽日也惊呆了。 “那丽日同学要一起去吗?”绿谷问道。 “要去要去要去!”她欢呼着说,“谢谢你了出久君。” 忽然,丽日御茶子发现了问题:“从刚才开始,饭田君好像就没有说话。”她回头看,吓得眼睛都要脱眶而出,“饭田君,石、石化了!” 绿谷的眼珠子也快掉出来了:“真的!” “太宰老师竟然跟我们一样大,而且还在东大附中……”饭田化身复读机,不断重复以上几句话,“可恶,难道我也应该考东大附中吗?不对,还是雄英,不对,还是东大附中……” [莫非,饭田君是太宰同学/老师的超级死忠粉?] 绿谷与丽日的想法一模一样。 [真想不到……] 爆豪回头,看了绿谷出久一眼。 [切!] …… “发布会的门票都发出去了吗?”小早川明美顺口问道。 “当然啦。”太宰撒娇说,“我可是很有人气的。” 小早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是很有人气,发的也都是些学姐与同年级的女孩子吧?有发给男同学吗?” “绿谷君拿到了,一定会带朋友来的。”太宰上半身趴在课桌上,脚不断地晃荡,“爆豪同学的份已经转交给他妈妈了,搞不好也会来哦。” “我就知道。”明美又叹了一口气。 “放心啦明美酱,虽然我很受女孩子欢迎,但都是泛泛之交哦。”太宰开玩笑似的说道,“明美酱的话,起码是朋友以上的级别。” “这我倒是确定。”明美说,“真要比较的话,我觉得只有朝仓老师的分量才会超过我。”她想想说,“长枝酱的原型,应该也很有重量吧,但她跟山竹君是一起的,所以对太宰君说,应该是欣赏的女性吧,连殉情邀请都不会发出的那种。” [哎?] “太宰君的话,是不会对心有所属的女性发出殉情邀请的,那样的话,即使一同走向死亡,心却不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太寂寞了。” [哎哎?] “明美酱太敏锐了吧?”他眼中闪烁着小星星。 “不。”她说,“只是太宰君,其实是观察派的作家啊,而且……” [给山竹先生的第一百零三封信: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推开木门,从家中走出来,家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修缮过啦,我与叔叔一起努力,勉强把房间打扫到能够住人的地步,但老旧的家具却没办法处理,门一打开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静下心来听,也算是美妙的乐声。] [乡下的空气果然十分清新,和大都市完全不同,就连夜晚天幕上的星星也比东京多多了,我跟儿时一样,平躺在屋檐后的小土坡上,百足之虫从我头边上爬过,我却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害怕。] [再过一个月,家乡的荷花就要开了,真希望你也能看看啊,山竹先生。] [爱着您的长枝,敬上。] “太宰君是观察派的作家啊……” [连爱都不知道为何物的太宰君,如果不是亲眼看过,如何能写出如此动人的爱情故事呢?] “嗯?”忽然,太宰看见了明美后的空座位,“今天美玲酱没有来吗?” “诶。”明美说,“好像是生病吧,家里人来学校请假了。” “最近生病的人有点多啊。” “春季流感,还有精神压力比较大吧?”小早川压低了声音,“不过,爸爸妈妈倒是让我上下学的时候小心些,还专门派了人保护我,接我回家。” “最近似乎不大安全。” 太宰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 同市内,10:35pm “来选择吧。”敌人露出了猖狂而又愉悦的笑容。 “A还是B,你决定让哪一个活下来,英雄。”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5章 “今早,在荒川附近发现一具新的无名尸体,死者为高中生,年17岁,尸体上并未发现侵害痕迹,杀人动机尚且不明朗……” 电视屏幕下方,小字不断滚动[神奈川县附近发现遗体,死者为上班族,年29岁,生前供职于山下株式会社……] “啊。”长枝一边叼着面包片一边说,“受害者数量又增加了。”面包被烤得酥脆,每咬一口就能听见“咯吱”一声,她咬下一圈小缺口,咀嚼过后吞咽下去,“神奈川县的案件跟荒川的案件是一个人犯下的吗?” 太宰正在摆弄手机,他一心二用回答说:“是哦。” “就是一个犯人。” “这么确定,是因为推理吗?” “当然不是。”他愉快地说道,“消太君已经把现场照片转发给我啦,除了普通人之外又有两名警察死了。” “这样……”长枝说,“那作案频率不是增加了吗?”她回忆先前的新闻,“之前是平均一周作案?” “不。”太宰看着手头的信息,“追溯到第一次犯案是半年前,而作案频率也在逐步提升,先是三个月一次,然后是一个月一次,之后以周的方式来计数,慢慢的,连一周杀一人都无法满足犯人。”他的笑容中蕴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感,那是人类不应该有的,对危险事件的兴趣,“截止昨天,犯案频率已经接近两天一次了。” 长枝又咬了一口面包:“你之前说,这次的敌人是愉悦犯对吧?” “没错。”太宰满意地锁上手机频幕,“所以他已经失控了,杀人是有限度的,在五个人以内,只是杀人,但超过了五个就是杀戮,愉悦犯很特殊,与其他敌人不同,他们享受着杀人,也就是说在他们心中‘喜欢’与‘杀人’是挂钩的。” “这次的犯人非常聪明,他知道自己杀的人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到目前为止警方都没有找到他的具体消息,但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是理智尚存,内心的冲动也无法遏制,怕是他自己都知道,已经走在通向死亡的快车道上了。” 太宰换了个面,胸膛贴在座椅的靠背上:“问你一个问题长枝酱,如果他已经知道自己绝对会被抓住,那么下一步的行动会是什么?” “应该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抓更多的人吧?” “不仅如此。”太宰说,“他是愉悦犯,而且是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具有表演欲望的愉悦犯。” “所以,他最后的目标一定会尽可能得宏大,即便是被抓到,都会引起强烈社会反响的那种。” “为了把他引出来,我可是准备了相当完善的舞台哦!” 长枝:“……” [怎么说呢,都让太宰君兴致勃勃了,真不知道是该同情犯人,还是该同情英雄与警方。] …… “明美。”小早川家的布置十分温馨,即便父母都是相当有份量的政界人物,二者在经营家庭时也花了相当的时间。吃饭时,一家三口围绕着桌子坐,桌上的饭菜不算很精致,却十分可口。 “有什么事吗,爸爸。” 父母对视一眼,最后由父亲开口说:“最近东京很不太平,除了上下学的时间外最好减少外出活动,上下学有人接送倒还好,如果去其他什么地方,再出了事,我跟你妈妈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明美放下了筷子:“这段话你半个月前已经跟我说过了爸爸。”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既然要我闭门不出,总要告诉我理由吧,既然在半个月后的现在你们又提到了这件事,就说明在这段时间中,事情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恶化了是吗?” 她做出的基础推理让父母很满意,他们在心中赞美“真聪明”,面上,威严的父亲则假咳两声说:“确实。”他说,“香山美玲是你们班的同学。”他笃定说。 “是。”或许因为父亲的表情太过严肃,明美也不由正襟危坐。 “她请假了对吧,长假。” “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请假的缘由并不是生病等莫须有的原因,她在小半个月前经历了一次绑架案件。”父亲说,“你有看新闻的习惯对吧,最近从千代田区到港区到神奈川县都有杀人事件。” 小早川明美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最近的杀人事件实在是太多,而且每次案件就跟在大海中投入一颗石头一样,没有后续。” “每次都说警方介入调查,却也没有后续跟踪报道,不仅是电视上,报纸,网络新闻,都没有跟进。” “你都查了?”不仅是威严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也很惊讶,双亲的瞳孔都微微睁大。 “当然咯。”被怀疑的小早川明美还有点不高兴,“请不要小看我的观察能力,的确,普通民众是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只要媒体闭口不谈,与他们切实生活无关,就很好有人会在乎类似事件,即使暂时记住了,很快也会忘记,但我的记忆力本来就好,更何况我未来也有进入政治界的志愿,如果现在就不关心民生的话,又怎么说为民众谋划生活……” “嘛,真、真是了不起的志愿。” 小早川明美打了个手势,父母被她庄严的态度、精密的逻辑震慑到了,让她接着说:“我猜测这次事件,被害的绝对不仅仅只有普通人,英雄、警方、权贵家的人都被卷入,否则也做不到情报封锁。” “是的。”父母双方不得不将小早川放在了相当的高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告知。 “那样的话,隐瞒只是一时的下下法。”小早川说,“随着杀人事件的增多,民众会变得越来越惶恐,还有那些受害人的父母亲人,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聚集起来到都内厅前抗议。” “而且,不得不重视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敌人的态度。”她说,“敌人很聪明,而且很有目的性,他在绑架人时精心选择了政客名流的家眷,以及英雄、警察。” “显然他针对的人横跨了三个阶级,并且很容易造成普通人与名流的阶级对立,如果他手上有杀人视频、录音,并且放出来。” “绝对会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吧——” “以上,是我的想法。” 她的父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放下了筷子与勺子,嘴巴张开,像傻乎乎的青蛙。 “最后,我还是需要出门一趟的,太宰同学邀请我去参加他的作品发布会。”小早川放下筷子,“我吃饱了,爸爸、妈妈。” 柔软白袜的底面踩在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小早川忍不住露出微笑,像是凯旋的将军。 [从太宰君那里学到的推理观察法,实在是太好用啦!] …… 皆闻雅也脖子上挂着一架价格不菲的摄影机,他背双肩包,穿运动鞋,打扮得像是游客。 他笑眯眯地欣赏左右的景色,与任何一来东大附中门口瞻仰的游客无异。 百年名校东大附中,是东京都内一处知名景点,跟雄英高中类似,校门内是进不去的。但校门外的樱花道,河川却对游人开放,眼下虽到樱花季的尾巴,游人却还络绎不绝。 [嗯,果然戒备变的森严了啊,樱花步道这里没法开车进来,但外围的停车场却驻扎了很多车辆,明明一个月前大部分学生都还步行回家来着。] [既然都接到消息,这么小心谨慎了,就干脆连学校也一起封了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小小的杀人事件,怎么可能连百年名校一起停课,就算是停课了,为什么其他学校没有停课,根本不好解释啊。] [真感谢啊,那些隐瞒消息的人。] “前面的同学?”他的嗓音很有磁性,但凡是听他说话的人,都像是被过电似的,酥酥麻麻,不少人闻声回头,他对其他人抱歉地点头致意后说,“前面的男同学,可不可以帮我拍张照片?” 体贴的男性是不会让女性帮自己拍照的,让同性拍照才更加可靠。 情田宏点点头,扬起礼貌的笑容说:“当然可以。”说着暂时把包交给身旁的友人,从皆闻雅也的手上接过照相机说,“是拍学校的大门吗?” “没错。” “咔嚓——” 情田宏将相机递给皆闻雅也,后者眼睛凑近相机,似乎在看照片,但他的嘴皮子却下意识地动:“班上的女同学最近有什么外出活动吗?” 情田宏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茫然,但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说:“要去参加太宰治的作品发布会。” “几人?” “班上有五人,据说还有高年级的学姐。” “嗯~”皆闻雅也忽然换了一种语调,“拍的很好,真是谢谢你了,这位同学!” “啊!”情田宏如梦初醒,“没关系,你喜欢就好。”然后就礼貌地离开了。 [太宰治的作品发布会吗?]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一圈。 远处。 “太宰君?太宰君?” “是看见什么了吗?” “没错哦。”太宰说,“看见了相当有趣的画面。” “走吧走吧,渡我学姐。”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9%] 第36章 渡我被身子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有少量“不正常”成分。 追述发生“不正常”的时间点,还要回到懵懂的孩提时期,大约是四五岁的时候吧,她坐在游廊上,摆弄胖嘟嘟的手指,院落中矗立着两三株植被,说不清是樱花树还是樱桃树,也有可能是夹竹桃或者八房黑松一类的树木。 总之,让幼小的孩童分清树木的种类,实在是太难了。 一只同样肥胖的小鸟煽动他颤巍巍的翅膀,落在对他张开双手的孩童的腿上,渡我被身子清晰地记得,当时她穿了一袭小白裙,盘腿坐着,幼鸟落在她娇嫩的大腿上,她伸出双手,把鸟捧在手心里,他“叽叽咕咕”地鸣叫几声。 “好可爱啊,好可爱啊!”她这么说着,脸颊与鸟类翅膀上的绒毛摩擦,后者张开翅膀,露出夹在胳肢窝间柔软的毛絮絮,一时间,渡我被身子心中都是泛滥的喜爱。 ‘如果喜欢什么,就要表现出来哦,被身子。’ ‘表现?’ ‘哎呀,这对你来说好像太难啦。’妈妈的表情十分苦恼:‘比如说,妈妈我啊非常喜欢被身子,所以总是不由自主地亲吻被身子的脸颊,吻就是喜爱的表现哦。’ [吻就是喜爱的表现吗?但我并不想吻妈妈啊,我确实很喜欢妈妈没错,但我真正想做的是……] “啊————!!!”一声尖叫划破平静院落的长空,“你在做什么,被身子?!” [我在做什么?] 她张开涂抹了鲜血的脸,流动的鲜红的液体挂在她的牙齿上,抹在她的脸颊上,涂在她的头发上,而笑容,那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笑容吗? “我在表达喜爱啊,妈妈。”她将垂死的鸟雀捧高,“他超级可爱的对吧?” …… [不要这样笑,被身子] [做个正常人,被身子] [不,不可以,不可以暴露你的个性] [求求你,求求你正常一点] [爸爸妈妈求你了,这也是为了你好,被身子] 为了我,好吗? 但不是你们说,喜欢,就要表现出来吗? 我到底哪里不正常了? …… “哎,真的,渡我酱决定来参加发布会了吗?”不到几天的工夫,太宰就自来熟地将“渡我学姐”变成“渡我酱”了,他围在梳着直发的少女身边,步履轻快,简直像是轻盈的鸟雀。 他围在任何一名女性周围都是如此殷切的模样,一开始还有人暗嘲,是不是他与小早川的关系出现了裂痕,结果看来,只不过是太宰对待女性的态度天生如此罢了,并不仅仅是他,就算是小早川明美对渡我都抱有超于他人的热情。 跟才入学时不同,小早川长相出众,成绩优异,学年排位不断提升,又拥有即便是职业英雄都不一定会有的强大个性,就算是在高年级人群中,她都相当有人气。 “是啊。”她说,“我啊,其实是第一次读太宰君的书,但是读完之后真的受到了很大很大的启发,忍不住想要读到更多。”她被同学们称之为开朗的笑容正在逐渐模糊。 太宰直视渡我被身子的面容,他的表情怎么说,比仙人还要更加通透自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企图透过太宰的眼睛窥探他的灵魂,现在只能看见一片平静的海洋,有比蔚蓝更加深的天空,略有波涛的海水,还有灰色的沙砾。 “诶,是嘛?”而他的声音,比仙人还要虚无缥缈一点,“受到了哪方面的启发?” 渡我转了一个圈,水手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她的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就是关于喜欢与爱的部分啊。” [从今天开始就进入五月了,蝉开始鸣叫,离夏天不远了。我望着庭院内枝叶逐步茂盛的樱花树,却想起了老家的荷花:家门口父亲留下的荷塘有被好好清理吗?花草开得茂盛吗?游人多吗?] [啊,一想起荷花,我的心似乎都跟着飞扬起来,这个国家的人似乎都以樱花为美,但对我来说,荷花却比樱花可爱多了,这种欢喜的情感可不是什么传统、规范、他人言语可以压倒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进入五月之后,我又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我的生日是五月二十日,还有十几天,就将迎来活在世上受苦的第十九个年头,按照佛家的说法,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今生的苦难则为下一世的福祉。] [人受苦的方式多种多样,如果让我评价自身的苦楚,那大概是奔放的灵魂困在不自由的身躯之中,每一刻每一刻,我似乎都活在他人有色的眼神中,活在形形色色的监视之下,但我的灵魂,我的心灵,那绝对是我身上唯二属于自己的东西。] [爱自己愿意爱的人,欣赏喜欢的花束,这是我对不自由现实的,小小的反抗。] 真奇怪啊! 渡我被身子想:明明我不是什么喜欢读书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应对考试,国文书本上的句子就算是阅读一百遍也不能记住,但是太宰同学的书,上面的词语,仅仅看过一两遍,却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了。 每一次会想起那些文字,我就会脸红、体温身高,心脏扑通扑通不断跳动,好像要从胸膛口跳出来了。 “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吗?”她的右手抚上胸口,啊,果然,心脏跳动得太快了,扑通、扑通、扑通—— 正常人的心也会这样跃动吗?也会跳得像随时都能从胸口破出一样吗? “会哦。”太宰轻飘飘地说着,手指搭上了渡我被身子的脉搏,青色的血管被他肤色苍白的拇指压着,渡我的喉咙口一阵滚动,“失礼了渡我酱,但就算是存在着关系的男女,冒然将手搭在对方的胸口,都是性骚扰吧?”他笑着,“正常人的脉搏跳动次数与心脏跳动次数一样,所以就以数脉搏跳动的数量来测试好了。” [脉搏跳动的数量……] “嘣咚、嘣咚、嘣咚。”他口中讲述着可爱的拟声词,“听见了吗?脉搏搏动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 “因为欢喜而心跳加快,因为欢喜而脉搏跳动加快,这都是很正常的。”他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渡我被身子的手腕,“作为作者,我听见你的真情吐露,真的是非常高兴,所有异样的感觉,所有心跳的加快,都证明渡我酱同文字产生了共鸣。” “共……鸣?” “对啊。”太宰鸢色的瞳孔中盛满了笑意,那是种介于温柔与残酷之间的笑容,温柔的部分一如他精致的、承袭了母方秀美线条的容颜,而残酷的部分则如同六出蔽空时日凛冽的寒风,可以穿透人的皮肉,深入内在,刮在嶙峋的骨头上,不管怎么说,渡我被身子都觉得,她被看透了,她不正常的部分正赤、裸地摊在太宰治的眼下,像是砧板上被开膛剖肚的,奄奄一息的秋刀鱼。 [这种感觉到底是可爱,还是不可爱?] …… 同市内,10:00pm,东京第一警局,21层。 个性的介入确实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的不小的便利,就灾后修复而言,忽然涌现出了一大批比机器更加精通基础建设,可以在短时间内就修补漏洞的个性能力者。两个月前树理英五郎他们的战斗几乎损毁了东京第一警局的地基部分,但现在,樱花警徽依旧闪闪发亮,地下楼层与一楼的设施焕然一新。 英雄们被安排在21层,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少量协助的警官。 不过…… 胖胖橡胶挪动他富有弹性的宽广的身躯,凑到霍克斯边上:“真的没有问题吗?”他说,“太宰老师是现在正当红的作家没错,但怎么能确定敌人一定会在他的作品发售会上现身,更何况事情发展成了这样,那些名流除非是必要都不允许家里人出门……” 他没有跟太宰搭档过,对他恶魔一般的智谋与洞察力并不知晓,甚至他很难理解,为什么橡皮头与霍克斯对此毫无不赞同之意,反而加紧准备。 霍克斯说:“不,如果是考虑是否有名流的家人出席,太宰的作品发布会可能是近期有最多相关人士出席的活动了。”他的临时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形形色色的纸张、书籍、通讯录堆成了比萨斜塔,就外人看来,它们仅仅维持着摇摇欲坠,而没有崩塌,已经是力学上的奇迹了。 他从中抽取一份文件,递到胖胖橡胶手上:“这些人已经确定接受邀请,要是不出意外地话都会到场。” 胖胖橡胶带着一丝丝怀疑打开了文件夹。 “这是……” 小早川明美,东大附中,一年级。 渡我被身子,东大附中,二年级。 藤田智子,东大附中,二年级。 …… 东大附中、东大附中,满眼望去全是东大附中,并且都是些学生,还以女性居多。 “这是什么?”胖胖橡胶觉得十分荒谬,“女子读书会?还是郊游活动,为什么偏偏挑这个节骨眼,她们的父母知道吗?” 清朗的少年声从胖胖橡胶身后传来:“我觉得,我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霍克斯的左手肘支撑在大办公桌上,右手在他的头发上扒拉几下,留下四五道沟壑,那沟壑的模样活像是犁过的田地。 “晚安霍克斯先生。”太宰将右手放在额头前,比了个不伦不类的警官礼节,“新发型很帅哦!” “你这小鬼……”霍克斯更无力了。 胖胖橡胶迷惑了,他越发搞不清现在的情况,这个少年是谁,他为什么能进入警察局如同出入无人之地,为什么他跟霍克斯认识? “接下来的部分就由我来说明吧。”太宰说,“我是太宰治,东大附中一年级的学生。” 胖胖橡胶惊骇极了:“你是说……” “到场的那些都是我邀请的喜爱我的同年级生与学姐。”他转悠到胖胖橡胶身边,下巴微微点着,“嘛,别看我这样,对她们是否会来还是有点自信的。” 霍克斯无力地插嘴:“我早就想说了,为什么你邀请的都是些女孩子啊?男性在哪里?” “这可就难倒我了,霍克斯先生。”太宰故作苦恼,但他的话,只要是男性听见了,十个有九个都会很想在他俊秀的脸上狠狠来一记,”我的话,应该就是文学集中所说的,很容易被女性迷恋上的男性吧,如果将人对人的初始好感度用游戏的方式体现,那么可爱女孩子对我的好感应该是初始最高才对,相对而言,男人对我大约是没什么好感的。”他说,“海对岸的国家有成语叫做扬长避短,我与喜欢我的人相处得好,与厌恶我的人相处得差,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你这家伙,是人渣吗?] 霍克斯非常认真的,想要代替众多女性,狠狠地给太宰一个巴掌。 “综上所述。”他回头,用闪着星光的眼眸面对胖胖橡胶,“请不要怀疑到场宾客的名单,胖胖橡胶先生所要做的,只有尽量保证她们的安全就行了。” 胖胖橡胶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咦,太宰老师原来这么年轻吗?] [不,这不是重点,邀请众多同学只是第一步,为什么他确定敌人会在发布会登场,而且如果确定敌人会出现的话,那他的那些同学们……] “就都成了诱饵对吧?” 胖胖橡胶猛地抬头,直视笑咪咪的太宰治。 “真是,胖胖橡胶先生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太宰似乎有点困扰,但他的困扰绝对没有写在表情上,现在的他左脸写着“有趣”,右脸写着“好玩”。 “没有办法,胖胖橡胶先生的表情实在是太好懂了,就算用小拇指来思考,也能猜到胖胖橡胶先生的意图啦。” “是的。”胖胖橡胶说,“作为参与者之人,我希望太宰老师可以从头解释一下,为什么确定敌人会出现,并且还让那么多的同学集结在一起。” 太宰看似无奈地摇头说:“好吧好吧。”他转头对霍克斯说,“借用一下背面的墙壁,霍克斯先生。” 霍克斯:“这你应该对墙壁说,而不是该对我说。”嘴上这么说着,人还是站了起来,将空白的墙壁留给太宰。 “首先,请看我身边人闲着没事干做出的两张表格。”折线图与圆饼图投射在墙壁上,不仅是胖胖橡胶,就算是霍克斯都在仔细盯着看。 “请不要会错意,图当然不是我做的,我才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而且图上的内容不是看一眼都知道结果吗?哪里需要形成图像。”他毫不体贴地鄙夷两人的智商,接着说,“第一张图是案件发生的频率,第二张图则是被放走的受害人的身份。” “前期受害者的身份还比较多样,政客的妻子、母亲、侄子、情人等等,十分多样,真要算的话,最多的反而是妻子,毕竟名流的妻子可是名片啊,无论是太太社交也好,慈善会议也好,一般都是年轻貌美的夫人们去参加,在此场合中绑走一两位太太,简直太容易啦。”他说,“更不要讲还有些后续活动,比方说是沙龙,相约逛商场,美容院集会等等等等,这些女性的社交场合非常丰富。” “比较可惜的是,从某个时间段开始,她们受到袭击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毕竟慈善晚会可以延期,美容可以让美容师上门,购物的话也可以选择网购,但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他说,“大部分的社交都被取消了。” 另一张表格出现了,表格中记载着近期的名流大型活动,果然,活动数量大幅度降低,就算真的举办,安保也变得很严密。 霍克斯:“喂喂,你从哪里弄到的,我都没有。” “因为你不是东大附中出生啊霍克斯先生。”太宰说,“好歹都当了名誉副校长,稍微动用一下自己的职权吧,只要霍克斯先生想的话,完全能够以极快的速度打入圈子。”他的语言也暧昧不清,“你年轻又帅气,更何况,许多人都想雇佣排名高的英雄作为保镖,贴身保护。” 霍克斯汗毛倒竖:“别说了!” 太宰耸耸肩接着说明:“然后,不必须的活动全部停止,剩下的就是必须的不能停止的社会活动,比方说——上学。”他说,“最近的两例被绑架的可都是学校的学生哦,我们学校的学生,还有圣心私立高校的学生。” “等等等等,东大附中也有人失踪了?”这一条就算是霍克斯与胖胖橡胶也没有听说,“不如说,原来失踪的是东大附中的人吗?” 前日在港区发现了尸体,但却没有政客寻求警察与英雄的帮助,他们已经寻找了好几日,看失踪的到底是谁家的人,却一无所获。 “问题就在这里。”太宰嘴角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但他的声音却是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轻松愉快,“那些人,那些名流们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即使通知警察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们只需要派人到嫌疑犯的指定地点静静等待,把人接回去就行啦,死掉的是与他们无关的普通人与小警察小英雄,等把被绑架的乖女儿接回去后,她依旧完美无瑕,只需要进行一定心理疏导就行了。” “如果不快点处理的话,很快,你们就连第二受害人都找不到啦!” 这必定会在未来出现的局面,让两位英雄深深地沉默了。 “依托以上种种数据最初基准,这里先跳过几张图纸。”他的手指依旧在不断地按键,“如果需要的话,一会儿我会把图传到公共网站上,如果在看了图纸后还不理解为什么犯人会锁定学生群体,那就不用再追查这个案件了。” “到目前为止,诸位面临的问题是,到现在甚至连敌人的能力都不知道是什么。”他说,“就目前的推测看来,应该与情报、精神控制有关,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如何进行绑架,也如何问出人们的行程。” “我的作品发布会在东大附中内部可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大消息,并且有相当数量的女孩子都受到了邀请,就以他失控的杀人频率来看,想要放过如此大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 到这里,胖胖橡胶已经完全懂了太宰的意思,但他依旧认为不妥:“所以,就一定要拿女同学作为诱饵?” 太宰的头一歪,他瞳孔的颜色在灯光的映射下越发幽深,鸢色几乎浅淡得看不出,令人窒息的、浓重的黑色牢牢锁住胖胖橡胶:“那么,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哎,胖胖橡胶先生难道没有想过解决的方法吗?”他惟妙惟肖地模仿,“‘可恶,如果知道他下一个要抓到的人是谁,就不会这么束手无策了’,‘相较于大基数的普通人,名流的家人要少多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向公众传递信息’。” “相较于在无限定的普通人中大海捞针,针对性地保护名流,擒获敌人要来的方便得多,这种想法胖胖橡胶先生不可能没有出现过吧?”他说,“那么被针对性保护的名流,与我的同学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诱饵对吧!我啊,可是为了英雄们减少了不少压力,越过了来自权贵的重重保护,将他们本应该被保护在深闺的女儿们全部偷渡出来,给了各位引出敌人,抓到敌人的机会哦。” “没有诱饵地抓到敌人,这种事情,想想都不可能吧?”他发问的内容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胖胖橡胶都感觉到颤栗的地步,而太宰的表情,近乎天真的孩童,在问大人“太阳为何从东方升起”。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就是因为发生了灾祸,有人去拯救,灾难是成为英雄的前提。”他说着亘古不变的,却为人所忽视的真相,“没有牺牲就想抓住敌人,就想让所有人获救,不是现实,而是童话故事啊。” “如果童话故事能成真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有那么多普通人,那么多英雄,那么多警察死了。” “你说是吗,可爱的胖胖橡胶先生?”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37章 沉默、沉默。 大凡是头次与太宰相遇,听他赘述长篇大论的英雄,都会被他话中让人不愉快的黑暗色彩所撼动,即便是胖胖橡胶都不能免俗,因听完太宰的话,他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胖胖橡胶的思绪一路向前飞,回到了个性时代到来之前的法治社会。他为了成为英雄也看过不少实用案例,最前的可以追溯到法治时代的警官条例。胖胖橡胶先生认为,在当时最近似于英雄的并非是漫画中的人物,而是奋战于第一线的警察。 当时警官界就一问题存在着争辩,那就是“在惩治违法者的过程中,该不该动用普通人作为诱饵”。 按照某些国家的法律,使用诱饵本身就是违法的,然而在西方某些国家,为了破解“连环杀人、军火走私、贩毒”等影响较为重大的案件,诱饵是被默许使用的。 但是…… 胖胖橡胶想,将一部分人至于危险之中,以拯救另一部分人,真的是对的吗? 太宰笑盈盈地看着胖胖橡胶,后者几乎是鼓起勇气才能直视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平心而论,太宰的笑容一点都不狰狞,也不显得病态,或许先前有病态的成分,却转瞬即逝,现在只剩下近乎美丽的端庄姿态,还有些许对英雄与对社会的嘲弄。 霍克斯什么都没说,他几乎是无力地看着胖胖橡胶陷入自我怀疑,嘴唇动动,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忽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霍克斯急忙拿起手机,等一目十行看完其中的内容后,他眼神一亮,清清喉咙说:“等等,胖胖橡胶,这件事情解决了。” 恰好单侧门被推开,永远没精神的相泽消太勉强支撑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借到了,特殊部门警官。”他扫一眼被震慑住的胖胖橡胶,还有“切”了一声的太宰治。 太宰的表情实在是太生动了,他先看了眼霍克斯,再看了眼相泽消太,脸上的讥诮笑容荡然无存,深吸一口气,脸颊瞬间鼓胀起来,而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躺倒D的Q版眼睛,还扭到一边,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地吹口哨。 [太虚假了!实在是太虚假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霍克斯发自内心深处指责[现在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什么用,你刚才就应该什么都不说啊!] [不过真是厉害啊橡皮头,原来你可以克制这个小鬼吗?] 胖胖橡胶如梦初醒:“什么特殊部队?” “就是警察系统内的部队。”相泽消太解释,“为了应对个性时代的罪犯,他们专门集结了一批拥有特殊个性的人,为了完善安保活动,我提出借调人申请。” 他用下巴点了下太宰治:“这小鬼制定的计划,说靠谱也靠谱,说不靠谱也不靠谱,我们进行英雄活动,考虑的从来不是什么现实的黑暗,也不是牺牲一小部分人救更多的人,只要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就不应该把任何人当作诱饵,正好特殊部门中有成员的个性,是在短时间内将人易容成其他人的样子,不仅仅是长相,身材也能改变,先前我跟霍克斯就说好,找英雄易容成东大附中学生的样子潜入会场,只不过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借调人给我们,所以没说。” “现在可以确定,‘诱饵’都被替换。” 相泽消太转头对还在哼不成文曲调的太宰治说:“声音小点,要哼歌就出去哼。” 太宰的嘴还在嘟嘟嘟,哼哼声却消失了。 [太完美了吧!橡皮头!] [超棒啊!加油啊teacher!] “所以不要太有负罪感,胖胖橡胶。”相泽消太的言词十分犀利,“我们是英雄,如果发现了有什么不妥的,就想办法努力解决,不要被小鬼的思想带着到处跑。”他冷静得吐槽,“尤其是这种满脑子都是黑泥的小鬼,如果听进去他的每一句话,就算是再乐观的人都会变得抑郁。” 太宰伸出两只手抗议:“喂喂喂,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消太君。”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相泽消太说,“我通知了午夜他们一会儿来开会。”他看了下手机,“差不多还有20分钟吧,太宰你也留下来。” 太宰治说:“哎,就不怕我再精神污染其他英雄吗?” 相泽消太说:“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你精神污染,就不是英雄了。”他说,“等整理整理心情之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像支柱一样不容易被撼动,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啪啪啪——”太宰鼓掌,动作夸张,表情戏剧化,“真是了不起的发言,我都要感动了,消太君。” “以及。”相泽消太放下手机,“你的智慧,确实是我们不可缺少的。” 鼓掌的声音猛地一顿。 “准备一下,要开会了。” …… 小早川局长翻看英雄们提交的报告。 这段时间他也非常难做,从警察的职责来看,他需要维护公共治安,不让民众陷入惶恐,但在另一方面,名流之家的危机感被史无前例地激发出来。 在个性社会,安全度最高的就是请英雄当保镖,可惜排名比较高的强力的英雄都有自己的管辖区域,对他们来说民众的安危更加重要,绝对不可能接受私人保镖委托,而排名靠后的英雄还不如警察系统内的精英。 不少位高权重的人向他提出借调警卫的申请,有些小早川拒绝了,有些他不能拒绝。 东京都内的精英警力不算多,借走了部分之后,剩下的想要维持都内治安就更难。既然能够坐上局长的宝座,他的预见性也绝对不弱,阶层矛盾的激化、民众的愤怒等等等等…… 但他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无论是英雄还是警官,对神出鬼没的敌人都束手无策。 “叮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了。 “喂,大哥?” “那个发布会,明美也要去吗?” “好的,我知道了,放心,我绝对会保证她的安全。” “没问题,我们已经跟朝日文库取得合作,这次的场合是我们布置的。” “放心。” 又说了一通话后,他挂断了电话,原本浮现在小早川局长脸上的淡淡温情也消失不见,他翻开手边的一本资料集,打开封面的硬壳,就是太宰的资料。 /绝密/ /绝密/ /空白/ /保护人计划/ [保护人计划……吗?] 即使成为了东京第一警局的局长,他依旧没有权限得知太宰治的身份,除了这三年之外,往前,他的过去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千万不要搞错,这空白并不是做身份时疏漏,而仅仅作为威慑,呈现在纸面上,告诉每一个试图探究他身份秘密的人,不要探究。 [保护人计划、保护人计划、保护人计划……]他将这词汇在脑海中念叨好几遍,试图从沟壑的深处扒拉出相关信息。 [等等,好像八年前……] 他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登录内网,调阅过去的资料,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了相同的五个字。 /绝密;保护人计划;SS级/ /调阅权限:金星级一人,银星四人/ [他到底是?] …… 东京的书店很多,大的、小的、文艺的、严肃的。以朝日文库的想法,他们原本并不准备办个很大规模的书会,然而在东京第一警局的介入下,他们的作品会等级直线上升,到了银座旁的一家图书馆。 “哇——”丽日御茶子抬起头,巨大的LED屏幕上投射太宰治作品的相关视频剪辑,有获得文学赏的视频,有名家的点评,有销量再创新高等等等等,书店的玻璃墙壁上更是贴满了相关的海报,年轻靓丽的女读者女学生手持门票,依次排列,等待剪票进场。 但她也腾升出疑问:“好像女读者比男读者要多不少?” 绿谷出久解释说:“太宰同学的书虽然很有名气,绝大多数却都是爱情向的吧?相较于男读者,更加符合女读者的眼缘。”男读者的话,一般更加喜欢看英雄小说吧? “这样吗?”丽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脸颊边上,“不过饭田君的话,就很喜欢太宰老师的作品?”在她身后,饭田天哉眼镜反光,看向屏幕,他怀中抱了三本书,分别是太宰的《以爱之名》《人间事》,还有《长枝山竹》。 绿谷看他兴奋到几乎鼻孔喷气的模样,干笑两声。 [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饭田同学怀里的书,是最近才出的版本吧?他是每出一个版本就会去买一次吗?] 脑海中不由回忆他吹捧太宰作品的模样:“啊,太宰老师的作品寓意非常深刻,不仅以现实取材,还描绘了一定英雄社会的黑暗,作为英雄预备役,我们应该好好读读太宰老师的作品,以消除社会的黑暗面为志向……” [是狂热粉啊,饭田同学。] “请各位排好队!” “开始进场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8章 银座,3:00pm,晴。 渡我、太宰、小早川三人并成一排,前后都是熙攘的人流。 假日在外,小早川明美跟太宰都没有穿校服,前者一袭淡色连衣裙,瀑布似的长发被编成了精巧的鱼骨辫,左右两鬓别具匠心地留出两缕,用卷发棒烫成了弯曲的模样。说是爽利也好,说是漂亮也好。 “无论怎么样都很可爱啊,明美酱。”太宰穿了他常穿的黑风衣,衣服颜色与校服相似,却因款式不同,极容易地将他过分的早熟给衬托出来,他夸奖明美打扮的话语实在是太熟练了,毫无少年人的羞涩,弯曲的双眼,上扬的嘴角,还有那即将触碰到明美鬓角却又偏偏差一毫米的动作。 ——他的话语还算真诚,远远够不上狎昵,然而凡是看见他动作的人都会想,“这熟练的姿态,得是夸奖了多少女性,才能练就出来的啊”。 [小明美真可爱啊。] 身后的渡我被身子从心底深处发出与太宰相似的声音。 “谢谢,太宰君。”令人恐惧的是,小早川明美也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平静,或者说一点也不少女的认真,让人怀疑她是否也同他人诉说的一样,喜欢太宰治。 [啊,明美酱越来越端得住了!] [明明几个月前还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夸奖而脸红,但上高中后好像忽然就长大了,变得更加认真,更加游刃有余起来。] [嘛,不过这样的明美酱也很棒就是了,应该是比以前更好了,对吧?] “你的风衣也很好看。”她说,“但是在学校里穿黑西装样式的校服已经够啦,外出的话不考虑看看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吗?” “哎,我以为我穿黑色很好看。”他对可爱的女孩子笑着说,“明美酱不这么认为吗?” …… [越是极端的颜色越能体现美,修治。]一只白皙的、缺乏色素的,宛若从画作中抽绎出来的手,放在孩童柔软而乌黑的头发上。 [哪些颜色才算是极端的颜色呢,妈妈?] [比方说黑色、白色,还有……]手指轻柔地抚弄他的头顶,多么不可思议啊,明明肌肤没有触碰到肌肤,他却想象到了手指应有的触感与温度。 那一定是冰凉的、柔软的,软得不像是玉兔在竹筒里捣出的年糕,反倒像是冷藏后的冰皮,缺乏水分与弹性。 [还有红色。]年轻的女性用温柔到让人想落泪的声音说。 [……]幼童说了什么已经记不真切,太宰治记得在说完之后,母亲的手从自己柔软的发丝上离开了。 [听好了,修治。]她说[白色是代表纯洁的颜色,新娘的白无垢是白色的,小百合也是白色的] ‘所以母亲才会穿白裙子吗?所以洋房的屋顶才会是白色的吗?’ [黑是庄重的颜色,代表着庄严的死亡。]她将幼童揽入怀中细细打量[修治的话,无论是白色还是黑色都很合适,如果你瞳孔的颜色不像那个男人,与我一样是黑色就好了,那样的话一定会更加纯粹。] [红色呢?妈妈,红色是什么颜色。] [红色?]女人蓦地顿住了,像是八音盒的齿轮被卡住,精巧人偶身后的发条被转到了极致。 [你怎么能问红色?!你怎么能问红色?!修治!] [对不起,我很抱歉,妈妈] ‘红色代表着杀意。’ ‘这是母亲告诉我的真相。’ …… “黑色穿在太宰君身上是很好看。”小早川说,“但好看与看得舒服,并不是同一种意思。” “什么?”就算是太宰也没想到小早川明美会说这句话,然而,坚不可摧的面具挂在他的脸上,“很有意思的说法。” “过分尖锐的美会让人产生精神上的不适,有这种说法吧。”她说,“当然了,太宰君穿黑色让我看得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这原因。” “那是什么?”他似乎迫切得想要答案。 ”穿黑色的太宰君,看上去有点太孤独了。”明美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直达本质的话,“黑色的屏障将你与周围彩色的世界完全割裂开了。” [啊,又来了。] 太宰心中没有表情的小人脸上扯开了一条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敏锐呢?明美酱?] [是野兽的直觉?不、不是,明美酱只是很认真而已,会很认真地聆听他人的话,很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玩笑也好,荒诞不经的表演也好,在她眼中一切都是真的。] [她根本就缺乏吐槽人的能力嘛!] [不过,怎么说呢……] 现实生活中的太宰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这个笑容,与先前讥诮的笑、不达眼底的笑、各式各样的笑都不一样。 “明美酱。” “嗯?” 太宰说,“你真的太有趣了。”他的眼睛弯弯的,“认真回答人问题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嗯。”小早川明美饶有其事地说,“因为我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太宰君。” [一直一直,非常认真地看着。] “那明美酱觉得我适合什么颜色?”太宰问,“说不定我会去买一件穿穿试试哦。” “我想想。“小早川明美看向虚无的天空,”果然应该是温柔一点的颜色吧,比如说杏色之类的。“ “哎?” “沙沙的杏色,很棒啊。”她努力地比划着,“就是比花生酱要浅不少的颜色。” “明白了明白了,我会去买的。” …… 银座,3:15pm,晴。 [我好多余。]渡我被身子想。 [明明我今天也新绑了头发,虽然穿的衣服还是学校附中的校服,但大家难道不觉得学校的校服很可爱吗?穿制服的女子高中生最可爱了不是吗?]她在心里想着,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渡我被身子喜欢各种各样的高中生制服。 [真好啊,我也想跟明美酱相谈甚欢,我也想被称赞可爱,要是跟太宰君一样有人帮我挑衣服就更好了。] [我也想要朋友,我也想要喜欢的对象,我也想被人关注。] [我真的很喜欢小明美与太宰君啊!] 疯狂的想法在渡我被身子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名为“正常”的牢笼牢牢束缚着她,让她无法做出非正常人会有的举动。 “感觉很糟糕,对吧。”进场后,他们的座位巧妙地错开了,太宰不用说,随着人流一同进去本就是他的恶趣味,至于小早川明美,她的座位排在第一排的最后一位,而渡我被身子巧妙地被安排到了第二排的第一位。 依次落座后,她身边传来了轻柔的问候声。 回头一看,撞进眼帘的是关切得过分的眼神。 从视觉来看,皆闻雅也实在称得上帅哥,他的五官不算很立体,却温柔耐看,加上声音又刻意作轻柔,所谓如沐春风的草食系男子说的就是他这一类型的帅哥。 “啊,不好意思。”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唐突,抱歉地笑笑,“刚才我正好站在你们后面,所以……”他尴尬地摊开双手。 [所以?] 渡我依旧没有做出反应,她无聊地看向自娱自乐表演的人。 [没接话?] 皆闻雅也有些吃惊,在他的设想中,眼前的女高中生会有两种反应,打开话匣子,同他喋喋不休得抱怨,亦或是尴尬地点头,嗯啊两声,然而渡我被身子的反应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是不屑于抱怨吗?]他陷入思考,[三人一起来参加发售会,即便是在路上遇见,也应该是普通朋友关系,先前一对男女在粘粘乎乎地交往,跟在后方的女生,纵使对前方的男人毫无爱慕之心,也会发出诸如‘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之类的抱怨吧?] 他换了种策略:“你们都是太宰老师的书迷吗?我也是哦,最喜欢的一本是……” [正常的女高中生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最后对帅哥说“你好帅啊,可以给我个电话号码吗”,还是说直接约他去咖啡馆?] 像是单机恋爱游戏一样,渡我被身子的眼前出现了三条对话框,鼠标箭头在长方形的框框间游移不定,不同的选择似乎导向不同结局。 “我最喜欢的一本就是新出的《长枝山竹》,你看过吗?”他手指轻柔地抚弄书本封面的文字。 ——我是长枝,我的灵魂如同在蔚蓝海平面上翱翔的鸟雀,比谁都要更加用力地舒展双翼,比任何一只鸟儿都更加得自由。 ——我的灵魂与世界上的任何一人,都是等量的。 [你活得正常吗?] [我觉得我活的,很正常啊。] “我很喜欢你啊,大叔。”一缕头发从渡我被身子头上的花苞中跳了出来,那些头发,横七竖八的、凌乱的支在她的头上,仿佛会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跳动。 “虽然你唧唧歪歪得很吵闹,但你身上血的味道很棒,我啊很喜欢鲜血的味道,不如说是最喜欢了。” “但就算我喜欢你,你也不能说小明美他们的坏话,因为我也很喜欢他们。”说话时,渡我被身子的脸直视前方,坐在左右的人看不见她的脸。 “……”皆闻雅也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他的喉咙口在颤动,声音都激动地打抖,“怎么看出来的?” [条件,达成了!] “怎么看出来……唔……” “去上个卫生间吧,可爱的小姐。”他温柔地说,“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 同市内,3:20pm,阴。 鞋跟敲击在石板拼接成的地面上,却没发出丁点儿声响。镶嵌在天花板中的灯被调至暗色,冷而微弱的光投射入墙壁的接缝处。 相泽消太停下脚步,他在防弹玻璃构成的门前刷了一次卡,才被放行。 作品发布会在五楼举办,六楼则被布置成了临时监控室,可堪移动的战术设备通通被搬至六层。 “怎么样了?”玻璃门向左右两侧打开,三十六张电子屏幕从左到右,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房屋中,屏幕闪烁着绿莹莹的光,光发散在屏幕下方工作人员的脸上。 论理来说,统筹安排的工作应落在排位最高的英雄霍克斯头上,只可惜在见识了相泽消太的老师技能后,他就连连摆手,将“大将”的头衔安在他头上。 “我的话作为英雄的能力确实很强没错,但说分析能力、推理能力、克制小鬼头的能力,哪一样都不如橡皮头你。” 霍克斯对外的形象很傲慢,他难得的谦让让众人大跌眼镜,就连午夜也甚不住伸手在相泽消太的肩膀上猛拍几下:“厉害啊橡皮头,竟然让那个霍克斯认输了!” “他可是过于快速的男人啊。” [说什么认输不认输,到头来只有我的工作量增多了。] “没有问题。”协助人员说,“精英部队已经潜入完毕,只有与太宰先生在一起的两位没有被替换。” “等等。”相泽消太说,“为什么他们没有被替换?” 他们替换的方法很简单,工作人员将“诱饵们”引至不存在的包厢观看发布会,替换的人则在分布在下手的座位。 “小早川小姐已经知晓我们的计划,拒绝了替换行动。” “小早川局长派多人保护小早川小姐。” [啧,明明说过要让尽量少的人知晓计划,以免情报泄漏,这些特权阶级,啧。] “那……”他看了下屏幕,将记忆中的脸与名字对上号:“渡我被身子是怎么回事。” “她是太宰先生指名留下的。”协作警官说,“太宰先生作为顾问被赋予了一定的权限。”一言以蔽之,想要留下一个不替换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 [失策、实在是太失策了] 血丝攀爬上了相泽消太干燥的眼白部分,以爱之名事件中太宰的寻死活动、小酒馆中的提示、树理事件中的煽动表现。 无力感混着吐槽的欲望在他的胸膛中不断翻涌,最后只化作一缕浊气,重重从肺部吐出。 他调整耳麦,切换频道:“午夜午夜,呼叫午夜。”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有什么事,橡皮头?” “二排一座淡黄色穿东大附中校服的女生看到了吗?” 午夜站在包厢左右张望,包厢中,被安排坐在一起的女同学们宛若叽叽喳喳的百灵,肥嘟嘟的脖颈缠绕在一起。 “哎,你也是太宰同学发的邀请函?” “这里是vip席吧?” “呀,真不愧是太宰同学。” “和音乐会的包厢差不多。” “啊,看到了。”透过单面窗户,午夜找到了渡我被身子。 “去贴身保护她。”相泽消太有条理地安排,“位置我帮你调好了,第三排第一位,她身后,你正好赶去易容,然后插队坐过去。” “好。”她读出相泽消太话中的急切,“稍后一定要跟我好好解释。” “行。” …… 在活跃过气氛之后,主持人宣布:“下面请太宰老师上场。” 竖立的青花鱼从下往上,由升降台缓缓上升至台面上,死不瞑目的鱼眼睛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好啊~”顶着头罩的人愉快地同众人打招呼。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39章 “青、青花鱼?!”坐在第三排的丽日等人都愣了,惊呼出声,好在出声的不仅仅是他们仨,几乎所有的到场人员都被太宰老师惊人的头套给震慑到了。 [太宰同学……] 绿谷出久忍不住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左手掌盖在左腿的膝盖上,而右手手肘正巧抵在右边的大腿,整幅动作若用言语来形容,就是坐立的失意体前屈。 [竟然真的是是青花鱼啊!] “哈?!”饶是纵观一整个会场,第六排某人的反应都很不同寻常,不友善的疑问声后,爆豪正常时还算耐看的脸皱成一团,倒三角的三白眼凶恶无比,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一定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忍无可忍地咬碎前排座椅的靠背,用锋利的牙齿让所有人知晓他的愤怒。 [这家伙开什么玩笑?青花鱼,他是在愚弄我吗?!] 蓬勃的怒气让周围男女都忍不住挪动座位,距离他远点。 二排的绿谷猛得打个冷颤,青花鱼带来的精神攻击都不能让他聚精会神吐槽太宰,相反他的后背全是冷汗,甚至不敢回头。 [刚才好像听见了,咔酱的声音?] [按照太宰同学的性格,送邀请函给咔酱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但是咔酱真的会来吗?应该不会吧?] [要不要回头确定一下?] 就在绿谷纠结时,太宰已经说完了主办方要求的无聊话,开始进行重任期待已久的活动。 抽取三名幸运观众回答问题,只要是与书本相关的问题原作者都会回答。 坦白来说,这活动实在是没什么新意,然而人只要存在于世,大凡就有对隐私的窥探欲,对未知的好奇。尤其是读者,面对喜爱的作者,少有人不愿意探究,而太宰身上的谜团太多,可知太少,哪怕是为知晓更多,读者都愿来参加活动。 “那么我要开始抽签啦。”欢快的少年音从头罩中传来,让人不由疑惑太宰的年纪究竟有多大。 [是变声器吧?] [一定是变声器吧?] [嗯?] [这个声音,果然,明田前辈没有骗我啊。] “那么第一位幸运观众。”大屏幕上的数字不断滚动,太宰看似随意地点击鼠标键:“三排十八座!” 三排人一众哗然,是谁,谁是幸运观众? “是我!”饭田天哉腾地一声站起来,他太激动了,脸镶嵌在小腿里的运动引擎都在欢快地嗡鸣,喷出一阵气体,以绿谷出久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雪白的镜片,反射的光线将他的眼睛完全遮住了。 他的手臂像是巨大机器人一样,直上直下地摆弄,一会儿摆放成直角的形状,一会儿摆成平行模样。 太宰被他的举动逗乐了,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那么,这位同学——”他拖长了“同学”两字,“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是的!”他说,“我想问的问题,是关于刚刚发售的新小说《长枝山竹》,有人说这本小说是本半英雄小说,描写了英雄社会真实的黑暗面。” “我想请问太宰老师,如何消除英雄社会的黑暗面?” …… 戴在相泽消太耳边的耳机又在滋拉滋拉作响,双向通讯频道被打开了。 霍克斯:“那是你的学生吗,橡皮头?” 相泽消太:“……” “我看过哦,雄英A班的资料,有两个人原来跟太宰是同班同学对吧,竟然能对太宰问出英雄社会黑暗面的问题,也实在是太厉害了吧?” 相泽消太知道霍克斯调查过太宰治,也知道后者的过去一边空白,所以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说话,反而在听霍克斯说。 “不过,这个问题,我也非常好奇。”上一秒还在谈论着教师学生的话题,下一秒就突兀地转换成了霍克斯的喃喃自语,“如果说英雄社会的黑暗面,太宰应该看得非常清晰吧?” [只有比谁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这社会,看清人的灵魂,“太宰治”才能成为“太宰治”吧?] [咦,就算我也会说这种拗口的话了,果然最近跟小鬼在一起呆多了吗?] 霍克斯忍不住在心中取笑自己一番,他抬起了易容过的,根本看不出原貌的脑袋,锐利的眼神像一把箭,刺过凛冽的空气,穿透层层叠叠的、簇拥在一起的人,直射向高台。 你的答案是? “英雄社会的黑暗面?”手指蜷曲,在青花鱼头罩的纤维面料上挠了好几下,“首先不得不说明一下,我啊,写的可不是什么英雄小说,目前为止也没有写这种小说的打算哦。” “十分抱歉!”饭田天哉的鞠躬幅度是标准的90度,从侧面看来,他跟直角三角形有异曲同工之妙。 “嘛,这倒是小事。”太宰已经思考好了,连带着他的手指头都放下去,“英雄社会的黑暗面,没有办法解决哦。” “哎!!!” 话一出口,震惊的并非是真正的英雄们,而是依次排列的观众。 /英雄社会很黑暗吗?/ /《长枝山竹》你们看了吗?/ /还没有,不是才发售的吗,只有拿到先行版的人才能看。/ /我看过了,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没关系吧,我们有欧鲁迈特。/ /有黑暗的英雄,那就有争议的英雄啊。/ “很正常吧。”台上的青花鱼说,“有正义就有邪恶,如果没有邪恶的话,正义怎么能凸显呢?”他说,“看看历史就知道啦,无论是在哪个年代,警察机构、官僚体系中腐败都不可断绝,论职能的话,英雄与以上两个机构都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哦。” “更加可怕的是,明明英雄已经成为了执法机构的一部分,成为了维持社会安定的重要角色,事实上,成为英雄却太过简单啦。” 他问:“这位同学,你知道每年英雄执照的通过率是多少吗?” 饭田推了下眼镜说:“9%” “那么,你知道每年参加英雄考试的人,有多少吗?”太宰笑着说,“天文数字对吧,每年每年,新增这么多的英雄,群体早就要饱和啦,你怎么能确定,每一位英雄都能保证自身道德完美无瑕,根本是不可能的吧?” “而且啊,其实纵容英雄黑暗滋长的并不是宽松的考试制度,而恰恰是人民群众。” “……” “英雄的话,其实应该被监管哦,来自内部外部的监察机构,监管执法人员是否知法犯法,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几乎每个国家都是这么做的。” “可惜现在,内部的监察机构并没有建立,而外部,也就是人民群众。”他都要笑了,“人民群众看待英雄的眼神,并不是看公务人员的眼神,而是看偶像的眼神哦。” “所谓的偶像,就是完美无瑕的,即便犯错了都没有犯错,即便做的不对都有人洗地的一群人。”他说,“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英雄也是会被惯坏的。” [谁缔造了英雄社会的黑暗?] [是在场的所有人哦!] “……非常感谢你的回答,太宰老师。”饭田深深地鞠躬,再端正地坐下。 ……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心野长枝躺在床上,身边放了一包开封的薯片,手机支架撑着手机,放在床头的小桌板上。 才从茶屋出来多久啊,她就遗忘了艺伎时代所受到的熏陶与教育。站姿、坐姿、躺姿,高耸而复杂的发髻并不是每天都要梳的,梳好一次,要维持三天,白皙而细长的脖颈悬在轻巧的小木棍上,经年累月的训练后,终能安眠一夜而木棍不塌。 [别开玩笑了,木棍哪里有白软蓬松的大枕头舒服?] 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太宰作品发布会的内容,直播间内的观看人数本就不低,在太宰说了一连串的爆炸性发言后,观看人数更在以直线上升。 长枝点开了弹幕功能,各种颜色的字体刷刷刷从眼前晃过,屏幕被遮蔽住,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只有字与字与字,她当机立断,关上了弹幕功能。 “该说不愧是太宰君吗?咯吱咯吱咯吱。”她又用两只手捻起一片薯片,“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在麦克风的加持下,作者灵动雀跃的声音清晰地钻入观看人的耳廓:“那么,第二位幸运观众。”镜头扫过在场的群众,坐在第一排末端的少女捧着一束花。 少女的长相相当出色,已经大幅度迈过了可爱的程度,向着明艳与美丽动人的境地狂奔而去,掌握着镜头的人也被她太阳花一般寻着阳光而去的相貌给打动了,忍不住镜头暂留几秒,拉近,给她一个绝妙的特写。 “啊!”薯片停顿在嘴唇边上,没有送进长枝的嘴里。 “这张脸、这张脸……”她纠结了片刻,脑海中的记忆连成影像,按下了向前倒退的键,众多记忆以快退的方式在脑海中跑啊跑啊跑,终于回到了三月份的末端,她呆在茶屋的最后时光。 “不是小明美吗?”她飞速地叼起薯片,舔了下沾薯片碎末的手指,随后用稍微干净点的手指在太阳穴上点点,“哎,原来明美酱也来参加太宰君的作品发布会了吗?对啊,说起来她也是太宰君的读者,应该会去参加的吧?” “最近过得怎么样了?有整理好自己对喜欢的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了吗?明美酱?” …… 皆闻雅也站起身:“曾经,有一名我非常崇拜的学长告诉我,太宰先生拥有看透人心的、非常危险的力量。” “当读太宰老师作品的时候,我时常觉得,书中角色的灵魂正在被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俯视着、剖析着。” “嗯?”太宰拖长了声音,“我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如果有的话,那真是太可悲啦。” “怎么会呢,太宰老师。”皆闻雅也说,“我们这种普通的、平凡的人,正因为看不透自己的内心,听不见心底深处的呐喊,看不到盘桓在灵魂上的真正的需求,才会想要从更加聪明的,更加通透的人那里得到帮助,以借助他人的眼睛,看清楚自己的灵魂。” 他旁若无人地与太宰治进行一场两个人的对话,在场的其他观众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完全没有搞懂,但正是皆闻雅文营造出的双人气氛,终于将观众们从刚才太宰发出的惊世骇俗言论的话语中带出来了,耳边涤荡着雅也富有治愈性的嗓音,人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所以我的问题是,你觉得个性,会不会影响人的性格塑造?”在说完这句话后,皆闻雅也还意犹未尽,“举个例子,我认识的人中,有人拥有制作标本的个性,就是将漂亮的活体昆虫,制作成精致标本的个性,因为这个个性,他成为了非常出色的标本制作师,在同行中都数一数二。” “这样的人,成长过程中绝对受到了个性的影响吧? ”嗯。”太宰说,“当然啦。” 他从桌上勾起一支笔,原子笔从小手指与无名指的间隙一路向前转移,勾到手心处,“这位先生,你的长相是不是也承袭了自己的父母吗?比方说鼻子长得像父亲,嘴巴长得像母亲之类的。” 皆闻雅也说:“有的。”他说,“这就是所谓的遗传吧。” “美丽的人与美丽的人为了生下更加优秀的后代而结婚,成绩优异的人与成绩优异的人为了有更加聪明的孩子而结婚,个性优秀的人与个性优秀的人在一起,那叫做个性婚姻对吧。” “人的个性与人的长相一样,都是遗传自父母的东西吧?”他说,“拥有火的个性的人与拥有水的个性的人,他们的后代可以形成水蒸气,汗液近乎于福尔马林的人的后代可以熟练地制作标本。” “与遗传自父母却又不同的长相一样,个性就是这样的东西。” “除非是第一代觉醒个性的人,到了第四世代,有人会说自己的个性与父母完全没有关系吗?” “所以,有人会为了美丽的容颜而自信,因为可怖的脸而自卑,个性对人起到的作用本来就应该跟人的长相一样,最多只是导向性的。” “人成为了怎样的人,要问自己才对。”太宰将一直在把玩的笔放下了,“这个问题,应该算是结束了对吧?真是的,稍微问一点跟作品有关的问题啊,嘛,不过你提出来的问题也有点意思就是了。” 然而,皆闻雅也却被太宰的回答给迷住了,他说不上是那一部分的话打动了,他有点不依不饶地说,“那被个性所影响的人怎么说?”他讲,“总有那样的人吧?与其他人不同,渴望控制的人、渴望鲜血的人……” “那样的话,就是所谓的异常了吧?”太宰说,“不是什么时代都有吗?渴望鲜血的杀人魔,天生精通肢解艺术的人,渴望控制,你是说抖S吗?”他说,“看过《心理测量者》吗,所谓的天生色相浑浊,是存在的。” “不要什么都找借口怪到个性头上啊。”他说,“跟个性没有关系,只是天生异常,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异常的人,到处都是。] …… 英雄们将场上的话全部收入耳中,在皆闻雅也坐下之后,公共频道打开了。 死亡赤拳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他率先发问道:“刚才的人真的没问题吗?” “他问的问题,不太妙吧,心理上是不是有点异常?” 密林神威说:“喂喂,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有疑问或者想得多都很正常吧,还有人看了漫画之后就想成为杀手或者特工,而且他们都提到《心理测量者》了,前些年这部动画还是挺火的,估计就是正常的交流吧。” “而且,既然是太宰治的读者,讨论深奥一点的话题还是挺正常的吧?” 胖胖橡胶加入交流:“这么说的话,你莫非看过太宰的作品?” “看过一部。”密林神威说,他接受到了身边英雄们难以置信的眼神,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喂喂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太宰的作品真的很火,事务所里年轻的女孩子都会看。” “是为了年轻的女孩子吗?” “啊,原来如此。” “不是不是不是!”密林神威急忙挥手,似乎想把其他人脑中混乱而糟糕的想象全部打散了,“我是真的自己感兴趣才会看的。”他假咳两声说,“太宰的作品很有深度,而且还挺黑的,他的读者论坛中天天有人在解读其中的情节内容,同时也会进行社会思考,所以那人问的问题,我一点都不奇怪。” “读者论坛?你登录过他的读者论坛?” “你绝对不止看了一本吧密林神威,难不成你是深藏不漏的读者粉丝?” [很有深度的作品吗?] 胖胖橡胶想着,翻开了随意揣在怀里的本子,《人间事》,太杂的散文集,有人说是他的自白。 作品发布会上堆满了他所写的三本书,基本上是捆绑销售,但偶尔也会因为包装受损,把三本合并在一起的书拆开单独卖。 那些书,孤苦伶仃地对方在角落里,行走往来的人只要想,就可随意拿本,他神使鬼差之下,竟然也拿了《人间事》。 [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活在世界上,像爬虫一样,挣扎着、挣扎着,却从来没想过断绝?] [归根结底,对大多数人而言,世界上总是存在着能够取悦他们的,有趣的事情吧?学生解开艰难的数学题会激动地拍桌子;男性遇见了心仪的女性会害羞得说不出话啦;升职加薪、男女恋情、考试顺利……普通人的心就是这么容易被填满啊!] [但是我,对躺在榻榻米上,无所事事看着天花板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太过简单啦,生活就像是一张一张空白的白纸,把我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只会感受到某种令人内心空虚、刺痛又酥麻的哀伤。] [实在是太无聊了。] ——《人间事.我的一天》 胖胖橡胶想:这就是有深度的文学作品吗? [能够承受书页刊载的、沉重而又乌漆麻黑的情绪,已经很难了吧?更不要说是反复翻看,试图将诸如此类的文字铭刻在脑子里。] [太宰的粉丝,真是顶了不起的一群人。] 相泽消太有些不同,他的关注点牢牢锁定在皆闻雅也口中的“一个人”上,一个有着标本个性的人。 明田优二。 不得不说,大半年前发生的“以爱之名案件”给他留下了过分深刻的印象,连带着当时被捕的,明田优二的脸,还印在他的脑子里。 英雄独特而灵敏的示警神经在脑中“乌啦啦呜啦啦”地响铃。 “以防万一,还是调查一下吧。”相泽消太突然开口了。 “但他的座位,并不是被邀请嘉宾指定座位,应该是幸运读者抽中了发布会的门票,这种读者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朝日文库很早一起就开始准备作品发布会,门票以各种渠道在外扩散,想要做到完全的身份核实,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应该在明田优二的关系网内。”相泽消太说,“只是有可能,并不是绝对的。” 霍克斯说:“察觉到什么了吗?” 相泽消太说:“目前为止,没办法把已知的信息连成一线。”他顿了一下说,“不过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谁叫太宰对这次的事件兴致勃勃。] …… 第三名幸运观众终于没出岔子,是身份上完美无瑕的普通人,问得问题也与作品相关,中规中矩,就算是太宰也无法正常发挥,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而是就作品寥寥讲了几句话。 绿谷出久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太宰同学。] 他的性格绝对与胆小怕事无关,但对那些非必要的争端,绿谷出久敬谢不敏,尤其在跟太宰相处三年后,他对太宰惹事情的能力已经十分清楚了。 [太宰同学,根本就是行走的暴风眼,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就会掀起争端。]思绪一路向前飘,回到了血雨腥风的折寺时期。 明明是在风平浪静的课间,却忽然听见一声暴呵从班级角落传来:“你个混蛋!太宰你又做了什么?!”巴掌拍在课桌的桌面上,响亮的啪声传入绿谷出久的耳中。 他瑟缩瘦弱的身躯,恨不得把人蜷缩在课桌与椅子围挡而成的间隙中,心头无奈地浮现一句话:啊啊,又来了,太宰同学你又做什么了? 班上的同学也见怪不怪:“这次是谁?” “旭川吧?太宰怎么他了?” “没什么过分的,好像是说了什么话。” “真可怜啊,又被戏耍了吧。” “还能追杀太宰,真有精神啊,他都没有习惯吗?” “习惯不了啊,谁叫太宰说话太让人火大了。” “这倒也是。” 女生们则不同,有的对旭川撇撇嘴,轻飘飘说:“真是的,男生实在喜欢大惊小怪,又追不上太宰同学,至于这样吗?” “嘴毒的话,如果放在太宰同学身上,就成萌点了,真的是好可爱啊。” “太小肚鸡肠了吧,男生们。”她嗔怪说,“而且太宰同学会嘴毒吗?明明他说话啊一举一动啊都很温柔 [小早川,对了,小早川当时也跟其他女生在一起,她好像说了什么来着。] 小早川明美居高临下地撇了说话的女生一眼,在折寺中学的女性群体中,她拥有绝对的权威,就性格来说,其实小早川明美的性格还不错,但怎么说呢,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高贵的,甚至有点高高在上的气质,再加上近乎于没有死角的成绩与外表,女生臣服于她的权威,而像绿谷这样底层的小可怜,甚至有点害怕她。 “说风凉话起码也要听过太宰同学说的话吧?”小早川说,“太宰同学很毒舌,非常毒舌。”她的话中带着股嘲讽,“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被她怼的女生是班上公认的“太宰后援会”的成员,日日将太宰治遐想成完美无瑕的王子,诉说着“我要告白啊”“我真的好喜欢太宰君啊”。 小早川明美的话让她的脸都羞红了,记恨地看对方一眼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回忆到这里,绿谷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但他还记得旭川同学在课桌椅间狼狈奔走的模样,还在太宰踩在桌子上横跨过道的轻盈姿态。 以上就是他关于折寺中学的部分记忆。 “出久君,出久君。”丽日御茶子的声音从他耳边上传来。 “嗯?”他猛地回头。 “一会儿还有作者签名会,我和饭田同学会去,你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他抱歉地说,“我找太宰同学要签名,果然还是怪怪的。” [真干出这件事情的话,太宰同学一定会当做是百玩不厌的笑柄,只要看见我就会说到要签名的事情吧,说不定还会假惺惺地说“啊呀,我从来不知道,绿谷君竟然也是我的粉丝啊”,这样的话,他完全说得出来。] “也是。”丽日完全理解绿谷出久的顾虑,“那你稍微等我们一下就好了。” “好的。” …… 银座,4:30 pm,雨。 一捧火红的玫瑰被放在青花鱼的鼻子底下。 小早川明美说:“送给你,太宰老师。” 签名会是按照座位顺序进行排列的,小早川明美的行为并不算出格,知道有近距离与太宰老师相处的机会后,不少书粉都带来了花束,第一排还没有签完,他已经收到好几束花啦。 “谢谢,这位可爱的……”他将可爱两字放在舌尖上把玩,“女同学。” …… 银座,4:31 pm,雨转阴。 “恭喜你,太宰学弟。”渡我被身子脸上带着癫狂,甚至有点空洞的笑容,她凑近太宰治,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等发布会结束后,太宰同学可以到书店右边的咖啡馆来一下吗?我在那里等你。” [哇。] …… 银座,4:32 pm,阴。 窗外的雨,停了。 “十分完美的发布会,太宰老师。”皆闻雅也说,“很感谢您回答我的问题,您实在是解开了困惑我已久的疑惑。” “不,只是个小问题。”太宰声线的尾巴上带着股愉快的小颤音。 [条件达成] “以及——”皆闻雅也笑了。 “一会儿请你听被身子的话,去咖啡厅一趟吧。” “我也在哪里等您,太宰老师。” “行啊。”太宰说,他折下一朵玫瑰花,插在胸前的衣兜里,玫瑰红得像血,娇艳欲滴。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1%] 第40章 银座,4:45 pm,阴。 “滋啦——滋啦——滋啦——” 女人抬起右手,按下链接在耳麦上的按钮。 “这里是午夜。”女子说话声音很小,“情况正常,一切正常。” 她站在不起眼的门柱后汇报,在说话的同时,眼睛还紧紧锁定在渡我被身子身上:“目标在签名会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现在已经顺利拿到签名返回,已经与小早川明美回合。”在她说话的空档,换下西装再度穿上风衣的太宰也来了,鲜红的玫瑰是他身上除了黑白之外唯一的点缀,一朵花插在风衣的口袋里。 “已经与太宰治会和。” “辛苦了,午夜。”相泽消太说,“接下来的保护路程会……” “交给我吧。”午夜一口应下,她接着问道,“其他人怎么样?” “目前没有任何异状。”相泽消太看了眼左数第三块屏幕,坐在包厢中的女同学们陷入了新一轮的不满,她们的座位是很好,居高临下,正对看台,论直线距离比下方的其他观众都要距离太宰更近,但正因在歌剧式的包厢中,她们失去了互动问答的机会,也没有办法得到签名,正在闹腾。 协助的警卫忙得焦头烂额,嘀咕着“明明跟太宰都是同学,却非要签名,是个什么事。” 总之,光是安抚她们的情绪,就已经要花不少时间了。 午夜切断了通讯。 监控室内,工作人员正在回报成果。 “无异常。” “无异常。” “无异常。” 满屏幕放眼望去都是无异常。 相泽消太挤了下眼睛,不用对镜子看就知道,他眼睛里的血丝变得更多了。 [没办法,我可是有干眼症的人啊,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看,一定会产生不良反应。] 手在衣服口袋中摸索,却只摸到了柔软的布料。 [啧,眼药水又用完了。] “!”介于坚硬与柔软之间的羽毛摩挲他的手指间,低头一看,在便利店就能买到的大众滴眼液静静地躺在羽毛上。 “因为不知道什么好用,就买了谁都能用的生理盐水滴眼液。”耳麦频道切换成了双向对话模式,霍克斯说,“据说成分跟人体分泌的眼泪相似,如果只是缓解干眼应该没有问题吧?” “不要崩得太紧了,橡皮头。”他说,“我们可是一队的。” …… 东京站,5:05 pm,阴。 “真可惜啊明美酱,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因作者发布会等一系列事,太宰暂居东京,今天是绝对回不了静冈啦,而渡我被身子,本来就是东京人。 小早川明美说:“没办法,静冈的家里有些事要处理。”她说,“等周末过去就能再见了,太宰君。”随后对渡我被身子点点头说,“再见,渡我学姐。” ic卡刷过机器,明美头也不回地进了jr站,午夜对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小早川明美的身份早就过了明路,即使没有英雄保护,警察局甚至可以专门拉一个连排的警力保护她。 归根结底,她是小早川局长的侄女,又考入了东大附中,甚至有传言小早川想要培养她,承自己的衣钵。 与东京警察局的人合作一阵子,诸如此类的闲言碎语总会在有意无意间传进耳朵里,当然了,午夜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最多不过是感叹一句“小早川局长的侄女,相当优秀啊”。 英雄有英雄世家,政治家有政治世家,想要扶持小辈走上相同道路的先代比比皆是,争气的小辈却不见得有多少。 东京站很大,人来人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比比皆是,想要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隐藏自己很简单,更何况易容后的午夜顶了一张名不见经传的,没有存在感的脸。 她小心翼翼的,尽可能地凑近太宰治他们,将二人的对话收在耳中。 “好了好了,明美酱已经走了。”太宰伸了个懒腰,风衣的下摆随他的动作而动,而渡我被身子,又有几缕头发丝从她凌乱的花苞头中跳出来,这时,渡我被身子的脑袋摆动了一下,让午夜成功捕捉到她半张脸瞬间的表情。 [她的表情,怎么回事。] 闪电般瞬时的颤栗划过她丰美的躯体,渡我被身子的笑脸突兀却牢固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微弱的扭曲感像是雨后抽藤的爬山虎,缠绕在她的脚部地段,坚定地捆绑着她的躯体,一路向上生长,最后停留在了心房的位置。 [太不舒服了。] 她想。 [那个笑容,太让我不舒服了。] 太宰说:“你还是笑起来可爱,渡我酱。”他甚至伸出手,在她跳动的头发丝上触碰了一下。 这动作实在是太暧昧了,如果是熟悉太宰的人看见,譬如绿谷之类,还会在心中嘀咕一声‘太宰同学不是洁癖吗,怎么会主动触碰其他人’。 午夜是不知道的,她对太宰的了解仅限于字面上的“少年英才”“足智多谋”,所以此时,涌上她心头的是大多数女性都会从心底迸溅出的,同仇敌忾的火焰。 [这家伙,竟然劈腿了吗?] [最低啊,劈腿的男人!] 而渡我被身子,以太宰所在的正面角度看她眨巴眨巴眼睛,蒙在瞳孔上的那一层淡蓝色的光,像是被打了一拳的玻璃镜面,哗啦一声就破了。 她恍惚了一瞬间,就连让午夜生理性不适的变态的笑容也消退了会儿,但等她回过神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来得更大,眼睛眯成了向下的月牙,她的牙齿,她的喘息,她暂存在脸颊上的红晕都诉说着渡我被身子此刻心情的不同寻常。 “感觉怎么样?”太宰意有所指地询问。 “感觉……”渡我被身子忍不住伸出舌头,在湿漉漉的嘴唇上舔了一圈,她实在是太激动了,连成串的泪珠子突兀地从右半边的眼眶中滑落,顺着脸颊一路向下,几乎深入了脖颈中。 就算是在东京站中,他俩也太特殊啦,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们放慢了脚步,用眼角的余光记录下这对怪异的男女。 [是被甩了吗?] [哎,这个校服……] [在公共场合,啧。] “我感觉……非常好。”渡我被身子流着眼泪露出绝对异常的笑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一起去咖啡馆吧,治君。” …… 银座,5:35 pm,阴。 “情况怎么样?”几乎过五分钟,相泽消太就要询问情况如何,每一位学生都顺利回到家了吗?有异常情况发生吗?有人被绑架了吗? “藤田已顺利送回家。” “井上同。” “今日子同。” …… 绝大部分的人已经被顺利送回家了,期间没有丝毫波澜,一方面相泽消太确实因为眼下的情况而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并不想听见什么糟糕的坏消息。 但另一方面,如果等到所有人宣布安全,敌人还没有出现,也象征着他们行动的失败。 无论达成了哪种结局,都不是什么好事。 “午夜。”他又问,“怎么样,渡我被身子回去了吗?” “噢噢噢噢噢噢噢!”兴奋的声音透过话筒直传递入他的脑子,相泽消太不动神色地调低了音量,绝大多数情况下,午夜都是名靠谱的英雄,但她的情绪实在是太容易激动了,而且总有些不着调的爱好,他不知道渡我被身子那里究竟有什么波动了她脆弱且敏感的神经,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午夜英雄已经全然激动起来了。 “还没有。”午夜好像传递什么机密情报似的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橡皮头,太宰他竟然劈腿了。” 劈、劈腿? “劈腿?”他呆楞地重复了一声。 “没错,就是劈腿。”午夜兴致勃勃地描述,“橡皮头你跟太宰很熟对吧,不过他的长相确实是很容易出问题的长相,而且文学家,似乎总是很花心的。” “你先等一下。”相泽消太只感到从脑壳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不得不用手指对着太阳穴揉了好几下,“究竟出什么问题了,太宰不是在跟小早川交往吗?” 相泽消太能够清晰地记住“小早川明美”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她是小早川局长的侄女,而是从很久以前就有人喋喋不休,用短消息轰炸他。 /消太消太消太,有同学跟我一起考东大附中哦。/ /她叫小早川明美,很棒的名字对吧?/ /哎,她的长相?照片?/ /算了,我没有存她的照片,有时间的话,还是让消太看真人吧,她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相泽消太都不由地发信息询问:/女朋友/ 沉默一会儿后信息姗姗来迟。 /应该不是吧。/ /如果与我关系太亲近的话,会遭遇不幸,所以,还是不要与我有那么亲密的关系了。/ 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了相泽消太的脑海中。 午夜开始解释,她的八卦之心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激动的情绪藏也藏不住:“小早川回静冈去了,刚才她上了列车,现在的话说不定都下站了。” “听我说听我说,就在小早川上车之后,太宰跟渡我在车站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渡我都哭了。”她说,“然后他们俩就一起去了咖啡厅,现在还没有出来。”她说,“大概都坐半个小时了。” 坐半个小时…… “你在哪里?”相泽消太的左眼皮不断地跳啊跳啊跳。 “我也在咖啡厅里。”她说,“不过我在外围卡座,他们俩坐包厢里。”单人的话,无法进入小情侣专用的包厢。 “卡座与包厢之间隔了道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放心吧,除了中途他们轮流去上卫生间以外,根本没有动过。” 中途,轮流上卫生间,磨砂玻璃,轮廓…… 几个词语凑在一起,让相泽消太心中腾升出不太妙的预感:“你进门看看他们,午夜。”他说,“推门进去确定一下,两人在不在。” “应该没问题吧,橡皮头。”给相泽消太慎重一说,就算是午夜也心惊肉跳,“期间根本没什么别人进包厢啊,难不成他们还能自己离开吗?” 口上说着,她却践行了相泽消太的话,在服务生劝阻的眼神下,从外部猛地推开了包厢大门。 正在聊天的两人回头,与午夜对视。 “!” 穿着打扮与发型很相似没错,但是长相…… “怎么了?”连线另一端的相泽消太敏锐意识到午夜这里出现了情况。 “人被调包了。”午夜用上嘴唇的牙齿磕下嘴唇,在报告的同时,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无视了以诧异眼神看她的两位替换品,眼角的余光在不大的包厢中左右扫视。 从窗户出去,不可能,这里的窗户太小了,不足以少年人从翻窗出去,那么他们究竟是从哪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闯入卫生间,一切问题豁然开朗。 在男女卫生间的标牌之间,并非一扇牢不可催的墙壁,而是扇通向外界的小门,转动门把手,打开门才发现,这扇门是咖啡馆的后门,与外界连通,渡我被身子与太宰,一定是从这扇小门离开的。 “哎呀!”觉得包厢内情况不对的服务生走进来一探究竟,看见没上锁的小门,惊讶极了,“怎么回事,这扇门不是锁上了吗?” 午夜却来不及回答服务员的话,她看看手表对相泽消太说:“他们离开的时间是5点20分,现在是东京时间下午5点39分,已经离开19分钟,咖啡馆的位置在长板町421号。” 通话转至公共频道,技术人员已经锁定咖啡馆的位置,开始调动周围一切公用的交通监控摄像头,而午夜的鞋跟也踩得哒哒哒的,她一溜小跑去找咖啡馆的店主,询问店内是否有监控。 声音频道中插入了其他英雄的声音,密林神威说:“所以他们俩是自己离开的。” “不,应该不算。”相泽消太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终于得到了关于敌人个性的切实情报,一定是精神控制类的能力。” “所以,我们才没有从先前的失踪案件中找到敌人的痕迹,因为绑架案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绑架案件,那些受害者,包括英雄与警察,都不是被强行绑走的,恐怕都是中了敌人的个性,积极主动地前往了事发地点。” 这才是绑架案件的真相。 …… 5:42 pm。 “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明田前辈。”皆闻雅也正在打电话,他换了套装束,如果说在参加作品发布会时,他的打扮像是大学生,像是无所事事的宅男,现在的打扮就成了西装革履的社会人,一边打电话一边恭谦点头的模样,让人以为他在同自己的上司,同客户对话。 “小事情而已。”玩世不恭的男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无论是东大附中的水手服还是普通的黑风衣都很好找,染黄头发的女子高中生更是遍地都是,稍微给她们一点钱就同意在咖啡厅里坐几个小时了,相当容易。”他紧接着说,“不过你确定,目标就是太宰同学了?他的话可不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 “是的,太宰老师当然不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皆闻雅也说,“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写出这等优秀的作品,说是异才也不为过吧,但正因如此,要是英雄在他与渡我小姐中选择了渡我小姐,不正说明了这个时代的等级观念依旧牢不可破吗?” “哎?”明田优二说,“看不出来啊,皆闻学弟,你原来是这么有志向的人吗?” “没办法啊。”他似是而非地抱怨说,“我跟明田前辈不一样,是危险个性的持有者啊,对这社会存在愤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毕竟我可是小小年纪就已经尝到各种社会不公的人,向全世界表达我的愤怒,就是我的梦想啊。” “愤怒吗?”明田优二将两字放在舌尖上不断把玩,“那就祝贺你马到成功啦,皆闻学弟。”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对啦,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英雄人选?”他说,“如果没有找到的话,不妨在咖啡厅里找找看,学弟你的动作太明显了,又有这么多东大附中的学生参加,警察局一定会派人默默保护权贵家的孩子吧。” “在咖啡厅里稍微等一下的话,会有惊喜哦。” “谢谢前辈的提醒。”他说,“不过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事实上,我现在就是在往咖啡馆里走。”他说,“刚才我在隔壁的店铺买到了不错的小玩意儿,带上这小玩意儿的话,就连真实声线都无法追查到。” “嗯,既然什么都准备好了,那我就不说了。”他说,“祝你成功,学弟。” “嘟嘟嘟——” 电话中传来盲音。 “我当然会成功。”皆闻雅也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笑容。 …… “报复社会吗?”明天优二从手机里拿出电话卡,捏碎。 个性社会真好啊,什么样的个性都有,有的人能够控制波,有的人能够潜入网络世界,只要你找到合适的人,花足够的钱,大部分的想法都可以被实现。 就譬如这张手机卡,只要他单方向捏碎,即使皆闻学弟想要找到他都不可能。 更何况,他压根就没做什么事啊,不过是与学弟提了一两个名字,比起帮爱酱那一回,他这次做的事情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真是有趣的人啊,皆闻学弟。 他这么想着,把自己摔进了床里,床很大很软,他以大字型陷入了床铺中。 “根本就不是什么报复社会吧,”他的声音很轻,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是报复社会的话,声音绝对不会这么轻快,明明你很享受吧。” 这世界上就是有种人,会因为鲜血,因为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因为攫取他人的生命而感到愉快。 “说到底,皆闻学弟就是这种人嘛!” …… 东京站周边,5:59 pm,阴。 “游戏机厅?”饭田的眼镜又变成了白色。 “对啊。”丽日御茶子说,“难得出来玩一趟,太早回去的话总觉得很不值。”她伸出两只属于女性的纤细胳膊,在空中挥舞好几下说,“时间还早,我们先去游戏机厅,随后吃个晚饭再回去吧。” 绿谷低下头思考:“确实,我们三人中只有我离家最远,但东京站附近就有合适的游戏机厅,从东京站回家的话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了……”他说,“我没有问题。” “游、游戏机厅!”饭田天哉化身成复读机,眼镜反射的白光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顿过,他的嘴巴已经张开成了正方形,与乐高积木拼成的人又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了,饭田同学?”就算是再迟钝的人看见饭田的反应都知道有问题了,丽日御茶子深处一根手指,放在嘴边上,“你不会从来没有去过游戏机厅吧?” “不、不、不、不错。”他已经结巴了,“身为国中生,在国中时期应该要好好学习,即便假期有了闲暇时间都应该去图书馆充实自己,沉溺于游戏机厅的话会玩物丧志。” [啊,果然是饭田同学。] “但是。”丽日御茶子说,“一起去游戏机厅也算是可以增进同学情感的友好活动吧,如果说有班上同学发起邀请却没有去的话,会不会显得很不合群。” “原来是这样吗?!”饭田全身上下忽然爆发出了力量,“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太容易被说动了,饭田同学。] “嗯?”丽日原本还想说什么,忽然,她的视线被身旁的一道人影带走了。 “怎么了,丽日同学?” “没有。”她说,“只是那个黄头发的女生,刚才好像在作品发布会上看见过她。” 绿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眼球差点从眼眶中落出来:“太、太宰同学?!” [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宰同学会在这里,小早川同学去哪里了?} “哎,太宰老师?!” …… 东京站周边,6:03 pm,阴。 “为什么我非要跟你一起打游戏啊,狗屎头!”爆豪已经全然变成了暴漫脸,他踢了下地上的石子,强力道几乎将石子踢成飞向天边的流星。 “你不是心情不爽吗,不爽的话,打游戏休息一下正好啊。”切岛完全没有被爆豪恶劣的态度击退,他在爆豪的右肩膀上拍了几下说,“走吧走吧,还是说其实你打游戏的技术非常屎,不敢跟我进去了?” “你说谁技术屎啊,狗屎头!” “哈哈哈,既然这样的话就进去一拼高下好了。” “嗯?”爆豪的双手已经插在了裤兜里,他才往前迈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眼角的余光瞄到了某道黑色的影子。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1%] 第41章 “治君啊治君!”渡我被身子又用她开朗到有些疯癫的语气发问了,如果是在学校,她绝对不会这么做——展开双臂,蹦跳着环绕在太宰治的身侧,水手服的领结,百褶裙的裙摆,这些富有少女感的衣饰被夜晚凉爽的空气轻轻托起,花蝴蝶一样地在空中翻飞。 不管怎么说,渡我被身子实在兴奋过头了,而她的举动也超过了开朗的成分,走在人川流不息的东京街道上,行人不由回头多看她两眼,当男性的目光触及渡我被身子还算可爱的面容时,不少人都理解地错开目光,而女性就不太友善了,有的人撇撇嘴,有的人则厌恶地“啧”一声。 “怎么了,渡我酱?”太宰跟随着她,或许走得有点快,他风衣的袍角也被夏日的晚风吹拂起来。 “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仓库?”她说,“寻常情况的话,应该会选择通知英雄或者警察吧,治君跟我去仓库,完全没有一丝好事。” “不哦。”太宰踮起脚尖,向前一跃,他用跨过一条河流的方式来跨过台阶,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动作都充满了童趣。 “对我来说,光是可能被绑架,可能被杀死这一点,已经足够我用尽全副力量,成为那名人质了。” [哎?] “我说想要死啊,想要自杀啊,一直非常认真。”他说,“嘛,毕竟是已经成功结果了很多人的连环杀人犯,说不定他拥有真正精妙的杀人技巧,可以带给我特殊的死亡体验,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是付出再多的代价,都很值得。” “就算是出于这个原因,我都要成为特定的人质啊。” “完全不能理解。”渡我被身子说,“不过,你果然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治君。”她说,“我稍微有点喜欢你了。” “说起来。”太宰讲,“为什么要叫我治君。”他歪了下头,仿佛被这称呼困扰了似的,“倒不是说不行,但大家都太宰太宰得叫着,称呼我为治还是第一次。”他像是好学的学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修饰词以作答,“果然被这么称呼,相当新奇。” “因为我和治君已经是朋友了啊。”她说,“就像是叫小明美小明美一样,成为了朋友,称呼上要有区别,所以才会称呼治君为治君。” “哎,原来是这样。”太宰嗔怪,“真过分啊,原来我们才成为朋友吗?我还以为渡我酱很喜欢我的书来着。” “不。”她说,“在此之前,除了有趣的部分外,我一点都不想跟治君扯上关系。”她说,“你一看就是那种非常不可爱的,很容易带来死亡的人,渡我还想活得长一点,当然要及时撤退了。” [也太敏锐了吧,渡我酱。] [是脑域天生不同所带来的敏锐直觉吗,简直跟野兽一样嘛!] …… “精神控制类个性?”午夜的耳麦中传来相泽消太的声音,而后者,和其他英雄一样,已经从监控室中出来了,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了太宰他们的影子,却只知道在东京站附近,范围无法缩到更小,善于侦查的霍克斯已经出门,而相泽消太,考虑到他的能力对敌人正好起克制作用,也就是说可以破解精神暗示,他也到最近的站点待命。 一系列的安排规划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至于午夜这里,她正试图从监控录像中寻找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提示。 那两位被雇佣来的高中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被从街角巷落里找来的不良,拿钱办事,而交代他们的是另外一名不良。 警方已经带走了他们,两人不会面临拘留,盘问却少不了。 “类似于朝仓爱?”精神控制类的个性本来就非常少见,而午夜的个性对上此类别的罪犯根本讨不到好,因此在工作中他也极少面对特殊类别的敌人,眼下就显得缺少经验。 将脑海中近两年闹得轰轰烈烈的人精神类敌人翻出来,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以爱之名》的主角原型。 “不,”相泽消太说,“性质应该不太一样。” “朝仓爱的个性固然强力,却需要发动时间。”他说,“名为爱的能力无比强大,但要让学生爱上她却需要几周以上,而这次敌人的能力却不是,在经历了某种触发媒介后就可以生效。” 午夜:“我明白了。” “但他的能力应该有精神力上的限制。”相泽消太补充,“否则他选择下手的对象就不会是名不见经转的年轻英雄与年轻警察,对功成名就经验丰富的英雄,他本能地忌惮。”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并不能控制每一个人。” 他总结:“不管怎么样,万事小心,午夜。” “你也是,橡皮头。” 通讯切断了。 “查到什么了吗?这位英雄?”服务生的话从身后传来,他战战兢兢,活像被卷入意外事件的小市民,嗓子都被吓破音了。 正在思考媒介的午夜说,“还没有。” [个性条件发动的媒介太多了,就像是橡皮头,只要是给他看见的人都会中个性,根本是防不胜防。] 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店长,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情况如何。” 店长是50多岁的中老年人,身上也穿着笔挺的西装。他过来午夜并不奇怪,店长关注店铺内的情况,从她出示英雄执照检查视频记录时,就往返了很多次。 “嗖——”空气中猛地传来一阵破空声,午夜的身体先过她的神智,灵活躲闪,铁制的棍棒猛地敲击在电脑屏幕上。 [这是……] 她向右边一个蹿步,躲过接踵而至的攻击,监控室十分狭窄,除了电脑屏幕外还有零散的桌椅,店长高举棍棒,双眼无神,他的动作并不慢,行动间完全不像是一位老人,追逐午夜的模样就像是丧尸在追逐肉块。 另一名服务生发出连串惊恐的尖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去了:“快来人啊!快点来人啊!店长他……” “是被控制住了吗?”午夜当机立断,卷起袖口,她的身躯被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是在肌肤裸露的刹那,一股幽香就在房间中弥散开,两眼无神的店长吸入气体,双腿一软,手中的棍棒也应声落地。 “这里是午夜,这里是午夜。”她打开耳麦,“我遭遇到了敌人的袭击。” 只听见耳麦中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间或夹杂着零散的只言片语,总之构不成完整的句子,她“啧”一声,心知信号被切断了。 躲在隔壁房间的人操弄手机,藏在隐蔽角落的摄像头将房间内的景象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手机屏幕上。 [这种能力,莫非是英雄午夜?] 他才思考了一会儿,脑内便传来撕裂似的疼痛,他的脑子几乎被扯成两半,就连手指间都开始颤抖。皆闻雅也深吸一口气,见怪不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熟门熟路地往手臂上扎。 他的手上有一排针管。 止痛药——强效吗啡。 [准备的人海战术,刚刚合适。] …… 店长只是第一位,人,源源不断的人涌入,有男人也有女人。 午夜的催眠能力对女性效果远远不如对男性效果,更何况那些无辜的女性手持利器,几乎是以夺取她性命为目的,凶狠地冲上来。 要同时制服复数的人,还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就算是午夜也有点焦头烂额,但绝对没有到无法处理的地步。 本来,她应该能顺利地杀出咖啡店,本来…… “请你先晕过去一会儿吧,英雄午夜。”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好像听见这声音不止一次。 睡意上涌,她以意志力与“想要晕过去”的欲望相抗衡,扭头,映入眼帘的是合身得体的服务生装束。 动作也好,感知也好,都因那句“晕过去吧”而变得有些迟缓。 午夜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耳廓便后知后觉地接收到了锐气与空气相互摩擦的破空声。皆闻雅也的口鼻上覆盖着简易的防毒面具,他温柔地夸赞挥下棍棒的女性,像是在夸奖自己宠爱的小女孩儿:“做得很不错。” 嘀嗒、嘀嗒—— 汗滴顺着他柔和的面部轮廓,一路向下滚落,最先停留在下巴尖的位置,随着主人呼吸起伏,晶莹剔透的汗珠颤颤巍巍地晃动,最后一路向下,坠落在黑色皮鞋的尖头。 皆闻雅也的状态实在不比午夜,比在场任何一个人来的好,可惜的是午夜看不见他,后者的脸被防毒面具挡住了一半,女英雄不甘心地晕过去,紧随其后,皆闻雅也的背靠着墙壁,刺溜地向下滑,最后无力地坐在地上。 [真是不得了啊,果然排名前的英雄与排名后的英雄之间区别很大。] [如果换成才出道的小英雄,最多用一两次暗示的能力就足够了,该说还好不确定来的是谁,故而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吗?如果准备少一点,我就要绝于此啦!] [但是不行,我还不能停下。] 他借着墙的支撑力站起来,就算是再强力的个性,也存在着上限,皆闻雅也的个性也是如此,首先他的暗示是不能直接危及人生命的,也就是说他可以命令人“晕倒”,却不能命令人“自裁”;其次,他控制的人数理论上没有上限,但只要在一周内动用能力超过三次,他就会感受到强烈的偏头痛,人来得越多,偏头痛越发强烈。 最后,暗示是否生效与被暗示人的精神力有关,他常年都在做冥想训练,精神力深厚,但越是排位靠前的英雄意志就越发坚定,比如说午夜,如果不是之前的战斗让她分心,最后又以棍棒击打,她晕倒的可能只不足30%,而现在,如果皆闻雅也的动作不够快,她也会很快醒来。 他又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止痛药,看着午夜因到时间而逐渐消退的易容,皆闻雅也露出了混合着疼痛与快慰的笑容。 ——疼痛使他的脸扭曲成一团,而心灵的快慰撕扯他嘴唇旁的皮肉,他的表情与其说是表情,倒不如说变成了一幅画,一副抽象主义,不知道是在诉说天使还是恶魔的画作。 [我真的,好快乐啊!] …… 彩色的连成一乱的小灯泡,在耳边炸响的正耳欲聋的音乐,咕噜噜吞吐小钢珠的机器,“You are winner”的电子音响声……全世界所有的电玩城大同小异,不过与静冈市的游戏机厅相比较,绿谷出久不得不承认,东京的电玩成要吵闹得多。 [或许是由于一楼的柏青哥机吧?]他的右手机械地操纵着拉杆,上下左右,屏幕中的赛车在绿谷堪称是精妙绝伦的操纵下左右晃动,在平稳的赛道上驰骋,它跑得实在是很漂亮,就算三连发卡弯都能毫不磕盼地闯过去,尤其与饭田操纵的卡丁车相对比,绿谷的技术简直就是高级别的艺术。 “好厉害啊,出久君。”不仅仅是丽日御茶子,往来的游戏少年都被吸引过来,盯着绿谷和他面前的屏幕看。 [按照太宰同学的说法,游戏机厅与职业场所之间的区别就是门口有没有摆放柏青哥机,只要有柏青哥的地方就是险恶的职场,有主妇指望靠它挣得养家糊口的费用,也有人希望能够凭借此一夜暴富,但正因多多了“挣钱”的属性,所以“玩乐”的性质就大大降低了。] 他几乎能看看到太宰坐在柏青哥面前,随随便便操纵几下就吐出大把票据的模样:“就用这些票据去玩其他项目吧,从来没有进过游戏机厅的绿谷出久同学。”三年前他是怎么对绿谷说的。 “可是……“ “稍稍把握一下学生时代的乐趣吧,绿谷同学。”他说,“人生中仅次于死亡的就是快乐啦,而游戏机的快乐就算是我都能感觉到。” “如果到学生时代结束为止,都没有享受到game boy的乐趣,那你的人生就太凄惨了。”他说,“一起玩吧。” “人的话,果然是要做要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事啊。” “You are winner !!!”丽日的赞叹并没有让他从思考中醒来,旁人的欢呼更不曾深入他的耳蜗,反倒是赢家的电子音猛地戳醒了绿谷。 “我赢了?”他十分茫然。 “当然了!”丽日竖起大拇指,“技术相当好啊!” 而另一边的饭田则用手抱着脑袋抓狂:“原来!原来打游戏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吗?不仅需要应对情况进行思考谋略,手指还需要跟得上大脑运转的节奏,这样看来打游戏绝对能对控制力和头脑进行双重考验……” [不,你想多了,饭田同学。] 绿谷放下手柄,怪不好意思地用手揩了下自己的鼻子:“这还是我第一次打赢。” “哎?”丽日惊呆了,“怎么会?” “之前的话,我只跟太宰同学一起到过游戏机厅,他打游戏也非常厉害,不管怎么练都赢不过他。” …… “砰砰砰砰砰。”爆豪拿着机枪,对着小怪一阵扫射。 “十分、十分、十分。” “超厉害啊,爆豪。”切岛锐儿郎都忍不住放下端着的看,看爆豪无情地蹂躏屏幕中的小怪。 如果说爆豪有什么问题,那就是他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明明是在玩游戏,口中却真情实意地大喊着“去死”。 天气炎热,即便游戏城内有冷气,在打了两盘游戏后,爆豪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无袖背心,流畅的肌肉线条具有爆炸性的视觉美感,游戏厅内的女孩子已经在这转悠了好几圈,眼睛死死黏在爆豪的手臂上。 [爆豪的话,虽然很凶,却是个池面啊。] “不玩了。”结束这局后爆豪停了下来,将机枪放回原处,他抓起外套说,“走吧。” “哎?”切岛说,“现在就走了?”但他也跟着爆豪往外走。 “没意思。”在说话时候,他的眉头还紧锁着。 不知怎么的,太宰离开的景象总是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连带着跟着他的疯丫头,也被爆豪牢牢记在心上,他一点都不介意称呼没有见过面的渡我是疯丫头,她的表情实在是太癫狂了。 [那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爆豪站在游戏城外的自动贩卖机边上,投入130日元,买了瓶冷冰冰的健怡可乐,拉开易拉罐,气泡迫不及待从易拉罐口冒出。 [啧,自杀混蛋!] 相当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回荡,在爆豪少有的,与太宰相关的记忆中,只要看见他就没什么好事。 “哎,现在就走了吗?出久君?”熟悉的大饼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在若无其事地聊天,并没有注意到自动贩卖机胖的爆豪,而后者则静静维持喝可乐的动作,并不刻意地听他们说话。 “嗯,你们先走吧。”绿谷说,“我的话还有点事。”他说,“事实上刚才进来之前我看见了太宰同学,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我准备去找找太宰同学,看他做什么去了。” 不知为何,太宰的话始终在绿谷脑海中回荡。 [为什么打游戏?当然是因为游戏非常有趣啊。] [哎,绿谷同学你不觉得,比起为了未来啊、理想啊而奋斗,人为了获得趣味,为了眼下一时的欢愉而行动才更合理吗?说到底工作啊学业啊,这些不过是为了取悦未来的自己,我的话,是不需要什么未来的,只要眼下能过得快乐就好啦!] [为了眼下的愉快什么都会做的太宰同学。] [热爱自杀的太宰同学。] 将他对太宰的浅薄认知重叠在一起,绿谷的心惴惴不安,在胸膛中疯狂地跳动。 [总觉得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太宰同学,他就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嗯?” “绿谷?”切岛锐儿郎一惊。 “切岛同学?”绿谷也惊呼。 [狗屎头那个笨蛋!] “你们也在过来玩游戏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最后到了自动贩卖机旁,“找了你好久了,原来窝在这里啊,爆豪。” “咔、咔酱!” 不用回头,爆豪就可以想象到绿谷出久的蠢样,他把喝空的易拉罐捏扁,扔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桶里,回头用吊三角眼盯着绿谷出就看:“喂,废久。” “你刚才说,你也看到了自杀混蛋?” “是的。”绿谷出久仿佛淡忘了对爆豪的应激反应,镇定下来,他说,“咔酱也见到太宰同学了?” “你在哪里看到他的。”爆豪毫不客气地问。 ”游戏厅右边的长谷街道与虹街道的交叉口。” [长谷街道与虹街道的交叉口?] 爆豪拿出手机,没跟任何一人说自己在做什么,他打开谷歌地图,将绿谷说的地址输进去,随后又将自己见到太宰的地址单独指摘出来,三个点重合在一起,连成一线,锁定成一条新路。 [河口仓库?]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而两只手则进了裤子口袋。 “咔酱的话,也要去找太宰同学吗?”绿谷立马跟上来。 “哈,跟你有什么关系?”爆豪的口气依旧非常糟糕。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我跟你一起去,咔酱。” 不过,在此之前…… 绿谷拿出手机,拨通了通信录中某一人的电话。 “请问是相泽老师吗?” …… 河口街是东京都内也小有名气的美食街道,各色餐厅、饭馆在拥挤的街道上一字排列。 既然有餐厅,就要有存放食物的仓库,尤其是在炎热的夏日。河口街道后有一仓库紧随其后,其中多放些时令蔬菜与肉类。 “把货物放在仓库门口就行了。”皆闻雅也下车,笑容可掬,“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两位请去歇息。” 司机下车,协助他将巨大的纸箱从车厢中搬出来,那人感受着并不沉甸甸的重量问:“这里面装什么了?” “不过是北海道产的猪肉,因为有客户提出要品尝一整头小猪的美味。” “原来如此。” “辛苦了。”他站在纸箱旁边,对着开走的小火车鞠躬,直到车驶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后,背才直立。 “接下来……” “哗啦啦——”仓库的铁皮门被向上卷起,装了午夜的纸箱子被连推带抬给送进房间,他转身,又把铁皮们拉下,锁没有上,不过是因此做出了仓库关门的假象。 “晚上好啊。”轻快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沉淀在肺腑中,顺着气音为颤抖的愉悦通过电流,传入了他人的耳中。 “晚上好,三排二座的读者先生。”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3%] 第42章 河口仓库,8:31 pm。 皆闻雅也的眼睛扫过太宰的手。 后者的手被手铐牢牢扣死,那手铐绝对不是路面上随处可见的货物,而是警察局用来控制穷凶极恶罪犯用的特制手铐,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 [哎呀,看三排二座先生的表情,难不成在庆幸我老老实实带上了手铐?如果那样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了。] 渡我被身子与他背部靠着背部,她是真的睡着了,在靠着手铐无所事事等待的过程中,睡得十分香甜。 倘若换个场所,譬如在学校,她定无法安睡,此时却不同,便是门被向上卷起也不过让她的眉头一皱,竟然还未醒来。 “你已经醒了?”皆闻雅也说,“该说不愧是太宰老师吗?能快速从我的催眠中挣脱出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把美工刀,裁开面前的纸箱子,太宰觉得很有趣似的,“哦”了一声,伸长脖子,看午夜被从纸盒中抱了出来,相同的手铐反扣在她的手脖子上。 “哎,为什么说我是太宰老师?”太宰治笑说,“我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 “请不要妄自菲薄,太宰老师。”皆闻雅也指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听力比寻常人还要好,细微的声线差别也能分辨出,恐怕老师您不知道,在排队时我正好站在你身后,作品发布会上老师也没有用变声装置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对我来说想要认出老师,实在是太简单了。” “原来如此。”太宰治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他说,“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做,直接给我判死刑吗?”他说,“如果是你亲自动手的话,请选择一种简洁明快,不带有痛感的手法,如果太痛苦的话,死亡的静谧就要大打折扣了。” “很抱歉,就算是太宰老师的要求,我也不能立刻答应。”在听了太宰治说的话之后,皆闻雅也的眼睛微微睁大,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回答,不过他以相当快的速度接受了现实,“动手的其实是这位英雄小姐啊。”他指向还没有醒来的午夜,“说不定她会选择身为文学界瑰宝的你,而不是身后的那位小姐。”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给午夜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器,随后摸出手机。 “先让我给渡我小姐的家里人打一通电话吧。”他说,“随后我们再聊。” “哎,要跟男人聊这么久吗?”太宰摇晃着没有受到束缚的双腿,“稍稍有点不情愿啊!” …… 游戏城,8:25 pm。 “情况就是这样,相泽老师。” “我明白了。”相泽消太说,“你们原地待命,不要去河口仓库,我马上就赶过去。”说完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绿谷打电话给相泽消太是有渊源的,他与爆豪和相泽认识要早得早得多,相较与太宰关系并不怎么样的爆豪,绿谷与前者的关系称得上是亲密。 三月后,在发现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英雄成为了班主任后,相泽与绿谷之间有过一场对话。 “如果你觉得太宰有什么不对劲的。”相泽消太一顿,换了一个说话,“如果你觉得他又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记得通知我。” [原地待命?不要去河口仓库?]绿谷敏锐地抓住了相泽消太话中的怪异之处,他兀自陷入碎碎念的状态:“果然太宰同学一定出问题了,而且听相泽老师的语气似乎知晓内情,难道说他在与职业英雄合作,还有今天的作品发布会,无论是规模也好警力也好……” “出久君!”在形成实体的文字将绿谷出久包裹之前,丽日即使出声打断,“爆豪同学已经走远了,我们不走吗?” “!” [咔酱!]他在心中疯狂呐喊,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吧! …… 东京站,8:30 pm。 “滋啦——滋啦——” 霍克斯盘旋在东京的高空,在他的管辖地上,当地居民经常能看见张开硕大翅膀的鸟儿在天空中不分白天黑夜地翱翔,有的时候是他,有的时候是歌利亚,巡逻的英雄带给市民无与伦比的安心感,仿佛抬头招招手,就能呼唤来英雄。 他曾在管辖地翱翔过无数遍,几百个日日夜夜,足以将一切富有特色的建筑物记在心上。 但东京站,东京站是不一样的。 霍克斯由高向低一个俯冲,密密麻麻的,像是小甲壳虫一样的车辆放大,而比蚂蚁更小,宛若地图上小黑点的人也拥有了各自的面貌,他甚至能看出其中几人拿出手机,对着在空中滑翔的自己拍摄。 “霍克斯!” “霍克斯!” “是霍克斯!” [没有]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太宰治的影子] 他眼下的心情就算没有太急躁,也算不上多好,就在此刻,耳麦的公共频道打开了,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让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耳麦,等待相泽消太的最新告知。 只可惜传入耳中的并不是相泽消太的声音,而是好像从远处传来的,影影约约的“你已经醒了”。 [什么情况,窜频了?] 30秒后,太宰装模作样的“我只是普通学生而已”,成功让霍克斯的表情坍塌,他紧急联络上大部队,才发现乱套了。 “喂喂,橡皮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霍克斯说,“太宰被绑走了?可以定位吗?” “不可以。”相泽消太的声音都蔫蔫的,与他本人一样缺乏精神,“但位置已经差不多知道了,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他顿了一下说,“在河口仓库,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失联的午夜与他在他们都在那里。” /怎么回事?这声音?/ /是连环绑架案的凶手?/ /橡皮头,给我个解释。/ /现在说话的是谁?/ 耳边忽然传来纷乱的杂音,霍克斯瞠目结舌,他切断了所有的多方向连线,仅仅留有与相泽消太的通讯:“太宰那小鬼?” “没错。”低沉的男声传入霍克斯耳中,“他打开的公共频道里可不止我们这些人,警署的高层,包括小早川局长在内的官员使用的频道都被打通了。” “也就是说,这通消息是向内部所有成员播报。” /霍克斯,霍克斯,连线霍克斯/ /让前去抓捕敌人的英雄不要轻举妄动,等敌人交代罪行之后再另行他事/ 霍克斯的嘴角向上扯,他悬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的嘴角也是如此,身体中属于年轻人的灵魂正因乱象而感到啼笑皆非,甚至想要发出两声嘲讽的嗤笑,而属于英雄可靠的部分则联想着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滑铁卢一般滑向深渊的事态。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太宰?] …… 河口仓库,8:35 pm。 皆闻雅也放下手机,就看见太宰睁着一双藏满了星辰的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奇妙的是,明明他的瞳孔中充斥着流光溢彩,却无法让他感觉到美与欢欣。 “我们来聊点什么吧,三排二座先生。”被绑架的受害人毫无受到侵害的意识,他给自己选了个好位置,仓库中零散堆放的集装箱成为了板凳,双手固然被手铐铐在一起,手肘处却进行了奇妙的弯折,他用手肘抵着大腿,上半身微微向下倾斜,下巴被手掌心托着。 这幅姿态让皆闻雅也想到了幼稚园内的表演,人们总是将孩子的笑颜比作初生的太阳,亦或者花骨朵,被山谷或者绿叶衬托着。幼稚园的孩子跳舞时,不就经常做用手掌心托起下巴的动作吗? “行啊。”他同意了太宰匪夷所思的要求,盘腿坐在地上,此番动作给他做来,硬生生添上了贵公子特有的落拓不羁,只要是看过皆闻雅也的人就知道,他绝对受到了非常良好的教育,放在古代,就是在丝帛与香料堆中长成的贵公子。 “想要聊点什么,太宰老师。” “就先说说个性塑造吧。”太宰的话像是羽毛笔,主体是轻飘飘的羽毛,尖头却是特意打造的金属比肩,看似不起眼,刺进肉里时却激得人痛呼出声,鲜血从青色的血管中潺潺流淌而出。 “我啊,对听说你朋友的故事、学长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太宰说,“为什么不说说你的故事呢,说不定我还能在心中构思一本好书。” “哎,是吗?”皆闻雅也的笑容像一张面具,停留在肌肤表层,“太宰老师的话可能没有机会写书了。”他话锋一转说,“幸运的是,我对谈论自己无聊的故事并没有多抵触。” “所以就来说说看吧。” …… 我现在的名字是皆闻雅也。 他穿着老派的国中生制服,行走在东大附中的校园里,在十年前,他们的校服还不像是现在这样,男生就是立领的黑服,钮扣扣到顶。三四月份,樱花正盛放,开学日是个无风天,那些花静静地肃立在枝头上,像木板雕画间的刻画。 在高中以前,我还不叫这个名字。 皆闻雅也漫不经心地想,雅也还是雅也,为什么会改名叫皆闻,不是因为被害人叫皆闻吗? 政治家的儿子,与警官的儿子,同样是人质,两人只能救一个。 警官的皆闻,与他的雅也,构成了新的名字。 [为什么那时候活下来的,会是我?] …… 13年前,东京国立博物馆,3:42 pm。 “《浄名玄论》是吉藏晚年的著作,整本收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内,也就是面前的这一本,书中内容相当广泛,包括佛教专门名词、术语、典故……”走到新的藏馆内,插在耳中的耳机便被触发机关,机械女音源源不断传入耳中,让雅也昏昏欲睡。 [好烦啊。] 他想。 [课外学习,什么时候能结束?] [好烦啊,好烦啊,能不能来点刺激的事。] “雅也?”身边传来友人的说话声,皆闻哲人的手在他面前挥挥,“你怎么又走神了?” “因为很无聊啊。”雅也一边走,脚尖一边在光滑的瓷砖地上点点,瓷砖是白色的,擦得很干净,他的脸反射在地上。 那是张什么样的脸?百无聊赖的,对生活感到失望与无聊的,能面面具一般苍白的脸,每天早上醒来,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擦干脸,抹去脸颊上的水珠,雅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不由自主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好丑陋啊好丑陋啊,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丑陋了。 [梅菲斯特衡量人,据说是看灵魂的光亮,越是白色的闪闪发亮的灵魂,价值就越高,如果那样的话,我的灵魂应该是一文不值的吧?] “啊,确实很无聊。”皆闻哲人说,“但不好好看的话,作业就完成不了,”他说说笑笑,又停了一会儿,“等晚上回我家打电动吧,我买了个新的游戏,你妈妈不允许你在家里打电动对吧?” 雅也的家教很严,他的母亲不允许游戏机出现在家里,只要回到家就只有书、学习、政治、钢琴,都是些无聊的,他没有什么兴趣的玩意儿。 “但是游戏也玩得差不多腻了。”他说,“跟哲人打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技术太差了,老是在输,打游戏的话,还是有输有赢更有趣点吧?” “对我来说不是那样。”哲人说,“辛苦的只是雅也吧,一直赢和没有意思,输的话却有想要超过的对象。“他说,“雅也觉得,什么比较有意思?” “说不定是杀人吧。”雅也想想,一五一十地说,“像是生死啊、放火啊、杀人啊,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真的假的?”他说,“伤害其他人的事情,会觉得有趣吗?” “我不知道。”雅也说,“可能吧,我没有尝试过,但说不定会让我觉得有趣点。” “不可能不可能。”哲人摇摇手,“雅也的话,会喂学校门口的流浪猫吧?” “……” “你看,会喜欢小动物的,怎么会是坏人。” [我只是比起人,更喜欢小动物而已。] “啊啊啊——————”尖叫声、警铃长鸣,在静谧的、冷气充足的国立博物馆中,一切都显得无比突兀,带领学生的老师也慌乱了,她抓住迎面跑来的人焦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敌人,敌人躲进来了!”那人喊着,“松手啊,快点松手,你不要命了?” “同学们,快点跑啊!”老师尖锐的叫声传入每一位同学的耳中,在她尖叫出声前,已经有些人离开了,他们随着人跑动的方向跑动,哲人与雅也的位置比较靠后。 “人质人质人质人质人质,快给我一个人质!”癫狂而危险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塑胶带梦的捆上他的口鼻,手腕、脚腕、腰,不同的部位皆被束缚住。 “呜呜呜呜呜呜呜!”耳边也传来了耳熟的挣扎声,雅也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努力地扭头。 [哲人?] 他睁大了眼睛。 [哲人?哲人?为什么会是哲人?] [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活着,我希望是哲人。] [至于我,我这种怪物,我这种天天想着用刀割开人脖颈的怪物,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 河口仓库,8:37 pm。 “虽然很想告诉你我的故事,但其实我没什么具体的故事。”他说,“真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天生的杀人鬼,所以很想要人的性命。” 至于名字的由来,过去,什么都不重要。 “我的话,已经正常地在世界上活了很多年了,太宰老师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皆闻雅也说,“就像人想要笑所以笑,人想要哭就哭,我想要杀人就杀人,吃美食、游乐、阅读、逛水族馆,能够给一般人带来快乐的事物无法给我带来快乐,而撕裂的肌肉,流淌的鲜血能够给我带来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对我来说,生命的消逝,才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宰笑着说,“所以你是天生的杀人鬼吗?” “或许吧。”他说,“我的性格,实在是非常容易作案不是吗?按照太宰老师的说法,假定我的能力不是催眠,而是其他什么弱个性,说不定我的行动不会如此简单地达成,但正因为我拥有了合适的个性,我成功了。” “或许个性不会对我的人格塑造造成大的影响,毕竟我是天生的杀人鬼,但它无疑给我提供了更好的途径。” 太宰说:“嗯……”他晃荡着自己的手,被束缚的双手,“真的是,天生的杀人鬼吗?”他说,“毫无疑问,三排二座先生是实打实的愉悦犯,如果无法感觉到愉悦的话,确实犯不了如此多的案件。” “不过愉悦犯的诞生原因有几个,比较常见的有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其一,三排二座先生你的脑域发展与其他人,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不同的脑域发展会造成脑内激素分泌异常,省略其中过分复杂的医疗用语,结果就是,你感到愉悦的方式天生与其他人不同。” “是吗?”皆闻雅也说,“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真惭愧啊!” “不不不,还有第二种,不知道可不可爱的愉悦犯先生。”他说,“就是后天啊后天,受到了某种重大刺激后,人格乃至于生理产生了扭曲,既而成为了后天的愉悦犯。” “说到这,你听过一个名字吗?”太宰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皆闻哲人,跟你的名字很像对吧?” 皆闻雅也,他的瞳孔竖了起来。 …… 8:32 pm。 “听好了,犯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皆闻雅也,这是他国中注册之后的名字,先前的名字是我善雅也。”这段话所有的英雄,包括开着麦的太宰也听到了。 “下面,我会长话短说地叙述他人生中,或许起到重大转折作用的一些经历。” …… 河口仓库,8:37 pm。 霍克斯在仓库外盘桓。 “差不多了吧?”即使知道了皆闻雅也甚至没有对太宰提起的过去的故事,霍克斯对他却没有多同情,他是非常优秀的,在心中牢牢划下一条线的英雄,像他这样的人,固然会因悲惨的过去而产生些许的感触,但是更多,对敌人的同情,却不可能。 [不管有多少理由,他说多少,事实就是,皆闻雅也成为了愉悦犯,他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造成了社会混乱,令权贵阶级与普通阶层的矛盾更多。] [这一事实,是多少话,多少悲伤的理由都无法填补的,非常罪恶的事实。] “他似乎不想交代自己的杀人原因,我可以动手了吧?”霍克斯说。 /行/ /不,不行,再等一会儿,他还有更多没有交代的/ /我善,这个姓氏,是我善议员吗?/ /他必须从下议院退出,竟然纵容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 霍克斯的心与其说冷了,不如说他对类似的言论已经厌倦到了不想听的地步。 /个性,我早就说过要加强个性监管!/ /看看这些危险个性闹出了多少事/ /如果不是危险个性就不会出问题了吗?/ /现在的个性咨询已经相当完善了。/ /去查查那些敌人,大多数都是危险个性/ /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 “请问,我可以行动了吗?”霍克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不可以。/ /不允许轻举妄动。/ “好吧好吧。”他几乎要盘腿坐在空中,一双眼睛从上至下俯视河口仓库,不放过任何一处细枝末节。 然后…… “嗯?” 他看到了从远到近的学生团体,其中的一些面孔,同他脑海中的碎片对上了。 “他们是,橡皮头的学生?”霍克斯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一个俯冲向下,堵在了爆豪绿谷前行的路上:“你们要做什么?”他说,“这里不是学生应该来的地方,快点离开。” 绿谷说:“我们来找太宰同学。” “太宰?”霍克斯发出响亮的“啧”声,“什么啊,怎么来的人又跟太宰有关了?”他说,“这样吧,你们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影响我行动,太宰的话,我会救的。” “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影响我的行动,知道吗?学生们。” …… 河口仓库,8:42 pm。 “啊——”渡我被身子打了个很大的哈欠,她醒了,睡眼惺忪,眼皮子打开一半,闭上一半,脑海抬起来,左右看看,先看笑咪咪的太宰,随后又看了地上的午夜,最后视线锁定在皆闻雅也身上。 她醒来了,眼底兴奋的神经在跳动。 她彻底醒来了。 “你在在聊什么啊,治君?”她兴致勃勃,“一直在叽叽咕咕叽叽咕咕,把我都吵醒了。” “在聊杀人鬼的故事哦,渡我酱。”他愉快地说,那声音,与其说是在叙述可怕的案件,不如说像是在讲述充满了兔子、茶壶与玩偶的童话。 “所谓的杀人鬼,就是一群无法分辨正常与非正常的界限,随着自己欲望而行动的人。”他说,“快乐或许是快乐的,但是啊,从你越过正常的界限成为杀人鬼的那一天开始,在获得快乐的同时,就要不断地躲避警察的追捕,装满了可爱衣服的店铺、填上美味点心的点心屋、拥有旋转木马的游乐场、观看沙丁鱼成群结队游动的水族馆,这些有趣的、美丽的、可爱的地方都不能去了。” “放弃这些快乐,非常可惜对吧?” 他的声音宛若乐章,缠绕着渡我被身子,而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实在是太通透了,与其说是什么都有,不如说是什么都没有,你能从他的眼中看见什么,你能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 渡我被身子想:治君,治君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明明是你告诉我什么是正常,现在又要告诉我什么是不正常吗? [你是想支持我?还是想制止我?] [想不通啊,想不通啊!] [治君,真是个难懂的人。] …… [哎,我很难懂吗?]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兴趣而已,无论是支持也好,反对也好,正常也好,异常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善与恶,矛盾与矛盾,日常与非日常,我做事是因为我想做,就譬如可爱的渡我学姐,压抑自己的面具不是很难过吗?那就试着摘下来吧。但如果撕裂平淡的正常,就再也回不去了,杀人鬼真的好当吗,真的不好当吗?] [她真是个可爱而又有趣的人。] [只不过,偶尔的偶尔,内心的角落有两种声音发出细细的,经常被忽视的小声呐喊。] [——如果是太宰的话,应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方法吧?] [偶尔也做点不算恶的事啊,“我”!]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43章 河口仓库,8:43 pm。 通讯被切断了。 渡我被身子学习太宰治的模样,晃动自己的双腿,细白腿的下半截吊副长筒袜,棉布紧贴小腿,牛津小皮鞋是棕色的,踢打在集装箱上,发出“哐哐哐”的脆响。 “治君说得太严重了。”她说,“可爱女子高中生就算没有精致的点心作为点缀也会依旧可爱,而且我已经看清楚了,比起徒有其表的精巧的蛋糕,我果然更喜欢血的味道。” 血,被小刀割裂得破破烂烂的残损布料,青肿的瘀伤,大面积的紫红色擦痕,伤口……脑海中闪现一幅幅让常人避之不及的可怖画面,有的是凭空臆想,但绝大多数都源于渡我被身子看过的血腥图片。 她的身心有所反映,心跳加速,眼神涣散,唇舌下分泌唾液增多,几乎顺着口齿往外流。 [该怎么形容渡我酱的表情?] 太宰好整以暇地打量身旁的女性,他的瞳孔黏在粘在对方的面孔上,欣赏的神色宛若在看优美的野生动物,在看抽象派的画作。 [按照进化论的说法,人是从猿,也就是从野生动物进化来的,基因密码的深处写满了动物特有的狂性。] [为了鲜血而疯狂,应该是返祖现象吧?] “帮我个忙。”渡我被身子被镣铐束缚的双手,“手铐一点都不可爱,而且内侧又磨,手腕再被拴着就要供血不足了。” “好哦。”太宰的嗓音飘忽,如风中摇曳的豆大灯火。 [开手铐?]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被皆闻雅也收入耳中,他想笑,多么荒诞不经的内容,打开手铐?太宰老师自己的手都被束缚着,自顾不暇,如何帮助其他人? 但在心中隐秘的角落,两人的对话确实带给他不安。 “咔嚓——”镣铐孔洞中的机关被挪移位置,在空荡又静谧的仓库中,再微小的声音也被放大数倍。皆闻雅也看不清,也无法看清太宰是怎么做的,展开的手铐倒影在瞳孔里,从渡我被身子的手腕上无助地脱落,随引力作用,手铐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你只有一分钟,渡我酱。”太宰晃荡着手,手铐给他甩得噼里啪啦作响,演奏出一曲挺优美的乐章,“一分钟后,英雄就要来了,而且还是强力的英雄。” “有多强力?” “这个嘛,大概是no.3英雄霍克斯的强力吧?” “真危险真危险。”体育成绩相当不错的渡我被身子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她的步伐比猫还要轻盈,脚掌落地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 “那我必须在一分钟内解决掉才行啊。”她说,“渡我啊,还不想被英雄抓走。” …… 河口仓库,8:44 pm。 杀人鬼与杀人鬼的斗争没有太多的花样,只有兵戈与兵戈的碰撞。 皆闻雅也的能力已被破解,只要不回应他的喊话,能力触发条件就无法达成,而渡我,她没有摄取任何人的血液,就无法使用他人的样貌。 两人的斗争是无个性的,全体能化的,技巧更高超的人会是最终的赢家。 渡我被身子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匕首的边缘有齿轮,刃上起放血之用的凹槽,她挥动它,如同操弄自己的肢干,它与渡我被身子的身躯连成一体。 “真漂亮啊!”年幼的女孩儿用捧起心爱小鸟的姿势,捧起刀,匕首大小的刀缺少皮革刀鞘,刀刃又被包养得太好,一根淡黄色的头发丝落到刃上,轻轻吹口气。 “呼——” 坚韧的头发丝,断了。 “哇!”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 “哈哈哈。”厚实的大手掌盖在她毛茸茸的鸡窝窝脑袋上,椭圆形的大眼睛被揉得也眯成一团,“很棒对吧,我的搭档。”父亲的朋友说,“这可是我的藏品,从中东战场上带回来的,看见中间的这道凹槽没?”他指向刀刃中凹陷的部分,“凹槽是用来放血的,只要刺中了人的身体,血就会顺着它源源不断地流出。” “哎?”她拖长了声音,“竟然有专门为了流血而发明的武器吗?” “当然啦。”那人大大咧咧的,无论是近乎于粗鲁的说话方式,还是下巴上的胡渣,都带有被风沙吹到粗硬的气概,“人类的战争哲学,你永远也想不到。” “尤其在进入个性社会后,小国家间的摩擦与矛盾就像是烟火被点燃时迸溅而出的火花,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兀自说着,忽然看见渡我被身子想要把她柔软的小手指头往刀上撞,立刻将它夺了回来,“小心点小心点,不要伤到自己。” 他猛地一拍脑袋:“要是让详哥知道我让你玩危险的玩具,还不得把我撕了,它我就先收回去了,”他说,“小女孩儿的话应该还是喜欢玩洋娃娃吧,叔叔的藏品果然很无聊对吧,不过我好像只会用这些东西。”他的笑容尴尬又局促。 “不不不,完全不会。”年幼的被身子说,“非常可爱。”她扬起圆滚滚的脸蛋说,“能送我一把吗,叔叔?” “啊?”硬汉的表情定格在惊愕上,“那得等我给你找到合适的坚韧的皮子,做个小皮套。” “不过你得答应我,别把匕首挥向自己或别人啊,被身子。”他感叹说,“到底不是在战场上,凶器的作用就被杜绝了,剩下的只是华美的装饰品而已。” “记住了记住了!”渡我被身子说。 [匕首是凶器] [是用来伤人的凶器] [我都记住啦!] …… [力道也太重了吧?]皆闻雅也的手臂被割破了,连成串的血珠子从伤口处挤出,渡我被身子被血的芬芳取悦了,她说,“这不是很好吗?有了血的装饰,就算是难看的你也变得可爱起来。”又是一刀挥下,破空声传递至风中,再及由风入人的耳朵。 “哎哎哎,为什么要躲啊!”渡我一个错步冲到皆闻雅也的面前,她高高抬起手臂,动作很快,没有留下太长时间的空门,“变得更可爱一点不好吗?” 皆闻以狼狈的后空翻躲过渡我被身子的袭击。 [真是太糟糕了。]他想:[从以前开始,我就不是四肢发达的体力派,怎么看都是哲人那家伙运动神经更好,即便在大学时代刻意去学过些空手道啊、自由搏击什么的,却也被老师认作缺乏天赋。] “你的四肢很不协调,皆闻。” “就算是再训练也不能弥补,这是天赋上的差距。” “皆闻你的脑子很好吧,还是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吧,户外运动不适合你。” “皆闻,放弃吧。” [所以说啊,明明真正叫皆闻的人是不折不扣的体力派,甚至还拿过关东大会的空手道冠军,顶着姓氏的我,是个冒牌货啊!] 他右手拿了把小刀,刀很好,品质与渡我被身子手上的那把不相上下,却由于使用人不善于挥动它,而成为了疲于格挡的器具。 一刀、两刀、三刀。 他的胳膊、胸膛、还有脸上的血越来越多,纵横交错的伤口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皆闻雅也牢牢地卡死在网里面。 挥洒在空中的血滴落在渡我瓷器似的脸颊上,鲜红的舌头从她口唇中探出,够到血滴的边缘。 “刺溜——” 她笑得像小丑:“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真让人讨厌啊。”皆闻雅也甩刀子,他的脑壳中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噬脑组织,很痛很痛很痛,滥用个性的能力持续到现在,在极端的疼痛中,他眼中的疯狂没有消退,嘴角扯出的笑容与渡我被身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终于开始觉得,比起太宰老师,你更有被杀死的价值了。”他迈动不是那么强健的双腿,冲向渡我被身子。 [哲人。] [什么?] [我们考同一所高中吧。] [哎,你说东大附中吗?好难啊雅也,我的学力不够超级危险啦。] [但是哲人想要成为政治家吧?要成为政治家的话,就必须上东大附中啊。] [这个,毕竟我的个性不算很强力,而且比起成为英雄,反而是政治家可以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困扰着民众的事情吧,平定纠纷,体察民意,提出对民众有利的法案……] [所以你要考上东大附中。] [到时候的话,雅也要跟我一起吗?] [诶?] [我知道这么说其实超级超级自大啦,雅也你是议员家庭出生,但先前不是说过,没有什么梦想,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我当上议员,雅也也当议员一起来帮我就是了,等到五十岁,我们就能成为首相跟内阁秘书长了!] [……] [怎么?] [太理想主义了!]记忆中的自己,面无表情却又同时气急败坏地指责。 [想要当上首相的话,起码要有六十岁吧!] [这么迟吗?!] [哲人的话,果然是笨蛋,没有我辅佐绝对不行的吧?]雅也说[说好了,你先考上东大附中,然后我们就一起当政治家。] …… “51秒。”太宰从来不带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实在是太恼人了,每一秒每一秒都在提醒他,他还活在世界上,还在呼吸肮脏的、丑恶的空气。但远离手表,说到底只是种无聊的,自欺欺人的行为,当他想要计量时间时,生物钟附带的秒表概念便会形成。 “还有九秒。”他哼唱不知名的小调,调子轻柔而又典雅,古朴的旋律只能让人想到小提琴声在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模样,西洋的小调萦绕在人的耳边,渡我被身子只感觉自己的耳朵被细纱抚过,痒痒的。 她埋首,急切地在皆闻雅也的脖颈间喝几口,手指捏着鲜血染红的领巾,抓住他垂落在地的胳膊肘,锋利的刀接连在身上楼下无数深刻的划痕。 “3秒、2秒、1……” “叮铃铃铃铃铃——” 曲调被调皮的上课铃声取代,舌头尖点着上颚,从天花板与墙的缝隙中席卷而来的气流猛地在仓库内流窜,风拖着无数羽毛,最先一批层层叠叠树立在太宰的面前,形成道密不透风的防护墙,而剩下的则暴力、快速且高效地洞穿卷帘门。 “为什么突然关……”霍克斯双手抱肩,话对太宰说,眼神却在仓库内逡巡,他还没有说完,倒在血泊中的渡我被身子与皆闻雅也占满了视野。 他的眉头拧巴成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两人边上,丝毫不顾手啊衣服啊被鲜血玷污,依次探过两人脉搏。 [很微弱,但还有气。] [他是敌人吗,脉搏停了,身上的伤口……] “这里是霍克斯,这里是霍克斯。”他的手按在耳麦上,“河口仓库敌人已死亡,人质渡我被身子重伤,生命垂危,急需救援。” “人质太宰治完好,午夜尚在昏迷中。” “是,非常抱歉,是我救援不急。” [啊啊啊,果然道歉了,霍克斯君。] 在太宰的视野中,霍克斯站得笔直,他的后背挺得像一株松柏,顶天立地地栽种于世间,头发被风吹得越发张扬不羁,防风眼镜挡住了打扮的表情,但他的表情必定是认真的、严谨的,又带着一点点少年成名的傲慢。 [明明是高傲的人,却被当局的政治家驱使得像野犬一般,充斥着愚民的众议员下达的错误判决,却偏偏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还要在惶恐的当头训斥英雄一通,哪怕是江户时期的艺术品净琉璃剧,也没有眼前的画面来得荒诞吧?] 他嘴中吐出一串绝对不算是好,但放在眼下却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点评:“真是让人捧腹大笑到几乎落泪的悲剧。” …… 次日,同市内,东京病院,9:03 am。 绿谷站在病房外的过道上,透过大片的玻璃阻挡墙,他看见一袭淡蓝色的挂帘,以及挂帘后影影绰绰的病床与人。 病房面向外侧的墙壁上镶嵌了一扇大窗户,窗帘为通透的乳白色,窗帘下有一台柜子,也是白的。花瓶如沉寂的舞女,立于桌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少年人高挑的身影从隔断床帘后钻出来,他手上捏着两支不合时宜的玫瑰花,花被保存得很好,明明是在远离病院的车站买来,却犹带露水,清晨的生命精华凝聚在三两点水滴中。 玫瑰花在瓶中,孑然独立。 “真是帮大忙了,绿谷君。”太宰轻轻关上门,“明明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晚上,却还愿意跟我一起来病院探望人,果然你就是几乎在传说中都绝迹的好人啊,绿谷君。” “别打趣我了,太宰同学。”绿谷出久苦笑,“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帮上忙,甚至到现在,我还相当得混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英雄的含糊其辞中,他得知有一非常恶劣的敌人正在被追捕中,太宰与受伤的女孩就是此次人质。 “哎,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吗?”太宰扭头,装作惊讶的模样,他装模作样的姿态,就算是绿谷出就看了都忍不住吐槽。 [稍微认真点啊太宰同学,就算是想要捉弄我的话,也表现得真实一点,起码我还能开口问问你事情的来龙脉啊。] [现在这样,不是已经将“我要捉弄你”写在脸上了吗?] “这样的话,我就给绿谷同学讲个故事吧。”太宰十分期待地说,“本来也不是个值得形成文字落笔于纸上的小故事,但要是连一名听众也没有,就埋藏于千千万万的悲喜剧中,也未免有点凄凉。”他转头说,“反正绿谷同学你是相当稀少的老好人,就且听听故事吧。”他拉着绿谷出久,在靠楼梯道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故事的开头是一对朋友,一人是警察的儿子,另一人是政治家的儿子。” 爆豪站在拐角喝果汁。 …… 同市内,9:17 am。 “个性监管条例!”忙了一夜的霍克斯站在站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至于嗓音不由自主开大,相泽消太不赞同地看了霍克斯一眼,后者才如梦初醒把音量调低。 “开什么玩笑。”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是切碎之后从牙缝中挤出来,“将个性化作良性、中性、恶性?那群政客在开玩笑吗?没有什么人生下来就会成为敌人,更不要说个性是一代一代遗传的,敌人的父母难道也是敌人吗?”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越发急促,粗重的气从鼻中喷涌而出。 “目前为止只是个提案。”相泽消太说,“在树理事件后,那些人对敌人家属相关事件讳莫如深,想要将法案落实,非常困难,现阶段可以不用担心。” “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霍克斯说,“我们的社会,从生下来开始,本来就是不平等的,而英雄存在的意义其实是恢复社会秩序,当社会趋于平静之后,缩短畸形的、从个性中诞生出来的不平等感。” “但他们准备做什么?” 相泽消太说:“他们准备让日本变成什么样的世界?”他含糊不清地说,“可能是柏拉图写过的那个世界吧,高中课本有学。” 理想国。 护国者、卫国者和生产者。 英雄、敌人和普通人。 …… 同市内,9:27 am。 “我的故事说完了。”太宰站起来,做了节舒展身体的广播体操。 绿谷坐着,他的面孔凝固了,苍白的肌底上,小雀斑都不在跳动,而是静静地蛰伏着,如同三流画家在蹩脚画作上残留的斑点。 “不要这样啊,绿谷君。”太宰伸展完胳膊与柔韧的腰肢,再坐回了坚硬塑料座椅上,“在看完一部喜爱的电影后留下影评可是美德,我虽然不要求读者对我的作品有什么反应,但你既然是唯一的读者,请稍微对我叙述的故事作出评价吧。” “提问,在这则故事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异常的。” “请告诉我你的答案吧,绿谷出久君。” #事件:异常,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2%] 第44章 “讷讷。”年幼的孩童坐在扶手椅上,此扶手椅并非是西式洋房中烧火壁炉旁摇曳的木椅子,而是游乐园里花哨的装饰品,扶手部分是铁做的,铁丝卷翘,藤蔓般的缠绕在一起,摆弄出钢铁玫瑰的模样,屁股底下是刷漆的木板。孩子的腿不够长,膝盖弯卡死在模板外侧。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他晃荡着腿,动作充满童趣,“什么是英雄。” 年前健壮的男人与年幼精致的孩子一同坐着,论外表,他们委实无相似之处,但往来人看见孩子手中叠在一起的拥有三个冰激凌球的甜筒,与男人懒洋洋背靠椅背望天的模样,都会会心地说一句“多好的一对父子啊!” “英雄。”阿喀琉斯说,“我想想,真是难回答的问题,阿治你越来越难对付了。”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当然咯,你肯定知道那句话吧,‘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阿喀琉斯其人,若不涉及正事,便懒散得像条终日昏昏欲睡的秋田犬,从他的语调中便可感觉到渴睡的欲望,“我心中的英雄跟其他人心中的英雄不一样。” “还有,在外面别叫我阿喀琉斯,叫我宏义。” “阿宏。” “是宏义,算了,阿治你就不能好好叫我名字吗?”他的脖子卡死在椅背上,头微微向后仰,“算了,英雄啊……对我来说英雄就是能战胜黑暗的人。”他对孩子总是无奈的。 “黑暗?”阿治问,“什么叫做黑暗?”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算了,小孩子都喜欢问问题,就算是再聪明的人都不能免俗,”宏义说,“就是内心的黑暗啊,社会的黑暗啊,比如说你忽然想要掀起对面女孩子的裙子就是黑暗,社会上有道貌岸然的官员猥亵女学生就是黑暗,敌人把房屋震塌了也是黑暗,零零总总太多了,得你自己去体会。” “哎——” [阿宏也成为狡猾的大人了啊,“得你自己去体会”“得你长大了才知道”“你还小”,都是大人的万金油回答啊。] “怎么?”宏义问,“又有什么感触。” “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阿治说,“大概是一年前吧,好像也有人回答过我‘英雄是什么’的问题,答案嘛,跟阿宏你的很像,却又不是很像。” “他跟我说,英雄就是铲除邪恶的人。” “哦,跟你说话的人现在?” “死了。”阿治的口吻与其说是不知事的孩童,倒不如带着百无聊赖的薄凉,“不仅身体死了,精神也死了。”最后一丝孩童特有的撒娇后的柔软消失殆尽,“中了七颗子弹,头、左足、左手、右肩膀,胸膛三枪,当中一枪穿胸而过,死得很惨,也很痛苦。” “我猜也是。”阿宏说,“就说吧,这问题没有唯一答案,你自己琢磨琢磨就好了。”不低头,他就能猜到太宰的眼神,必定是空落落的,像是广袤无垠宇宙中的黑洞,充满了吸引力,看一眼就心悸。 “琢磨不出来怎么办?”偏偏他还要追问。 “琢磨不出来的话……”阿宏说,“你就去当个英雄好了。” “自己当英雄的话,一定能找到答案。” …… [我做梦了?] 太宰睁开眼睛,灰蒙蒙的天花板压在头顶,隔光指数100%的窗帘将房间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所在的公寓不大,只有20平方米左右,是东京典型的出租屋,这屋子是小庄编辑帮他找的。 房间里家具很少,一张床,一座冰箱,木质地板上零散地躺着几本书:漫画、普希金的诗歌、国内的文学杂志…… [真的不多买几样家具吗,太宰老师?]小庄头一次到太宰位于东京的公寓时,也被其极简的装修震撼到了,这种震撼不同于他在静冈的房屋,精美、却没有生气、单调的白色与黑色乍眼得过分。 [太空了。]他想。 [太空了,太宰老师的房屋,就像是摒弃了一切自我爱好,仅仅留下供最低生活水准的家具器物一样。] 小庄编辑心中升起隐秘的担忧。 [文学家的心理状态,经常会有问题对吧,特别是太宰老师,写得文字深邃是深邃,却抑郁过头了,考虑到他的年龄与生活状态,果然还是约见心理医生聊一聊比较好吧,可恶,身为编辑我竟然没有关心老师的身心健康,实在是太失职了。] 至于当时的太宰,仅仅是坐在床沿边上,胳膊肘支撑在大腿上,津津有味地看小庄编辑。 [哎呀,原来人的表情可以丰富成这样吗?单看表情就能在脑内模拟出一出戏剧,能用表情将内心的想法演绎得淋漓尽致,也算是很不得了的能力。] 时间回到现在,太宰从床上站起身,他光着脚走到落地窗前,窗帘挂钩在拉扯下向两侧挪移,阳光霸道地探进屋子,将昏暗的室内劈成两半。 [我忽然想起,似乎有一人,大概是叫弗洛伊德吧,总爱把人的梦境与潜意识里的情感联系在一起,一段时间内,班上的同学都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的梦境。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啊,潜意识中的情感,难不成都是些不应该被宣之于口的隐秘事吧,将其像展开书页一般摊在众人的面前,真羞耻啊、真羞耻啊!] [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他们知道,我很少,或者根本不会做梦,究竟会以怎样的态度看我,是口中假惺惺地安慰,心中却不屑地念叨“真是怪物”,还是流露出廉价的浅薄的同情,“你实在是经历得太少了”。] [经历得多就会做梦吗?回顾往昔我的人生中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会为人称道的事,我想那才是不会做梦的原因吧。] [——《人间事.假面的自白》 …… 静冈有两座墓园,东边一座,西边一座。 坐上前往静冈的jr专线,经过13站下车,徒步行走十多分钟,小公园似的幽静墓地静静展现在面前,看守墓园的老人戴顶草帽,手穿布料粗硬的手套,听身后传来沙沙声,他便挺直了佝偻的背,面孔飞上一抹善意的笑容。 “早上好。”他温声招呼,仿佛没有看见太宰异常的穿着打扮。 “早上好。” “是来看重要的人吗?” “如果要说的话。”右手搂着的百合花束向上推了推,妙曼的白色花瓣与白西服相得益彰,一头蓬松的,极少打理的黑发被从中间分开,右侧发丝别在脑后,调皮不在,典雅有余。 倘若此时太宰出现在隆重的婚礼现场,以男主角的身份出现在教堂中,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我来看我的‘妻子’。”他是这么说的。 “您太太,一定很漂亮。”老人说。 太宰的眼睛笑完了,他声音飘渺,像是给睡前的孩子念甜美的童话:“是的,她值得整个世界的爱。” 焉岛爱的墓碑在园深处。墓园被分为两部分,前区位于墓园中部,不仅有翠竹,碑前还有闪烁着粼粼波光的荷塘,虫鱼鸟兽热爱这片地方,野花也在纵横交错的道路旁绽放。焉岛爱死后与花草无缘,却得到了一块僻静的居所,不知是松柏还是其他树木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偏园的土地上,这里的墓碑不多,不过四五块,大部分的位置都空落落的,连块石板也无。 [爱酱的话,肯定会喜欢这里。] [她本来就是喜爱独居的优秀女性,除非是与自己所爱的人居住在一起,否则断不愿意与其他人共处一室,这么看来的话,僻静的,连邻居都只有几人的居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拐过树林,疏朗的天光穿过枝桠上层层叠叠的树叶,两三点光斑落在石碑的右上角,更在年轻男性的头发丝间跳跃。焉岛爱的墓碑前放了枚脆弱却摧残的水晶玻璃瓶,瓶中塞满了鲜红的永生花。 明田优二招呼:“你来了,现任?” 太宰说:“来了哦,可悲的前任。” 明田优二的脸瞬间垮下来,什么雅痞的浪荡帅哥的尊严全被代谢掉了,他不满地皱鼻子嘀嘀咕咕:“你这小鬼,还是这么不可爱啊。”他也不知是对墓碑絮絮叨叨地说话,还是在跟太宰喋喋不休,“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世上真不多见,明明是前女友了却还念念不忘,每年都来看她,说起来我干什么要跟你攀比,明明连站上舞台的资格都没有,可恶……”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明田先生喜欢一成不变的事物吧。”太宰突兀地开口了,他的瞳孔容纳得下一整片晴朗的天空,在属于他的晴天里,没有云彩,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湛蓝天空,“喜欢一成不变的人,一成不变的标本,一成不变的话,宣誓自己拥有一成不变的永恒的爱。” 说着说着,他的语调没变,内容中粘糊糊的恶意却通过嘴角讥诮的嘲讽,赤、裸地展开在明田优二面前:“但是明田君,只有死人才会一成不变哦,爱酱却是已经回归了静谧的死亡,但在最后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敏感而充满悲伤的女士,而是得到了圆满的幸福。” “爱酱她已经不是朝仓爱,而是焉岛爱了,她才不喜欢种植在花园中,永远维持着盛放时期模样的花卉,随着四季变换自然凋零的白百合才是她所喜爱的。” 他弯腰放下怀中百合:“对你来说,承认改变,承认失败,就这么难吗,明田先生?” 明田优二不嘀咕了,他戴上了面具,对他而言,最常用的面具是彬彬有礼的虚伪笑脸:“很难啊,人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说:“你的嘴还是这么不让人喜欢,太宰君。” “谢谢。”太宰甜蜜地说,“我的喜爱只是给可爱的女孩子,像明田先生你这样的男人,还是离我远点吧。” “不过——” 明田优二说:“不变的人,其实还是有的。” 他说:“一年了,太宰君你,完全没有变化啊。” …… 长枝穿了条淡咖啡色的连衣裙。素雅的裙摆上绣了几朵枫叶,她极爱那几朵叶子,就算在寒冷的深秋,也不过是由翠绿染成了代表着火热生命的红色。 在花中,长枝最喜欢莲花,在叶中,她最爱枫叶。 一头秀美的长发被编成了精致的发辫,她拎了一个大帆布袋,袋子里放了图书馆才借来的新课本,几天前,她顺利拿到了大学的录取函,等最后一个暑假结束后,就可以去上学了。 [今晚吃什么?] 她思考亘古不变的哲学问题。 [周边的几家外卖屋子都吃腻了,自己做吗?冰箱里还有条鱼,抹上味增腌一下不知道味道如何,前两天才从太宰君的书里看见了华而不实的菜,好像是叫洛可可吧,还没有吃过,上次问他的时候也只是说‘哎呀,只是我瞎编出来的菜,如果想要尝试的话,长枝酱不妨做了看看,那我也知道好不好吃了’。] [多么不负责任的话啊,但还是做做看吧,要是不好吃的话,下次就把盘子端在他的面前,告诉太宰君,你随便写出来的菜真是难吃啊。] 钥匙精准地钻进公寓房门的孔洞中,转圈,门打开,发出咔嚓一声,她脱下外出穿的芭蕾舞鞋,放入鞋柜,才发现鞋柜中多了一双皮鞋,少了一双拖鞋。 [嗯?] “你回来了吗,太宰君?”她扬声问道。 “我回来了哦,长枝酱。”音符含在太宰的嗓子里,一个接着一个,雀跃地跳出来。 …… “哇——” 五颜六色的大盘子躺在白桌正中,胡萝卜细条、紫甘蓝、荷兰豆、番茄,各种各样的蔬菜被切成固定的形状,花瓣一样展在盘子上。太宰发出了夸张的赞叹声,他说:“莫非这就是洛可可?看上去真不错。” 长枝插起胡萝卜细条,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取了个华丽的名字不错,但真说的话,其实就是蔬菜沙拉啊,只不过酱汁的做法和大众都不一样,乱七八糟的,不像是法式酱汁,也不像是中华口味的酱汁,书中描绘的做法,我听都没有听过。” “味道呢?”太宰用含笑的眼睛看向她。 “马马虎虎。”她把胡萝卜咽下去,“老实说,还不错。” [修治,这是洛可可哦。] 记忆中的盘子比眼下的还要华丽上三分,母亲在色彩上有异常的天赋,但凡是经她手拼凑出的菜肴,都像是东洋的浮世绘画,色彩浓丽却古雅。 [洛可可?] [没错,洛可可。]素白的手又落在他的头上。 [在法语字典中,洛可可有这样的意思,华丽明艳可爱的外表,与空洞无变化的内在,很棒的词对吧。] “说起来。”长枝又无聊地插起一片高丽菜,“我才知道,原来明美酱的明美与小早川明美的明美是一个明美啊。” 太宰抬起头,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无辜了,仿佛没有听懂长枝的意思。 “就是视频直播。”她说,“我看到了哦,明美酱还给你献了花。”她说,“我以为她会送向日葵来着,竟然是红玫瑰吗?” “唉,听起来你们似乎见过?”太宰的好奇心被拎起来了,“有聊过吗?什么样的话题?” 金属叉子在长枝的嘴唇上一点一点:“太宰君的话是男性,对女孩子间的私密话题不要有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她笃定,“太粘人的男性,总是会被女性讨厌的。” “啊,超过分啊,长枝酱。”太宰他都要赖在桌子上打滚了。 …… [话题吗?] 长枝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两个年龄相似的女孩子凑在一起会聊什么话题,除了简单的流行啊花卉啊装饰之外,最多的应该就是喜欢的人了吧。] “虽说是有了喜欢的人,关系似乎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起码能够称得上是友人吧。”明美顿了一下,“但我的话,似乎还没有整理清楚对他的心情。”在说这话时,明美的高傲已经像是接触到明火的冰,冰雪消融,“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他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对于他做的事,他说的话,我却总想去包容,这是喜欢应该有的反应吗?”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对了,好像是…… “也算是正常吧。”她听见自己说,“不过听了明美你的形容,就像是用慈母的心情来喜欢着那个人嘛!” [真伟大啊。] “或许真的是这样。”她喃喃地说,“因为就算那个人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肯有人接近他,一直在排斥着所有的人,我还是想保护他。” [因为太宰君的样子,实在是太孤独了。] …… 清扬的音乐传入太宰耳中,手机铃声,响了。 “我去接个电话。”他对长枝说。 “喂?” “太宰同学。”胖胖橡胶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熟悉却陌生的英雄让太宰挑起了一端的眉毛。 “胖胖橡胶先生?”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另一头,胖胖橡胶的左手拿了一张照片,在灯光的反射下,相片看得不是那么清楚,椅子上似乎坐了一位优雅的穿着白裙的女性,右手边站了位幼小的孩子。 母子身后几步,有名男人,守望者似的看着他们。 “我想问问,”胖胖橡胶深吸一口气,“你认识尖枪英雄,铁名巧吗?” [啊,这个名字,好久没有听过了。] [原来梦真的有预示未来的作用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45章 与其他城市相同,静冈也有无数家风格各异的咖啡馆。以“回忆”为命的咖啡厅与太宰居住的高级公寓毗邻,装修风格不日不洋,欧洲风格的深红色挡雨棚上绣了几行分辨不出内容的法语字,墙壁上开的小门却偏偏是木质的,磨砂玻璃与正常玻璃卡在门框内,屋檐下吊了一枚风铃。 是会津喜多方风铃,玻璃风铃面上以漆绘金粉,风吹过,声空灵。 胖胖橡胶推开门,将自己稍显庞大的身躯挤入其中,擦洗杯子的中年咖啡师抬头看了眼胖胖橡胶,眼睑就垂落,“欢迎光临”。他声音淡淡的,不知是没有认出排名靠前的英雄,还是见怪不怪。 下午二时,上班族都在上班,周末的学生们则在东京玩耍,咖啡厅里很空,好像没什么客人。 抬头,正面便是一排高大的植被,少年与少女的声音从植被后传来,他们可能在调情,被遮掩住的表情是否带着青年人的朝气与羞涩不得而知。 “唉,真的不能一起去海边吗 ,直子?”少年人说,“很近哦,就在横滨,有一片相当美丽的海,坐jr的话40分钟就到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大小不一的船只,不是很美吗?” “再美的景色与殉情扯上关系就一点都不美了。”直子的下半身还肃立在桌边上,上半身却越来越向下越来越向下,脸都快贴在太宰的脸颊上了。 偏偏她的动作一点都不暧昧,反而充斥着异样的压迫感:“比起在这里邀请我殉情,太宰先生还是先付了去年赊的账吧,现在已经不是经济萧条时期了,我们不接受熟客的长期赊账哦。” [赊账?] 胖胖橡胶被词汇惊到了,据说东欧那里还存在着赊账的说法,但都是像西班牙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国家,日本的历史上也有赊账的说法,但不是出现在战后,就出现在个性出现后的矇昧时代。 [这个时代还有人会赊账吗?特别是年轻人。]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胖胖橡胶咳嗽两声,植被后的少男少女声音一顿,当他拐过弯时,就看见穿着校服的太宰治笑着对他招手:“胖胖橡胶先生,过来坐。” 而打工的女孩,左手持铅笔,右手端着记事板,表情严肃地等待点单。 “一杯蔬菜汁。”胖胖橡胶的食谱很科学,窄小的椅子差点容纳不下他宽敞过分的身躯,等直子记下点单离开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正对太宰,他打量着其中的小孩儿说:“唉,这样子的我,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承认了。] 胖胖橡胶不动声色地想,当太宰说知道铁名巧这一名字后,他就马不停蹄地从东京赶了回来,铁名巧是他一开始成立英雄事务所的合伙人,但在某一个任务之后,他失踪了,毫无根据地消失将近半年后,某一天,他收到了对方的骨灰。 据说铁名巧在世界上的亲人也不见了,所以身后事需要他这一最好的朋友来处理。 之后他追查了很多年,线索不过是仗曾经对方寄送给自己的照片,此外什么都没查到。 而太宰与孩子的脸,也是先前才对上的。 “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胖胖橡胶低头恳求。 “当然咯。”太宰捧起面前的咖啡杯,“放心吧,既然答应了可爱的胖胖橡胶先生,我就会说出我知道的事。” “我啊,可是从来不说谎的。” …… [睁开眼睛后,我就打开了检测板,同步率变得越拉越高了,今天已经突破75%,对比先前的多次任务,今次绝对是同步率上升最高的一次。我不知道A的人格还能保存多久,目前看来,身体中修治的部分已经占据了主导权。] 孩子顿了一顿,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正常的钢笔对比他的手来得太大,现在使用的笔是父亲作为生日礼物特意为他定制的派克笔。 以政客为职业的严肃男人对物质的在意停留在几样物件上:手表、钢笔以及藏书,津岛修治在出生的第一年就得到了价值高昂的手表,即使再过二十年纤细的胳膊都不一定能撑起劳力士的宽链条。 [修治太聪明了,而且性格中又有着非常黑暗的一面,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A的存活时间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咚咚咚——”厚重的木门被敲响了,捏着嗓子特有的矫揉造作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少爷,您醒了吗?” “醒了。”修治说,随即他把才写好的日记从笔记本上撕扯下来,又从抽屉的夹缝层中摸出了一枚打火机,火焰舔舐笔记本纸张的左上角,白纸成了枯萎的黄色,最后再烧成了一堆灰烬。他站起身,推开窗户,烟和灰顺风飘流,门外枝头上的鸟儿原本还在昏昏欲睡忽然接触到混杂着灰的空气,都煽动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又是新的一天。 …… 换上衣服,打开门,走下盘旋回环的楼梯,就连楼梯的立柱都是白的,他的家在母亲的喜好下装修的宛若象牙塔。 用餐的餐厅没有电视机,只有一方椭圆形的桌子,母亲从清晨见到第一面时就维持着完美的妆容,当然不是说她的五官长得不好,事实上津岛寂女士是古董花瓶一般珠宝似玉的美人,五官精致到了绮丽的地步,这在修治小先生的脸上可见一斑。 [如果母亲没有这张脸的话,也不会将严肃的父亲迷得神魂颠倒吧?] 偶尔就算是修治君也会生出如此想法,当然咯,他并不是说母亲就是花瓶美人,除了容貌之外,她的学识谈吐等等,在女性中也是排首位的。 “快点坐下,修治。”父亲在阅读报纸,以现在的技术,报纸的油墨早就不会弄人一手,甚至纸媒都很少见了,不过在老派人士的心中,订购、熨烫报纸是身份的象征,是种传统,他们家的客厅中没有电视机的一席之地,用餐时男主人安静地阅读报纸更是景观。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饭桌旁,女仆似乎想要上前一步帮他拉开椅背,但修治说:“怎么能让可爱的小姐帮我做这种粗活。”便率先拉开了椅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动作很轻巧,椅子腿在地板上拉开,却偏偏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大厅内维持着安静的氛围。 “诗小姐,可以给我拿今天的报纸吗?”他用茶匙搅拌奶茶,灵巧优雅的动作与母亲一模一样,“父亲在看的报纸就可以了。” 津岛原右卫门先生撇他一眼,站起身,报纸给他抖出声音。 “我出门了。”他低头看向身旁的珠宝美人,“最近的治安不是很好,晚上切勿出门,寂小姐。”当他说话时,神色中流露出近乎怜惜的色彩。 [明明已经成婚多年,却还要用小姐的敬称,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 修治切下一片奶酪。 “如果实在要出门的话,跟英雄事务所申请一位英雄当作保镖如何,虽然他们经常浪费纳税人的钱,造成公共设施损坏,但论对敌人的能力,英雄确实是独一位的,尤其在欧鲁迈特崛起之后,其他英雄的能力也提高了。” 寂小姐放下刀叉说:“那真是再感谢不过了,原右卫门先生。”她说,“祝您工作顺利。” 男主人在仆人的协助下穿上外套,带上小礼帽,拿着皮箱出门了。 司机早就将政府官员的专车开在庭院中等待,当厚重大门轻轻合上时,室内的气氛为之一变,流动在男女主人间凝固而压抑的气氛消失殆尽。 修治放下刀叉,发出失礼的声响。 “哐当——” 诗小姐的脚没有动,反倒是坐在幼小孩童对面的美人抓起哗啦啦直响的报纸:“开始今天早上的新闻播报吧,小先生。”她调皮地眨眼睛,“麻烦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美丽的小姐。”油腔滑调的小孩子比大人可爱多了,在场的女士都因他人小鬼大的表演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一条重要案件是——连环杀人案件。”报纸正面第一版正中间贴上了放大的照片,日本的报纸标题向来吸引人眼球,诸如穷凶极恶凶手之类的修饰词被修治省略了,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总结陈词,“上个月发生的案件故技重施,又有受害人出现。” “上个月的案件?”寂小姐端起咖啡杯,左手还顺起了托盘,“上个月的哪一起案件?”她轻言细语,“现在的治安实在是太糟糕了,每一天每一天都有那么多的敌人袭击,我已经分不清有多少杀人案件啦。” “分尸案件,请问美丽的女士您有印象吗?”他的声音调皮到了可爱的地步,“按理说在早晨的餐桌上不应该聊败坏胃口的话题,不过您有要我播报了,就要做到最好咯。” “哎呀。”寂小姐说,“我知道,是把男性分成了七块?” 首、左胳膊、右胳膊、胸膛、左腿、右腿、生殖器,不多不少的七个部分。 “是的。”修治说,“地点的话,是在中央大剧院的后台,男性的身体像是艺术品一样盛放在了备用舞台的最中间。” “多可怕的场景啊。”寂小姐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犯人大概也是拥有审美的。” “唉?” 她认真说:“如果没有审美的话,就不会选择大剧院这种富有艺术感的场所啦。” [太可爱了。] “不过,按照原右卫门先生的说法,美丽的女士您还是再去英雄事务所找一名英雄吧。”修治说,“最近的治安比平时还要糟糕好几个百分点,以往有诗小姐跟着,我就放心了,但是最近的话恰好是神无月,我们又不在出云,没有天上的神明保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了。”他说话也不好好说,偏偏要引经据典说些逗人发笑的话。 让年轻的女性获得快乐,这或许是年纪轻轻的修治先生在这家庭中的最大建树。 第二版同样是杀人事件,好像是英雄在巡逻的过程中身亡了,但因为没有抓到犯人,也没有目击证人,这件事仅仅得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修治看过之后,顺嘴说了一声,接着抛出些逗乐的话题。 “诗。”寂小姐用完餐,她拿手巾擦掉了嘴唇上不存在的食品残余,手法太精妙了,哑光的口红还停留在唇上,“东京比较有名的英雄事务所有哪些?” 诗微微低头欠身:“我马上就去准备。”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小先生。”她看着修治说,“所以接下来,请让我们一起挑选合适的护卫吧。” …… 眼下正是欧鲁迈特横空出世的第三年,新旧事务所同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高楼林立的东京都中冒出了无数家英雄事务所。最出名的不用说,是欧鲁迈特与夜眼合作的事务所,当然了,就算是天皇,也不奢望能够得到no.1英雄的贴身保护,他们可是早早就立下规矩,不为个人所服务,眼中看见的永远是受难的群体。 排位靠后的英雄即使找到了也没什么意义,一张A4纸堪堪容纳下了排名在150位以内的英雄,再去掉灾害英雄、群体英雄组合等不适合作为保镖对象的存在,剩下的名字并不算很多。 早餐结束后,寂小姐弹了一会儿钢琴,修治小先生学习的是小提琴,钢琴对他来说只是作为辅助会一点,但当母亲心情好时,总会让他坐在身边的钢琴椅子上,稍微教导他一点儿弹琴的技巧,甚至有时会即兴来一段四手连弹。 黑白相间的琴键被一大一小两双手以相同频率按得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优美的音符流淌而出,都是些即兴的演奏,开始是代表着生命的乐章,一会儿又变成了静静的流水,修治努力跟上揣测母亲的想法,就算是以他的聪明通透,经常都不能明白寂小姐在想什么。 [她好像很高兴?]修治想。 [究竟是为什么而高兴呢?是读了一本喜爱的书,或是父亲又做了什么让她高兴的浪漫的事,还是说发生了别的什么?] “今天修治有什么安排?”她忽然问道。 “安排的话,也不是很多。”他说,“国中的课业已经学完了,父亲最近在物色合格的高中老师,还是家庭教育,按照上回的进度,说不定不到一个月就能把无聊的课本吃透,他希望我能学得更多些,所以想要聘请知识渊博的老师。” “不过学富五车的哲人一般不喜欢当家庭教师,而普通的知识库存量又实在入不了他的眼睛,所以最近的话,只需要学习法语与英语,再进行自由阅读就可以了。”他说,“晚上的话,需要去研究所一趟,纪录个性的最新数据,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别的活动。” 闲聊的空档中,诗小姐送上了名单,白纸被随意放在钢琴架上,寂小姐从上倒下扫视一遍,划过中段时,她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这个人。”葱白的手指间滑过尖枪英雄,语调温柔,神色却很冷淡,侧面来看像尊白瓷人,“就拨打他们事务所的电话好了。” [是熟人吗?]修治想。 ……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 周日,胖胖橡胶&尖枪的事务所中依旧忙碌,前台一共放了三部电话,从十点开始,三部电话的铃响就没停顿哪怕一秒,不是左边的座机响了,就是右边的座机在叮玲玲出声。 ”我一定要加薪!”前台女郎才挂断左手边的电话,就猛地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下一秒,右边与中部的电话响了,她左手拿着一部,右手拿着一部,脸上带着再标准不过的职业笑容。 “喂,您好,这里是胖胖橡胶&尖枪事务所。” “加薪加薪加薪。”外出巡逻的两人才出来就听见女郎发自内心的怒吼,在对付完难缠的敌人后,堆积在胖胖橡胶身体周围的膨胀橡胶已经收缩成了正常人体型,能够操控铁的尖枪英雄也灰头土脸,后者说话的声音有些大,竟然拉扯到了嘴角的伤害,嘶嘶嘶,抽痛得不行。 “最近的工作怎么这么多啊!”事务所内其他的年轻英雄也怨声载道。 “因为没有固定的巡逻区域,又在冲排名的缘故吧。” “年轻英雄总是这样,想要出头的话就要多努力。” “我们事务所才成立一年,要不是工作多的话,排名怎么可能掉在100末尾。” “不过最近的敌人也未免太多了吧,昨天的杀人案件看了吗?超可怕,不仅有变态杀人狂,还有专门针对英雄的杀手。” “敌人的旺季也来了吗?” “让开让开让开。”前台女郎的能力是自动书记,整合工作清单再合适不过,挂断这一拨的电话,她便将整理好的工作清单依次放在英雄们的桌上,才歇下来没两分钟又要被派遣出门,即便是钢铁造就的人也要大声地哀叹。 在其他人哀叹的同时,她将一张尚未确定回复的纸张放在两位事务所创始人的面前。 “这个任务是指名尖枪去的。”她说,“给的报酬确实很丰厚,但性质上却不属于公开的英雄活动,我整理下来了,你看看,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她忍不住抱怨道,“但是委托人也太神秘了,只是报了名字,连姓氏啊工作单位啊都没有说,藏头露尾的,答应得可能性很小吧。” 哪里知道铁名巧在看见内容的瞬间,脸色就变了。 “帮忙回个电话。”他说,“这项工作,我接了。” [寂小姐。] [我承诺过,只要您需要我,就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身体:太宰治(津岛修治)] [同步率:76%] 第46章 长车在平整的马路上行驶,诗小姐依旧穿了身女仆才会有的装束,若非她长了张纯东洋化的脸,只要注意到她的姿态与装扮,准会让人联想到19世纪的英国。 她坐在右侧的驾驶座上,后座的真皮坐垫被轻微地挤压,右侧的安全带服帖地束缚着寂小姐的白套装,她身旁则是尚未结束课业就跑出来的修治。 “英雄已经接下了委托,直接让他来家里报道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找他?”孩童巴掌大的脸上,玻璃珠子似的眼球咕噜噜地转悠。 “原因的话,我想想看。”寂小姐头微微抬起,右手食指在下巴上一点一点。 [啊,应该有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她的姿态?] [“就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好像是川端康成说的话吧,文字的魅力真可怕啊,百年前的精妙形容却能严丝合缝地贴在母亲身上,换种角度来看,她真是美过岁月的古董美人。] “如果原右卫门先生问的话,我应该会说是出于礼仪方面的考量。”她说,“但是修治问的话,我会说是去见一位很久不见的同学。” “唉,尖枪先生是男性对吧?”修治说,“我还以为阿寂上的是女校。” 他对寂小姐的称呼实在是太多了“美丽的女士”“美丽的小姐”“寂小姐”“阿寂”,偶尔会调皮地称呼她为“津岛太太”,在津岛原右卫门先生面前则会老老实实地叫“母亲”或者“妈妈”。 “不哦,我上的是男女混合校,小先生。”寂小姐说,“铁名先生是国小、国中与高中时代的同学。” “真‘巧’啊。”他说了个一语双关的俏皮话,“因为阿寂从来不说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才会连女校与男女混校都搞不清楚。”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车的速度减慢了,车头驶入住宅区,车窗两排坐落着形状不一的一户建,有的古朴,有的现代,有的像是学校午餐配送的正方形牛奶。 他们停在精巧的小洋房前,有钝角形状的顶与铁栅栏围起的小花园,花园像是幼稚园的苗圃,被平整地切割成了好几小块风信子、桔梗、蔷薇、铃兰,在划定的范围内簇拥着。 [真糟糕。]他下意识按照母亲的审美点评花园。 “你知道如何体现花的美吗,修治?”寂小姐在插花,她穿着洋装,插花要用到的花盆与花枝放在露台的藤条小桌上,据说真正的插花人会穿得体的和服,跪坐在静谧的和室里完成艺术品。 那是不可能的,他家里别说是和室了,连和服都没有。 “每种花只能用一次,譬如玫瑰要放在百合旁才能突显火红色的灿烂,向日葵不与满天星搭配就没法朝着太阳微笑。” “倘若把模样相似的花放在一起,就太过可悲了,相似的群体中所有花都是一样的。” 咔嚓—— 满天星的侧枝,被剪断了。 …… 直到铁名巧从英雄事务所出来,还能听见下属骂骂咧咧。 年轻人在连轴转了48个小时后脾气暴躁点实属正常,明明夏天已经过去了很久,寒风却浇不灭敌人的热情,所谓的犯罪率也是一个看一个,有样学样,穷凶极恶的敌人们都出来作乱,下面的小喽啰也想出头,恰逢欧鲁迈特有事去了美国,一个月都不能回来,日本的敌人们就像是被放了大假,一个接着一个出门狂欢。 英雄们的工作量呈直线上升趋势。 “早知道你会接这个任务,我就不给你看了!”前台女郎都要抓狂了,她给加班折磨得不行,睡眠不足的暴躁全爆发在铁名巧的身上,一双爪子攥住他的脖子,上下大力晃动,“你在想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你想要冲英雄排位,能不能冲进前五十全看这一个月,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胖胖橡胶跟你的人气……”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还是说你缺钱?不可公开的私人委托,如果说有什么好处就是给的薪水高,但是钱什么时候挣都可以……” “不是那些问题。” 前台女郎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坚毅的好像要将沉重的山头扛在肩膀上的表情。] 尖枪英雄深吸一口气,对事务所里的人深深一鞠躬,他鞠躬的幅度绝对超过了90度:“很抱歉,这次因为我私人原因给大家增添了麻烦,这是我的失职,今年的话,请大家将接下来所有的资源都堆在胖胖橡胶身上。” “喂!”胖胖橡胶先头一直沉默不语,他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铁名巧,因此更能看出他的决心,“太过了吧,铁名。”他皱眉头说,“就算是私人委托,过段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回来了,到时候想要冲击今年的排名也来得及,就算是冲不进前五十,七八十位还是能保住的。” “不用了。”他固执地说,“浪费了各位的努力,这些都是我应该得的。”他对胖胖橡胶说,“等到私人委托完成之后,我会回来好好跟你解释。”说完头也不回,驱车离开。 什么都没有解释就离开,事务所的人感到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铁名巧诚恳的道歉后,并没有出现全员原谅这样少年漫的走向,少数人沉默之余,还是有不少员工在抱怨。 “这个节骨眼上,也太为难人了吧?” “到底有什么事啊。” 也有人将问题抛向前台女郎:“纪未小姐,尖枪接受的是什么委托?” 纪未也就是前台女郎气鼓鼓的:“就是私人委托啊私人委托。”她说,“好像有什么很不得了的大小姐看最近局势不好,要找英雄保护,而且还指名要排名在一百以内的英雄。” ”但是,既然是大小姐的话,直接找尖枪,尖枪也同意了,应该就是认识的人吧。”涉及到男人与女人,事务所的空气就为之一变,就连刚才还在抱怨的人也开始议论了。 “肯定是认识的吧,只看了一眼就连英雄排行都不要了。” “那就是喜欢的女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有尖枪的风格,他是那种昭和男儿吧,就对女人要一心一意保护当骑士的那种。” “是啊是啊,如果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昭和时代的男人……] [可以理解……吗?] 一只手猛地搭上了纪未小姐的肩膀,软软的、宽宽的、不像是人类肉、体的触感,反倒是像蓬松的手撕面包。 她回头:“胖胖橡胶先生……” 那宽厚的、毛绒玩具似的肉掌在她的肩膀上理解地拍了两下,这种触感绝对不像是男性对女性,而像是可靠的长辈对待后辈,真要说的话纪未小姐觉得自己被母亲温柔地抚慰了。 连同着她还没有展开,就被撕碎的恋心一起。 …… [糟了糟了糟了,已经有这么多年没有看见阿寂了,应该穿什么去见她。] [是穿运动服?不行不行,太不正式了,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英雄了,不能跟在学校里的学生一样,绝对会被看不起。] [那穿西服?是不是又用力过猛了,而且我不是上班族吧?英雄制服的话又太浮夸……真是,早知道走之前问问纪未就好了,同是年轻女性的话,应该知道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会更加受人欢迎吧?] 他站在属于自己的单人房中,对着空空如也的衣柜发愁,他的衣服其实不多,就寥寥几件,除了工作必须有的制服外,也就是些从优衣库拎出来的衣物,舒适有余,外观上却没有什么改变。 [可恶,到底穿哪一件,哪一件……] “叮咚——”响亮的门铃声从一楼传递至二楼,他身体紧绷,像是被捉住后脖颈皮的猫咪,发麻的触感从脚底一路向上。 在极度的麻木之中,他用两根手指头,悄悄地掀起了窗帘的一角,线条流畅的轿车停在门口,只会出现在电视剧中着西洋裙的女仆打开驾驶位置的车门,她走向后座,似乎想给人开门。 [!!!] 他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穿上最正常的优衣库外套,咚咚咚咚咚地冲下楼,打开大门的瞬间,穿着白套装,头上戴了顶小礼帽的寂小姐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秀丽的长发被盘成了精巧的发髻,斜斜地垂挂在脑后,本来是温婉成熟的造型在化妆师的巧手之下,竟丝毫不显老成,圆顶礼帽别在发髻前,刘海向一侧歪。 “好久不见,铁名同学。”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都快要从嗓子眼飞跃起来了,连同阿寂地声音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膜,听起来与其说是不真切,不如说是像从天外飞来的,仙女才会有的嗓音。 “好、好久不见。” 连舌头都打结了。 …… [啊,应该怎么形容眼下的情况呢?] 修治坐在沙发上,他面带微笑,像是无比精巧却不会动的玩偶,如果不是眼球还会转动,尚且有鼻息的话,任凭是谁都不会觉得他是活物。 大人对孩童也存在着偏见,十岁以下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安静,他们就像是成天无限散发自己精力的怪兽,奔跑与尖叫才是构成孩子这一成分的要素。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果然寂小姐是那种很惹男性迷恋的女性啊。] 他想到了诗小姐无意间流露出的话语,“修治的话,再过几年就会成为被所有女性迷恋的男人了”“女人的话,应该会像摩西海后,道路两旁的洪水一样,当你走过之后,前赴后继地倒下,将泥土淹没,哎呀哎呀,想想就是不得了的场景”。 想到严肃的诗小姐在说出以上话语时的情态,修治差点露出会心的笑容。 [不过,要是“被迷恋”也能遗传,我身上的这一特性,无疑来源于寂小姐。] 想着,他的眼睛便锁定在铁名巧的身上,后者的眼神一动不动地黏在穿白套装的女性身上,西洋的套装与礼帽,与寂小姐极具有东洋美人范的长相贴合,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充满了魅力。 “距离上次见面有多久了?” “七八年吧,大学的话,我上了东京的高校,阿寂是去伦敦了是吗?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 “先前听说你结婚,我还不太相信,原来是真的啊。” 铁名巧在说这话时,想要能维持平静是不可能的,他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眼神看向津岛修治,不知道是在寻找他身上属于阿寂的部分,还是寻找他身上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部分。 “是的,修治君的话,已经七岁多了。”寂小姐露出米粒般洁白的牙齿,“和铁名君打招呼吧,小先生。” “您好。”修治似乎点头了,又似乎没有,“我是津岛修治。” [津岛,是那个男人的姓氏吗?说起来,没有人知道阿寂到底嫁给了怎样的男人。] [这孩子怎么说,实在是太像阿寂了,看着他完全没法想象津岛的长相。] 肖似母方的长相平息了他心中的郁气。 “你好。”铁名巧说,“修治君,很像阿寂。” [适合眼下场合的最好称呼,应该是津岛太太吧。]从修治与寂小姐如出一辙的笑容中,完全想不到他脑海中的语句,除却长相以外,母子最相像的,无非是笑容啊、气质啊,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要没有见到原右卫门先生,就可以欺骗自己并不存在了吗?不,就算是见到了,还可以用无名守护者的骑士精神默默安慰自己吧,男人的可悲和女人是一样的,真是罪孽深重的女性啊,寂小姐。] [不过,为什么要找迷恋自己的男人当作保镖?费解啊费解,果然,在我能接触到的人中,最难理解的就是寂小姐了。” “是的,这孩子和我一模一样。”寂小姐说。 “寒暄许久,不得已切入正题。” “阿寂请说。”铁名巧的脊背挺直了。 “最近东京的治安很糟糕,不,不仅是东京,似乎在欧鲁迈特暂时离开之后,日本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她用灵巧的舌头编织轻柔的诗篇,“简直像是日出之国失去了照亮黑暗的太阳一般。” “原右卫门先生很担心我的安危,即便是在混乱的夜晚,也总有些不得不去的沙龙,看些不得不看的戏剧。”她说,“中心大剧院的《图兰朵》只巡演两周,若因为糟糕的治安错过美妙的音乐剧,就太可惜了,中国公主的旋律实在美妙,我可不想与之错身而过。” 要是给纪未小姐,或者任何一个女人听见寂小姐的话,她们肯定都会咬牙切齿,为了听音乐剧聘请英雄,多么奢侈的说法,纪未小姐说不定会给尖枪英雄一套连环巴掌,试图打醒他昏昏欲睡的,一点也不清醒的脑袋。 [你想因为音乐剧放弃自己今年的英雄排名?] [你在开玩笑吗?!] 铁名巧却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好。” 他连“原来是这样”“真的好吗”之类的反应直接略过,推导出了最终结局,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寂小姐说什么话,他都会说好一样。 “那我就放心多了。”寂小姐说,“今天早上看了报纸后一直急速跳动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想不到在我外出会友的夜晚,竟然会出现杀人事件。” [昨天晚上。] 修治想。 [啊,没错没错,寂小姐是去参加了活动,好像是阅读沙龙吧,内容的话,我想想,她读的书实在是太驳杂了,每次进入书房总会在书架上发现新的书签,低俗小说倒是不会看,但是外国的诗歌、伊朗的童谣、德国的寓言、古希腊的哲学,甚至连天体物理之类的书籍中都会夹张纸条,让人不得不怀疑寂小姐的阅读量。] “请不要担心。”铁名巧说,“我虽然不是什么排名很靠前的英雄,保护阿寂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即便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也绝对会以血肉躯体挡在阿寂身前。” 寂小姐仿佛被逗笑了:“说什么啊,铁名君,太严重啦,怎么会让你用上血肉躯题?”她咬文嚼字,词藻间带着股奇妙的韵律,“只要在背后看着我就行了,铁名君,有英雄在的话,对敌人也是威慑吧。” “只要看着就行了。” …… 在其他人面前,津岛原右卫门先生永远保持着政治家的严肃与平静,他年纪不轻,放在古早一点的时代,比寂小姐大上十七岁的他简直可以成为寂小姐的父亲。 但光看脸,你绝对无法判断原右卫门先生是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岁,更不要说他的相貌,放在前后一百年中的政客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到了哦,修治君。”上杉迹寻把他从车里牵出来,慈爱的姿态比父亲更像是父亲,日本的政客都是一体的,身为原右卫门先生的秘书长,上杉先生与他的关系比手足还要更亲密。 首相很忙碌,忙碌到没有太多时间照看家眷,他回家的时间很短,又将其绝大部分都用在陪伴寂小姐这件事上,再加上对家人密不透风的保护,无论是寂小姐也好,津岛修治也好,除非自报家门,谁也猜不到他与首相的关系。 “是要做测试吗?”修治问。 “是的。”上杉说,“修治君的个性实在是太厉害了,理论上来说,所有的个性强弱都是随年龄的增长而发展,但我们现在根本没有找到修治君个性的极限。” “只有找到了天花板,才能够有强化个性的途径。” “如果一直找不到天花板怎么办?” “那样的话,修治君就是天花板啊。” 进入试验机构的第四道门,他看见了熟悉的背影,首相先生从百忙中抽出空来,关心他的进度。 “过来这边,修治。” “今年新通过英雄正式执照的英雄中,有同你相似的个性。”他说,“不过弊端太大,对放出系和身体异形系的敌人无效,而且还有时间限制。” “而我的个性,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限制,对吧?” 原右卫门先生看了他一眼:“理论上没错。” “你会成为不得了的人,修治。”他笃定地说,“无论是个性还是头脑,你拥有的东西,足以操纵一个国家的脉络走向。” 在这个新生代都拥有个性的社会,修治的能力是毫无疑问的“战略级”。 测试的空档间,两人进行了短暂的交流。 “今天母亲找到了合适的英雄。” “英雄?是什么样的人。” “尖枪英雄,铁名巧先生,据说是排位上升很快的新生代。” “是这样啊。”原右卫门先生波澜不惊。 “他好像与母亲是一同长大的。” 或许是出于想要火上浇油的心情,修治补充说。 “唔——”原右卫门先生捂着嘴沉吟片刻,“原来是他啊。” 修治眨巴眨巴眼睛,他其实挺想看看原右卫门先生的反应,不过…… “他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这样吧,最近的安全系数是很低,让他住到家里来好了,把给客人住的房间收拾出来。” [果然。] [和我想象中一样无聊的反应。] 或许是修治视线中无聊的含义太过浓重,原右卫门先生低头多看他一眼说:“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我在想。”他说,“从书中看到的理论,如果父亲深爱着母亲,这时候应该会生气吧?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原右卫门先生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但那绝对不是什么气急败坏的表情,而是用看向孩子的眼神看向修治说:“你啊,还是孩子啊。” [唉,这样的评价?] “原因很简单,我不是书中的男人,寂小姐也不是书中的女人,光是我与寂小姐成婚,而其他人没有同她成婚,就足以让我不需要将其他男人放在眼中。”他说,“不要太女孩子气啊,修治,你可是我的儿子。” …… 忙碌的首相因南部的突发大水而连夜坐飞机离开,欣赏钢琴演奏会的母亲十点才进门,测试完个性能力的修治十一时晚归。 绝大多数时候,空荡荡的别墅中,只有仆人。 他们有的比家具更加安静,有的却跟老鼠一样,喜欢在阴暗的地方嚼舌根,女仆长诗小姐会辞退那些无法管教的人员。 “留着她们也没有太大的弊端。”时钟的指针指向三十五分,十点三十五,寂小姐换上了在家中穿的连衣裙,端庄地坐在沙发上,从古董店中淘来的黑胶唱片被安放在留声机上。 大喇叭的音质无法与家庭影院的影响相提并论,但很多时候,意境才是听音乐的最好佐料。 诗小姐欠身。 “有各种各样的人。”寂小姐说,“高雅的人,低俗的人,有学识的人,庸俗无知的人,如果所有人都安静而又高雅,那就分辨不出谁究竟更好一点,人就都变成一样的啦。” “一样的人就跟平静的死水一样,怎么样都无法让人提起精神。”她翻过一页书,“我希望,至少是我居住的地方,是流动的,有活力的水。” “如果她们没有扰乱别墅的秩序,就不要处理掉吧。” 诗小姐深深鞠躬说:“是。” “对了。”她可爱地嗅嗅鼻子,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性都会为她挺翘的小鼻尖而动容,八方美人,在日语中这一词汇总以贬义而出现,“八面玲珑的美人”“人人都喜欢的美人”。 说到底,还是没有女性能够坦然地欣赏另一位女性的美,才会出现诸如此类的词语啊!然而寂小姐的身姿,就像是古典名著中的女主角一样,女性见了都会动容。 “你换香水了吗?”她说,“诗身上的味道与以前不一样了。” “可能是在哪里沾染上了熏香吧?”诗不确定地回答。 “这种味道,就像是树叶被烟熏火燎一般,我很喜欢哦。” 又有人回来了,大门被从内拉开,女仆恭敬地说“欢迎回来”,穿白西装的小先生走进屋子,外套早已被人拖下,上半身穿了白衬衫与领巾。 “修治,你回来了。”寂小姐高兴地拍拍身旁的坐垫,“领巾,我帮你摘下来。” 他乖巧地坐下,任凭母亲的发丝擦过柔软的脸颊,有几根撒在脖子里,痒痒的。 “咦——”领巾被展开,正因是白色的,末端的一抹黑色显得格外明显,那颜色说是酱汁也好,说是凝固的血液也好,昭示着修治君不成熟的礼仪。 “真糟糕啊。”他仿佛才意识到蹭上去赃污一样,“在父亲那里吃了点团子,恐怕是酱汁滴落在领巾的边缘,我却没有太注意吧。” “真是不小心啊。”寂小姐说,“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 次日清晨,原右卫门先生没有回来,太宰他拿了部手机支撑架,将手机放在餐桌上,晨间新闻中女主播以不愠不火的语气播报前一日的新闻。 “凌晨三点四十六分,在东京千代田区一家音乐馆中发现女性被烧焦的尸体,尸体情况及其惨烈,疑似为前一日分尸案件敌人所为……”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椅子背上,太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搅拌红茶与奶的混合饮品。 又是新的一天。 [身体:太宰治(津岛修治)] [同步率:83%] 第47章 [蜻蜓掉队了,它顺着晚霞,飞呀飞呀,湿润的空气为其指引方向。越过低矮的草丛,是红树林,说是红树林,不过是日值深秋,枫树的叶子都变成了红色,晚霞也是火红火红的,像是肺结核病人卡出来的血,如果蜻蜓是人的话,说不定会为这逢魔时刻一般的景象而吓退,往回里去了。] [翅膀嗡嗡嗡地拍打着,前方的湿意更加浓重,那是红色的叶子、被晚霞染红的树枝阻挡着它,一次又一次,交叉的枝桠遮天蔽日地盖过来,它穿过了,穿过那些遮蔽物,看见了远处的沼泽。] [嗡嗡嗡、嗡嗡、嗡,看着远处的沼泽,蜻蜓不动了,它徒劳地摆动翅膀,却不得动弹,蜘蛛的网,网住了它,红蛛凑近,嚯,这里的红蛛真多啊,一只、两只、三只。] [原来沼泽旁的红树林是蜘蛛的狩猎场啊!] ——《人间事.红蜻蜓》 上午十点,铁名巧驱车前往阿寂的家。 整夜过去,他就没睡着哪怕一分钟,先是把只有薄薄几件衣服的衣柜翻箱倒柜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跟着电影中保镖的穿着打扮走,黑色的西装,他甚至还去门口的三百日元店买了副黑墨镜。 等找好衣服,就开始胡思乱想,希望阿寂能平安,也希望发生点什么给他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想到了与阿寂结婚的不知名的男人。偶尔给修治君一个镜头,想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总之,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太多了,以阿寂为中心,不断向周围扩散。 约好上门工作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点不到他就火急火燎地把洗漱用品等放进车里,催眠着自己早点走,否则堵车迷路怎么办,他为了早走两小时,找了两百条理由。 [说起来,当保镖的话,也就是说这一个多月要跟阿寂住在一起对吧。] 不浮想联翩是不可能的,他的脸,腾一声就红了。 十点四十六分,车驶入别墅范围内,铁名巧才知道,原来在东京还有这么大的别墅。 [比起别墅,这种范围应该算得上是庄园了吧?] 房屋的面积不算很大,以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西式洋房隐隐绰绰躲在浓密的树林之后,但围绕着洋房的植被,那些山树花草,占有的面积能以奢侈来形容。 第二道大门近在眼前,车辆徐行,黑铁栅栏门上明明不带人工痕迹,却在无人推门的情况下向后方缓缓展开,身穿西服马甲的仆从恭敬地走到铁名巧面前,低下头颅说:“请将泊车的工作交给我,先生。”他又说,“车内的行李会在稍后帮您一并送到房间。” 铁名木楞楞地点头说:“麻烦你了。” [哇,这真是……] 他稍微抬头就能看见洋房的正面,全貌太大了,别馆掩藏在正院之后,铁名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却又理所当然的想法。 [哇,虽然知道阿寂是大小姐,这也太夸张了吧?] [还是说别墅是夫家的?] 第二个想法让他不是很愉快,甚至生出了诡异的挫败感,寂小姐对房屋的审美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过,才上中学时,大多学生都做过作文,写自己理想中的房屋。 “阿寂理想中的房屋是什么样的?”他趴在桌子上,前桌是寂小姐,幸运坐在寂小姐身后的他为这位置没少被班上的男生找过麻烦,也还好他的体魄强健,个性也很强,即使国中的第一年在殴打与被殴打间度过,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理想中的房屋?”莫约是从小时候起,寂小姐的气质就与常人不同,真要说的话,她有股超越时间的,与生具来的从容与优雅,让人怀疑她是否生而知之。 “我想想看,要有很大的院子,种了许多花与树与草。”她说,“房屋,果然还是要白色的,家具的话也要白色。” “唉?”他说,“阿寂真喜欢白色啊。” “不。”寂小姐微笑说,“只是不讨厌而已。” 成为英雄后,铁名巧用挣来的钱买了套一户建,从庭院到房屋的样式都是自行设计的,很难说他的花圃,他的小房子,在设计的过程中没有受到寂小姐的影响。 [说到底,她还是嫁给有能力给她更大庭院的人了啊!] 惨淡的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身边的景致称得上是艺术品,铁名却失去了看景色的动机,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想一笔糊涂心事。 “哎呀,是铁名先生。”悉悉索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树枝树叶被摇晃的声响,他向右看去,转头的刹那恰好看见孩子的头从树槎丫中冒出来,修治灵活地调转了方向,让自己的脑袋朝下。 “危险!”铁名巧脱口而出,换了其他人,皮实的孩子他绝对不会担心,七八岁的小孩儿总是充满了创造力,就说他自己,在假山上爬上爬下也是常事,但一旦将“爬树”放在修治身上,怎么都不对劲。 [他跟阿寂长得太像了。] “没事没事。”修治君又换了个姿势,从挺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他像是只灵巧的猫,除了衣服头发中藏了几片树叶,毫无问题。 “铁名先生是来工作的吗?”他像是彼得潘,转了几个圈后突兀地出现在铁名身边。 “是。”铁名笨拙地接话。 “哎呀。”修治说,“那你真是来早了,现在是寂小姐的阅读时间,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都不能去打扰他。”他笑盈盈的,铁名巧又发现了母子俩的相似点,那就是他们都非常喜欢笑,而且脸上带着的笑容,怎么说呢,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寂小姐应该是12点约的你吧。” [完、完全说中了!] 铁名巧的脸一红,他的笑容趋向尴尬。 [就聪明这点来说,也跟阿寂一样。] “我想想,现在到正午十二点的话,还有一个小时多,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好了。”修治说,“家里很大,庭院的话姑且称得上是能过眼,我带铁名先生您转一转吧。” “好、好。”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铁名在答应的时候,感觉到了久违的汗颜。 [这孩子完全不具备让人拒绝的能力。] 不过…… “修治君,对吧。”铁名巧问。 “对哦,就是这个名字。”他说,“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修治君要叫阿寂寂小姐?”疑问从听见修治说第一声寂小姐开始,就在他的心头盘桓,“理论上的话,应该是要称呼她为妈妈才对吧。” [实在是太古怪了。] 日本与美国与欧洲大陆不同,东方的国家大都重视礼仪,重视上下尊卑关系,对母亲啊父亲啊直呼其名,是不能想象的事。 “唉,怎么说呢。”修治好像有些困扰,“如果是父亲在场的话,我也会称呼寂小姐是母亲啊妈妈之类的,但现在的话父亲不在,只要挑选自己喜欢的称呼就行了。” “寂小姐的话,就是寂小姐啊。”他说,“比起妈妈的话,你不觉得这一称呼合适许多吗?” [合适……] 他抓住了很重要的一点。 [母亲的称呼,就不大合适吗?] …… 接近正午的阳光十分灿烂,轻薄的布帘被拉至飘窗两侧,许是时间还早,阳光堆积在房间角落,不肯往内探去,阳光画出了一条分界线。 诗小姐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又在某个时刻打开门,静悄悄地进来,寂小姐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诗的身上,她翻了一页书。 书上了年头,封皮虽然保护得很好,内页却有点泛黄,打开第一页,目录前写文案信息,初版本在1993年问世,寂小姐所看的这本是第五版,却也是几十年前的产物了。 “我发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她说,“《完全自杀手册》,鹤见济老师在1993年写的。” 她感叹:“真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啊,其中的手法都是符合医学规律的,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很有见地。” 诗小姐说:“是。” “不过,人为什么会想自杀呢。”她的声音接近于空茫,那是能让人联想到星空、联想到夜晚的小夜曲。 诗见她停顿许久都没有接着往下说,明白寂小姐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因为、因为他们不想活下去了吧?”她说,“总有对现实完全失望的人。” “对现实完全失望吗?”寂小姐沉思了一会儿,“但自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死后的世界比生的世界好?” “而且,如果只是出于体验死亡的目的而自杀就太糟糕啦,近距离体验死亡的方法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最糟糕的一种。” 她合上书,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正午的骄阳。 “真是没有营养的书啊。” …… “铁名君你能来真是太好了。”12点,铁名巧准时在会客室见到了寂小姐,“这下外出的安全完全不用担心了。” “不,”他笨拙地说,“只是尽我所能。” 修治坐在会客室的另一张沙发上,他轻快地说:“铁名先生真是有趣的人啊,刚才我带他在庭院里转了转,院子里的很多花他都认识,而且还跟我说些英雄相关的活动,真棒啊。” 如果修治想刻意地讨好一个人,那他一定能成功,一定能让人喜欢上自己,这是连原右卫门先生都同意的,与生具来的天赋。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让人不舒服的,聪明过分的孩子。 但是在铁名巧身上,他似乎是迫不及待施展了自己的魅力,寂小姐惊讶地说:“阿拉,这孩子好像很喜欢铁名君。” 被提到的孩子露出内敛的笑容。 铁名巧的表情也舒展了:“修治君很可爱,知道的也很多。” “你们能相处好的话,真是太好了。” 短暂的见面之后,由诗小姐跟铁名解释他的工作,寂小姐好像要去接通电话,或者是处理其他的事,先走了,修治君也是如此。 诗小姐对铁名巧的态度不是很好,并非说她的姿态,严谨的女仆无论看谁都是一张扑克脸。 “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候,寂小姐都在别院内活动。”她说,“为了避嫌,在别院中请不要离寂小姐太近。” [理解是能理解,但是这说法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您的工作仅仅是在寂小姐外出,到不安全地区时跟随,譬如在听私人音乐会时守在门口,负责室外的警戒,至于室内有我随同。”她说,“小姐出入的场合中,其他人也都是些有身份的贵妇小姐,跟随的皆是同性仆从,要避免异性仆从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 她眼中写了一行字“离寂小姐远些”。 铁名巧给怼得不行,偏偏他已经被修治普及了诗小姐在公馆中的地位,大概就是管家一类的人物吧,据说还通过了英雄执照考核,个性也分外强力,面对她高高在上的,毫不掩饰鄙夷的半训斥,他只能低下头答应。 “那我平时可以去找修治君吗?”他想想,“修治君是男孩子,应该没有避嫌的问题吧。”通过刚才的短暂接触,他对修治的印象很好。 诗小姐仿佛没有想到他会提出如此问题,诧异了一小会儿:“找小先生,没问题是没问题。”她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给你一个建议,不要把小先生当成孩子。” “凝视深渊太久的话,小心被一起拖下深渊。” …… 一连三天,忙于赈灾的津岛原右卫门先生都没有回来。 “聘请英雄的原因?”修治与铁名巧一同坐在草地上,草坪很宽,他俩很小。 “是啊。”他说,“真是因为治安不好吗?那样的话,应该用不了英雄出面吧?”他呆了三天,终于从见到阿寂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发热的大脑开始正常运作。 寂小姐的房子中很太平,但又好像不是很太平,诗小姐看他的眼神很糟糕,偶尔他甚至能从对方的视线中捕捉到杀气,她非常非常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铁名巧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敌意,只是想到她的眼神,半夜三更都不敢安然入睡:“诗小姐看我的眼神太危险了,好像完全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他说,“你知道原因吗?” “原因嘛……”修治的声音变小了,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仅仅是在卖关子,“稍微还是知道一点的。” “什么?”提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希望。 “就是杀人分尸案件啊。”修治仰面躺在草坪上,“铁名先生听说过吗?第一个男人被分成了七部分,第二个女人被分成了六部分,最后还被一把火烧焦了。” “当然听说过。”铁名巧说,“这可是超恶性、事件,前后两人,包括一个月之前以同样方法死去的男人一点联系都没有,而且尸体还被玩弄。” 是真的玩弄,残损的躯体被拼成了很奇妙的形状,像是跌贝壳一样叠在一起,或是被扭曲成弯月牙的模样。 “就算是敌人也太过分了。” “然后呢。”修治接着说,“其实每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母亲都在附近的区域进行活动哦。”他说,“诗小姐也在,听音乐会或是读书沙龙什么的。” “父亲的话,对这点非常担心。”他说,“我的母亲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吸引人的特质,这种特质并不仅仅是吸引男人或者女人。”他笑着看了铁名巧一眼,后者给看得浑身不对,红色从脖颈一路向上蔓延。 “你知道的吧,寂小姐身上有股惹人怜爱的气质,不仅是善意的喜爱还是恶意的喜爱,都会往她身上涌去。” “据说曾经也有过差点沦为人质的恶性、事件,来龙去脉我不清楚,那是在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就是因为绑架事件,父亲和寂小姐才会认识,在那之后,他对寂小姐的安全系数就非常在意。” “可能是最近的杀人事件让他有点患得患失,才提出让英雄一起保护寂小姐吧。” “原来是,这样吗……” [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样的话,为什么诗会那么憎恨我。] “小少爷,小少爷。”庸俗女仆的呼唤声从远到近传来,“你在哪里啊,小少爷。” “在这里。”他懒洋洋地回应一声,随后拽铁名巧的胳膊,示意他抬起手,给人指引位置。 “原来你在这里啊,小少爷。”女仆长得不赖,但却没什么气质,像她这样只有皮囊的女人,放在其他地方或许还称得上是美人,但是在别馆中,却像是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麻雀。 “先生一会儿要回来了。”她说,“寂小姐让我来通知您。” ”晚上先生似乎要与寂小姐一起外出看戏剧,寂小姐让我询问,小少爷想要一起去吗?” “啊,原来是这样。”修治说,“我就不去了,请你把话带给寂小姐吧。” 等到女仆走远之后,修治又坐在草坪上,他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诗小姐如果讨厌你的话,就请尽量听她的话,不要出现在面前吧。” “唉?”铁名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间房子,看似很和平,事实上啊,却跟中国古代故事里的盘丝洞一样。”他笑吟吟地说,“误入其中的红蜻蜓,一不小心就要被蜘蛛精吃掉啦。” 他两只手合在一起,手指向上飞,似乎是在模仿蜻蜓拍打的翅膀。 夕阳的余晖,挥洒在充斥着芳香的草地上。 [身体:太宰治(津岛修治)] [同步率:83%] 第48章 6:30 pm。 [津岛修治的津岛,原来是津岛原右卫门的津岛] 当看见那张时常出现在电视机上,出现在报纸上的脸时,这句话占据了铁名巧的头脑。 “你就是内人请来的英雄?”首相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幸会。”他的姿态可以说是平易近人,然而,若是看过原右卫门先生是如何慰问普通市民的,就会发现连他弯腰的弧度都一样。 “我是铁名巧,首相先生。”铁名巧弯腰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阿……津岛太太。” 在面目严肃的首相面前,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阿寂,终于说不出口了,不甘不愿地吞回肚子里。 首相先生说:“难得我与内人都在,还请铁名先生务必同我们吃顿便饭,以感谢您答应接下保护任务的恩情。”他咬文嚼字,“内人有些任性,即便近期社会动荡,犯罪率上升,也不愿放弃外出游乐的机会,如果没有先生您的话,我真要好好担心她的安全。”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闷闷地说,“饭的话,我已经吃过了,就不与首相先生一同吃了。” “这样。”原右卫门说,“那就麻烦您了。” …… 6:41 pm。 “唉——”铁名巧才摸索到客房门口,就听见身旁传来拖长的童音,他吓了一跳,立刻低头,“修治?你来这里做什么?” 才相处三天,“修治君”就变成“修治”了。 “来慰问你一下啊。”修治说,“刚才我正好站在玄关的角落,不过无论是铁名先生还是父亲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他摆出了孩童特有的、好奇的、想要撒娇的姿态,“铁名先生一开始是想称呼寂小姐为阿寂吧,为什么忽然改成津岛太太了。” 他的话比铁名巧构造出的尖枪还要尖锐:“你还是第一次称她为津岛太太吧。” 铁名愣住了,完全没猜到修治会这么问,他勉强笑笑说:“因为是在首相面前啊,称呼他的太太为津岛太太,才是礼貌之所在吧。” “我还以为铁名先生会像是发怒的公牛一样,横冲直撞想要彰显存在感。”修治完全没有接受他的解释,“称呼阿寂的话,不是能表现出青梅竹马的亲密吗?铁名先生难道你不喜欢寂小姐?” [完全说中了!] 铁名巧窘迫地想。 [一开始,确实是有直呼阿寂的想法,不管那个娶了阿寂的人是谁,起码要让他知道阿寂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从来不缺少爱慕者啊!这种想法是很小孩子气没错,但很多男人都会做吧!] [但是,那可是首相先生啊,跟首相先生比起来的话,我实在是个小人物,既然想要阿寂幸福,就默默守护一辈子算了,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他在心中盘旋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于是也试图用这套说辞说服修治:“原右卫门先生是你的父亲吧,这样背后说话真的好吗?” “完全没有问题。”修治欢快地说,“寂小姐也不在乎对吗?” “总之,寂小姐已经结婚了,如果我那么做只是会徒添麻烦而已,所以就要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成熟的大人都会这么做的。”他说,“修治君明白吗?” “如果铁名先生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根本就不应该往寂小姐面前凑啊。”童言童语像是利剑,把他的胸膛戳得千疮百孔,那些矫饰的话语,那些用来自欺欺人的话像是轻薄的纸,被刺啦刺啦撕破了,“说到底,其实铁名先生就是退缩了吧,一方面很喜欢寂小姐,但是在见到原右卫门先生的时候又开始估量他的地位,主观上觉得自己已经失败,就连竞争都没有竞争地退缩了。”他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铁名先生其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 铁名巧张嘴,他很想反驳修治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有力的辩词。 [没错,如果我真的很有勇气的话,毕业的时候就应该跟阿寂告白才对啊!如果那时候将话都说出来的话,现在说不定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不过说起来,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很优柔寡断,也不用太在意。”修治留下将他心撕扯成好几瓣的话语之后,又准备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晚上的保镖工作,请加油,铁名先生。” 他说。 “请务必好好守在门口,一步不错开地守在包厢门口。” …… 7:50 pm。 津岛原右卫门穿了身得体的西装,出门时他甚至还纠结了一番是否要拿文明杖,但想着是陪美丽的太太看戏剧,起码要空出一只手挽着寂小姐的胳膊,另一只手空空荡荡更好些。 轿车从首相宅邸开出,一路向前,车辆停在金碧辉煌的剧院门口,与几个世纪以前烧毁的鹿鸣馆一样,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存在着供官员贵人游乐的场所,西化的百老汇舞厅,洛可可风建筑的戏院。 尖细的跟踩在瓷砖地上“哒哒哒”“哒哒哒”。 许是寂小姐走路的步子太过妙曼,即便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像是风铃碰撞时发出的脆响,动听极了。 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揽着美丽的女人进入包厢,他们身后半米是诗小姐,19世纪英国盛行的女仆装穿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再后半米是铁名巧,他给高跟鞋声扰得混乱,一会儿头脑中空茫茫一片,一会儿想着修治君刚才说的话,一会儿又在想充斥在鼻腔中的柑橘味。 是柑橘?蓝莓?还是水果与花草的混合? 诗小姐离他不算远,带着股淡淡的,不知道是在厨房还是花园染上的果香味都钻进他的鼻子里,与对方死板的脸孔不同,那是相当惹人喜爱的味道。 “麻烦你了,铁名君。”寂小姐回头说。 “不,一点也不麻烦。” 原右卫门看向诗:“水果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有柑橘与蓝莓,都是夫人喜欢的水果。”寂小姐不吃零食,对小蛋糕兴致缺缺,反倒是各色时令水果,深受她的喜爱。 公馆的花园中除了山树花草还种有水果蔬菜,贴身女仆诗的身上一年四季都有挥之不去的果香。 “那就行。” “戏剧要持续两个小时,就麻烦你们了。” “份内之职,先生。” 包厢的门,关上了。 …… 8:51 pm。 [脚麻了] 铁名巧的站姿不太笔直。 [背好痛啊,可恶,原来一动不动地站一个小时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吗?明明巡逻的时候就算走上两三个小时都不嫌多,现在的话,一个小时就精疲力竭了。] 他的耳朵动了动,墙另一面传来的细微的震动,他的腿立刻站直了,身体右侧的门咔嚓一声开了条小缝。 “辛苦你了,铁名先生。”原右卫门侧身,从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中挤出来,他冷冰冰地慰问,皮鞋后跟踩着厚重的棕红色地毯,向过道右端走。 铁名巧一愣:“需要我跟着吗,先生。” “不,不用。”原右卫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 他还觉得有点儿怪。 [包厢里不是有洗手间吗?] 在铁名巧面前,修治君是个非常健谈的孩子。他们无话不谈,当然咯,并不是说什么心事啊秘密啊,他都会跟铁名巧说,而是他们对话的内容是漫无目的的,说到哪里就是哪里的,在给铁名拓展知识量的同时,偶尔还会告诉他残存的旧华族究竟会有多腐败。 “就说戏院吧。”在让女佣回复不同去戏院后,他猛地截住了先前说的话题,吹泡泡似的吐出一连串妙语连珠,“东京戏院的包厢,有个相当不得了的设计。” “啊?” [怎么忽然扯到戏院的包厢设计上了?] 铁名巧一头雾水,但看修治兴致勃勃地讲述,也不愿意扫兴。 “一般情况下,我是说其他戏院,就算是vip包厢,也只是间单独的小房子对吧?”他说,“但是东京戏院的vip间却不一样,它有两个门哦。”两手的大拇指与食指贴合,构造出长方形,“一扇门是入口,出去就是戏院四楼的过道,但另外一扇门则是在包厢内的。” “包厢内都有洗手间,供人使用,但洗手间门侧还有扇小门,打开后是容一人通过的过道,可以直接从那到一楼出口,这是安全通道哦。” 听到这铁名巧也不由问道:“戏院的安全出口应该挺多的吧,为什么包厢里还要开一条。” “唉?”修治说,“当然是为了安全啦安全,倘若发生了火灾,让那些大人物与普通人竞争相同的安全出口,不是有失身份的一件事吗?所以戏院为了防止意外,也为了方便,直接在他们的包厢里开了条通道,非常腐败是吧?” 铁名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是啊——” “特权阶级的特权,真是什么时候都存在啊!” 回忆到此为止,铁名巧看着津岛首相的背影,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上卫生间?是厅内的洗手间被占用了吗?应该不是吧,火急火燎地离开,说不定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不方便在戏院中说,去洗手间打电话了。] [真忙,首相的工作太忙了。] 原右卫门先生去上了趟洗手间,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眼看戏剧再过半小时就要落幕了,他不得不在心头嘀咕会儿,这人到底是要回来还是不回来了,要是不来的话,寂小姐岂不就被一人孤零零地滞留在剧院里了? 想着想着,心里徒然生出一股不忿来。 [嗯?] 包间对面的墙壁上开了几扇窗,窗户的玻璃都是特制的,不知道是防弹玻璃还是别的什么,与开满了吸音小孔的墙壁拼凑在一起,只得透过透明墙壁凝视东京的漫漫长夜,眺望闪烁着红灯的东京铁塔,至于外界的乱声与细小的飞虫,都被一道墙壁与宁静的戏院隔成两个世界。 漫天的彩光炸在玻璃平面上,警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车顶上红蓝的灯“呜啊呜啊”地转。铁名巧眯起眼睛,虚虚地望着,先是警车,再是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的人。 [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拿出手机,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无任何报道,媒体的速度没有那么快。 [看看英雄论坛好了。] 任何行业都有自己的bbs论坛,英雄也不例外,只有拿到了正式英雄执照的人才有资格实名制注册论坛,英雄排名越高的人能够看见的内容就越多,全日本的英雄数不胜数,即便是按照去年的新一轮排名,尖枪英雄能掌握的资料都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铁名巧点开英雄论坛的app,意外发现置顶第一条内容的定位就是戏院隔壁。 点开,上来就是几张让人心惊的,非常需要打上马赛克的照片,英雄看过的凄惨情况太多了,尤其是负责救援的英雄,尸横遍野说不上,断胳膊断图却没少见,铁名巧看被切割成几块的尸体,本能地不适,却也只是皱皱眉头,接着往下看。 /最近的敌人啊/ /又出来了吗?分尸案件/ /这几天犯案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有什么原因吗?/ /欧鲁迈特不在?/ 同行们将讨论楼堆得很高,他划动手机频幕,心头升起隐秘的不安,即便铁名巧是个心大的人,也不会忘记被雇佣的原因,倒不如说先前听说过的,暂存在心底的隐秘担忧全都浮上水平面。 [内人的话,很容易遭到各方人的觊觎] [说起来,最近的几起分尸案件都发生在寂小姐周围] [请保护好她的安全] 担忧浮现,心却沉到了海底。 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不断向上划动,更多的细节、英雄的讨论被他锁在脑子里。 /案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就是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前发生的事/ /那犯人/ /需要搜查,还没有跑远/ /但是旁边是东京戏院吧,今天晚上听说有歌剧来着,普通的观影人还好,更高级一点的/ /……噤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朵气泡被戳破了,泛起两三朵浪花。 /先前几次分尸地点,也是在高规格场所附近,贵妇人读书沙龙,钢琴独奏会,珠宝品鉴中心/ /此条言论已被删除/ “咔” 他按了下手机侧边的按钮,把屏锁了,人脸倒影在黑屏中,很清晰,铁名巧能看见顺着脸颊缓缓向下流淌的冷汗,才刷了多久的论坛,汗水几乎遍布他的额头。时值秋日,微寒,戏院内空气流通,中央空调喷射出的绝不是暖气,大环境下憋出汗水,心头有多惶恐可想而知。 音乐声停了,门缝里飘出震耳欲聋的拍巴掌的声音,比歌者唱的美声还要来得响亮得多,门再度打开,最先挤出来的是诗小姐,她的脸是铁白色的,冷光灯打在她脸上,配上过分严肃的表情,简直像座铁人。 “先生打了电话,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回来了。”她低声嘱咐道,“戏院旁发生了一些事端,先保护寂小姐离开。”她说,“接下来戏院中的人应该会被堵在门口逐个审查,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可以从侧门提前离开。” [不一起参加审查吗?] 念头在他脑海中转悠一圈,到底没有说出口,铁名巧自己都知道,这是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只是口号一样的漂亮话。 “我们的工作是保护寂小姐的安全。”诗小姐说,“你能做到吧。” 她凑近铁名巧,两人间的距离低于男人和女人的安全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女人身上的味道。 水果的香味不见了,反倒是有股若隐若现的铁锈味。 在诗小姐看不见的角落,铁名巧的表情变了。 那是血的味道。 …… “第三起杀人案。”修治从餐桌上抓了只可颂,酥脆的可颂中间开了条缝,塞了一只炸软壳蟹,据说这是澳洲的吃法,凡在修治君很喜欢,无论是海蟹、河蟹软壳蟹,只要是螃蟹类的,就是他的爱。 “有什么看法吗,铁名先生。”他说,“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铁名巧眼下两道青黑,昨晚又是一夜没睡,他做了正经事,英雄论坛上与分尸案件有关的信息都看了一遍,还做了笔记,通过私人的名义致电负责案件的英雄与警察,卖了不知道多少个人情后认识到案件全貌。 /尸体被切割得很整齐,三具都是,正常人的力量应该无法一次性干脆利落地砍断骨骼,如果不是被个性切断的,敌人应该拥有强化类的个性。/ /第二具尸体被烧得很厉害,部分肢体都烧成灰烬了/ /没错,是在烧完之后切割的,应该是想销毁证据吧。/ /死者的身份,烧成灰的那位还没有辨别出来,至于第一人,指纹与先前某次敌人肆虐场所留下的指纹对应上了。/ /没错,他也是敌人。/ “我的看法……”铁名巧想,自己应该告诉修治君吗?一般的孩子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 他在说服自己。 [修治君很聪明,现在想来昨天戏院包厢的问题,应该是他故意提醒我的吧,为了让我更有警惕心,接近事件的真相。] [他肯定很想保护阿寂。] 他决定让修治成为自己小小的盟友。 “你也觉得阿寂在危险之中吗?”他问。 “啊,原来你才反应过来啊,铁名先生。”修治说,“寂小姐的话,从以前开始就是事故体制,有意无意地吸引魑魅魍魉。” 铁名巧又开始纠结了。 修治看他:“好了好了,优柔寡断的铁名先生,来跟我说说吧,你发现了什么,是谁又盯上可爱的寂小姐了。” “我不确定。”铁名终于说了,他感觉在这栋古怪而森严的公馆中修治君可能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太防备并且站在他这边的人,现在回想,当他觉得诗小姐不对劲时,就连津岛首相也变得很奇怪。 [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如果你想知道公馆里人的背景,我可以帮你。”修治说,“每一个人的记录都能查到。” “真的?”铁名巧的脸泛出光亮,他从草地上翻腾起来,“怎么查,别人会知道吗?” 修治笑嘻嘻的:“怎么会让别人知道。”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部手机,一根大拇指在屏幕上鼓捣一通,动作很快,反正在旁边的铁名巧看得眼花缭乱,修治这番动作真的很像是电影中的骇客。 [不愧是已经完成国中学业的修治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崇拜,他念书的时候成绩不算差,差的话也考不进雄英,但若是将修治当参照物,就差太远了。 “找到了。”他把手机往前一递。 界面很有科技感,他却没有过多地关注,一目十行地向下看,那些没有听过的名字,没有见过的面孔之间被跳过了。 神岚诗,这个名字猛地撞进他的眼中。 “无论是在哪个国家,只要是姓中存在着神字,就一定有段很长的历史。”修治明明没有看手机,却已经了然,他的眼神通透,对世间万物毫无迷惘,“诗小姐也是旧华族的后代,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家庭作为寂小姐家的附属,代代侍奉主家。” “什么?”铁名巧听入迷了,同时也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关系而感到可怕,日本这个国家,确实有臣子侍奉君主的传统,但那是在个性社会到来以前,当个性社会到来之后,礼崩乐坏,阶级经过了二次调整,已经很少有君君臣臣的传统了。 “也就是说,诗小姐,从小就是与寂小姐一起长大的,作为她的护卫、保护人。” 他意味深长地说:“为了保护寂小姐,她可以做任何一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恐吓、刑讯、杀人、放火,清扫道路中央的沙砾、照顾果园中的植被,只要是寂小姐的意愿,只要她判断那对寂小姐好,什么事情诗都愿意做。] [寂小姐的快乐是她的快乐,寂小姐的哀伤是她的哀伤。] [真是人偶般没有主见又充满主见的人。] “但我们班没有诗。”他很确定,“我跟阿寂一起读了很多年书,我们班没有这个人。” 修治却说:“是没有这个人,还是没有这个长相,这个名字的人。” 铁名巧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冷意顺着狗尾巴骨窜上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修治耐心地说,“人的长相是可以更改的,个性、整容、都可以,人的名字也是可以更改的,甚至连人的声带都可以做手术,自古以来就有名为忍者的职业,他们需要精通变装,精通隐匿的技巧。” “咕咚——”他吞了一口口水。 “好像是有个人。”他梳理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记忆,“从幼稚园开始,到小学,国中,跟我们一个班,梳着厚重的刘海,不太爱说话,在班上的存在感很弱。” 女生都不会在乎的人,男生就更不要说了。 “五官呢?”修治说,“你能记起来她的五官吗?” “不能,一团模糊,像是蒙上了蒸腾的水汽。” “哦。”修治说,“你再往下翻一页。” 手指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铁名巧僵住了。 “这张脸,还有印象吗?” 那是一张大头照,黑发、齐刘海、直发齐肩,双眼挺有神采,却又因为瞳孔的颜色而显得雾蒙蒙的,女孩非常严肃,仔细端详后就知道,她是个认真到苛刻地步,很不受欢迎的人,但类似的神色在这两天铁名巧已经看了很多。 ——诗的神色,就是那样的。 [不,她看我的眼神,还要更厌恶一点,像是在看埋在泥土里的蚯蚓与臭虫。] “我记得诗小姐以前的名字,一点儿都不起眼。”修治说,“是叫山田明子还是山田花子?就那样吧,总之是个看上去就很无聊的,让人记不住的名字。” “真是相当厉害啊,诗小姐。” [一个人怎样才能为了另一个人,做到如此?] [果然是爱吧,真可怕呀。] “你的爱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铁名先生?”修治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地步。 “英雄的话,果然还是不要那么坚定吧,”他说,“只有这样才能逃出充满了红蜘蛛的树林,才能逃出去。” [才能让一线天光,破开萦绕树林经年不消散的雾障。] …… 诗的生物钟很精准,凌晨四点半,她准时睁开眼睛,几乎是在下一秒,设定好的闹铃就叮玲玲叮玲玲地作响。 衬裙、领巾、丝带、皮鞋,一丝不苟地穿戴上。 钢铁制的小军刀端正地摆在床头柜上,她拉出小军刀,个性从手指间溢出,肃杀的风包裹着小军刀,刀刃无限拉长,延展出将近一米的长度。 她挥刀,锋利得可以斩断阳光。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身体:太宰治(津岛修治)] [同步率:85%] 第49章 [有些人的命运,生来就是注定的] 诗在庭院的果蔬园中摘柑橘,她想,柑橘生长的意义生来就是被热爱柑橘的人吃掉,而她从出生开始唯一的意义就是消除寂小姐身边的所有灾祸。 [我就是因此而出生的] “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与生具来的命运。”当诗说以上话时,修治正在打电动,掌机被他用两手持着,这是款赛车游戏,他身子左右大幅度摇摆。 “啊,这里,三联发卡弯!” “过去过去过去。” “这是什么技能?秋名山车神漂移?好强好强,哎呀,被超车了。” 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嗡鸣,虚拟的赛车撞破赛道围挡的边缘,从高耸的悬崖上一跃而下,云霄飞车的快感没体会到,随着车头撞击谷底,屏幕中腾地升起一股火焰,火焰做得太逼真了,让修治想到活跃多年的火焰英雄,安德瓦的烈火。 “啊,输了。”他仰躺在草坪上,掌机散落在手边,“真可惜啊。” 诗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接着回答刚才的问题:“说一开始就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她说,“但是,随着相处时间的推移,我越发能够感觉到寂小姐的魅力,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成人来说,她都是致命的。” [每当看到寂小姐空洞的笑容,我就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有什么是我能够守护的。] “为了守护寂小姐,做什么都可以。“ 当说完这句话后,她停止了摘柑橘的动作,今天摘的柑橘已经够了,无论有多少人吃都吃不完,她这项工作告一段落。 但是修治,他难得生出了兴趣,并不准备放过诗小姐,他将凝聚在游戏机上的热情倾注在诗小姐身上:“‘爱情不过是一种疯’,昨天,我阅读莎士比亚集时看见了这句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诗小姐。”他说,“我一直在思考,假定寂小姐真的被穷凶极恶的敌人盯上了,你会怎么做。” 诗起身的动作一顿:“按照诗小姐缜密的性格,应该会未雨绸缪,将危险元素扼杀在摇篮之中,处理的方法有很多,譬如提前将人约出去实战暗杀,又或者是以忍者的手段在水源中下毒,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家中。” “无论用哪种方法,都必须让他们远离寂小姐,远离公馆所在之处,这样即便是警方介入调查,也不会联想到此地,寂小姐的生活还是洁白无瑕的。” 诗淡淡说:“是吗,很有意思的推论,但修治君最好不要接着说下去了。” 修治的唇舌像是抹了甜蜜的枫糖浆,说话时都带着一股子撒娇的调脾味,即便他一边说话一边晃动诗的袖子,扮作小孩子模样,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不嘛,既然好不容易有了推论,就让我说下去吧。”偏生话语中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意味。 “诗小姐接收的是忍者的教育,忍者夺取人性命,方法都大同小异,微小的创口,隐秘的手段,让人无法分辨被害者何时死亡才是动手的标准模版,盛大的场面只会带来不便。”他说,“但不说分尸这种粗糙的手段吧,近期第二起案件中,被害人先经过了高温火烧,再被切割,无论是谁到现场看,都会觉得‘啊,这是在销毁证据’吧。”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什么样的情况下,精通杀人技艺的诗小姐才会留下证据,才会火急火燎地带着一身烟熏过的味道回家,才会让头发中沾上血珠,令鲜血的味道盖过水果的香味?” 几连发问拨动诗小姐的心弦,她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白,与其说是苍白得像纸张,不如说像是冷冰冰的钢铁。 “够了。”她哑着嗓子警告,“不要说下去了。” 几乎是在同时,修治的最后一句话也脱口而出:“原因很简单,那些人不是诗小姐杀的,你所起到的,最多就是遮掩罪行,料理现场的作用。” “我说的对吗,诗小姐。” ……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英雄事务所中灯火通明。夜间是敌人出现的高发时段,任凭是打架斗殴,还是抢劫砸店,都有可能在街头巷陌发生。 前台女郎纪未小姐趴伏在办公桌上打瞌睡,胖胖橡胶留守于此保护她的安全。 “滴滴、滴滴。”传呼装置响了,他愣了一下。 胖胖橡胶起身,蹑手蹑脚地越过呼呼大睡的纪未小姐,出事务所的大门,紧靠着墙脚跟。在犄角旮旯地方蹲了一会儿后,铁名巧步履匆匆地赶过来,胖胖橡胶刚想打趣他,问护卫工作做得怎么样。 事务所里的英雄们都知道,铁名给自己的初恋情人做保镖去了。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满肚子的调笑都被铁名严肃的神情堵了回去,他嗫嚅道:“出什么事了?” “我……”铁名又犹豫不决起来,坦白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保护阿寂,全方位的,一点儿都不落地保护她,让她不要接触血腥的腌臜事,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女佣成为了穷凶极恶的敌人。 [但饮血的利剑就不再是利剑,而是凶器了,如果让她一直待在阿寂身边,终有一天会出事。] 这只是其一,剩下的则是他属于英雄的正义感在作祟,铁名巧的思路空前得清晰起来。 [身为英雄,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对社会可能造成重大灾难的敌人,神岚诗无非是最凶恶的一类敌人,更不要说她在首相府中,跟着阿寂,即便是首相他们知道神岚诗做了什么,都会为了情面而让这件事不浮出水面,倘若她与首相之间有着什么交易,说不定还会逍遥法外,借着得天独厚的位置,而继续作恶吧?] [如果想要将她绳之以法,唯一方法是,在现场,在她作案的现场堵住人,叫来英雄,直接押送进监狱。] 他的计划粗糙,却不是没有可行之处。 “我……”铁名组织好了语言,“最近屡屡犯下分尸案件的敌人盯上了阿寂。” [阿寂,我好像听过这名字。] 胖胖橡胶迷糊了一阵后惊觉:“是雇佣你的……雇主?” “没错。” “你怎么知道她被盯上了?” “每次案件发生的地点都在阿寂周围,”他避重就轻地说,“正是因为有所怀疑,觉得自己被盯上了,她才会向我求援,希望我成为保镖,而且敌人的身份,我已经有所猜测,只需要等到下一次作案时,将她抓个现行,就能绳之以法。” “等等。”胖胖橡胶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告诉我敌人的名字,我会去调查,到时候我们一起行动。“ “不行。”铁名巧苦笑,“我已经检查过,嫌疑人无论是姓名也好个性也好,并没有收录在国民个性一览库中。” 国民个性一览库,可以将其视作是英雄专用的,比身份库更高级的调查系统,人的出生年月、个性种类,还有简略的经历,都被存在其中。 并非每位英雄都有查阅一览库的资格,铁名巧本应该是没有的,但他委托了自己的前辈,一位排名在三十内的英雄。 结果,无论是神岚诗,还是学生时代用作伪装的山田花子等名,都没有谁能与诗小姐对上,全国一共有451人叫山田花子,有的相貌秀丽,有的相貌平庸,却偏偏不曾留有神岚过去的那张脸。 胖胖橡胶的手指被他攥紧了:“黑户?” “不。”铁名巧说,“我认为是资料被人为地消除了。” 这也是他猜测神岚诗与津岛首相存在交易的由来。 “我明白了。”胖胖橡胶已经听懂了事态的严峻性,现在他所能给予友人的只有全部的信任,“如果敌人又出现了,直接发定位地点,我会带其他英雄以最快速度赶到。” “还要你帮我一件事。”铁名巧说,“隔两日我会给你寄送一张照片。”他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遇见他们,请替我保护好他们,拜托了。”他低头,以胖胖橡胶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铁名巧的寸头与脖颈。 能让昭和男儿低头的事情不太多,难得有一两桩,都无不与铁汉柔情相关。 铁名巧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拜托了。” …… “能一起合张影吗?”铁名巧说。 “合影?”修治说,“可以啊。”他正在露台上,对着大半面庄园拉小提琴,修治告诉铁名,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小提琴,对音乐,尤其是古典乐毫无爱意,但是寂小姐喜欢钢琴,所以他要会弹钢琴,也要会拉小提琴。 [只有这时候才会发现,原来修治君也是小孩子啊。] “如果是合影的话,只有我们两人也太少了吧。”修治说完后就跑出去,几分钟后拉着寂小姐走进来,铁名的心扑通扑通猛地跳动了好几下。 “一起来合影吧。”修治说。 [咔嚓——] 有关这个秋天的回忆,被相片定格住了。 …… 太宰与胖胖橡胶坐在方桌的两侧,胖胖橡胶的水果蔬菜汁一口没动,太宰却已经续了两杯。 “可以再续一杯奶茶吗,直子?”他撒娇说,“我已经说了很久的话,嗓子都要哑掉啦,给我一杯冰的奶茶吧,要直子你亲手泡的。” “请不要得寸进尺,太宰先生。”直子的笑容很甜蜜,语气却恶狠狠的,“你点的可不是奶茶而是咖啡,店长的脾气很好,愿意帮你续杯就算了,现在还想换种类,想得怎么这么美?” “哎——”他的眼晴也变成了水汪汪的Q版,所谓的小狗眼说的就是他这样吧,直子给看得愣了一下,脸颊绯红,随后挥舞着托盘,差点就打在太宰脑袋上了,却被他灵活地闪过。 “好暴力啊,直子酱。”他说,“别这样对我啊。” “太宰同学?太宰同学?”胖胖橡胶等不及了,他心急如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太宰停下了与直子酱的打闹,后者恍惚间意识到还有名英雄在这里看着,害羞极了,叫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把托盘向上拿,掩盖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端了杯冰奶茶到这桌,却罔顾太宰可怜兮兮的表情,放在了胖胖橡胶面前。 太宰:“哎——” 直子:“哼!” 胖胖橡胶:“太宰同学!” 太宰:“接下来啊,在第四起案件发生时,尖枪英雄准时准点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因为聪明的修治君发现了不对之处,给他通风报信。” “然后——”他舌尖在上颚点点。 “尖枪英雄在案发现场,发现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 鲜血、人、躺在地上的尸体。尸体的主人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尽是些彩色拼接玻璃,最中心部分由明黄色的玻璃拼出了太阳,圣光之中,圣母的身影若影若现,圣婴被抱在怀中。 血在石砖地上流淌,血是从枪孔中冒出来的,像是条才开凿出来的,潺潺流淌。 枪孔开在他的脑门上,不偏不倚,卡在眉心中央。 [哎?] 铁名巧茫然地想。 [为什么阿寂会在这里,为什么她的右手拿了把枪,为什么枪口有袅袅的烟在上扬?] [为什么杀人的,好像是她。] “呀,铁名君。”寂小姐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的话,你应该守在私人博物馆的门口才对吧?是什么让你放下职责,出现在这里?” “……”铁名巧张嘴,咔咔的声音从他喉咙中冒出来,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想说什么?他能说什么,面对眼前的局面,他、他…… “杀人的不是诗小姐吗?”他只问出这句话。 “诗?”寂小姐的脑袋一歪,少女的娇俏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不会,诗的话只是在保护我而已。”她的声音空灵,“她真是可爱的人啊,即便没有她遮掩,也不及有人认为是我动手的,大张旗鼓地抹杀了弹痕,将人分尸,这样的做法不是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吗?”她无不怜爱地说,“她大概是想抹灭我存在的痕迹吧,即便被抓,也要是她被抓,太可爱了,这样的想法。” “……”恐惧、寒冷,种种负面的情感化作一支强有力的手,攥住他的心房。 [我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我应该抓住阿寂吗?] 手机被他攥在手里,只要按下中心键,定位就能发出去,胖胖橡胶严正以待,还有他身后的那些英雄,或许他们抓不住阿寂,或许阿寂的罪行会被位高权重的首相遮掩住,但更多的可能是首相下台,事态发酵,敌人被绳之以法,她会成为本世界最著名的犯人之一。 [我能这么做吗?] “为什么要杀人?” “一般情况下,我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她说,“不过是铁名君问的话,就勉为其难地回答一下吧。”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一开始,杀人的并不是我。”她说,“我所希望的仅仅是观察死亡,观察那些寻常人日常中没有办法看见的东西,生活太无趣了,如果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临摹他人死前的模样,观察人类短暂的一生,或许会给我带来别样的趣味。” “或许人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所以这些敌人……”铁名巧想到,之前死去的,好像都是敌人对吧? “我告诉他们如何复仇。”寂小姐说,“但其中有些人失控了,他们或许希望杀死我,或许希望做些别的什么,总之第一个人找上了我,而我杀了他。”她的笑容与其说是空落落的,不如说带上了病态的色彩,眼底的神经末梢在跳动,她在兴奋。 “所以我杀了他,就是这样。” 诗正好赶来,她看着铁名巧,瞳孔一阵紧缩,随后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丝近乎残忍的笑容。 “那么,就这样吧。”寂小姐说,“真讨厌啊,原本我一点儿都不想杀死自己认识的人,虽然铁名君也很无趣,也跟其他人一样,但我并不准备杀死你。” “真讨厌啊。” 她说。 “砰——” 枪响了。 …… “哐当——”果蔬汁杯打翻了,胖胖橡胶是不小心的,但他的情绪起伏实在是太大了。 直子立刻赶来,收拾残局,胖胖橡胶深吸一口气说:“抱歉。” “哎呀哎呀,真是太可惜了。”太宰抱着自己的冰奶茶,直子先前端给对面人的奶茶被他征用了。 直子一边收拾一边反唇相机:“你喝果蔬汁吗?喝的话我立刻给你端来一扎胡萝卜汁。”说着充满威胁性地扬起拳头。 想到胡萝卜汁,太宰的脸色都差点变成了胡萝卜色,他讪讪说:“算了吧,胡萝卜汁的话,还是留给可爱的胖胖橡胶先生就行了。” 直子接着臭着脸说:“而且,刚才胖胖橡胶先生会打翻被子,肯定是太宰君你说了什么话对吧。”她说,“稍微注意一下你那张嘴吧,像太宰君这样的人,放出去是要被打死的。” 等直子离开之后,胖胖橡胶说:“那铁名,阿巧就……” “不。”太宰笑咪咪地搅动茶匙,“他还没有死,某位小朋友发了难得一见的善心,黑入了他所使用的对话网络。” “当时为了与其他英雄,也就是胖胖橡胶先生你聊天,他一直带着耳机,而那位似乎在看好戏的小朋友,通过耳机让他成功离开了。” …… “摩西摩西,铁名先生,听见了吗?”修治欢快的声音在他的耳蜗中响起。 “修治君?” “我想想,现在已经发展到哪里了。”修治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代表铁名巧的小绿点在弯弯曲曲的街道中横冲直撞,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红色的点,诗小姐奔跑的速度非常快,甚至比职业英雄还要快,忍者的教育或许没让她女性的力量增长多少,敏锐度却很高。 “接下来,如果你想逃离诗小姐的追杀,请听我的。”他说,“按照现在的速度,如果再狂奔一分钟的话就会跑到死胡同,所以在下一个路口右转。” “然后,记住拐口的顺序,右左右右左,我再说一次,右左右右左。这样的话,你应该能够摆脱诗小姐。” “在未来的半年中,不要联系任何朋友,不要联系任何人,我在你家右侧三街道的阳光旅社前台留了一个包裹,其中有新的身份证与一部分现金,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就到国外去吧。” 他喟叹似的感叹说:“到头来,果然铁名先生还是优柔寡断啊。” [如果作为英雄的铁名先生再坚定一点,再极端一点,说不定死的就是寂小姐了吧?] [不,也不会,铁名君的话,是绝对不敢杀人的。] 铁名巧:“啊?” “没什么没什么。”修治说,“请好好活下去吧,铁名先生。” “等等等等。”他察觉到修治想要挂断通信的意图,“修治你是早就知道阿寂在做什么了嘛?之前是一直在提醒我吗?你为什么要帮我。” “问题太多了,铁名先生。”修治说,“我知道与我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至于为什么帮你,就当是我难得的善心好了。” “虽然铁名先生是明很无聊的,又优柔寡断的英雄,但是因为莫须有的缘故死在这里,也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说,“再见啦,铁名先生。” 通讯,被挂断了。 …… “然后,他逃出去了?”胖胖橡胶无比期望,自己得到的骨灰是假的,铁名巧那样的人,不应该死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应该死在巷道中,就算是隐姓埋名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也是活着。 “当时是逃出去了。”太宰说,“但是半年后,他又回来了。” 他的右手支撑着下颚:“说实在的,到现在我都想不到他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 [太丢人了。] [太丢人了。] 铁名巧像个流浪汉,鹑衣百结,衣衫褴褛。 [放走了敌人,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还好吗?连个孩子都救不了,我还算英雄吗?]他的手捂在眼睛上,铁名巧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出来。 [那个孩子,虽然面上不说,一年四季就是笑模样,却明明在心中求救啊。] [阿寂对与自己相像的孩子,究竟会做什么?] [你连个孩子都救不了,太丢人了!] 年轻男人在街道上走着,他忽然看到什么,驻足了。 “宏义!” 伙伴们招呼:“你在看什么啊,宏义。” “嗯?”他说,“也没什么。” [那个男人,不会是在哭吧?] [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身体:太宰治(津岛修治)] [同步率:87%]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其实寂小姐跟宰正好是反面,同样是感觉不到生命意义的人,她通过剥夺其他人的生命来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可以想象一下她杀人的样子,跟第三季文豪黑时宰在兰堂大宅门口对着雇佣兵尸体拼命开枪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寂小姐最讨厌的就是和其他人一样相似而庸碌的人,对太宰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也很难说。 而太宰,他在想什么就很难揣测了,说不定真的像铁名巧想的一样,是想要阻止寂小姐哦。 ps:我想要评论,有评论就有大章。 ———— 第50章 “之后过了五六个月。”太宰说,“大概是一百七十四天吧,铁名先生再次回到了公馆。” 他还想接着讲述,胖胖橡胶却打断了太宰的话,他说,“请等一下。”那双与常人不同的,漫画似的可爱眼睛向下撇着看,他的态度与开始有很大转折。即便有了铁名巧当年的嘱托,一开始,对太宰,他实在无法关心得起来。 不若说在以参与者的身份与太宰共事过后,许多人都会对他充满模糊的忌惮与恐惧。 如果要找个原因的话,那就是他身上“非人”的成分实在是太多了点。 洞察世事的智慧、对敌人的刻意引导、充满压迫力的话语、异常的举动,胖胖橡胶忽然想到了事务所年轻英雄玩的卡牌游戏,如果将太宰卡片化,他的属性中绝对带有混沌恶的成分在。 倒不能说他人是向恶的,但是在构成太宰的成分中,绝对没有多少光明的因素。 [我似乎可以理解了] 胖胖橡胶想。 [为什么修治会成为太宰,为什么他会是现在的样子,就算我的理解仅仅停留在最肤浅的层面,却好像也能感知到一点儿。] [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孤独却不可言说的灵魂。] “请等一下。”他叫停了太宰的话,神色近乎于局促不安,“在那一百七十四天中,修治君怎么样了?”胖胖橡胶对面,太宰的眼睛睁大了一瞬,而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让胖胖橡胶更加确定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修治君在半年中遭遇了什么。”他的声音很低,而语气近乎于恳求,“拜托了。” 太宰,他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笑,笑声不算嘹亮,却传遍了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直子从绿萝背后闪出来,气冲冲地喊着:“你做什么啊,太宰。”恨不得挥舞着盘子,打在太宰的脑门上,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哈哈……不好意思啊,直子酱。”笑、尤其是大笑,实在是太浪费人的体力了,好在他没有笑出泪花,事实上,就算是再了解太宰的人也难以想象,他究竟有没有泪水这种东西。 人类的话,都应该能从眼眶中流出浓度比例恰当的生理盐水,但将其与太宰挂钩,就太奇怪啦! “可以哦。”太宰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你很坚持的话,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胖胖橡胶屏住呼吸,等着太宰讲述,却听见面前的少年话锋一转,用勺子敲打陶瓷杯的边缘,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不过在讲之前,我的冰奶茶喝光啦。”光华在瞳孔的小圈儿里打转。 “再请我喝杯奶茶吧,胖胖橡胶先生。” …… “哎?”在听诗小姐满脸羞愧地汇报时,寂小姐已经到家了。她坐在温暖的房间中,空气中涤荡着水果的香气,“跟丢了?” 她的姿态娴静而优雅,半具身躯陷在沙发垫中,相较平时,她的坐姿要放松多了,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音符从老旧的留声机中流淌而出,轻柔地抚慰人心。 典雅、舒适,绝大多数情况下,有寂小姐所处的空间中,都会泛着波涛般让人愉悦的暖心感。 [如果她想的话,能够让任何人喜欢上她。] “唔……”寂小姐的视线暂时从书中转移,诗几乎要跪到在她身边,面上除了羞愧就是羞愧,前者恍若惊醒,说:“别这样,诗。”她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尽力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呢?] 当她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之后,人生中就很少出现超出寂小姐意料之外的事了,无聊是无聊的,但她也习惯了事事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说到底,寂小姐是比起伤害自己,更喜欢伤害别人的那种人啊。 “我回来了。” 修治君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这股声音触动了寂小姐的心弦:“可以过来一下吗,小先生?”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却偏偏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半张脸从缝隙中探出来:“怎么了,寂小姐?” “嗯?”寂小姐定定地看了修治两秒,“没什么。”她摇摇头,轻柔地说,“我知道了。” …… “就、就这样?”胖胖橡胶呆住了。 “就这样哦~”太宰说,“嘛,修治君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啊,即便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对上寂小姐也一下子就被看透啦。”他说了句相当恐怖的话,“不过,就算是现在的我,估计也对寂小姐没什么办法吧?” “我们本来就是互相理解的关系啊。” “她没有追究吗?”胖胖橡胶说问。 “追究?”太宰耸肩,“当然没有。”、 “真要说的话,她本来就没有那么想要杀铁名先生。” “按照你的说法,她难道不会从杀人中获得快感吗?” “不,当然不会。”他思考了一会儿,“真要说的话,只能说在生死之间,寂小姐能够切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抱歉。”胖胖橡胶说,“我不太能理解。” “让我找个解释的方法。”太宰说,“你知道模拟人生吗?” “不、我不清楚。” “那是一款游戏。”他说,“在游戏开始之前,人生会打出多少种结局已经注定了,人会在什么时候成长,什么时候上小学,什么时候找工作,找到怎样的工作,最后积累多少的财产。玩家控制着游戏中的人物,过既定的人生,由此体会成长的乐趣。” “但是现实的人生是不可能这样的,别说是一年,就算是前一天,人都不可能知道后一天在做什么事。”太宰用轻柔的语调讲述着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荒谬事,“对寂小姐来说,人生就像是模拟人生的游戏一样,一开始她就是满级玩家,一开始她就把一切都看透了。” 他一锤定音:“所以对她来说,生与死没有区别,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相似的。” “这、这可能吗?”胖胖橡胶将信将疑。 [如果有人这样的话,那她的人生,该有多么悲哀啊。] “是可能的。”太宰轻声说。 隐秘的声音在胖胖橡胶的心底响起。 他忍不住想问。 [那修治呢?修治君的人生与寂小姐的人生,是一样的吗?] “综上所述,在半年前,津岛家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宰说,“寂小姐还是每天都看书、听音乐会,诗小姐是忠实的仆人,津岛先生在忙碌,而修治君学完了大学的课程。” “在这半年中,分尸案件愈演愈烈,无名凶手几乎造成了全社会的惶恐,如果说同期还有什么案件是可以与神秘分尸人相媲美的,就是后来很出名的反英雄事件。”他说,“当时正好是反英雄阿喀琉斯开始活跃的第一年。” “等等。”胖胖橡胶说,“阿喀琉斯,不是阿巧吧。” 别说他想多了,任何人听见时间点的巧合,都会产生相同的遐思,更何况阿喀琉斯的真实身份到现在都没有公布。 [不过,阿巧的骨灰好像是半年后……] “当然不是。”太宰说,“铁名先生才不是那么有决心的人,他要是有杀人的决心,当时寂小姐就不会活下去啦。”他说,“说到底铁名先生只有一颗普通人的优柔寡断的心啊。” “不过——” “就算是再普通的人,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也会有几个瞬间迸溅出超乎常人的勇气。”太宰说,“所以半年后,他再度出现在了修治君面前。” …… “很抱歉,修治君。”铁名巧与原来很不一样,他胡子拉碴,头发从板寸留成了半长,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从其他国家逃回来的流浪汉。 他抱着修治君,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是个非常没用的英雄,没有决心,没有力量,不能救所有的人,甚至都不能听修治君你的话,跑到国外一了百了。” “等等。”修治不太能理解现在的情况,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等等。”他说,“请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铁名先生会回来,他不知道回来后就只能死吗,他回来是想做什么,莫非他在半年间有什么感悟,为什么要抱着我,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他第一次无法理解,弱小而优柔寡断的普通人。 “请原谅我,修治君。”他说,“我是个愚蠢的人,无法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你恨我也可以,埋怨我也可以,无论想对我,对我的尸体怎样泄愤都可以。” “我没有那样的情绪。”修治说,他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铁名像是在看死人,“而且,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铁名先生,如果是为了我的话,也不需要做什么。” “我觉得我很好。” 铁名巧笑了,笑得非常悲伤:“那么,就当是我的自作主张吧。”他说,“非常抱歉,修治。” …… 半年前,在嚎啕大雨中,他下定了决心。 [如果无法保护别人,那英雄还算什么英雄。] 他想起了在英雄课堂上受到的教育,想到了自己成为英雄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被人崇拜,更重要的,他的初心是—— 铁名巧的记忆忽然回溯到了小时候,说小也没有多小,大概是国小时期吧,从那时候起,阿寂就是个经常独来独往的人,男同学喜欢他,而绝大多数的女同学无法对她产生什么好感。 她们厌恶她。 这种厌恶,不仅停留在阿寂身上,还延伸到了她救助的猫狗身上。 学校里养了几只猫,是学生捡回来的,每天每天,他们的临时主人都会带着食物和水来学校,那是猫与狗一天的口粮。 因为晚间值日和社团活动,铁名巧离开学校的时间有点迟,正好碰见了那幅画面。 “是这只对吧?” “没错,是寂养的。” “可恶,她总是躲在山下君和那些男生身后,就算是想要把她约出来都没机会。” “这样好了,把它弄死吧,寂一定会非常心碎。” “哎,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问题吗?你既然敢丢死老鼠到她的桌肚里,猫不是一样的吗?” 孩子的恶意是非常恐怖的。 “就像是蟑螂蟋蟀还有老鼠一样,他们都是动物吧?” “这么说也是……” “喂!”铁名巧大呵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他完全不顾那些人是女生,在女孩子的小圈子里横冲直撞,他把被团团围住的猫抱起来,抄在自己怀里:“你们想对它做什么?” “你干什么?!” “铁名欺负女生啦!” “是你们在做什么吧!”他怒气冲冲,并不是因为喜欢的女生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斥,而是因为这只猫。 “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允许你们伤害它!“他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早上,寂听说了铁名巧做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她波澜不惊地说,“那样的话,铁名君就是它小小的英雄了。” “哎,怎么会,不过是赶走了那些女生,怎么能说是英雄。”他很不好意思。 “不,这是事实哦。”寂说,“英雄的话,实际意义上就是保护弱小的人对吧,不管你的所作所为侵犯了多少人的利益,对那只弱小的猫咪来说,你就是英雄啊。” [是、是这样吗?] [不过那时候,那只被团团围住的猫咪,正在喵呜喵呜地哀叫着,它正在向我求援啊!因为听到了求援,所以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回想到这里,铁名拉起了兜帽。 [修治君有意识到吗?] 他想。 [明明从外表来说一直在笑着,但在空洞眼底的深处,我看见的孩子分明在哭啊。] [说是哭好像也不大妥当,但是修治君不喜欢夺取其他人的性命,不喜欢寂小姐杀人,甚至、不喜欢也不希望孤独地行走在寂静的公馆中,或许这只是我自大的想法吧,但我知道,修治君是个好孩子,其实不愿意让任何人失去生命。] [他是个天使一样,温柔的好孩子。] [所以,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我都要救修治君,我要将他带出腐朽的宅邸中,我要让既定的命运远离他,我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跟寂小姐完全不同的人。] [我知道这想法很傲慢,但我要这么做。] 最后,他轻轻地说:“我想成为,修治的英雄。” …… 教堂的玻璃被打碎了。 一片、两片、三片……那些细碎的,化作齑粉的玻璃碎片,细细密密地躺在地上。不远处是诗的尸体,她的胸膛中扎了三根尖枪,呼吸已经停止了,眼睛大睁着,直到最后一秒,她都注视着寂小姐所在的方向。 ‘我要保护好寂小姐’,她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呼哧、呼哧、呼哧。”铁名巧伤得很重,他依靠着教堂的墙壁,背部的创口实在是太多了,连同教堂的墙壁上都沾满了血污。寂小姐与他遥遥相对,她穿了一袭雪白色的裙子,宛若盛放在淤泥中的白花。 “为什么忽然决心杀我了,铁名君。”她说,“铁名君的话,明明是非常优柔寡断的人吧,就算连一只猫都无法杀死,要像英雄一样地将它救下来,为什么会决定杀了我和诗呢?”她歪头说,“什么时候你也变成如此有趣的人了,铁名君?” “你知道,从诗死的瞬间开始,你就不再是英雄,而是敌人了吗?” 他呼哧呼哧地呼吸了好几口气,吐出堵塞在嗓子口的血污:“是啊。”他说,“我是敌人没错。” 寂小姐的眼睛睁大了。 “但是有个人告诉我,所谓的英雄,就是能够保护他人的人。”尖枪的头子支撑着他的身体,他一点儿一点儿地站了起来,“为了贯彻自己的想法,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为了守护他的未来,即使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觉得,那是歪理邪说。”他一点儿一点走近寂小姐,“真正的英雄,应该是能够守护他人的人,是拥有高尚品德的人,是能够逮捕敌人的人。” “我不算是英雄。”他说,手中的枪从上倒下,高高扬起,“但是,我想要让那个孩子自由。” “只有这件事,是我不惜成为敌人也要做到的。” 他嘶吼着说:“因为修治,是个可以向善的,温柔的好孩子!” “砰砰砰、”子弹从手、枪、口中冲了出来,“砰砰砰砰。” “啊,是吗?”寂小姐不再微笑了,她没有表情,像一副不苟言笑的画,“那就永别了,铁名君。” 血花在半空中喷溅而出。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宏义。] …… “如果说,一个人生来就像是模拟人生的满级玩家,他的一生会怎样度过?” “什么意思?”宏义仰躺在草地上。 “就是说,从生下来,他就什么都知道,知道怎么样学习,知道怎么样为人处事,从拿到试卷开始,就能猜出答案。”铁名巧说,“就是所谓读过剧本的人吧。”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也太可怕了。”宏义说,“如果是我,假设我就是这样的人,应该会为了找乐子犯罪吧。” “哎?” “你想想看啊。”他翻了个身,“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难度就是level 0,那样活着的乐趣不就从生下来开始就全被剥夺了吧?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快乐,都无法感觉到成功,说的就是那样的人吧。按照人的天性,这时候他就应该为自己的人生找乐子了,就人类的基因密码来说,乐趣无非就那几样,杀人、流血、还有性。” “……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在困境中救别人吗?”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宏义说,“连他人困苦都无法了解的人,如何让他升起同理心,有救人的欲望?”他说,“如果对一个人来说,成为善人和成为恶人都无所谓的话,他果然还是更会成为恶人吧,毕竟‘人之初,性本恶’,你看看小孩子。”他老气横秋地说,“他们不就是通过麻烦别人,而得到快乐吗?” 无论是尖叫也好、哭闹也好,孩子抒发情感、让别人为自己服务的手段就那几样啊。 铁名巧不说话了。 半晌,他说:“帮我一个忙,宏义君。” “帮我救一个人。” “哎?”宏义说,“你确定吗?我只会通过杀恶人的方式来救人。” “我确定。”铁名巧说。 ”有一个人,即使我成为杀人的敌人,也要救他。” …… “故事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太宰说,“铁名先生中了六枪,当场毙命,寂小姐被后续赶来的后手阿喀琉斯击杀,津岛首相,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挚爱的,即便她作恶也深爱着的妻子,死于自杀。” “这场闹剧,以最啼笑皆非的形式结束啦。” 他说:“就算是修治君,都没有想到,他人生的转折点,会这样发生。” 胖胖橡胶沉默了,他已经沉默很久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走了。”太宰起身,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真是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久,刚才喝了太多的饮料,估计连饭都要吃不下了,明明长枝酱应该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前两天的洛可可滋味很不错,真希望晚餐的桌子上会出现洛可可啊。” “我想问一个问题——”太宰明明已经转身了,胖胖橡胶在他身后,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声音,是嘶哑的,饱含悲痛的声音。 “修治,那个孩子,有哪怕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被拯救了吗?” 太宰也沉默了。 “有哦。”最后,他轻飘飘地说,“当听说寂小姐死了的时候,有某个瞬间,他确实产生了某种怀疑‘原来我真的在求救吗’‘原来真有人能看破这点吗’‘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我这样的人付出性命吗?’诸如此类的想法” 那时的他,尺寸还没有放大的手上同样握了一把枪,枪口正在冒着烟火,津岛原右卫门躺在地上,他的额头被开了个洞,血呼啦啦呼啦啦地向外流淌。 ‘如果不是你的话,寂小姐就不会死了。’ ‘永别了,修治。’ ……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被什么人拯救的机会。 有的人会被拯救无数次,有的人只会被拯救一次。 斯坦因坐在狭窄的出租屋中,看着眼前的电脑,他身后是一架小书柜,书柜中放了无数本他钟爱的书籍,有哲学的,有文学的。 电脑中正在放签售会的视频,太宰老师用他少年的声音吐露着抨击社会的话语,他翻开书的第一夜,在太宰治的签名上抚摸了许久。 …… 小酒馆里,死柄木暴躁地挠着头皮,黑雾一边擦酒杯一边听新闻广播:“其实,纵容英雄黑暗滋长的并不是宽松的考试制度,而恰恰是人民群众。” “关掉!”他暴躁地喊道。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有人说过相似的话?] [啧,无聊。] …… 太宰走回家,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嗡嗡嗡”“嗡嗡嗡”,口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拿出来一看,是相泽消太传来的短信。 /雄英体育祭的票,要吗?/ 他欢快地打了一个字。 /要!/ #事件:我想成为你的英雄,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关于铁名巧的回忆结束,小英雄主要人物即将登场! ps:其实我觉得我主线还挺明确的,就是太宰以反派之身成为英雄的故事啊(捂脸),按照我的理解,目前出现的每个事件都是可以串联在一起的,正是有这些故事,太宰才会成为现在的太宰。 不过确实,我原创人物出现的很多,说故事的节奏又很缓慢,要是不太喜欢这样的方式也没有办法啦,jj上优秀的小英雄文相当多,主角是太宰的也很多,可以去找喜欢的看哦! 我的写作风格就是这样啦,估计也没有办法改了(捂脸) pps:对我自己来说,其实这篇文大概是近期长篇中收入最低的一篇了(捂脸),别笑,比起大唐第一厨这种赶时髦的题材,同人动漫收益却是很少啦,但怎么说呢,我算是找到了久违的写文的快乐,我就是喜欢这种有点文艺的文诌诌的,主角又蛇精病的风格啦!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快落,也会按照这种节奏,慢悠悠地写完的。 ppps:回忆篇暂时完啦,我想要评论!我超级想要评论的!读者的评论是我的快乐源泉!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读者~ ———— 关于这个故事的梳理,我出个官方版本,以及我欢迎其他小天使梳理。 首先是寂小姐犯下了分尸案件,诗小姐帮她扫除痕迹,津岛首相知道这件事,一直在纵容。 邀请铁名巧其实是出于寂小姐的趣味,文中没有细谈,但是她潜意识中其实是想要把铁名巧拉到漩涡中,看他怎么做。 然后铁名以为杀人案件是诗小姐做的,而修治也就是太宰,给了他一些提示,有的提示是真提示,有的是往诗小姐是犯人这条上推的,因为他也是观望者。 但是最后铁名被杀死之前,修治并没有选择就让他那么去死,当时他自己都没有梳理好心情,可以当作一时起意所以想要救他 然后铁名巧大哭的时候,路过的是阿喀琉斯,在之后的半年间,他跟阿喀琉斯结识,并且知道他 做了什么事 最后铁名巧下下定决心,就算是杀死诗与寂,也要救太宰,因为他觉得幼小的太宰在跟自己求救,他并不想不停地看母亲杀人,也不想困在寂小姐身边,而且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显得格外悲哀 铁名巧觉得自己没有杀死寂小姐以外更好的方法,所以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当然了,他认为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不能成功,所以拉上了阿喀琉斯,也就是宏义帮忙。 恰巧阿喀琉斯是反英雄,他同样不喜欢寂小姐不断教唆人犯罪,又杀死那些犯人的行为,就同意帮忙了,然后寂小姐也死了。 津岛原右卫门是太宰杀的,因为某一瞬间,他想要杀死太宰。 (就是这样,其实留白也很多,我觉得各位可以写个长评啥的,这个小故事中,出场人物的心理都很可以被揣测) —————— 第51章 在霍克斯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思考一个问题。 [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能不能改变社会?] 千万不要小看孩子,他们脑子里经常充斥着生死相关的奇思妙想,霍克斯的能力是与生具来的,在幼稚园的时候,他就因为能够灵活地操纵羽翼而深受老师的喜爱。 “有这么强的能力,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英雄吧?” “要成为能够改变世界的大人物哦!” 霍克思想:真的假的,只要有强大的个性,就能改变社会,改变世界了吗?那样社会究竟有多脆弱啊! 坦白来说,在欧鲁迈特出现之前,他从来就不相信,有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但社会确实因为no.1英雄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安定。 [即便是以一人为中心支柱的,摇摇欲坠的安定。] 至于为什么他今天早上会想起童年的插曲,则是因为今天早上东大附中的校长上杉迹寻对他感叹说:“我们培养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学生,而是日本的未来。”当在说这句话时,他面前的屏幕正在进行长枝山竹作品发布会的复播。 明明只是一场简单的作品发布会,非文学圈与粉丝圈的人都不会太关注,却偏偏在网络上走红,归根结底,与太宰在发布会上说出的那些惊人之语有关。 “倒不是说他提出的观点有多么新颖。”上杉迹寻说,“如果在八十年前,在个性社会到来之前,任何一位受到教育的公民都能意识到现代英雄制度的弊端,但是放到现在,在这个由于英雄存在才能维持最低治安保障的国家中,是绝对不会有人试图挑战英雄的权威。” “普通人想不到这些,毕竟英雄的职业已经被神化了。”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脸上透着股深深的冷漠,“而能想到这些问题的人,却没有谁敢与提出,就算是说了,也没有人会比太宰君更加嘲讽了。” [是啊。] 霍克斯深以为然。 [即便是一模一样的,一个字都不差的话,换成太宰那小鬼以外的人说出来,就是没有他来的有力度,搞不好会像是蹩脚的东施效颦的可怜人,为了博得民众的关注而故意说反话,最后被网络上的子民骂得臭死吧?] 经历过每年票选排行的英雄们,对网络上那一套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的。”霍克斯说,“只要是太宰说的话,就会被他本人赋予异样的说服力。” 他与上杉迹寻进行的,仿佛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谈话,年迈的绅士望着玻璃窗外。 ——两三棵樱花树依偎着,春日早已过去,夏日的阳光蒸腾着热度,花坛旁的青石板被烤焦了,倘若打个蓝皇蛋上去,不出几分钟便会烤成边缘焦黑的煎蛋。霍克斯一时拿不准上杉校长在看什么,是郁郁葱葱的夏季樱树,还是滚烫的青石砖? “霍克斯君听说过掀起二战的那位德国人吗?”校长忽然说。 “我……听说过一点。”霍克斯斟酌着回答。 “据说他原来是画家,但他在做画家的时候就有一幅绝好的口才。”他说,“无论是说服力也好、语言组织能力也好、甚至是渲染气氛的能力,人类历史上能够比得过他的人绝对不多。” “然后,这位元首先生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罪人。” 他说:“太宰君所拥有的煽动人心的能力,跟他很像。” “在我看来,他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日本历史的人。” [不,等等。] 霍克斯觉得很古怪。 [其他部分倒没什么问题,虽然对那个小鬼能不能改变日本这件事我抱有疑惑,但为什么非要将他跟掀起战争的人作为比较。] 把人类历史上的罪人拎出来,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不得不说,校长的讲法让霍克斯非常得不舒服。 如果在场的不是霍克斯,是一位更加年长的,更加油滑的英雄,很有可能直接顺着上杉的话说下去了,但是霍克斯,他年轻又高傲,与其他年少成名的大人物一样,背后站着骄阳。 “我不觉得,上杉校长。”他说,“太宰那个小鬼,能不能改变世界是个未知数,但有点是可以确定的。”他说,“他跟战争犯人绝对不一样。” “那个小鬼确实很恶趣味没错,又懒惰,想得又多,而且思想还有点黑暗,但总体来说他是个还算可以的人。”霍克斯压低声音,“起码他也给了我一点帮助。” 上杉迹寻的面色是霍克斯捉摸不透的。 “是吗。”他说,“太宰君原来已经成好孩子了啊。” [等等,这个说法……] [刚才我就想说了,上杉校长是不是跟太宰认识啊。] 只可惜他并没有给霍克斯解答疑惑的想法,校长甚至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将一份文件放在了霍克斯面前的桌上。 “真不愧是no.3的英雄,聘请你成为学校的荣誉校长真是做对了。”他说,“这份文件,非常有建设性意见,不管我们的学生未来究竟做什么,现在的社会,终究是英雄起到主导作用的个性社会,想要成为优秀的人才,总要与英雄多多接触。” “正好最近上层好像也在说关于敌人家属的安置问题对吧,很好很好,这项活动也很关注时事。”他微笑着说,“就交给霍克斯君你了。” …… 霍克斯在走廊上行走,在东大附中的校园里,很少能遇见对他尊敬得过分的学生,这间校园里,英雄宅的数量很少,即便有女同学驻足看他,更多也是对于池面英雄的热爱,其他就很少了。 走近1年级A班的门,他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见同学间的私语穿过门缝,飘进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渡我被身子学姐……” “好像说是失踪了吧。” “哎,真的假的,我们学校也会有学生失踪吗?” “之前不是说她成为人质,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吧。” “真的假的,渡我学姐是多开朗的人啊。” “不过,每年都有这样的人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学校里生存下来的。” “可能吧……” 霍克斯的手顿住了。 在日本社会,年轻人失踪是件不是很少见的事,北海道乡下的人涌入东京后,就与原生家庭切断联系,这是普通的失踪,有些则是年轻的男女踏上了上京的列车,随后父母再也寻找不到人影。 碍于情面,孩子的父母会说他“出国留学”“外出深造”之类,羞耻得连寻人启事都不愿意张贴,不被任何人知道,这就是日本的社会。 [渡我被身子的失踪,是哪一类的?] 不知怎么的,对方被鲜血浸润半身的模样,猛地钻进霍克斯的脑海中。 “哗啦——”班级的门被拉开了。 霍克斯逡巡一圈,绝大部分人都端正地坐着,你无法想象上一秒他们是在拌嘴、传闲话、打闹、还是做些别的什么,学生都有特技,能够在老师进门前将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太宰不是,他趴在桌上,大大方方地摆弄他的手机。 他正在聊天,跟绿谷出久通过手机聊天。 /体育祭,哎,太宰同学要来看吗?/ /是哦,不仅是我,明美酱也要来。/ /嗯、嗯/ /绿谷君有信心吗?/ /得第一名的信心?/ /……/ /第一名,是我的目标。/ [啊真是不得了啊,雄英高中,或者说是绿谷君。] 他一边飞速传输着文字,一边在心中想。 [才过了多久啊,记忆中畏畏缩缩的绿谷君就成现在的模样了,真想象的话,想要成为英雄的坚定梦想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起了三分的作用,剩下应该是来自欧鲁迈特的认可与委托吧?] [绿谷君,真是传说中jump系男主角一样的人物啊。] “咳咳——”霍克斯假咳两声。 “咳咳咳咳咳——”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该坐直的同学还是坐直的,而该大摇大摆摆弄手机的某人,还在大摇大摆地摆弄手机。 霍克斯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他眼睛半虚着,倘若锐利的视线可以穿透人,太宰已经被刺穿了无数次。 [他是故意的。] [这小鬼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决定不再忍耐,三步两步地冲下讲台,试图夺走太宰手中的电子机,谁知道当事人好像头顶上多长了双眼睛,在他指尖差点碰到手机壳之前,就把那玩意儿藏好了。还故作无辜地抬起双手,示意他手中什么都没有。 霍克斯:“……” 他余怒未消地返回讲台:“半个月后,我们会有一次额外的课外实践活动。”他说,“地点是九州,活动内容与英雄活动相关。” 下座依旧安静,仿佛没有人对尚未知道实体的活动感到好奇,霍克斯不得不承认,这群政客的幼苗,都非常沉得住气。 “我们会与雄英高中的同学一起,前往九州,慰问曾经在敌人活动中受到伤害的人。” 情田宏,也就是入学第二名举手。 “你说。”霍克斯点他起来。“ “提问,霍克斯老师,我们是否要跟雄英英雄科的学生一起行动?”他说,”如果行动的话,是A班还是B班?” “A班对应A班,B班对应B班。” “但是雄英高中的A班,之前才发生过USJ事件。”雄英高中学生受到袭击的事情,不仅使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同学清楚,就算是普罗大众也清楚,那些记者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恨不得冲入高中,审问学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而学校也因此开了致歉会。 “此时跟他们一起行动,我们的安全能够得到保证吗?”他的问题很致命,也很冷酷,“更何况,在敌人活动中受到伤害的人。”他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九州的抚慰中心,是用来收纳敌人亲属的机构吧?” 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霍克斯看。 恍惚间,他以为下首的不是人,而是冷酷的人偶。 …… “唔,霍克斯先生的提议是很好没错。”在做计划时,霍克斯同东大附中的教师聊过,他虽然是编外人员,在教师中的声誉却很不错,比起学生,这里的教师才更加接近社会中的普通阶级。 “但是,如果是在东大附中的话,应该很难实行吧。” “怎么?” “霍克斯先生有听说过这个词吗?”那位好心的老师说,“精致的个人主义者。” “好像……”是听说过,却不大能了解。 “就是说,政客摇篮中的学生,比一般的学生要聪明多了。”他说,“他们都很会保全自己,很少冲动行事,”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嘛,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群比大人更加大人的孩子吧。” “其他学校的学生,应该会很心动吧,跟雄英高中的人在一起。”他说,“不过东大附中的学生,严格上来说,大部分都有成为英雄的潜质,无论是成绩也好个性也好,都相当优秀,只是他们主观上并不愿意成为英雄而已。” “倒不是说这里没有热心的学生。”老师说,“但那种人,还是少的吧?” 情田宏的话让霍克斯意识到,那位同僚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时代。”霍克斯举起手,“没有任何人敢保证另一人的生命安全。”他说,“我不是欧鲁迈特,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没事了,因为我来了’。”他的声音很冷酷,“我最多告诉你,我会尽力去保护我的学生。” “九州的机构,没错,收纳的多数是敌人的子女。”他直视情田宏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情田宏:“……” “在说话之前,请斟酌一下接下来的内容啊,情田同学。”轻佻的声音突入插进课堂,课堂的气氛原本是非常凝固的,却因为太宰的搅合,忽然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敏锐如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政治正确对吧?”太宰说,“人类这种生物,有保全自己的信念固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提出不恰当的诉求,就实在是太糟糕啦!”他在戳人心窝子上很有一手,即使太宰在此之前与情田根本没什么交集,他就是有这样惹人生气的天赋。 “如果我说,此时此刻教室里正安装了窃听器,有人将你的话全部录下来……” 情田的脸黑了。 “你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情吗?”太宰用轻巧的话语论述可怕的内容,“无非就是言论流出后被质疑情田议员的立场,网络沸腾,民调下降,有一辈子的政治污点,最后凄惨地失去席位,等等等等。” “这就是政治不正确应有的下场啊。” 同学,班上的人都惊讶极了,他们纷纷回头看向太宰,因为他此时的言论,他的发言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即便说的是真实的,他说的话却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常人的话,是不会试图挑起群体的敌意。] “是我失言了,霍克斯老师。”情田鞠躬,坐下来。 霍克斯忍不住多看了太宰好几眼。 [这小鬼,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才会说出刚才那一通话?] 他转念又想。 [嘛,算了,千万不要试图搞清楚太宰的想法。] [不过,就算是为了莫须有的政治正确,像他这样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掀起战争啊。]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宁愿相信他是会停止一切,停止混乱的那一个。] …… 下课铃响了。 东大附中放学的时间并不早,但夏天,太阳总是下山得很晚,日头悬挂在明美的头顶上,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她正站着打扫教室,每天放学都要有两人留着打扫教室,而今天的排班是她和太宰治。 阳光从窗户中斜斜地洒进来,在光下,小早川明美每一个毛孔都在尽情地张开,沐浴着她所钟爱的阳光。 不过…… 小早川明美被晒得暖洋洋的,阳光给予她勇气与力量,从上课起,一个念头就在她心头盘患着,似乎想要问出来,但是看着太宰君的笑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像只有现在,只有他们两在一起时,才能鼓起勇气询问。 她喊了声:“太宰君。” “什么?” “为什么当霍克斯老师说话时,太宰君会突然插话?”她说,“当时的太宰君,应该正在摆弄手机对吧,为什么要说些会被班上人排斥的,被讨厌的不合群的话语?” [说为什么……] “因为我说的,就是我想的啊。”太宰笑着回答,“说自己认为是正确的有趣的话,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如果是霍克斯君说话的,应该会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吧。”他啧啧啧说,“还是算了吧,霍克斯君是位有趣的人,如果没有他的话,东大附中就会更无聊了。” “而且,我已经习惯被仇恨了。”太宰说。 [那些人们啊,总是将猜疑的、恐惧的、厌恶的、仇恨的眼神投射在我的身上,但说到底我为什么会被仇视呢?] [可能我天生就是个会被仇视的孤独的人吧。] ——《人间事.假面的自白》 “对了。”太宰说,“要一起去看雄英体育祭吗,明美酱?”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2章 土曜日,晴。 雄英体育祭,说是代替了过去的奥林匹克未免太夸张了点,让太宰说的话,最多算是无个性时代日本国民、运动会,在国际上反响平平,但在日本这狭小的东洋岛国,却分量十足。 “去年似乎有家无聊的网络媒体做过调查,论雄英体育祭的收视率。”太宰与绿谷稳稳地站在通往东京的列车中,绿谷还拉着拉环以支撑身体,而太宰则没有借助任何支撑物,什么柱子啊、拉环啊,都被视为无物。 “我知道。”绿谷出久吞咽一口口水,他很紧张,上车前就在手心里写了无数个人字,啊呜一声吞入口中,“说是全国有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在看雄英体育祭,剩下的人中,有超过八成也看过复播。” “没错哦。”太宰说,“数字肯定是有夸大的,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有三成人看,也足以雄英的同学们成为国民性新人啦。” 绿谷有些纠结:“说是国民性新人也太……”太演艺圈了吧? 太宰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在绿谷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之前,就堵住了话头:“但是英雄的晋升体质,真的很像是几十年前偶像组合的晋升体制不是吗?”他说,“就是akb48、宝冢那样的阶梯体系啊。” “欧鲁迈特是top,其他人则论资排位。”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绿谷,这种眼神绿谷见多了,但每次每次,他都像是受到了威胁的胆小的猫,尾巴上,连同全身上下的猫根根竖立,恨不得惊恐地跳到树上,“真要说的话,绿谷君你的起点其实非常高哦,”他比划说,“雄英的舞台太高啦,就像是杰尼斯事务所一样,只要是雄英出生的人,就能在体育祭上亮相,光凭借这点,就一下子跃到金字塔的中段了。” “加油哦绿谷君。”他说,“得天独厚的机会并不是每人都会有的,啊,说起来我应该提前要你和爆豪同学的签名吧,如果以后你们有幸爬到顶点成为top,那签名就能卖出很高的价格了。” “请不要这样,太宰同学。”绿谷差点做失意体前屈,先前萦绕在他身边的紧绷感却奇妙地消散了,“请不要调笑我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太宰同学总是这样,明明其他人都不相信我能成为英雄,他却总是开玩笑似的说着,我成为英雄以后的事情。] [过去看来,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他的话当做是善意的吧,但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说……] “不,我是非常认真的。” [啊,就是这句话。] 太宰说:“我是真的从你和爆豪同学的身上,看到了闪烁着的,成为顶端top的火花。”他说,“我这人啊,其实从来不说谎,而且,”他笑了,“你会说自己不想成为第一名吗?” “你会说吗?绿谷君。” “不,我不会。”绿谷的拳头悄悄地攥紧了,那些曾经与他形影不离的畏缩、胆怯、惊恐,都消失不见了,剩下来的情感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坚定,对梦想的坚定,“我再也不会退缩了。”他说,“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欧鲁迈特那样的英雄,所以我要成为第一。” 就连常年佝偻着的背,也挺直了。 [该怎么说呢?] 他看绿谷的眼神变了,这样突兀的转变时常出现在太宰与绿谷之间,前者总是口称自己的志向是成为作家。在国中时代朝仓爱的课堂上他发表过不少引得众人发怒的言论,班上的同学在太宰的眼中,那就是蝼蚁一样庸庸碌碌的人,说实在的,没有人会愿意听到如此的评价。 [但是在庸俗的大多数中,偶尔也存在着闪烁光芒的极少数。] “怎、怎么了吗?”绿谷出久给看得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太宰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想,绿谷君果然是绿谷君啊,非常有趣。”他说,“接下来也请接着努力啊,如果绿谷君失去乐观的精神,我的人生也会因此失去不少色彩。” 绿谷出久:“……” [你说的真的是人话吗?]他再一次见识到太宰毒舌的威力。 [就算我知道,太宰同学的话中没什么贬义的色彩,甚至还在以自己的方式隐隐夸奖着我,却也没办法感到高兴啊。] “加油吧,绿谷君!”太宰脸上的表情忽然变成了Q版,他圆溜溜的眼睛成了一道弯月,就连弧度精致的脸也软化成包子脸,而右手不知怎么的,从哪里拽出条手绢,还挥动了好几下。 “争取做第一啊!” …… 霍克斯的视线在看台上逡巡,胖胖橡胶、密林神威、死亡赤拳、山岭女侠……大凡是有闲暇的英雄,都从自己的辖区赶到东京,参加一年一度的盛会,但忙碌如No.3英雄,一般是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的。 “霍克斯?” “他怎么也来了?” “是有看好的后辈吧?” “是三巨头吧,都是相当优秀的年轻人。” “好久不见。”他与胖胖橡胶视线交接了一瞬,后者接触到了霍克斯的眼神,主动迎上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霍克斯点点头。 他们先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话题就不由自主偏移到了太宰治的身上,胖胖橡胶与霍克斯先前没有太多交集,他们真正熟悉起来,是认识太宰之后的事。 “刚才我在门口看见了太宰君。”胖胖橡胶说,“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吧?他站在C口,不断向四周张望,看见我时还手舞足蹈地打了个招呼。” [手舞足蹈地打了个招呼,真是惟妙惟肖的形容啊,胖胖橡胶。]几乎是在话说出的同时,霍克斯的脑海中就勾勒出的太宰的形象。 ——站在舞台正中央,手舞足蹈的戏剧王子。 “他应该是在等朋友吧。”霍克斯随意接口说,“橡皮头给了太宰两张票,要是没猜错的话,他大概会跟小早川一起来看体育祭。” “小早川?!”胖胖橡胶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他难以置信,“那不是小早川局长的侄女吗?” [他们是正在交往吗?] 年轻、英俊、有才华的少年有和年轻、貌美、有才华的女性站在一起,就算是内心不龌龊,不愿意多想的人,都会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胖胖橡胶就是其中之一。 霍克斯很能理解胖胖橡胶的心情,光是看着对方的脸,就知道胖胖橡胶想要说什么,但他西洋式地耸了耸肩说,“不要问我,我不清楚。”他说,“小早川的话,应该是挺喜欢太宰的,不知是他,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太宰,毕竟他长了张很不错的脸,即使是在注重门第的东大附中,都很受人追捧。” 霍克斯难以避免地想到了东京的歌舞伎町,明明是个还没成年的小鬼,面对女性却格外地游刃有余,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像是在情场上游荡许久的浪子一样。 [但正因如此……] “他们应该是没有交往的。”霍克斯曾经听说过一些学生间的闲言碎语,他说,“太宰那小鬼骨子里生长着不安定的灵魂,他啊,几乎对所有的女人都很温柔,对她们撒娇,与她们推心置腹地聊天,帮助她想要帮助的可爱的女性。” “这样的男人,说是女性之友也不为过吧?” 胖胖橡胶本能地想到了咖啡馆的直子小姐。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挨不过心中的好奇:“所以,他们是朋友?” “唔……”霍克斯想了想说,“大概吧。” 胖胖橡胶说:“太宰君的朋友多吗?” “不,很少,一点都不,”他说,“同龄的朋友,据我所知,除了小早川,大概只有绿谷出久了,就是相泽消太班上的那个。” [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和橡皮头,应该也算是他的朋友吧?] “他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如果身边的朋友不够坚强的话,说不定就被太宰一起带到阴沟里去了。” 胖胖橡胶说:“那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 “其实我对小早川的了解也不多,但真要说的话。”霍克斯说。 “是像太阳一样自信且光芒四射的女性。” “太阳一样的女性?”胖胖橡胶重复了一边霍克斯的话,他实在是说得太抽象了,抽象到他实在无法在心中勾勒出小早川的形象。 “总之,你看见就知道了。”霍克斯说,“小早川的话,对太宰充满了保护欲。” …… [太阳一样的女性吗?] 体育祭进行到第三部 分,一对一的晋级赛,几乎是在开赛的瞬间,铺天盖地的寒意从轰焦冻的身上猛地涌出,碎冰遮蔽大地,一根一根粗壮的冰凌柱堆积成了山,锋芒无法控制地刺向观众席。 凛冽的寒意冻得人脸生疼,冰柱生成的速度太快了,大剌剌地向人的脸上撞过去。 “滋啦——” 冰与火相撞,冰块在瞬间被热气蒸腾成水蒸气,那些水汽以某个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处炸开,形成一片白茫茫的屏障。 “发生什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不仅是来不及反应的观众,就算是那些及时作出反应的,保护普通人不受伤的英雄们,都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为轰焦冻表现出的超强力个性而震撼。 “没事吧,太宰君?” 在白茫茫雾气的正中心,小早川明美回头看向太宰治:“没有受伤吧?” 她张开手臂,将己身化为坚而有力的墙壁,挡在太宰的身前,大概在小半年前,当太宰还没有同意与小早川明美交往时,后者就暗自下定决心。 [绝对、绝对要保护好太宰君。] ——为此,我愿将己身化为骄阳。 “没事哦,明美酱。”太宰说,“多亏了明美酱,将我保护得非常好。” 小早川明美,个性,太阳。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3章 “真厉害啊,明美酱。”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我的耳边总是萦绕着类似的话。] “明美酱的个性,是太阳啊。” 幼稚园老师的面孔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她和其他人一样,在我的脑海中只有张空白的模糊的脸,老师的个子不太高,但是故作惊讶的语气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当时的我,穿着幼稚园的淡蓝色小衣服,头上戴了顶黄色的圆帽,那莫约是很可爱的长相,半长不长的头发被扎在脸颊两侧,橡皮圈上的发饰是两颗樱桃。 我手上抱着一只皮球,那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但是在个性觉醒的那一天,皮球在我手中爆炸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滚烫的皮无法对我造成伤害,个性“太阳”,不仅仅代表了亮度与热度,还有极端耐热体质。 [太阳表面的温度达到了5500摄氏度,内部可达到2200万摄氏度,我的耐热度逐年上升,最后,如果真的能化己身为太阳,说不定也能承受2200万度的高温吧?] “小明美真是厉害啊。”她说,“光是凭借你的个性,未来就能一帆风顺啦!” 明丽的长相、强大的个性、殷实的家底,以上一切拼凑出了小早川明美的形象。 “明美的话,优秀绝对是正常的吧?” “她生来就是人上人啊。” “哎,明美又是第一啊,正常。” “毕竟她很优秀嘛!”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优秀才是正常的,我的厉害才是正常的,如果缺少了‘超人一等’这点,小早川明美就不是小早川明美了。]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而我生来就必须是优秀的那一个。] …… 冰山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观众席压过去,散落在观众席附近的保安,还有英雄们及时作出了反应,以最快速度带着观众们撤离。 其实轰焦冻控制得不错,哪怕是最下层,最接近冰山的观众,也不过是被冻了一下,冰柱停在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人最多被凛冽的寒风冻得连打几个寒颤,没有受到实际性的伤害。 但是…… “那是什么?” 霍克斯他们也在观众台上,在冰柱诞生的时候,所有的英雄都出动了,他分散出去了不少片羽毛,帮助疏散人群。当水蒸气散开后,几乎所有的英雄,目光都被小早川明美吸引了过去。 冰山被突兀地挖开了一大块,那附近的冰都被高温熔化,料峭的山上多了块半圆,以小早川明美为中心,冰消失了。 她将太宰治保护得非常好。 “太危险了。”明美的语气非常厉害,带着严厉的指责,这股指责向着危机的始作俑者而去,“泼洒怒气的时候,稍微在意一下观众席上的观众啊!” 她的声音很有分量,场上的同学应该是听不见的,但周围的观众、英雄,却都听见了,回头一看女孩儿,她的神情相当严厉,甚至带着股高位的指责。 没有人听见,她声音中的颤抖。 [差一点、差一点就——] “没事的,明美酱。”温暖的胸膛贴在了她的背后,号称有洁癖厌恶身体接触的太宰,触碰了她,男性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小早川明美的肩膀上,传递着生命的重量,声音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做得很好了,明美酱。” [我很好。] 这是太宰治想要传递给小早川明美的信息。 “没关系,你将我保护得很好。” “放松下来,明美酱。” …… “好厉害的个性。”英雄们已经开始议论了,甚至还有人上前对明美和颜悦色地发问,“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真是非常了不起的个性。” “东大附中。” “那,东大附中……” 英雄的语气中破带赞赏之意,然而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事务所邀请却没有再说出来,他们都默认,只要是东大附中出来的人,是绝对不会成为英雄的,那可是少有的,连英雄科都没有的贵族学校。 霍克斯则对身旁的胖胖橡胶说:“你看,我刚才说什么了。”他耸肩,“真的是太阳一样的女孩儿对吧。” …… “超、超厉害——”雄英A班的学生,也语无伦次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感叹轰的力量,还是在感叹几乎烧穿冰山的热量,丽日御茶子的嘴巴长长了圆圆的O型,连同她脸上的小片红晕也跟着一同飞扬起来,“出久君,她是上次的那个女生吧!”她的记忆力还不错,记得签售会时的事情,当时,小早川明美也到场了,跟在太宰治身边。 “啊、是。”绿谷愣神了,直到丽日御茶子出声才反应过来,“她叫小早川明美,是我的初中同学。”他想想,还是多补充了一句,“是现在太宰君的同班同学。” [初中同学?] 丽日感叹:“出久君的初中同学,都好厉害啊。” 掰着手指头计算,太宰治、绿谷出久、爆豪,现在又有了小早川明美,无论是从智力的角度考虑,还是从个性的角度来看,都是个非常了不得的班级。 不过…… 别说是绿谷出久了,就算是爆豪,此时眼睛都一错不错地盯着小早川烧出来的缺口看,红色的瞳孔缩成了很小的一个点,紧接着鼻翼两侧额头上出现了褶皱的痕迹。 “那个家伙……”嗓子深处压出好几声,声音太低了,旁人甚至能听到“嘶啦嘶啦”的杂音。 这是爆豪最愤怒的状态,原本在他身边的切岛等人都退开了,他身体周围燃烧着火焰。 “爆豪同学,怎么了吗?” “是因为轰吧?” “不对,轰的个性大家早就知道了。” 丽日小声说:“出久君知道是怎么了吗?” 绿谷沉默了一会儿,笃定说:“应该是小早川同学的能力。” “哎?” “现在看来,小早川同学是强个性,能力起码兼具光线与热度。”绿谷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能够融化轰同学的冰块,而且是在瞬间蒸发,温度肯定超过了2000度,而且刚才的光,即使有水汽屏幕遮挡也能看见。”他说,“同时兼具了这两点,说她的个性是简易版本的太阳也不为过。” 丽日点头说:“是。” “问题就在这里。”绿谷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在国中时代,我们根本不知道小早川同学的个性有这么强大,她登记在学习手册上的太阳是热度,勉强算是中强等级的个性,但偶尔展现出来的能力,比咔酱要弱多了。” “不、不对。”他已经开始碎碎念了,身边的人都无法干扰绿谷出久思考,“真正回想起来,小早川同学根本没有在国中时代用过几次个性,啊,对了,一开始还有女生说类似的闲话,也就是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在隐瞒自己的强个性吗?但为什么,如果是我的话……” “出久君?”丽日抬起了手,随后又缓缓放下了,她的表情还挺无奈的,眼睛成了一条直线,额角点了两三点汗珠。 [啊,出久君又开始碎碎念了。] [不过,如果是那么强大的个性,为什么要隐瞒不让其他人看见呢?] …… [一个两个都这样!] 爆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到。 他脑海中划过了接连几张脸,有绿谷出久,还有才添加上的小早川明美。 [明明拥有很强大的个性,却都隐瞒着,那些混蛋,究竟看不起谁啊!]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得到这样偷来的胜利,即使国中已经过去很久了。小早川明美的能力明明是与他不相上下的强大,甚至更加厉害,却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度过了三年,他心中充满了羞耻的怒意,好像自己强个性的排名是偷来的一样。 [究竟在看不起谁啊,混蛋!] …… 雄英体育祭在一天内结束了,小早川明美的个性暴露,说到底也不过是中途的小小插曲,更多人还是将视线锁定在轰的身上,只有少量的英雄,以及周围的观众才能感知到小早川明美的强大。 [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先前差点向她抛出橄榄枝的英雄即使到现在,都在心中默默嘀咕。 [不仅仅是太阳般强力的个性,真要说的话,她的控制力在这年龄段也是独一份的吧。] 与此同时,霍克斯与胖胖橡胶也在讨论。 “太阳的光,正常情况下是向四周辐射的。”霍克斯说,“但是,她却能将辐射的面积精准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只融化了正面的冰,背后的人却没有受到影响。”他举例说,“如果说单纯的强个性,像是安徳瓦先生的儿子,也只能做到粗放地控制个性,小早川的精细操作已经远远超过她这年龄应该有的了。” 胖胖橡胶说:“应该是从很小时候就开始做相关的控制训练了吧?”他顿了一下说,“不过这样的话,志向总应该往英雄的方向上靠吧,怎么进了东大附中?” 霍克斯伸手挠翘起的头发:“这就是问题所在。”他说,“事实上,要不是东大附中要求所有的学生在开学时进行个性测试,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小早川的能力。” 胖胖橡胶:“!” “嘛,毕竟是太宰那个小鬼的朋友。”霍克斯说,“如果是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怎么样都无法与他走到一起的吧?” “他好像格外容易吸引那些有秘密的、异常的人。”他补充说,“当然了,小早川是个不错的学生,总体而言,她绝对没什么坏心就是了。” …… 黑雾营业的小酒馆里,一台小小的老式电视正在运转着。 很难想象这年头还存在着厢式电视机,尤其它的呈像还很清晰,这台电视与其说是用来看的,不如说起到了装饰酒馆的作用,为这拥有复古吧台的小天地增加了些怀旧气氛。 “不过,为什么我们要看雄英体育祭啊。”客人抱怨说,“我们可是敌人啊,看英雄摇篮的运动会是怎么一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黑雾还在擦洗杯子,“起码你可以知道他们的能力。” “这倒是。” “哐当——”门比粗暴地打开,门板打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死柄木耷拉着步子,走出房间,他的背佝偻着,心情并不太美妙。 “早上好,弔。”黑雾说,“吃午饭吗?”他变戏法似的拿了块三明治,放在吧桌上,又给他倒了杯冰水。 弔走到吧台前的高座椅上,他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看向厢式电视机。 屏幕正巧切换到冰柱狂野生长的回放,连同冰柱后的人,小早川明美、太宰治,他们的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 盛满了冰水的玻璃杯,碎在了地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4章 雄英体育祭的余热未消,东大附中与雄英的联合活动就开始了,正如太宰治先前所说的那样,东大附中的学生们或许对自身安全存在隐忧,不想同雄英的学生们一起走,但他们的父母,却要果决许多。 自从树理事件后,官员层中出现诸多风言风语,关注敌人亲属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是否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社会上的人如何看待敌人家属,这些问题被提到了明面上,也有些当地官员,因完全不顾敌人家属的死活,而受到了舆论的攻讦。倘若此时让未来的政客们下九州访问同为受害人的敌人亲属,他们的父母便能树立不错的政治形象。 甚至还有人称赞霍克斯。 “果然,能够成为No.3的英雄,还是非常有政治直觉的。” “恐怕也有为自己洗白的意思在里面吧,霍克斯事务所的丑闻……” “啊,树理事件中,确实有英雄叛逃了吧?” 诸如此类的议论在政客间流传,他被认为是难得的聪明人。 长枝的脑袋出现在屏幕中,她听太宰看似闲聊地讲述了一番,提出疑问:“那霍克斯,究竟是不是聪明人?” 太宰说:“真是难回答的问题。”他的头向一侧歪斜,实在是非常可爱的动作,配上他俊秀的脸蛋,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都不得不动容,“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他是愚蠢的聪明人吧。” 长枝的心比铁做的还要再坚硬一点,她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美色迷惑,反倒是接着问:“什么意思。” 太宰说:“他肯定能猜到并且也知道政客们的评价,但霍克斯做出这举动,绝对不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他说,“霍克斯只是想让学生们近距离接触特殊的受害者们,并且希望他们能够改观,仅此而已。” 长枝本人就是受害者,她是敌人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们这样的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社会的恶意:“不可能的。”表情冷冰冰的,丝毫不被霍克斯的心思打动,“他难不成以为活动一次就能改变人们的印象吗?更何况来的都是太宰君你的同学吧,政客的子女如果很容易被打动,就不是政客的子女了,说到底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 “敌人的家属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臭虫一样的生物吗?不仅不会看一眼,还会踩上两脚的人。” “真是精准的评价啊。”想让太宰安慰人,那可太难啦,心野长枝在说这话时,心大概在滴血,他却赞许说,“就是这样没有错,别说是一次两次了,即便是进行无数次活动,也不一定能够改变人们的想法。”他笑了,“所以霍克斯君,其实是非常愚蠢的理想主义者啊。” 长枝不说话了,秀美的脸板成了一块,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现在的她成了活脱脱的冷美人,每一帧表情截下来都可以入画。 “长枝酱最近过得怎么样?”太宰换了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房子找好了吗?已经安顿下来了吗?” “公寓就在九州大学旁边,家具已经全进屋子了。”她抽抽鼻子很不满地补充一句,“让他不要再汇款了,我找了份零工,挣的钱绝对能交得起房租和学费,不需要他再多补贴。” 那个“他”不用说,当然是奔波的反英雄鹰翔太君。 “哎呀哎呀,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翔太君了,我也无法联系到他啊。”太宰说,“还是等下次他与你相见时,自己告诉他吧。” 长枝瞪了太宰一眼,满脸“信你就有鬼了”,她没好气地嘱咐太宰,来九州要带什么东西,如何如何打包,直到屏幕对面的人无聊地晃动海藻手臂,才没好气地挂断视频电话。 [眼巴巴地送上门来,提醒太宰君带东西的我真的像老妈子一样。] [真是的,明明才见面的时候那么崇拜身为作家的太宰老师,等到熟悉之后对他完全没办法崇拜得起来啊!不如说经常被惹生气才是与太宰君相处的常态吧!] [明美酱到底是有多宽大的胸怀,才跟太宰君做朋友到现在还没绝交啊!] …… 东大附中A班的学生将在九州进行为期一周的慰问活动,B班也有活动,不过地点在其他地区,与他们碰不到一块儿去。 心野长枝通过视频通讯的方式,盯着太宰收拾了一周的用品,生活方面,他实在不算个靠谱人,要不是心野长枝盯着,说不定两手空空就去九州了,随后小早川明美也打了通电话回来,看见太宰准备妥当,还挺惊讶。 次日一早,他拖着拉杆箱出门,太宰的心情不错,边走路还边哼曲调,他是从静冈出发,小早川明美在东京站等他,即便路上偶遇熟人,也只有可能是…… “绿——谷——君——”脱长了声线的呼唤从绿谷出久身后传来,绿谷面上浮现出一股熟稔的无奈,他的耳朵简直要起茧子了,明明已经上高中,却还坚持用小学生的方式来呼唤人,除了太宰也没有别人了吧。 “早上好,太宰同学。”绿谷转身。 “好怀念啊。”太宰在他身边转了一个圈,“有超长时间没能和绿谷君一起上学了,简直回到了国中时代。” “嗯。”在跟太宰的对话中,绿谷从来都是被动接受话题的那一个,源源不断的信息从他那里抛售过来,不过今天,或许是被小早川的问题困扰了很久,还有上回太宰被绑架事件…… 总之,诸多问题堆积在一起,猛地爆发出来。 “太宰同学知道小早川同学的事情吗?”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困扰许久的问题问出,“就是她的个性,国中时代小早川同学登记的应该是光线热度一类的个性吧,但从她体育祭的表现来看,说是太阳也不为过。” [太阳与光线,强度不可同日而语。] 太宰耸肩:“在高中开学之前,我也不知道哦。”他的动作很洋派,“绿谷君不要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折寺中学并没有测试个性一说,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啊。”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太宰同学平日里实在是太万能了,说你不知道,其实理智上愿意相信,心理果然还是很难接受。] 绿谷在心中碎碎念道。 “高中的话,东大附中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学校虽然没有英雄科,却没有放宽对个性的锤炼。“太宰伸出右手一根食指,“就像是雄英体育祭上出现的超大机器人,我们进行个性测试的时候也有过哦,据说那些机器人是东大附中连同雄英一同研制出来的。”他意味深长地说,“所有人都要参加锻炼哦。” “是、是吗……”绿谷的眼皮子抽了抽。 “政客的话,需要有基础的自保能力,矇昧时代接连三任首相都死于暗杀,之后随着个性越来越多,越来越泛滥,政客们的安保等级也不断提升。” [等等!] 回顾刚才太宰说的话,绿谷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将记忆回转揣度好几次,终于发现了盲点:“刚才太宰同学说,所有人都要参加训练?” “嗯,对啊。”他说话的语调宛若在唱歌。 “那也就是说,太宰同学也……” 后者故作困扰地说:“哎呀,即便是没有个性的人,也不能有特殊待遇,从这点看来,东大附中真是固执而又死板的学校。那次,差点差点就受伤了。 ”他下一句话充分体现了靠女人养活浪荡子的嘴脸,往前推个几十年的话,说出这样话的太宰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小男人了,“多亏了明美酱保护,否则就糟糕透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换成其他人,都不要说咔酱那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自尊心的人了,就算是其他男人,应该也不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小早川同学的保护吧,然而这话经由太宰君说出,也太自然了。] 他在的手指头上几乎冒出了螺旋纹:“就是从那时候起,才知道明美酱的个性是太阳,无论是放在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力个性对吧,更加厉害的是,明明每次她都挡在我身前,在明美酱身后的我却完全感觉不到灼热,嘛,这方面绿谷君你可要好好学学,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太惨了些,长此以往,英雄的寿命是要降低的。” “是……” 太宰越说越快乐,脸上浮现出两片椭圆形的红晕,可爱得让绿谷反胃,而他说出来的话比人还要危险:“多么了不起啊,明美酱,长得可爱,个性强大,性格也很好,真要说的话她的个性比爆豪同学要强太多了,性格却一点都不狗屎。” [等等等等等等,为什么要提到咔酱?]绿谷出久本能地觉得危险,[而且小早川同学的性格,只是在太宰同学面前比较好才对吧,我的话整个国中时代都被她以非常可怕的眼神盯着看啊。] 光是想到对方不知道该说是厌恶,还是更深层的眼神,他都想狠狠地打一个冷颤。 “你说什么?”爆豪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火、药味,他已经被太宰的话点燃了。 “自杀混蛋,你再说一遍,你说谁的性格是狗屎?!”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爆豪的手上闪烁着火花。 [啊,我就知道……]绿谷的表情十分安详,[会突然提到咔酱,也就是眼下这种情况了吧]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在暴风雨中穿梭的海燕,海燕还在呐喊着“来吧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让绿谷出久意外的是,爆豪明明盘桓在暴怒的边缘,却没有动手,他好像费劲全力,将自己的愤怒给克制下来了。 “喂,自杀混蛋,上次你跟废久说的那个问题。”他说的是很久之前,太宰作为人质,被皆闻雅也绑架的事,从那之后起,他就没有什么机会碰见太宰了,但有些事情,却一直没有被爆豪放过,萦绕在他的脑子里。 “敌人就是敌人。”红色的瞳孔锁定太宰,“不管他有多么悲惨的过去,不过他有多少理由,只要伤害了其他人,就是敌人。”他嗓音低哑,“同样,只要是没有违法乱纪的公民,那就是英雄保护的对象,保护应该保护的人,惩治应该惩治的人,这才是英雄的职责。” 他用唾弃的眼神看了绿谷出久一眼:“无论你说了什么,把敌人的过去讲得多悲惨,真正的英雄都是不会被动摇的,早点死心吧,自杀混蛋!” “嗯——”太宰非要做出绞尽脑汁思考的表情,他最后恍然大悟说,“啊,原来爆豪同学说的是之前的连续绑架杀人案啊。”他戏谑说,“阿拉,也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却都知道。”他左手握成拳,敲击右手的手掌心,“我明白了,果然是爆豪同学奇怪的技能发动了对吧,‘百分之百听墙角技能’,是这个名字对吧,也太可爱了吧。”他夸张得笑着,前仰后合。 [……] [……] [……] “去死吧自杀混蛋!” …… 新干线的起点是东京,终点是福冈,博多。为防止绕路,雄英中学的学生与东大附中的学生都直接聚集在东京站。太宰他们到的时间不算早,等出站的时候,正好看见相泽消太与霍克斯在包厢中攀谈,在雄英体育祭才结束的现在,无论是A班的同学们还是霍克斯都太显眼了,要是不进包厢,他们绝对会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包围住。 “太宰到了对吧。”霍克斯扒拉一下脑袋,“这样的话,我们的人就到齐了。” “过来一下,各位同学。”他说,“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九州的佐贺县,是目前为止全国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当地的英雄名叫骑士,先前一直在京都地方活跃,是作为人才被引进到当时治安很糟糕的九州,他才到九州两年,当地就有了巨大改观。” “哇哦。”太宰吹了记口哨。 霍克斯狠狠瞪他一眼:“其他事情等上车之后我会逐一告诉你们,先进站吧。” …… 太宰坐在新干线的座位上,仿佛为了感受座椅的弹性一样,他挪起屁股跳弹了好几下,小早川明美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边。 眼前,车厢尽头的门上挂着一条电子屏,各地的最新新闻正在不断滚动播报。 “炸弹魔再现,佐贺县唐津小学受到威胁” 红色的字,在屏幕上,冷冰冰地滚动着。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5章 [前些日子,父亲同我说起了家乡,他说话的时候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只是无所事事地将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时不时地点点头,做出很仔细听的样子,但这段时间也并不是全然浪费了,我忽然发现即使是再严肃的人,比如说父亲,在谈起家乡的时候脸上的褶皱都会从三道变成两道。 父亲误以为我对只度过三两天童年的老家很感兴趣,火急火燎地买了新干线票,要带我和母亲去乡下避暑,重温儿时的回忆。坐在新干线的座位上,透过玻璃车窗看呼啸而过的景象,我想:这里的车站便当,真好吃啊。] ——《人间事.家乡》 小早川明美知道,自己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人,对文学作品更不感兴趣。倘若把一堆的纸质书放在面前,她最优先选择的绝对是漫画。 [童年时代没有太多时间看漫画连环画本,现在对漫画的执着,预期说是喜爱,倒不如说是在弥补丧失的童年一样。]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以左手托腮,窗外的景色飞驰,九州乡下的一户建,高矮不一的墙垣,电线杆,诸多景色从眼前接二连三地划过。 小早川这一姓氏,最早是从九州来的,她爸爸以前在这里长大,而小早川明美,幼稚园到国小时期的寒暑假都是在九州乡下过的,佐贺,是她老家的名字。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人间事》中的话。 [太宰君的文字,像是有魔力一样,明明只看过一两遍,却想忘也忘不掉,就好像有人在耳朵边上窃窃私语,念叨着话一样。] “明美酱、明美酱?”脑海中想着他的书,太宰的声音就真的在耳边响起,装有明太子的车站便当被递到眼皮子底下,他站在过道上,“要吃吗?”他说,“坐新干线不吃车站便当,就失去了灵魂,从东京到博多要花三四个小时,你不会就准备一直看风景吧?” “不。”她说,“我准备先看会儿书,然后睡觉。”她说,“我还带了蒸汽眼罩。” “哎——”太宰说,“原来明美酱是能在车上睡着的人啊。” 她说:“因为路上的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啊。” [九州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呢?]她冷漠地想。 [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啊。] …… 他们在博多站导jr,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宁静的佐贺小城,佐贺的人流量别说是与东京相比,就算跟福冈当地相比都差了太多,车上空空荡荡的,每一节车厢每一节车厢都没什么人,除了两个学校的人,就只有三两名老头老太。 东大附中的人,与雄英高中的人泾渭分地坐在车厢的左右两边。 [好沉默啊……] 如果让雄英高中的人单独出去,就算有日本人的礼仪做约束,车厢也会被年轻气盛的高中生们吵翻天,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化妆品,男生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前几天玩的新游戏,相泽消太时常因为学生过于有精神而感到头疼,恨不得塞耳塞。 [真的好沉默啊!] 认真如绿谷都发出类似的感叹,更不要说是上鸣电气之类的人了,他们在心里尖叫了无数次,非常不适应严肃的环境。 给此气氛找个源头,自然就是东大附中的精英们,从上车开始,众人就保持了非常完美到让人胆寒的礼仪,女性只占座位前三分之一的座位,男生的西装裤上都没有褶皱,手机是不可能出现在人手上的,游戏机更是几乎没有影子,绝大多数的人手拿本小书,说话时都轻轻捂着自己的嘴巴。 [这就是精英吗?在外面都这样,哇太难想象了我们是同龄人吗?]上鸣电气跟身边人夸张地比口型,表情丰富,手舞足蹈,宛若在演一出哑剧,还时不时借助手机屏幕等可以写文字的东西描绘自己现在的情感。 [他们的世界中是不是没有game和游戏机啊!] “还是有的。”切岛锐儿郎说,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把前后雄英高中的男同学一起吸引过来,手指伸着,指向某方向,“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打游戏了,掌机超新不是吗?”他说,“我先前也很想买那部机子。” 太宰坐在过道外围,他身边也是名东大附中的男生,正带着耳机听音乐,手上拿了本看似很了不起的书籍。太宰就不同了,带上了耳机,动作不算很大,但手指在屏幕上打个不停。 [上、下、左、右] [上吧霍克斯!] 他还在玩卡牌游戏,这款游戏已经玩了快一年半了,最开始是绿谷出久跟他说的,以英雄为原型推出的卡牌游戏,太宰的游戏运不太好,养了一年,出来的ssr却也没有多少,但以此打发时间,还是很让他愉快的,在东大附中的课堂上他都会安静地打游戏,堪称A班的风景线。 忽然,坐在另外一侧的几名女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过来,她们走到太宰面前,送了几枚和果子洋果子,太宰放下了手上的掌机,笑眯眯地跟她们说话,女孩子们似乎被逗笑了,捂着嘴走了,眉眼弯弯,脸上盛满了笑意,在外人看来,实在是一副再人生赢家不过的画面。 “!!!”峰田实和上鸣电气睚眦欲裂,眼球突出,爆出血丝,鼻孔大张,呼哧呼哧吐气,像只公牛。 “可恶,池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池面就可以跟可爱的女孩子说话了吗?就可以可爱的女朋友了吗?我好恨啊池面!” “嘘!声音小一点峰田同学,小心被听见。” “池面的话也不一定有漂亮的女朋友吧,轰就是池面啊。” 轰:“?” “所以池面还是要分人的。” “等等等等,说到轰,那个女生不是运动会上出现过的那个吗?”上鸣拿起放大镜,指向坐在太宰之后的女生,是小早川明美。 “就是个性超级强力的那个。”他迟疑了一下说,“当时好像她保护的,也是……” 太宰治抬头朝他们笑了一下。 “嘘!”男生齐齐出手,把两人的脑袋按下去,“你们安静点!” …… 结果,即使到了佐贺站,两个班级之间无形的河流都没有被斩断,霍克斯倒认为是意料之中,而相泽消太则是往东大附中的班级多看了两眼。 [真是辛苦啊,霍克斯/橡皮头] 两位英雄心中同时浮现出对对方的同情。 [雄英高中,果然很难管啊,都这样了竟然还对太宰他们产生兴趣,橡皮头一定很累吧。]这是霍克斯的想法。 [东大附中,啧,果然是太宰会选择的学校,班上的学生简直把对英雄的不屑一顾写在脸上了。]这是相泽消太的想法。[还是太年轻了,如果年龄再大一些,起码会保证表面上对英雄的尊敬,不过我们国家未来的政客,果然是这样的一群人啊。] 无论是霍克斯也好,相泽消太也好都是虚伪的大人,有些话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只会把它们吞咽在肚子里,两人只是默默交换了一个“我懂你”的眼神,各自去整顿班级。 “东大附中的人过来。”霍克斯举起手,将自己当成了竖直的柱子,“再往前走100米就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佐贺市光明福利院。”他说,“不要吐槽名字,这家福利院是英雄骑士出资赞助,名字是全市征集后最终决定的。” “福利院的设施很好,来来往往志愿者并不算少,所以在主馆后还有生活区,专门给志愿者住的,接下来的一周我们会跟雄英的同学住在一起,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原定骑士先生会很早就跟各位同学见面,不过他去处理唐津小学的事件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从网络上查到了相关消息,目前事件已经解决,但骑士先生还要进行善后工作,所以今天无法与各位见面。”他说,“我们就放好行李,该工作的就直接工作好了,你们先前也参加过慰问家属的活动吧,流程就不用我说了。” “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应,倒没有给出什么拒绝的答案。 太宰终于把游戏机收起来了,小早川明美与他走得很近,却带着股不是很明显的心不在焉,从踏上前往九州的列车开始,她就时不时晃神,即便是与她相熟的女性朋友,都不一定能发现明美的异常,但太宰却偏偏发现了。 “如果是当男朋友的话,太宰老师实在是最合格,也是最不合格的人啦!”当年在茶屋的时候,枝俏子就曾经嗔怪地抱怨过。 “哎,会吗?”太宰说,“明明我是个很体贴女性的男人。” “中央空调这种说法,太宰老师听说过吗?”她幽默地说,“不行啊,正是因为太宰老师太温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让人落泪,当你体贴时女性就会不由自主地依靠你,同你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艺伎调情的技艺已炉火纯青,即便男女的鼻尖无比靠近,却只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端庄的暧昧。 “不过,如果是太宰老师的话,即便是与女性分手了,也会成为对方心中一条永不褪色的风景线吧。”她喃喃自语说,“因为你实在是太温柔了。” [我真是这样的人吗?]太宰也不由疑惑地想到,[最多只是敏感些,对女性体贴些罢了,没办法啊,即便我不想这么做,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啊。] [谁叫我从生下来起,就在观察着寂小姐呢。] 也正多亏了经由寂小姐之手而衍生出的察言观色,明美不合格的情绪控制,一下子就被察觉到了。 “哎?”小早川明美忽然抬头。 “说给我听听吧,明美酱。”太宰撒娇着说,“就算是不那么顺畅的纠结的回忆,在分享给其他人时,缠绕在心上的结也会少上许多吧?” “明美酱保护过我好几次,至少让我也帮助排遣你的忧虑吧。”他说。 小早川明美张开嘴。 她说:“也没什么。” “只是想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 从幼稚园开始,小早川家就有假期去乡下的习惯。 日本现代社会人情淡薄是公认的,子女在成年之后与父母再也不相见,或者一年见一二次也是常事,然而,越是历史悠久的大家族,或者说是豪门望族,好像就越在意维持家人间的联系。 小早川明美也是从小,就被父亲母亲带着,往乡下走。 祖宅很大,与静冈的家还有东京的家都不同,远处最先看见的,是片密密麻麻的竹林。竹枝高而密,在成年人眼中,它们或许很风雅,但孩子看了却会觉得恐怖,明美童年的噩梦中,竹子经常出现。 竹林间铺了几块青石板,组成小道,顺着道路一路向中走,就能看见同样古朴的宅院,圆木并在一起,围城一圈墙,父亲敲三下大门,就会有穿戴整齐和服的男人或女人开门,低头说“您回来了”。 “这就是明美小姐吗?”为小早川家服务数年的仆人会对从来不曾见过的小早川明美露出笑容,表面来看,那实在是很慈祥的笑容,但不知怎么的,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很想躲到父母的身后。 笑容,明明是快乐才会露出的表情吧,为什么笑容中,会有那么多虚伪的情感呢? “真是了不起啊,明美小姐。” “无论是个性也好,智慧也好。” “明美小姐太厉害了。” 她的父母都是很洋派的青年,所以即便在这里也是不需要穿上和服的,而明美则穿了件小洋装裙,一年四季,无论是寒冬开始酷暑,她的裙子都是不变的,抗寒训练,很早以前就在日本的小孩子中流行,而她被要求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其实明美很怕冷,个性赋予了她比其他人更加耐热的体质,而对寒冷的抗击能力,就像是死掉了一点。 [好冷啊好冷啊] 她不会生病,但寒冷的风贴在腿上,却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仅仅是畏惧寒冷,不适应寒冷带来的感觉,仅此而已。 九州的冬天很冷,与北海道相比要暖和一点,但等进了12月,圣诞节还没有来,雪花就哗啦啦地下,他们老家只过挂鲤鱼旗的或者女儿节之类的节日,更近的是元日。 下雪了,明美一个人在院子里固执地堆雪人。 她还不能控制好自己的个性,稍有不慎,雪人就被融化了,但即便没有个性,也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堆雪人。 细碎的雪花漫天飘散,有的堆在她的尖尖帽上。 爸爸和妈妈被长辈叫去了,不能陪她玩,只留下了堆雪人的小铲子,仆人的子女在别馆,有的躲在墙角后面看她。 一把伞,斜斜地支撑在小早川明美的脑袋上。 “雪下大了。”那人说。 他是位相貌秀美的青年,长相该如何说呢,线条柔和,眉眼弯弯,看上去与其说是弱气,不如说带着股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总之,是看上去就很温柔的人。 “你在做的是什么?” “城堡。”小早川明美很懂礼貌,只要是别人提问,就要回应。 “一个人吗?”青年说,“我刚才看见还有些孩子。” “他们是仆人的孩子。”明美说,“他们不会跟我玩的。”她没有愤懑只是就事论事,“他们都讨厌我。” 因为明美是个厉害得过分,讨大人喜欢的可恶的孩子。 “哎,是吗。”青年说,“我不是仆人的孩子,我是住在别馆的客人。”他说,“让我来帮你吧。” “因为,想要堆城堡的话,一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啊。”他说,“就算是再厉害的孩子,也有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 “总之,我不大喜欢九州。”明美说,“更不喜欢佐贺。” “这里实在是太古老了。” 说话期间,距离福利院的一百米已经走了大半,门近在咫尺。 福利院不算是很气派,但占地面积却不小,设施也不陈旧,可以看出,这里是费心建设的,如果从外观来判断的话,居住在其中的孩子与少年,生活应该也很不错。 工作人员穿了件围裙,她出来微笑着迎接各位说:“请问是今天到的志愿者吗,我是长枝,代替院长来迎接……” 她看清楚学生们身上的校服,还有站在人群中,如仙鹤般引人注目的青年。 [你好啊] 太宰夸张地做着口型。 [实在是太巧了,长枝酱]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6章 霍克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大象践踏过的坚实土地,脑海中只有嗡嗡嗡的声音在回响。 [太宰那小鬼……] 他咬牙切齿,眼刀子狠狠向太宰的脸上飞去,而后者就跟没有接受到他视线一般,晃荡着自己柔软的海藻手臂,仿佛在跳海带舞。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粗粗的直线,脸颊也成了肉嘟嘟的包子,总体而言,是副再可爱不过的Q版模样。 [不对,他一定什么都是知道,这小鬼只有装蒜的时候才会摆出这幅刻意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恶了!] 能让霍克斯产生如此剧烈的心里活动,自然是因为他认出了心野长枝的脸。倒不是说他有透过艺伎雪白妆容看清人脸的能力,而是霍克斯曾经看过心野长枝年幼时期的模样,又在发生那件事后,总是将她记挂在心中。 这种记挂绝非男性对女性的思念,而是抱着英雄对受害人的同情。 [歌利亚先前就很担心她对吧,既然树理英五郎死了,会不会有人去寻找枝俏子,无论怎样,她还算无辜,英雄的使命不就是保护她这样的人吗?] 怀揣着如此想法,他又到歌舞伎町走了好几次,却没有一次看到枝俏子。茶屋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飞速地颓败下来,等他处理手头的大事去一观时,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后来又往那里去了几次,意外看见了曾经战战兢兢的小仆。 小仆什么都不知道,与树理英五郎的联系也几乎没有,即便是清算仇家也到不了他的头上,被警局的人带走调查后发现,他没有作恶,甚至连违法记录也没有,就干脆利落地把人放走了。 理论上来说,离开茶屋后他应该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只可惜小仆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帮艺伎整理头发、化妆之外并没有别的技巧傍身,最后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到歌舞伎町,不过辗转到了其他的屋子罢了。 由此,也给了霍克斯偶遇的机会。 “霍克斯先生?”小仆认识霍克斯,在他来寻找枝俏子时见过排名三的英雄两面,他被逮住后,惊恐得一缩脖子,脸上写满了惶惑,“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啧。’霍克斯在心里啧了一声,并不太指望从他口中得知什么消息,但面上他却摆出了安抚民众的,让人放心的表情,“不,并不是来捉你的。” “我只是想知道,茶屋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他说,“你还见过枝俏子吗?” 小仆恍然大悟:“枝俏子小姐确实非常美丽。”他以为霍克斯和其他人一样,是枝俏子的爱慕者,此趟是来打听她的去处,“不过,跟茶屋的其他人一样,枝俏子小姐已经失踪很久了。”他含蓄地说,“即便是在歌舞伎町,枝俏子小姐也是数一数二的艺伎,嫉恨她的人挺多,听闻长坂坡后的水沟中打捞出几句无名的尸体,有一具辨认出是妈妈的,枝俏子小姐是否在其中也尚未可知。” 他隐晦却笃定地宣判了枝俏子的死刑。 霍克斯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啊。” 小仆鞠了一个超过90度的躬:“很抱歉,霍克斯先生,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什么。” 他心中早已有影影约约的猜测,只不过是基于那没什么缘由的内疚,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非要其他人把他点醒罢了。 得到了小仆的回答,霍克斯知道,他无法探究的执念已经可以结束了。 于是他再也没有去过歌舞伎町。 这是个有点悲情的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早就应该知道,太宰那个小鬼跟枝俏子打得火热,他不是自诩妇女之友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让她卷入事件后续的大清算!] [什么河里的无名尸体,连坐人员死亡的方式都计算好了吗,对啊,茶屋的妈妈都死了,枝俏子怎么可能还活着,寻常人的想法都应该是这样吧,而且她是艺伎,知道的秘密虽然多却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特别还没有什么人能够看清楚艺伎妆容下的长相,就算是见到了现在的她最多也不过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 [知道枝俏子跟太宰这小鬼联系的,到头来只有我跟歌利亚啊!] 霍克斯的脑子也很灵活,转了好几个弯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好了,他的表情管理还不错,起码脸没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又变,但心野长枝,她是读表情的专家,光看霍克斯眼中一闪而逝的纠结,就什么都明白了。 “请快进来。”她扬起标准的职业微笑,十分热情地招呼,“东大附中的各位,还有霍克斯先生。”态度优雅而不失殷切,言语中似乎还闪烁着对英雄霍克斯的崇拜。 “哦、哦。”霍克斯说,“快点进去吧。” …… 福利院的女生住宿条件还凑合,与青年旅行社类同,皆是上下铺,男生的住宿就没那么好,大通铺,一人一只上锁的竹篮筐放些日用品,太宰把行李箱往其中一摔,就晃荡着双手出门了,霍克斯在门口等着他,一抓一个准。 “喂,枝俏子是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却可听出话语中的急切之意,“她怎么……” “真是熟悉的名字。”太宰装蒜,他还睁大一双眼睛,做作地表示疑惑之意,“霍克斯老师说的是歌舞伎町的枝俏子吗?”他双手一摊,“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忽然听见这三个字,还挺怀念的。” “你……”霍克斯没好气地看着他,哪里不知道太宰摆出这幅模样,根本是什么都不准备说。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带她走,怎么洗白身份的,看枝俏子现在的模样,竟然还在福利院做义工,身份一定非常清白。] [神通广大过头了吧,一身秘密的小鬼!] 他烦躁地扒拉头发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无论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放在太宰的头上,好像都能得到解释。 他就是这样的人。 …… 等男女生都放好行李,便在大厅中集中,长枝连同另外几位在这工作已久的义工出来,给同学们讲解情况。 长枝是口才最好的一个,她落落大方地站在同学面前,像只垂颈的天鹅:“今天的话,还请同学们先帮忙打扫福利院的卫生。”她在手机上操弄了几下,凭空投影出一块巨大的屏幕,是福利院的投影图。 “A区是同学们的活动区域,有不少器械,还有小孩子的玩具屋,这两天阳光很好,毛绒玩具可以洗一洗晒一晒,C区是孩子们的宿舍,同理,杯子和床单被套需要清洁……” 她几乎是ABCDE报了一长串,就算是坐在最前面的同学脸都青了,有人回头看看,寻找霍克斯,或许是希望霍克斯给他们讲句话,拯救一下,只可惜狡猾的英雄早就在心野长枝开口之前就脚底抹油跑走了。 “等等。”终于有人说话了,“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清洁工吗?” “不。”长枝说,“这是义工们要做的事情。” “但是,我们只是来体验一下。”那人还在试图狡辩,不过是这辈子都没有做过佣人的活计,即便是课外活动,东大附中也只会安排些高雅的运动,故而更加不适应。 “请开始工作吧。”心野长枝说,“我们没有多余的钱请钟点工,一般情况下,如果义工不够,都是孩子们亲手完成这些工作,只要是5岁以上的孩子都会加入帮忙,各位同学都是高中生了,不管怎么说,干活的能力应该比五六岁的孩子强吧。” 在说则番话的时候,她脸上带着十分得体的典雅的笑容:“还请各位加油。” …… 高中生也是有自尊的,纵使不情不愿,还是抄着袖子干起活来,男生做些需要力气和搬运的活计,女生则拆线洗玩偶,他们基本上都不通这些俗物,还出动了好几名义工教导众人怎么弄。 心野长枝跟东大附中的女生凑在一起。 女性之间也存在着生态竞争,对长相秀丽并且让她们干活的长枝,很少有人给出好脸色,在学习洗被子的时候都爱理不理,动作拖拖拉拉。 “——”身后猛地传来抖动被子的声音,那声几乎能用清脆来形容,只有干活干习惯的人才会抖出如此声音,长枝回头,发现小早川明美抓着一席被子,动作几乎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 长枝对她的印象不错,走过去帮忙,将从洗衣机里拿出的被单一块儿晒在支架上。 “这位同学,你的动作相当熟练啊。”她装作与明美初次见面的模样。 “我以前也曾经到福利院帮忙过。”让长枝想不到的事,明美竟然回话了,她的语气中不带什么恶感,娓娓道来说,“那时候被人教导过一些整理家用的技巧。” …… “就是这里。” 记忆中的人将正在上小学的自己牵到了福利院前,那时候的福利院奢侈远远不如现在,大门都带着股陈旧的破败感,墙壁上的漆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露出了红色的砖块,别具匠心的人挥舞着画笔,在白墙壁上作画,将砖红变成了画作的一部分。 “很漂亮吧,明美酱。”阿顺说,“是我学生画的,非常具有艺术天赋的学生对吧。” 阿顺是青年的名字,追溯两人的交往过程,大概还要到幼稚园时的冬天,阿顺是世叔的儿子,恰逢冬日来佐贺老家拜访,他跟明美合作奋战了两天,终于堆出了一座大大的冰雪城堡。 那真是座很棒的城堡,并不是稚龄小童堆出来的小沙丘,看不出房顶与墙壁的区别,仅仅在顶上插面小旗帜,她挥舞着小锉刀,对比照片上新天鹅堡的模样,一点一点打磨,一点一点雕刻,最后的成品堪称是宏伟的冰雕。 “真厉害啊,明美酱。”从一开始阿顺对明美就不像是对待岁数差别悬殊的小孩子,反倒是像与同龄人交往,“我最多只能做出大轮廓,一点一点雕刻实在是太难了。” “明美酱果然很厉害。” 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往日里听了无数遍的词在耳边萦绕,其实明美一直一直非常讨厌别人说自己是个厉害的孩子,什么是厉害,个性强就是厉害吗,成绩考得优异就是厉害吗,如果她不厉害的话,难道就不是小早川明美了吗? 为什么她必须是个厉害的人? “我一点都不厉害!”她的情绪尖锐地爆发出来,稚嫩的童音几乎可以刺穿成年人的耳膜,“我一点都不厉害,我很不擅长乐器,一点都不喜欢读书,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朋友,我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不是个厉害的人!” 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原本被好好束缚住的个性猛地爆发出来,热能是冰雪的克星,周围的雪都消融了,露出丑陋的黑色冻土,而他们合力搭起来的城堡,也化作雪水。 明美:“……” “啊,化掉了。”阿顺愣了一下说。 “果然,我确实说得不对,应该说,明美是个很厉害的人,但也有些做不好的事情。”他笑着说,“比如明美酱会失落,会发脾气,会因为雕刻不好新天鹅堡的房顶而掉眼泪,会因为一时控制不住脾气而把得意的心爱的作品烧没了。” 温柔的手掌盖在她的肩膀上。 “再堆一次城堡吧,明美酱。” 联系持续了下来,每个冬天与夏天,她都与阿顺在九州见面,平日里则通过网络手机通讯,社会发展到了现在,人与人交往早就被拉近了,地球变成了村子,而同在狭小的日本,联系也变得格外简单。 /我找到工作的明美酱/ /准备去当政客?/ /当你爸爸的助理?/ /不,我还是想当老师,所以我到了当地的福利院/ /叔叔同意?/ /他那我没办法。/ /……/ /相信我明美酱,这真是一所最棒最棒的福利院了,里面的孩子都很可爱,而且很有创造性,等下一轮假期的时候你过来玩玩吧,我给你介绍新的朋友。/ /幼稚/ /大部分的孩子对明美酱来说可能非常幼稚,但有一个孩子真的真的非常早熟,而且还很聪明,我预感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所以一定要来啊,明美酱/ …… 回忆到此为止,但小早川明美并不准备和心野长枝分享自己珍藏的过去,对她来说,这是比有关恋爱相关的少女心事更加重要的,闪闪发亮的过去回忆。 “是吗,那真好啊。”长枝说,“整理家用真是非常了不起的实用技能,尤其在家里有个什么都不会的,只会搞破坏的人的情况下。”她几乎是忍不住给明美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即便前者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长枝、长枝。”有人招呼道,“骑士先生来了,院长让我们带着孩子去迎接一下。” “好的,没有问题。”长枝急匆匆地回应道。 …… 英雄骑士是非常著名的地方英雄,说是九州的骄傲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霍克斯并没有与他见过,当被通知“骑士”解决完事件赶到福利院时,他和相泽消太一起出去迎接。 大凡是著名的英雄,身上都有与他人不同的,独属于英雄的特质,或者光辉、或者坚定、或者充满智慧,总之你能看出,他们与寻常人有些不同之处。 但是…… [实在是太平庸了] 在与英雄骑士见面的刹那,不知怎么的,霍克斯心中竟然回荡起太宰的声音,恐怕是他说话太过于嘲讽,以至于此刻,他不得不以太宰的声线来模拟出自己心中所想。 [英雄骑士,看上去真是个,毫无建树的,平庸的人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57章 英雄“骑士”,本名少为人所知,霍克斯记得好像是姓山田还是山袋之类,总之不是什么很让人印象深刻的姓氏,他的岁数介于三十到四十之间,处于英雄的黄金时期,这岁数的英雄体力不如二十多岁时,经验却很丰富,两相结合之下,还是能进行英雄活动的。 话虽如此,英雄之间却存在着不成文的说法,都说成名要趁早,大凡是后期成名的英雄,在很早的时期,譬如学生时代就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很正常。”太宰将一勺咖喱送入口中,在食道上日本人吸收了东方的精华,讲究“食不言”,寻常人家倒还罢了,大家族的子弟连咀嚼时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酸萝卜都不会吃。东大附中的学生践行此礼节,霍克斯在学生食堂吃了两次饭后,就压抑得受不了了,再也不光临食堂。 现在与学生同吃同住,独自避开是不可能的,比起与安静如人偶般的同学坐一起,他倒是情愿听太宰高谈阔论。 [论毒舌,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有人能超过太宰。]霍克斯吃了口饭。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论语言一针见血的锋利程度,也没有人能超过他,而且摒弃那些糟糕的,充满太宰式黑泥的成分,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甚至还有点道理。] “黑泥”这个词,还是地勤女郎教给他的,霍克斯事务所的地勤女郎,可是实打实的太宰书粉,或许是在查案期间太宰治与她接触不算很多的缘故,即便是见到了真人,她还是保持者对太宰才华的崇拜。 在某次闲谈中,她曾经说过太宰的作品:“如果说文学上的才华,能够超过太宰老师的人,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吧,再加上他的年龄,是真的异才人物。”说着说着她也纠结起来,“不过老师作品中的黑泥含量也太重了,特别是《人间事》,说是短篇集,每一篇看完后,心里都沉甸甸的,果然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能看太宰老师的作品啊。” “黑泥?”霍克斯不太懂这个词。 “该怎么解释呢。”地勤女郎摆动手,像尾灵活的游鱼,“就是游戏中的精神污染,这样解释的话,霍克斯先生明白了吧。” 霍克斯是游戏青年,闲暇的时候抱着游戏机取乐:“明白了。” “虽然太宰老师也会写些挺治愈的,只有淡淡忧伤的作品,但绝大数的文章都会让人san值狂掉。”她耸肩,“就算是读者圈也有人畏惧见到真实的太宰老师。” 在说这话时,地勤女郎不由想到了一次流传在粉丝间的作者访谈内容。 “《人间事》为什么的取名有什么由来吗,太宰老师?” “哎,由来吗,真要说的话,就是人间发生的事情啊。”从他的声音中,就能想象到太宰手舞足蹈的模样,他的眼睛一定是弯的,手腕说不定翻转出了灵巧的弧度,“将它称为日记啊、散文集啊也不为过,人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我只描摹出我眼看见的事。” “天空盘旋的鸟,水中摇曳的鱼,随风四散的花,画上修罗,地狱前的罗生门,圣教堂的玻璃拼花,物哀与人间极乐。”他摇晃着脑袋说,“我看见了什么,就写什么,我在想什么,就传达什么。” “这就是我的《人间事》。” [现在想来,太宰老师眼中的人间,就是九州的樱花、东京的花火,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姿态优雅的女性……] [也太光怪陆离了。] …… 回到现在,太宰接着说:“英雄和职业作家都不同,职业作家中有部分靠才华,但偶尔也有大器晚成的类型,特殊的事件、特殊的经历都会化成写作素材,不如说除了天赋型的作家,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要积累到相当的程度才能写出优秀的作品。” “但是英雄,后天的努力固然重要,先天的天分却决定了一切。”他说,“如果一个人的智慧与体能无法弥补个性上的差距,即使他拥有再多的经验,也无济于事,所以说,英雄前期要是一直寂寂无名的话,等到未来也不会有多显著的成就。” 盛咖喱的盘子空了,话却没有说完:“平庸的英雄会平庸到底,就是这种状态吧。”勺子尖微妙地侧了侧,尖头指向不远处的英雄骑士。 “骑士”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反而被小孩子簇拥在最中间,他还挺喜欢孩子的,和周围人一样,盛了盘咖喱,像个随和的大叔一样与他们有说有笑,偶尔还会做几个怪模样的表情,逗得身边人哈哈大笑。 他的身材还是很不错的,精壮又结实,是英雄会有的身材,但是为人…… “你觉得他有大智若愚的可能吗?”霍克斯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他昨天刮胡子了,所以下巴上连胡渣都没有。 “什么?” 霍克斯说:“从一开始见面起,我就觉得他太平庸了。”他说,“有名的英雄精气神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而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疲惫的上班族,有些虚。”思索一会儿后他补充道,“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太诚惶诚恐了一点。”好歹是本地的著名英雄,总要有些东道主的气概啊。 “大智若愚吗……”太宰说,“我从来都不建议以外表判断人。”他慢悠悠说,“好人的脸上不曾写过好人,坏人的脸上也没有写坏人二字,人的气质本来就很玄妙,怎么能凭借第一反应来判断?”道理说得一套一套。 他假惺惺地说:“哎呀,没想到No.3的英雄也会犯以貌取人的错误啊。” “……”太宰的话让霍克斯格外无语。 “不过,”在连续说了一通后,太宰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停驻在嘴前,“英雄的直觉也不可小觑,某种意义上,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未曾不可,霍克斯君。” 霍克斯愣住了,半晌,他说:“你这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太宰。”两种可能都放在面前,问他选择哪一个,也太糟糕了吧,这种做法。 …… 孩子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将干净的餐盘乖乖地放在回收处,各回各的房间,眼见着年纪小的孩子们不在了,福利院的院长便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依次给英雄们送去。 长枝捧着酒瓶,跟在他身后,斟酒需要最漂亮的女性,无论是在职场也好其他地方也好,都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今年也拜托了,骑士先生。”院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九州的安全,还有福利院的安全都拜托了。” 长枝在他身后跟着鞠躬:“拜托您了。” 英雄骑士,或者叫他的本名山袋纯,他伸手挠挠自己的平头,面上不有带出了一个略有些得色的笑容:“说什么拜托,孩子是九州未来的希望,当然是要好好对待的。”他说,“今年的捐款够用吧?” “是,托您的福,今年才换上了新的空调系统。”他停顿下说,“不过,学校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有些孩子并不是很愿意去上学……” 心野长枝跟在福利院院长身后垂首听着,忽然,也不知霍克斯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他不大喜欢酒的味道,此时手上却拿了支玻璃杯:“辛苦了辛苦了,骑士先生。” 他说:“我看新闻了,唐津小学的炸弹处理得非常漂亮,才处理完敌人就赶过来,实在是太辛苦了。” “不不、没什么辛苦的。”他说,“比起霍克斯先生,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说话间,双手举着杯子同霍克斯捧杯。 [嗯——]他轻轻抽动鼻子。 [果然,我就说缺了点什么,按理来说骑士是今天上午才处理的爆炸案,虽说唐津小学内没有伤亡,但根据报道,敌人却是引爆了多枚炸弹,也伤害到了教员,在充满了烟火的环境中同敌人搏斗,纵使最后将敌人放走了,身上也会染上点味道吧。] [说是一解决完事件就来了福利院,衣服上也确实有点尘土,与视频中穿得一致,那中途离开换衣服洗漱就更不可能了。] 霍克斯本就缜密,在与太宰人时候,又刻意做过点有关思维、推理的训练,看骑士几眼,就给他察觉到不对来。在树理事件后,他变得更加善于怀疑。 “骑士先生平时很经常来福利院吗?”他问。 “我很喜欢与孩子相处。” 旁边的院长倒是不愿意听捐助人谦虚,他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骑士先生可是我们最大的捐助人,没有之一。” “哎?” “这里以前是个规模很小很破旧的福利院。”院长说,“相较于其他地方,我们收的孩子身份比较特殊,如果放在其他福利院,一是其他院愿不愿意接受还难说,二是孩子会受到欺负,现在院里的大部分孩子,都是从其他地方转来的。” 霍克斯一早就知道,这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敌人的子女,就算是再天真的人也不会认为,他们能够完美地融入集体,被欺负才是常态吧。 而日本社会的欺负现象,很可怕。 院长抱歉地笑了一下:“虽说转到我们这里后,欺负现象会少很多,但一般的捐助人都不太喜欢往我们这里捐钱,也不会有人领、养孩子,政府的补贴有限,孩子却越来越多,很多孩子还需要上学,又是一笔新的支出。” “这里的孩子,过得非常拮据。” “有段时间甚至到了冬天没有火,吃菜要自己种地的地步。” 霍克斯哑口无言,即便有了院长的语言辅助,他也无法描绘出这种景象。 人总不愿意提起过往的苦难,以三言两语描绘之后,院长再度将话题引到了骑士先生身上:“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从骑士先生给我们捐赠的第一年开始,孩子们就没有受冻挨饿过,现在竟然都能够挑选学校了,实在是很大的进步。” 他回头对骑士欠身:“真是很感谢您,骑士先生。” “不、不。”成年人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面上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社会人的笑容,像是上班族酒后吐真言似的,带着股浑然天成的笨拙的真挚,几乎可以让任何人放松警惕。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啊。] 只有心中的声音在呐喊,每一次每一次,当夸耀落在他身上时,都会呐喊。 [英雄的名头也好,捐赠也好,除了对这些孩子的喜爱,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 一米高前后的孩子抱着球,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儿,穿着印小熊头的t,半长不长的头发被梳成羊角辫,乖巧地垂在脸颊两侧。 绿谷出久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他刚擦把汗,一低头就看见了这孩子。他半蹲着,把手掌盖在膝盖上:“要一起玩吗?” 小孩子才六七岁的光景,面上却带着不属于她年纪的深沉表情,她扫视着绿谷,仿佛在估量什么:“你是雄英高中的学生?” 绿谷的表情柔和了一下:“是的。” 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孩子,憧憬着雄英高中,希望成为英雄。 “雄英的学生,以后会成为英雄吗?” “说全部成为英雄不太可能,但大部分都是吧。”绿谷诉说着事实,“我以后的目标就是成为欧鲁迈特那样的英雄。” 皮球猛地向半空中跳动,以孩子来说,这球的力道已经非常不得了了,但绿谷出久到底是经过训练的英雄后备役,并没有被球大力砸个正着,反而用手接住了球。 “哎?” 他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姿势从单手拿球变成了双手捧球。 小孩子在扔出球之后跑远了,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不准备悔改,跑到远处呐喊着:“我讨厌英雄!” “讨厌!讨厌!” 绿谷愣住了,他身旁正好有东大附中的学生经过,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插嘴说:“你们老师没告诉你,福利院中都是哪些孩子吗?”他指了下跑远的小孩儿,姿态随意,“都是敌人的孩子,从小就仇恨着英雄,因为在其他福利院中过不下来,才被送过来的。” “简而言之,都是些不被人喜欢的怪胎,连被领养的机会都没有。”他说,“这年头如果是正常的孩子,谁会讨厌英雄。” [说到底,敌人的孩子也肯定是敌人啊] [不、不对] 绿谷走进孩子,他走的速度很快,以孩子的脚步是绝对没有办法甩开他的:“能告诉我,为什么最讨厌英雄吗?”他脸上还带着和煦的,宛若阳光一样的笑容,面对拥有这样笑容的人,即使是满心怒火的孩子都无法再扔出球,更何况她知道,扔球其实是不对的,福利院的姐姐教过她,不能用暴力对别人。 如果不知道自己做得是错误的,就不会逃走了。 [因为知道了错事,才会逃走,因为拥有正常的善恶价值观,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就是很讨厌。”她说,“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每次都让我扮演敌人,被打在地上,很痛。” “……” “真的很痛啊!”仿佛想到了什么,孩子大喊道,“所以,为什么英雄要打我啊。” 绿谷放在脚边的球,被捡起来了。 太宰把球拿起来,放在孩子空着的手中,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枚可爱的棒棒糖,头做成了小熊的模样。 “因为打你的不是英雄啊。”他笑着说,“不过是写披着英雄皮子,自以为是的小丑罢了。” “英雄中有不少很愚蠢的人,但只要是能被真正冠以这称呼的人,都不会发动无缘无故的暴力。”小女孩儿拿着棒棒糖,也不知道是太宰的声音太动听了,还是他的动作太温柔,亦或者是他拥有被神关爱才会有的精致面容。 总之,小女孩儿的注意力,被他彻底吸引过来了。 “打由纪酱的,并不是英雄,而是以欺负人以武力为乐的丑陋的人而已。”他轻声说,“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人吗,由纪酱?” 小女孩儿摇摇头。 “很简单,用你的头脑,用你的双手,用你可爱的脸。”他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反击回去,让大人意识到你的无辜,让其他孩子感受到你的力量,让社会知道,你是正义的一方。” “变成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厉害的大人,由纪酱。”他说,“这样的话,你才能保护好自己。” “嗯!”小女孩儿其实并不太能理解太宰说了什么,但她狠狠地一点头,叼着糖果,手拿着球,离开了。 而方才安慰过孩子的人,回头对着绿谷,却换上了一贯嬉笑怒骂笑看人世间的嘴脸。 “话虽然这么说,但如果那孩子没有足够的头脑,没有十分坚强,即便是拥有再可爱的脸,也不会被老师接受吧。”他说,“说到底她是福利院的孩子,是没有父母的弱势群体啊,弱者被欺侮,强者逍遥自在,这才是人间真相。” “绿谷君的话,志向是保护弱者对吧?” “……是的。” “那你觉得,你能成为保护她的,她心中的英雄吗?” …… 门口,拉着行李箱的青年抬头看向福利院。 地址没有变化,建筑物的样子却大变了,几乎看不出以前的模样,阳光照射在崭新的门牌上,几乎为福利院的牌子镀上了一层光。 他顿了一下,发出声气吞山河的喊声:“院长,我回来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6%] 第58章 由纪对英雄的态度让绿谷十分在意,更别说太宰还火上浇油似的说了一通话,直到工作结束,他还一脸忧心忡忡。A班的人已经在公共休息室休息了,难得的是,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与绿谷类似。 峰田实与上鸣电气背对背坐着,俨然是一对难兄难弟,看他们脸上疲倦的表情,就算是扛过几节训练课程都不会如此。 “这里的孩子都是恶魔!恶魔!”论忍耐力,峰田绝对是最弱的,他抓狂地捧着脑袋,“可恶,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的吗?干活就干活了,还想出各种方式来折磨我,我都给追着打了好几次了。” “小孩子的话,本来就精力很旺盛吧。”有人说,“不过这里的孩子好像确实不大好相处。是有什么原因吗?” 切岛锐儿郎看爆豪双手插裤兜站在一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便把手胆大包天地放在爆豪的肩膀上:“喂爆豪,你知不知道原因啊。” 爆豪看见他的手几乎要炸了:“别凑那么近。”转头对还在迷惑的众人怒吼道,“喂,你们在参加课外实践活动前都不到网上查查吗?”他的表情很臭,拇指向下指着地板,“我们在的这家福利院别说是在九州,就算是在全国都很有名,这里的小鬼头都是敌人的家属,因为无人抚养或者被成年人推诿才进来。” 此番话,班上同学的表情为之一变,有的恍然大悟,有的陷入思考,绿谷出久更觉得内疚了一些,说是参加活动,他却没有好好做预习功课,在未雨绸缪的方面上,他一直比咔酱差远了。 “哟,多谢了,爆豪。”切岛的手又重重拍在他背上,发出响亮一声,“没想到你还蛮细心的嘛!” “都说了不要靠近我狗屎头!” “正如同这位同学说的。”心野长枝的声音从雄英众人身后响起,回头便看见先前很是靓丽的女大学生亭亭玉立站在他们之后,“这里的孩子对英雄确实不抱好感,如果他们的行为中有什么冒犯到了各位同学,我先替他们道歉。”说着深深鞠了一躬,手交叠放在腹部。 “不不不!”离最近的是绿谷,他几乎手足无措,恨不得伸出手把心野长枝扶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等冷静过后,他问说:“请问,为什么这里的孩子对英雄不抱好感吗?”他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遇见了由纪酱,她说她在学校里会受到扮演英雄的同学们欺负,我的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想问问看这里的孩子们都遇见了什么。”由纪酱的胸前恰好带着片写有自己名字的名牌夹,所以绿谷能读出来她的名字。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当然的吧,如果是敌人的孩子话,一般来说英雄都抓走了他们的父母,仇视英雄不是很正常的吗?” 沉默、沉默蔓延开。 “不。”绿谷坚定开口,“我觉得并不是那样。”他说,“刚才由纪酱跟太宰同学说,她讨厌英雄是因为班上人总是让她扮演敌人,扮演英雄的人把她打得很痛,所以她才讨厌敌人,并不是因为英雄抓走了父母,才讨厌的。” 长枝脸上带上一抹冰冷的笑意,谁也不知道她眼底的嘲讽是对谁而去:“是这样没错。”她解释时换上了一副较为温和的语调,但若是太宰在这里,绝对能看出,现在的长枝酱比平日里冷冻了不知道多少倍。 打从心底深处,她就看不起英雄这个职业。 [从童年开始,英雄给我带来的从来只有苦难。] 她冷漠地想[这样还去感谢英雄,我是抖M吗?] 面对雄英的幼苗们,她倒是不可能剖析真实的内心,那都是些很私人的东西,即便憎恨不曾平息,她也不愿意透露给外人看,她摆出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开始解释:“绝大部分的敌人,即便是在家中,也并不会温柔多少,反倒是暴戾得很多。” “根据厚生省的统计来看,敌人中专职罪犯并不是很多,百分之七十以上原本都是良民,变成敌人多是因为工作没有起色,收入不够等原因,这样的人生失败者,即便是在家中也很少有能好好教育孩子的,酗酒者、使用家庭暴力的人非常多。” “以此为大前提,即使孩子们并不喜欢英雄,对敌人都会更加憎恨,更加年长的孩子,对带走敌人,阻止父母辈暴行的英雄,甚至怀有感激之情。” [……] “但是——”转折之后,是更加可怕的现实。 “不管他们有多么憎恨自己的敌人父母,与他们划清界限,在其他人的眼中,敌人的孩子就是下一个敌人。”她说,“我们无法要求教师保密,因为所有的学生在入学之前就会填他们的家庭情况,总有神通广大的父母会知道孩子的背景,随后再要求自己的孩子远离他们。” “敌人的身份一个传一个,最后全班人甚至全校人都知道他们的情况。”心野长枝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笑容讽刺至极,“你觉得,在此情况下,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同学?” “啊不对,我说错了,雄英的学生,在国中时代国小时代就非常优秀,被人欺负的感觉应该不知道。” “……不。”微弱的声音从绿谷出久的嗓子里挤压出来,他有些虚弱,但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坚定,“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他的鞋子,还是蜷缩的掌心,“我知道被欺负是什么感觉,而他们,那些孩子体会到的,只会比我更加糟糕。” 爆豪不由斜了他一眼。 长枝错开眼神,好吧,她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控甚至有点迁怒,否则她不会跟这些其实是无辜的学生们说这么多,但人总是有个很容易被触怒的点,对她来说,英雄与敌人,这话题是不能谈论的,她发自内心地厌恶英雄。 “当然很糟糕。”长枝说,“因为他们的同龄人,其他在学校的孩子从小就把他们当作敌人看待,孩子的恶意是最可怕的,有些孩子原本很期待上学,但是在学校呆了一学期之后,心理上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不得不将他们领会来,暂时中止学业,这样的孩子已经有好几个了。” “我有个不情之请,即便那些孩子做了些不恰当的事情,也请不要对他们迁怒。”她的腰深深弯下去,“他们与其他孩子一样,本性不说是纯善也绝对不是邪恶。” “请各位,用看待普通孩子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拜托了。” …… 太宰很受福利院中女孩子的欢迎,无论是5岁的小由纪还是13岁的少女,都很喜欢他。 午休时间已经到了,却没有人肯睡觉,年轻的女士们将他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讷讷,太宰君真的是电视上的那个太宰君吗?大作家?” “太宰君的血型是什么,A还是AB?” “真的吗,我是B我们很配哦!” “我好喜欢太宰!”说最后一句话时,小由纪猛地抱上了太宰的大腿,他常用做理由的洁癖仿若消失不见,然而等其他女孩子,尤其是那些具有非人特质的女孩子往他身上冲时,却被灵巧避开。 小由纪是无个性,这或许是她被欺负的另一个原因。 “可爱的小姐们,不要太焦急了。”太宰笑嘻嘻地说。 “由纪也是可爱的小姐吗?”叼着棒棒糖的孩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当然了。”他拽了一把洋文,“你不仅是可爱的小姐,还是位优雅的lady。” 他念英文单词与其他日本人不同,舌音卷翘,优雅非常,那些女孩子本来就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在听见lady一词时,还甚至像后援会女孩儿一样尖叫出声。 “真是的,我也想变成小由纪。” “太狡猾了!” 女孩子们不分年龄段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争吵着、笑闹着,东大附中的男生不由重复了折寺中学男生们的老路,挤在阴暗的角落肆意发霉。 这种情况,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倒不是说福利院的女孩子有多可爱,只是跟太宰在一起,无论是怎样的女性,视线好像都集中在他身上。 就算是在班上,就算东大附中的贵女知道太宰身世不明,没有个性,还有个相当厉害的女朋友,也总是在课余饭后,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他看。 女生那些有关校草的排位,男生多多少少都清楚,太宰永远是不动摇的第一位。 “他真受女人欢迎啊。”酸气十足的话从角落里溢出来。 “别说女人,最多就是女孩儿。”伸手指向小由纪,“全年龄段通杀。” “太宰有什么好的,中央空调吗?” “温柔吧。”有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着,末了还嘲笑了两声。 女生那里也差不多,有人阴阳怪气地提醒小早川明美:“小早川同学,太宰同学还在被围着,你不过去看看吗?” 小早川甚至没往那方向看哪怕一眼,女生手下的事还没有做完,孩子的衣物需要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但她们在家里都不怎么干家务活,甚至从来没有干过,才做没两分钟就嚷嚷着要休息,即便分配在手上的工作不多,也干了许久,到现在更是只有小早川明美在动手。 且别说,她只有一人,动作却胜过了众人一起涌上来。 从进佐贺的福利院起,她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说是低落也不太对,只不过像是条绷紧的弦,被死死拉开,伸展到了极致。 她深吸一口气,性格中“厉害”的那面再度冒头:“难道太宰君不就是那样的人吗?”她反唇相讥,“他对女性的吸引力我早就见识过了,而且见过了很多年,就算是藻川你,也经常偷看太宰君的侧颜不是吗?”她的视线充满压迫力,甚至有点居高临下,“坐在太宰君的侧面,实在是非常棒的位置对吧?” 藻川被说破了心事,脸一红,继而露出了羞恼的神色:“你——”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说我的。”她大大方方地说,“单箭头太宰君却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可怜人是吧,但很可惜的是,在这方面上,藻川你与我,甚至还有更多的人,都是一样的,起码我能够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也在为之努力。” “我能保护好太宰君。” 藻川以为,小早川明美的下一句话是“他身边的位置最后一定是我的”,如果是那样,别说是她了,所有女生都要在酸的同时,于心底深处偷偷嘲笑,这到底是什么下三滥的电视剧台词啊。 然而,她却说。 “因此,他对在场的每一个孩子,每一位女性,都是相同的。”她讥诮的眼神看透了人的灵魂,让藻川,还有躲在她身后的其他的女学生,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把你们的小心思收一收吧,这可是在福利院,在这种地方议论孩子,议论他们是敌人的孩子,你以为不会被察觉到吗?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比仓鼠还要更加敏锐,究竟是不是真正温柔地对待他们,都能判断出。” 她的声音并不高,女子会谈话的内容限定在狭小的范围内,除了她们,没有人听到,藻川愤恨地看了明美两眼,端着衣服跑走了,身下的女孩子,虽然很畏惧她,也少不得在心中诽谤,却只是默默低头,干着手下的事。 小早川明美,正如同在折寺中学的女性团体中一样,拥有非常高的威严。 不远处,太宰给女孩子们缠得没办法了,不得不现场编个故事对他们娓娓道来。 “哎,为什么不能直接读书啊,长枝姐姐说,太宰先生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家。” 当事人骨子里完全没有日本人代代相传的谦逊,他大言不惭地说:“说是非常了不起倒没错,但我写的书,确实不是你们这年纪应该读的。” “哎,太宰先生也把我们当小孩子吗,明明你比阿莹才大了没几岁。” 阿莹13岁,福利院的孩子,最大都有到15岁、16岁的。 “阿莹的话可以哦。”他说,“不过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阿莹啊,就像是小由纪。”他说,“并不是每本书中蕴藏着闪闪发亮的宝藏与甜美的蜜糖,有些书是全然无营养的,读完之后索然无味;有些书中藏着砒、霜,看完后会引起无尽的遐思,让人迷失在思考的海洋中。”他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如果读懂的话,这里会沉甸甸的,塞满了黄汤似的苦涩,就算没有读懂,也会觉得头昏脑胀,无法再体会单纯的快乐了。” “我写的说不定是像毒一样的书。” 别说是小由纪,就算是年长的阿莹听他一番话都似懂非懂,小由纪举起手:“那为什么阿莹可以读,我不可能?” “少女的话,总要知道人世间的苦味。”他说,“但是十岁以下可爱的小姐,只要知道幸福的味道就够了。” 一直像个小大人似的由纪,眼神也懵懂起来。 太宰拍拍手,连续几声响亮的击掌声,把脑海中的迷雾给驱散了:“那么,我讲个关于幸福的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是个非常可爱又坚强的女孩子,她生长在北海道,一年四季身边不是海就是纯洁的雪白的花,某天,她到海边拾起了一片贝壳……” [孩子的话,就应该听听童话啊。] 记忆中的童年,是没有童话的,只有寂小姐雪白的裙摆,她喜欢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弹弹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又或者是没有名字的波兰舞曲?算了,反正想不起来了。 父亲很忙,而他对父亲的意义,并非是生命的延续,而是附属品,读书是不可能的,偶尔偶尔会关注些学习的进度。 寂小姐很喜欢安静地默读,在她心中,当书面上的文字从口中吐露出来开始,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变得滑稽起来。 直到短暂的童年结束,他好像也没获得童话书那样的东西。 …… “英志回来了!” 随着喊声入内室,孩子们都暴动起来。 女孩子们还矜持些,男孩子跟皮猴子似的,一跃而起,挂在年轻男人的脖子上。他真的很年轻,不过20几岁的光景,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某种青春逼人的力量,但那股力量,又比东大附中的高中生们厉害多了。 “我回来了!”包被甩在一边,“我给各位带了礼物哦。每个人都有。” “英志,是放暑假了吗?” “不不不,不是暑假,我今年毕业了,马上就要开始工作了!” “哎,那是不是说英志会多回来?” “笨蛋,工作的意思是,他会很忙!”小男孩儿才训斥完身后的同伴,就转头说,“那今天的圣诞节回来吗?” “你是不是想要圣诞礼物了。”英志笑着在他脑袋上猛地拍一下,“了解了解,想要什么可以提前跟圣诞老师许愿。” “哎,过分,我很早就知道没有圣诞老人了。” 青年与孩子们闹成一团。 福利院的院长姗姗来迟,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众人皆是:“这是英志君,是我们福利院的第一批孩子。”他感叹说,“英志君是我们福利院的骄傲,考上了九州大学。”对他们这样的孩子来说,能上大学就很不容易了,大部分都是直接就业或者上短期大学,能考上正经的大学,还是帝大之一,英志是第一个。 “英志哥明明能上东大,却还是因为家在九州的原因,留在了当地。”阿莹解释,“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福利院帮忙,还把奖学金汇给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 “哦——”太宰拖长了声音,“是吗,真是优秀啊。” “而且,而且英志哥是无个性。”小由纪绰绰太宰的腰,“跟由纪一样是无个性。” “你好。”英志大大方方地站在太宰面前。 “我叫英志,请多指教。” …… [英志?] 小早川明美的耳朵动了一下。 [真是好熟悉好熟悉的名字。] “九州福利院?”带着遮阳帽的国小少女站在福利院的面前,“明明是以地方为名,却破旧成这样。”她面前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仓库一类的建筑,大小是足够的,但无论是破破烂烂的墙面,还是头顶上缺口的瓦片,都能证明这里的破烂。 “嘛——”阿顺不好意思地伸手摸后脑勺,他倒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明美说的,就是事实啊。 九州福利院,实在是再破烂不过了。 “其实已经在努力申请政府的资金了。”他边走边说,“政府的金额都是限量的,福利院运行一般都是靠捐赠,但是我们院有点特殊,就连义工都招不到,更不要说捐赠了。” 他掰着手指头计算:“政府的钱要给孩子买衣服,还有买点必要的菜和种子。” [种子?] 明美才往里面走几步,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立即伸手捂住口鼻:“什么味道!?” “啊!”阿顺竖起一根手指,“是化肥的味道,化肥。”他面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领着国小学生再往内走了几步,“你看,就是这里,我们开垦的田地。” 真是一片相当大的田地,他们的福利院本来就在远离城市中心的郊区,又是由破烂房屋改建,阿顺的父辈就算不是很官位显赫,也是小有能力,他借用父亲的名义办事,政府终究给批了一块很大的地。 “在这里种了些蔬菜,”他掰着手指头计算,“有菘菜、荷兰豆、玉米之类的,今年是第一年,但收成很不错哦,孩子们也终于吃上新鲜的菜了,有了经验之后,收成绝对会越来越好吧。” [等等。] 明美很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种菜,难道不能去买吗?”即使在问话,她都没什么表情,这股姿态用盛气凌人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什么见鬼的问题,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小姐啊,阿顺。”同样盛气凌人,甚至有点狂妄的声音从阿顺身后响起,小早川明美的眉头本能地拧巴成一团,她非常非常讨厌对方说话的语气。 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走进福利院的大门,那门是铁做的,细铁柱上布满了红色的斑驳的锈,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咯吱——”一声,那声音听的人牙齿发酸,仿佛下一秒,铁门就会寿终正寝。 “英志。”阿顺很无奈地呼唤一声,“这是明美酱,我先前跟你说过,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 “哎——”英志已经过了发育期,他都快要考高中了,自然比小早川明美高了好几个头,但看他的神色,一点都不理智,眉角上挑,脸的皱褶间塞满了戾气。 “不,如果是你的话,请称呼我为小早川小姐。”明美说,她声音淡淡的,两人放在一起,若不看身高的话,绝对无法判断出谁是更大的那一个。 “以及,我不认为他是个优秀的,值得结交的人,阿顺。”说着,小早川向前一步,挡在比她高大数倍的成年人面前,“正相反,我觉得你离开他越远越好,这种人就跟我们学校那些成绩一塌糊涂,空仗着还不错个性惹是生非的人一样,未来绝对会成为社会的底层人物。” “哈?你说什么臭小鬼?” 英志低头,小早川明美抬头,视线几乎化成实体,噼里啪啦的火花不断闪烁。 “等等、等等,你们俩。”阿顺在旁边汗颜。 [啊想起来了,这是我跟英志的初见。] [完全不是什么值得珍藏的回忆。] 小早川明美淡漠地想到。 至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还是不要回忆了,毕竟,有些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消散的,每次从脑海深处挖出来,都血淋淋的,连着肉,痛彻心扉实在不足以形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是谁?是谁的嘶喊在回荡? “回答我啊,你不是说了会保护好他的吗?这就是你的保护?!” “如果是我在的话……” “就算你在也没什么用,你只是个国小的孩子,就像是我,即使拥有再强大的个性也不过是高中生,甚至连踏上社会的能力都没有!” “到最后,反而是他那个无个性一直在逞强啊!拥有再强大的个性又有什么用处?!” 血、白布、肿胀的尸体、争吵、破旧的院落、瑟瑟发抖的孩子…… 还有永远保持着微笑的,黑白相片。 “我跟你不一样。”她说,“我会保护好,我会保护好所有我想要保护的人。” …… “初次见面。”英志的手是年轻男性的手,他摊开手掌,送到小早川明美的面前,露出一个充满另类感染力的,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笑容。 “我是芽英志,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小早川明美露出了在太宰面前特有的认真的、似乎在耐心倾听的表情,“我是小早川明美。” [结果,我们终究在不曾见面的年岁中,追随着那人的背影,成就了现在的模样。]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59章 九州,佐贺,22:30 pm。 英志留在福利院中过夜,这是他的老传统了,寒暑春放假回来时,都要感受一把童年时的感觉,随后再回他的租房里。 他的租房在佐贺市内,往返福利院需要两个钟头。 晚上九点过后,孩子们陆陆续续上床睡觉,前来活动的高中生们也得到了片刻闲暇,东大附中的女生宿舍不外乎一片抱怨,说是手指上的皮打皱了,浸泡水时间太长了,胳膊酸了腿酸了。 说着说着,言辞也变得越发恶毒起来,跟在福利院长身后的心野长枝也被提出来,像是被扔进油锅中的食材一样,反复煎炸烹饪。 “那个女生,是叫长枝对吧,一直跟在院长身后陪笑,好恶心。” “对我们就摆上副训斥的嘴脸,她以为她是谁。” “话说有人一上来就介绍自己的名字吗?姓氏是什么,是在套近乎吗?” “这就是所谓的八方美人吧,迎合每一个人,甚至连职场性骚扰都能忍耐的女性。” “哇,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自己愿意的。” [真恶心啊。] 小早川明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双手抄起软白的枕头,盖在脑袋上,她没有太多的讲究,什么被褥枕头用的都是福利院的,枕头被浆洗得很干净,鼻息间尽是读作太阳写作螨虫烤死的阳光味道,小早川明美很喜欢这种味道,在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里,她会把枕头抱到院子里烘烤。从小小的枕头中,可以看出福利院的人有多么用心。 她向来厌恶背后传些别有用心的流言蜚语,即便知晓嚼舌根是人类的天性,在传话途中添油加醋,说些对人格有侮辱的话,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我要是严厉地制止她们,又会怎么样呢?]结果她已经很清楚了,将顶在脑袋上的枕头抱在怀里,翻了个身。 [恐怕是表面上讪讪地不说话,等到我不在了的时候,又像是蟋蟀一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吧,然后被诋毁的对象中不仅没有少了长枝,还会多上我。] 即便是再厉害的,太阳一样的少女也有自己的心事,正如同日光底下的阴影一般,她几乎是带着客观的第三者冷漠表情在心中默想。 [我被如何诋毁倒不是什么事,反正从幼稚园时期开始,叽叽喳喳的雀鸟就跟在身后不曾停过,但是无用的重复劳动,多多少少有些厌倦了。] 她不由回忆起太宰君书中的内容,只要是他的读者,多多少少承认自己会被书中的某些句子触动,偶尔,午夜梦回或者看见荒唐事的时刻,便会回想起书中的句子。 [女性经常是可爱的,也是可恶的,尤其是她们聚集在墙角以手遮面说人闲话的时候。那时她们的脸上往往会带着微笑,真是容易让人联想到捧着黑匣子的潘多拉,在笑语间放出了瘟疫与疾病。当然了,男人也会这样,世上热爱捏造网罗流言的人大抵一样可恶,但又有谁能逃离恶心的人世间? 我常常把死亡的静谧挂在嘴上,就是这个道理。] 那篇文章的名字是什么,好像是《男人们女人们》还是《男孩儿们女孩儿们》?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一类的名词。 因为总是记不起书本的名字,小早川明美变得更加烦躁,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班上的女生还没有睡,看她起身都顿了一下。 “怎么了,明美酱?” 有女生讷讷问道。 “我有点渴了。”她说,“我准备去倒杯冰水。”说着便脚踩楼梯从二楼下来。 宿舍里的所有人都在向明美行注目礼,暗处,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看,与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一样。 畏惧的、信服的、厌恶的、嫉妒的,总之什么眼神都有。 她当没有感觉到那些视线,利落地向前走,寝室的门被推开,然后又关上,咔嚓一声过后,一道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沉默的寝室恢复了喧嚣。 “吓死我了。”一女生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我还以为小早川要发火了。”另一人说,“她好像一向不喜欢其他人在背后议论人。” “哎,有吗?” “上次我说隔壁班的浅上好像整容了,她的表情不就很一言难尽吗?” “不过这样议论好像确实不太好。” “哎,你不是吧,刚才不还说得很开心吗?而且小早川只是喝水啊,也没有说些什么。” “嗯……嗯……” 气氛确实没有刚才好。 …… 九州,佐贺,22:40 pm。 心野长枝有入睡困难的毛病。 说是毛病,不如说是长期过黑白颠倒生活留下的后遗症,还有各种心理创伤,人生经历丰富成她这样,想要过得多么健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睡不着的夜晚,有的时候她会选择听听音乐,看看视频,看看书,等到了九州之后,就多出了一项新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在旷野上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佐贺福利院在郊区,四面都是田野,她走在清冷的夜光下,想到了太宰的那张脸,表情就不由自主变得古怪起来,以“气不打一出来”称呼更恰当。 “那家伙,真是开什么玩笑。”她对着空中挥拳,“说什么太巧了,虽然我没有跟他说过是在哪家福利院做义工,但以他的脑子还推理不出来吗?今天早上忽然下我一跳有意思吗?差点就失态地叫出太宰老师了。” 她的拳头相当有力,像是挥出直拳似的打了好几下空气,风被破开,包裹着他的拳头。 “长枝酱~长枝酱~”不远处忽然传来游魂似的声音,心野长枝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她对着幻想中的太宰影子挥拳时,听见正主若影若现的声音,也是很正常的吧? “长枝酱~长枝酱~”声音越来越大,呼喊得越来越有节奏,这回就算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了,长枝被迫抬头,四处寻找着太宰的影子。 这里的田是水田,水田的底部是淤泥,她一路顺着声音找过去,看见了下半身子现在淤泥中的太宰治。 “……你在做什么,太宰君。”说话的时候,已经有连续几个十字绽放在她的额角上了,仿佛太宰治不给出合适的理由,她就会把对方的脑袋也按到淤泥中清醒清醒一样。 “我在自杀啊。”他说,“前两天看过一种新的死亡方式,就是说古时候的高僧啊,在死前都会把自己封在木桶中,庇护的村民在地底挖一个大坑,随后把桶放在里面,从上往下填淤泥,等到人被淤泥淹没后再停手,高僧被在地底封存一个月,要是愿力足够强的话就会成为肉身佛哦。” 长枝一脸冷漠地说:“那请你安静地去死。”说着就要离开。 “我当时听说的时候,觉得好厉害啊,这种自杀方式,但等到进入淤泥坑之后才发现,人被困在泥土中其实非常痛苦哦,而且现在因为下半身都陷在稻田中了,不能往上也不能往下,就更难过了,”他说,“所以长枝酱,摆脱你把我拉出来吧。” 最后,一脸冷漠的长枝还是把太宰弄出来了,而且为了不给当地的农民添麻烦,两人还拿着铲子,一铲子一铲子把坑洞填上了。 [我就不应该散这个步。] 太宰的裤子很脏,他直接脱下外套,将其当作毛巾,擦干净了脚和小腿,裤子直接卷起来一大截,皮鞋被提着,骨节分明的脚踏在柔软的九州土地上,竟然也挺舒适。 两人走路的姿态都很轻盈,猫一样,没留下丁点儿声响,等进了福利院后,长枝悄悄对太宰说:“我们那里有职员用的浴室,我带你去。” “哇,真贴心,长枝酱。” [你以为是谁害的。] 想要到职员用的浴室,必须要穿过院长在的办公室,快十一点了,灯还亮着,长枝轻轻地“咦”了声。 [真奇怪呀]她想。 跟作息颠倒的青年人不同,院长的年纪有点大了,正是最爱养生的年纪,平日里一个劲强调早睡早起以及做国民体操的作用,吃饭更是口味清淡,几乎每一天他都在十点钟准时睡觉,即便在佐贺福利院呆了没多久,长枝也摸清楚对方的生活习惯了。 她正想着是绕路还是驻足,就察觉到太宰神秘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两人一同闪到门后面去了。 “真让人为难啊。”屋内灯光摇曳,院长坐在沙发上,两手放在膝盖上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物质条件虽然够了,但是精神上这些孩子却依旧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已经有很多孩子向我表示,不大想去上学了。” “在学校受到欺负是普遍的常态,尤其最近的局势也不大稳妥,学校里加强了对个性的管控。”他说,“人的个性都是遗传自父母,这里的孩子大多是敌人的后裔,个性也很具有危险性,再考虑一下背景……” “那些不愿意去学校的孩子怎么办?”英志问道。 “暂时的话,是留在这里自行学习。”院长说,“但如此也不能长久,自己学到的课程与学校学的并不一样,越发年长之后他们就要面对升学的压力,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福利院里,总要有得以谋生的一技之长才行。” “院长有考虑过,请老师教学吗?”英志问。 “可以是可以,但这里的孩子年龄段相差实在是太大了,无法集体教学,如果是一对一的话,想要请到专业的老师并不简单,第一点就是花销问题。”他叹息着说,“太高了,即便福利院现在还有些余裕,也不能负担起每个孩子的教育。” “这样啊。”英志感叹,“所以,如果有足够多的钱,还是能解决问题。” “那是比很高的款项,英志君。”院长说,“就算是英志君找了份很好的工作也不够。” “我明白了。” 对话就到此为止,英志走出门,他向着另一方向走去,但太宰与心野长枝分明看见,他在楼梯道口停了下来。 福利院院长的生活十分规律,英志离开了一会儿后,办公室的灯就关了,他的卧室就在办公室里面。 天完全暗下来,只有些微月光照明,长枝的腿站得都酸了,却没法出去,挡在身前的太宰不准备走,英志也不准备离开。 后者点了根烟,红色的小烟头明灭不定。 也不知什么时候,小早川明美从另一路口出来,光太暗了,即便心野长枝的目力够好,也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看见她似乎是目不斜视地从英志面前走过。 [也太奇怪了,如果是素不相识的人,反倒是应该留下来寒暄一二,就算是说些晚上好之类的无营养话题也不错啊,什么都不说,反而很怪。] 英志吐出一连串的烟:“好久不见啊,明美酱。”他的嗓音都好像变了,“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一小点儿大。”他说,“现在都快有阿顺当年高了。” 明美很高挑,如果放在艺能界,说不定会被称为“天空树”。 “真让我恶心。”明美说,“请叫我小早川。” “而且,你也敢提阿顺的名字吗?” “我讨厌你说话的方式,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有变过。”英志说,“为什么不敢提,我遵循了阿顺的遗志,做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保护好了福利院,然后你呢,大小姐,躲到了东京,还是静冈?一下子就是几年,从来没有踏上过九州的土地。究竟谁是胆小鬼,谁是逃避的人,一目了然不是吗?” “是吗?”明美的声音很冷,像是西伯利亚的冷风,“你竟然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是阿顺的遗志?”她说,“本来我并没有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要不是你出现的话,我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想起来,但正因为你出现了,我就什么都猜到了。” [什么,猜到了什么?] 长枝听得一头雾水,眼睛已经挤在一起,变成了可爱的豆豆眼,平心而论,她是个相当聪明甚至是聪慧的女孩子,然而若无太宰一样逆天的智慧,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大前提下,怎么也是听不懂的。 [太宰君的话,能听懂吗?]她抬头,等月光照在太宰的脸上时,心野长枝露出了非常不妙的,不知道该怎么吐槽的表情。 [好吧,听得津津有味。] 太宰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他的眼睛亮亮的,瞳孔里盛满了璀璨的星光,嘴角不受到控制的向上勾起,他的笑容在长枝看来非常得邪恶,只要你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似乎就能想到无数个糟糕的坏主意。 [太宰君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再糟糕不过的人,好在他对女性还保持着绅士风度,更何况明美酱是他的朋友,想要多捉弄她也不太可能,这样的话,邪恶的笑意应该是冲着芽先生去的吧?] 英志的全名是芽英志。 但想想,她又觉得自己把太宰想的太好了。 [也不一定,如果说这是芽先生与明美酱之间的问题,他一直持观望态度也很有可能,我当时不就是那样吗?说起来最后关头确实是会救人一命,但在此之前的剧目就任凭其自由发展,他不过做个偶尔推波助澜的,并不沉默的观望者罢了。] [不过,能让太宰君露出如此闪闪发亮的眼神,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多么大的事情啊,明美酱。] 初次见面时,心野长枝就从明美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只有最敏锐女性才能感受到的违和之感,但她素来知道,无论是外表多么光鲜亮丽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她也学会了不去探究不应该探究的事,约束住自己的好奇心。 [真要说的话,能坚持追逐着太宰君,能够包容他理解他保护他,本来就是寻常人做不到的事,要不然倒在太宰君西装裤下的女性多如牛毛,真正能更近一步的,不也只有明美酱吗?] 从这角度来分析的话,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 九州,佐贺,23:05 pm。 小早川明美与芽英志打了好一会儿的哑谜,终于,两人散了,明美回自己的宿舍,而英志也回到暂居的房间中,太宰与心野长枝蹑手蹑脚地穿过院长办公室,进到浴室里。 太晚了,浴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心野长枝说:“你速度快点,洗洗腿就走。”说完也闪回了自己的居室。 太宰挥着半面手指送他离开,等到人不见后,一边哼着小歌,一边拨通了某部手机。 …… 波澈健专门准备了两部手机,一部起工作之用,另一部手机的电话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第二部 手机他永远不打静音,放在自己垂手可得的地方,绝对不会错漏任何一部电话。 叮叮咚咚的铃声响起,吵醒了正在假寐的鹰翔太,他的工作实在是太繁忙了,又要调查又要制定计划,偶尔还要回到静冈当老妈与保姆,全日本的英雄都知道了他的大名,追捕人的通缉令贴在小册子的第二页,准备安全屋也耗费了他的经历。 总而言之,他的休息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阿健,电话。”短时间内东躲西藏的生活锻炼让他变得敏锐得多,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从深度休眠中醒来。 “不需要你提醒。”波澈健的脾气一点也不好,甚至称得上是暴躁,在吼完鹰翔太后,他就小心翼翼地捧起手机,表情变得严肃,甚至到了凝重的地步,“您好,太宰先生。” 鹰翔太确定,他从来没有听过波澈健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 “阿健,寒暄就不寒暄了。”太宰治说直接报了一连串的时间与地点,“大概是七到八年前,九州佐贺福利院,有没有一个叫做阿顺的人,如果查到的话,直接把相关的资料发到我的手机上。” “是的!”被使唤的波澈健万分激动,对他来说能够被太宰使唤,是很荣幸的一件事,当年的小先生已经变成了太宰先生,岁月实在是太奇妙了。 挂断电话后,鹰翔太插嘴说:“是太宰打来的电话?” 波澈健已经忙着查资料了,根本没有时间管他,他直接在自制的超级电脑上输入地点与姓名开始在资料库中进行初级检索,而鹰翔太好奇地凑过去。 “离远一点,满身咖啡味的大叔。”对闲人的新搭档,他嫌弃到了厌倦的地步。 “九州佐贺?”鹰翔太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伸手摸摸自己下巴上青黑的胡渣子,胡子很短,却相当扎手,“我记得,这地方好像是骑士监管的区域对吧?”一涉及到他付出全部心血的领域,话就变得多了起来,“那个英雄,好像很不对劲啊。” …… “叮玲玲——” “叮玲玲——” 山袋纯用被子蒙住他的脑袋。 说实在的,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英雄名,骑士,当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注册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前二十年都霸占着许多人想要的称号,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实绩,待人到中年时,就越来越厌倦当时少年轻狂的自己,在与那人合作了无数次之后,他不得不想:[如果当年没有取这光明的名字,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被找上了?] [不,真要说的话,那人也没有威逼利诱我做些什么,说到底还是被金钱和名气蒙蔽了双眼,而且随着年纪来越来大,就越来越不敢冒险,家里的孩子年纪还小,我得维持住父亲的形象,妻子已经在家里歇业许久,如果我英雄事业做得不行,谁能赡养她们,谁能支撑起这个家?] [总之,有太多顾虑、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了。] “亲爱的,电话。”与他年龄相似的老妻导了山袋纯一下,他摸索着拿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脸倏忽间变得煞白。 [炸弹魔] 这是凝在屏幕上,充满鲜血的标示。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60章 半年前。 九州的治安是很好的。 倒不是说这里民风淳朴,无人犯罪,只是在骑士将事务所转移到九州之后,敌人被抓捕的几率大大提高,毫不夸张地说,他在当地的民望有如欧鲁迈特。 骑士的制服与其他英雄也略有些不同,大部分的英雄都会将自己的部分、身体裸露,而他则是穿了一袭中世纪的铠甲,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据骑士早期的访谈说,他当年这么穿,只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很普通,不过是力量增强一类的,穿铠甲进可攻退可守,又是武器,又是防卫的工具。 在东京的时候,骑士了无名声,真要找原因的话,无非是东京的英雄事务所太多,而他的个性又不太强,个人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点,故而在大都市混不下去。或许是看破了自身的局限,他便将英雄事务所搬到了九州,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养老的意味。 谁也想不到的是,等骑士到九州之后,却情况突变,也不知道是他适合这一方的水土还是别的什么,原本抱着孤独终老打算的英雄,却一下子成为了活跃的新星,一连打击了好几名强力敌人。 他的名声,就此也传播开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乡土英雄吗?只有到生养自己的故土才能发挥能力。”源源不断的采访向骑士涌来,与之一起来的还有各种代言啊、商业广告什么的,山袋纯本人并不是很帅气,但身材不错,拾掇之后是名大叔型男,再加上又是土生土长的九州男儿,很受本地人的欢迎。 “确实是有这样的例子吧。”女主持人同男主人打趣说,“欧鲁迈特曾经说过,英雄因为保护的信念才会变得强大,在东京时果然是因为缺少信念,所以无法发挥出全部的能力吗?” “嘛,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九州男儿,对自己的故乡应该很热爱吧。” “话题回到骑士先生,最近好像又向新的孤儿院捐赠了很多钱,这是骑士先生捐赠的第21所福利院,哎呀,连上这一所,九州的福利院已经全部被捐赠过一遍了,他还真是热衷于慈善啊。” “不仅仅是福利院,还有小学啊,中学,以及协助基金会,这么看来,骑士先生真是捐款爱好者啊。” “说捐款爱好者什么的,应该说是热爱做慈善的人吧。” “哎,这个说法确实很好。” “不过论金额还是大阪的正义之矛更高一些。” “是啊……” 这访谈节目是在大半年以前做的,那时候正义之矛还是大阪有名的英雄,引起社会各界动荡的树理事件还没有被报出来。在九州,英雄骑士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就算是他上学的女儿都会受到同班同学的尊敬。 [一切都是因为英雄骑士成为了有名而强大的英雄。] [金钱、名声、社会地位、他人崇拜的眼神,就算是对成年人来说,这些要素也是他无法放弃的,让人越陷越深的毒药。] 当访谈节目在屏幕上播放时,妻子与女儿兴致勃勃地打开电视,坐在宽敞而明亮的客厅中,两人脸上带着如出一撤的,充满了自豪与幸福感的笑容。 山袋纯忽然笑不出来了,不、不仅笑不出来,在客厅的每一秒都让他比上一秒更想窒息。 ——他非常、非常想吐。 “爸爸?”女儿看见男人站起身,忍不住发出疑问。 “不好意思,梨绘。”山袋纯抱歉地说,“爸爸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不能陪你一起看访谈了,你跟妈妈一起看吧。”说着以极快的速度走入同在一楼的书房。 “嗯?”梨绘并不是很高兴,随着爸爸工作越发忙碌,他们父女俩见面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了,在她这样的年纪,是很难理解为什么爸爸没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即便她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孩子,此时嘴角都撅的快要能挂油瓶了。 “不要打扰爸爸,梨绘。”当山袋纯关门的时候,他听见孩子的母亲对梨绘劝说到,“爸爸是英雄,他有许多的敌人需要对付,有许多的像梨绘一样的孩子等着爸爸去救援,所以稍微体谅一下爸爸吧,梨绘。”她说,“你是英雄的孩子,所以要比其他人更加更加会忍耐才可以。” “嗯,我知道了。”梨绘用孩童特有的稚嫩的声音说,“以后我也要成为爸爸一样的英雄。” 在听见那句话的瞬间,男人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夺眶而出,为了不让孩子与妻子看见他的表情,他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闯入书房,随即立刻关上门,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与鼻子,将哽咽的声音死死地限定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在心中念叨着抱歉。 [我不是什么英雄,对不起梨绘,对不起加奈子,爸爸从来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要更加低劣更加平凡的胆小鬼而已,甚至连说出实话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千万不要成为爸爸这样的人,千万不要,梨绘,千万不要!] 门外,电视的访谈还在继续。 “说起来,网络上曾经流传过一种观点。”涂着血盆大口的女主人拿起平板电脑,逐字逐句地棒读出网友的话,“‘短时间内能力提高这么多很不科学,说是藏拙也太奇怪了,骑士的制服非常宽敞,会不会是铠甲里面的人换了,而我们都不知道’。” “哼!”电视机前的梨绘气鼓鼓的,嘴巴里填满了空气,腮帮子鼓起来,像是充满气的河豚。 电视机屏幕中,男主持人与女主持人相视一笑,仿佛听了什么再有意思不过的笑话,哈哈哈哈哈笑做一团。 “虽然很有想法,但绝对不可能啦。”女主持人都快要把眼泪笑出来了,“如果真有那样的人,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英雄,反而是躲在骑士先生的铠甲后面?”她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如果有的话,那藏在盔甲中的人也太可悲了。” “来看下一条消息,骑士先生今年总共处理了大小事件共192起,居九州第二……” …… 现在。 在收到了标记为炸弹魔的消息之后,他就全副武装飞速出门。至于出门的目的地则是他的事务所。 骑士以事务所只有自己一名英雄为由,只招了极少的辅助人员,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事务所里的,不过在他事务所里工作的员工都知道,从事务所建立开始,他们这里就有一位性格开朗且十分能干的编外人员,是九州大学的高材生,名字是芽英志。 无论是整理资料也好,做策划也好,他的能力实在是优秀极了,仿佛能够承包事务所里的一切工作似的,每当他来,其他人似乎就没什么事情干了。 “实在是太厉害了,英志君。” “稍微可以理解,为什么英志君没有个性却可以在英雄事务所里工作了,果然,个性不代表一切,聪明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吃香的啊。” “不过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有个性的话,哪怕是弱个性,凭借英志君出色的头脑,都可以成为很了不起的英雄吧。” “这大概就是人的命了,无个性是不可能成为英雄的,如果他能成为英雄的话,我们肯定也可以啊。” 同情中夹杂着辛辣的嘲讽,诸如此类的对话常在事务所里有限的几名员工中蔓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恶意,就会有茶余饭后的谈资,倘若不把芽英志的缺陷拿出来单独鞭挞一次,这些人就实在无法体会到优越感,继而自卑起来。 [真是人无完人啊。] [果然,上帝打开一扇窗会,就会关上一扇门。] [真是可怜啊,英志君。] “早上好啊。”才打开门,山袋纯就看见英志大张旗鼓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歪歪头说,“我已经给今天值班的助手放假了,毕竟我已经毕业了,可以帮骑士先生你做很多事情,他们的工作量也可以随之减少,麻美小姐今天跟男朋友有一场约会,需要提前走,我就干脆跟她调班,今天由我来值班。” “你……”山袋纯忌惮地看着英志,仔细寻找一下的话,还能在他眼底深处读出恐惧的情绪,那绝对不应该是英雄看助手的眼神。 “哎呀,别这么见外,快点坐啊,骑士先生。”英志非常热心地招呼,他实在是个非常能给人好感的人,声音很温柔,又有绅士风度,在鼓励人时更是充满了真诚的力量,很少有人会对他产生什么恶感。 “不要这么见外,这是你的事务所。”嘴上说着,却没有把属于山袋纯的主座让出来,而后者也拘谨地蜷缩在属于助手的位置上。 “我昨天晚上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他说,“要是成功的话,骑士先生的名气一定会不仅仅限制在九州,绝对会声名远扬,即便在东京的街头都能随处听见你的名字。”他说,“说不定能像是欧鲁迈特一样,成为拯救了许多人的,阻止了大灾难的英雄。” “不、不可能。”山袋纯的手指搅弄在一起,“不可能,绝对是不可能的。” “我讨厌不可能三个字。”芽英志的声音忽然冷下来,“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只有是否努力做了,所以不要让我再听见那三个字。”说完之后,他又恢复到了正常的语调,“先听听我的计划吧。” “这段时间,我们都非常得努力,炸弹魔已经成为了九州很出名了,但是没有英雄抓到也没有英雄见到的敌人了,如果说他做一件危及九州的大恶事,然后你在危机之中拯救人们,留下视频的话,一定会被众人注视的。”他说,“不过因为我这次需要扮演炸弹魔,就不能穿着铠甲代替你上场了,没有关系,我已经都想好了,等到时候我们假打一场,把该毁坏的摄像头毁灭掉,只留下关键的几只,拍下你跟欧鲁迈特一样救人的英姿就可以了。” “还可以打开盔甲的罩子,让人们看见你坚毅的脸,记住了眼神一定要坚定,这样的话,你一定能够再火一波,多接几个代言,钱的话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八你二,就这样吧。”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自顾自地决定好了一切。 “等等。”山袋纯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沉默下去了,他鼓起在英志面前少得可怜的勇气说,“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他说,“炸弹魔要怎么做,要攻击多少地方,我怎么救人,救多少人?欧鲁迈特的成名战役可是救了两三百个人,而且只凭借一己之力,但那次战役的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救了两三百,却死了将近千人,而且建筑物也崩塌了很多,我认为这个年代基本上不会有这么大的恶性、事件了。” 沉默。 “嗯对说的没错。”英志笑咪咪地说,“是啊,这年头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恶性、事件了,所以我们可以考虑炮制一个。” “什么……” 前者拿出一张地图,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地图放在了桌子下面,右手持马克笔,兴致勃勃地勾画,“想要成为欧鲁迈特那样的英雄,大前提是事件要足够恶劣,所以我决定让炸弹魔出马,在整个九州的各个地方放炸弹。”他说,“小炸弹一共30枚,安放在包括学校医院图书馆商场在内的各种地方,正好霍克斯他们也在,就忙一忙吧。”他说,“最为核心的炸弹放在这里。” 政府大楼的旁边是学校,两者之间夹着一条大街。 “我的个性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创造出非常强力的炸弹。”他说,“目前为止最大力的炸弹,可以保证在同一时间让学校跟政府大楼砰一声上天,不过那实在是太夸张了,只要有建筑物倒塌破裂,有熊熊烈火就足够了。” 他说:“在其他英雄拆弹的时候,你跟我在那里有一对一的对决,虽然没有阻止炸弹魔恶劣的行径,但是拯救了无数人,最后炸弹魔自己死在了自己的个性之下,被爆炸波及,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好的戏码。” 山袋纯的心却凉透了,他哆哆嗦嗦说:“等等,你说的三十多枚炸弹,是假的吧,是恶作剧吧?” “如果那样的话,就一点都不真实了。”英志说,“放心吧,英雄们肯定能够准时拆弹,你只要跟我在一起进行最终决战就行了。” “不行!”过度惊吓之后反而迸溅出了勇气,山袋纯摇头说,“不行,不可以,不能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而主动炮制一起把九州都拉下水的案件,怎么可能,绝对不行,就算不是英雄,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安心吧,我避开了你女儿在的学校。”英志说,“事实上,这所学校就是之前福利院孩子们上的学校,它成功地让大部分的孩子从社会又蜷缩回了福利院,而这个数量只会越来越多。”他安慰说,“要是英雄们厉害一点,最后出问题的只会是这所学校以及政府大楼而已,安心吧。” [至于那些死在火光中的人,我管他们去死。] 英志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 [他们早就该死了。] [疯了。] 在看见英志笑容的刹那,骑士的心凝结成了冰块,冰渣子一点一点地掉落,他手脚冰凉,好像坠入了无间地狱。 但他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眼前的人早就疯了,他只是披着人类的皮子,维持着正常的表象,谁知道在躯壳之下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一定是疯狂的,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灵魂。] …… [什么是潘多拉之匣?我也不知道,不过对捧着匣子的人来说,一开始那只是别人赠予的,非常美妙的礼物,说是糖衣炮弹好像挺贴切的,但用词未免也太不文雅了,还是姑且将其称之为潘多拉吧,西洋的词汇在日本总是很受欢迎的。] [但那些匣子,他们往往是一样的,外表精美,很容易引起人的虚荣心,才打开时,铺成在匣中的物品绝对是精美的,寻常事物无法匹敌的,随着那些物件一点一点消耗光,一点一点用完,最后的内里,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样子。] [瘟疫、疾病、丑恶的嫉妒、黑死病,死。] [剩给人类的,无非就是那些东西。] [最后的问题是,潘多拉是谁。] [啊,好像是位平凡且美丽的,人类的少女吧?] ——《潘多拉的匣子》 …… 次日,天气晴朗,绿谷出久起了个大早,在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之后,他迈着坚定的步子,像是分海的摩西一般,分开了东大附中的人群中,找到了捧着手机兀自乐呵的太宰治。 “怎么了,绿谷君?”太宰治放下手机。 “我有事想要请教太宰同学。”他说,“我听其他人说,太宰同学与这里的孩子关系很好,但他们很抗拒我的接近,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与他们成为朋友。”他带着恳求的表情说,“拜托你了,太宰君。” “哎呀。”太宰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只要你用看待人的眼神来看待他们,与他们相处,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你是值得结交的对象。”他一针见血地撕破了绿谷的心思,“不过绿谷君,你的目的仅仅是与他们做朋友吗?我看未必啊。” 绿谷出久张了张嘴:“……” “像你这样的老好人,我想想看,绿谷君一定想说什么‘解除他们对英雄的负面看法,让他们能够正常的融入社会,和其他人做好朋友对吧’。”太宰的声音很轻快,但谁都能听出轻快之中的嘲讽,“不可能的,绿谷君,你想改变的实在是太多了,与其让这些孩子产生不可思议的想法,更加治标的方式是扭转他们生命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的思想。” “因为人的背景是天生的,从人诞生的那一刻开始,身上就会被贴满无数的标签,真要说的话,这就是投胎技能吧,他们的投胎技能连C都没有到,只有D。” [敌人的孩子,果然是E吧。] “最好不要给人不存在的希望,绿谷君。”太宰明明是坐着的,但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居高临下了,“你永远无法意识到,来自群体的,社会的恶意有多么可怕,那是比你曾经受到过的校园欺凌,更加可怕的东西。” “对吧,明美酱?” 他仿佛脑袋后也长了一双眼睛,对路过的小早川明美殷切地问道。 “……”小早川明美顿了一下,“是的,太宰君。” [群体的恶意,是可以让人死亡的。] 难得的是,在充满了恶意嘲讽的言语间,绿谷出久并没有摇摇欲坠,或者说他确实受到了冲击,但既然能与太宰同行三年,千万不要小看他的抗打击能力。 倘若绿谷不是绿谷,没有坚定的信念,在太宰最黑暗的时期中,绝对会被摧残得连灵魂都不剩了吧。 “不,你说错了。”他说,“我并没有想那么远,太宰同学。”他说,“你曾经批评过我,这是我的大缺点‘只看眼前的小事’,直到现在为止,我依旧没有改掉这个毛病。”他说,“我的潜意识中应该是想做你说的那些事情,但是现在,在眼下,我只是想跟那些孩子成为朋友而已。” “我无法改变他人的态度,但是我能够释放出自己的善意。” “‘人的幸福有的时候只是在路上看见一朵摇曳的小白花’,这是太宰同学你写下来的文字不是吗?”绿谷说,“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让他们多一个朋友而已。” [这是我能做的,也是要做的事情。]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的迷茫。 “嗯——”太宰定定地看了绿谷一会儿,他换上了柔软的语调,“好吧,绿谷君。”他说,”这样的话,你能让他们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也说不定。” [哎?] 一封邮件,静静地躺在太宰手机的邮箱中。 [《有关阿顺以及炸弹魔事件调查》] [From:波澈健]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61章 [倒不是说我喜欢孩子,真要讲的话,我甚至很讨厌孩子,原因也很简单,我厌恶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而孩子他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想要哭就哭,想要笑就笑,如果在阅读的时候身边有个孩子,他一定会好奇地盯着你看甚至问你在阅读什么书。简直就跟充满好奇心的猫一样。] [从这角度看来,与其说是人,幼小的孩童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心智上都更接近敏感的野兽,他们靠灵敏的直觉判断人的善意恶意,而不是语言或者虚伪的表情,抑或是手舞足蹈的动作。亲近亲近他们的人,喜爱喜爱他们的人,甚至奴役爱着他们的人。不管怎么说,孩子就是这样近乎于野兽的生物。] ——《人间事.捉迷藏》 无论对太宰的真实面目有多么不满,心野长枝不得不承认,太宰治的文学造诣令人望尘莫及,她原本是太宰的粉丝,即便是通晓对方恶劣的性格,也依旧保持着书粉的身份。 眼下,她被女孩子们簇拥在中间,手里在针线活。 旧衣服拆下来的布料,装饰用的丝带,红线做成的蒲容容花,还有各种针线边角料等等,即便是长大了,不少女性对毛绒玩具都喜爱非常,更不要说是小女孩子,福利院会给她们零用钱,不是很多,但积攒久了也足够买到娃娃,之后就是公主屋、梳妆工具等等,给娃娃编各种精美的发饰,穿可爱的衣服,以至于动手去做。 大部分人的童年都是这样的。 “完成了。”她将精美的小礼裙举起来,女孩子们发出欢呼,长枝放眼向远处眺望,在同一时刻,那些胆大的女孩子男孩子们也在欢呼,丽日御茶子用自己的个性让孩子们飞起来,绿谷被簇拥在中间与少有的英雄厨们谈论各位英雄的情报,就连爆豪也摆着一幅霸王龙特有的暴漫脸与其他的孩子王一起打电动游戏。 雄英的学生们组成了不同的圈子,但就算是最糟糕的峰田实身边都围了一群人,差不多都是男子国中生,某位哲人曾经说过,青年男子的心比路边的公共厕所还要污秽,他的色、情储备实在是完善,能轻而易举成为很多人的老师。 在找对了方法之后,雄英的学生们确实是以很快的速度与福利院的孩子打成一团。 [反观东大附中……] 她的头微微偏移,随之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啊,果然。] 她在心里说。 除了被女孩子们围堵着,都看不见脸的太宰治之外,也就只有小早川明美周围有些女孩子了。 [是理所当然的吧。] 心野长枝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漠,福利院的孩子都心灵手巧,已经从她手中学到了做娃娃衣服的方法,都拿着针线忙活起来,也没有人注意她的表情。 [人的感情是不能控制的,正如同人们恐惧着敌人与敌人后嗣的我们一样,遭受了社会不正当待遇的人会憎恨社会,被群体所恐惧的人会也排斥着群体,被政客讨厌的,也就是被这个国家背弃的人同样会厌恶国家。]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她想[说是刻意憎恨某些人某个群体,是很无聊的事情,但是绝大部分的人的心都是没有那么坚强的,情感需要找到宣泄的出口,憎恨也要找到憎恨的目标,被社会舍弃的人敌视社会,说到底不过也就是正义自由平等的普世价值观绝对不可能普及罢了。] 她环视现场一周,看着的或许已经变得忧郁,变得激进,或许还生活在幸福中的孩子们与青少年们。 人越长大就越不快乐,想得就越多。 长枝略有些忧郁地想到:[这些孩子,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成为在社会上默默无闻活完一生的普通人,还是成为敌人?或者说是在仇恨中孕育出新的希望,成为英雄?]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希望他们成为憎恨着社会与英雄的敌人的。] 即便是她也不由发出如此的感叹。 [因为憎恨,实在是很耗费力气的一件事。] …… 摒弃太宰治这样的异才,在普通人中,小早川明美是相当善于学习的优秀的学生。 她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很会讲解题目,倒不是福利院中的每人都想从学校逃离,其中有不少人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并且成绩相当优异,也不知以什么为契机,小早川明美给人讲了一道题目,没过几分钟,便有许多学生拿着作业本过来询问。 眼下的情况意外与记忆中的场景很有不同,再往前推算七年,第三次来福利院时的景象与现在截然不同。 当时与现在不大一样,福利院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大部分的人在读完初中之后就前往外地谋生,或许是东京,或许是大阪或许是名古屋,总之有的人就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他们的目的很一致,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在那里无论是做什么行业,就算是进入风俗业也好,依旧能够重新开始。 “就算是沦为陪酒女郎也比现在好吧。” 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国小女孩儿说出了老气横秋的,只有社会人才会说的话:“我听季子姐说,陪酒女郎挣的钱能够养活自己,还能在东京租一个十多平的小间,而且还能买漂亮的裙子。”她说,“而且那也算是正当的职业吧,这个年头除了敌人,没什么职业是不正当的,我长得还算漂亮,只要学学化妆就能胜任。” 小早川明美说:“高中呢?你就不想读高中吗?” “哎,那是什么。”阿重做了个鬼脸,“谁会读高中啊,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我们这里能考上不错高中的,到头来就只有英志一个人吧。”谈到英志时,她的话中毫无亲昵之意,“那就是个怪胎,如果不是阿顺在这里,谁会愿意为他花钱,高中的课业太紧张了,就算是打工,挣的钱也不够啊。” “彦一就去做货车司机了,比起读高中,还是考个驾驶证更好吧。”阿重用向往的语气说,“真好啊,我也想要跟彦一这样的男人交往,但她很喜欢季子姐姐。” [不对。] 在福利院听见的一切,她所观察到的东西,与小早川明美过往十年塑造的人生观是完全不同,甚至是孑然相反的,她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想要当风俗女郎,怎么会有人觉得货车司机比上高中好。 她完全不能理解。 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阿重露出厌弃的表情说:“真讨厌啊,一定是英志回来了,就只有他会虐待铁门。”下一秒外面传来年长女性的吼声,“力气小点英志,门都要被你踢坏了。” 庭院里拍皮球翻花绳的女孩子们一哄而散,还在嘴里嘲讽着:“讨厌鬼来了,讨厌鬼来了,大家快走吧!” “哎,真讨厌,那个怪胎。” “啊,你看我说的,怪胎回来了吧。”阿重用故作成熟的语气说,“我是不想和那个怪胎呼吸同一片空气的,你呢,明美。” “阿顺之前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那好吧。”她耸耸肩,“那就你在这里应付怪胎好了,如果实在忍受不了他满嘴不切合实际的胡言乱语,就逃到我那里好了,昨天晚上阿顺给我们带了一点童话书,虽然我已经过了读童话的年纪,但你要是想来我这里打发时间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说着已经过了读童话的年纪,在说到书的时候眼中却闪烁着点点星光,明美想:还好她的眼中有星星,否则的话,听阿重的话,谁能想象到她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风俗店常见的那种市侩的满身疲倦的女郎,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以她的年龄与家境,不太可能接触到风俗店,但是晨间剧中不是经常出现特定的场景吗?譬如池袋的红灯街区,从琐碎的台词中,她拼凑出了女郎的形象。 英志比臭虫还要不招人喜欢,等到他进房子的时候,老旧的走廊上只有明美一个人。 走廊很破旧,地板即使被擦干净了,也粘着经年的污迹,角落还能看见破洞,一开始还有人擦地板,最后除了阿顺就很少有人那么做了。 “不管怎么擦洗都很脏,还不如让孩子们穿着鞋子随便跑。” 英志和明美是少见的在室内换鞋的人,前者在门口脱下自己老旧的皮鞋,底快被磨破了,于是他自己重新打了掌。一边将鞋子收起来他一边说:“真难得,走廊上竟然有人,他们没有说我是怪胎,让你离我远一点吗?”英志的眼睛都没有看小早川明美,“还是说你也被排挤了,大小姐?” “我可没有你那么失败。”小早川明美冷冷说,“只是在等阿顺。” “是吗?”英志说。 走廊十分狭窄,横向宽距甚至无法同时容纳国小生与高中生,当两人错身而过时,英志露出了非常恶劣的表情:“回你的家去吧,大小姐。”他说,“别来我这的狗窝了,别缠着阿顺,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着,从他的手中抛出了一枚炮竹大小的炸弹,那炸弹滞留在半空中爆出了一个小小的火花。 明美的头发丝边,被烧焦了。 她虽然是国小的学生,却早已锻炼出了波澜不惊的性格,即使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暴力冲撞了一下,却也只是发出了几声冷笑,英志感觉到不大对,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纵使他极速后退,还是被热度烧化了衣角。 皮肤甚至没有感到灼烧的热度,部分布料就消失了。 [这得是多高的温度。] 头一次,英志也战栗了,并非是害怕,而是人在危急下的本能反应。 小早川明美露出了十分厉害的笑容,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居高临下的睥睨:“制作炸弹的个性?”她几乎是冷笑,“也难怪了,真是适合成为敌人的个性,怪不得其他人畏惧你厌恶你,就算是同为犯罪者的后嗣,你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吧。”当她心怀恶意想要刺伤别人时,没有人能躲得过,而小早川明美,她确定自己当时几乎是用人生最大的恶意来嘲讽英志的。 她非常非常讨厌这个人,没有理由。 “像你这样的人,就是作为敌人出生的。”她说,“再怎么挣扎都会成为敌人,说到底你根本就没有正义的因子啊。” 英志的瞳孔一阵紧锁,他身上几乎出现了非人的,宛若野兽一般的特质,瞳孔是竖立的,非常非常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攻击人。明美不说话,却暗自绷紧了身体,她调动了个性因子,灼热的温度与刺眼的光蓄势待发。 打断两人,让他们没有像野兽一样互相攻击的,是阿顺的声音。 “我回来了。”他在门口高兴地喊着,手上的塑料袋轰隆轰隆地摩擦作响,小熊饼干还有其他的零食盒子零食袋子摩肩接踵,簇拥在塑料袋里,他还没有进门口中就说,“今天实在是太幸运了,又拉到了一笔赞助,我买了点零食,大家一起来吃啊。” 走廊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失殆尽,英志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瞪了阿顺一眼,帮他拿了大部分的袋子:“买这些无聊的东西做什么,还不如多买点大米和面包。” 而小早川明美则接过了对方怀中的果汁,他不甘示弱说:“又不是你花的钱,凶什么。” “啊,你们已经熟悉起来了。”阿顺的关注点很奇怪,但他写满了疲惫的脸上终于带上了虚幻的幸福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无论是明美还是英志都实在是太孤僻了,我还挺担心你们俩很孤独,没什么朋友,如果两人熟悉起来的话,就可以作伴了。” 他说:“英志是想考东京的学校对吧,明美平时就住在东京,可以好好跟她参考一样,虽然她还是小学生,但是计划已经做到上大学了。” 明美:“……” 英志:“……” “至于为什么买零食。”他终于想起来回答英志的问题,“怎么说呢,人确实是要靠碳水化合物,靠米饭啊、面粉啊才能活下去,但它们仅仅能帮助活下去,而零食糖果中,除了活下去之外,又多出了享受的成分,人如果为了活下去而吃东西,不就跟野兽一样吗,在有限的条件下享受,这才是人类应该做的事情。” 那些躲在房间里,在院落里的孩子听见阿顺回来了,也不管大魔王英志是不是在这里,都接二连三地跑出来,乖巧的孩子说着“欢迎回来”,而有些叛逆的孩子想要直接拿零食,却被英志以及明美用眼神狠狠地瞪了回去。 仔细想想,那时候的九州孤儿院虽然很贫穷,但每个人每个人都十分快乐。 清贫却快乐,这就是他们当时的生活吧。 “明美姐、明美姐?” 孩子的呼声将小早川明美从记忆之海中抽出来,课本还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她晃了晃脑袋说:“很抱歉,我刚才在想这道题目怎么解。”随后又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写起来。 [比起当时,现在福利院的生活水准要好太多了。] 她不由自主想到。 [所有人都想要上高中,还有因为受到欺负而不想去学校的余裕,零食什么的更是想要什么时候吃就能吃到,即使种类不是很丰富。] [不得不承认的是,英志那家伙做得很好,起码他把福利院的人照顾的很好,有了钱就有了梦想,有了学历就能够在社会上立足,比起过去,想要当风俗女郎的国小学生,现在已经好上太多了。] [我就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逃到了静冈,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连九州都不敢回来,所能保护的,也只有面前看见的一点点小小的幸福。] [就像在风雨之中呵护玻璃罩中的唯一一朵玫瑰一样。] 她感到十分羞耻,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同时,保护的信念也在心中熊熊燃烧,起码她要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像过去她起誓的一样。 “明美酱的话,未来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阿顺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萦绕,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的低语。 “什么是了不起的大人?”记忆中小小的自己说,“了不起这个概念实在是太空泛,也太形而上了,稍微举点具体的例子吧,只有有了例子,我才能有努力的方向。” “比如说。”阿顺苦思冥想,“就是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吧。”他说,“你看,欧鲁迈特不是说过,真正的英雄就是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好的人吗?我觉得了不起的人大概就是那样。”他蹲下身,与明美的视线平齐,“我有一名非常喜欢的英雄,他曾经在访谈节目中说过,他成为英雄的原因,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妻子还有女儿,以及与他妻子女儿一样的人,他就是因为这目标而努力的。” “哎,喜欢的英雄。”明美说,“原来你是英雄厨吗?”她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不是啊不是,只是曾经在东京受到过那位英雄的帮助,所以比较喜欢他而已。”阿顺说,“之前从银行取钱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抢劫事件,如果没有那位英雄的话,不要说是钱了,就算我人有没有回来都是未知数。”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明美发出了非常严厉的呵叱。 “好好好。”他说,“我回来查了一下,想不到那位英雄还是九州的人,真的是非常非常棒的英雄啊,充满了我们九州男儿的气概。”他比了个做相扑的动作,让明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非常浅淡的微笑。 “所以那名英雄的名字是。”她勉为其难地说,“我回去查查他的资料好了,毕竟也是阿顺你头一次崇拜的英雄,具有纪念意义。” “真是,明美酱也太有心了吧。”他说,“很好记的名字哦,叫做骑士,平时的英雄服饰是中世纪的铠甲,非常帅气对吧。”他说,“虽然现在在东京还寂寂无名,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英雄。” 此时恰好英志路过,他露出了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又在到处说你被英雄救美的事迹啊。”显然,阿顺已经跟其他人宣传了无数遍。 阿顺露出了小孩子一般执拗的,不服气的表情说:“真的,我觉得骑士先生一定能成为非常了不起的英雄,他可是九州的男人啊。” “好好好。”英志十分头疼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他一定会变得很有名。” …… 霍克斯忽然接了一通电话。 不只是他,在他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相泽消太的手机也响了,两位英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能够同时惊动两位英雄,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喂,这里是霍克斯。” “这里是九州警署。”手机对面的人严肃地说道,“请协助我们办案,霍克斯先生,现在整个九州潜伏着非常严重的危机,我们得到了紧急调集英雄的权限。” “什么危机的事情。” “使用炸弹的敌人又出现了。”那人说,“他非常大张旗鼓地向我们送来了九州的地图,不仅仅是佐贺,整个九州都布满了炸弹,跟据不完全统计,炸弹数量超过了100枚,其中包括了30枚重量级的炸弹,分布在医院、学校、图书馆等公众聚集地。” “什么?”霍克斯也惊呆了。 “如果让这些炸弹爆炸的话,九州一定会成为人间地狱。”他说,“所以请一定要协助我们,霍克斯先生,拜托了。” “等等,我马上来。” …… 相泽消太这里的事情还更多一点。 “我们这里的英雄还有警力数量不是很够,听说雄英高中英雄科的学生……” “不行。”相泽消太一口拒绝,警方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绝对不行,他们都只是学生,甚至无法保护好自己,怎么能参加这种事情。”他说,“排除炸弹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好了。大人有大人的职责,学生有学生的职责。” “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声音还是很疲惫,但话语中自然带着一股笃定的力量,那股力量是属于教师的,属于职业英雄的力量。 “学生做学生的事情,英雄做英雄的事情,无论在多么危机的情况下,都是绝对的真理。” 他说:“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去冒险。” …… 太宰治他得到了一份完整的资料。 波澈健的个性非常特殊,他能够让自己的意识融入庞大的网络之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任何资料,真要说的话,他就像是智能AI,随着能力的增长,总有一天能够统帅浩瀚如星辰一般的网络世界。 他怀着阅读未知故事的雀跃心情打开了文件夹,却在一目十行地阅读完之后,兴致缺缺地想到。 [三人组,真是老套的剧情。] 故事剧情承接上文,阿顺拯救了孤独的大小姐以及敌人预备役,英志明明拥有非常糟糕的个性,却没有成为敌人。 但是—— 在其中,他发现了很微妙的一点,那就是芽英志现在的个性显示是“无个性”,就跟当年阿顺的个性报告是一样的。而再往过去探究,就会发现在高中之前,他的个性报告显示都是“炸弹”,并且被贴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另外一份资料穿插在其中,[阿顺的父亲就是个性监管局的高官,恐怕是阿顺假借父亲的名头,出手修改了芽英志的个性吧,从此之后英志同学再也不是拥有危险个性的敌人预备役,而是最普通不过的男子高中生。嘛,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给了那孩子光明的未来没有错,但是对其他人来说不太公平就是了,因为芽英志确实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显露出了敌人的危险特质。] [说到底,无论阿顺在明美酱他们心中是多么完美的天使一样的人,对沉默的大多数来说,他其实就是个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个人,而将其他人陷入危机中的人啊。如果在某一天,芽英志失控了,局面将会非常非常的危险。] [阿顺就是个温柔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太宰君?” 心野长枝推门进来,她偶尔会想起来看看太宰,大约在五分钟前,那人如同行动灵敏的黑猫一般,从她的视线中逃脱了,心野长枝总觉得有些惶惶的,四处寻找了一番,终于在庭院的角落中找到了他。 “长枝酱。”他挥舞着手机说,“一起来看吧。”眼中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瞳孔像是一片溢开的黑海,泛粼粼波光。 “我看到了一个老套却有意思的故事。” [当年7月14号,阿顺意外身亡。] 初次印入心野长枝眼帘的,是这一行鲜红的大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也没有那么的悲哀,不过是阿顺在加入福利院之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他十分好面子的父亲甚至登报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森严的家庭中本就容不下无个性,更不要说他丢人现眼地经营着九州最破烂的福利院。 一开始福利院得到的资源是他打了时间差,瞒着父亲找来的,等到登报之后,那些政府官员自觉受到了欺骗,资金链忽地就断裂了。 每天每天辛苦地工作,一家一家上门鞠躬请求捐款,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变卖……除却在福利院作为老师的时间之外,这些工作挤满了他所有的剩余时间。 过度疲劳、精神恍惚、身体透支,某天,当阿顺变卖了自己最后的房产,并且拿着钱回到福利院时,精神恍惚的他闯了人行横道线,并且当场死亡。 甚至因为触碰规则的是他,连最起码的赔偿金都得不到,就是这样一则悲伤却平淡的故事。 “然后可爱的女孩子逃离了九州,暴躁的男青年考上了大学,并且日复一日地捐赠福利院,改善其他孤儿的生活,老师崇拜的英雄成为了当地的知名人物。”太宰笑着说,“是不是很励志,很暖心的故事?” 长枝陷入了沉默。 她敏锐地发现了死角:“问题是,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她说,“挣钱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他明明是学生吧,怎么在短时间内筹集到了资金?就算是英雄捐赠的,也……” [太巧了。] [巧合的就像是太宰君进门时,对我说那声“太巧了”一样。] “这个嘛……”太宰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人的手机就震了一下,划出手机,化开屏幕,是警方统一发布的,对九州市民的重大危机警示。 他咔嚓一声又把屏幕按掉了,黑色的透亮的屏幕倒影着太宰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脸。 心野长枝顿悟了。 [等等,这个故事,说的难不成是明美酱的故事吧。] 某些细节与她心目中的人物对应,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心野长枝的思维却忽然歪到了一个很诡异的角度上。 [无个性、无个性、无个性,太宰君的话,对外应该也是无个性对吧,再加上明美酱那很不正常的保护欲望。]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才喜欢上太宰君的呢?] 最后一句话被她藏在心底深处。 [如果是移情作用的话,未免也太令人难过了,太宰君。]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62章 “炸弹遍布九州,总共105颗,福冈31颗、北九州16颗、熊本13颗……为了方便辨认,我在它们的表面都贴上了小丑贴纸,图像如下。”嚣张的小丑图像占据了大半屏幕,这小丑与游乐园常见的小丑脸,古早漫画中的小丑形象,都没什么相似的地方,那些小丑的嘴角都是上扬的,而它,肥厚的嘴唇向下撇,脸上覆满白色粉末的地方被泪水拉下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哭脸小丑,网络上是这么称呼的。 “至于存放炸弹的地点,图书馆啊、博物馆啊、政府大楼啊、住宅区,什么地方都可能有,建议警方采用地毯式排查的方式来排弹。” “爆炸时间是下午4点,如果从现在开始计算,一共有6个小时的排除危机时间,请各位英雄与警察努力工作。” “最后的最后,我在某个地方留下了一件神秘大礼,那枚炸弹的模样与其他炸弹都不一样,是直接做成了小丑的形状,至于威力,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真的让它爆炸,小半个城市一定会‘砰’的一声被炸上天。” “你的敌人,敬上。” 同一时间,九州各大地方台均被入侵,无论是新闻播报也好、晨间剧也好,屏幕短暂地晃了两下,视频被掐断,取而代之的是雪白的幕布。 雪白的幕布上打印出以上文字与图片,此外还有电子合成的声音,以棒读的语调将文字读出,同一时间内,在看电视的、视频的人绝对不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看完后都“哈”了一声,不是很愿意相信插播的话,但心头,确实笼上了一层阴影。 bbs论坛一下子火热起来,数不胜数的用户接上网络,就刚才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炸弹的事情?/ /炸弹魔,之前不是已经被骑士打败了吗?/ /不,那次确实是化解了危机,但是人没有抓到。/ /所以通告是真的?/ /不会吧,九州的英雄很多。/ /等官方吧。/ /骑士先生会保护好我们。/ …… 福利院中,雄英的学生们也接到了通知,当时,他们正陪着孩子们看电视。活动室的角落中摆放着一台电视,电视时时刻刻都打开着,有时候在放动画,有时候暂停在教育频道,有时候是运动频道播报。 从屏幕变白的瞬间起,英雄的幼苗们就把视线集中在频幕上,就连原本在打闹的小孩子都安静下来,随着机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向下念,有孩子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惶惑的表情。 等到屏幕恢复正常,英雄预备役们却依旧没有出声,绿谷出久还有爆豪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如离弦的箭一般,从房间中冲了出去,找相泽消太。 空旷的室外,他正背对着几名学生打电话,表情是看不见的,但低沉的嗓音一阵一阵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拍打着礁石的巨浪。 “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冒险”,诸如此类的话断断续续传入他们的耳中。 等相泽消太打完电话后,学生们再冲上来,最先开口的是饭田,身为班长他有义务作为传声筒,传递同学们的诉求:“相泽老师,刚才电视上……” 话还没有说话,相泽消太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冷静地说,“这不是你们应该管的事情,首先,组织班上的同学将福利院以及周围探查一遍,看有没有出现小丑炸弹,如果没有的话,就陪着孩子们呆在福利院中,安抚惊恐中的受害者,这一课你们已经上过了,现在到了实践的时候。” “但不是说有100多枚炸弹,九州的英雄和警察够吗。” “这不用你们操心。”他的声音还是很疲倦,“这座城市的英雄与警方的数量远远超过你们的想象,作为学生不要想着去做些有的没的的冒险,你们的职责是安抚好眼下的受灾群众。” “好。”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回答说。 …… 东大附中这里情况略不一样,看完电视里的公告后几乎所有学生都慌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直接安排家里人令他们离开九州这个是非地。霍克斯没有时间阻拦,也不想去阻拦,事实上光是忙着帮助本地英雄解决祸端就让他自顾不暇。 东大附中的学生们也很惶恐,胆子更小些的女生甚至悲痛得哭了出来:“这种鬼地方……” “我要回家。” “等回去后要起诉霍克斯。” “他别想当东大附中的校长了……” [但是霍克斯老师,说不定根本不想教你们啊……] 小早川明美也跟东大附中的学生们呆在一起,她面对着墙壁,那是一大片,一尘不染的,雪白的墙,人们只能看见她的背影,长长的逶迤的头发,与挺拔的身姿。 但是小早川明美,在这一刻,她面上的表情实在是无限接近于太宰治,而且并非是太宰那无数表情中可爱的几个方面,而是十分嘲讽的,连瞳孔中都看不见粼粼波光的时刻。 她的眼睛很黑,很幽深,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向下倾斜,眼皮部分连接着睫毛,遮蔽住了大半片眼,嘴角没有向下撇,也没有想上扬,反而是维持着可疑的直线,眉头微微纠结在一起,而眼中的嫌弃,几乎要顺着逶迤的眼尾,拖拽出来了。 [真无聊真无聊真无聊啊]她几乎是无力地想着,[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持有权利的,是这群一点都不“厉害”甚至一点自尊都没有的人,所以敌人才会猖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所以阿顺才会死亡。] [古代的贵族阶级尚且有“享受着优秀的资源,便要成为民众的表率,带领他们将国家建设得更好“的理念,到了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即便是如此的思想,都很少有人有了。无法体会民众的疾苦,就无法颁布对他们有利的法律,没有活在动荡之中,就永远也不知道普通人对安宁的渴求。] [我已经要受够了。] “明美。”从刚刚开始,手机铃声就在叮玲玲叮玲玲作响,她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就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快点从九州回来吧,明美,那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妈妈。”她听见自己是这么说的,“老家的人,爷爷他们,有没有也逃到东京?” 父亲坐在母亲身边,今天实在是太凑巧了,他们夫妻俩难得一起出门,先前还在议论着不知道明美的学校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就忽然听见了噩耗。 “爷爷他们还在九州老家。”父亲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听着,明美,你不用跟他们一起,本来我们就不算是土生土长的九州人……” “爷爷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九州人,就不能在故土陷入危机的时候独自逃离?”她打断了父亲的话,“我也是一样的,纵使我不认为九州是我的家,但这里有我喜爱的,我需要保护的人,还在那些福利院的孩子,他们那么小,还呆在不安定的土地上,我怎么能这个时候独自一个人逃回东京。” 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逃跑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她轻柔的,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的声音被手机捕捉到了,扬声器将声音放大了数倍,同一时间内她父母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明美说的话,实在是太让人不安了,很难想象接下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就好像是,诀别前最后的话语一样。 “等等、等等明美酱……” 手机被挂断了。 小早川女士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而明美的父亲,他的表情也相当得恐怖,手撑着额头,手肘抵住桌子,仿佛不如此的话,就会被现实的重量压到一样。 他们不得不想到了很多年前的画面,缘由是什么,好像是世交家的孩子,明美的大朋友阿顺死了吧?从那一瞬间开始,明美的精神就被推倒了崩溃的边缘,好像是坏掉了一样。 个性失控,不仅伤到了周围人,还伤到了她自己,他头一次看见,很厉害的,仿佛不需要大人指引就能独自站在前方的女儿露出那么落寞的神色。 仔细想想,他和夫人从来没有注意过明美的心理健康,学校也好、补习班也好,除了阿顺之外连亲密友人都没有,因为她太优秀了,就算是父母都默认她能够做到最好,一日复一日,一日复一日,沉重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孩子的肩膀上。 而阿顺被从家里赶出来,这些事情他们是知道的,但是政治上的立场让他们无法伸出援手,而明美,好强的孩子除了最后关头之外,似乎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孤儿院的窘境,难得提出一次说“阿顺最近好像很累”,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啊,那个孩子。”父母含糊不清地说,“那孩子的话,明美酱还是不要多接触好了,他干了很不得体的事。”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请一定要回到那个时候,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那个孩子。 短暂的崩溃之后,小早川先生查了明美的手机定位,手机已经关机了,关机后就算是定位系统也不能运作,最后的开机地点是福利院,但谁都知道,她不可能呆在原处。 “我们去九州。”他对哭泣的妻子说,话语中满是坚定的色彩。 [起码这次,起码这次不能让明美酱一个人,留在那里。] …… 当霍克斯回到孤儿院里的时候,就发现东大附中的孩子基本上走光了。 [啊,怎么说呢,虽然能够猜到现在的情况,但真是心寒啊。] 他想。 [我们国家的未来,就掌握在这样一群人的手中吗?] [不过现在,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却都不是最主要的。] “太宰,太宰。”他提高声音呼唤着,霍克斯心里明白,以太宰喜欢热闹的性格,这时候绝对不会离开,他没办法以更好的方式揣度他,说是为了与孩子们同甘共苦留下来之类的,只能说太宰的性格中有着向往混乱的一面,单纯从这方面看来,都不太可能逃走。 “这里。”果然,少年略带雀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太宰推开门,对霍克斯招招手说,“找我有什么事,霍克斯君。” 后者切了一声,为了太宰的明知故问:“能帮个忙吗?”他扬扬手机,“警署的那些人非常焦虑,除了普通的炸弹之外,传说中能把半个城市炸上天的小丑弹很让人在意,敌人除了发在网上的那些之外,还发了一份单独的文件给警局,有关于小丑弹的情报。”他说,“我想着如果能借用你的智慧,说不定能更快地找到地方,来帮我吧,太宰。” “哎——”他拖长了音,还要卖卖关子,“真是和消太君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啊,霍克斯君,明明隔壁的消太君唯恐让学生加入,你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拉入漩涡中了。”他歪歪头,眼中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闪烁着质问的光,“为什么啊霍克斯君,我的话应该也算是学生吧,而且如此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霍克斯有啧了一声,他实在是很厌烦太宰戏剧性的、戳人心窝子的问题,但也知道,如果无法做出回答,眼前的人说不定根本不会向前走一步。 虚假的语言是不需要的,当与太宰对话时,必须把一颗赤诚的心捧在他的面前,如此说不定能够得到对方的同意与好感。 “听到了,我只说一次。”他讲,“因为对我来说,你根本不是什么学生,而是跟我站在同一平面上,甚至看得更远的成年人,即使你的性格阴暗到臭水沟都不如,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其次,因为太宰你根本不是什么怀揣着恶意的人。”霍克斯摆出了在太宰看来非常理所当然的姿态,“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吧,既然这样,我们就是同一边的。” [只要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他的本性就该是温柔的。] 这是霍克斯简单,却直达灵魂本源深处的,直白的想法。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63章 也不知道是霍克斯的哪句话触动了太宰,总之,后者就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假面般的笑容同意加入了搜查的队伍。 说实在的,霍克斯自认为与太宰相处了一段时间,已经很习惯他的笑脸,若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心大的女孩不免会因为对方的笑颜而将其判断为温柔的少年,拥有小动物般敏锐感知力的人,则会因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而退避三舍,不愿靠近太宰。 霍克斯算是后者,从初见时起,他对太宰就秉持着过分的警惕,然而经过了不短时间的相处,直到最近,却稍微放下心来。 警惕还是警惕,但却不曾用看在正道与邪道中徘徊的眼神看向他了。 [太宰的笑脸,说到底,那不过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模板一样的表情吧?] 霍克斯想。 [正如同有的人喜欢面无表情,有的人喜欢微笑,有的人喜欢斜着眼睛看人,他脸上那静谧到几乎有点诡异的笑容,就像是太宰的面具,对待不熟悉的人,或者提及到他不喜欢的、不想谈论的事时,就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当这一想法在脑海中根深蒂固地落下之后,霍克斯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用从前的眼神看太宰了,对方成为了他眼中无法理解,却能够尊重的个体。 [正如橡皮头说的一样,当他站在善的一方时,会大有作为,至于恶的一方……英雄的职责不就是把人拉回正道吗?] 霍克斯一边往福利院外走,一边跟太宰交代现在的情况:“他们以最快速度把九州划片,安排英雄与警方进行排查,我被安排在福冈附近。”随后他摆弄手机,将信息发给太宰,“这条消息是敌人额外发给警方的,并没有在电视中公布。”他顿了一下说,“我怀疑这条消息是故意给认识他的人看的。” 太宰先没有回答,反倒是慢悠悠地打开手机。 “我最痛恨的地方。” 只有一行字。 “原来如此。”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想要找到地方,必须先知道炸弹魔到底是谁,但就目前而言,他的身份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这条消息是无效信息,霍克斯君是这么想的对吧。” “没错。”霍克斯说。 “这可就难办了。”太宰慢条斯理地说,“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隐藏于其中的敌人啊,而且,要是有机会破解这条消息,倒不如率先去敌人所在的位置了。”他的睿智在于,瞬间就能想到常人花费许久才能理清楚的事,“炸弹魔的个性是炸弹对吧,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炮制普通的炸弹还好,却绝对无法生成可以让半个城市上天的武器,而且还遍布九州,丢失如此大量的热武器,绝不会毫无动静。但既然是个性,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抓住当事人,让他解除个性,或者让消太君瞪他一眼,一切都迎刃而解。” “所以当务之急是寻找到敌人才对。” 霍克斯“唔”了一声,仿佛在讲“你说得有理”,他想了一会儿说,“这样,我先去指定区域排除炸弹,在此期间我会以自己的名义申请九州内的资料调动权限。”他说,“你的头脑,再加上超级电脑的辅助,说不定能够搞清楚敌人的身份。” 如果让别人听来,定然会震惊于霍克斯话中的内容,并且觉得他对太宰过于高看,只可惜,现在在这里的,也不过就只有两个人罢了。 “真是信任我啊,霍克斯君。”太宰说,他的声线是飘的,好像人在梦中的喃语,而他的视线,以霍克斯所在的角度,似乎能判断是看向自己,但他又确定,太宰看的绝对不是自己。 这种说法很让人费解,因为“看着自己”与“不看着自己”,这两句话是绝对自相矛盾的,不如这么说吧,太宰他透过“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另一个人的灵魂。 [他究竟在看谁?] 就算是霍克斯都产生了疑问。 “就当你答应了。”No.3的英雄很认真地说,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话中透着另外一层意思“既然答应,就不能反悔了”,下一秒他对太宰问说,“需要我带你去九州警署吗?”到警署的话,无论是查资料的速度也好,还是调动人手的效率也好,都会高上许多。 想不到的是,在这严肃的关头,太宰却成了被戳破的皮球,身体里的起扑剌剌地溜走了,四肢也变得软绵绵起来,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在此之前,霍克斯并不认为那里放了东西,总之,就跟变魔术一样。他甩着小手绢说:“我留在这里就好了,霍克斯君,你就先去忙吧。” [这家伙……] 明明说的话没什么不对,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拜拜~”他高举着双手,甩动小手绢,目送霍克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接下来。”等到人的身影彻底淹没在空中,太宰终于放下飞扬的手绢,四周空荡荡的,身后不远处是福利院,此外,四下张望,皆是旷野。 “我最痛恨的地方吗?”他在跟自己说话,“如果是在明晰敌人身份的情况下,这地方似乎很好猜,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他点开手机屏幕,整个九州的地图尽被收入眼中,两根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放大某一点,福冈市政府的标志大剌剌地落在图上。 波澈健给他的那份材料,呈现在脑海中,逐字逐句地播放着。 [柳阳顺为柳阳一生吕之子,后者供职于个性管理局,分管九州个性资料。7月14号,柳阳顺于毕业后同父爆发争吵,后供职于九州福利院,柳阳一生吕病发,卧床。期间柳阳顺假托父名拉到政府拨款。] 故事实在是太俗套了,以至于令太宰感到新奇,他身边可是很少有机会出现这种“儿子气病父亲”的普通事。若说政府大楼是英志最讨厌的地方,倒也有可能,毕竟阿顺之后就是在这里屡次碰壁,拉不到钱款,最后过劳而亡的。 更妙的是,他所上的高中,与政府大楼只有一街之隔,实打实的九州百年名校。想象一下,以他的背景,在学校被欺负是很正常的事,无论是政府大楼还是学校,都是他痛恨的地方。 “但是……”对太宰来说,世上的绝大多数事件,那些在常人看来光怪陆离的事,那些邪恶的趣味,那些会对社会造成重大损害的案件,也就是不过如此。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并博学多才的人,从打开小说的刹那就能猜到结局一样,趣味被大大减少了。 倘若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感觉到有趣,或是出乎意料,大概就是人们在其中迸溅出的情感,那些冲动之下超脱于他原本计划的行为—— “最痛恨的地方,吗?” …… 四个小时后。 “北九州(129,42)发现一枚炸弹。” “福冈(23,64)发现一枚炸弹。” “熊本(78,156)发现一枚炸弹。” 九州,这座城市被投注在了地图上,纵横交错的线组成网格,覆盖在地图上。警署应对危机的速度不是特别快,却也不是很慢,他们将州分成了均等的大小,当地的英雄与警察,还有从外地借调来的人手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令人庆幸的是,除却敌人口中“可以将半座城市炸上天的炸弹”之外,普通的炸弹是可以通过雷达扫描的方式发现的,虽然花的时间有点长,但他们勉强在四个小时内扫描出了大半炸弹,并且着手拆卸。 正因如此,那枚炸弹就更让人在意了。 频道内仍在讨论,专业或非专业人员在对炸弹魔进行侧写。 “无庸置疑的是,他与寻常敌人不一样,行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或者是为了金钱,他是毫无疑问的恐怖分子,这么做的目的是给社会带来动乱。” “因此,他的攻击目标可以锁定为大型公共设施,比如学校医院等。” “我倒是认为政府和立法会大楼更容易成为他的目标,炸弹说不定会被埋在地基下。” “这样的话,应该先调集最近的维修记录,看有没有外人出入。” 骑士也在听他们对话,他依旧奋战在第一线进行扫雷活动,他与霍克斯都被安排在福冈的片区内。福冈是九州的经济中心、政治中心,绝对不能出事,现在顺利的扫雷活动让他沉重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心说只要自己完成最后的假打,就不会有人真的受重伤。 他清清喉咙,加入了对话:“说的很对,我认为政府大楼应该是重点搜查区。”同时他发出询问,“关于敌人的身份,有没有调查出来,炸弹相关的个性,应该非常突出才对。” “不,并没有。”接线员说,“拥有类似个性的人都都受到了监管,但他们中无人在最近出入九州,这名敌人应该没有参加个性统一测试。” 又或者是,被修改或隐瞒了个性。 后者其实才是最有可能的,但没有人敢提出,说到底,个性测试在这个国度已经推行了近四十年,只要是接受义务教育的人就不得不留下个性备案,只有可能测试结果有偏差,却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录。 日本是高度法制化的国家,义务教育也在全国推行。 相较于从来都没有上过学,没有获得完整的证件,被修改资料才是最有可能的,但因为修改资料的人实在不算少,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所以人们直接放弃了追问的可能。 造成这一切混乱现状的原因要追溯到十年前。十年前,也就是欧鲁迈特横空出道时期,那时候日本的犯罪率相当高,仅次于矇昧时期,为了方便管制,政府曾经推行过一段时间紧急法案,其内容是苛刻化的“个性管理条例”。 拥有危险个性的人,将会在档案上留下红章,当他在学校时会有学校的老师监管,当他走上社会时会得到企业主的“另眼相看”。 在那段时间中,就算是出于不让心爱的孩子留下案底的理由,也有许多人施展各路神通修改个性。 以至于现在有许多敌人,是无法凭借个性对他们进行身份确认的。 也算是时代的遗留产物。 在提出政府大楼是危险地带之后,骑士便自告奋勇去那里进行排查,他身后还跟着借来的相泽消太,只要能与敌人见面,橡皮头的能力就是最好的武器。 英志告诉过骑士,他放炸弹的地点在哪里,在兜圈子似的绕两圈后,他状似无意地进入校园后方的小树林,拐过一块起遮蔽作用的大石。 ——无论是表面再光鲜亮丽的校园都存在着欺凌行为,几个女生一起拽一女子的头发,男生之间的拳打脚踢,甚至用个性进行霸凌…… 许多事都发生在嶙峋的怪石之后。 绕过怪石,他看见了小丑模样的人偶,与电视上播报的图案一模一样。 骑士心头一喜,随后忧心忡忡,他在等英志到来。悄悄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一条新消息都无,也没有人忽然从另一片树林跳出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骑士吞咽两口口水,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接通了地区通讯:“这里、这发现了小丑人偶炸弹。” 频道内一片哗然,警署的指挥官大赞道:“真不愧是骑士先生,等等,拆弹的人马上到,密切关注四周,看有没有敌人出现!” 或许是芽英志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又或许是他们太过幸运,等到人来时,依旧没有敌人从角落里跳出来。骑士一开始十分欣喜,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了,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人对未知是怀揣着恐惧的,从与芽英志合作,或者说被胁迫开始,他就习惯了对方做计划,他指导自己怎么做,宛若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对方的行动而行动,在这期间的几年中,芽英志从来没有推翻过自己的计划。 他是那种过分聪明,并且过分自信的人。 与计划不符合的这点,让骑士开始胆怯了。 拆弹的人与其说是拆弹,不如说是来消除个性的,相泽消太的眼睛很不舒服,在过去的四个多小时中,他在各地奔波。 他的能力对炸弹是有效果的,当他一直盯着炸弹时,个性产物就会消失,然而这其中有个致命的弊端,当他移开视线时,小丑炸弹就会出现在原位。所以他起到的作用并不是消除,而是作为保险丝,在警员战战兢兢拆弹时,保证他们就算是剪错了线,也能够有推倒重来的机会。 “开始吧。” 随着低沉的一声,拆弹专家开始行动,小丑的腹部由两片板拼接而成,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拆开两片板,观测其中复杂的内在。 然而…… 板拆开的刹那,一根弹簧连着硬纸片,猛地跳出来,人们大惊失色,相泽消太立即动用自己的能力消除。 小丑人偶,并没有消失。 [也就是说,并不是个性?] 人们在大惊之后好容易平息下来,相泽消太见无人向前,便主动凑了上去。 “是一张字条。”他对身后的同僚说,“‘很抱歉,我忽然发现这里只是我次次次讨厌的地方,最后一次了,就让我快乐地送给大家一个惊喜吧。’” ”‘英雄先生请加油,我等着欣赏你在火光之中救人的英姿。’”末了还画了一个笑脸,真像是小丑一样。 “……” “好了。”他站起身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再去寻找吧。”他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还没有准备撕毁条约,按照个性守恒定律,想要做出能够炸毁半座城市,有核武器一样效果的炸弹应该需要很长时间,眼下先不考虑他真的做出多枚强力炸弹的可能,一心一意寻找最后的炸弹吧。”相泽消太眼角的余光钉在骑士身上。 [是我的错觉吗?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颤抖。] [是太过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但这只是一次失败的搜寻,不需要太愤怒吧?]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骑士的异状,相泽消太蹲下身看他,发现骑士摘下头盔后露出的部分皮肤,已经被汗湿了,他的模样就像是恐惧的人在与噩梦中的怪物抗争一样。 “没事吧?” “骑士先生?” 他的嘴唇动了动。 “什么?” 相泽消太凑了上去。 “……”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过了好半晌,他以一种非常虚弱的声音说:“我知道炸弹魔是谁。” “什么?!” …… 一只手突兀地放在球形把手上。 福利院保留着一栋别馆,远离本馆,还是未修筑的模样,这栋建筑物早就应该被推倒了,却因为芽英志,还有现在的院长都挺怀念老院长而保留下来。 说是老院长,其实阿顺的年纪也不大,但他的资历实在是太足了,也让这家福利院在风雨飘摇中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 在阿顺死后,他的遗物被存放在别馆内,门上落了道锁,就此封存下来。 “哎呀哎呀。”年轻人清朗的声线忽然从身后传来,“应该是芽英志先生吧,这时候不在九州,怎么跑到我们福利院来了?你应该是骑士先生的助手吧,临阵脱逃真的好吗?” 芽英志回头,他的手依旧放在锁上:“我还以为来的是谁。”他扯出了一个非常恶劣的,浸泡着恶意的笑容,“这不是明美的小男朋友吗?” 他说:“男朋友同学,你知道明美为什么会跟你喜欢你吗?” 太宰眯起眼睛说:“自然是因为我英俊温柔又帅气啊。”他说,“而且,我们并没有在交往哦。”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64章 英志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的,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原来你是个这么有意思的家伙吗?”他笑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腹部一抽一抽,双手抱着肚子,前仰后合,太宰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他的表情很困惑,似乎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英志会笑成这样。 “所以说,竟然是那个家伙单恋你吗?”芽英志笑得太夸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小早川竟然变成这样了,真是太可悲了。” “那个厉害的小早川,竟然成了这样,我还以为她喜欢的东西都要不择手段地抢到手,她根本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充满恶意地说,“而且,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夸夸其谈的废物。” “人类的话,都是视觉动物吧。”他说,“在进行更加密切的交流之前,首先印入人心的是长相,其次才是交谈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五花八门的性格。”太宰说,“明美酱确实很特殊,但同时她也是人类中的一员,会有自己的喜好,自己对人的判断方式,无论她最喜欢的是我的哪一部分,但是长相和性格,无疑是让她更加喜欢我的加分点,这样说的话,你能明白吗?”说着还歪了一下脑袋。 如果让喜欢太宰的女孩子们看见了他的动作,大概就要一边“哎呀”一边呼喊着好可爱了。 “而且,不要污蔑明美酱。”他终于不笑了,“正是因为她值得更好的,所以我们才仅仅是朋友啊。” 英志才不是小女生,太宰的话只会让他觉得恶心,当然了这种恶心并不仅仅针对对方话中的内容,还有太宰这个人,他终于停下了夸张的笑容说:“啊,是吗?” [真恶心啊。]他想。 从注意到明美喜欢太宰的时刻起,他就觉得非常非常的不愉快,请不要搞错,这种不愉快并不是因为他也暗恋着小早川明美,他们见面的时候明美才是个小学生,究竟是有多变态的人才会对国小学生产生好感啊! 但对方在她心中却也不仅仅是小学生,真要说的话,小早川明美与他是经历了相同命运的,共同体一样的存在。 因此,在午夜梦回,不断回放着阿顺死亡当天,包裹着白布的尸体,还有自己与小早川明美崩溃的表情之后,他也走向了牛角尖的深渊。 ——我已经那么不幸福了,那还能幸福吗? 想要做到这一步其实非常简单,芽英志承认自己不算是很好的人,他在欺凌中长大,被勒令不能使用自己的个性,父亲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他的智商很高,能够顺利地完成学业,但是福利院的孩子们认为他读书是在占用资源,成绩好不代表一切,而学校的同学们更因为他与背景不符的优良成绩厌恶他,霸凌他。 糟糕的背景让他十分自卑,长期被欺凌而拥有暴力倾向,超出常人的成绩让他在自卑的同时又很傲慢,离群索居的生活令他独来独往,很容易走极端。 这些性格与危险的个性叠加在一起,让芽英志这个人变得非常危险。 阿顺意识到他的危险了吗?可能有可能没有,但是他确定,只要有足够的爱再加上时间,芽英志迟早能够成为出色的大人,解开心结,勇敢地面对未来。 如果阿顺能一直引导着他的话,这样的结果确实指日可待。 但因为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差错,一切都崩盘了,芽英志回到了牛角尖的单行道上,并且对社会抱有巨大的恶意。 他开始思考阿顺死亡的原因,如果能够找到对应的仇人,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复仇,说不定还更顺利一点,起码情况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然而,无论怎样梳理都会发现,阿顺的死亡中,并不存在着“所谓的罪魁祸首”,他的报复也是漫无目的的。 正常人的话,这时候最有可能的是放弃报复,然而芽英志不是什么正常的人,他体内确实存在着敌人残留的暴虐的因子,无论童年时代有多么讨厌自己的身为犯罪者的父亲,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系理由,他也终于变成了一样的人。 [这种故事放在英雄小说里,应该算是悲剧吧,前提是有人愿意深挖敌人的感受。]太宰又在胡思乱想了,他的思维是发散性的,只有一个小点就能延伸出发无数条丝线。 [但真说的话,他完全不值得同情,世界上经历了悲剧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就譬如他心中的命运共同体明美酱,真要说的话,无论是人际关系也好,还是说悲剧性也好,明美酱与芽英志的生存轨迹都是十分类似的,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原因分明出在个人身上。] 芽英志盯着太宰,他眼中闪烁着冷光,那是属于敌人的光。 太宰忽然开口了,刚才的那些想法被他凝聚到了一句话中:“你知道同样是经历过悲剧的人,你和明美酱有什么区别吗?” 英志冷冷地说:“当然知道,她是个逃开的胆小鬼,而我才是践行了阿顺梦想,将一切都付诸于实际的人。” 太宰笑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轻快地说,“恰恰相反的是,我认为她才是那个更加坚强的人,而你只是沦落成为敌人的,废物堆里的垃圾残渣而已。” 比起废物残渣,更让英志痛恨的绝对是“沦落为敌人”这句话,倒不是他不愿意承认现状,而是有的现实,即便已经被认可了,每一次提到时还会戳得他很痛,伤口永远是血淋淋的。 “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英志发出了短促的鼻音,“好吧,如果知道一切的话,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证明眼睛被糊住了,更何况,难道小早川会告诉你英志的事?”说不定在他眼中,太宰已经变成爱明美爱昏了头的人,“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好了。”一枚小炸弹静悄悄地黏上门把手,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爆炸声。 它的威力被控制得刚刚好,从外部被锁上的房门打开,除了锁之外,小炸弹没有破坏任意的设施。 [嗯……] 太宰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空荡荡的拐角,随后晃荡着双手,跟随芽英志走入房间中。 …… 爆豪与绿谷交叠在墙壁后,两人的目力都很不错,动态视力在经过训练后尤为强韧,芽英志的动作并没有被他们忽略,那枚小炸弹成功敲响了两人的警钟。 无论两人有多少矛盾与过节,在危急关头都会被放下,绿谷出久一直把手机按在手中,他给相泽消太发了消息,并且放了定位。 除此之外他还跟班级的同学发了消息“紧急疏散”,只有四个字,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与爆豪的关系很差,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和平共处,然而在紧要关头,两人凭借对相互的了解,能够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合作的力量。 …… [我就知道在自杀混蛋身边绝对没有好事。] 从折寺时代开始,爆豪就关注着太宰治,并且这种关注,并不同于他欺负绿谷出久,而是对于劲敌,对于他心中危险人物的关注。 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的成绩,在细微之处体现出的还算优秀的体术,以及最重要的,从国中三年级开始显现的事故体制,他或许不是很了解太宰是怎样的人,却知道他很特殊,也很危险,异常的事件伴随在太宰周围,靠近他的时候很容易被各种案件卷入其中。 他和绿谷出久被分派到搜查孤儿院别馆,八百万的能力很有用,她在短时间摄入了大量的热量,并且将它们变成了无数个简易雷达搜寻装置。 用脚丈量完绝大部分的土地后,他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太宰。好吧,其实太宰还挺坦荡的,走路时一蹦一跳,像是钻进兔子洞后在梦境中遨游的爱丽丝。 戏剧式的步伐出现在他身上很常见,却也能体现出太宰此时高昂的性格。 ——简直就像是即将前往游乐园的孩童一样。 绿谷可能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纵使顶着爆豪恶狠狠的眼神,他还是跟着进入了破旧的别馆中。 这栋建筑物真的很老旧,墙壁原本大概是白色的,经过了岁月的蹉跎之后,呈现出一种让人不大喜欢的、陈旧的黄色。爬山虎的生命力旺盛得一如往昔啊,从下往上密密麻麻地贴在墙壁上,它们莫约生长了挺长时间,几乎要爬到顶部,然而四面墙中只有两面有爬山虎,另外两面则粘了些青苔。 若是在古色古香的大宅,苍翠的植物或许能起到点缀的效果,但这栋房屋实在是太老旧了,抬头看缺乏色泽的瓦片,不由产生疑问:破旧的瓦片能够挡住连夜的漏雨?爬山虎与青苔与黄色的墙壁,还有下午五时略显昏暗的阳光,让别馆的老旧程度翻倍了。 [简直像危房啊。]进去之前绿谷想。 [为什么老旧成这样还没有推倒重新修建?] 为了保证安全,绿谷与爆豪不敢跟太宰治太接近,他们深知担心地板的厚度无法承受住两名少年,走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他们就不打自招了。好在这里的地板比看上去的坚强许多,并没有老化到无法随意走动的地步,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终于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太宰身后。 他们走路的速度还是比不上太宰,特别还要拉远距离,等到躲在墙壁后站定时,太宰与芽英志的对话已经结束的差不多了。 但他们没有错过最关键的部分。 [太宰同学啊!!!] 在看见小炸弹爆炸时,他手中的地雷指南震动了一下,让他更加确定对方的个性就是炸弹相关。 紧急关头,绿谷出久心中却不得不生出吐槽。 [为什么你身边总是会出现这么多事情啊!!!] “走吧,废久。”爆豪压低嗓音的吩咐将绿谷从思想中拽出来,“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 出乎太宰意料,也没有出乎他意料的是,阿顺的房间十分干净,连飞舞在空中的灰尘都没有。他打量周围一圈说:“昨天才打扫的吗,真干净啊。” 芽英志很不愉快,太宰的说法就像是他什么都知道一样,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难不成小早川连他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太宰:“你猜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问询的姿态,芽英志更加不愉快了,他很讨厌太宰一切了然于心的姿态,他的智商很高,正常情况下,芽英志才是扮演什么都知道的那一位,偶尔处在被动地位,让他觉得很不愉快。 他做出了一个很错误也不算是错误的决定,芽英志想要激怒太宰治,他对太宰怀抱着纯天然的恶感,这种恶感源于小早川明美。 [为什么她能去追求幸福,能像正常人一样迈过悲伤,甚至有渴望着一场初恋,而我却在原地转悠着,被悲伤的过去所困扰?]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很不正常,但内心中黑暗的情绪像是野兽一般缠绕着他,不如说在决定操控英雄骑士,自己扮演罪犯起,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失控的道路。 [而且……] 那些更加黑暗的,更加糟糕的自己,连英雄骑士都不知道,否则他绝对不会同意与他合作。 “你知道阿顺,那就好了。”他的嘴中不断吐露恶语,“既然这样就方便多了,你知道吗,阿顺可是无个性。”他说,“别看小早川那幅样子,在小时候肯定也跟其他女生一样幻想着嫁给阿顺吧,就算是我也存在着与他过一辈子的心思,像他那样的人,世界上大概是绝无仅有的。” “你也是无个性不是吗?真难得啊,在这个世代,就算是一千个人里面就不一定能找到一个无个性了,官方数据的百分之二十基本上都是前两个世代的人。阿顺的话,他也是无个性,你觉得,小早川会喜欢上你,有多少因素是个性使然?” 只要是男性,就算是女性,在两性关系中被当成是替身都会让人不舒服,特别是根据芽英志的观察,眼见的男人见不得有多喜欢小早川明美,但是后者……他能看出来,小早川看向太宰的眼神,是燃烧着生命火焰的爱慕的眼神。 他大约知道以小早川明美的坚强程度,是绝对不会被失恋啊,诸如此类的事情打倒的,但他就是希望让对方不愉快。 [啊等等,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说不定小早川还有他会跟着掀起佐贺的炸弹碰的一声上天,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就算是添堵也没什么用处。]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能从如此想法中获得愉悦,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犯罪者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太宰没有被动摇,不仅如此,他摇晃着脑袋发出了一串轻笑:“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几乎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芽英志,“你的趣味也太低级了吧,更何况,如果要挑拨离间的话,也请稍微专业一点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芽英志的眼前晃荡着,“我与明美酱是初中同学哦,但是在我们班上啊,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无个性。”他说,“无个性、温顺、善良、甚至有点胆小,但是却意外的坚持着成为英雄,拥有非比寻常的韧性。”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明美酱绝对不会喜欢我,而是喜欢他了。”他说,“你说对不对,绿谷君?” “!” [更何况……] 太宰的眼神很暗,也很深,其中仿佛藏着宇宙中分黑洞,能够将一切情绪吸收进去。 [正是因为触摸到了我灵魂的浅层,依旧决定喜欢着我守护着我,这样的明美酱才更让人动容。] [啊,她真是太阳般的女孩儿啊!虽然不足以照亮一整片的黑暗,但如能散发着温暖的、浅淡的光线,留出一小片港湾似的暖洋洋的空地,也聊以慰籍,能够让我的心情稍微愉快些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8%] 第65章 突然被点名的绿谷同学就像是收到了信号似的,在太宰叫破的同时就与爆豪一起从左右同时包抄芽英志,他们刚才的站姿很微妙,从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起,两人就迅速打量着其中有没有能够倒影人影子的玻璃镜。 他们运气不错,男性的房间中并没有出现落地镜一类的产物,至于梳妆台前的镜子就更不可能有了,当他们探出头时,只有正对门的太宰看见了两人。 太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没有惊讶,然而在国中时期关系并不是很好的三人却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绿谷与爆豪,别说他们的动作,甚至连呼吸的频率,迈步的大小都是一样的。 “英雄的工作并不仅仅是正面对敌。”相泽消太讲课的声音与他平时类似,总之就是倦怠的,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放在国中课堂会令人昏昏欲睡,日下却因他在同学心中不可动摇的可怕地位,即使是学习成绩最差的人都不敢睡觉,而是在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暖阳之中,强支撑起眼皮。 绿谷出久与爆豪都是上课十分认真的类型,更不肖说相泽消太讲得都是干货。 “英雄不是让你们跟敌人硬碰硬逞英雄的,绝大部分的敌人都能通过突袭与包抄的方式制服。”他说,“最典型的方式是三面包抄,正面有一位英雄吸引注意力,剩下两人从背面将人一网打尽,战略意义上这种方式是最容易成功的,前提是吸引注意力的英雄能够坚持足够的时间。” “下面来说说后面包抄的两人怎么做,首先,两名英雄必须有默契,达成高度统一。” 脑海中相泽消太的讲课声源源不断,像是静谧的鼓点,一声一声,落在他的心上:“步子慢一点,静悄悄的,将与目标的距离拉到三米半之内,呼吸声音放轻。” 太宰对他眨眨眼睛,当然,这可能是绿谷一厢情愿的想法。 “然后,等待正面牵敌英雄的信号。”相泽消太说,“三、二、一,优先击打敌人头部等不致死部位,确保要在对方无法施展个性的前提下制住他,最好能够令人失去意识。” [就是现在!] 绿谷的脚猛地一蹬,爆豪的手掌心中也泛起火花,他们的目标相当明确,攻击芽英志的头部。 如果是没有受到过训练的普通人,一定无法躲过两人的联合攻击,只可惜与绿谷他们的判断不同,芽英志代替英雄骑士做了许多英雄的工作,九州的敌人与其说是英雄骑士抓捕的,倒不如说是他抓捕的,孤身一人陷入敌人的包围圈中是常事,更不要说所谓“英雄的直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让他即使没有意识到爆豪与绿谷出久的存在,也能顺利躲过这一击。 芽英志的柔韧性相当好,他几乎是在瞬间弯下腰,头向后仰躺,腰部与地面平行,躲过了二人的攻击,并且灵活地穿插在二者身体的缝隙中,脚在地上用力一蹬,腾空而起,以足球中倒挂金钩的姿态跃起,试图攻击爆豪的脸,手上也没有闲着,两枚小炸弹在手掌中成型,一枚向着太宰的方向而去,另外一枚则冲着绿谷的脸。 芽英志将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锤炼到了极致,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撑着远远宽于自己身躯的沉重铠甲,健步如飞、行动自如了。 [该死!] 爆豪猛地向后一撤,终于躲过了芽英志的攻击范围,他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不同于他过去经历的小打小闹,敌联盟的流氓、雄英体育祭上遇见的同学,与他都不在一个层次上。 经验、成年人的力量、精湛的格斗技巧,还有对方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杀心。 最后一点是根本,英雄与敌人面对面时,经常会受到限制,究其原因,英雄的行为要符合法度,不能对敌人造成不可捉摸的伤害,而敌人却可以随意伤害敌人,乃至于令其死亡,有了这点区别,攻击的力度就会截然不同。 “嗯,是英雄的预备役吗?”芽英志说,“气息隐藏得很不错,要不听见了最后关头的破空声,说不定就连我都躲不过你们的攻击吧,说到底你们比我平时遇见的杂牌敌人要强多了,真不愧是雄英科班出身啊。” [平时遇见的敌人?] “不过,毕竟我也代替骑士先生活跃那么久,怎么看都是你们的前辈。”战斗之中的语言并不是全然无意义的,只要运用得恰当,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扰乱人心神,“论战斗经验的话,高一的学生还不是我的对手,怎么样,现在撤离的话我还能当做没有看见你们,说到底你们也算是我英雄事业上的后辈嘛!” 换个人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被他话中巨大的信息量所惊扰,无论是英雄骑士的替身也好,还是他的能力也好。 如果人感受到自己与强敌之间有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切的行为都是徒劳的,想要退缩也是很正常的事。 小炸弹并没有在绿谷眼前炸开,后者以耗损自己一根手指为代价,使用了百分之一百的one for all,借由疾风将炸弹弹飞。 它打碎了窗户,一路向外飞,成为了天边的烟花。 而太宰,他肯定也躲过了炸弹,那枚炸弹炸伤了一面墙壁,使其变成了焦黑色,但他好像并没有参与缠斗的打算,反倒是坐壁上观起来。 “嗤——”爆豪的声音相当低沉,像是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我可没有你这种当敌人的前辈,真是可笑。”他不留余力地嘲讽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现在的敌人都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炸飞你,混蛋。” 手上火光噼里啪啦作响,爆豪用眼角的余光撇了太宰一眼,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快点走,自杀混蛋!’。 英雄就是英雄,民众就是民众,不管民众有多强的能力,还是智近似妖,当危机来临时都是需要保护的。 “去找炸弹。”绿谷说,“这里交给我们,太宰同学!” “嘛,既然你们这么说了。”太宰终于没有摆出为难的样子,转身就走,丝毫不担心身后两人似的,在芽英志看来,这无异算是逃跑,而爆豪与绿谷的内心想法,在这一刻惊人的同步了。 [这混蛋,终于干了件人事。] [终于走了,太宰同学。] 他走了之后,爆豪他们畏首畏脚的等级低了一级,可以再放开手脚一点对付芽英志了。 只可惜,他们与芽英志之间确实存在着很大的悬殊,而这位已经在某种程度上陷入癫狂的敌人,并不准备留手,无论是爆豪也好,绿谷也好,身上都伤痕累累,不仅仅有炸弹形成的烧伤,还有徒手搏斗留下的青肿,以及被利刃切割流血的血痕。 “真难办啊。”他口中念叨着,却在打斗的间隙又生出一枚炸弹,从几分钟前开始,他一直没有生成小炸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似的,而现在脱手而出的这枚,确实与先前不大一样,无论是外表也好能力也好都很不同,尤其是附带的,仿佛是看倒计时的小屏幕,让爆豪与绿谷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绝对!绝对要避开!] “很抱歉,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有一个脾气相当糟糕的女孩子应该在等我。”他说,“如果不去找她的话,我会很遗憾,她也会很遗憾。”他笑了一下,随即低俯身子,后脚蹬地,短速冲刺,这一动作起源于骑士铠甲,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披着沉重的铠甲,用大剑劈、刺、砍以做攻击,当脱下了沉重的铠甲之后,他的动作就变得格外轻盈而迅速,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人甚至无法用眼睛捕捉到他的动作,只留下一片残影。 [好快!] 小圆球型的炸弹,意外地黏在了绿谷出久的背上。 “!” “我实在没有时间跟你们耗了,所以就暂时用它拖一会儿时间吧。”他以极快的语速说,“请不要动这位同学,它可是震动触发型的炸弹,如果你大幅度移动的话,就会被触发。”他说,“不过就算是不移动,一分钟之后他也会开始倒计时,然后你们有3分钟拆弹时间。” “让这座房子上天有点难,不过让你去三途川则绰绰有余。” 在他说话的空档中,炸弹上的屏幕亮了。 “那么就好好享受吧,另一位同学也可以继续追捕我,暂时我不准备在你身上贴炸弹。”他说,“就是最简易的炸弹,如果是熟手的话一分钟左右就能搞定吧,生手的话看图纸两到三分钟,只要你确定对自己的决定坚信不疑的话。” “当然咯,帮不帮主这位同学就看你的选择了。” 爆豪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跑了,而绿谷出久,他背上粘着炸弹,几乎是以爆豪都追不上的速度想要往远处跑。 [如果要爆炸的话,起码不能拖累到咔酱] 就算是没听见绿谷说出来,爆豪都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他毫不犹豫的,并且一点都不温柔地将对方压着,随即从战术包里掏出了拆弹的工具。很幸运的是,爆豪的个性与爆破相关,也算是他精益求精,研究过炸弹的构造,英雄们都是多面手,雄英的通识课上也有讲解相关内容的,只不过讲得浅,两相结合之下,他还算有所了解。 拆开炸弹的表面,就跟他想象的一样,炸弹魔的能力是制造炸弹,但是这些弹药内部构造都是有迹可循的,即便是他也无法凭空想象出新的构造,芽英志所有的能力都放在附加的粘贴性上。 “咔酱——” “闭嘴废久。”爆豪说,“我三十秒解决到这玩意儿,然后我们一起去抓那个混蛋!” [什么是No.1的英雄?] [就是最强的英雄。] [什么是最强的英雄。] [是比任何人都有坚定的意志力,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能守护更多人的英雄。] [如果让废久死在我眼前,如果连他都救不了的话,我还当什么英雄!] [以及,自杀混蛋,就交给你了。] …… 旷野背后是一个小型的墓园,石碑三三两两的地矗立着,大多被擦洗地干净,偶尔有几面石碑前还放了束小花。 这是座小型的公共墓地,葬于此的骨灰大多属于附近居民。 芽英志,他似乎在深情地盯着一座墓碑看。 “你知道Kitsch这个词吗?”高傲的,带着点轻蔑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我记得你文学成绩相当不错,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出现过这个词,按照音译可被称为刻奇。”小早川明美说,“日语词汇中与Kitsch最为对应的词是‘自媚’,也就是自我迎合,自己被自己的行为所感动。” “所以?”芽英志说,“大小姐,你知道我一贯听不懂也不想听你的嘲讽,不如直接谈谈你的真实意图?” “我在想我之前竟然相信了你的话。”她轻声说,“你所谓的守护,所谓秉持着阿顺信念的守护,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她的语调宛若叹息,那句“东西”,绝对不是什么褒义的词汇,也不是中性词,是完全贬义的。 “我塑造了他最喜欢的英雄。”芽英志说,“我还给福利院捐赠了大量的钱,有什么问题吗?”他说,“如果没有我的话,福利院说不定早就消散了。” 小早川明美沉默了一会儿,报出一连串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又充满了联系的名字:“松木重,死因:煤气爆炸,16岁;章山季子,死因:车祸,30岁;纠田幕,死因:敌人袭击,25岁……”一连串的名字,一连串触目心惊的死因,还有一连串偏年轻化的死亡年龄。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你的个性,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即使有阿顺帮你修改个性,即使在学校从来没有使用过,福利院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多多少少对你的个性都有所了解。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在看到九州遭遇了如此大型的敌人袭击后,都应该会向警方打电话举报相关人士,无论是地点也好,个性也好,都很容易联系到你身上。” “继续说。”芽英志不置可否。 “但是没有人举报,直到现在,似乎都没有什么人发现你的身份。”小早川明美咬了下嘴唇,她的站姿还是端庄又恬静,但是修剪得平整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她的手指之中,血快要流出来了,却将流未流,至于伤痕却很明显。 “这是不正常的。”她克服了眩晕,或者是心中那个感到恐惧的摇摇欲坠的自己,“所以我去查了一下那些应该知道的人。” “结果他们都死了。” “杀死那些知情的人,炮制案件,令英雄骑士扬名,还有现在,你是准备让福利院跟阿顺热爱的土地一起上天吗?”她高傲地叹息着,话语中不含悲悯,反而像是女神高高在上地进行宣判,“你变成怪物了,英志。” [是什么让你变成怪物的?] “没办法。”英志回头了,“说到底我流的就是敌人的血啊,因为父亲的血所以成为了一样的人,实在是再嘲讽不过的事情了。”他说,“但是我没有办法停止愤怒,一开始只是痛恨几个人,然后我的恨越来越扩展,我憎恨政府、憎恨脚下的土地、憎恨让他走向死亡的福利院——” [以及摆在最后的,憎恨无能的自己。] “说是守护不守护的,到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说,“那么你是来干什么的,大小姐,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在玩责任与义务的那一套吗?” 小早川明美的表情,怎么说呢,现在的她是没有表情了,没有高兴地笑也没有悲哀地哭,只是在她的眼睛中能看出某种坚毅的色彩,像是下定了决心,笼罩在她身上的,是另类牺牲精神的光环,这种光环让她看上去美丽极了。 “并不是游乐。”她说,“我这一生其实很少后悔,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没有意思的词语之一,但是在某几个节点,我确实感到了这种情绪,第一次是阿顺死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几天前。” “当我意识到你还存在于世上时,就应该告诉所有人你的个性是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个性是阿顺苦苦隐瞒的。”当芽英志说这句话时,人们不仅仅能感觉到他话语中质问的色彩,还有小学生一样幼稚而微妙的炫耀,他人生的中心似乎就是阿顺。 “我想,他会同意我的决定。”小早川明美说,“因为阿顺是个温柔的人,虽然有一点护短,但在10000个人的性命与1人之间,他一定会选择10000.。” “所幸,你的炸弹还没有爆炸,这给了我补救的机会。” “怎么补救?”芽英志说,“我的个性,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消退,它与我的生命同在。”从发动开除,除非主动撤销,否则就算是昏迷都无法让他的个性失效,这是在经过多年的摸索锤炼进化后他得到的结论。 “放心吧。”小早川明美说出了很残酷的话,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那你去死就行了。” “我没听错吧。”芽英志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你说让我去死,这还是好学生小早川说的话吗?啊,难不成你想杀了我?”他夸张地说,“那样就成为了敌人啊,明~美~酱~”他把尾音拖的非常恶心。 “没有关系。”小早川明美释然地说,“我会跟你一起下地狱的,人命用人命来偿还,我再不逃避了。” “至于敌人,只要我的心还是正义的,那么我的灵魂就永远不会堕落,”她说,“我不是英雄,但最起码我也不是敌人。” [为了拯救100个人而杀1个人,这样的人算得上是正义的英雄吗?如果太宰君来的话大概会说绝对不算吧,因为真正的英雄就应该跟太宰君一样,有超凡的头脑,并且能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 [但是我的头脑实在是不如太宰君啦,所以我只能践行现阶段唯一能做的事,英志他已经是怪物了,人无法探究怪物的想法,没有人知道他埋藏了几枚炸弹,那些炸弹究竟在哪里,就算是存在着一点点微小的可能,也绝对不能赌博。] [因此……] 火、光、高温,野花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土地中的水分被蒸干,龟裂。 以小早川明美为中心,形成了炎热地狱。 [对不起,太宰君,明明已经说好了,我要保护太宰君,要尽力去散你身边的黑暗,还是食言了。] [这样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喜欢着你,站在你身边了。] [对不起,太宰君。] …… “嘀嗒、嘀嗒、嘀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汗水顺着爆豪胜己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滑,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绿谷背对爆豪,看不清他的样子,现在绿谷的心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半是焦急的,并非是因为粘贴在背上的死亡威胁,事实上,他另一半的心情获得了诡异的平静,偶尔还会想[原来我跟咔酱的关系没有那么差啊]。 至于另一半,他无时不刻不在叫嚣着,让爆豪离开自己。 “咔酱——”他再一次提起话头,却被爆豪怒喷回去,“少罗嗦,老子说能拆开就能开拆!” “老子不需要你的同情,不就是一枚炸弹吗,你小看谁啊废久!” 就是这些熟悉的吼声,让他恢复了平静,可能是因为小胜的声音太日常了,让他实在无法紧张起来,他就好像在蝉鸣午后,被不知为何又暴怒的爆豪劈头盖脸吼了一嗓子一样。 [110秒、111秒……] 绿谷的心里数着秒,一秒钟都没有落下,他已经想好了,倒计时的时间是三分钟,如果两分钟时还没有成功的话,他就用one for all覆盖全身,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像欧鲁迈特一样,痛苦地在天空中飞。 那样的话,无论炸弹的威力有多大,起码地上的人是安全的,咔酱也是安全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扯下了一根头发:“咔酱,如果我没法回去的话,就把这根头发交给欧鲁迈特。”他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请千万不要忘记。” [115秒、116秒。] 爆豪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红石榴一般的瞳孔锁定在最后的两根线上。 “咔嚓——” [119秒] “嘀嗒、嘀嗒、嘀——” 倒计时数秒突兀地停了下来,原本吸盘似牢牢粘在绿谷背后的炸弹,竟然也蓦地脱落了。 “搞定。”爆豪以最快的速度抹了一把脸,不让绿谷看自己急出满头大汗的样子,他用一如既往不爽的语调说,“哈,你刚才说什么,有什么要跟欧鲁迈特说的,自己去说就是了,你想指派老子吗,废久!”他比了个中指,“快点去追那个男人,老子要炸飞他。” 爆豪的五官张扬而又明亮,眉眼之间挤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锐气,而绿谷出久,他的沉静像是水,盘坐的身躯像是一座还不显得巍峨却已经峥嵘而又屹立不倒的,宁静的山。 永远不会被挫伤的胜利,以及永远不会被颠覆的坚守,他们所代表的大概就是英雄的两面。 绿谷只愣了一秒,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走吧!” …… “哎,太阳啊。”阿顺说,“怎么讲呢,虽然听起来很厉害没有错,但如果从另一种方面来解读,未免就太让人难过了。” “为什么?” “因为太阳燃烧,说到底并不是为了自己,照亮的是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啊,它本身的话,只是燃烧着燃烧着,等待最后的解体而已,不过话是这么说,它还能燃烧五十亿到七十亿年就是了,跟蜡烛还有萤火虫是不一样的。” [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的蜡烛与萤火虫吗?] 小早川明美感觉到了灼热的刺痛,即使是她,在短时间内密集地使用了个性之后,也已经快要到极限了,而芽英志,或许是先前爆豪与绿谷的攻击奏效,他的体力条减了大半,更何况小早川明美也是用“杀死”的信念来对付他。 普通的炸弹啊,甚至碰不到她的身体就会融化,论强度的话,只有最后的…… “最后的小丑人偶,是带在你身上的吧。”小早川明美忽然开口,她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因为嘴的耐高温不如其他地方,她的嘴角皮已经撕裂了,露出了鲜红的内里。 “我最讨厌的地方,我最讨厌的人,你最讨厌的,难道不是自己吗,芽英志。”她笃定地说,“自卑的自己、懦弱的自己、自大的自己、害死了阿顺的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自己,还有最后变成了敌人的自己,变成了怪物的自己。” [他的自我厌恶程度,早就达到巅峰了。] “呵。”芽英志发出短促的笑声,“所以我很讨厌你大小姐,明明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总能猜到我在做什么事?”他说,“你觉得你的个性,你个太阳,能够扛得住我的炸弹吗?即便是把自己这作为燃料燃烧殆尽,也不一定在它爆炸之间就能将它烧成灰。” “不过,如果你爆发出那么高的温度,在它完全成灰之前,你就要成灰了。” 小早川明美沉默着,但是光与热却把他们俩包围在最中心。 [太阳的职责,可能就是阿顺说的那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吧。]她想[如果那样的话,我便愿以己身化作骄阳。] 温度不断上升,她皮肤上的灼痛感越来越重,人之将死的走马灯在脑海中放映着,爸爸、妈妈还有太宰君的笑脸。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冷冰冰的手穿过热度构建而成的弥补空间,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好凉、好温柔。] “接下来交给我吧,明美酱。”她听见那个声音以无比轻柔的语调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太宰他几乎从不道歉,正因如此,他的歉意才显得弥足珍贵。 “很抱歉,我来得不算早,”他顿了一下,以绢丝般轻柔的语调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的骄阳女孩。”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第66章 [好凉快] 太阳的热度实在是太高了,就算是有耐热体质,小早川明美也在被烫伤了,从某段时间开始,她几乎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只有“痛、痛、痛”的想法,在心底深处哀叫着。 这绝对不是她的主观意愿,只是身体使然,当疼痛等级超过人的承受极限时,疼痛就无法忍耐了,她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双手悄无声息地蒙上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在灼热之中几乎是不可能感受到的舒适触感包围着他。 “你已经很棒了。”太宰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太宰君?] 她无法自拔地陷入了胡思乱想,高度紧绷之后,人的精神是混乱的,她现在脑海中的那些想法,都是碎片化的,连贯不到一起的。 [这是太宰君的手吗?啊真凉快,真柔软,他为什么会到这里,很危险的,快点离开啊太宰君。] [能触碰到我的话,太宰君果然是有个性的吗?真的是,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要是能跟我说的话就更好了,不过那样的话,太宰君就不是太宰君了,虽然这么说很挫败,但全身上下都是秘密的太宰君才是你啊。] [但真的好凉快啊,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捂住我的眼睛吧。] 在漫长的无法感知到的时间与空间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眼外氤氲着热气。 [哎,等等,这种感觉……] [我是哭了吗?] 她在恍惚间想到,她有多久没有哭了?好像从懂事的那天开始,她就很少流眼泪。 “明美,你要坚强。” “明美,不能哭哦。” “哎,明美那么厉害的孩子也会哭吗?果然还是女孩子吧。” 就算是为了让那些想要看笑话的,想要看她失败的人住嘴,她也不能哭,一直独自坚强着坚强着,即便是在阿顺死的时候也没有哭。 [不,真要说的话,那个时候与其说是没有哭、不想哭,其实是根本哭不出来吧?] [实在是太悲痛了,眼泪都干涸了,心变成了荒芜的焦土,即便是眼泪都成了能够湿润焦土的水,但干旱的地方是没有水源的,所以就哭不出来了。] 这是阔别已久的,七年未来的哭泣。 …… 在绿谷出久与爆豪的眼中,世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是才赶来的,但是从接近这一地开始,就已经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光线很刺眼,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眼前白花花一片。 爆豪与绿谷出久的战术包里都有墨镜,他们俩准备充分,没有换上英雄的服饰却带上了最基础的战术包,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勉强可以看清楚。 “不行,太热了。”绿谷向前走了一步,几乎听见手套在滋啦滋啦作响,快要被烤焦了,没有轰那样的能力进行调和降温,他们根本无法突破。 [所以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刻,光团被撕开了一条大口,说得可能有点夸张,但在那一时刻,他真的感觉,就像是世界都被撕开了一个缺口一样。 等看清楚是谁做到的时候,绿谷出久却忍不住出声喊道:“太宰同学?!” 光、火焰、热、甚至还有些才泄露出端倪的炸弹,当太宰碰到他们时就退避三舍,如同齑粉一般消失了。 “这、这是。” “废久。”爆豪的眉头皱在一起,他的语气还是很凶,却带着股冷峻的意味,“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那家伙从来就不是什么无个性,这就是他的个性。” 不可避免的事,绿谷出久小小地失望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确实因为太宰的无个性而把他当做是同伴。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即使是无个性,太宰同学跟我也不是一样的人。]他释然得很快,几乎可以说是转瞬即逝,说到底,无论太宰是不是无个性,两人作为友人相处的时间却是绝对真实的,既然是真实的,就没有质疑的余地,更何况,绿谷出久本来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这是无论他有多少不足,多少缺点都不能抹灭的。 [而且啊。] 他心底深处发出了跟小早川明美一样的声音。 [如果那是太宰同学的话,好像就能接受了。] 爆豪不太一样,他眉头紧蹙着,已经上前走了好几步,才是思考。 [啧,果然,我就知道那家伙有什么不对。] [个性与相泽老师一样,是消抹对方的个性吗?触发条件不同,这么看来的话,他的能力应该是只要接触到了身体的一部分就能消除,就不知道有没有其他限制。] [洁癖应该也只是遮掩,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的能力,可恶,自杀混蛋,你究竟藏了多少事情。] 爆豪的脑子很好,所以他想得也很多,他甚至在探究太宰的目的。 [以那混蛋的脑子,无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性的,他的个性起码隐藏了四年,而且官方资料就是无个性吧,手伸得太长了。] [隐藏了这么多年的能力,现在忽然暴露,他究竟在想什么,说是偶尔暴露,怎么可能,就算我再不想承认,自杀混蛋的能力确实是有目共睹。] [不过……] 爆豪胜己唯一确认的是,因为太宰的能力,所有人都能得以平安无事,九州的人,还有脚下的土地。 对于英雄来说,现阶段已经足够了。 …… 小早川明美的能力很厉害。 芽英志,他已经在尽力避开小早川了,但当个性散去,他的身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表层皮肤脱落的烧伤,一路延伸。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是那些露在外的肌肤,还有大半张脸,都已经烧焦了。 人,奄奄一息,倘若此时有医疗救护的队伍在此,就能发现,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急速下降,即便是把他晾在空旷的地上,都会很快死亡。 这个人,他弥留在人世间的时间,已经是倒计时了。 英志站着,摇摇欲坠,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太宰的脸,一瞬间他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扭曲还是释然? “是你啊。” 他嘴皮子扯起来,牙齿还是雪白的,与焦黑的皮肤,鲜红的口腔内层放在一起,实在是很诡异的一幅画面,很容易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你来救她?”他用下巴尖点了点明美。 “绿谷君。”太宰并没有直接跟他对话,而是回头喊了声绿谷出久,被他点名的人抬起头,似乎在询问太宰要做什么。 “明美酱,暂时就拜托你照顾了。”他说,“她的话因为个性使用过度,现在有点脱力。” “不过,我接下来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就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吧。”说着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小早川明美推倒了绿谷那边,他难得诚心地说,“拜托了。” [等等。] 小早川明美却是状态不是很好,她甚至无法开口说话,身体没有力气,哪怕是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很难。 绿谷出久其实很想帮帮太宰治,但是听见他请求的话,看见他的模样,却觉得此时现在能够保护好小早川明美的安全,就是他能做到的所有的事情。 爆豪也是如此,换一个不太重要的场合,他早就冲上去,现在却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不远不近地戒备着芽英志。 很快,太宰与芽英志面对面站着,两人说的话,只有他们能听见。 芽英志说:“来不及了,我会死,杀死我的人是小早川。” 如若她没有死,那会是一辈子的心魔。 “我知道哦。”太宰冷不丁说,“你觉得,就算是你死了,个性被消除了,我们也会死对吗?”他开启的话题实在是太奇怪了,与先前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却让芽英志脸上残存的笑意消失了,“你做的功课还不错,不过真要说的话,消除英雄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机密资料,消太君确实是不太出席公共场合,有心人的话想要发现他的能力并不是很难。” “特别在实行计划之前,他出现在了九州,就更要在乎了。” 太宰脸上的笑容让人恐惧,因为他现在的笑容中绝对没有善意的成分,嘲讽占了大多数,对于芽英志,他已经没有笑模样了。 太宰,他一步一步走近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了,鼻尖几乎要贴着鼻尖,太宰想着,臭男人真讨厌啊,又向后退了一步。 “为了万无一失,或者说在结束的关头为了做点什么,你确实制造了一枚真实的炸弹。”太宰说,“嘛,我理智上可以理解为什么安放在福利院的别馆,为什么想要把阿顺一生的痕迹都消除了,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探究他,因为他培养出了你而谴责你吗?” 他的语调变的咄咄逼人起来:“说起来你早就能猜到吧,骑士确实很懦弱,只是个很平凡的普通人没有错,然而就算是平凡的普通人也是有底线的,也是有坚守的,当你做的事情太过分,狠狠地踩在他的底线上时,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 [一点没错。] 芽英志想。 [真的一点都没错。] “你个性制造出来的炸弹,与外界的炸弹构造一样,拆开之后,只要有足够的知识与材料就能够还原,说起来你大学的专业好像是军工类的吧,哎呀哎呀,真是得天独厚的专业。” “想要最后死在明美的个性下吗?”太宰的话语像是毒刀子,捅入他的胸膛中,大股大股的血液流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给你机会,让明美酱成为凶手?”他说,“她那样的女孩子,必须要有光辉的未来才可以,不是你这样应该烂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被臭虫分食,最后成为和粪挨在一起的丑陋的化肥可以拖累的。” 他的定语实在是太长了,充分表现出了对英志的轻蔑与不屑,外套地下鼓鼓囊囊的,在芽英志晃神的时刻,太宰慢悠悠地摸出一枚炸弹,是真的炸弹,鲜红的倒计时走了还剩八秒。 他把炸弹放在英志脚下,转头撒腿就跑。 绿谷出久:!!! 爆豪胜己:??? 小早川明美:?! [啪!] 这一声重重地打在小早川明美的身上,她被猛地抓住了手腕,无力的身躯无法支撑急速奔跑,视角忽然腾地一声高了起来。 明明是再紧急不过的画面,却如同日剧一般,青春逼人,他对怀中的小早川明美说:“我会牢牢地抓紧你,明美酱。” 绿谷和爆豪意识到问题所在,跟着太宰一路向前跑。 [6、5、4、3、2、1] [!!!] 气浪将所有人掀飞了。 …… [——] 黑暗。 [——] 声音。 [我在哪里?]小早川明美只感觉自己的意识沉淀在海中,起起伏伏,她脑中忽然出现了一连串细碎不成语的名词[等等我现在在哪里,太宰君、芽英志,还有绿谷出久他们。] 她与世界隔了一层薄膜,即便是声音都很不清楚,像是人在水中听岸上的人说话,但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她忽然能够听见身边人的话了。 “明美!明美!” [啊,是爸爸的声音,还有妈妈的声音。] 她勉励睁开眼睛,天昏暗下来,时间已经近夜晚,身体太累了,她无法用手肘支撑起混杂着烧伤的身躯。 看见她睁开眼睛,小早川夫妇喜极而泣,眼泪从半空中滑落,留下一道完美的弧度。 她知道,我又回到了人间。 …… 相泽消太在看文件,他打开的那页正好是芽英志的资料。 “最后的死因是,炸弹爆炸吗?”他想到了小早川明美与绿谷他们身上的烧伤,就连那个太宰治,衣服都烧坏了。 [虽然道理上是讲得通,这份死亡报告也很完美,但果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他想到了绿谷欲言又止的神色,爆豪很少有的对此次事件闭口不谈,明明这群孩子才是真处理了这次事件的人。 [还有太宰那个小鬼。]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 [那个相似却更加厉害得个性,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暴露自己的个性,即便现在只有小范围内的英雄知道,这样可怕的、甚至是能够与整个个性社会对抗的能力,暴露出来没什么好事吧,他到底在想什么。] 人大概是心想事成的,想着太宰治,人就从走廊上一蹦一跳而来,他的手臂上绑了绷带,据说是烧伤。 “太宰。”相泽消太说,“身体怎么样了。” “可爱的护士小姐说,再过两天就好了。”他说,“多亏了护士小姐的悉心照料啊。”他说,“听说明美酱已经接受完治疗,准备出院了,我过来看看她,她的病房在前面。” [小早川明美……] 相泽消太脑海中划过某种思想。 他冷不丁开口说:“芽英志,真的是死于爆炸吗?” 太宰一直在微笑,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弯月牙似的眼中盛满了怎样的情绪。 “当然了。”他说,“千真万确,消太君。” …… 小早川明美要出院了,万幸的是,即使经历了烧伤,她美丽的脸孔却没受到太多的损害,四肢的烧伤也能随着时间而痊愈,个性时代医疗确实因为层出不穷的个性而进步太多。 小早川夫妇,她的父母在楼下等她,这是小早川明美安排的,她有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太宰说。 “恭喜出院。”太宰空手而来,推开房门,“怎么样明美酱,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已经要好了,太宰君。” “我有话要跟太宰君说。” “什么?”太宰治的眼睛,怎么说呢,比玻璃还要通透些,当他用那双眼睛盯着你看时,你会觉得他什么都猜到了。 “我……” “等等。”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小早川明美的唇上,“先等等,明美酱。”他说,“说说你的理由吧,还有未来的打算,只有在听了完整的计划之后,我才愿意听见明美酱说出那句话。” “好。”她点点头,“我原来以为,我一定会死的。”当开了一个头之后,剩下的话就变得顺畅起来,“毕竟是我早打算好的嘛,当然啦,早也不算是太早,只是从知道炸弹魔之后就隐隐约约有所预感,知道最后会走到那一步。”她说,“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宰君,所以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就不说了,或许那个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想法,潜意识中知道芽英志会做什么事情,所以才会一日复一日地锻炼着个性。” 太宰化身最好不过的倾听者,他甚至没有点头或摇头,但当你看见他时,一定会产生类似的想法:啊,这个人,是在认真地听我说话。 “阿顺死了,我有责任纠正他。”明美说,“很自大的想法吧,但即便是现在我也是那么想的。”她说,“我杀死了英志,也变成了敌人,所以也会死在爆炸死在自己的个性中,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原本是这样的,只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太宰君,太宰君女朋友的宝座又被会被其他人占据,我也没有保护你到底,想想就很寂寞。” “现在的话,因为太宰君的缘故,我没有杀死英志,反倒是……”她没有说话,一句话却在心中回荡着。 [是太宰君帮我背负了罪孽啊!] “这样的我,不仅没有保护好太宰君,反倒是成为了负担,让你陷入不义的境地中,个性也暴露了……”她几乎要哽咽了。 “那么,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呢,明美酱?”他突兀地开口了。 “我、我要成为政客。”小早川明美说,“我要成为真正的政客,通过政治手段帮助其他人的人。”她鞠躬说,“我要回到九州,从这里还是,弥补芽英志造成的过错,在行动的过程中践行阿顺的理想,所有的孩子都不会被划分,无论是拥有怎样个性的人,是否拥有个性的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对待,或许想要建立真正低犯罪的法制的平等的社会需要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但我希望我能成为先行者之一。” “我要为了其他人做点什么,我要像太阳一样照亮其他的人。”她说,“这样才会不愧对于太宰君给予我的。” “我要到九州去,去我的故乡,从那里开始,进行新的努力,并且尽力弥补芽英志犯下的罪行。” “所以很抱歉。”她甚至没有办法看太宰的脸,“我要食言了,现在的我实在没有办法站在太宰君的身边,我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只要英志的死被发现了端倪,她就会成为拖累,“但是……” “我知道那是不自量力,不过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好太宰君的。” “只是,我没有资格站在太宰君身边了。” “或许有一天,我拥有了真正不给你添任何麻烦,即便是对抗大半个国家都能保护好太宰君的能力,我又会开始竞争女朋友的宝座吧。” “再见了,太宰君。” [无法完全照亮你,真的很抱歉。] [到头来,我也是与其他人一样,懦弱的平凡人啊。] [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喜欢你,太宰君。] [非常非常喜欢你。] 她的脸被捧了起来,像是在捧一束花,像是在捧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像是在捧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没关系的。”纯洁的,没有任何欲望的吻烙在了小早川明美的额头上。 [真凉啊,太宰君的嘴唇。] [真柔软啊。] “没关系的,明美酱。”他说。 [只要是活在我身边的人,都多多少少地会经历不幸,我曾经想过,这是我的过错吗,是否我会带来不幸?如果拿这问题询问寂小姐的话,大概只会得到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吧。] [但如果问明美的话,大概是不同的吧?] [‘太宰君会给我带来光明’她一定会这么说。] [所以,哪怕是现在也好,我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看你到光明的地方去,或许有一天真的像明美酱说的那样,太阳的光辉可以照亮地表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黑暗的阴影。] [我期待着那一天。] [日光之下,我们终将再度相会。] #事件:期待在日光下相逢,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0%] 第67章 “所以说,这次的九州事件,最后是由四个孩子解决的?”在雄英高中的最高楼,一场谈话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参与的人不仅仅有雄英高中的老师,还有包括夜眼与霍克斯在内的其他英雄。 日本社会中,知道欧鲁迈特病情的人绝对不多,但也没有少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地步,起码雄英高中的部分老师,还有夜眼都知道他与afo对战的全过程。霍克斯原来是不知道的,但他是太宰治的高中老师,这次九州事件又是他做主让太宰治加入了调查队伍。 霍克斯的头上被打了太宰治的标签。 [这体验挺新奇的。]他双手抱臂,背倚靠在高椅背上,头仰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是因为这幅姿态,霍克斯才会给人留下傲慢的印象。 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姿态如此,人却很认真地听着,但今天,他是真的在神游天际,脑海中回荡着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正常情况下,都是别人说,“是霍克斯认识的人”“是霍克斯介绍来的”,说我是“太宰的老师”,这不就让太宰成为主导了。] [还挺新鲜。] 夜眼推推眼镜说:“根据现有情报描述,结合多人口述,最开始是名为太宰治的学生发现了芽英志的问题,雄英高中的绿谷出久以及爆豪胜己尾随芽英志,却因为格斗技与经验不如这次的敌人,暂时掉入了陷阱之中,随后,东大附中的小早川明美同学发现芽英志,识破他的企图,以个性同他对峙,而太宰治在这空档中拆除了芽英志布下的真实炸弹,并且用他没有登记的个性,消除了剩下的炸弹。” “最后,敌人芽英志死于自己布下的炸弹爆炸。以上。”他推推眼镜,方形的镜片发出反光,“我说的没错吧。” 他抬头,看向相泽消太他们所在的方向,相泽消太与霍克斯面对面坐着。 霍克斯说:“理论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理论上?”夜眼反问。 霍克斯叹了口气:“但实际意义上,我认为现实与报告是有冲突的。” “比如?” “比如说……”霍克斯说,“我认为小早川出现在那里并不是偶然的,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这点毋庸置疑。”他说,“东大附中的部分学生,在听说九州爆炸事件后迅速撤离了九州,但有小部分女学生在撤离的同时也安排福利院以及附近的人进行疏散,我询问过,这是小早川从背后指导的,她在女生团体中很有威望,并且以她现在的年纪而言,可以说是心中怀揣着百姓的,优秀的政治家预备役。” “但是——” “小早川明美,同时也是个独善其身的人。”他说,“如果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尤其是危险的敌人事件,她应该会带着太宰治率先撤离,而不是跟着他到危险现场。”他打了个手势,“当然,跟着太宰的可能性不大,只要他想,就能甩掉任何一人,而小早川对此应该也有了解,在她相信太宰治绝对平安的情况下,一同撤离才是正常的选择。” 夜眼说:“听起来,你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霍克斯说:“其实我看那个小鬼很不爽,但就事论事,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加才华卓绝的人。” 在场人注意到,霍克斯说的是人,而不是限定在少年的范围内。 “因此,我认为小早川明美出现在那里一定会有隐情。” “但是。”根津抬起老鼠的肉垫,“我们已经尽量跟警视厅沟通,却无法得到想要的资料,明面上来看小早川同学是与芽英志没有关系的,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注意到,她的老家就是在九州佐贺,与当时的九州福利院在同一个地方。” “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他说,“回到正题,那名叫做太宰治的同学,个性已经确定了吗?” 这次发言的变成了相泽消太:“不,并不是很确定。”他说,“只是能大概知道是与我一个类型的个性,但是要强上许多。” “换句话说,他的个性说不定对afo也有用处。” 夜眼说:“我已经遇见过太宰治,并且试图对他发动我的个性,结果也失败了。”他说,“因为无法读出他的过去与未来,所以无法判断太宰治究竟能不能成为计划中的一环。” 相泽消太说:“我反对。”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太宰治与英雄还有afo的争端并没有什么关系,无论他个性能力如何,都不应该卷入事件中。” 霍克斯插嘴:“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跟太宰说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地进来搅合一番,他就是那样的人。”他说,“不过考虑到afo的风险性,这次我站在橡皮头一边。” “英雄有英雄的职责,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职责,只要不是英雄也不是敌人,就应该被归入普通人的范围内。” 沉默。 在有如形成实体的,黑压压的空气中,人们默默回头,看坐在会议桌另外一端的欧鲁迈特,其实不用看向他,众人就知道,欧鲁迈特会说什么话,会做出什么选择,但是,他们想要听见,想要听见当代英雄的标杆,想要听见No.1的英雄,将那些话亲口说出来。 “我同意霍克斯的说法。”他严肃地说,此时的欧鲁迈特并不是欧鲁迈特,他是八木俊典,他的身材干瘪得似柴火,但身上的气势却不相同。 狭窄的身躯中住着伟岸的灵魂。 “英雄,有英雄的职责。”他一字一顿说,“保护好普通民众,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因此,绝对不能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 太宰坐在静冈公园的木条椅上,他身边坐着绿谷出久。 绿谷有些局促,他实在无法跟身边人一样,仰着脑袋,看天上的云彩,他不是那种盯着云发呆一整天都没有事情的人。 “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吗,太宰同学?”他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发出了如此的疑问。 “嗯,有很大的事。”太宰的身子坐直了,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严肃得不像是平时的太宰,声音压低,营造出可怕的氛围。 “咕咚——”绿谷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 [怎、怎么了吗?] “事实上——”他拖长了声音,“明美回九州去了,绿谷君!” “啊?”绿谷出久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太宰发出一小串快速的抱怨:“哎呀,这种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让我多重复了,简而言之就是明美酱追寻自己的梦想去九州了,想要在那里读书,从当地走出来,成为一名很好的政客,因此,就算是每天去东京上学都没有一起的人了,我想了想,只能拜托绿谷君偶尔跟我一起走了。”他说,“天天一个人走实在是太可悲了,这会显得我很没有人气,看在我们国中时代做了三年好路友的份上,再一起走吧,绿谷君。” [……] 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量,就算是绿谷出久都转不过来,他消化了好一阵子,只想说[啊,小早川君终于放弃喜欢太宰了。] 国中时代的折寺有个人尽皆知的赌局,就是多长时间后小早川会放弃太宰,有说一个月,有说两个月,有说一星期,最长没有超过三个月。 绿谷出久是赌最长的那个。 没办法,国中生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男女之间的关系能让全班同学都津津乐道,当然了,爆豪除外。 倒不是说太宰治的条件有什么不好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没有人看好,原因并不出在小早川明美身上,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喜欢太宰治了。 但是…… “喂喂,别开玩笑了。”饭后午间,男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谈,林堂压低声音说,“讲实在的,你们觉得太宰那人真的会喜欢什么人吗?” “一点都不像吧。”他饶有其事地说,“他根本就是那种只要看到女性就会招惹一下的花花公子啊,但因为太博爱了,最后反而什么人都不会喜欢吧,小说里的浪荡子就是这样的。” “真有你的啊,林堂。” “分析得真不错。” 绿谷出久蜷缩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他的身材不算高,当他躲藏起来时存在感又很微弱,只有爆豪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把人揪出来欺负,这些普通的同学,是不会注意到他的。 绿谷不算很了解太宰治,如果让他自己说的话,大概是完全不了解,但是比起这些侃侃而谈的同班男生,他觉得自己还算是知道一点。 [不一样的。] 他想。 [不一样的,这么说是很奇怪没错,但太宰同学他确实是真心的绅士地对待认识的女性,因此,即使是再苛刻的女同学,都没有办法说他的坏话。] [不过……] 即便是他也无法说出太宰治能跟小早川明美长久走下去这种话,如果非要为他此时的想法找个原因的话…… [太宰同学他,大概是没法爱上什么人的。神话中偶尔有凡人与神明相爱的故事,大多以悲剧收场,太宰同学的话,这么说是很奇怪没错,比起人类他更像个神像个仙人。或许是我想太多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的智慧他看透人心的力量确实已经超过了人类应该有的境界。] [小早川同学是很优秀没错,但她是无法与太宰同学在一起的,妈妈说过喜欢的情绪,是要相互的对等的,如果只是得不到回应的喜爱,很快就会被燃尽。] [你真的可以喜欢上人类吗,太宰同学?] 这是绿谷出久藏在心底深处的,不肯说出的想法,大概在很早以前,他小动物一样的天然直觉,就探究到了太宰治身上非人的一面。 “那么一起开个告别的酒会吧,绿谷君。”太宰的嘴巴张大,在他耳边吧啦吧啦吧啦的,“电视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把好友都聚集在一起不醉不归,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酒吧,就在隔壁的城市,做电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可以一边喝酒一边吃蟹肉罐头庆祝我回归单身。”他说,“而且我找了好几个朋友哦。”他说,“我们还可以把爆豪一起带上,我觉得我们关系不错,明美酱已经同意来了哦!” [等等等等!] 绿谷的吐槽无处安放,他不知道该先说哪个,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还是“醒醒,你跟咔酱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走吧走吧走吧。”太宰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洁癖设定,拉着绿谷出久就要往前走,“一起去喝酒~一起去吃螃蟹~”还唱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等等,太宰同学。” 带着兜帽的青年双手插在兜里,与他们错身而过。 一方动,一方静,一方喧闹,一方沉寂,划隔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 “弔。” 记忆中老师的声音是十分慈爱的,那是能够满足一切需求,抚平心灵上的创伤,父亲一样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弔。” 他像浸泡在羊水中的婴儿一样,能够被满足一切需求,很长一段时间内,疼痛与失忆症困扰着死柄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记得,如果想要什么,就向老师索取,老师能够给予他一切。 “我想找个和我一起玩的,不会崩坏的人。”他说。 死柄木知道,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当他个性暴走时甚至会无意之中伤到老师,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了。 “你想要个朋友?”老师问。 “朋友?”他歪歪头,在年幼的孩童心中,朋友与玩具是一样的,当然,他几乎没有玩具,他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个性,总是在毁灭着毁灭着。 [是活的,可以陪我玩的东西。]小孩子的霸道张牙舞爪地缠绕在灵魂上,他的字典中只有“要”跟“不要”,还有“我的”与“不是我的”。 “大概。”最后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么。”afo蹲下身,慈祥地摸摸他的脑袋,“得到朋友的话,就要把他尽量留在身边。” [是说要一直在一起吧。] 死柄木蔫蔫地想着。 [我的东西,除非被崩坏了,否则当然要跟我在一起。] “跟修治君打个招呼吧,弔。” [这是我们的初遇。] ……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打开酒馆小门的时候,绿谷出久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说不定已经立起来了。 [小早川桑就算了,相泽老师,霍克斯,还有被绑成木乃伊的咔酱,你们怎么也来了?!] 霍克斯晃荡着酒杯,里面放的是冻乌龙茶,他讨厌喝酒:“你欠我个人情啊太宰,我可是好不容易帮你把人凑齐了。”他说,“是叫爆豪对吧,挣扎得太厉害了,就算是班主任在这里,也根本没有办法制住他啊,只能把人绑起来了。”他回头对瞪着凶暴三角眼的爆豪说,“喂,你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最像敌人的英雄’啊,小鬼。” 爆豪:“唔唔唔唔唔唔唔——”在疯狂地咬带子。 小早川明美坐在爆豪边上,她晃荡着杯子感叹说,“这么长时间了,果然爆豪君的性格一点都没有变。” 绿谷出久的眼睛几乎变成蚊香眼了:“为什么相泽老师也会在这里……” 相泽消太正在喝酒,他看了绿谷一眼:“我姑且算是这个小鬼的朋友。”他说,“不过你和爆豪都不许喝酒,听见没有,绿谷?” “是!”他站了个军姿,全是下意识地反应。 “好了好了。”太宰说,“不要吓绿谷君了,消太。”他掏出手机,放在相泽消太的手上,“给,手机。”小秘密地解释说,“因为消太君的手是最长的,所以自拍就拜托你了。” “这可是难得的告别聚会,一定要自拍留纪念啊。”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了。” 相泽消太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说“真烦啊”。 “1、2、3.。”他有气无力地说,“茄子。” “咔嚓——” 冒着蚊香圈眼的绿谷出久,被绑成木乃伊的三角眼爆豪,偷偷比着v的霍克斯,一脸厌倦的相泽消太,还有在中间,露出Q版包子脸表情的太宰治,以及笑出四颗牙的小早川明美。 这是夏天到来之前,最后的回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1%] 第68章 夜深了。轻风吹拂,云滑动,银盘似的月亮从夜晚的云后探头,氤氲着光。 那光线实在是微弱,甚至无法穿透厚重的玻璃窗,看窗外似乎是很亮的,别墅大宅中却是一片漆黑。 这家的男主人有早睡的习惯,据说政客除非有要事,大抵如此,他是个严厉的人,很讨厌他人在他的睡觉时间点亮灯火,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别墅中的仆人、他的妻与子,都不敢打破父亲定下的规矩。 这习惯为阿喀琉斯的潜入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呲啦——”白刃穿透人的胸膛,尖锐的器物与肉、体摩擦,发出声响,抽刀而出,喷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绝大部分散落在地上,只有两三颗血珠凝聚在刀刃上,阿喀琉斯潇洒地甩刀,那些血珠应声而落。 “轰隆——”男人有些干瘪的身躯倒在地上。 “啊啊,终于完事了。”明明刚才阿喀琉斯身上的气势,还像是一把出窍的剑,锋利无双,等到人死后,他好像就忽然瘪了下来,就连说话的语调中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意趣,“果然,晚上进行过这种高消耗的运动之后还是要吃点夜宵吧,我想吃炸鸡块,再加上一扎朝日啤酒就再好不过了。”他对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腿,手上还拿着手机在刷的津岛修治说,“喂,修治,你要吃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蟹肉罐头。” “每天吃一种食物会膳食不均衡。” “哎,天天晚上都在吃炸物的你能说我吗?”修治终于抬头了,小孩子似的与他反驳斗嘴。 阿喀琉斯头疼地说:“带你去吃蟹粥好了,我知道有家居酒屋的妈妈会做蟹粥。”每天都罐头罐头什么的,他觉得很没有营养。 宏义对罐头食品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其中绝对添加了防腐剂之类的成分,即使修治给他讲解了罐头的原理,靠隔绝空气以保持新鲜,他还是不能接受。 在这方面,他像个固执的小老头。 等出了别墅,修治还是抱着手机不放,他在津津有味地看视频,宏义也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在看什么。” “视频啊。”他说,“阿宏你现在很火哦。”他掰手指头细数,其中难免有调笑意味,“后援会有了,论坛有了,专题视频有了。”他笑得还挺开心,“特别是论坛,很厉害哦,因为阿宏崇拜者注册的论坛都算是非法论坛,所以时常被警察啊相关人士删除,结果删除一次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长出更多,现在的话,你也算是很有影响力的社会人士了。” 宏义吐槽说:“小小年纪不要那么嘲讽,我听得出你话中的意思。”他指正,“这样说话是会被人讨厌的。” “啊,真的吗?”修治用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回答道,“但真的很有意思,你的粉丝们似乎随时都准备为了你赴汤蹈火哦。”他举起屏幕,“比如说这个,他的名字我是不清楚,但是在视频中他称呼自己为斯坦因,好像是为了你从雄英高中退学了,真厉害啊。” “有什么厉害的。”宏义吐槽说,“如果我是他父母的话,就算是打爆了他的头,都会把他摁进学校。”他点了根烟,火点明灭不定,“做我这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自我认知。”他说,“首先明确的定义是我是个敌人、是个罪犯,没有审判其他人的资格,我做的事情是在自我满足,对社会来说这是错误的。” “只有抱着谴责自己的念头,无时不刻地回头看自己,才能不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讲,“说到底我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放在过去会被判处死刑,却因为这个国家没有让人死亡的惩罚而杀的。” “哎,是吗?”他说,“但是那个人,斯坦因说你是真正的英雄哦,跟欧鲁迈特一样,是合格的英雄,但是现在在社会上活动的绝大多数都是虚伪的英雄。” “……现在的学生思想这么偏激的吗?”一根烟抽完了,“应该只是中二时期的发言吧,如果不是的话,就得找个人正正他的三观了,要不然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一语成谶。 …… 九州学习后没过几日,许久不见的鹰翔太回到了静冈。 钥匙插在孔里,向右转动两圈,厚重的木门咔嚓一声开了。他回来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这时段,本不应该有人在家,上回太宰与他通信时就说,长枝去九州了,她考上了九州当地的大学,要早开学前去收拾公寓,提前做一二准备。 他回家时是上午十点,风尘仆仆,胡子拉渣,眼下挂两泡硕大的眼袋,黑色的眼圈围着眼眶绕了一周。实在是一幅看着就让人觉得疲惫的姿态。 他带着兜帽,原因很简单,不过是躲避摄像头,波澈健的个性实在是太强了,锻炼到现在能够在网络媒体中行走自如,东京都的监控摄像头,静冈的监控摄像头,他清楚这些24个小时时刻在运转的机器的存在地点。鹰翔太花了两天,将各种位置牢记于心,从此往后,他来去自如地流窜在每一座城市的街道上。 就算是英雄巡逻的地段,都会被精准地避开。 波澈健对着电脑屏幕,看都没有看他:“只要是人制定的路线,就能从中提炼?绎出规律。”他的双腿翘在电脑桌上,右手边的键盘被可活动的小桌板托着,小桌板最底下是灵活的轮子,键盘随时出现在他最方便使用的,最好的位置上。 他右手几乎在键盘上飞舞出残影,就算是鹰翔太也不得不以崇拜的眼神投向他。 [每一次看都觉得太了不起了。]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吗?] 学习武斗技固然厉害,但人恰恰都憧憬着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就算是鹰翔太都不能免俗,他称不上是对电子产品苦手,却也不太擅长,即便与波澈健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是忍不住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他。 “搞定了。” 无数重叠的路线套叠在一起,以蓝线黑线标注而出,大数据统计后再用红线吧固定路径标注出来,他随后拉出一张单子回头对鹰翔太说:“只要错开这些地方就行了,连他们几点可能出现在哪里我都给你标注出来了。”等看清楚翔太略带崇拜之色的眼神,他却打了个寒颤,“你怎么回事。” “啊,不,没有。”成年人也很尴尬,他伸手捏捏自己的鼻梁架,“只是觉得波澈君很厉害。”他不由问出另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有这么厉害的个性,为什么没有找一份正当的工作?”波澈健的年纪不大,只比太宰大了几岁,这年纪的孩子,一般都在上大学,而他,早早地窝在了地下室内,靠骇客的工作攫取金钱。 或许还有其他工作吧,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能够让人拥有身份的工作。 这与大部分人的生存轨迹不太一样,他想。 当个性出现之后,社会上的人忽然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倒不是说原本没有社会分级,只是更明显了,那些拥有优秀个性的孩子从小会受到老师的重视,受到高规格的培养,因此,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在走出社会后成为杰出的人。 曾经有项调查,探讨过在受教育时代资源倾斜造成的后果,那些被重点关照的、活在赞美声中的人,往往更加容易获得成功。 “嗯。”波澈健仰着头,他脖子卡在椅背上,脑袋向后仰躺,“开始调查我了,这难道是英雄的通病吗?”他嘲讽地笑了,叼在牙齿缝间的pocky应声而断,等咯吱咯吱地咀嚼完之后说,“不是每个个性优秀的人都要跟你们一样,”他说,“而且啊,我根本不是什么个性优秀的人,在你们都跟家长吵闹着想要成为英雄的时代,我可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精神病院里啊,大叔。] [哎?精神病院?] 很可惜,波澈健并没有接着讲解的欲望,他把那些纸张一股脑地塞在人怀里:“走吧走吧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忙。” 鹰翔太被轰了出来。 之后他就回到了久违的福冈,当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脏外套往房间里走时,冷不丁听见太宰说:“哎呀,终于回来了,翔太君。” 他穿着一袭衬衫,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持电动手柄。 电视屏幕上正放着格斗游戏的画面,手柄被操控得上下左右,向四方挪动着,即便太宰在跟鹰翔太说话,都没有耽误他打游戏。 “HIT!HIT!”电子音伴随着夸张的击打声,阻挠着鹰翔太的听觉。 “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太宰没有看他的人,轻柔的连成串的话语从他口中流淌出来,“我看了哦,翔太君最近的行动很多,说是名声大噪也不为过吧,穷凶极恶的敌人、失格的英雄、犯下滔天罪行的官员,通通死了啊,歌利亚君。” “网上好像有人称呼你是阿喀琉斯二世,呼声要比斯坦因还要高了。” 英雄杀手斯坦因,在过去的几年中杀了无数他认为是失格的英雄。 注意,是认为失格,绝大部分的英雄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行,只是他认为这些人都没有成为英雄的资格罢了。 [这样的人,根本就连思想犯都算不上吧。] 就算是太宰治都不由点评两句。 [只是自我满足的杀人狂而已。] 就行为模式而言,他与阿喀琉斯差了不少,但他一直坚称自己是阿喀琉斯的后继者。 “等等,斯坦因。”鹰翔太想起来了,这就是他难得回来一次的,最重要的原因,“他……” “叮玲玲、叮玲玲——”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显示:小庄速。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1%] 第69章 当太宰赶到朝日文库时,朝日文库已经被闪着蓝红双色灯的警察车还有所属片区的英雄们包围了。 朝日文库是个很大的公司,即使到了纸媒式微的年代,也依靠着网络媒体部分与英雄小说顽强地发展着。它的东京总部是一座非常具有现代化气息的大楼,部分外墙壁上覆盖着玻璃幕,既没有引起光学污染,又让整座建筑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太宰是中午时赶到的,以往这时,恰好是在各位员工的工作时间,穿着套装的女性与穿着西装的男性应在一楼大门进进出出,带着饭团便当出门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公园吃饭,或者在便利店购买每日便当。 但是今天,楼下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员工怕是都趴在玻璃面上,居高临下看着低层的情况,又或者胆子小一点的人已经从公司逃离了。 “太宰。”来的是他的老朋友霍克斯,霍克斯的表情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严肃,“这里不是我的辖区,但东大附中距离朝日文库很近,我就直接被抽调来了。”做了简单的解释后,下一句话中透出了十二万分的警告意味,“这次事件与你有关。” “大致情况我已经听说了。”这回太宰的声音终于不轻快了,脸上也没有带着寻常的,仿佛世间万物都是过眼云烟的,神佛一般的浅淡笑容,他没有表情,这样的太宰治霍克斯是第一次看见。 [他好像总是在笑,看似愉快的笑、没有内容实质的笑、充满恶意的笑、嘲讽的笑。仔细想想,确实没有看过几次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霍克斯陷入了回忆之海,他偶尔几次看见太宰面无表情,都是他在眺望远方,山树花草,以及遥远的天空,在虚无的景象中,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而现在…… “你生气了吗,太宰?”霍克斯皱皱眉头,忍不住问出这句话,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不是应该由他来问的事,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言,他假咳两声,对太宰说,“小庄先生在一楼的会客室里。” 太宰对霍克斯点点头,他当然不可能回答,关于自己是否生气的问题。 …… 小庄速的样子有点惨,他与所有的受害人一样,披着毯子,手捧热茶,面前还放了一大筐甜甜圈。 他很努力地在镇定了,但时间过去许久,脸色还是煞白的,人坐在那,像一具僵硬的石雕。 然而等看见太宰时,这具石雕却被赋予了生命力,他猛地站了起来,身边的警员都来不及按住他,绒毛毯子顺着肩膀斜坡的弧度一路向下滑。 “太宰老师!”他激动地说,“太宰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给你打那通电话就是叫你不要来,找个英雄事务所呆着,斯坦因的话普通英雄扛不住,找到霍克斯还不行吗,就算是没有找到英雄,在静冈呆着也比来我这里安全多了……”他像是一架加特林机关枪,噼里啪啦向外疯狂吐子弹,警员看着他都惊呆了,现在的小庄速哪里有受害人的样子,他已经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放在一边,化身不停念叨太宰的老妈子。 后赶来的霍克斯看见他这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在心中默默想[啊,小庄编辑,就是这样的人啊。] 如果在他身上贴浅薄的标签,大概是“老妈子”“唠叨”“很关心太宰”“热血男儿”。 “别担心别担心。”看见小庄恢复了精神的模样,太宰的面部表情也柔化了些许,起码不是之前的面无表情,“就是因为霍克斯君在这里我才来的啊,有他保护我的话,我会非常安全。”他说,“放心吧,小庄先生。” 在他轻柔的话语中,小庄速松弛下来。 …… 四十分钟前。 “摩西摩西,这里是太宰。”他用几根手指,捻起手机,“小庄先生?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约定的交稿期还没有到哦。” “……”电话那一方并没有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正相反,只有几声过呼吸似的喘息,仿佛下一秒人就会被不可名状的情绪击倒,被打败一样。 太宰脸上还带着苍白的面具,但他的声音却改变了,像水一样的清澈,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冷静下来小庄先生,我很安全,你也很安全,发生了什么事,警察叫了吗,你现在在哪里?镇定下来。” 当他安抚人时,声音中会怀揣着一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高昂感,无论心里有多么焦虑,都会被他安抚下来。小庄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点儿,他咔咔咔了几声,喉咙口干涩得不行,所幸没有受到伤害:“快点躲起来,太宰老师,英雄杀手斯坦因来朝日文库找你了,他寻找了你的联系方式,还好我没有存有关的信息,而是将你的号码记在心里,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小庄的记忆力不错,而且他很在乎保护作者的隐私,像是与太宰的记录都是进行完之后就删除,并且他的联系方式他都没有存储在手机中,而是靠记忆力背诵下来。 同行的人嘲笑他作风古板,像个昭和时代的小老头,想不到的是,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那你受伤了吗,小庄先生?” “不,并没有,只是身体不太能动,斯坦因没有太攻击我们。” “保护好你自己,小庄先生。” 手机,挂断了。 鹰翔太一直没说话,他在太宰边上,当一根安静的人柱,等到电话挂断才开口:“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 太宰没有说话。 鹰翔太说:”我一直在追踪英雄杀手斯坦因的消息,他原本活动范围很随机,但是最近到的几个地方却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他顿了一下,“比如说他到过你的作品发布会场地。”还有些别的来源,例如小道消息中斯坦因是太宰书的粉丝,以及他最近正在打听作者的消息等等,有了波澈健的帮助,鹰翔太像是一尾游鱼,以极快的速度融入在信息的海洋中,即便是那些敌人,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人的消息,他也能打听到。 “总之,就是这样。”他说,“我怀疑斯坦因盯上你了,太宰。” 太宰治的关注点却有点奇怪,他向门厅走,拿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外套,一边扣扣子,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翔太君的话,是为什么会关注斯坦因?果然是出于同为阿喀琉斯粉丝的执念吗?” 鹰翔太僵住了,他露出了那种略带点不好意思的局促表情。 太宰治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模样,他说:“嘛,有这样的想法也算是人之常情没有错,不过,我稍稍给你提一个建议。”他说,“如果说翔太君是真的想成为反英雄的话,还是不要把自己局限在阿喀琉斯的影响下比较好哦。”手指灵巧地盘着扣子,“偶像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给你顶礼膜拜,而是作为前行路上得道标,为你树立方向,一味的模仿只能让自己局限在阴影之下,成为远不如他的人。” 鹰翔太没有说话。 “如果说你真的想要践行理想的话,最好把眼界放得更加开阔一点,不仅仅是成为阿喀琉斯二世,而是成为你更加想成为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鹰翔太动动嘴唇:“大概。”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他又不禁问自己[就像是欧鲁迈特立在所有的英雄之前,却没有人是真正地想要超越他一样。]他始终牢记霍克斯的评价,[人在面对巨大的丰碑时,总是忍不住低下头颅,不断地模仿前人的行为。] 崇古的思想,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存在。 他忍不住追问:“怎样才能成为那样的人,怎样才能超越?” “很简单。”太宰打开门,光透过狭窄的门缝挤进来,门框的大小并没有限制光线的形状,它们自由地散落在地面上,像是跃动的黄金。 “给自己立一个更大的目标就行了。”他说,“比如,消灭全世界的邪恶。” [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却又无比鼓舞人心的,宏大的目标。] …… 目击斯坦因闯入事件的人并不少,在太宰他们赶来之前,到场的警察们已经搜集好目击者的口供,并且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小庄速受到了惊吓,他原本应该去休息,但是现在他执意要求由自己向太宰治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 [多视角的讲述固然很好,但其他目击者,也就是我的同事们,不过是在斯坦因闯入时抱头鼠窜和放声尖叫而已,他们诉说的真相,与其说是近距离观摩到的真相,还不如说是脑中臆想补充完全的真相。] 他性格中爱操心的老妈子的一面占据了上风,如果不是由他事无巨细地交代,那是绝对无法放心的,他脱下外披的毯子,一次又一次地向人们保证,他可以讲述,他的思维很清晰。 “交给你了,小庄君。”太宰的称呼忽然变了,对他来说“先生”是用来称呼作为编辑的小庄速,而“君”,那是更加让他亲近的赋予一定信任的人才能得到的称谓。 “好的。”小庄喝了口冰水,坐在椅子上,开始娓娓道来,“他是在12点36分时闯入的。” …… 斯坦因是位忍者,或者说,他是用锤炼忍者的方式来锤炼自己的肉、体。 即便在这个时代,伊贺一带依旧保存少许的忍者村落,他们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远离尘世。 英雄也好,斯坦因的支持者也好,不少人曾经探讨过他出现的时间轴,以及从少许的影像中分析他一身的技巧是从哪里学习而来,比较统一的答案就是伊贺的某个流派。 “他是从通风管道中爬进来的。”小庄说,“他的身手灵巧,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至于身材,虽然是成年人应该有的身材,却要精瘦很多,我们头顶的空调是中央空调,通风管道很宽敞,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从大楼外连接空调管道的地方潜入,然后一路顺着管道爬到了我们编辑部所在的办公室。” 霍克斯说:“是的,已经确定外部空调板被卸下来了。”小庄说的是对的。 “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长什么样子,本来我的身份就不是什么秘密。”他说,“当时我们还在工作,朝日文库的午餐时间是下午1点到2点。” “哐当——” “哐当——” “轰隆隆——” 头顶的中央空调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工作的人也不得不放下了手上的工作,抬头望望顶上的:“是空调出问题了吗?打电话找人来修吧?” 小庄也抬头了,但他正好在空调底下,从细密的排风扇中他看见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说斯坦因那双狼一样闪着寒光的眼睛。 “!”他腾一下站起来说,“快点走!”声音喊得很大,是对同事说的。 正在工作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他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却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过分迟疑,“怎么了,小庄?” “空调里有人!” 这句话刚喊完,悬挂在天顶的空调板就应声而落,那块板子砸在小庄面前的办公桌上,所幸没有伤到人,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下一秒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那些靠近门口的工作人员慌忙地向外逃窜,女士跑掉了高跟鞋,而男的连西装外套都不能拿。 小庄速不能逃跑,斯坦因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对方身上确实散发出了一种不知道该说是杀气还是其他什么的,无形的气势。 这种气势震撼到了他,让他没有办法动,没有办法逃跑。 他无端想到了童年时期看过的动画火影忍者,好像是中忍考试吧,那时候佐助他们面对大蛇丸是不是就这样?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用利器划破自己的肌肤。 “你有什么事?”他只能佯装镇定,“英雄杀手,斯坦因。” “你——”斯坦因的声音跟他想象中的一样,沙哑而又低沉,“你认识太宰治。”他说,“他在哪里。” 小庄速梗着脖子不说话。 几乎是下一秒,斯坦因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苦无在他身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舔了口苦无上的血液,小庄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抽,从概念上的不敢动而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法动弹。 “我自己来找。” 最先是电脑与手机。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工作时间,所以电脑屏幕是开着的,不需要密码输入,斯坦因找了一圈,除了校对的文稿之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手机也是,用人的指纹就可以点进去,但是联系方式啊,line的对话等等,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最后则是把每一个抽屉都打开,寻找太宰治留下来的手稿,现在绝大多数的作者都是依赖电脑打字,但是在写封面寄语等话的时候会选择手写,据说更加能够表现作者的诚恳。 结果斯坦因意外地发现,太宰治并不是这年头多有的作家,他的那些文章,竟然都有手稿,用钢笔在网格中写下一个个流畅的,边角甚至有点圆润的假名,还有汉字,他是极少见的那种写了一手好字的人。 [而且……] 看着那些文字,他的眼中迸溅出了狂喜的神色,斯坦因拿出手机,以小庄速在的角度,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更看不见他手机屏幕上投影出了什么,他只能勉强抬头,见他对比一会儿后把手机揣在兜里,然后席卷了太宰治所有的手稿,离开了。 “以上,就是我看见的,完整的真相。” 小庄以这句话作为总结,结束了叙述。 霍克斯也陷入了沉默,这次事件叙述在场的人非常少,只有太宰治、小庄速、霍克斯,警察原本也想要加入,却被坚定得拒绝了,小庄速拒绝让更多人知道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有霍克斯,第一点是因为,他以一知半解的旁观者身份经历过长枝山竹事件,认为霍克斯与太宰治之间是有合作基础的,其次,他认为霍克斯与太宰老师之间存在着朋友关系。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太宰老师?” 大概是在几天前,他见到太宰治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好心情。 当太宰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比平时更加雀跃一些,脚步更加轻快,重点是萦绕在对方身体周围的气息,那是能够感染人的,给人带来好心情的气息。 “哎,高兴的事情吗?”他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昨天晚上吃了很好吃的蟹肉罐头,也算是高兴的事情吗?” “是和朋友在外面吃的吗?”他问。 “差不多哦,”太宰说,“我们还拍了合影。”说着把手机拿出来给小庄速看,“非常棒的合影对吧?” 小庄笑了,他说:“那太宰老师,让你高兴的应该不仅仅是蟹肉罐头,还有朋友们啊。”他笑得甚至有点欣慰。 [真是太好了,太宰老师也有朋友啊。] [每次到太宰老师家的时候都空荡荡的,不过前段时间倒是多出了些生活气息就是了,话题扯回来,先前他似乎从来没有太提到过与朋友相关的事,我还很担心老师的性格是不是太孤僻了,结果还是有三俩好朋友的。] [实在是太好了。] 他几乎要放下心来。 因为那张照片的缘故,小庄速对霍克斯的信任程度提高了一大截。 听了小庄速的叙述,说霍克斯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甚至他的想法已经多到快要把自己给淹没了。 [啧!]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斯坦因绝对是与太宰治有渊源的,认识应该不认识,否则绝对不会找到小庄速那里,但是能让他专门上门,并且抢夺手稿……] 如果让其他人来看这件事情的话,说不定会将斯坦因归类成狂热粉丝,但是让霍克斯来分析,是绝对不可能的。 [英雄杀手斯坦因,连续袭击多名英雄,不与寻常敌人为伍,并且对金钱不感兴趣。] 他们英雄专门就他进行过一组讨论,结果是,斯坦因是一名拥有非常坚定意志以及扭曲三观的敌人,即使他是太宰的书粉,霍克斯不怀疑这一点,因为太宰治书中的内容,实在是很容易吸引,那些进行过分深刻思考,甚至产生重大偏差的人。 [但他绝对不可能出于自身的兴趣抢夺手稿。] 他顺着这想法向下[为什么要抢夺手稿,最有可能的是他看出了某样东西。] [比方说,字迹。] 他用很复杂的眼神看向太宰治:“你,有可能以前跟斯坦因接触过吗?” “怎么可能啊,霍克斯君。”又来了,太宰式若无其事地抱怨,他经常这样说话,你永远无法从他的话中判断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怎么可能呢,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啊,怎么会与可怕的英雄杀手相接触?”他说,“而且,如果他认识我的话,就不会找到小庄编辑那里了。” [啊,就是这样。] 霍克斯想。 [就算我也不知道,太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在做些什么,他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有他想让你知道出来的那一面。] 他忽然想到了九州事件中,呈现在他眼前的太宰治的个性,那一定又是他计划好的,计划好暴露在自己面前的个性。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太宰。] “不管怎么说。”霍克斯艰难地开口了,“可以确定的是,太宰你已经成为了英雄杀手的目标,而他几乎是这个时代最穷凶极恶的敌人之一。” “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任课老师的角度,还是英雄的角度,我都想要保护好你的安全。”他说,“之前我已经打了一通电话与东大附中还有雄英高中的校长们谈过。” 他一双眼睛直视太宰治:“你的姓名在小范围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斯坦因能够查到东大附中,就必定会知道你是谁。” “而在东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有多名英雄以及欧鲁迈特任教的雄英高中,它的安保登记甚至比政府与都内厅还要高。”他说,“所以,太宰,为了你的安全,在这段时间内,你愿意到雄英高中上课,接受英雄们的保护吗?”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2%] 第70章 宏义准备了无数个安全屋。 他是警察出生,但在一年前提交了辞职报告,这在警察系统内是极度常见的情况,那些有能力的,个性却不是很出色的警察们在系统内蹉跎几年之后,不约而同考上了英雄执照,辞职,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英雄或者知名英雄助手的身份活动着。 宏义的领导们以为,他也会走上这条路,却没有想到能干的下属不过留下句“回老家结婚”,就销声匿迹了。 “哎,就这样吗?”津岛修治扒在桌子上,这是方矮桌,等到冬天,它就会变成更加日式的被炉,不知道为什么,宏义准备的安全屋中总是会出现诸如此类极具生活气息的用品,这似乎能表现,他自己就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就是这样。”宏义漫不经心地回答,“一点营养都没有的故事,先前就告诉过你,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他正在给自己处理伤口,安全屋里有十分全套的基础医疗设备,修治见他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绑绷带,干脆绕着桌子换了个边,到他身旁,帮他系。 他包扎伤口的功夫实在是好,不说是平整的绷带,蝴蝶结都好看得紧。 宏义睁大眼睛,用纯男性化的口吻说:“挺不错的啊!”他的嗓门不大,语气却十分大大咧咧,在他之前,怕也只有铁名巧才会这么跟修治说话。 修治把医疗箱收了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中拿出一叠纸,一些纸是硬卡纸,轮廓硬挺,还有几张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笔记本纸张,被对折成四方形。 钢笔的水是灌满的。他趴伏在桌炉边上,坐姿不利,环境不宜,却在纸上落下一连串漂亮却并不工整的字,撇得潇洒自如,捺得峰回路转。 修治君用这样的字体,缓缓记录下了死刑犯生前的罪行。 这是他跟着宏义的第一个半年。 …… 半年前,宏义将修治从空无一人的宅邸中领了出来。说是空无一人其实不大贴切,真要说的话,应该是除了修治之外无一活人。 这并不是什么充满智慧的举动,相反还十分鲁莽,首相猝然死亡,国家不说是陷入动乱,上层也是要忙乱一阵子,首相保护在手心里的儿子也失踪了,他的亲信自然要竭力寻找,带着修治君走,无疑是拽了一大箩筐的拖油瓶,就算是聪明如他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宏义要这么做。 明明当时的他也不过就是一初出茅庐,手上沾了一二条人命的反英雄罢了。 关于这问题,他追着宏义询问了好几次,青年给问得烦了,终于忍不住告饶,什么“不可以告诉小孩子”之类的思想给他抛到脑后。 “如果说,他们送给我的称呼可以当真的话。”他点了根烟,站在四四方方的玻璃间隔内,这是东京都内少有的吸烟点,说是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在这些细节方面,宏义却总是老老实实的,太宰几次想要跟他一起进吸烟室,却又被拎了出来,还美其名曰“不吸入有害气体”。 他只能隔着阻断玻璃,听他模模糊糊的声音。 “真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你露出了求救的眼神,英雄的话,是绝对无法对其他人的求救信号不管的对吧。”他缓缓吐出一圈眼,“所以我帮了阿巧,所以我带你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 “哎?”修治的眼尾上挑,常常因微笑而眯起来的眼睛睁大了,他的惊讶实在不作伪,他没有想到宏义会给出这答案。 [哇,出现了。]宏义差点夹不住烟。 [小孩子的表情?原来这小鬼也能露出小孩子的表情吗?] 心头猛地涌上一股渴望,想要用两根手指头夹住小孩儿的柔软的脸颊,向外轻轻一扯。 “我真的露出求救的表情了吗?”他立刻换上了假模样困扰的神色,“那是怎样的表情啊。”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彩,就好像是隐秘地得意于自己提出的问题一样,仿佛只要宏义无法回答出来,就能论证他没有求救。 直肠子的男人对他千回百转的心思有所察觉,却不知道如何应对,也干脆不虚与委蛇,他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道:“说不出来,反正千百个人就有千百种求救的表情,但怎么说。”他以种十分形而上的说法解释,“就是看见你的眼睛,就觉得人在求救。” “以前没有人告诉你过类似的话吗?” [有。] 修治的笑意不曾达到眼底,此时更在表面上凝结了一层冰。 [铁名先生就说过。] [但是啊,就算身体机能还算强大,心灵上来说,铁名先生完全就是优柔寡断的弱者对吧,甚至都没有我的心灵来的强大?我会求救吗?我会向他求救吗?弱小的、如果没有我就无法第一次逃出的铁名先生,是怎样觉得他有能力可以拯救我?] 宏义第一根烟抽完了,他看了眼修治,差点打冷颤。 “我觉得你在想不好的事。”他觉得自己不能抽烟了,走出四方玻璃亭,宽大的手猛地盖在小孩儿的脑袋上,在他蓬松的头发上随意一揉,指缝间甚至溢出几根调皮的发丝。 “别想了,表情真难看。”他说,“给自己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吧,事情多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哎?”他又故意扮孩子了,说实在的,以宏义的野生直觉来说,觉得修治的表情有些假,但若是让别人看见,尤其是爱心泛滥的妇女,怕是抱在怀中一边蹂、躏一边喋喋不休“好可爱啊,好可爱啊!” “嗯——”他苦思冥想好一阵,脸颊两侧的肌肉都僵硬了,“你要不要,帮我写信?”他说,“修治的字写得怎么样?” 他说:“你希望我写什么样的字,我就能写什么样的字。” “没那么多的要求。”他说,“来帮我写罪状函吧。”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经由自己的手,最和平的工作了。 [孩子的话,长大后的字迹与孩童时期的字迹一定不同吧。]他是这样想的。 [现在写写的话,未来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就把这项工作交给闲的发慌的修治君好了,省得他一有时间就思考生存与毁灭,这种题目对活在世界上的人来说,太难了。] “可以啊。”孩子轻飘飘地答应下来,他的声音实在是没有重量。 书写失格英雄的信函、细数罪人官员的状纸,修治君一写,就是三年。 …… “好。” 在太宰来之前,霍克斯想了一肚子的废话,准备说服他。说是废话,是因为他不确定太宰会听他的,这人看上去很有主意,你都没法用固执来形容太宰,因为他足够聪明,能够规避一切自己不想要做的事。以他对太宰浅薄的了解来看,他不一定会接受源于英雄的些微好意,更能找出一箩筐的理由,扯出大旗子拒绝去雄英。 但他还是准备试试,并不是为了探究太宰与斯坦因有关的空白的过去,而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希望另外一个朋友平安罢了。 [那些空白的资料,我自己想办法破解,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是这么想的,很理想主义,甚至有点少年意气,说到底霍克斯只是位年轻人。 “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宰会顺利答应,不需要他游说哪怕一句,在他开口的瞬间霍克斯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真的,去雄英,不反悔?” 太宰眯起眼睛:“是的。”他说,“既然雄英能够保障我的安全,为什么不去?反正这所高校的偏差值与东大附中不相上下,纵使文化课差一些,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学校早已无法给予我知识,更多的都是从生活以及优秀的书本中获得的。”他说,“而且绿谷君、爆豪同学、消太君,还有你霍克斯君。”他笃定地看向霍克斯,“一旦我去了雄英,霍克斯君绝对会立刻跟过去对吧。” “在做出决定之前各方已经协谈过了,参加的人无非就那些,东大附中的校长、雄英校长,还有相关人士,比方说霍克斯你与消太君。”他晃着脑袋,“倘若说我还是无个性的话即便转校也是普通科,不,英雄科也能进入,却未免有点格格不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的个性和消太君是同一类别的,强度还更高,即便是出于稀少的个性都有进入英雄科的资格。” “上杉校长大概会迫不及待把我送出去吧。”他面上划过一闪而逝的微笑。 霍克斯:“……” “所以你都猜到了吗?”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暴露个性难道是为了进雄英?” [事情的发展,都在你的意料中吗?] 太宰移开眼神:“你大可以随意猜测。”他说,“猜猜看我的意图,猜猜看我要做什么,猜猜看我是否会给雄英带来改变。” [给雄英带来改变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气缓缓地吐出来。 “真敢说啊,小鬼。” …… 从早上睁开眼睛起,绿谷出久就惴惴不安。 说是惴惴不安也不大对,他拥有的只不过是最初级的人类的第六感,从睁眼开始,心就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咚咚咚”跳着。 [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他站在电车上,手拉着吊把,车开得很快,也很平稳,窗外的景色一变再变。静冈的郊区是日本典型的乡下,有几栋低矮的一户建,更多的却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民在这里种植水果与蔬菜,再以高价买给八百屋。 到东京站再度换乘一次车,就能到雄英,东京站人多,人们摩肩接踵,他的背被沉重的书包压得有点佝偻,又因为今天心里怀揣着事,走路时不大留神,给人撞了好几下。 糟糕的机遇让绿谷的心情更加低落,他不由想。 [今天的运气真不怎么样啊。] 想着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一看,眼睛睁大了,即便是在公共场合,也差一点叫出声。 “哎!” …… “咚咚咚咚咚咚——”走廊上传来一连窜急促的脚步声,步子很重,声音很大,雄英的教室与其他学校没有区别,门都是推拉的活动门板,绿谷出久跑得太快了,推门的动作很重,无论是在教室里的学生还是教师外的学生也好,他们都听见了门板撞墙上所发出的巨大响声。 “轰隆——” “抱歉。”他下意识地先为自己失礼的行为道歉,转而就走进班级里,边走边说,“各位,看到手机上的……” “新闻通报是吧?”教室里有十来个人,切岛锐儿郎直接接话,他的声音不比平时,听起来一点也不大大咧咧,相反,带着股略有些不同的严肃,“我们正在讨论这件事。” 刚才在地铁站的时候,绿谷出久接到了新闻通报,这则通报并不是发在任何一个新闻app上,而是发在百分之九十五日本人都会下载的,有关敌人与英雄对决地点以及今日地段交通的app上。 日本的犯罪率说是全球最低,其实也只不过维持在岌岌可危的20%,这还是在有欧鲁迈特的大前提下,那些敌人,他们的个性五花八门,其中有不少,只要运用者有一点点邪念,就会对社会造成危害。无论是学生也好、上班族也好,都不想在每日通勤的途中撞上敌人,这款app的功能就是以最快速度报道当地敌人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造成的损害,让人们避开不可通行的地段。 而今天,app上推送了一条与此无关,不,应该说还有点关系吧。 绿谷出久再次打开app,白纸黑字构成的醒目标题撞在他的眼中,而那些具有更加深刻意义的内容,让他的心都忍不住颤抖了。 #我们真的能相信英雄吗?# 往下,是有理有据的事件,首当其中的就是他们在九州经历的炸弹魔事件,文章中配了照片,英雄骑士换下了他的铠甲,穿上了囚服,他的下巴上长出了新的胡渣,头发用清水顺后梳理过,总之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整洁的外观,但让其他人一看,总会觉得他与意气风发时不同,憔悴了许多。 然而英雄骑士的神色却很平静,对比过去,那时他的眼神深处总是流露出局促与不安,现在的话,他已经彻底的解放了。 能够平静地直视自己的过去,平静地正色自己的灵魂,看他曾经做下的好事以及犯下的,可以被称为是罪行的事。 九州事件是瞒不住的,而它引起的巨大社会轰动也不言而喻,他们这些亲历过九州事件的人,并不能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英雄骑士是个好人是真的,他捐献了很多福利院也是真的,芽英志协助他抓捕敌人是真的,他想要把整个九州送上天也是真的。 高中生的三观虽然成形,他们的世界中并非黑白分明,但想要理解小人物的心态,想要诠释疯子的思想,对他们来说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艰难之后只能沉默,沉默地思考这件事,然后告诉自己,他们不会成为英雄骑士一样的人。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法。 [不过……] 绿谷划动屏幕,文章向下移动,除了九州事件以外,文上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是普通百姓,甚至包括他们都不太清楚的,树理事件。 起因、经过、结果,模糊处理的血腥照片,参与的英雄,犯下的罪行,还有最戳中人心的,孩子们的眼神。 这个孩子们并不是普通孩子,编辑者从历史的长廊中翻出了一组照片,大概是十年前拍的,如果心野长枝看见这种照片,一定能够认出来,这就是他们这些被诱拐的敌人的孩子,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集中营。集中营的大人,也就是管教的人员,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留下了照片,这些照片有的拍男孩,有的拍女孩,有的拍他们糟糕的环境。 其中最戳动人心的,就是那些孩子都拥有相似的麻木的眼神,这眼神是没有理想,没有未来,没有生命力的,有正常三观与良知的人,即便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都会动容。 谁能想到,孩童会拥有完全没有生命力的,仿佛受到了无限折磨的沧桑眼神? 而绿谷出久,他们这些英雄的后备役本来就拥有比常人更加旺盛的正义感,谁不会被照片震撼到? 沉默的教室中,有人打破了坟墓般的寂静。 “是真的吗,树理事件?” 八百万也很难过,她说:“很遗憾,应该是真的。”她说,“我听爸爸妈妈谈论过只言片语,但他们不太希望我知道细节,就没有接着说。”然而,真实性是可以确定的。 正因为是真的,所以群体才会低落。 “哐当——”门又被打开了。 爆豪双手插在兜里,眉毛凶恶得倒竖着,他以实现逡巡教室一周,发出不屑的感叹:“哈?你们都是什么表情?” 峰田石都要飙泪了:“你难道没有看见树理事件吗?看到的人怎么会高兴起来?”他喋喋不休,“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社会一定会对英雄产生信任危机,就不要说他们了,我都快要没有办法信任英雄了。” “哐——”爆豪伸出脚,脚底在桌上猛地一踹。 “我才不管你信不信任英雄。”他的瞳仁是红色的,“我信任欧鲁迈特,而且老子就是未来的英雄,我信任我自己。” “哈,不过是英雄群体中一小部分的渣滓犯了事,就能推及所有的英雄了吗?”他的眼神好像锁定了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声音低沉却振聋发聩,“我会成为最强的英雄,名字也会登上高额纳税人榜单,失格的英雄与敌人,都是我要逮捕的对象。” 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他的信念。 “叮铃铃铃铃——”上课铃打响了,无论是在做什么事情,同学们都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爆豪放下脚,哪里管蜷缩在课桌之后的峰田,自顾自地回到座位上。 在铃声停止前一秒,相泽消太踩着点推开门,他把教案放在桌上,对下面做好的同学说:“在今天上课之前,先给各位介绍一下从今天开始在A班的新同学。”他对门外的人说,“进来吧。” “哗啦——”门又开了。 绿谷出久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他的眉头都被带着掀起来,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太宰同学?] “各位好。”换上衬衫与雄英浅色校裤的少年人,用有些轻佻的语调与下面人打招呼,“我是东大附中的太宰治,暂时会就读于雄英中学的A班,至于什么时候回去,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哎???”疑惑的声音快要把教室的天花板给掀翻了。 相泽消太不得不曲起手指,在黑板上敲了敲:“好了,太宰突然转进来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我们留到下次再说,现在先上课。”他转头对人吩咐道,“你做靠窗边的位置吧,太宰。”前面就是绿谷出久。 “好~”他走在过道时还对绿谷出久打了个招呼,“又要做同学了,绿谷君。” 而绿谷,他愣愣地应了,然而一头绵羊似飘逸的卷发都由于脑子转不过弯而卷曲起来,满心满眼就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宰同学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是东大附中的学生吗”等等等等。 至于爆豪,他就冷冷地给了太宰一个眼神,随后又看向黑板,看他的模样,几乎是要把太宰治当成隐身人,当然了,最后会不会被点炸,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那我们开始上课吧。”相泽消太没精打采地说,“今天我们讨论的问题,就是刚才才你们才从推送上看见的。”他说,“关于英雄值不值得信任。”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71章 雄英高中,是一所教师拥有高度教学自由的学校。 教师拥有的权利太多了,制定科目的权利,开除学生的权利,建立奖惩机制的权利……同时,他们也拥有许多义务,首先,就是保护学生的义务。 在赋予教师特殊权利的同时,雄英高中对教师的选拔也到了十分严苛的地步,除非像欧鲁迈特这样划时代的灯塔英雄,其他人,即使是英雄想要进入这所学校,都是非常艰难的事。 教师证只是第一位的,在确保拥有教导学生的职业素养之后,还要对其英雄时代的活动,以及更早的活动进行严密的审查,确保他们有分辨未来英雄的能力,以及能做出有利的指引。 而相泽消太,别看他常年一幅睡不醒的模样,作为教师的评分却相当高,严格是严格,教导出的学生却都成为了优秀的英雄。 优秀的英雄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会展现出英雄的天赋,他是这么认为的。 [而英雄的素质,很大一部分体现在思想上。他们必须要能独立思考,会明辨是非,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与信念。] 他转身,在黑板上留下遒劲而工整的粉笔字:“来说说看吧,对这件事情的分析。”他说,“可以从几个方向来说,民众的反应,英雄失格的原因,如何杜绝防止等等等等。”他扒拉一下海带似的头发,“来说说看吧。” “消太君!”太宰的手臂像是笔直的旗杆,在他说话的同时就弹起来了,“我可以说吗消太君。” 他对相泽消太的称呼惊呆了一片人,上鸣电气他们,原本垂着头,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希望被老师发现,此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抬头,用看勇者的眼神看向太宰。 [消太君,是在说相泽老师吗,仔细想想老师的全名好像是相泽消太?太猛了吧。] [他和相泽老师认识吗?] [太宰,太宰,是不是在哪听过这名字。] [啊啊啊啊啊,太宰同学!] [……啧] 相泽消太一脸疲惫地看向太宰:“你先等等。”他说,“等到其他人说完了我再让你说。”他对太宰治的了解不算浅,他的思想深邃吗?是深邃的,他说的话有道理吗?不仅有,有些甚至能上升到这里的层次。但并不是每一种哲理都是对人有益的,就譬如说吗啡,适量摄入可以镇痛,用多了就成了害人的毒。相泽消太想,太宰的英雄理论对雄英的幼苗而言,就是这样的东西。 可以摄入,一旦接受了他的某些思想,在难过的同时却能建立起更加完备更加深的英雄观,但如果一上来就先入为主地让同学们吸食一大通黑泥,有多少人能够抗得住,就很难说了。 [尤其是大部分的同学,心性并没有绿谷还有爆豪来得坚定。] 他想。 两位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班主任对自己的评价很高,在他相泽消太的心中,绿谷出久就像是坚韧的苇草,即便是生长在石缝中,都能坚强地撕扯开一条缝。 爆豪则相识悬崖峭壁上探出的松柏,任尔东西南北风地吹,也不会改变生长的方向。 “哎,太不公平了吧。”太宰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手放了下来,“不能歧视外校学生啊消太君。” 相泽消太不为所动地补上一句话:“以及,在学校时叫我相泽老师。”他说,“到一处地方就要遵守一处地方的规定,太宰。” “好~”太宰拖长了尾音。 插科打诨后,班上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但也只是相对的,有的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人则双目失焦,神游天外,还有的人在思考,从他的眼中可以看见偶然闪现的智慧火花,更有学习态度认真的,还将自己想到的点记录下来,整合成文字。 自由思考时间有八分钟,这是相泽消太从第一堂课起就制定的规则,他严格计时,手机的秒表刚刚跑到八分钟,就被他掐停了:“时间到。”视线在场下逡巡一圈,“有没有什么看法。” 高中的课堂大同小异,沉默的大多数与积极的少数回答,让相泽消太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举手的竟然是丽日御茶子。 “丽日,你来说说看。” 丽日御茶子站起来:“我想以英雄骑士先生为出发点,谈谈我的想法。”她的表情有点局促,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说法,然而,在怀疑之下,还是想要把关于这次事件的感触全部说出来,“我认为,无论是英雄骑士先生也好,还是树理事件的几位英雄也好,他们的行为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她补充说,“理解,却不认同。” “现在的话,社会上主流的看法是一面倒地谴责失格的英雄,我认为是很正常的,然而那是民众的看法,身为英雄预备役的我们却不能这么看。”她说,“每个人成为英雄的动机都不相同,有些人是抱着很崇高的想要拯救其他人的理想成为英雄的,有些人则是拥有坚定的信念。” “但是,绝大多数的人想要成为英雄与想要成为明星是一样的。”她说,“比如说我,我想成为英雄是因为当英雄能挣很多钱,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帮爸爸妈妈一起还债,还有就是英雄的名声很大,如果我成为英雄的话,家里的亲戚都会为此而骄傲,并且我可以用自己的名气带动家里的工作,招揽更多的生意。” 如果丽日的想法让斯坦因知道,说不定会利落地给她一刀,提前了结英雄生涯,毕竟他对英雄不仅有能力上的要求,还有道德上的要求,在斯坦因心中,能够被称上英雄的人就应该像欧鲁迈特一样,为了民众,为了弱小的人奉献一切,不应该有自己的私欲。 而大部分的民众嘴上不说,心里的想法未尝与他不同。 [说得很实际。]相泽消太在心中点评,[不如说能够把自己摊在所有人面前进行分析,就是很有勇气的表现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丽日也成长了不少。] 她还在接着述说:“不管其他人怎么认为,在英雄职业的皮子底下,人还是那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想要获得金钱,想要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她说,“英雄骑士先生的审判我时从头到尾都跟进的,也知道他有家需要养,还有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儿,在他扬名之后,女孩的上学资金更加充裕,生活水平也变得更好。而其他人,他们有的要支撑高额的花销,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钱来干……”她凝视着相泽消太,“从这方面来看的话,我认为只要英雄还是人,那么诸如此类的失格事件就不可能断绝。”她的声音压低了,“也许在英雄群体之中还有更多的失格的英雄,只是目前为止都没有被人察觉到罢了。” “以上,是我对此次事件的看法。” 她坐下来。 相泽消太不置可否,同学们的心情也变得分外沉重,他问:“还有其他人有话要说吗?” 有一个人开头就接二连三有其他人开口了,论证的方式各种各样,就英雄的品格,饭田倒是说大部分的英雄在人格上还是相对可靠的,起码能够把一地的治安维持得很好,轰焦冻因自己与安徳瓦的关系,倒另辟蹊径地提出了百姓的仇恨问题。 他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面瘫池面,除却会把奇怪的,类似于“你知道个性婚姻吗”之类的尴尬问题甩给他人之外,还有就是聊起安德瓦时会苦大仇深,此时回答问题虽然还是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却让人听得心里发毛。 “人的恨意十分可怕。”他说,“树理事件与九州事件中,概念上都出现了敌人的后代,一方是完全的加害者,另外一方则是加害者混杂受害者的身份,但是普通百姓只会记得给他们带来伤害的人,除了英雄即将面临信任危机,他们也会招来另外一拨人的仇恨,比较糟糕的是,绝大多数的人会得出结论,他们身上确实有犯罪因子。” “长此以往得不到解决,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人还是会犯罪,社会治安会更加倒退。” 等一节课过去,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发言了,相泽消太双手按在教案上,语气无精打采:“你们说的比我预想得要好,能够提出这些问题,说出分析,就证明你们已经不是脑袋空空的人了。” “记住,英雄并不只要有体力与个性就行,头脑很重要,甚至更加重要,保持思考才是良好的英雄品格。” 甭管他看上去如何,口中吐出的话确实真实的赞许,雄英A班的学生才经过一轮思考,听见来自师长的肯定,还是很高兴的。 “最后。”相泽消太看向从丽日御茶子开口,便安静下来,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笑容的太宰治说,“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最后就交给你了。” “说是看吧,你的想法。”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3%] 第72章 相泽消太将太宰留到最后,实在是渲染足了气氛。除却先前就见过太宰的几位,其余大部分人也陆陆续续想到了“太宰治”名字的出处,在惊疑不定的同时,对他的态度上也多出了“肃然起敬”的成分。 人总是这样,在没见到真人之前,很容易通过道听途说的言论在他身上贴各种各样的标签。在太宰治年幼还是津岛修治时,无论他再怎么聪明,在铁名巧与阿喀琉斯眼中都是需要帮助的孩子;等到上国中,他在同班同学眼中就成了长相帅气成绩优异的无个性;国三之后,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只当他是思想家与文豪,好像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值得人用纸笔记录下来。 雄英的课堂里,那些不熟悉他的学生就是这么想的。 而认识他的人,譬如绿谷,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疲惫的神色,相泽消太不动声色,却也有些紧张,而爆豪,他的心中升腾起了异样的烦躁,理智上知道太宰此人偶尔还能说出点人话,情感上却分外不爽。 班级视线的中心笑盈盈地站起来,他扫视全班人,绿谷出久感觉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会儿又移开了。 [咦?] 他原本拘谨地蜷缩在椅子上,现在却稍微舒展了身体。论承受太宰的思想压迫,放眼日本社会都很少有人比他更有经验了,次数一多他也有了经验,知道在说有些话之前,太宰看人的眼神是不带善意的。 讥诮、嘲弄,在折寺第三年时,他们国文课上学过俄罗斯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绿谷出久读完后想,契诃夫在写小说时会不会面带与太宰一样的笑容,用相同的眼神看人? 时间回到现在,让绿谷感到奇怪的事,他并没有从太宰刚才的视线中察觉出恶意的成分,不如说现在的太宰十分和平。 [所以说,太宰同学准备说什么?]他有点期待,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 太宰站起来,他未语先笑:“我相当喜欢各位的发言,比东大附中的同学们有趣多了。”这句话无疑是招揽仇恨的,话语中居高临下的成分太多了,绿谷出久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折寺时期,那时太宰只要起身,也是这副模样。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既然各位已经从多方面浅薄地谈论了此次事件,我就来谈谈解决方法好了。”他说,“当然了,只是一个粗略的大体的构想,并没有完备的计划。”说是这么说,但刚才畅所欲言许久,也没有人敢说自己有解决方法,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人给震慑住了。 相泽消太都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我们现在的社会是二元对立的,如果说是从英雄与敌人的角度来看。”他说,“其实这也算是牢不可破的对立状态了,如果说是在同一阵营中,有互相牵制的双方,那么就会保证他们可以互相监管,但是很可惜,社会上的二元对立中,英雄是站绝对正面,而敌人是站绝对负面的。”他说,“子供向动画中的世界就是如此,英雄得到褒奖而敌人则会被所有人唾弃。” “不过,子供向的动画之所以面对儿童,就是因为其中描述的社会是过于理想化的,而我们的世界并不是这样。”他说,“不是所有的英雄都是动画中的主角,退一步来说不是所有的英雄都是欧鲁迈特,没有人怀疑英雄,没有人去看他们做的是对还是不对,很容易滋生出新的问题,道德感并没有高过普通人的英雄放任自己的欲望,用名声来攫取不应该得到的利益。” 他说出了非常诛心的话:“不用反驳我,在场的各位中有谁能说自己是永远为了别人而行动的圣人吗?”声音轻柔,内容却像是刀子。 “所以,真正意义上比较好的存在形式是三方的,就像是图像中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建构图形一样,在现有的基础上应该增添监察机构。”他说,“有关这部分的话我就不接着拓展延伸了,说到底我曾经也在签售会上发表过类似的言论,真要感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 “我今天想提出来的,是除此之外的另外一件事。”他话锋一转,“是基于大山潜幸、芽英志而产生的新的思考。” [大山潜幸,是树理事件中的受害人之一。]今天早上披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绿谷很容易从记忆的海洋中搜索出了这人的名字,还有他做过的事。 按照小说中的说法,他原本是树理英五郎手下的一把刀,不过刀反噬了,划伤主人。 “以芽英志为例,在他与英雄骑士合作,于九州活动的几年中,九州的犯罪率降到了最低。”他说,“有多少人知道原因吗?” 在接到了相泽消太允许的眼神之后,丽日御茶子回答说:“因为他与九州当地的敌人有联系。”她补充说明,“当地的敌人服从于芽英志的权威,除了一些与他不相干的人外,其他敌人受他约束,只在需要的时候犯罪。” “宾果。”太宰轻声说,“敌人约束敌人,随后城市的犯罪率下降,幅度甚至超过了英雄活跃时期。这也就是说,如果敌人拧成了一个整体,分散的犯罪分子得到了收容,那么他们进行的活动就是可以控制的。” 听到这里,在场人中掌握了最多资讯,并且最为年长的相泽消太也忍不住插话了,他说:“你是在讲,黑道。” 黑道这个词汇对绿谷出久这一世代的年轻人来说十分陌生,从个性陆陆续续出现到现在稳定的年限中,他们已经被英雄还有敌人打得支离破碎。原因有很多,新力量给群体带来的冲击,老派侠义之风并不能得到施展,原本在道上最会打架最有威望的人个性却不是很强,被下属打败等等等等…… 总之,到了这个时代,黑道已经销声匿迹了。 “黑道、黑帮、黑社会,无论用什么名字称呼也好,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差不多的,”太宰说,“并不是所有敌人一开始就是敌人,如果真看的话,发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社会抛弃的人,黑道也差不多,成绩并不好,打架却很厉害,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不良少年……这样的人、被主流社会抛弃的人其实是很容易被煽动的,一旦有个人站出来,扯着大义的旗子,便能在极快的时间内形成小团体,将零散的能力低下的敌人收在一起。” “由庞大的敌人团体管束零散的小敌人,社会自然会获得平静。” “等等。”有同学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那么庞大的敌人团体,你之前说他们是因为被社会抛弃了,找不到工作所以才开始当敌人的对吧。” “既然都当敌人了,聚集在一起难道不会犯下更大的罪行吗?” “并不会哦。”太宰愉快极了,“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罪犯,他们都是人类,都有家庭,也需要通过金钱维生,就像是过去的山口组,他们负责了整个东京的垃圾分类处理,一旦敌人形成大团体,合格的政府也会与他们进行交涉,给他们得以谋生的工作。”他顿了一下,“至于那些以犯罪为目的,真正具有反社会人格的敌人则会受到敌人团体以及英雄的双重打压,有了正当职业的‘敌人’并不会希望自己的生活规律被打破,回到被社会排挤在外的状态。” “社会无论怎样发展,最后都是殊途同归,即使是人人都拥有个性的社会也是一样的。”这是太宰的总结词,“我相信不久以后的将来,等到英雄与敌人身上的光辉还有有色眼镜开始褪色,国家依旧会变成矇昧时代以前的结构。” “与现在相比,那时候的结构要合理得多。” “叮铃铃铃铃——”下课铃声响了,铃声差点盖过了太宰的嗓音,但是绝大多数凝神屏息听他说话的人,都捕捉到了太宰的最后一句话。 “欧鲁迈特是真正的英雄,但是,他所费力支撑起来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畸形的。” “在培养出更过优秀英雄的同时,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是结构改革。” …… “怎么样?”根津校长对其他教师问道。 为了确保 学生们的安全,学校在公共场合设立摄像头,这在开学第一天就跟学生们交待过,有的摄像头是在教室,有的则是在走廊过道上。 相泽消太上完课之后,这堂课的内容被专门从冗长的摄像记录中挑出来,制作成了纪录片。 感谢摄像头的清晰度以及音质,太宰的话,同学们的话,都被捕捉下来,包括其他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老实说,很震撼。”说这句话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相泽消太,他将短片看了无数次,“人想要接受现有的理念是很容易的,但是对社会进行思考分析,参考过往的历史,?绎出改进的方案,却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他说,“尤其现在还不是战争年代,能够说出以上的话,只能证明太宰是天生的思想家。” “但是——”有英雄提出了不同意见,“思想家之所以是思想家,是因为他们提出的仅仅是思想,即便是实践都要到几十年以后。”他指着屏幕,“这孩子说的是不错,甚至可以说很正确,但我们如何说服政府的人成立监察机构,又怎样从满社会撒野的敌人中找到一个能够组建团地,把其他人拧成一团的对象?敌联盟吗?”他说了个冷笑话,“我不觉得他们有道义。” 从这人开始,英雄们被分外两派,然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是理想主义者,认为太宰的话虽然很对,但是对现在的社会来说,想要实行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然而…… 相泽消太陷入了沉默,并非觉得不能实现,相反,正是因为他对太宰有浅薄的了解,才认为他在说出这番话时,背后是有深意的的。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推导出必然的结果,而太宰治,目前为止,在他荒诞不经游戏人间的举动之下,却透着某种深意。 仿佛人世间的那些难题对他来说都是一眼就能看透的薄白纸,而相泽消太隐约察觉,从他暴露自己个性的那一刻起,一张硕大的网,就已经开始编织,并且将所有的英雄、敌人、在这个社会中生活着的普通市民,都罩了进去。 [他不会是想建立起所谓的三方克制体系吧?] 下一个问题。 [他想花多长时间,建立起这个体系?] “橡皮头、橡皮头。”有人不断喊着相泽消太的名字,终于将他从思考的海洋中拽出来了,抬起头,发现放映室中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根津校长还没有离开,霍克斯是正还喊自己的人,欧鲁迈特也陷入了思考,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思考着思考着就变成了使用个性的形态,没有人打扰他。 霍克斯压低声音,他略带些烦躁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我觉得不太对劲。”他说,“从九州开始,我们就被那小鬼牵着鼻子走,你说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相泽消太沉默了:“我不知道。” “就目前看来,我们只能观望。” “观望吗?”小小的鼠类借用他身姿灵巧的特点,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他抬起肉垫子说,“我倒是认为,如果太宰同学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位非常优秀非常聪明的同学的话,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他说,“请帮我通知其他老师,我明天不来上班,相泽君。”根津校长说,“我与东大附中的上杉校长有场茶会。” …… 同市内,晚上八点。 #太宰老师的签售会第二弹,坐标保须市,正在火热抽签中# #想要与太宰老师面对面吗?# #想要知道最新的书籍情报吗?# #我们在保须市等你!#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3%] 第73章 在个性时代,一部文学作品,尤其是非英雄小说类的文学作品想要走红,需要具备天时地利与人和。首先,文字需要有古代的气韵,这里的古代并不是指平安京的古代,而只是现代文学兴盛时期;其次,内容要有深邃的思想,而且是能够打动普通人,让他们引起共鸣的思想,这点大概是最难的;最后,也就是能让作品在最短时间内出名的途径,就是获奖,最好不是国内的奖项,而是国际的知名奖项。 甭管社会崩坏成什么样,犯罪率有多高,奥斯卡奖、诺贝尔奖还是屹立不倒,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却在国内颇有些盛名的奖项,只要拿到其中一个,就算不是英雄也是国家的骄傲。 在少部分英雄纠结着太宰治个性的时间段内,他的作品集被悄悄地送到了国外某个评奖会上,文字像是匹奔腾的黑马,势如破竹地杀出一条血路,摘回了多年不曾出现在国内文坛上的奖项。 …… 霍克斯盯着手机屏幕看,炽热的视线快要把屏幕给烧穿了。 女主播长相秀丽,声音甜美,短发恰到好处地修饰圆润的脸颊,她在播报了几项英雄活动之后,与太宰相关的画面姗姗来迟。 ”太宰老师的处女作《以爱之名》在某国摘得学院奖,阔别三十二年,学院文学奖的桂冠再度落于我国……” 他几乎是痛苦地想:[真能干啊那个小鬼,不过为什么是在这时候?] 打开手机,只要输入太宰治的名字,便会刷出无数条相关的网页内容,他在第一次作品签售会上关于英雄社会构想的言论更是被再度从冷宫中拖出来,网友们点击观看,转发,硬生生推上了大热门。 #太宰治,《以爱之名》# #太宰治,英雄社会# #作品签售会,太宰治# 满屏幕都是太宰治太宰治太宰治的,看的人眼睛生疼。 “叮铃铃铃——”工作用的手机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是胖胖橡胶打来的,不用按下接听键,他就能猜到对方想要说什么事,霍克斯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喂,这里是霍克斯?” “霍克斯君。”胖胖橡胶的声音中隐含担忧之意,“听说太宰君要去保须市开签售会?”他还没等霍克斯给出回应便说,“这个时间段去真的好吗?英雄杀手最近在到处找太宰对吧,开签售会的话,他不就有了固定的地点可以守株待兔?斯坦因与其他的敌人不同,无论是对个性的运用还是下手的凶残程度,都胜过其他人很多,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英雄也不一定能够捉住他,现在去保须市,太宰君的安全……” “事实上,”霍克斯开口了,他略微上扬的语调打断了胖胖橡胶未尽的话,“关于这件事,我们也认为十分不妥。”他口中的我们是他和雄英高中的老师,“就像你说的一样,如果去参加了签售会,太宰的处境会更加不安全,尤其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英雄杀手为什么找他。” “已经有英雄去朝日文库与相关负责人交涉了,而且在你打这通电话之前,我们也跟太宰的编辑小庄联系过。”他接着说,“小庄的心情很差,他说他对签售会安排并不知情,正准备去跟部长理论……” “等等,作家的签售会,编辑会不知情吗?”胖胖橡胶十分迷惑。 霍克斯比他冷静,又可能是他已经暴躁过了:“如果作者刻意越过编辑,与营业部负责人沟通的话,是可以的。”他说,“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签售会一定是太宰同意,甚至有可能是他推动举行的。” 胖胖橡胶:“……”他不知道该说了什么,仔细想想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换个人做出这件事,胖胖橡胶说不定会不舒坦,他们在担心,当事人却不断做些会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事,饶是英雄也不会觉得有多愉快。 但是换成太宰,他的情绪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了。 霍克斯忽然说:“我有个问题。”他说,“胖胖橡胶你与太宰的接触,应该就是第一次签售会发生时吧,我记得太宰还说了通神神叨叨很挑战英雄观点的话,除此之外,你与太宰还有什么接触吗?”他的观察力纵使不如太宰,与其他自称是侦探的人相比,还是要好上许多的,问得胖胖橡胶哑口无言,“上次开雄英体育祭时你就问过我太宰的事,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但回头仔细想想,胖胖橡胶你好像不是很八卦的人。”他笃定说,“所以能让你对太宰那么上心,你们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对吧。” 胖胖橡胶沉默三秒,承认说:“没错。”他不再接受被动追问,主动出击,“我与太宰君之间有点渊源,或者说他以前与我的朋友有所交集,所以才会很担心他。” [以前?]这两个字敏感地触动了霍克斯的神经。 “你是三年前认识他的?”这个问题本来不应该问出口,但太宰空白的过去困扰他很久了,难得抓到蛛丝马迹,他都快化身嗅觉灵敏的野犬,凑上去闻闻。 “是在更久之前。”胖胖橡胶说,“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说了什么,霍克斯。”他说,“太宰君既然成为了现在的太宰君,就证明他与过去已经全没有关系了,如果不是他主动提,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们究竟说了什么。” 除了跟霍克斯说的理由之外,胖胖橡胶存在着私心,他脑海中,某道想法一闪而逝。 [铁名即使在死的时候,也是没有污点的英雄,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他还试图杀人,即便是对已经死了的他来说,也会损害名誉。] [作为朋友,我希望他做的这些事情,永远都不要见天日,很抱歉,霍克斯,在这件事情上我暂时不会帮你,如果哪天太宰有兴趣跟你聊聊他的过去,你就能从他口中听见事情的全貌。] 电话,挂断了。 霍克斯有些憋,他嘴皮子上下弹开,发出“啧”的一声响,手机被不耐烦地摔在办公桌上,还滑行了小半米。胖胖橡胶知道却不肯说的态度让他不大愉快,但他除了独自心情糟糕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他拿了支笔,在纸张上一点一点,心里默默念太宰的名字,太宰、太宰、太宰…… 地勤女郎泡了咖啡,已经很晚了,但霍克斯还没有从独立办公室里出来的意思,他们这些辅助的英雄早就形成习惯,在加班的深夜泡上一壶咖啡,给还在坐班的英雄们送去,她轻轻敲了三下门,随后说了声“打扰了”,便打开门把手,霍克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不知道她来了。 女郎唯恐打扰到他,越发地轻手轻脚,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将咖啡壶放在桌面上残留的一小片空地上。无意识地扫了桌面一眼,地勤女郎的动作变得很僵硬,以她所在的视角,正好能看见满纸张的“太宰”。 手写的字体从上往下,从左向右,挤满了纸张,有的字大些,有的字小些,却都是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地勤女郎立刻意识到霍克斯烦心的源头就是太宰老师,然而看见眼下情况,就算是再思想纯洁的人,都不得不想歪。 [该怎么形容呢,这种情况?] 她在关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面带困惑,转身时偷偷看霍克斯一眼,却发现他还在苦思冥想,手上的签字笔不受控制地向下写着,大概又是在“太宰太宰”地描画字体轮廓吧。 [情感上可以接受,霍克斯先生跟太宰老师大概真的是非常好的朋友吧。不过啊,在纸上无意识地写另一人的名字,这不是怀春少女才会做的事情吗?霍克斯先生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如果按照朋友的范畴来说,先生在太宰老师身上投注的心思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不过,如果是那位太宰老师的话,好像又很正常。] 她把太宰治的形象从记忆里?绎出来,交流并不是很多,打趣似的几句话,面具一样的一成不变的笑脸,轻柔的话语。 对女性来说,他好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然而,当太宰转身走开时,他穿着黑风衣的纤长背影,不知道怎么回事,深深地烙印在了地勤女郎的心里。 [用文艺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孤独感裹挟着太宰老师吧?]她想[英雄,或者说是英雄助手,往往拥有高于正常人的同情心,当然了,不是说对太宰老师心怀同情,只是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怎么都会想要把人拉住,与他同性,从泥古不化的黑暗中拽出来,将人带到阳光底下。] 她的思维混乱了,像是盆搅合在一起的面糊糊,地勤女郎乱七八糟地想着。 [霍克斯先生对太宰老师的过分关心,或许就是出于这一点吧。] …… “我反对!”小庄编辑双手按在桌上,他的声音很大,近似于咆哮,“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签售会啊,太宰老师!你难道不知道英雄杀手正盯着你吗!” 明明他才是太宰治的编辑,却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召开签售会这件事,对小庄速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真正让他愤怒的,其实是太宰枉顾自己性命,把他主动置于危险之中的事。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太宰老师。”他的态度难得强硬,比起太宰治所熟知的保姆一样的男人,现在的小庄则表现出了热血男儿的一面,桌子给拍得砰砰砰砰砰地响,“我知道太宰老师喜欢追求危险,毕竟很多过去的作家都是这么做的,是叫体验派对吗,之前几次协助英雄办案的时候我也没有拦着你,或者说是拦不住你。”他强调说,“但是这一次,那和以前能一样吗,是英雄杀手!杀手!而且确定是冲着老师您来的,我真是不能理解,明明已经同意进入雄英接受保护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是从文库奔过来的,在此之前他已经跟文库相关事务的负责人聊过了。太宰治现在是朝日文库的台柱子之一,又才斩获了国际大奖,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文库都把他当作 宝贝珠子,恨不得给太宰请一个加强连的保镖保护他的安全,更不要说是把他王火坑里推了。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策划活动的部长对吼回去,“是太宰老师要求举办的活动,而且你不是编辑吗,难道不知道太宰老师跟我们签订的约是一年约,不是什么五年十年约!”他也是心情糟糕极了,嗓门大得能把门板震塌,“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不同意老师的要求,他直接去了一家能给他开签售会的公司怎么办!而且太宰老师的意志非常坚定,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与其到这里来闹,你还不如去跟老师好好说说!”他指责说,“一点都不清楚老师的安排,你这个编辑是怎么当的!” 小庄编辑与策划部的部长不欢而散。 …… 太宰最近在东京住,据说是因为静冈的英雄不够多,万一有事担心救援不及时,就将他的住处挪到了东京。 英雄与英雄往往是住在一起的,他们的工作性质需要保密,还要远离媒体朋友的打扰,简单说来就与明星一样。现在他居住的公寓便是如此,前后上下的邻居都是英雄,再不济也是公众人物,小庄编辑从文库出来之后就马不停蹄打车前往他现在的住处。 倒不用太担心斯坦因出没于东京,今天早上才传来播报 ,他在附近的城市再击杀英雄两名,正是因为看到了报道,小庄才会心焦。 太宰新家的家具也少得可怜,冰箱,床,一张桌子,此外什么都没有,他窝在桌子后面的电脑椅上,笑眯眯地看人咆哮,直到他好好发泄了一通,几乎要喘不上气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用太担心,小庄。”他说,“不会有事的。” [什么叫不会有事!] 心血管一张一缩一张一缩,多余的血液顺着脖子一路向上,向天灵盖冲过去,他只觉得愤怒极了,气到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太宰老师,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吗……] 他有满肚子的话,或者说是训斥要说出口,却硬生生被太宰的下一句话憋回去。 “而且啊。”年轻的鬼才作家说,“我本来就不是很珍惜生命的那种人,我经常挂在嘴边上的殉情并不只是说说,小庄编辑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的话有点诛心,但在小庄编辑听来,更多的是悲哀,“即使到了现在,我好像也没有找到活在世界上有什么益处,如果不是没有成功地死,说不定我早就不在了。” 他只说了一小段,就将话头止住了,太宰并不喜欢跟被人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 “总之,这次事情就让我顺着想法去做吧。”他又换上了笑脸,“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去开了签售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英雄杀手无法伤害到我,甚至他说不定会在那里被抓住,我很少向人承诺,而目前做出的承诺也都实现了,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小庄君。” “我有需要做的事。” 小庄编辑像只丑陋的鸭子,他张开嘴,想要“嘎嘎嘎”地说话,却说不太出口,只是觉得心底深处涌上一股无力的悲哀,他悲哀的成份很复杂,不仅仅涉及到了无法劝说太宰的自己,还有针对太宰老师这个人。 [您想要做什么,太宰老师?] 太宰又开启了新的话题:“最近,我忽然有了灵感,想要写一本新书。” “是什么样子的书?”小庄编辑问道。 “该怎么说呢。”太宰说,“说是小说也好,说是书信体的杂文也好,就是本有点奇怪的书吧。” “内容的话……” “大概是说说我自己的事情吧,当然跟自传也不太一样。” “太宰老师现在写自传,会不会太早了?” “哎,会吗。”他说,“我倒是听说过一种说法,自传什么时候写都不会算早。” “你看,人们不经常把‘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句话挂在嘴边吗?也就是说,人的经历啊记忆啊都是会随着时间褪色的,如果不在当时就把想法经历的事情记录下来,多少年后追忆,说不定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了。”他说,“记忆是能够被美化还有欺骗的,而我不大想留下那些很有欺骗性的文字。” “等写完之后,我把自传拿给你看吧,小庄君。” “……”他沉重地点点头说,“好。” 阴云压在了他的心上,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一场收尾似的,随意的闲谈,却让他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就像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的大海,天有点黑,水波平静,只有紧张的风间或地吹拂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小庄编辑走了,太宰打开门送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条小手绢,攥在手里挥挥,右手放在嘴边上,就像是在送人远行一样,但他的表情分明是愉快的,脸变成了包子脸,脸颊上飘了两抹红晕,说实在的,还挺可爱。 相泽消太的门拉开的一条缝,他光洁的脑袋挤出去,对太宰没头没尾地说一句:“没事?”乱蓬蓬的头发被扎成了丸子,留在脑后,额头往前都是干净的。 房间的隔音很好,只不过小庄编辑太愤怒了,拍桌子的声音也太大,不止是他,可能附近的住户都听见了。 “没事没事。”太宰晃动柔软的海藻手臂,“能有什么事?只是小庄编辑的嗓门大了一些,大概是更年期吧,他们做编辑的总是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烦恼,比如说头发之类的,没有办法,他天生就是爱操心的那种人。” 从他的脸上你永远看不出太宰在想什么,情感波动也有,但有的看上去太虚假了。 相泽消太定定看他好几眼,他在组织语言,教师的话,有跟学生打交道的经验,可惜的是太宰不算是普通意义上的学生,而他师匠的技能在对方身上也失灵了。 “太宰。”最后他说,“年轻人的身上不应该背负太多东西,有些事情可以交给大人。”他说,“我就住在你边上,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哎——”当事人却没有以同样严肃的态度回应,“真是温柔啊,消太君。”他说,“安啦安啦,有什么问题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消太君记得在房间里备好蟹肉罐头,我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早就买好了。] 相泽消太食品柜的深处,放了好几罐蟹肉罐头,是他拜托酒吧老板带的牌子,太宰很喜欢那家酒吧的罐头,据说不是本土的品牌,要辗转些时间才能订购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家里就开始放罐头了,但是除了相泽消太,没有人知道,就算是太宰,他也没有说过。 “那么,我就先关门了。”太宰说,“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课业还没有完成,书稿只写了三行字,昨天开的新游戏才打通了第一关。”他故作苦恼,而这些苦恼,确实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会有的。 “明天再见啦,消太君。”他的头缩回去,“不管怎么说,感谢你的关心。” “咔嚓——” 门关上了。 相泽消太盯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地没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关上自己的门,只是在看着,专注地看着,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那扇门。] 他沉默地想。 [就好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一样。] 太宰在里头,而他们所有人,都在外头。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74章 /展信佳。 最近还好吗,太宰君?生活顺不顺利?写书的灵感有没有枯竭?我与鹰翔太都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喜欢吃蟹肉罐头没有问题,但是天天吃却很不健康。 上回的来信我已收到,听闻你转校至雄英,即便是出于保护的缘故,我依旧觉得十分惊奇,纵使知道太宰君不是什么坏人,似乎也与英雄不太搭边,也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宰君不是君子,一想到你进入英雄的苗圃,我就想你是不是又萌生出了什么糟糕的主意,这段时间我会密切关注新闻,看东京是否有大变。 再说我自己,九州的生活已经走上正轨,学校的课业并不很辛苦,但多年以来头次感受校园生活,确实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男女同学间的相处也令我感到新奇,发生了些好事,也有不少坏事,等假期到东京后我会一一向您叙述。 福利院那里,还要感谢小早川小姐从中打点,在她转学至九州后,我们又有几次短暂的交集,在媒体如蝗虫一般蜂拥而至以前,福利院便改头换面,藏在了隐蔽之处,孩子们的生活依旧平静,没有受到影响,我于假日常去福利院做义工,心情分外满足。 由于此次并非寄送书信,而是将几件小事写在明信片上,便就此话别。这张明信片乃是福利院孩子所画,先前被有心人收购制成系列名片,所得金额尽数捐赠给福利院,望太宰君能喜欢。 心野长枝 敬上。/ 太宰把明信片翻过来,反面是心野长枝娟秀的字迹,多年的艺伎生涯在她的灵魂上烙下了刻印,倒不是说不能电话书信交流,只是比起使用电子设备,心野长枝对书信有异样的喜爱,她偏爱文诌诌的语句,喜欢搜集各地的明信片,会制作手帐。 明信片的正面是孩子画的鸢尾花田,笔触有点稚嫩,但很美,鸢尾花的花瓣大体上是白色的,它就像是一块白色的画布,画家在画布上留下了点点紫色与黄色的痕迹,不管怎么说,这朵花安静而又洁白,非常可爱。 看着明信片,他的心情也变好了,在书桌的抽屉中摸索一会儿,只找到了再常见不过的白纸,他的物质欲望十分低下,除了书买得多以外,一切从简。 家里的布置十分简单,没有人生活的气息,无论什么时候他会搬出去,都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明信片已经收到了。 我的生活,与其说是顺利不顺利,不如说就是那样,每一天都无新意,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上课写作,时至今日,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听说你很适应九州的大学生活,实在是很好,学生时代是十分宝贵的,希望长枝酱能够交到一二好友,如此未来的生活也不至于太孤单。 最近忽然有了写新书的欲望,我已经完成了几个小章节故事,但这本书会写多长,收录多少个故事却是我不知道的。 明天我准备启程去保须,望路上能一切顺利。/ 他将雪白的信纸对折,塞到信封里。 楼下不远处有一座碧绿色的邮筒,今天早上把信封投入邮筒,五天后九州的心野长枝就会收到他的信,自从芽英志事件结束之后,他与心野长枝就用寄信的方式,慢悠悠地维持着通信。 两人间隔了五日的时差。 …… 送完信之后,太宰又回回到了家里,没过几分钟,门铃响了,门外的人穿着深蓝色的统一制服,头上的鸭舌帽扣得很低,他右手提着专门放外卖的保温箱,按三下门铃后高声说:“太宰先生,您的外卖到了。” 不仅是太宰治,窝在家里的相泽消太头听见了。 他有点像夜行动物,早晨的阳光对相泽消太来说太明媚了,于是就把窗帘拉了一半开了一半,勉强把房屋内照得亮堂,他盘着丸子头研究学生们的课外学习项目,甚至还在大桌上平摊了张大地图。 地图上有一座繁华的小城市,保须,他用红色的笔在保须上画了个小小的圈,而其他学生要去的学校都被细心地扎上了图钉。 图钉细长,他又在图钉的身上绑了纸胶带,纸胶带上写同学的名字,一张粗糙的战略地图,在他手下诞生了。 [外卖啊。] 他听得见怪不怪,甚至没有抬头,太宰的生活作息很不好,除了吃方便食品与罐头外,就是点各种外卖,男子高中生的日常大抵如此。 相泽消太自己也不会做饭,但他是雄英的教师,可以在食堂吃,至于晚饭多是直接从食堂打包带走,这是教师的特权。 他在看太宰一连吃了几日的外卖后,想着要不要也帮他打包饭菜。 隔壁的门开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缝外挤了进来:“我定了蟹肉粥。” “是这份,多谢惠顾。” 他只勉强听见了只言片语,相泽消太觉得,不过是拿一份外卖而已,不用自己关注,就没有打开房门开。 没过两分钟听见送外卖人中气十足地喊了句“谢谢惠顾”,随后就蹬蹬蹬向外走了。 这只是平静一日中的微小插曲。 [果然,今晚就给太宰带食堂的饭吧。] …… 鹰翔太闪进太宰的房间。 遍地英雄的公寓当然不可能没有监控,但是神通广大的波澈健早就与他计算好了,从鹰翔太换上送外卖人的服装潜入公寓的那一刻起,这里的摄像机就不起作用,放的视频也是提前剪辑好的。 但是,想要骗过机器容易,让太宰周围的邻居不起疑心,瞒天过海却有点难,所以太宰提前点了几天的外卖,强化他“会点外卖”的形象,此外还甚至让鹰翔太控制着走路的速度与重量,在走廊上跑了好几圈,终于造出了他离开的假象。 太宰把门带上了,鹰翔太忍无可忍地摘下挺蠢的外卖帽子,压低声音说:“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他长呼一口气,“潜入英雄公寓,真是太难了。” “这只是个开始。”太宰笑眯眯地补充,“高官家的公馆一定比这里更加难以潜入,在初级阶段积累经验是件很好的事。” 鹰翔太苦笑:“饶了我吧,就算是高级官员家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英雄。”他们充其量请保镖,而保镖的保护力度较英雄差远了。 “那么。”太宰接过蟹肉粥将其放在桌上,掀开塑料盖子,浓浓的香味溢满卧室,外卖送了勺子,他干脆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问道,“接下来翔太君想要做什么?” “我。”他喉头滚动,声音含糊不清,“我还是想要与英雄杀手一决胜负。”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即使没有阿喀琉斯,他也不是我能放过的人。”他说,“斯坦因杀死的那些英雄,几乎都是没有犯罪,对社会有益处的,他的行为比起警示英雄更多的则是给社会带来混乱和恐惧,而且我很担心他会煽动另外一批人。” “极端的信念会震撼人心,无论那信念是好是坏。”他说,“到现在这地步,斯坦因已经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思想犯了,他杀了太多的英雄,而且就在一次一次的杀人活动中,他越发地成长,越发地积累经验。” “甚至还打着阿克琉斯的旗号。” 他略有些羞耻地承认:“首先,驱使我行动的,是想要阻止他发散自己的思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以更加坚定的信念震慑住那些人,代替他。” “其次,我确实无法忍受,他打着阿喀琉斯的旗号行动。” “嗯——”太宰拖长了尾音,意义不明,但他的眼神无疑是玩味的,“不错的回答。”竟然给出了赞许。 “什么?” “我是说,很不错的回答。”太宰说,“无论是一开始想要震慑住蠢蠢欲动的人也好,还是承认自己讨厌他打着阿喀琉斯的旗号也好。”他微笑着说,“事实上啊,我也很讨厌无关的人捏造出自己臆想中的英雄,并且还打着他的名头行事。” “阿喀的理念十分简单,却不是他曲解的那样。” [阿喀?又来了。] 鹰翔太略感到无奈,但心里又挠心挠肺地痒着,从他们初见开始他就意识到,太宰与阿喀琉斯之间关系匪浅,他更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太宰对自己是存在着某种期待的。 这么说实在是很奇怪,他是大人,太宰是少年,但从走上反英雄这条路开始,他承蒙太宰教导,放在古代称他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所以,太宰是在期待什么,希望我能够成为阿喀琉斯一样的反英雄吗?不,目前看来,他对我的期待更大些。] [是超越阿喀琉斯吗?但是在灯塔似背影的背后,所呈现出的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鹰翔太很迷茫,他就像是在黑压压雾中走着的人,只能看见远处灯塔传来一明一灭摇曳不定的灯光,灯光氤氲着,像是两团盈盈的花。 “太宰。”迷茫之中他喃喃地问道,“你与阿喀琉斯认识吗?”他又忍不住说,“有什么样的过去?” “哎。”太宰蹲了下来,蹲在他的身前,他扬起头,那张脸该怎么说,明明是在微笑着,恍惚间却让鹰翔太以为自己看见了孩童的脸庞。 天真的暴力,他很想这么形容太宰的表情。 “翔太君想要知道吗?”他说,“那就坐下来听听吧,我与阿宏的过去。”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75章 说故事要在吃饱之后,外卖蟹粥的滋味不如店里,比起蟹肉罐头却又好了,太宰很喜欢这家的蟹粥,只可惜他们只允许堂食与外带,只能让鹰翔太把粥装到塑料碗里,再送回来。 他吃得愉快,另一人却坐立不安,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是太宰买的,另一张是小庄编辑带来的,带来的椅子对鹰翔太来说太矮了,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屁股在椅面上摩擦摩擦,仿佛下一秒就能生火。 [真的准备告诉我吗,那是很私密的事情吗?]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不,说到底还是我提问的,可恶,就不应该那么好奇,要是太宰不想说怎么办。] 他又反转了自己的想法[不对,按照太宰的个性,如果他不想说的话谁也不能从他口中问出话,他应该是想要主动告诉我,或者主动等我问对吧,但是为什么……] 想法像是一连串的肥皂泡泡,孩子拿着吹泡泡的机器在院子里玩着,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塞不下五彩的泡泡了,它们向墙外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一堵墙,塞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人在抓狂时做的动作大抵是相似的,他头上只有薄薄一层头发,贴着头皮,以前鹰翔太的发型还挺花里胡哨,在被追捕之后就换上了最方便也最具有硬汉气息的平头,十根手指插在头发根里抓了好几下,什么都没有抓到。 太宰放下了勺子,他吃完了,却还要损鹰翔太两句:“动作实在是太不得体了,翔太君。”他说,“我可是在吃饭。” “抱歉。”鹰翔太猛地僵住了,他立刻把手放下来,老老实实安在膝盖上,像是正襟危坐的小学生,他已经准备好听太宰叙述过往了。 而当事人,还是不紧不慢的,他给自己泡了一杯奶茶,当然咯,只有自己有,鹰翔太是没有的,太宰的姿态很随意,仿佛过去对他来说就是过眼云烟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他也是那么说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他轻声说,“一开始,宏义只是在朋友的遗嘱下接收了我而已。” 他第一次叫对了宏义的名字。 …… 大体所有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有一个平静的开头,阿喀琉斯与津岛修治的故事也是如此。铁名巧与正田宏义的认识时间并不是很长,也就大约一年,但也不知为何,两人的交情确实非比寻常,当铁名巧决心去拯救津岛修治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有大概率会死在那。”当谈论起自己的死亡时,他非常平静,“仔细想想,无论是阿寂也好还是诗小姐也好,都是相当厉害的人,上次要不是有修治帮忙,我肯定就死在那里了,往后的一年不过是苟且偷生,活在世界上的绝不是原来的尖枪英雄,而是一抹幽灵。” 正田宏义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有什么直接说吧,这里就我们俩,就别再神秘兮兮地拽文了。”明明是悲壮而感人肺腑的告别,却被他搅和得分外轻松,好像铁名巧并不是去做什么会堵上性命的事,而是去参加一场令人愉快的郊游。 给他这么一说,铁名巧也变得轻松了,他说:“如果我不在的话,就帮我照顾一下修治君吧。”他说,“修治君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好孩子,就拜托你了。” [天使……吗?] [你的眼睛和脑子一样坏掉了吗,铁名?!] 正田宏义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初见修治时的画面。 津岛宅邸很大,活人却不多,寂小姐喜欢安静,诗又是位再能干不过的女仆,只需要她一人就能将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铁名巧在宅中大半年所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嘴碎的女仆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剩下的都是家具一样安静且没有灵魂的人。 而那天,不知怎么回事,连家具人都不见了,他脑海中牢牢记着铁名画的地图,在房与房之间游蹿,一点儿活人的气都没接触到。 [不太对劲。] 他在心里想。 正田宏义的个性说有用也有用,说鸡肋也鸡肋,他的感知力比正常人要高好几个档次,也就是说普通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他能听见,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他能闻到,对警察来说这是不错的能力,然而一旦闻到什么臭气,听见噪音,他也更容易失去力量。 他的个性,优点与缺点一样多。 走廊尽头是一间书房,铁名巧没有进去过,第一天来时诗小姐跟他介绍,那是首相先生的房间,他会在书房中思考国家的未来。 “扑通——”突然,在静得宛若坟墓的房中,他捕捉到了沉重的一声,宏义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加快脚步,脚踹在门上,破门而入。 [有呼吸声] 他在破门之前听见了。 [但只有一个,呼吸声清浅而急促,应该是小孩子的声音。] 如果没有很善于潜行的人,房间里就只有一个活人了。 “哐当。”他踹门的动静太大了,如果不是确定屋子里没有活人,他也不敢这么做,刺目的光线从门缝中透出来,铺天盖地地压在他的头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陶瓷似的脸,白得没有血色,但是黑发,黑眉毛,黑得又十分典雅,让他无端想到了国立美术馆挂的浮世绘画。 小孩子的脸上有三两点红色,并不是鲜红,而是更为浓稠的红,他挺熟悉这种颜色的,人的血就近于黑。 地上铺了地毯,首相先生背面朝天,他的发型具有标志性,不看脸宏义就把他认出来了,他胸口被捅了一个窟窿,孩子的力气不大,却也能用双手把住枪,人的胸膛上只被开了个小孔,但他身下已经沉淀了大滩的血。 修治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含杀气,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是太空了,空洞得不像是人类会有的眼神,倒像是一樽过分精致的人形玩偶,他原本穿着西装与小马甲,白领口下面系着精致的丝带,是诗小姐系上的。 现在丝带散开了,领口的扣子被拽掉了一颗,与白天鹅差不多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圈红痕,宏义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修治,查看情况,发现那道痕迹无疑是首相先生勒出来的。 [这是天使?]他觉得太荒谬了[杀戮天使还差不多。] 然而出于各种原因,譬如朋友的嘱托,修治荒原似的眼睛,宅邸中的古怪氛围,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把孩子抄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逃了出去。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 …… “……”鹰翔太说不出话来,过分的惊讶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手指尖指着太宰,颤巍巍颤巍巍,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是惊讶于他是首相的儿子,还是发生在当时的惊天惨案,又或者是他母亲做了什么,其中又有尖枪英雄什么事,还有为什么首相想要杀他。 [不行,太混乱了,信息量太大了,根本问不出来!] “说起来。”太宰顺时针均匀地转动小茶匙,他的小手指微微翘起,弧度优雅,这是寂小姐言传身教交给他的动作,“当时的话,就算是阿宏都被吓到了吧。”他轻快地说,“比起什么想要拯救人啊,故人嘱托之类的理由,对他还说更重要的一点,应该是要把当时的修治君带在身边监视吧。”他摊开双手,故作幽默外国人,“说到底他实在很像是敌人的预备役啊,小小年纪就能不带任何情感地夺走人的生命,如果换成别人来说,那大概就是天生的敌人与破坏狂吧。” [可以扭曲一切的恶,修治君,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跟弔是一样的孩子。] “不。”偏偏此刻,鹰翔太艰难地夺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并不是那样。”他说,“如果是天生的破坏狂,那么修治君根本就不会救铁名先生,而且在此之前他会犯下更大的错误。”他说,“因为修治君一直是个平和的人,可以拯救人,可以给别人希望,阿喀琉斯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太宰发出无意识的气音,“接着说吧。”他似乎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太多,又或者他并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个会向善的人。 …… 他们过上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 这是真的,就算是阿喀琉斯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反英雄,他是出色的警察,感官灵敏,然而缺少做反英雄的经验,并且在短时间内树立了众多敌人,安全屋很少,还带着小孩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带着津岛修治从一个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地点,每天就在逃离英雄与警察们的追捕。 那段日子很辛苦,阿喀琉斯并不轻视修治,却也不将他当作能够信任的伙伴,小孩子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用琉璃珠子似的眼睛记录一切。 “你在看什么,修治?” “没看什么。” “今晚想要吃什么?” “蟹肉。” 偶尔,两人之间会夹杂着几句平平淡淡的对话,他经常会给修治带些东西,高深莫测的书籍,还有北海道产的蟹棒。 修治举着蟹肉棒,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寂小姐不会给他吃这种东西,因为太庶民了,也不健康,家里似乎只会出现张牙舞爪的海蟹。 “你、觉得怎么样。”宏义看着挺无所谓的,但眼角的余光却盯在津岛修治身上,他身上还有血腥味,他们在安全屋藏了三天,蟹棒是偷偷摸摸去街角的杂货铺买的。 [我得照顾好他。] 宏义是这样想的。 [大人怎么能没有照顾好孩子?] 他给了自己能给津岛修治的一切。 “……”修治君咬了一口蟹棒,蟹肉很Q弹,与真实的螃蟹不一样,淀粉与肉掺和在一起,捏成了棒的主体,又添加了植物香精。 “不好吃。”他低声说,“比家里的蟹肉差远了。” “是吗。”宏义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几下,“过两天试试看蟹肉罐头吧。”他说,“比蟹棒美味多了。” “……”修治说,“姑且尝尝看吧。” [身体:津岛修治] [同步率:70%]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5%] 第76章 事情在第一年结束后迈上了正轨。 这里的正轨是指,正田宏义不用像抱头老鼠一样在阴沟洞里打滚了,他逐步积累起来了做反英雄的经验,建立了不少安全屋,与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取得了联系,津岛修治也不用跟着他只能以蟹棒充饥。 而修治君,从一开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变成了偶尔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说写写阿喀琉斯的信件,又或者是指导着正田宏义做投资。 后者听起来很奇怪,但他们确实是如此分配工作的。 “无论要做什么事业,经济才是最根本的基石吧。”他在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微妙的,带着点困惑的天真神情,“一旦有了足够的资金,无论想要做什么,都会变的易如反掌起来,英雄的行动网络,遍布社会各地的安全屋,完备的医疗设施……”他用轻快的语调在正田宏义心上狠狠插了一刀,“不过阿宏的话,似乎很不会打理财产,前期似乎为了行动积累了一笔钱,不过到现在,已经口袋空空囊中羞涩了吧?” “如果靠你的话,别说是好吃的蟹肉罐头,很快就要连北海道的蟹棒都吃不起了。”修治君说,“所以,就把宏义攒下来的钱给我,让我帮你变成更多的钱吧。” 如果是其他小孩子这么说,父母一定会以为他们是要拿钱买玩具或者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交出大额的资金,但正田宏义偏偏就把钱给修治了,他许愿似的说,“能把一份钱变成两份钱吗?” 修治轻声说:“我能把一份钱变成十份钱哦。” …… “阿喀琉斯,他的钱是这么来的吗?”鹰翔太用难以言喻的眼神上下打量太宰治。 “很奇怪吗?” “是的。”他承认,下一秒,鹰翔太为自己的话找到了更合理更详细的解释,“我说的奇怪不是说修治君会挣钱,而是他愿意将自己的头脑用在这件事上。” 津岛修治,在鹰翔太的耳朵里,这名字已经与太宰治画上了等号,他隐晦地说:“你看,修治君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说,“他……他大概不太重视物质生活,只要有些感兴趣的书可以看,有蟹肉罐头可以吃,有诡谲的事件可以让他参与,应该就能获得少量的满足,他大概对物质生活是没有太多需求的。” [如果太宰有什么想要的,根本不用通过钱,就能取得。] 他似乎不应该这样去想另外一个人类,但太宰确实让鹰翔太产生了如此的错觉,总之,把他与金钱放在一起,让鹰翔太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是杀一只老鼠却用了加特林机枪,为了解道小学生数学题却找来了高斯。 古怪、不协调、实在是很不太宰,鹰翔太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上,修治君觉得很愉快。”他明明是在叙述过去的自己,口吻却像是在点评其他人,冷漠而客观,“什么是有趣的工作,有什么无趣的工作,在修治君看来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挣钱对他来说神不定很枯燥,但通过一连串不断变化的故事看所谓的股市涨落,是种新奇的体验,用挣来的钱购买蟹肉罐头,置办安全屋,看宏义在安全屋里装上被炉,对他来说都是有趣的事。” “这大概是所谓平淡的波澜吧。”他的神色不知该用倦怠来形容还是用冷漠来形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修治君确实从那样的生活中获得了快乐。”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那样跟阿喀琉斯在一起一辈子也很好,头一次,他身边出现了大朋友。] 最后的话是隐去的,如果让外人知道他过去的想法,也未免太悲哀了。 “在第二年的中段,修治君遇见了波澈。”讲述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翔太君你与阿健勉强称得上熟悉,有没有听他说过以前的事?” “我……稍微听过一点点。”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宰并不准备说那些快乐的事,他敢断言当修治与阿喀琉斯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获得了短暂的甚至是有点平凡的快乐,他也不敢去追问,只能含糊地说,“他说自己以前是在精神病院。” “是的。”太宰说,“波澈君小时候,确实是个很难相处的孩子。” …… “嗯——”正田宏义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双手交叉着,脖颈微微向下垂,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纸张看,眉头依旧是松散的,没有拧在一起,但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宏义就是这样的人,你很难从他的表情上感受到多少的压迫感,无论是在做多么重要的事情,他的五官都很放松,倘若要判断人此时的心情,只能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太贴切了。 一双手忽然从他身侧蹿出来,轻飘飘地将他面前的纸张给抽走了,修治君看见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些姓名无疑是属于政治家的。 托他那位父亲的福,不仅仅是日本的政治家,英国的、美国的、欧洲的,他全部都认识了个遍。 放在同龄人中,太宰的身量绝对算高的,远看甚至有股风中杨柳的单薄意味,他的骨节十分修长,白皙手指搭在纸张的边页,竟有股超越了年龄的优雅。 你看着他,总会产生总错觉,仿佛眼前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十岁,但他的脸却无疑又是孩童的脸。 真要说造成此情况的缘由,大概是他身上与生具来的神秘气质以及超越了年龄的智慧。 “原来如此。”短短几分钟内修治君已经明了了现状,那位叫得出名字的政治家,私下里搜集了不少拥有特殊个性的孩子。孩子的来源多种多样,拐卖的占最少数,绝大多数的人,竟然是被亲身父母送来的。 宏义烦躁地挠头发:“理智上知道会有这样的人,为了金钱就连亲身骨肉都可以出卖,情感上却觉得不能接受。”他说,“就像是那些犯罪的英雄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人会贪婪成这样。” “不,他们的话,应该不仅仅是金钱的原因吧。”修治说,“你看啊,说是特殊的个性,很多就干脆是失控的高伤害个性吧。”他随意翻了几页,“切割的个性、分裂自身的个性、抽取他人血液的个性……就算是父母,对诸如此类的破坏性力量,也会产生恐惧。” [因为恐惧,才会将他们抛弃掉。] “如果说杀死了那位政治家,解放了这些孩子,会有怎样的后果,阿宏想过吗?”他说,“被亲身父母抛弃,在童年时代经历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即使被解救了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们成为敌人的可能要远远高于成为正常人的可能哦。” 修治说的问题,正是宏义担心的。 “我最近常常在思考。”他说,“不,应该说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思考,杀死犯罪者,在诸多解决事件的方法中,无疑是最为简单粗暴,并且后遗症最多的方式。” “就比如说,我杀死了这名政客。”他用手指虚虚地指向修治手上的纸张,“他的罪行被曝光,手下的资源解体,孩子们得到拯救,但很快,总有人会在事态平息之后接受他遗留下的财产,甚至还有人侥幸走上他经历的老路,那么我先前做的事情,效力就大打折扣。” “还有那些孩子。”他说,“作为受害人的他们值得同情,但如果将他们未来得不到好的引导,那么无疑有可能变成更糟糕的人。” “所以我想,我目前做的事情还太少了,太片面了。” “按照阿宏的说法,莫非是想要连他们的未来都一同负担起来吗?”修治坐下来,被炉的中间放了一个大果盘,果盘里面是三四枚形状美好的橘子,他拿起一枚,拨开皮,皮很薄,内里的果肉十分饱满。 宏义伸出手指摩挲自己的下巴:“不,其实在你跟我说之前,我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他讲,“负担起人的未来,实在是很沉重的一件事,就像是养孩子,我光是带着修治你就已经很忙了。” “哎,真过分。”他将一瓣果肉塞在嘴里,“明明我帮了你那么多。” “嗯,所以我很感谢你。”宏义从善如流地回答。 “如果说要负担起那么多人的未来,起码要有个组织才行。”他伸出手指头计算着,“人手、金钱、名望、成熟的产业链……” “就跟会社一样。” “你要开公司吗?” “再说吧。”宏义说,“就算是开,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啊。”他说,“到时候修治君也长大了,一定要来帮我。”他说,“无论是挣钱也好统筹的能力也好,我都不如修治君,交给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橘子已经吃完了。 “哎,我才不要。”他把残羹冷炙留在桌面上,“听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宏义望着天花板下悬挂着的吊灯:“但我确实不太擅长这些,人员调配,整理资金,搭建框架,真要说的话行动到现在为止这么成功,修治君要占一大半功劳。” 修治的声音中染上了笑意:“这些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了。”他站起来拍拍手,“好了好了,如果真的哪一天,阿宏要做社长的话,虽然我不会做副社长,当个顾问却是没有问题的。”他说,“工作很麻烦是没错,不过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就没有办法像跟在你身边时一样,尝试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了,谁叫阿宏就是个很有意思的,充满了奇怪思想的人。” “啊。”宏义说,“你没资格说我啊,修治。” “不过。”正田宏义说,“虽然还没想到怎么协调这些孩子,果然还是不能把他们放在奇怪的精神病院啊。” [先把他们救出来吧。] 修治举起手:“带上我吧带上我吧。”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很有趣的样子。” 安全屋的窗开了条缝,冬日的寒风钻进屋子里,恰好吹在资料纸上,定成了一本的书被吹得哗啦啦哗啦啦作响,那些白色的内页上下翻飞着,终于固定在了其中的一页。 “波澈健”。 一张大头照,若隐若现。 …… 波澈健比修治要大两三岁,但看他的身材,说是比修治小两三岁也是有人相信的。 暴躁、阴郁、攻击性强,初次见到他时,就像是只被关在阴暗小屋子里,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猫。 “你把他领回来了?”宏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无法想象,修治会领什么人回来,做个精妙的比喻就是,一只高傲的,很有地盘意识的家猫,领了一只遍体凌伤的,同样具有攻击性的野猫回来。 “对啊。”修治说,“嘛,说是领回来,其实也不一定在一起生活就是了,波澈君似乎需要一间隔光的地下室,还要晚上的电脑设备。”他苦恼地说,“不过,确实是给我捡回来了。” “喂!”后者不满地抗议说,“你以为是捡了什么流浪动物回来吗?” “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好像很有威慑力,波澈健看了一眼,都僵住了。 “没办法啊。”修治说,“谁叫波澈君那么粘人,明明其他孩子都三三两两离开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却还是留在原地叫嚣着没有人需要我之类的话,于是我就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当小弟,波澈君竟然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他笑说,“换言之,也就是卖身给我们啦。” “修治……”宏义只觉得自己的脑门开始疼了,“公司的说法,你真准备实践?” “当然咯。”津岛修治半真半假地说,“毕竟是阿宏的梦想啊。” [而且,阿宏的梦想,听起来相当有趣哦。] 第二年,他们有了个小小的梦想,关于还没有成立的公司,以及多了一名打杂专用的暴躁小弟。 …… 鹰翔太听入迷了。 作家,换个方式解读,就是编写故事的人,会编写故事的人,往往也很会说故事,太宰就是这样,听他讲述过去时,他的心情随着情节的起伏而起伏。 “哎呀。”第三杯奶茶喝完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闪了两下,已经五点了。 小庄编辑预约了六点上门,而霍克斯结束工作回到隔壁公寓的时间是五点半。 总之,到了鹰翔太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嘛,反正大部分的故事就是这样。”太宰说,“等到第三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自然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等等,没出现什么大事?会社建立起来了吗,阿喀琉斯……] 他的满腔疑问忽然在胸口堵住了,鹰翔太想到了一件事。 阿喀琉斯是在第三年失踪的。 这个事实让他的表情僵住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小心翼翼地提问,“阿喀琉斯先生,官方报道是失踪对吧,好像从某一时段开始,他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哦,那个啊。”太宰说,“不是失踪,是死了。” “他在第三年死了,连带着他的梦想一起。” [连带着,向往与朋友一同生活的,津岛修治一起。] “如果、如果是修治的话,应该能够做得更好吧。” “我早就知道,对你来说,这世界就像是本一眼能够看到尽头的书籍,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什么趣味,更没有主动的意志。” “正因如此,要是修治找不到想要做的事情的话,就去试着实现看看我们一同描画的梦想吧,建立一个会社。” “一个能够托付很多人性命与未来的会社。” “稍稍能够理解,铁名那时候的话了。”天使一样的孩子…… 那些话,像是诅咒一样,牢牢的、牢牢的缠绕在太宰的身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6%] 第77章 每一天每一天,小庄速都跨越小半个东京,到太宰治的家里,他试图劝说太宰治放弃那个疯狂的决定。 “霍克斯先生他们已经立案抓英雄杀手。” “稍微迟一点不行吗?” “拜托了太宰老师,读者们会理解的。” “能不能请你不要去。” 他鞠了不知道多少个九十度的躬,说了不知道多少句言辞诚恳的好话,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如果是在工作场上,这情状倒只是寻常,但太宰与他的关系与其说是工作场上的合作人,倒不如说更近似于朋友,即便是他关照太宰更多一点,忧心他的生活,最多也不过就上升到老妈子的地步。 请求,那是不曾有的。 明天就要出发去保须市了,小庄速知道,太宰多半是不会听他的话,然而到了最后关头,若放弃努力,他就不是他了。 才关上门,他就几乎是以土下座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请求了:“拜托你了,太宰老师。”他的头死死地扣在地面上,“就算是为了你自身安全考虑,也请不要去保须市。” “小庄君啊。”从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叹息,是真的叹气,随后,太宰治就蹲了下来,小庄速的头微微抬起一点,正好可以看见太宰的脚尖以及弯折的膝盖。 [哎,太宰老师?] 两人此时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刚刚好,若太宰伸出手,就能像摸小猫小狗的脑袋一样,将手盖在他的脑袋上,“这件事情跟小庄君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对吧。”他说,“这是我的事情啊,如果小庄君插一脚的话,不仅不能有什么益处,相反,说不定会被卷入其中落个横死的下场。”他说话的调子,像是人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内容却让人寒冷,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六出蔽空的冬日,寒风一吹过,身体就冻僵了。 起码小庄速是这么感觉的,他的心很冷。 “人的话,本来都应该是自私的吧。”他说,“尤其是日本人,难道不是信奉着不打扰别人也不干涉别人地活下去,诸如此类的信条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小庄速的思想被太宰的话带偏了[在日本,尤其是个性社会到来之后,人变得更冷漠是理所当然的吧。] 治安很差,街上时不时就冒出来敌人,敌人会阻碍交通、毁坏公共设施,随后再有英雄带走他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弱个性的普通人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社会上已经有英雄了,他们不需要出头。 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学习,见到敌人避开,甚至不会拍摄短视频。 [但是!但是!] 他顶着沉重的压力,那些压力并不是现实中能看得见的,而是思想上精神上的压力,当小庄说话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与一种黑暗的,雾霭一般的情绪对抗着,而情绪的主题就是太宰。 他得冲破对方身上黑暗的迷雾。 小庄忽然开口了:“诚然,太宰老师说的一旦问题都没有,人,包括我在内就是你说的那样,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十分冷漠,就算是在报道上看见自杀率飙升青少年携手跳楼都不会有什么情感波动。” “但是——” 太宰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 “人这种生物,对自己认识的人,与对自己不认识的人,是截然两种态度,”他说,“我知道,由我说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很自大,但在我的心中,太宰老师不仅仅是我负责的作家,还是我看着的天才少年,是我心中亲近的人,所以,我希望可以太宰老师可以保全好自己的性命,我甚至希望能够保护太宰老师。” “我的能力很弱小,没有办法像英雄一样,从物理角度上保护太宰老师,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希望您能够回心转意。”他说,“拜托了,太宰老师。” 少年人不说话了。 太宰蹲着,双眼凝视着小庄速后脑勺上的发旋,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是某一瞬间,太宰确实产生了困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担心我?] [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他人担忧的人。] 他无意识地回忆自己的过去,有津岛首相在的家不用说,家庭中真正的中心是寂小姐,所有人都围着寂小姐转,他与其说是独立的“津岛修治”不如说是寂小姐的附属品。 然后,他只有自己一人的生活中忽然闯入了各种各样的人:铁名巧、正田宏义、相泽消太、霍克斯、小庄速、绿谷出久、小早川明美、爆豪胜己…… [啊,我大概知道了。] 他想。 [太宰治之所以成为今天的太宰治,就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啊。] “谢谢你,小庄君。”太宰很少说两句话,一句话是“对不起”,一句话是“谢谢”,这两年他说得可能要多些,但是对小庄速而言,听他从口中念出这几个音节,还是很稀有的。 因为稀有,就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我还是要拒绝你。”他说,“小庄君的话,还是呆在东京吧。” “很快就会结束的。” …… 雄英的学生们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哪家事务所实习,学校并不负责接送他们,而是给出了地址让学生们自己走。 一年级的任课教师们迎来了少见的假期,这段时间内,他们只要再做些分内的工作,或者协助其他英雄进行活动就足够了。 巧妙的时间安排,给了相泽消太跟着太宰的机会。 太宰执意不肯取消签售会,最终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警方还有与他熟悉的英雄达成了共识——干脆就将计就计,看看是否能把英雄杀手斯坦因引出来,并逮捕。 与绝大多数下三滥的敌人不同,英雄杀手几乎是这个时代最富有影响力的敌人之一,他已经击杀了太多太多的英雄,并且全身而退,他还是个善于炒作自己,或者说是宣扬自己理念的英雄,常常在袭击现场留下活口,就为了让他们传递信息。 一次、两次、三次……公众们逐渐对斯坦因有了印象,知道他是阿喀琉斯的崇拜者,知道他不认同现在的英雄,知道他崇拜欧鲁迈特,认为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民间形成了新的狂热,有些人疯狂地喜欢着斯坦因,比当年喜欢阿喀琉斯更加可怕。 说到底,阿喀琉斯的崇拜者虽然多,但他的行动目的却很明确,如果是没有犯下滔天罪行的英雄以及公众人物,根本不用担心他找上门,但是斯坦因,他行动的思想中心是自己的判断,某种意义上,他与寻常的杀人狂是没有区别的。 有远见的人能够意识到,一旦放任斯坦因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大概从半年前开始,警署内就成立了专门的对策科室,想要抓住他,只可惜斯坦因的反侦查能力实在是太强了,想抓住他的把柄,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早川局长坐在会议室的一端,他以严厉的视线逡巡一圈,对众人说:“我们这次的目的,是将斯坦因捉拿归案。”他说,“同时要警惕在追捕的过程中有任何视频流出,最好也不要让他说出多余的话,斯坦因这个敌人的特殊性你们是知道的,他是思想犯,我们要防止他的思想污染整个社会。” “现在的治安已经够糟糕了,不需要再多出些疯狂的,容易被煽动的罪人。” “那么,名为太宰治的作家……” “看看保须市有什么英雄吧,雄英高中也派出了橡皮头跟着,排名三的英雄霍克斯说一旦有空闲的功夫就要去,问题不大。” “以上,散会。” 这就是警方的态度。 散会之后,人们三三两两地走着,讨论刚才会议中的内容,太宰治的名字被拽出来提了又提,有人忽然想起来:“说起来最近的几次大事件,这个名字都出现了对吧?” “什么?” “你们看啊,就是树理事件、九州事件,还有之前的杀人魔,最开始是静冈的那件事吧。” “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啧,总觉得不太妙啊,这名作者的年纪还很轻对吧。” “而且他书中的内容,我是没看过啊,但好像那些敌人一个个都是他的粉丝。” “说不定也有反社会人格哦,这种人的话会很喜欢接近边缘的刺激的事。现在不就是吗,只要我们盯着他就能抓送上门的敌人。” “听起来不太妙啊……” 对话到此,告一段落,然而几人走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有人开口说:“我听他们说,叫太宰的好像还是高中生,这个年纪的学生,最容易因为些奇奇怪怪的思想走弯路了。” “唔,但他是东大附中的高材生,现在在雄英。” “应该能够得到正确的引导吧?” “高材生啊。”有人叹息似的说了一句话,“那可糟糕了。” “一旦他真的得不到正确的引导,或者想做什么坏事,社会都不够这种人玩的。” …… 离开东京之前,相泽消太与根津校长有场私密谈话。 说是校长,其实是只小老鼠,但他的智力确实是超越了一众人类,否则也无法在人类至上的社会成为雄英的校长了。 相泽消太站在办公室门口,他敲了三下门,门内传来“请进”的声响,他推开门,便看见根津校长坐在特制的皮椅之后。 小哺乳类的身高实在有点矮小,对他来说办公桌的桌面实在是太大了。 “来了啊,相泽老师。”他说,“请坐在沙发上。” [要促膝长谈?] 相泽消太对根津校长略有些了解,摆出此副架势,他们对话不会在短短几分钟内结束。 “前段时间,大概就是几天前,我去东大附中与上杉校长进行了一场谈话。”他蹦跳着做到相泽消太对面,老鼠的身体很轻盈,“谈论的对象,自然不用多说,就是太宰同学。” 相泽消太不置可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关于什么话题的。” “各种各样。”根津校长说,”因为我不太了解太宰同学,而无论是你还是霍克斯,抑或是上杉校长对他的评价都太高了,更何况他的个性十分犯规,如果使用得当的话,说不定能够对社会造成巨大改变,打破僵局。”他接着说,“而上杉校长,对太宰同学的熟稔非比寻常。” [等等……] 顷刻间,相泽消太明白了根津校长的意思:“您是说,太宰与上杉校长,以前就认识?” 根津校长并没有正面回答相泽消太的问题,他只是接着说自己的调查:“相泽老师与霍克斯都查过他的过去对吧,然而却发现是一片空白,并不是说不能编造出完整的让人毫不怀疑地的过去,而是从根本上断绝了其他人往深入探查的可能,作为威慑摆在那里。” “不过官方的威慑,并没有吓倒有超高智商的哺乳类动物,而且,老鼠的第六感是非常准的,如果没有第六感的话,就无法在遵循优胜劣汰法则的大自然中活下来了。”他没有正面回答相泽消太的问题,而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说话的空隙间,他从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枚牛皮纸文件袋,并且向相泽消太宣布说:“然后我便展开了调查,中间的内容就直接省略了,结果就是,我将调查到的内容汇总在了牛皮纸信封中,相泽老师要看吗?” “扑通、扑通” 相泽消太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明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动得如此之快? “我……”张开嘴,才出一两个短促的音节,却发现他现在的声音,非常非常的干涩。 [真的要看吗?真的要知道吗?] [太宰的过去。] …… 从东京到保须的方式很多,新干线、国道、飞机,哪种方式都可以。 鹰翔太开了辆车,心平气和地从东京一路遥遥开出。他开了辆丰田,音响开到很大,怀旧的大和歌舞在狭窄的车厢中回荡,等到收费站的时候,工作人员听见了歌曲,脑海中便先入为主地对人产生了印象。 [听这种歌曲,人应该也很老派吧?] 放下车窗,果然是一张皱巴巴的脸。 沉默地给了钱,沉默地收回凭条,车再度开出。 等到了前后无人烟的国道,悠扬的音乐声为之一变,波澈健属于少年人的嗓音借由音响传递入他耳中。 “怎么,还准备去跟英雄杀手拼得你死我活?” 鹰翔太说:“他死,我活着。”他顿了一下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将我们战斗的过程记录下来,同步上传到网上。”他说,“我要让所有人看见这一场战斗。” “你玩真的?”波澈健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情感,只要听见他说的话,便知道他现在十分认真,“你知道吗,一旦你失败的话……”那么斯坦因的思想就会传递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不仅是英雄不希望此事发生,波澈健还有鹰翔太,没有人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一旦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确定。”他压着嗓子说,“我不会失败的。” [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阿喀琉斯,为了社会的未来。] [也为了太宰。] 当听完太宰讲述的过去之后,他敏锐地从轻飘飘的语言中看破了某种真相,为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未来,已经有人投入了太多的心血,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我会成功的。” 鹰翔太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或许是对他自己说的,或许是对太宰说的。 …… 新干线来了,太宰只带了一个包,是小庄编辑收拾的,最低限度地放了两件衣服,还有些必要的日用品。 “走吧走吧,消太君。”他欢快地说,“车来了。” 仿佛永远睡不醒的中年人应了一声,跟在太宰身后走了,他只看见对方快乐的背影。 “你要看吗?你想知道太宰的过去吗?” 思想不知怎么的,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与根津校长所在的办公室。 “……” “不了。” 相泽消太说:“我以前确实很想知道,太宰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顿了一下,“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只要知道他没有坏心,是个不错的人,就足够了。” 他说:“太宰不想谈,我就不去探究了。” 在某一瞬间,他给予了太宰自己所能给予的,可能是最珍贵的东西——信任。 [我信任太宰,所以他想隐藏的过去,无所谓。] [我看见的,只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仅此而已。] “消太君,消太君!” 不远处,少年人挥舞着臂膀。 “快点上车吧。”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6%] 第78章 保须市是座普通的城市,它距离东京圈不是很远,在贯穿东西的新干线上有自己的位置,没有古都的名声,也没有太多的风景名胜,即便是游客到此,也不过去看看保须塔或者是博物馆海洋馆。 它的经济不是很差,却也不是太好,总之,在众多城市里没什么存在感,城市外是大片的旷野,没有海洋,相对东京大阪,这里的流动人口并不多。 新干线跑得很快,行驶一小时就到了保须,太宰跟相泽消太坐一排,眼中布满血丝的中年人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似乎睡了个昏天黑地,而太宰,他捧着游戏机,两根大拇指在键上按来按去。 动作幅度不大,总归没有打扰到身边的人。 到站前几分钟,车厢内响起提示的音节,几乎是同时,相泽消太就睁开眼睛,看他眼神,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 “下车吧。”在太宰站起身前他就从货架上拿下了两人的行李,而后者的一双眼睛还黏在掌机上,走路时都不怎么关注脚下,只让相泽消太领着走。 旅馆就在保须站周围,坐落于市中心。才出新干线站,就见西装革履的男性快步走来,对着太宰他们弯腰鞠躬,将人领到提前预定的酒店。 等到酒店放下行李时,太宰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在游戏机界面上拼命地按着,他似乎在玩一款赛车游戏,过U字型发卡弯的时候还会夸张地晃动身体。 “冲啊冲啊。” “Run!” 游戏机调成了外放状态,偶尔能听见背景的bgm,相泽消太在心中深深地叹一口气,随后走近太宰,以种近乎于专横独断地姿势强行从他手中把游戏机抽了出来。 “啊。” 太宰的手空空地悬着,他似乎还有点委屈,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样。 “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打算。”相泽消太说,“既然坚持把自己当作诱饵,暴露在斯坦因的面前,就应该有治住他的办法。”他以严厉的眼神扫视太宰,“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引出来,为什么地点是保须市。” 他从来不敢小看太宰,甚至将对方的智慧放在了很高的位置,现在时间地点都很合适,不抓着人问他就不是相泽消太了。 “打算的话,就是什么都不做啊。”太宰说,游戏机虽然被抢夺走了,却没有停止运行,没有了操控人,车辆垂直地冲出轨道,撞在墙上,掌机处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就连相泽消太都被“game over”的电子音扰乱了一瞬间的思维。 “Game over!” “Game over!” “只要我站在这里,站在保须市的土地上,故事就已经开始了。”他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前,没人能从太宰的表情中解读出他现在的想法,他神秘莫测的笑容,被相泽消太牢牢记在心里。 …… 死柄木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保须市的街道上,夜幕降临,街道左右两边纷纷亮起了灯牌,有老式的霓虹灯,有简洁的白灯。“滋啦”“滋啦”,电流声在耳边流窜,高大的路灯也一座接着一座,纷纷点燃,那些飞舞的蛾子萦绕在灯罩周围。 各式各样的杂音涌进他的耳朵里,有人们的笑谈,有崩溃的吼叫,汽车尾气的排放音,led屏幕投放广告的音响…… 他觉得自己的皮肤越来越痒了,手指忍不住在皮肤上抠挠,留下几道红痕。 有人曾经告诉过他,皮肤的瘙痒,是他尚为人类的铁证。 “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画面,那时候的他年纪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十岁肯定是没有的,因为不记得具体是哪天出生的,也无法精准判断年龄,他只记得自己的背佝偻着,头发留得不算短,向前倾的时候,就能把脸给遮住。 无论是蜷缩的身躯也好,略长的头发也好,都给了他安全感。 “为什么说,皮肤痒才是人类。”死柄木问,“津岛你的话,也没有过吧。” 他比津岛修治年纪大,但后者,从那时候起就总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大人派头,让死柄木不是很舒服。 回答他问题时也是。 “哎,怎么说呢。”他们坐在高背椅上,双脚提着,碰不到地面,死柄木不喜欢这种椅子,起码他希望脚能够到椅子的杆,让他有支撑的着力点,津岛修治却喜欢轻飘飘的,他甚至在天台的围栏上坐过,一旦重心不稳,就会直接摔下去。 “对每个人来说,是否为人类的枷锁,都是不一样的。”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死柄木,“比如说你,每次瘙痒的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个性,想要破坏什么对吧。” 死柄木没有吭声,津岛修治说的或许是对的,当他烦躁的时候,当他不愉快的时候,当他、当他想要粉碎什么的时候,皮肤上的瘙痒就会变得愈发严重。 而平时,只是隐约有所感觉。 “但是,人活在世界上并不是本性如何就要做什么事情的。”他在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浪费自己天赋肆无忌惮的人一样,“良知、道德、基础观念,这一切都会约束人,死柄木你大概就是被约束着,所以身体才会自发性地瘙痒,以抑制过分膨胀的破坏欲望吧。” “……”死柄木陷入了沉默,“是好还是不好。” “怎么说呢。”修治说,“对我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在我的概念中,人就是应该被各种枷锁束缚着的,如果真的释放天性,追逐欲、望,不就跟野兽一样了吗?”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头美丽的野兽,寂小姐就是那样的人,当她开始为了趣味而不断将人的性命玩弄在股掌之间时,津岛修治便无法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她。 [修治君,是个好孩子啊。] 似乎有人这么说着。 “还能感觉到皮肤的瘙痒,证明死柄木你依旧受到了某种限制,没有随着天性将一切都崩坏。”津岛修治说,“对我来说,这正是人类的象征。” [人类的象征……吗] 死柄木还想说些什么,但那时究竟要说什么话,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修治把嘴紧紧地闭上,开始旁若无人地打游戏,他憋了好一会儿,在等修治抬头正眼看他,却等来了老师。 “修治君和吊在做什么?”他和颜悦色地询问着,像是名好好先生。 “打游戏啊。”记忆中的津岛露出了让他厌恶的,喉咙口犯恶心的笑容,像是尊空洞的人偶,只有躯壳,内里都是空的。 “这样啊。” 回忆到此为止,就结束了。 [好痒好痒好痒] 死柄木更加用力地抠挖脖子上的肌肤,他不知道是被拨动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皮肤更加痒了。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真的还活着吗津岛修治!] 记忆向前跑,无端地想起雄英体育祭上出现的画面,他背着黑雾看了好几次录象回放,每次都确定那是津岛,但等放完之后又觉得那不是津岛。 总之,老师跟他宣布了津岛修治的死讯,那应该真的是死了吧。 [但是、但是……] [你真的死了吗?] 不远处的led屏幕还在放广告,终于不是女星代言化妆品的广告了,而是太宰治的作品,他读过太宰治的书,老师说过,阅读书籍是学习的最便捷途径,所以他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哲学书文学书漫画书,太宰治的书是黑雾拿来的,说是当下很有名的书籍,但他看了两眼就丢到一边。 看完是看完的,死柄木的阅读速度很快,但字里行间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股气息让他非常得不舒服。 当他阅读文字时,就像在跟谁较劲一样。 [等等。] 停留在脖颈上的手指终于不动了,他在心中念了好几遍太宰治的名字,终于把太宰治跟斯坦因联系在一起。 [英雄杀手斯坦因,好像是那家伙的狂热粉丝吧?] 他咧开嘴唇,光是看他的下半张脸,就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恶意。 [既然这样的话,就送你一份大礼好了,反正按照斯坦因的性格,应该会来找叫太宰的人吧,听说他之前像个斯托卡一样袭击了朝日文库,这样的人竟然还有人追捧,真是让人太不舒服了。] [不过,都找到了文库,作者见面会一定也会参加的吧,这样的话……] 他耸动肩膀,在街道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津岛津岛津岛津岛津岛……你究竟在哪里津岛修治!] …… 赤黑血染,或者说斯坦因,迈着并不疲惫的步子走进位于保须市的出租屋。 作为敌人的斯坦因从来就没有被英雄抓到尾巴,因此,身为正常人的赤黑血染,也能够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 他刚才才去书局买了在保须市特别发行的太宰治文集,从太宰借用类似“焉岛众二”之类的化名,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时,他就开始关注了。 回到出租屋,房间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两只旅行箱以及一床被褥,打开旅行箱,生活用品是没有的,只有满满的书籍。 书的种类有点驳杂,英雄小说,欧鲁迈特的相关共识书,哲学书,文学书……其中绝大多数书都被翻了很多遍,从此看来他起码是位热爱阅读并且热爱思考的人。 把居于最上层的书一本一本挪移开,下面则是些被个性社会严禁出版的书籍,或者说是论文,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研究阿喀琉斯的。 相关的学者说,他是前个性时代最具有个性的“反英雄”,不管官方是把他打成敌人也好,或是其他什么,在学者、民众以及崇拜者的心中阿喀琉斯是绝对不同的。 不过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理解也绝对不同。 最下面,也就是研究书籍的底部,是些复印件,这些复印件都是当年阿喀琉斯罪状书的复印本,为了找其它们,他耗费了无数的时间与心血,总归是一张不落地搜集齐了。 通过研究对比,他发现最开始的几张与之后的大部分书内容并不相同,大概从他活动的第二年开始,手书都出自一人。 即使让最苛刻的评论家来看,都会认为此人的书法非常不错。 [太宰治……吗?] 赤黑血染的心情非常复杂,本就是崇拜的作家,有一天却发现他成为了自己最崇拜英雄的“助手”,是的,他认为自己可以这么想,帮助阿喀琉斯抄写整理罪状的,只有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且他从一而终地看着阿喀琉斯,与他一起行动。 [这样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接近阿喀琉斯,并且最了解他思想的人。]斯坦因是这么想的。 [我要跟他见面,我要跟他确定阿喀琉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思想究竟如何。]斯坦因想,[我要证明,我要向全世界,向他曾经的助手证明,我才是阿喀琉斯真正的继任者,世界上的真英雄只有他与欧鲁迈特两人。] [我要践行他的理想,给社会敲响警钟。]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不需要太多人的理解,不需要太多人的认可,他只希望阿喀琉斯可以看见自己的作为,认同他的理想。只可惜从某个时间段开始,他心中的英雄,他的偶像他的灯塔他的指明灯就消失了,敌人间隐隐间流传着说法,讲阿喀琉斯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依旧有了一个被前人认可的机会,而身为思想犯以及狂热空白者的斯坦因,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才是阿喀琉斯二世!] …… “赶上了赶上了赶上了!”霍克斯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一边冲出英雄事务所,他把自己在办公室里关了好几天,处理了各种文书以及相关的工作与任务,从百忙之中抽出了大半天的闲暇。 他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像一阵风,出入事务所的英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末了捡起地上的几张纸片。 “怎么了?霍克斯先生也太赶了吧。” 地勤女郎恰好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把几人的谈话收入耳中:“因为霍克斯先生的朋友遇到了麻烦。”她说,“他急着去帮助自己的朋友。” “哎——”那人说,“霍克斯先生有朋友吗?” 说来实在有点惨,No.3的英雄霍克斯实在是晋升得太快了,校园时代他就在不断跳级,以至于没有太多熟悉的人,等到进入职场后,过分张扬的性格又让他树立了许多敌人。 他只有前辈、崇拜他的后辈、受到保护的民众,总而言之,霍克斯作为英雄,很孤独。 “当然有了!”地勤女郎有点生气,“是让他相当牵挂着的朋友。” 她甚至会产生种奇妙的错觉,霍克斯先生是钉在地上的木桩,而太宰老师则是在空中飘荡的风筝。 [或许,霍克斯先生就是担心在不知不觉间风筝飘走了,才会违犯懒散的本性,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紧紧去抓住他吧。] 想完后地勤女郎摇摇头。 [哎呀,这是什么古怪的比喻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79章 5:00 pm,新干线。 [英雄杀手,斯坦因……] 绿谷坐在前往保须市的列车上,他举着手机,通过多媒体网络查找斯坦因相关的资料。作为英雄迷,著名英雄与著名敌人的事迹他都了熟于心,但事到临头,看多少资料都不嫌多。 网络上公布的最新资料是英雄杀手斯坦因再现,英雄英格尼姆致残,宣布不再进行英雄活动,这条消息让绿谷出久眼睛一痛,不由自主想到了他的好友饭田天哉。 至于斯坦因袭击朝日文库的消息只在民间隐隐有所流传,官方并没有认可,但他却从这次训练他的英雄格兰特里诺口中听见此事。 “喂,那个叫太宰的,现在也在你们班上吧。”格兰特里诺与欧鲁迈特的关系很近,雄英的一些动态他也都清楚,“他所属的文库被斯坦因袭击了。” “什么?!” “就是之前。”他老神在在,“你们这些学生都不知道,英雄们都传遍了,他可能是作家的狂热粉丝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都盯着那人转。”那人说的自然就是太宰,“这次说开作者会,也是作为诱饵引斯坦因出来,据警署的人物侧写来看,斯坦因上钩的可能性很大。” “斯坦因与普通的敌人有些不同,说到底他是思想犯,有自己的行为模式,明知是诱饵咬上去的可能性也很大。”他说,“很多英雄都等在保须市守株待兔,想要抓住斯坦因。” “请带我一起去保须市。”话才说完,绿谷出久就深深地低下了头,“请带我去。”他说,“我的两个朋友很有可能被卷入这次事件之中。” [所以、所以我要到场,尽量帮助他们!] 他心中只有这一想法。 “那也要等你掌握使用5%的one for all才行。”格兰特里诺毫无同情心地说,“没掌握的话,就算是去,也不过是添乱送死的。” “是!” [我会掌握的。]他对自己说。 [一定会掌握的!] …… 5:30 pm,保须市。 霍克斯风尘仆仆地穿过书局长廊。 作家举办发布会自然不可能在保须巨蛋或者其他什么体育广场,那些地方专属于歌星或者偶像,到了这个时代英雄们才会在会堂举行活动。作家的话不管影响力多大都要回归本源,在书店进行活动,这是社会对他们的要求。 保须市不算是个很大的城市,而在其中找到合适的,能够容纳多人的书店难上加难,再加上比起东京的作品发布会,这次允许更多人进入,对场地的要求就更高了。 最后主办方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家书店,横跨商场的四楼与五楼,早在几天前,五楼就清空了,工作人员布置会场,四楼虽然还在营业,却也调整了布局,力图在并不狭小的空间中塞下更多的书。 四五楼是连在一起的,无论是不是工作人员都只能乘坐电梯到四楼再走上去,霍克斯进门的时候,书局已经被清空了,无关人士不可进入。 门口架起了金属隔离栏,弯弯曲曲、弯弯曲曲,像是游乐园项目口九转十八弯的通道,有男读者,但更多的却是女读者站在通道间排队。 倒不是说读太宰书的都是女人,只不过日本的男性工作很忙,纵使再爱他的书,也不能不上班来参加发布会,目前排队的男性不是退休的老人,就是游手好闲的男大学生或者社会人。 霍克斯胸口挂着代表工作人员的胸牌,而他的脸又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当他走过排队的队伍,就带起一连串的惊呼,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十分惊讶,no.3的英雄竟然出现在这里了。 “霍克斯先生。”看门的人早就被告诫过,他低着头放人进去。 “我来得还及时吗?”霍克斯问道。 “很及时。”那人说,“距离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们是七点开始活动,而在开始活动45分钟前才可以检票入场,由此可以看出,现在来排队的都是太宰的死忠粉丝,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见钟爱的作者。 他扫视一遍队伍,没太留心,只看见站在第一位的是瘦高个的年轻男人,长得很英俊,像是富家子。第二位是身材娇小的女性,打扮得很精致,第三位则是把自己打理得还算妥帖的青年,但他的头发有点长,身后背了只鼓鼓囊囊的书包。 好像都是普通的书友,却好像又不太普通。 霍克斯点点头,走进去了。 四楼书架的顺序被打乱了,主办方别出心裁地用几排书架夹出了一条路,至于周围的墙壁上,有的贴了裱过的毛笔字,有的贴了布艺拼贴字,那些字被错落有致地列着,远看密密麻麻,却有股美感。 汉字的笔体很细,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黑色。 霍克斯辨别了一下,认出其中几句是太宰书中的话,想来其他他不认识的,也出自他的文章、他的作品。 右侧正前方的话出自《长枝山竹》,这本书与霍克斯还算有渊源,他读得也仔细,其中的一些段落不免让他触动。 [什么是英雄?长枝经常思考这一问题,倒不是说她真的喜欢那些社会上的英雄……不,不对,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厌恶才对吧,毕竟她于之英雄,就像是被关在瓶子里坚守了一千年的精灵,与打开瓶子放她出来的人一样,这时候就算有英雄对她冠冕堂皇地伸出援助之手,也只会招来她的憎恨罢了。 “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这样的想法肯定会在心中生根,说到底她只是普通人呵,如何能免俗,那些无处安放的仇恨,不放在英雄身上难道放在她自己身上吗?还是不了吧,她已经足够仇恨自己了,就让她仇恨下英雄吧。 于是她忽然想通了,对自己来说,英雄啊不仅仅是拯救人的人,还是让她仇恨着的无辜的人呀。] 话被打散了拼在墙上,如果不是很熟悉书中的内容,肯定看不出究竟说了什么,但霍克斯看一眼就知道了,当他第一次阅读文章时,这段思考就触动了他,心里是不舒服的,却不得不承认长枝的想法是正确的。 英雄身上承载了荣耀与仇恨。 [但不管怎么说,在公共场合贴有反英雄思想的话,也未免太过了,尤其这场作品发布会会有许多英雄到场。]他用小拇指想都知道是谁决定贴这些话。 [主办方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都很愿意迎合个性社会的主流,有权力并且一意孤行要贴出这些句子的,只可能是太宰。]霍克斯几乎是无奈地在心中抱怨[那家伙,真的对英雄没有意见吗?要不然干嘛总是要在作品中在会谈中cue英雄,而且没有好话。] 过道不长,霍克斯走路的速度很快,他上了旋转楼梯,楼梯很宽敞,能容多人通过,两边的墙壁十分洁白,终于没有贴着红黑相间的字,霍克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那么近地看太宰书中的内容,远看时,他能获得视觉上的愉悦,因为那些文字排列组合得很漂亮,但近看,只能让他感觉到压迫。 压迫或许来源于深重的颜色,或许来源于承载着的思想。 旋转楼梯有点长,到了中间的平台层,灯忽然暗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灯,发现led灯面还是好的,大概是故意把光调得昏暗,拐过平台层,他忽然理解了主办方人的用心,与灯不同,五楼的入口实在是太亮了,就像是地狱上空悬挂着的天堂之门。 他涉台阶而上,入了光门之中,门口搭着一座台子,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三本书——《以爱之名》、《人间事》、《长枝山竹》。 摆放德颇具深意,它们占了台面的左半部分与中间,在右边徒留了一本书的空隙。 从进门开始,空间的构造、书局内部的布置让霍克斯不得不处处留意,好像每个角落都写满了来自太宰治的暗示。 “你也来了。”生硬而低沉的男声打破了玄而又玄的境界,霍克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突兀地从文字构建的诡谲空间中抽离了,他崇拜的英雄安德瓦走近,火焰在他的身上熊熊燃烧,但那些火舌却被主人精准地控制着,没有舔舐到纸张,甚至没有散播出哪怕一丁点儿火星。 “安德瓦先生。”他很有精神地打招呼,即使面对欧鲁迈特,霍克斯也不会如此有精神,他很尊重安德瓦,在他心中,对方是名无可挑剔的英雄。 安德瓦威严地点点头:“你来也是为了抓到斯坦因?”今日聚集在此地的英雄很多,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冲着斯坦因来的,有想要为朋友报仇的,有想要抓到穷凶极恶的罪犯从而扬名万里的,也有只想混水摸鱼分一杯羹的。 英雄们的成份各不相同,思想也非常驳杂。 “应该也能这么说吧。”霍克斯用弯曲的手指耙头发,留下一道道深沟壑,“我跟太宰关系不错,而现在英雄杀手盯上他了。”他说,“就算是英雄也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但是保护好自己的朋友,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还是要做到的吧?” “也就是说,这次我会是你的竞争对手,安德瓦先生。”他毫不避讳地下战书,悬崖对面站着自己最崇拜的英雄,但满腔的少年意气却让他不忌惮于挑战,“我会抓住斯坦因的。” 安德瓦不置可否:“各凭本事。”他只留下了硬邦邦的一句话。 “安德瓦先生是带了儿子来吗?”霍克斯的眼睛四处提溜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嘴上却没有放弃与安德瓦寒暄,“我听说了,轰焦冻,是这个名字吧,总之你的儿子就在你的事务所实习。” “到这个年纪,应该见见世面。”安德瓦说,“与学校的小打小闹不同,他需要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敌人。” “真是严格。”霍克斯眼前一亮,他找到人了,“我看到太宰了,先走了,安德瓦先生。” …… 5:45 pm,书局。 “你好啊霍克斯。”太宰悠扬地跟他打招呼,他没穿校服,而是换上了沙色的风衣,款式跟以前穿过的黑风衣类似,颜色却柔和了许多,他现在看上去几乎像是个真正温柔的少年。 “新衣服不错。”霍克斯顺口夸奖了一句。 “有人告诉我,我穿这颜色会很好看。”太宰说,“不过我决定一会儿还是换成黑色,主办方说黑色更加庄重。” 霍斯克耸耸肩:“跟我没关系。”他忽然想到刚才看的那些文字,忍不住问,“墙上的字是你安排贴的?” “很有美感吧。”太宰笑嘻嘻地说,“我只是安排下去,但是贴字的小姐们比我想的要厉害多了,她们的审美水准很高,枯燥无聊的文字内容都能那么好看,找她们真是对了。” “内容是你选的?” “当然。” 霍克斯忍不住了:“我说你啊,是不是对英雄有什么意见。”他一句话咬着一句话,“就算是有,也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啊,今天到场的英雄本来就多,还贴那些话也太挑衅了。” 能让他说挑衅,是真的挑衅,谁都知道,霍克斯是最张狂最傲慢的英雄,除了过人的实力以外,在英雄团体中他以地图炮著称,而公众形象会这样,与他的刻意塑造是分不开的,这样说吧,霍克斯比外人更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 能让他觉得“挑衅”,那太宰是真的很挑衅了。 “哎!”太宰无辜地睁大眼睛,他的表情让霍克斯恨不得一巴掌糊在他脸上,“这你就说错了霍克斯君,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他的眉毛眼角都像下挤,看着实在真诚。 霍克斯君铁石心肠地说:“你难道不是吗?” “你看错我了。”太宰像是戏剧舞台上为爱情所害的男主角,他的肢体语言十分夸张,手按在胸口上,好像被锋利的语言刺伤了。 霍克斯脸上贴了两个字:太假。 “好吧好吧。”玩闹忽然就结束了,太宰的动作表情趋于正常,与刚才的戏剧相对比,现在的他看上去甚至有点真诚,“我没有骗你啊。”他说,“我对英雄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我非常喜欢英雄。” [?!] “对自己有点信心吧霍克斯君,你和消太君可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仔细想来,我寥寥无几的朋友圈中几乎所有人都与英雄沾边,在这大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讨厌英雄?”他说,“至于那些话,与其说是讨厌,请将我的行为解读为对英雄有更高的期待。” “当然了,我的期待绝不是品性上的,英雄说到底也是人类,既然是人类的话就是有缺陷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有缺陷,偶尔绽放的光芒才会被衬托得更加华美。” “我的话、我的行为、我的思想,只不过是堵住英雄腐败的后路,让你们在正道上前行罢了。”他说,“毋庸置疑的是,我站在英雄那一边用。” “太宰。”霍克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严肃地叫了太宰的名字。 “嗯?“ 霍克斯一字一顿地说:“说点人话。”他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 6:15 pm,书局门口。 在短短的半小时中,队伍的长度翻了数倍,铁栏杆有点不够用了,人像是逶迤的龙尾巴,拖了不知道多少米,还是工作人员随后借到了橡胶的伸缩带,架构起了新的栏杆,读者们才有地方可以站。 排在后方的男性们女性们气氛很好,大概是为了打发排队的时间,三言两语就太宰的作品交流起来,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排名前的人们却不大一样,人物各异,却都统一地沉默着。 明田优二站第一个,他四下张望着,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富家子,先前他拿出手机刷界面,也不知道从哪段时间开始,他厌倦了,手机便被揣兜里了,便开始与身后女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一搭的是他,那位女性说话却少,不过是“嗯”“啊”地回应着,显然对此兴致缺缺。 他太无聊了,主意随后打到男人身上,站在第三位的男人年纪不算小,三十多岁的光景,身量不高,露在外的肌肉却很紧实,他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人不寻常,再加上明田优二实在闲的发慌,便跟他聊天。 “你也是太宰的书粉?”开场白很糟糕,紧随而来的问题却还能回答,“最喜欢哪一本?” 赤黑血染说:“《人间事》。”他没有聊天的兴趣,惜字如金地报了书名。 “真的?”明田优二说,“我还以为会说是长篇小说《人间事》不过是不错,但杂文也挺多。”他兴致勃勃,“最喜欢其中哪一篇?” 赤黑血染觉得他很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沉睡的人》。” 这是一部短篇小说,大概是说一群人在屋里面睡觉,电闪雷鸣吵不醒他们,最后只有一把火差点把屋子烧掉才忙慌不迭跑出来避难,但还有人被烧伤甚至烧死了。 “是吗?”明田优二可能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太能理解这篇文章有什么好看的,却还是习惯性吹捧一句,“那你的思想一定很深邃。” 赤黑血染:“是的,我每天都在思考社会何去何从。” “……那你想的可能有点多。” 话题到底差不多结束了,在门口站着的公务人员如也接到了场内打扫完毕的通知,他引导着排队的人鱼贯而入,让不知道怎么结束话题的明田优二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次聊天还是找可爱的女孩子吧。]他转念又想,[跟这种人聊天,除了把话聊死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赤黑血染跟在他身后,心无旁骛、虔诚地走向厅堂。 …… 6:45 pm,保须站。 “赶上了!”绿谷跟着格兰特里诺,匆匆往书局赶。 “别那么急躁。”上了年纪的英雄狠狠瞥他一眼,“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 绿谷出久局促地点点头,但他的心还是乱的,已经飞到了远处的场地。 [我不会浪费你给的票,太宰同学。] …… 6:55 pm,保须郊外。 “这就是最新的脑无?”死柄木将手贴在培养槽之外,粗大的玻璃柱中填满了营养液,营养液中浸泡着畸形的生物。 在保须市无人的旷野区,他的老师建立了几间实验室,这些实验室当然不可能如同靶子一样立在地面,相反潜藏在地下一百米。 “我要用他们。”他对黑雾说话很不客气,请求的成分是没有的,与其说是告知,他强硬的口吻似乎是在说条命令。 黑雾打了个手势:“随便你。”all for one对他实在是很好,宠溺死柄木像是在宠溺婴儿,如果他有什么想要做的,从来都不阻拦,脑无几乎就是他的玩具。 黑雾说:“姑且问一下,你要这些脑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给斯坦因送上一份大礼。”他说着肆无忌惮的话,“那家伙搞什么,明明是单打独斗的敌人却有很多的支持者,他以为他是动画中的男主角吗?” “我管他是去什么作者发布会上当读者的,还是去干个什么事,总而言之,他想要做什么我就要破坏什么。”他的笑容越发狰狞起开,“我讨厌他,他也别想好过。” 黑雾:“……” 小学生思维,说的就是死柄木这样的人吧。 …… 7:10 pm,作者见面会。 赤黑血染右手紧紧攥着麦克风的把手,他似乎有点紧张或者是情绪波动太大,手心都是汗。 摄像机镜头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他的身上。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太宰老师。”他的嗓音沙哑,像是风吹过破损的鼓风机,“在你的心中,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嗯,这个问题啊。”太宰用手撑着他滑稽的头罩,“我心中真正的英雄是——”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80章 7:05 pm,作者见面会。 伟大的著作往往有平淡的开头,跌宕起伏的故事则有简单的开始,太宰的作品发布会也差不多,不管后期内容有多劲爆,一开始的导入还是中规中矩,主持人怕是受到了嘱咐,不敢让作者肆意发挥,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了。 太宰戴着滑稽的头罩,坐在桌后,他一言不发,而下面的读者,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粘在他身上,迫切地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主持人说的话被他们当作耳旁风,刮走了。 介绍完作品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主持人抹着头上的汗珠,把太宰推了出来:“接下来是自由问答时间,太宰老师将会回答幸运观众的问题。”话音刚落,先前作为背景的白幕布陡然亮起,专用的抽签软件启动,数字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滚动。 系统启动时,霍克斯与相泽消太都在幕后看着,除了乔装打扮的英雄,其他人皆居于此,几面临时屏幕悬挂在半空中,无死角地纪录场上情况。 “是我错觉吗?”霍克斯嘀嘀咕咕,“明明知道抽出来的人一定是随机的,让太宰来干这事,就总怀疑他能操控数字。”他说,“就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没有见过斯坦因的面却好像已经知道他是谁,用了随机抽号的软件却也能控制数字。” “别想太多。”相泽消太目不斜视,“太宰是人类。” [是人类吗……] 霍克斯听了,总觉得怪,他想想说:“你说的挺对,但我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发自内心地感叹,“如果把人换成太宰的话,就觉得他什么都能做到。” “像从无顺序的数字中抽取他需要的号码牌,对太宰来说应该挺容易的。”他进行了一个抽象的比喻,“你看啊,他总是跟拿着上帝视角的剧本一样,明明什么都没说,就都知道了。” “从智慧层面上来看,太宰不像是人类。” 相泽消太不置可否。 他们不过是聊了会儿天,现场的情况就改变了,第一位幸运儿被抽中,后台的工作人员急忙调资料,当事人登记的名字是赤黑血染。 他的问题就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倒一碗水,霍克斯平静的内心被炸翻天了,嗡嗡嗡乱成一片。 “在你心中,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 7:10 pm。 “我心中真正的英雄?”太宰脑袋向右侧微微倾斜,“有人曾经告诉我,真正的英雄是蝙蝠侠那样的人。” 读者们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多少人都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即便太宰给出的名字超乎他们的想象,而他的回答也有偷换概念的嫌疑,却也堵不住人们的好奇心。 [他说的不是“我心中”,而是“有人告诉他”。] 斯坦因忍不住多想了,他站着,手持麦克风,而太宰坐着,身前放了麦,身边的人,那些呼吸着的读者,可能藏在后台的英雄们在这一瞬间都被斯坦因忽略了,他眼中只有太宰一人,而且不知怎么的,他总认为自己透过滑稽的头罩已经看见了作者的灵魂,对方好像看透了他是谁,知道他是英雄杀手,知道他来的目的,所以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太宰老师说的“告诉他的人”肯定是阿喀琉斯。]斯坦因笃定地想[他知道,我需要一个答案。] …… “蝙蝠侠是谁。”霍克斯是英雄,却不是英雄宅,古早的英雄漫画他更是不曾接触过,他以视线隐秘地打量周围人,发现有小部分英雄与他一样,目露迷茫之色,但绝大多数的人——英雄或者相关行业从事者,都露出了然之色。 最后他小心地凑近相泽消太询问,在场英雄很多,霍克斯却只认为相泽消太与自己是一伙的,更何况出于英雄的脸面,他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对蝙蝠侠一无所知。 “古早英雄漫画中的人物。”相泽消太言简意赅地说,“很有名气。” “嗯——”霍克斯拖长了音,他转头看向屏幕,摄像机给了太宰一个特写,当然了,投射在屏幕上的并非他属于少年人的俊秀脸庞,而是古怪且可笑的头罩。 “至于蝙蝠侠是谁,在这里就不具体说了。”太宰说,“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谁。”他顺着自己偷换的概念一路说下去,“?绎出核心的思想,蝙蝠侠就是一坚持原则坚持不杀人的英雄。” “告诉我蝙蝠侠是真正英雄的人说,人想要打破规矩很简单,坚守却很难,他并不是很聪明,所以无法两全,而蝙蝠侠他能够不杀人,不违反法律底线,不将自己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与此同时惩治罪犯,这样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太宰说,“恰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不杀人,真的很难。” 他眼中浸润着笑意,但那笑意在斯坦因看来并不好笑,他站着手上拿着话筒,从外表看来赤黑血染还是正常人,但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正在被熊熊烈火灼烧,他的精神他的灵魂被至于火焰地狱之中。 [被否定了。] 他清楚地知晓太宰藏在回答中的更深层的意思。 [我的想法被完全否定了。] …… 霍克斯伸手摸索下巴,他的下巴光洁一片,早上他剃过胡子此时下巴上什么都没有:“也太简单了吧。”他说,“太宰口中的英雄标准实在是太容易达到了,英雄活动的最根本原则不就是不杀生吗?” 英雄可以逮捕敌人,却不能杀死敌人,这是个性社会架在英雄身上的镣铐,既是束缚也是保护,据说这条原则是最初出现的英雄定下的,为的就是牢牢束缚住英雄群体,让他们不至于变成另类的敌人。 他觉得太宰治不会说这么简单的话:“我觉得太宰话里有话。”他对相泽消太说。 奈何相泽老师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相反他陷入了思考,双眼纵使还看着屏幕却没有太多神采。 “橡皮头?橡皮头?”霍克斯不得不伸手在他眼前晃荡。 “他是话里有话。”相泽消太的灵魂回来了,刚才它不知飘到了哪里去,但神游的好处确很明显,他想通了一些事。 “你还记得斯坦因的自称吗?”他说,“斯坦因认为自己是阿喀琉斯的继任者。” 霍克斯的表情一点都不轻松了,甚至还有点不愉快,阿喀琉斯,他对这名字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说到底曾经看好的英雄歌利亚就是阿喀琉斯的崇拜者,而歌利亚已经变成了敌人。 “没错。”霍克斯说,“所以?” “所以刚才太宰的话,指的是特定的人。”相泽消太以较为中肯的语调说,“不管我们怎么看,对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阿喀琉斯都是非常有争议性的人,很多人,超过社会占比一半的人都认为他是英雄。阿喀琉斯的名字甚至就是这么来的。”他做足了功课。 “世界上的第一位反英雄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喀琉斯,或者说‘反英雄’这词汇就是从他身上诞生的,民众把阿喀琉斯的称号冠在他的头上,就证明了他们的善意以及美好的期待。” 霍克斯恍然大悟了:“那在太宰眼中与蝙蝠侠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阿喀琉斯对吗?” “很有可能。”相泽消太说。 现在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霍克斯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觉得,太宰跟阿喀琉斯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相泽消太生硬地说。他才拒绝从根津校长那里获得太宰的资料,“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太宰。”他给霍克斯指了一条明路,“他很有可能会直接告诉你前因后果脉络。” “算了吧,这个时间点已经太迟了。”霍克斯说,“就算要找太宰,等到英雄杀手落马也不迟。” …… 第一个问题跟人们想的不同,一枚石子扔在小湖中央,没有激起太多水花、除了那些知道内情的英雄以及斯坦因本人,其他人都觉得太宰是在打哈哈,甚至确定他不喜欢被问英雄相关的问题,接下来的提问都萦绕文章。 英雄们十二万分地警惕着,却没有等来任何人,直到作品发布会结束,他们还是虎视眈眈的,只可惜且别说是突发事件,就连斯坦因的影子都没抓到。 有些想要来浑水摸鱼的英雄泄气了,神情略有些懈怠,安德瓦瞥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倒是有好心的英雄严厉地说:“不许懈怠,接下来才是正题,英雄杀手此时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懈怠就是要你们自己的命!” 霍克斯也没有管他们,看太宰差不多准备退场了,就从安全通道走,也不知道太宰坐在台上是怎么跟他发消息的,只说他准备从后台的通道悄悄走,连带着把大多数同学们也避开。 相泽消太好像也收到了消息。 霍克斯看着太宰发来的一行字,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最后还是挪动手指,打了几句话。 /你心中的英雄是什么样的?/ “叮咚——” 短消息回了。 太宰说: /人世无英雄。/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7%] 第81章 开作者见面会的书店是保须市最大的书店,倘若与东京的大书店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宽敞,却也占据了高楼的整整两层,能够容纳下部分的读者以及许多警察英雄。 空间被划分成两大块,前台与后台,而作者的休息间则坐落在连接两台的通道之间,相泽消太跟随太宰治到过房间一次,不算很大,但容纳一人绰绰有余,沙发桌椅都被擦拭得很干净,主办方甚至还在其中摆放一台小小的冰柜,零食点心都能找到。 没人敢让太宰在台上呆很久,原因很多,其一是担心英雄杀手找上门来,令他人身安全受威胁;其二,上回作品发布会引起了骚动,太宰大放肆词的视频还在网络上流传。 挑战英雄社会的言论固然有人喜爱,却也不是谁都想在底线上试探徘徊,再加上到场的英雄又很多,在制定流程时书局的人就顶着满脑袋的汗找到太宰,点头哈腰恳求他不要发表过激言论,最好出场的时间也少点。 他没想到的是,各种意义上都很难搞的太宰老师一口就答应了他的请求,顺畅得几乎让他产生错觉,譬如“真是善解人意啊,太宰老师。” 7:55 pm,结束了活动的太宰老师应该坐在休息间内。 霍克斯与相泽消太一前一后走着,后台跟休息室的距离很近,走两分钟就要到了,走廊不算太宽敞,却十分干净,明亮的灯光把过道照得亮如白昼,地是白瓷砖地,纤尘不染。 “滴滴滴——” “滴滴滴——” 霍克斯的脚步一顿,相泽消太也如此,两人放在兜里的手机不约而同地震动起来,霍克斯的心上陡然蒙上一层阴影,他不得不说,从太宰决定要保须市开作品发布会时,他心脏的跳动频率就不大对,松散的神经更是紧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就跟一定会出什么问题似的。 接通电话的瞬间,其他英雄气急败坏的嗓音就在他耳蜗边上炸响,那声音中还透着股掩饰不住的惶恐:“脑无,脑无在保须市出现了!”急得连霍克斯的名字都没有叫。 他的脸色蓦地凝重起来,抬头看相泽消太,他眼白处血丝更多。“脑无在哪里?”霍克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脚下的步子却变快了,加上翅膀力助推,三步并作两步滑到休息室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把门撞开。 房间内空无一人。 “该死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天知道骂的是太宰还是突然出来捣乱的脑无,相泽消太后他一步到,手机依旧举着放在他耳朵边上,至于表情则越来越凝重。 电话另一端的人惊恐极了,声音大得惊人,霍克斯耳聪目明纵使没有开外放也能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外面乱套了,脑无,就是上次闹过雄英的怪物一共有四头,都在保须书局的附近,个性各不相同,甚至有可以飞的。” “它们没有人控制,已经在保须市扩散开了,在书局的英雄们尽数出动。” [怪不得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霍克斯想[原来是人跑动的声音吗?] 相泽消太的脑子转的很快,他思考了没一秒就说:“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太宰,我去看看脑无。”他冷静地说,“我与脑无曾经有过接触,拥有对敌经验,现在赶过去应该能给其他人提供帮助,而你速度比较快,太宰才从台上下来没有多久,就算是跑走也不可能跑多远,当务之急是把他找到看住,以免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霍克斯明白橡皮头的意思,他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两人直接掉头,兵分两路。 霍克斯的脑子转得很快,书局的平面设计图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退场后能通向的房间实在不多,如果没有回到休息室,就只有往外面跑,门口守着的便衣警察不占少数,但如果是太宰的话,想要溜出去易如反掌。 他看了一下手机,距离太宰退场不过才五分钟,就算是跑走也走不了多远。 [只要我速度快点,应该能找到他。] [不,不是应该,是我必须要找到他。] …… 保须书局很有历史,承载着书店的建筑物是很久以前建的,四十年前它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之一,几十年间它翻修也没落下,虽然不比当年崭新,却也十分好看,甚至多出了几丝沉淀历史后特有的厚重感。 然而人前辉煌,人后却还是有些不为大众所知的腌臜处,几栋高楼分布在保须大厦左右,高楼与高楼之间夹了好几条羊肠小道,这些道路也不知怎么修建的,错综复杂盘旋在一起,并且还不是完全相通的,就算是居住在老城区的当地人,走着走着也很容易进死胡同,本以为能通到外界,走几步面前却忽然冒出一睹墙壁,或者是密布的铁丝网。 敌人与社会中的不良分子尤为喜欢这里,高楼黑压压的,阳光射不进来,连带着巷子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缺少阳光,都说是月黑风高杀人夜,犯罪活动往往是在这些地方进行的。 音乐声飘浮在空气中,配着男性皮鞋后跟踩在地砖上发出的声响,格外诡异。音乐发自人的喉咙,仔细听来都是没有歌词的曲调,少年人的黑风衣衣摆随他步伐上下浮动,于半空中划出优雅的圆弧。 此时已是夜晚,较之白天,街巷更暗,狭窄的巷道中只有几盏灯闪着光,灯芯太老了,忽明忽暗。 “嘎——” 长着翅膀的脑无在半空中盘旋,他身体很瘦,羽翼丰满,飞起来就像是道极速的闪电,他在半空中自由地穿梭着,那些遮蔽路障对他来说都不起作用,长而尖的鸟喙起攻击之用,忽而俯冲,把追着他跑的英雄叼起来,飞到半空中,再张开鸟喙,把人甩下去。 “啪。” 地上多出来一滩肉泥。 会飞的脑无摆脱了英雄的追击,他穿梭进密密麻麻的巷子,低空飞行,浑浊的眼珠子到处转,似乎在搜寻猎物,又似乎仅仅是在看地上有没有人。穿着黑衣服的少年几乎与夜晚融为一体,然而他超越了人类的视力却捕捉到了太宰治灯下的剪影。 “嘎嘎——”张嘴,发出两声比鸟类更加难听的尖叫声,翅膀下压,角度倾斜,笔直得冲着太宰去。他似乎是想把太宰叼起来,又似乎是想用尖锐的鸟喙把人撕碎。 脑无从背后而来,翅膀划破空气,锐利的风扬起太宰的头发。 “!”人从大厦的某层一跃而下,脚精准地踩在了脑无的脊柱上,清脆悦耳的“咔嚓”声传入太宰耳中,不用抬头就知道,骨头断了。 闪着雪白光芒的利刃自上而下穿透头盖骨,重力加速度令斯坦因本就强劲的力道有了加成,也就是几秒的功夫,刚才还在腾飞的怪物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脑袋被穿透了,花白的脑浆混着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有力的翅膀下意识抽搐两下,不动了。 脑无死了。 斯坦因抬起头,眼白部分布满血丝,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裹挟着孤注一掷的狂热:“太宰老师。” 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 相泽消太逆着人流跑。 无论是样貌也好能力也好,脑无带给普通百姓的只有恐惧,个性并不适合战斗的英雄们站在街头,疏散人群,在有人跌倒的时候帮忙搭一把手,而剩下的英雄早已迎上去,试图治住脑无。 他在跑动的过程中带上了眼镜,三头脑无站在英雄的包围圈中。 其中一头与上回出现在雄英的相似,身材高大,一身蛮力;第二头长了四只手;第三头瘦小是瘦小,却能够运用特殊的个性,当他张开嘴时,喉咙里吐出具有强腐蚀性的黏液。 相泽消太的消除个性对第三头脑无有效。 安德瓦已经与第一头杠上了,高热的火焰包裹他的拳头,用尽全力向脑无挥舞,对方的皮肉在接触到高温火焰的瞬间就被烫焦了几层,先是碳化成粉末,随后却以极快的速度再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安德瓦陷入苦战。 “橡皮头!”有英雄注意到了相泽消太,“你们上回是怎么对付这怪物的。” “我们上回看见的脑无跟这次的不一样。”他在回答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停,最后一头脑无个性虽然厉害,身体却有些孱弱,相泽消太的个性正好克制他,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嘴巴更是无法张开,极具有杀伤力的个性似乎被封存了。 “上次只有一头脑无,个性与跟安德瓦对峙的脑无一样,其他两头都很不同。”他说,“弱点,眼睛勉强算是一个。”他接着问,“不是说有四头脑无,这里怎么只有……” “还有一头会飞。”有人回答说,“而且飞得很快,有几名英雄去追他了,不知道能不能解决。”他说,“霍克斯,霍克斯在哪里?那头脑无飞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除了霍克斯谁也不保证能够跟上。” “轰隆——”“轰隆——” 安德瓦与脑无的战况实在是太激烈了,他们距离相泽消太所在的位置不近,闹出的动静却足以让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点找到太宰吧,霍克斯。] [我心中的预感可不太妙。] …… 斯坦因看着太宰,他甚至没有分哪怕丝毫的视线送给脚下已失去生命体征的脑无,此时此刻他眼中看不到另一个人。 “你好啊。”太宰挥手打招呼,“真难为我打扮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 他在参加发布会时永远会带着一顶丑陋的头罩。 利白刃被从怪物的后脑勺中挖出来,斯坦因随意甩了几下,地上遍布点点血花,红色中还混着点白,可能是脑浆。他一步一步走近太宰治,带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压迫感。 “没想到太宰老师会这么年轻。”斯坦因竟然跟太宰聊起了家常。 “这样想来,当年跟在阿喀琉斯身边的时候,太宰老师似乎只是孩子。”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已经快要跟太宰平行了,“从那时候起阿喀琉斯的罪状信竟然就是你写的,这算是了不起的异才吗?” 太宰终于开腔了,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近看远看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嘲讽,“你可以这么理解。” “说到底这么多年我的笔迹都没有变过,对一般孩子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要不是字迹相同,你就无法找到我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大费周章地找我,你是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果然斯坦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了解阿喀琉斯的机会,“我想知道,阿喀琉斯真的死了吗,如果死的话,他的遗志是什么?” 他自诩是阿喀琉斯正统的继承人,干出来的每一件事,都跟自己觉得偶像一样,为了个性社会的未来。 “阿喀琉斯吗?”太宰歪歪头,“他当然死了,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没有死的话,他所谓的支持者又怎么会在社会上随意屠杀没有违反规则的英雄?” 他的话实在是太直白了,又太嘲讽,斯坦因的表情有一瞬间挂不住了,变得狰狞起来,至于持刀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至于太宰治他就像是没有发现斯坦因的异状一样,接着从口中吐出连串的言语:“如果阿喀琉斯还在的话,一定会试图杀死你吧,英雄杀手斯坦因,你只不过是个无缘无故滥杀的杀人狂罢了,罪状不需要调查,也不需要书写,在短短的几年内致残杀害无数的正规英雄,造成的社会伤害比失格者来得更多。” 斯坦因的手指微微弯曲,他的骨节突出,掌钳着太宰的脖子时,就像是锐利的鹰爪,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太宰的背抵在墙上,脚几乎是空荡荡地垂着,人哐当一声撞在墙壁上,骨骼与五脏六腑都痛得不行。 “咳咳咳。” 太宰的咳嗽声都是沙哑的,他的身体不算孱弱,却也没有多健壮,起码比不上斯坦因,就位置来说他现在占据绝对的弱势,但斯坦因却总觉得太宰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他视线自上射来,鄙薄自己。 “我是英雄。”他按捺不住用嘶哑的声音辩驳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社会上的绝大多数英雄都是失格的。”他说,“我才是阿喀琉斯意志的真正继承人。” 被卡着喉咙的姿势很不好,说话都变得不是很方便了,太宰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微弱:“真可怜。”他说,“知道吗,你是阿喀琉斯最讨厌的那种人,滥杀、犯罪、还给自己找理由。” 他的最后一句话宛若神明高高在上的审判。 “如果他还活着,绝对会杀死你。” 他的手收紧了,太宰几乎要无法呼吸,但他的眼神还是清明的,因过于清明过于理智过于嘲讽,而让身为加害者的斯坦因感受到了一阵窒息,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你想要杀死我吗?那就来吧,收紧你的手指,让空气无法钻入我的口鼻,亦或者直接干脆利落地掐断我的骨头,只需要食指稍微用点力,就会有一条新的生命断送在你的手下,在过去你不是已经无数次运用诸如此类的技巧,断送英雄的生命了吗?] [说到底那些英雄与你也只是无关的人,只不过成为了英雄杀手信念上的不合者者,而我,从头到尾否定了你的信仰、打碎了你的努力、眉眼中充斥着对你的不屑与鄙夷,根本上就是与你对立的两者。] [所以不要犹豫、无需踌躇,用你的手了结我的性命。] 太宰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对斯坦因说: “杀了我,成全我。”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0%] 第82章 斯坦因的手紧紧地卡在太宰的脖子上,没有更加用力,也没有松弛,他们眼对着眼,以动作看来太宰分明处在极度弱势的一方,但斯坦因,在太宰的视线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穿透了,以至于他坚持了多年的信念他的精神都被对方高高在上的思想冲刷着。 他灵魂的格调在对方的眼中不值一提。 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个身份,斯坦因定会不由分说掐断脆弱的脖颈,他的信念不容玷污,那么多的英雄被他斩于刀下,思想犯之所以穷凶极恶,就是因为他们毫无愧疚之心,不仅不觉得自己犯了罪,还认为他做了对社会有用的好事。 然而正因为太宰是他钟爱的作者,是曾经距离阿喀琉斯最近的人,斯坦因也不得不迟疑了。 [怎么办?]这么多年来他一往无前的信念首次出现了迷惘,踟躇在斯坦因脑海中蔓延,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寻找太宰的原因是因为认其为真正继承了阿喀琉斯意志的人,是正统,杀了他无疑就是打破了正统,若他的意志足够坚定,就是可行的,他大可认为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阿喀琉斯,都要更加坚定地继承了意志。 然而…… [他说的话,真的是错的吗?] 心灵深处,一道微弱的声音正隐隐约约地鸣着,声波在他的胸腔中缓缓地扩散。 他的手还同铁钳一般钳着太宰的脖子,但力道似乎减弱了。 失望之情凝固在太宰的眼底,他喉头滚动,发现自己似乎可以说话了:“怎么了,不杀我了吗?”他说,“都已经坚持自己的信念杀死了这么多的英雄,却没有办法对我动手吗?明明在你的心中我绝对不属于真正的英雄对吧。当然了,我也不是平民,我是跟在阿喀琉斯身边的人。” “这样的我没有给出你理想的回答,不也是对你信念的背弃与打击吗?更何况,我完全不承认你的行为是英雄之举,思想犯就是思想犯,何必想那么多。”他冷酷地看着斯坦因,“你不是失格的英雄,甚至连英雄都不是,你只是敌人而已。” “闭嘴!”斯坦因的手再度收紧了。 “为什么不杀死给出否定答案的我?”他的声音更加微弱,内容却要比刀还具有攻击性,“快点杀了我吧,只要加强一点力道,我就能脱离这丑恶的尘世间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近乎于虔诚。 “对我来说,世上无英雄。” 雷霆一击忽从斯坦因的身后蹿出,斯坦因的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宰身上,剩下的小半注意力只让他匆匆避过来自绿谷出久的攻击,后者温柔的嗓音沉下来,像是暴怒的狮子。 “放开太宰同学。” 太宰治的脚落地了。 斯坦因的脚掌在地上弹了一下,如同一只轻盈的鸟雀,落在墙角,他身侧是铁丝网,想要翻过纵横交错的网格对他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背微微佝偻着,这是极具攻击性的姿势,半身的爆发力都藏在腰腹与腿脚间,他随时都能像猎豹一样,俯身冲向绿谷。 而后者脸上只带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你的对手是我。” …… 绿谷出久到的时机很凑巧,他站在保须书局的门口,格兰特里诺正在向保安出示证件,他不过是下意识地抬起脑袋打量四周,就看见在空中腾飞的脑无。 “!”仅仅是一瞬,他就反应过来,“格兰特里诺!” 矮小的老年人猛然回头,顺着绿谷出久眼神指向的方向看过去:“我们有麻烦了,小子。”话才说完,绿谷已经像根离弦的箭,猛地射出去。 他追着会飞的脑无,跑了。 奔跑的腿脚山上着电弧,刚刚才将ofa的力量稳定下来,就有了实战的机会。 脑无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的身体还很灵活,就算是拥有飞行个性的英雄在人生地不熟的场合也无法肆无忌惮地飞翔,而这头脑无就像是被安装了雷达装置,可自动规避路障。 绿谷出久勉强在地上跟着他跑,然而在进入了纵横交错的小巷后还是跟丢了,他只能凭着直觉与细微的声响寻找,没想到竟然看见了太宰治与斯坦因。 “还能走吗,太宰同学。”他以保护着的姿态挡在太宰的面前,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我会拖住他,然后在这段时间,你得跑走。” 太宰张开嘴,刚想说话,就被绿谷堵住了话头:“听着,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就算是自杀,死在斯坦因的手上也绝对不是个好主意。”他的话中透着股诡异的强硬,让那听上去很不绿谷出久,但同时又很像是绿谷,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就算是要死的话,也要选择爽朗的方式,你以前不是说过吗?” “所以,无论是找棵樱花树吊死也好,还是入水也好,甚至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也好,不要死在这里,太宰君。” 太宰同学变成了太宰君。 [啊呀,这真是……] 他笑了,圆润的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那是极其难得出现在太宰脸上的,毫无恶意的笑容。 [如果这世界上多些绿谷君这样的人,说不定我就不会那么想死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好吧,绿谷君。”他对绿谷出久说,“我的脚是很无力没错,但要现在说自己不能走,就太煞风景了。”他说,“所以,你也要尽量撑更长时间。” “放心吧,绿谷君,你会没事的。” “很快就要结束了。” …… 拥有四条手臂的脑无实在不是善茬。 他的力气很大,不如曾经对上欧鲁迈特的脑无,却也差不了多少,多出来的手臂帮助他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而他的嘴巴,当他张开嘴巴时候甚至能够喷射出火焰。 如果论综合能力,他甚至要超过最初的脑无。 “怎么办?” 英雄们几乎要绝望了,安德瓦去对付了另外一头脑无,而他们群龙无首,霍克斯本应该去追逐太宰治,却被另外一头脑无绊住了,保须市成了一片火海,用地狱来比较也不遑多让,总之他们没有办法对付它,刚才有名以力量称著的英雄试图挑战脑无,却被他拍碎了脊椎骨。 已经有人死了,而人在逐渐变多。 “疏散!先疏散群众!” “周围已经没有平民了。” “胡说八道,建筑物里不——” 话来没有说完,脑无就张大了嘴,火焰柱从他口中喷出,直射向另外一栋大厦,玻璃窗户被撞破,明明隔离得很远,却仿佛能听见人的惨叫。 “别说疏散民众了,先阻止他!”有人崩溃地喊,“橡皮头,你想想办法。” 先前相泽消太一直盯着脑无,好歹封住了喷火的个性,但他有干眼症,就算没有只要是人类就无法一直不眨眼睛,然而就是瞬间,脑无又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啧!”相泽消太也在想办法,“我先牵制住他,看看能不能束缚住他的四肢。” “有飞行个性的人试着从上往下攻击,看能不能捅穿他的眼睛。” 话音刚落,他就迅速逼近脑无,相泽消太也受到过忍者的训练,他的速度很快,体术很强,坦白来说与斯坦因算是一个类型的。 坚韧的特质金属带被他攥着,一层一层往脑无的身上缠绕,他的目的很简单,暂时封住脑无的四条手臂,给其他人创造攻击的机会。 这项工作很危险,却需要有人做,而在场的英雄中,似乎只有他才有足够的力量。 “眼睛!”他高呼一声,希望拥有飞行个性的英雄能接上,相泽消太能感觉到,脑无在疯狂地挣扎,而凭借人类的力量他最多只能控制住脑无几秒钟。 但是可以飞的英雄,他迟疑了。 不知道是被脑无近乎恐怖的力量吓到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他起飞速度很慢,持着武器的力量也不够,手软绵绵的。 [完了。] 相泽消太听见了特制绷带被撕裂的声音,那一瞬间他仿佛预见了未来,以他现在的距离,是绝对无法与脑无拉开距离的,他要考虑的仅仅是自己的死法,是在眨眼的瞬间被火焰轰中还是成为下一个被拍断脊柱的人。 无论是哪种都性命难保,最好的情况,也是英雄退役。 “!” 一把打刀,还是说胁差?尺寸不太对劲的武、士刀自上而下贯穿脑无的大脑,老鹰宽阔的翅膀紧紧地收缩在鹰翔太的身侧,而他的脚则精准地践踏在脑无的脊背上。 若太宰在场,定会吹一记口哨,为他精妙而富有讽刺力的出场,就连杀死脑无的方式,鹰翔太与斯坦因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冥冥中有一条线,将他们精准地连接起来。 鹰翔太脚踏脑无,他看着相泽消太,二人的眼神对上了。 [……] “歌利亚?” “他不是被通缉了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是斯坦因吧。” “怎么办,要抓他吗,是敌人吧。” “等等,那个怪物……” 他脚下的脑无,蠕动了几下。 “他还没有死!” …… 波澈健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下室,比起上回鹰翔太来的时候,他面前悬挂的屏幕又多了不知道多少块。而每块屏幕又被分成了许多小块。 画面一直在变,有几块却是固定不动的,譬如脑无肆虐的地点,坐在楼房顶端俯视乱象的死柄木,楼梯间中攀爬的太宰治,往着同一方向赶去的斯坦因跟鹰翔太,还有坐在巷道中无法动弹的绿谷出久。 即便是雄英的学生也无法拖住斯坦因多久,好在那人并不准备杀他,甚至怀揣着对绿谷的欣赏之意,下手时也很注意没有给他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痕。 但不管怎么说,绿谷看上去依旧很可怜:他靠墙坐着,本就晦暗的墙壁上多涂了一团血,绿谷是被砸在墙壁上的,随后一点一点滑落,靠墙坐着,因此在他的头顶上刷着血。 而他的脸也很惨,青一块紫一块,脸颊上贴着血块,头发也乱蓬蓬的,好在ofa并没有失控,他的手脚健全,却被硬生生殴打到了失去神智。 然而,即使在昏倒前的一刻,他的手指头都伸着,似乎想要去拽什么。 他想拽住斯坦因的衣服角,想把他留在这里,想让他、让他没有办法去寻找太宰治。 [我得保护好太宰君。] 他的肢体语言是这么说的。 波澈健凝视着昏迷的绿谷出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想也没有精力知道,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也绝对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 [多可怜啊。] 他只是这样想着,但波澈健搞不清楚,让他觉得可怜的人到底是谁,是一心帮助太宰保护太宰的绿谷出久,还是逃跑的太宰治,还是他自己? 他只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哀,为了在场的每个人。 “——”波澈健深吸了一口气,他自言自语说,“好了,不能这样,你不能消沉下去,马上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 “精神振奋些,不要在重要关头搞砸一切。” 既然有监控屏幕,就有摄像机镜头,监控的来源有很多,绝大部分都是保须各个公司,各个部门安装的摄像机,有的来自于警署,有的则是道路探头。 极少数的摄像机镜头是他放出去的,它们的体积比摄像机小太多了,就算是欧鲁迈特也不会发现,但是像素很高,飞得也很稳,能够帮他拍摄到他想要看见的一切。 最大的显示屏亮起了,之前它一直是空的,最先引入眼帘的是保须市的夜景,天幕本应该是黑的,布满了星星,但现在,天幕被染色了,而且是橘红色的。 罪魁祸首并不是遍布城市的霓虹灯,而是冲天的火光,这座城市陷入了火海,有些火是脑无放的,有些则是战斗导致的,不管怎么说,屏幕中的保须市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冲天的火光徘徊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波澈健改变了摄像机的拍摄角度,它捕捉到了太宰飘扬的风衣角,风衣是黑色的,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再换个屏幕看,斯坦因已经在爬楼梯了,那是刚才太宰上天台时走过的路,不出半分钟他就会打开门,让自己暴露在赤、裸的夜空下。 [差不多了。] 他拽出另外一块键盘,手指灵活地在键盘面上飞舞,最后按下了回车键。 在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全国的绝大部分频道,那些屏幕都被一幅画面占据了。 无论是正在看电视剧的人,正在刷新闻的人,正在看着保须乱想的人,他们眼前的画面都变成了宁静的夜空,还有摇曳的风衣角。 “啪——” 通向顶层的门,被撞开了。 …… 相较其他人,英雄的预备役么总是更关心时事,爆豪胜己就是如此,他才跟着潮爆牛王外出巡视一圈,等回到办公室时,正是保须出乱子的时候,东京与保须隔得还算远,说是去帮忙抓脑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除了拿出手机看油管上的直播视频,根本没别的可做的事。 然后,看到一半的视频忽然被切断了。 “哈?” 爆豪看着太宰那张无比熟悉的,也让他无比憎恶的脸,发出一声极度不爽的叹声:“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啊!” [不是英雄的话,就找个地方猫起来啊,自杀混蛋!] …… 斯坦因受伤了,他的右手不太对劲,缠绕在身上的绷带也染上了点点可疑的血迹,步子绝对不像一开始那么轻盈,一深一浅。 比起先前抓着太宰的脖子,将他惯在墙上时,现在的斯坦因要疲惫很多,可见绿谷出久确实对他造成了伤害。 “我想好了。”他的眼中蛰伏着熊熊火焰,火焰大概是红色的,裹挟着能够吞噬天地的气势,刚才被太宰言语挑动的信念再一次坚定了,天知道他在与绿谷对战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他想了什么。 他在一步一步向太宰走来,身上仿佛缠绕着黑色的火焰,现在的斯坦因身上裹挟着魔王般的气势,这就是思想的力量。 即便他面前站着的是安德瓦,说不定都会因为感受到了慑人的杀气而无法动弹。 但是太宰不会,他微笑着,像是油画中的人,含笑的眼睛锁定斯坦因,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杀气、信念,世上不存在可以撼动太宰的东西。 能够撼动他的人,早就死了。 “我做的事情,我的信念,不需要任何一人的认可。”他得到了蜕变,“即便是阿喀琉斯在这里,告诉我我做的是错误的,我也不应该为之动摇。”他举起了刀,刀的长度与鹰翔太打造的那把一模一样。 “我的职责是肃清不合格的英雄,让社会意识到我们需要的英雄是什么样的。”他说,“为此,砍多少拙劣的家伙都是必须的肃清过程,说到底这世界上除了欧鲁迈特依旧存在着真正的英雄,英雄的幼苗正在成长。” “如果放任假的人,放任假的英雄冠冕堂皇地活在世界上,社会会变得更糟。”他的刀悬停在半空中,反射冷冷的月光。 “为此,这世界上不需要动摇我信念的你。” “永别了,太宰老师。” 刀在半空中划出优雅的圆弧,斯坦因的力量不小,顺利的话太宰会被直接斩断脖颈,只可惜,他的刀被另外一把刀架住了。 完全相同的长度,无论是粗细厚薄甚至是刀刃的锐利程度,都是完全一样的。 鹰翔太说:“你的对手是我。” 斯坦因的眼中迸溅出了强烈的厌恶情绪。 …… “哐——” “哐——” 刀刃与刀刃相碰撞,发出声声清脆的鸣响,月色朦胧,天台上几乎没有灯,若不是波澈健用的摄像镜头好,屏幕后的人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 英雄们很快就会查到他们在哪里,这注定是一场短暂的战斗,人的耳边只有刀剑的争鸣声,间或夹杂着人的喘息。 斯坦因受伤了,歌利亚也同样受伤了。 “你以为拿着刀过家家,处理了几名英雄几名官员,就能成为阿喀琉斯?”很明显斯坦因知道这段时间歌利亚做了什么,事实上他在密切关注着,并且是带着强烈的厌恶情绪关注着。 “不可能的,一味的模仿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他说,“更何况,你以为自己的信念很坚固吗?别开玩笑了,本来就是个失格的伪英雄……” 歌利亚嘴角带上了嘲讽的冷笑:“我的信念还容不得你质疑。”他说,“我是失格的伪英雄,你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敌人吗?打着他冠冕堂皇的旗号却做着完全相同的事情,试图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每一个人,你真令人作呕,斯坦因。” 刀光剑影中,他们在对话,思想与思想碰撞着。 “阿喀琉斯是我的起点,是我梦想的根基,却绝对不是终点。”歌利亚诉说着自己的野心,说着他终于理清楚的头绪,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惩治那些做了坏事的官员英雄,监管那些人只是第一步,我要让自己成为灯塔,成为道标,成为大海中的守塔人,那些迷茫的、对社会有愤怒的、对罪恶不满的人,我会接纳他们,整合他们,帮助他们,将零散的力量拧成一条细绳,站在黑暗的阴影中,重新打磨构建罪恶的社会。” “黑道不应该退场,侠士之风绝对不能断绝,英雄行走在阳光下,惩治敌人,而我要踽踽于夜光下,抹杀无序的罪恶。” “我要成为一切行恶之人。”他高高举起刀,不留下任何空隙。 [你得去做恶事。]太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暗杀、流血、药物的流通,这些事情永远不可能断绝,如果你想要控制它们,想要减少这些事情的发生,就要将它们统统掌握在手中。] [你得成为新的黑道,建立起新的地下秩序。] 歌利亚看着斯坦因,刀中寄托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同时我要成为行善之人。 “跟你不同,我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他说,“不是单纯想要行恶的敌人,对英雄感到不满,对现有的制度感到不满,对社会感到不满的人,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帮助我,重新解构这个崩坏的社会。” “帮助我,在黑暗中建立起新的秩序。” 刀刺入斯坦因的身体,带出一连串的血花。 “我是歌利亚。”他说,“是要给社会带来变革的人。” [请看着我,太宰君。] 他在内心深处,发出虔诚的呐喊。 [我会做到的,将你的心血,将阿喀琉斯最初的设想,一一化作实物,呈现在你的面前。] …… 死柄木站在一栋大厦的顶端,凝视着对面的屏幕。 太宰微笑着的脸,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修治修治修治修治修治修治修治,津岛修治!] [我终于找到你了!] …… 风带着热意,推动夜晚的云彩,云掩住月亮。 直播停止了,歌利亚半跪在地上,他左边膝盖点地,肩膀上被穿了个洞,血簌簌地流着。 斯坦因倒在了他的面前。 一时间他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刚才说话时的壮志凌云全部随着斯坦因的倒地被抽离了,他的精神冲破了原本的桎梏,飘升到更高的境界,眼前的世界变得更为广阔。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你做的很好。”少年人的手轻飘飘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鹰翔太很累,杀死脑无很累,杀死斯坦因很累,用肩膀托起未来,很累。 “你做的很好,翔太君。”太宰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飘来的。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他说,“我才是一切行恶之人。” [世间诸恶,将加于我身。] #事件:一切行恶之人,完#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2%] 第83章 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体现。 死柄木平躺在狭窄的床上,床很小,就一米多宽,翻身的动静不能太大,否则就会撞到右侧的墙壁。从老师被抓走之后,他的生活条件就一直这么差,住所环境也好、入口的食物也好,都能以糟糕相称。 还好他不是个很在乎生活质量的人,或者说死柄木不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破坏吗?身体中的每一粒细胞都在叫嚣着毁灭,但化作行动却有了问题。 [死柄木君你,真是个无聊的人。] 又来了,左耳边上传来窃窃私语,人好像把嘴贴在他耳朵边上,在说话的同时,浅淡的呼吸声打在他的耳蜗上,死柄木不得不伸出手,在耳朵边上挠抓,留下道道红痕。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痒啊痒啊痒啊。 梦境还在继续,出现在耳边的幻听只是第一步,场景在死柄木的眼前徐徐展开,他知道是梦,因为所处的视角是上帝视角,初次见面时他绝对没有认真打量津岛修治的脸。 那时候的他像是惊弓之鸟,打量人时必须透过略长的,垂在额头前的头发。 隔着帘幕看人。 “这是津岛修治君,吊君。”他说,“是你的玩伴,两人要好好相处啊。” 老师的表情十分慈祥,他嘴角甚至悬挂着一抹微笑,死柄木敏锐地发现,那抹笑容与老师面对自己时不同,他的词汇量不够丰富,只能借用津岛修治曾经说过的话,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是“恶劣的,却又带着一点儿期待”的眼神,就像是拿到了一张底色发灰的纸,可以随肆意地涂抹。 但是津岛修治,性质是不同的。 “对他而言,我应该算是把并不趁手却又因为价值连城而不愿意丢弃的武器吧。”他苦恼地说,“就像是人倘若无法杀死自己最大的敌人,便总是爱将他们禁锢在身边,用黄金打造精美的鸟笼,闲来无事时不仅用言语冷嘲热讽,还会以视线狎昵赏玩。” 死柄木嗤之以鼻:“就你还敌人,太看得起自己了。”他说,“老师捏死你就像是捏死路边的蚂蚁。” 津岛修治耸耸肩说:“只是打个比方,而且现在你的老师,恐怕还在沾沾自喜,认为能够让我跟你一起。” 死柄木警惕起来:“你想成老师的学生?”他说,“不可能的,你只是玩具,因为我跟老师要所以找来的玩具。” [玩具不可以变成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有心的话……] 他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死柄木想要使用自己还无法管控好的个性。 他的天性中有孩童一般长不大也相当可怕的一面,正如同孩子会毫无愧疚之心地拽断布娃娃的脑袋,人的性命于死柄木而言也是如此。 可以从指缝中漏出去。 “好吧。”津岛修治说,“那么你想玩什么,死柄木君。”他坐在高脚凳子上,孩子的腿脚实在是不够长,而高背椅,大概有一米多高吧,白生生的腿悬挂在半空中,棉袜拉得很整齐。 看着就像是好人家的孩子。 而死柄木,他喜欢用脚踏在地上,天台不喜欢,高空不喜欢,会崩坏的地面也不喜欢,他蹲坐在高脚凳的杠梁上,一缕缕头发很油腻,衣服比瘦弱的孩子要宽大好几分,针织的布料实在是太不硬挺了,穿之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地方掏出来的,褶皱遍布。 简直像是贫民窟的乞儿。 [想玩什么……] “电动游戏。” 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到除了电动游戏以外的玩物了。 “哎——”津岛修治拖长了声音,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死柄木的眼珠子藏在头发后面,瞳孔向头顶上转,裸露在外的肌肤又开始痒了,手抓着身旁的椅子腿,要是不出意外,手下的椅子腿会在顷刻间消散。 偏偏意外发生了,什么都没改变。 [?] 津岛修治像是他腹内的蛔虫,什么都没说却猜到死柄木想做什么,他懒洋洋地动嘴皮子:“你脾气真差。”他讲,“走吧,去打电动游戏,希望你那里有双人机。” “那是什么?”死柄木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影子,他应该知道什么是双人机,但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他的记忆就变得十分模糊,于是有些记忆又想不太起来了。 “一种打电动的游戏机。”津岛修治说,“我经常跟阿宏一起玩。” 阿宏,这个名字死柄木没有听说过,他像才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不依不饶地问:“阿宏是谁。” “一个人。”津岛修治说。 “他在哪里?”死柄木又问。 “就在这里。”津岛修治耸肩,“在接受救治。” 这场对话发生在他们相遇后的第二天。 …… “你真无聊啊,死柄木君。” 当津岛修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俩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面前立着一面屏幕,弯弯绕绕的黑线耷拉在地板上,再往前是立手柄的游戏机盒,地上散落着卡带,整间屋子很乱,几乎没有能让人落脚的地方。 他们打了许多游戏,赛车游戏、格斗游戏、冒险游戏……各种各样的游戏,津岛修治不是个有好胜心的人,但他也没有输给死柄木的理由,所以从打第一盘游戏到打第一百零一盘游戏,死柄木没有胜哪怕一局。 他一开始很愤怒,孩童表现愤怒的方式无非是哭泣与破坏,前者不可能出现在死柄木身上,于是他发动自己的个性破坏了许多游戏卡带,房间倒是完好无损,因为津岛修治坐在地板上。 于是他举起游戏机盒,将它狠狠地投掷向电视机屏幕,跟死柄木预料的一样,电视机屏幕破碎了。 津岛修治冷眼看着他搞破坏,孩童的力气实在不大,死柄木又比寻常孩童还要瘦弱些,他把房间破坏了大半,气喘吁吁地说:“再来。” “还要玩吗?”津岛修治歪歪头,仿佛刚才的破坏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 “再来。”死柄木说。 无限的游戏,无限的循环,无论换那种,他都永远得不到胜利,卡带被破坏了一卷又一卷,不管怎么样,等死柄木发泄完怒气之后只会说再来,时间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循环。 终于,再坚持了几天之后,津岛修治终于不准备配合下去了,他松开游戏机的手柄,平躺在榻榻米上,望着布满纹路的天花板说:“真无聊啊,死柄木君。” 什么真无聊,是玩游戏真无聊,还是与他共处一室真无聊,还是…… “你真是个无聊的人。” 死柄木楞了一下,随即暴跳如雷,他已经知道了津岛修治的个性,是afo告诉他的,用自己的“崩坏”对付他是无效的。 所以死柄木用上了手与脚,他像是匹矫健的小豹子,纵身一跃,压在了修治的身上,手掐胳膊,脚不停地踢弹,这是经常出现在孩童中的,不得章法的打架方式。 津岛修治没有上过普通学校,却不代表他没有受到过类似的训练,体术与他的其他本事相比绝不算优秀,然而野路子在他面前却也不值得一提。 “你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死柄木,“我见过的人不算多,却没有比你更无聊的人了。” “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他们会学习,会不断进步,别说是人类了,就算是巴甫洛夫的狗也会产生流口水的反射条件。”修治说,“但你不一样,失败、愤怒、再来,行为好像已经成了固定的模板,对于做不到的事情只会产生徒劳的愤怒。” “这样的话你连孩子都算不上,只是不会长大的婴儿而已,起码孩子还会思考,还会进步。” “我啊,最讨厌的就是一尘不变的无聊的人了,最开始还觉得你的行为模式算有趣,现在看来,也就那样吧。”他的眼睛笑弯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的笑容中确实存在着某种恫吓的成分,“稍微进化一下吧,死柄木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像是困兽一般,在胸膛中发出枯燥的无谓的咆哮,死柄木确定他憎恨津岛修治厌恶津岛修治想要崩坏津岛修治。 然而更多的却是其他。 [我要赢过他。]在失去记忆之后死柄木的脑海中第一次回荡着强烈的个人意愿。 [我要赢过他,我要摧毁他。] 但他的皮肤确实没有传开瘙痒感,与先前不同的是,燃烧着的火焰般的愤怒把他空洞的内心填满了。 死柄木成了不那么无聊的活人。 …… “老师。”死柄木问,“人怎样才能进化。” “什么?”afo蹲下来,他嘴角带着一抹恶质的微笑,当然了,放在其他人眼中大概是庄重的笑,“你想要进化吗?” 死柄木点头。 “思考。”afo说,“思考能力划分乐人类与其他动物,如果你想变得更加优秀,就不能停止思考。” “学习。”他说,“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 [学习与思考能让人变得强大。] 这个概念首次出现在幼小的孩童心中。 “为什么想要进化?”afo循循善诱,“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吊?” 死柄木不说话,他并不想瞒着老师,但是对上津岛修治百战百败的战绩让他感觉到羞耻,孩童是没有羞耻心的,只有对成年人的依赖,从他产生额外的情绪开始,进化就开始了。 被称作老师的男人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他改变话题说:“跟修治君相处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他的神色萎靡,无神的眼睛被略长的头发掩盖。 他忽然对津岛修治产生了好奇,在此之前他不曾拥有探究力:“老师是从哪里把他找来的。”死柄木说,“他跟我一样吗?” [一样都是无家可归,没有记忆的人,只是被老师发现了。] “不。”afo意味深长地说,“他有家。” 成年男人抬起头,他凝视虚空中的某一个方向,他的视线极具穿透力,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木门,穿透了墙壁,像一枚网球,极速地向前游走,两侧的景物在迅速倒退。 在一扇大门前,他的视线凝固了,门是白色的,极富有科技感,只要是看过的人就会瞬间联想到医院的大门。 视线钻进门中,向前推进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房间很暗,百叶窗被拉下来,光线甚至无法从塑料片的间隙中溜走,靠墙的一端贴着一张病床,床的左右侧分布了许多仪器,那些仪器很先进,有的并非是单纯的器械,而是经过个性改造的产物。 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男人,即便是从外表看来,他都不算完好无损,全身上下打满了石膏,露在外的只有小半张脸,现在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从男人的脸上,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 “嘀——” “嘀——” 只有心电图机器上上下起伏的直线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吊。”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以学习,可以思考,但是记住,学习的必须是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让人变得软弱的无用的糟粕。” “什么是无用的糟粕。”他的三观完全没有构建起来,善与恶,有用与无用,死柄木无法对知识做出准确的判断。 “就比如说,人类之心。” 让人类抛弃人类的心,听起来似乎是个伪命题,但死柄木却懵懂地触碰到了afo真正的意思。 “善良、正义、同情,这些情绪都是不需要的。”他说,“你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行了,想要破坏就破坏,想要让眼前的一切化作齑粉就化作齑粉,即便是我死了。”他诉说自己或许会迎来的死亡,就像是说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就算是我死了,离开你的身边也不要去悲伤,更不需要哀悼。” 不去悲伤?不去哀悼? 死柄木愣住了。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短短的时间中老师已经取代了所有,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死柄木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瞳孔放大了,眼白中充斥着血丝。 “啊啊啊啊啊啊——”他拒绝想象那样的未来,因此发出了连串的尖叫。 “记住你刚才感觉到的痛苦,吊。”afo蹲下来,用手轻柔地抚摸孩子的脸庞,“记住内心洋溢的痛苦,然后将成倍的痛苦加诸到他人的身上。” “你要成为这样的人,只能报复带来痛苦的人,而不是委曲求全地试图挽留过去。”他说,“只有那样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 死柄木陆陆续续知道了些别的事,当然不是津岛修治告诉他的,那人虽然与他年岁相仿,行动模式却不可捉摸,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从医生还有老师那听到了一些事。 “躺在病房里的人?”医生回头看他一眼,“有那么个人。” “他怎么样?”医生说,“这就有点难说了,从物理角度来说他应该算是活着吧,但是生理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不,应该说这辈子都无法醒来才是常态吧。” “总之,只能算是活着,而且活得还不是很好。” 老师说:“吊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修治君会来吗?”他说,“他那样聪明的孩子明明应该在宽广的夜幕间遨游,像是雀鸟一样自在地飞翔。”说到这他轻笑一声,那声音实在是再快乐不过,将自由的鹰锁进鸟笼中是很让他得意的事。 “但是没办法,因为阿喀琉斯先生受伤了,他需要医疗器械维持他的生命体征。”afo假惺惺地说,“真是可怜啊。” “津岛君本来有很显赫的家世,但他似乎也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家破人亡了。”听到这死柄木睁大了眼睛,杀死父亲,这四个字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如果是以前的话,治疗阿喀琉斯先生对他来说应该更加便捷一些。”他打了个手势,“也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他甚至不会跟阿喀琉斯先生在一起。” “总而言之,事情已经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说,“好好跟修治君相处,吊,你一定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的东西。” [等到学习到了足够的东西,而那孩子也成长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afo的牙齿冰冷而洁白。 [原来是这样啊。] 凭借零零碎碎的描述,死柄木拼凑出了真相,津岛修治先前与阿喀琉斯在一起,这个名字他知道,是个很有名气的反英雄。 明面上说是敌人,与老师做的事情却又完全不同,光是听见他的名字,死柄木就感到皮肤瘙痒,内心深处翻出恶心感。 [真是恶心的人,津岛修治那家伙,原来就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 从到处打听津岛修治的消息起,死柄木就不那么经常出现在他面前了,于是等回到那间本该散落着游戏卡碟的房间后,他猛地发现,这段时间中房间确实产生了点变化。 地板上散落着的不仅仅是游戏卡盘,还有各种书籍,津岛修治仰头躺在榻榻米上,举着本书,那闲适的姿态让他看得心头一阵火起。 他怀揣着恶意开口了,似乎想要看津岛修治变脸,想要打破他面具似的表情:“阿喀琉斯还好吗?” 津岛修治的动作动都没动。 “我忘了,他现在就躺在顶层的看护病房里。”死柄木说,“跟个死人一样。” 津岛修治忽然动了。 厚重的书籍猛地向他所在方向飞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死柄木无法躲避,他只能勉强伸出手格挡,他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个性,但仅仅让书籍湮灭,绝对不是难事。 书在他的手前化成烟灰,死柄木心头火起,刚想问津岛修治搞什么,拳头就接踵而至。明明还是孩子,津岛修治却通晓打架的艺术,他清楚地知道,拳头落实到什么地方最让人难受,引而不发的力量落在他的胃部,让他忍不住张大嘴,干呕出声。 下一拳落在下颚,死柄木的脸被打得向上别过去,然后是腿,是膝盖,他被打翻在地上,只能蜷缩着护着自己的身体。 事实上津岛修治的力量不算是很大,毕竟他是个头脑派,体术仅仅够用,倘若对手比较弱小不爱还手,教育几下并没什么问题,但是遇上善于拳脚功夫的人,就要落下乘。 而死柄木,他的脑海中没有体术的概念。 他像是条野狗,在地上翻滚着,而那双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他柔软的肚皮上,死柄木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感觉到一只手抓着他略长的头发,头发的遮挡忽然不见了,他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 “如果我是你。”津岛修治说,“就不会三番两次去挑战比自己强大的人,更不会在搞不清楚情况的大前提下,去触碰雷区。”他用眼神蔑视着死柄木,“你被教得太糟糕了,死柄木君,不知道强大与弱小,不明白前进与后退,洋洋自得地蜷缩在自己铸造的蛋壳中,弱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你刚才的行为,不仅不会让我高看你,正相反,你甚至已经不是个无聊的人,而是渺小的地里尘埃一样的生物。”他拽起死柄木的头发,后者的头皮被扯得立起来,生疼。 “如果有下一次。”他在死柄木的耳边低声说,“我会杀了你。” “如果死了的话,只能证明你是个非常非常弱小的人。”他说,“弱小得甚至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津岛修治的话,他当日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了死柄木的心中。 …… 津岛修治终究没有呆到杀死死柄木的那一天。 “那个家伙在哪里?”他找遍了每一间屋子,都没有发现津岛修治的影子,所以他找到了医生询问。老师出门去了,医生是基地中最具有权威的人。 “津岛修治?”医生说,“消失了。” “什么?” 留着胡子的男人伸手拽拽自己下巴上的胡渣:“怎么说,就算是那位先生都看错他了。”他讲,“那孩子,分明就不是人类啊。” “……” “啊,你还不知道。”医生恍然大悟,“阿喀琉斯死了哦。” “是津岛杀死的。” “拔掉了维持生命的留置针,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直到迎来最后的死亡。” “真是残酷的孩子。 ” 梦,醒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2%] 第84章 梦,还是梦。 太宰治知道自己在做梦,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过去无数个日夜,他都对着大片白墙,听心电图机器的嘀嘀声。 “嘀——嘀——” 那是让人无比安心的,心脏搏动的声响,代表着生命。 阿喀琉斯躺在病床上,他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在过去的上百个日夜中,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药物通过导管流淌入他的身体,维持岌岌可危的生命。 太宰治,不,那时候应该叫津岛修治,他站在阿喀琉斯的床前,单看脸色的话会弄不清楚,谁是活人谁是死人,毕竟他的脸色实在是太恐怖了,像净琉璃人偶。 房间有监控摄像头,但当他进入的时候,总有本事让它们无法运作,在智谋方面他早就超越了年龄的限制,更何况津岛修治并不愿意有人打扰他与阿喀琉斯相处的时间,更不愿意让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对此afo没有什么意见,医生与他说过“除非是发生奇迹,阿喀琉斯醒来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而他向来是个不相信有奇迹发生的人,在他的心中阿喀琉斯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他很高兴,只要能够维持活死人的生机,他就能把津岛修治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修治太优秀了,比吊优秀许多,不需要任何的催化培养,就能将一切事情处理得仅仅有条,不过正是因为这份优秀,让他不敢把修治君列为继承人。 他终有一天会杀了自己,afo是这样想的。 [羽翼未丰前稚嫩的鹰隼无法在天空中翱翔。] 他只是想在修治君羽翼丰满前,尽可能地使用他,仅此而已。说到底,消除的个性与他的个性相抵消,他无法奈何津岛修治。 又是一天,津岛修治站在病床前,他静静凝视着正田宏义,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是不是他呼吸得太重了,空气卷起正田宏义的睫毛,让他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 [!] 津岛修治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可能长达几天,阿喀琉斯睁大了眼睛,一开始他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无神的,只有神经末梢在跳动,但很快,瞳孔中迸溅出了神采。 ——那是有意识的人才会有的神采。 有种说法是当人介于生与死之间时,精神与肉、体是脱离的,他们的灵魂可能被禁锢在无法动弹的肉、体中,但听觉触觉等还在运转,词汇语调钻入植物人的耳朵,他们的大脑接收到了一切讯息。 当只有他们两人时,津岛修治会喋喋不休地说话,因为医生说,这样有利于正田宏义的苏醒,植物人忽然苏醒的例子屡见不鲜,人们常将其归类为爱缔造而成的奇迹,津岛修治知道,自己的人生与爱和温暖无关,但正田宏义是个好人,他值得命运的垂怜。 “阿宏,今天我又跟吊君玩游戏了,他真是个无聊的人……” “破坏欲你知道吗。” “afo,他就像是最不入流的反派,如果放在漫画中他这样的人是一定会被正义的伙伴打倒。” 有些话有营养,有些没有营养。 “阿宏!阿宏!”当看见颤抖的眼皮后,他第一次露出人类似的急切神色,“你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正田宏义费力地眨巴右眼。 津岛修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没有维持两分钟,刚刚醒来的正田宏义,用他远超常人的坚韧不拔地意志力挪动自己的嘴唇。他真的没办法发出声音,嘴唇颤抖的幅度也很小,透过唇瓣间的细缝,可以看见舌头在艰难地移动。 精通唇语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津岛修治却偏偏看懂了,他的身体凝固成一团,像是夕阳下的石雕。 [杀了我,修治。] [不要让我这样活着。] …… 正田宏义什么都知道。 他的身体只维持着最低等级的健康,灾害毁了一切,再强大的英雄在天灾面前依旧束手无策,事实上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地震之中,甚至为了最后一刻推开津岛修治而沾沾自喜。 那时的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精神还能醒来,更没有想到津岛修治会为了维持他的生命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的个性实在是太好用了。”医生站在正田宏义身边评头论足,他不知道躺在床上的人能听见他的话,“虽然您的个性对他来说没有效果,其他人对他也一样,只要让那孩子出马,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对手都能被封住行动,如果时机成熟的话,可以试着让他去对付欧鲁迈特。” “还不是时候,但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这声音,是afo。] 正田宏义如果能做出表情,定然是皱着眉头,他与afo打过几次交道,很是看不上这个男人,如果给正田宏义选择的话,绝对会杀死afo,那男人说是日本罪恶的根源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afo经营多年,势力庞大,他建立的组织他的力量盘踞在东京之下,错综复杂,就算是排名第一的英雄欧鲁迈特都束手无策,更不要说是单枪匹马行事的正田宏义了。 [为什么afo会在这里,修治在哪?] “修治君真是太聪明了。”正田宏义僵硬了,他没想到自己会从afo口中听见津岛修治的名字,“他很优秀,是天生的坏胚子,天生的杀人鬼,无论是趋于黑暗的本性也好还是他的个性也好,简直就是为了作恶量身打造的。”他唏嘘说,“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他,说不定就不会……” “不,也不对。”afo突兀地顿住了,“修治君优秀得有些过分,再过几年,等他羽翼丰满,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够挟制住他,果然还是维持现阶段最好,在吊君成长起来以前,修治君可以代替他做许多事。” “唔,他确实很好,上次……” 两人的对话被正田宏义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之后他断断续续听了许多话,比如说修治在他耳边的窃窃私语,那孩子每天都来,说的基本上都是好事,譬如晚饭有蟹肉,名为死柄木的孩子毫无自理能力,afo是个讨人厌的大叔等等,听从他口中冒出来的絮絮叨叨的温暖的话,你完全无法想象,他先前在做什么。 [多好的孩子啊。] 正田宏义忽然十分难过,他自认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最讨厌矫情的思想,然而当他想起津岛修治,想起afo让他做的事情,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发酸,男性珍贵的眼泪几乎要从眼角里流淌出来了。 甭管津岛修治笑得多么玩世不恭,与他相处长时间后,正田宏义也摸清楚了他的本性,总之他是个好孩子,就算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也绝对抱着一颗向善的心。津岛修治不想杀人,也不会杀人。 [现在这样不行。]正田宏义对自己说。 [我已经就那样了,身体是绝对没有办法恢复的,而且有了这样的身体想要带修治走就是天方夜谭,afo现在对他就不好,让孩子去做那些事情,等到修治君年纪大一点,谁知道他会干什么,那个孩子跟我不一样,他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就算是没有也不能被拖累在这种地方,更不能在成年前夭折。] [我得做些什么。]他的目的无比明确,[起码我绝对不能成为修治君的拖累。] 所以,当他终于醒来,终于有力气叙述自己的心愿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津岛修治说:杀了我。 [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杀了我,让我解脱吧,修治。] …… 津岛修治身上的力气被抽干了,他扶了把台面,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很聪明,所以不仅能读出阿宏话语的浅层意思,还能读出深层意思。 [他是为了我才想死的。] [为了我能不当afo手边的狗。] 宏义的脸没有变,还是那么干瘦、苍白,但是在津岛修治的眼中,他的脸就跟佛陀一样,散发着神性的光芒。 阿喀琉斯说:[让我死得像个英雄。] 像个在灾害中拯救了你的英雄。 津岛修治的脸更加苍白了,现在的他脆弱得像张纸,只要人伸手轻轻一推,就能把他击倒,不同的想法在他心中交织着。 [我在逼迫这这个孩子。]正田宏义很少将津岛修治看成孩子,除了现在,他知道自己很差劲,很糟糕,提出这要求对津岛修治来说,跟让他杀了自己是没有两样的。 [但我只能这样做。]他很清楚,[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没有弱点,没有枷锁,不用被afo挟制着直到某一日死亡或者将他反杀,不管怎么说现在afo让修治做的事情实在是太罪恶了,恶事做多了,就算是善良的好人都会被染黑,他应该有更加充满希望更加光明的未来,而不是陷入泥淖里。] [他在试图为我做什么,而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 他说:动手吧,修治,这是我的愿望。 津岛修治沉默着拔除针管,那些代表着生命精华的液体从橡皮管中流出,落了一地,现在正田宏义的身体有多糟糕呢?总之,一旦没了药物,他的生机随时随地都会衰败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书写在心电图机上的线条也变得越来越平缓,越来越平缓,那是他心脏搏动的写照,跳动在变得更加微弱。 谢谢。 正田宏义无声地颤动嘴唇。 活下去,修治,带着我的理想活下去。 “我会的。”津岛修治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孩童会发出粗糙如生锈铁皮一样的声音吗,宏义不知道。 “我会的。”他如此承诺着。 “嘀——”心电图屏幕上闪过笔直的一条线,津岛修治艰难地移动眼球,他看见了正田宏义的脸,他的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医生那里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吧?]津岛修治知道自己很不对劲,他分裂成了两个人,一部分的他十分冷静,甚至在为了自己谋划退路,另外一部分的他,该怎么说,那个人在流泪吗?在悲痛吗,名叫“津岛修治”的孩子,他在做什么? 缠绕在一起歪歪扭扭的线条导管,紧密的仪器,他把那些容易点燃地器械搬到一起,怀中拿出的凶器割裂了铁皮,他的手法相当精妙,透过铁皮可以看见仪器中迸溅的火花。 酒精、酒精。 无色的液体被浇在正田宏义的身上,还有些散落在机器上,“哗啦啦——”玻璃被打破了,高层的风强劲地吹拂在津岛修治的脸上。 他摸出一枚打火机,火苗随风摇曳。 “哐当——” 门被撞开了。 “腾——”火光冲天。 而津岛修治,他迎着高层的风,一跃而下。 …… 之后的故事戛然而止,因为太宰治醒了,夏日阳光暴烈得过分,他房间的窗帘也拉得不够严实,一缕阳光偷偷从窗帘缝中溜进来,照在他脸上。 梦消散了,他也被阳光刺得睡意全无,走到窗口,拉开窗帘,阳光把空荡荡的房间塞满了。 极目远眺,是条闪着粼粼波光的河。 又是新的一天。 …… 保须事件结束后,社会陷入了新的动荡。 说是动荡未免也不大够格,就治安的角度来说,最近的社会治安等级急剧上升,那些街头巷尾游手好闲的混混一下子变得有组织性起来,是还有人打家劫舍没错,却有另外一批不是英雄的人会阻止他们,那些人自称是歌利亚的追随者。 但这一情况,正是让英雄们警惕的。 相泽消太去开了个会,会议结束后,他要从东京站乘坐地铁前往雄英高中,东京站的人流量很大,有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为了开会,相泽消太换上了西装,现在的他看上去与上班族并无区别。 他只是四下里随意望两圈,就看到身旁年轻人手机上正在播放的视频,是歌利亚与斯坦因的对决,有关部门已经在极力封杀视频了,然而当时同时播放的频道实在是太多,封杀是绝对封杀不完的,先前会议上确实有人想要抹杀此事的存在,但剩下有理智的人,并不想过多地纠缠。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歌利亚的目的。”霍克斯在会议上发言,他不是个积极的人,但在歌利亚的事情上,他必须更多地参与。 这是责任,歌利亚是他事务所的英雄,就必须由他逮住。 “他的目的,建立新的黑道吗?”有英雄发出嗤之以鼻的声音,“我们能剿灭黑道第一次,就能剿灭第二次。” “不,现在看来的话,黑道没有被取缔才是好的吧,当时就说了,他们中很多人并不会成为敌人,相反具有侠义之风,如果当时就没有赶尽杀绝的话,现在的麻烦说不定会更少。” “都到了这时候还去说什么过去。” “不过最近的治安确实是变好了对吧,如果不管歌利亚的话……” “你的意思是要放任他吗?就罪行来说一般的敌人都绝对不如他是吧。” [啊,吵起来了。] 相泽消太保持沉默,在会议中他总是那么做的,比起在场的其他英雄,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有的时候相泽消太都在询问自己,是不是他太高看太宰治了,但无论是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不清醒的时候,相泽消他都认为,事情会发展成眼下的模样,与太宰治一定是有关的。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想站在太宰治的面前,摇动他的肩膀询问。 [太宰!] 会议当然没有争辩出结果,把英雄与官员放在同一场合,效率当然会惊人地低下,想到他们谈论的那些内容,相泽消太不由叹口气。他站在车厢中,铁路从地下绵延至地上,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人的身上,身边的青年在窃窃私语,但他的五官实在是很灵敏,人的话听在他的耳中,很清晰。 “真的很帅啊,歌利亚。”视频中的男人在挥刀。 “他原来是英雄吧。” “现在不也差不多,杀了人还留下罪状什么的,古代的英雄不就这样?” “但这是犯法的吧,最近的新闻不是天天在抨击。” “你还看新闻?” “反正我觉得他很帅,如果不是要会考,我都想去投奔他了。” “做梦吧,他们要学生干什么。” 随即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 相泽消太又叹了一口气。 [最让人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他在心中想到。 [事到如今,就连英雄都准确说明,歌利亚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果他还是杀人的孤胆英雄,从法律的审判角度出发,他做的事情都是不容置疑的错误事,直到现在杀人也是错的,但在宣言过后社会治安确实变好了,与此同时他隐秘的实力在不断涨大,很快说不定会发展到能与英雄相提并论的地步。] [民意就是这样,他们得到了很大一部分普通百姓的支持,这会让英雄的活动变得更加艰难。] [事到如今,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是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加糟糕。] 相泽消太凝视着车窗外的海,那是一片无比美丽也无比平静的海平面,远处,海天相交,丝丝缕缕的云蜿蜒在碧蓝的天空下,偶尔有几艘渔船从海面上行驶而过,带起一条逶迤的波澜。 [你眼中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太宰。] …… 1:30 pm,东京病院。 绿谷坐在椅子上,对面的医生手持小电筒,命他张开嘴,光线在口中照了一番。 “没问题了。”医生说,“你已经完全康复了。” 绿谷出久低头说:“谢谢医生。” “下次要小心点。”医生操纵身下的高背椅,转了个圈,他面对电脑屏幕,十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你被送来的时候虽然伤得重,却没有留下会妨碍英雄生涯的伤口,只能说非常得幸运,也非常得巧合,但你不得不记住一点,这么好的运气并不是每次都能有的,如果你以后真的想要成为职业英雄,在现阶段遇到无法对付的敌人,一定要远远地避开,知道吗?” “下次我会小心的。”在住院的这段时间中,绿谷已经跟好心肠的医生混熟了,对方担心他,他也不可能拂了对方的好意,只能口头上答应。 只不过…… [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还会冲上去的。]绿谷出久比谁都要更加清楚这件事。 [因为太宰君在那里。] “那么,”医生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把绿谷出久骂得狗血淋头,他只是对绿谷露出了非常善解人意的笑容说,“恭喜你出院,绿谷君。”甚至还调皮地眨眨眼睛,“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以后都不用看见你了。” 这是来自医护人员的,最好的祝愿。 绿谷出久走出病院,受伤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妈妈,绿谷引子以为他还在实习,好在有个个性辅助,他身体也恢复得比较快。 太宰与相泽消太都来探望过绿谷,当时,后者脸上流露出了熟悉的头疼表情,而太宰只是一边笑着一边吐出柔软的言语。 “多亏了绿谷君的保护,我没有受伤。”他说,“实在是太感谢了。” 这是绿谷出久当下最想听见的话,他几乎是瞬间松弛下来:“那就好。” 实在是太好了。 当看见完好无损的太宰治时,先前萦绕在他心上的、若有若无的惶恐看那个,似乎都消散了一点。 走出病院没多久,绿谷就感到十分饥饿,他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饭团与茶,往前走三十米有家中心公园,两排木椅背对背靠着,他坐上了其中一架。 过了一会儿,有一人坐到了与他背靠着的另外一把椅子上。 塑料薄膜纸包裹着饭团,撕开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那声音刺在人的耳膜上,让戴着兜帽的男人无端有些头痛。 [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烦躁……] 死柄木只觉得自己脖颈上的皮肤,越来越痒了。 [不应该这样。]正午的阳光太强烈了,刺在他的眼睛上,死柄木觉得眼睛很痛,生理盐水要落下来了。 [怎么可能这样。] 他越发地烦躁,焦灼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燃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跟英雄在一边,明明你应该跟我在一起,你不是我的玩伴吗,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会到那里,我不允许!] 他内心的语言是支离破碎的,死柄木的逻辑像是混乱一团的打结的毛线球,无序极了。 但有一点他十分明确。 从小时候起,死柄木就是一个非常霸道的孩子,他不喜欢的玩具是绝对不可能送给其他人的,他不要的东西,只能用个性粉碎。 所以…… [我要毁了他。] 他想。 [我要毁了跟英雄在一起的“太宰治”。] 在他心中隐秘的角落,一个想法正在生根发芽:倘若英雄那方不要他,就只能到敌人这里来了。 在孩童的思维世界中,只有黑色与白色。 正午的公园美丽极了,清风徐徐,树杈丫上的叶子随风拂动,绿谷出久面前,喷泉射出的这水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好似一道彩虹。 阳光洒在死柄木与绿谷出久的身上,耀眼而充满生机。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85章 全新的一周,全新的一天。 换其他时候,学生们才经过周末的洗礼,在家休息一番,都能在周一以饱满的精神神采奕奕地来上学,但是丽日御茶子却不能如此,甚至雄英A班的每位同学都不能如此。课间,男生们已经尽量插科打诨活跃气氛,但只要同学们的视线触摸到绿谷出久与太宰治空荡荡的座位,欢笑声也会凝固。 太宰治转入雄英有一段时间了,他本来就很懂人心,用霍克斯的说法,只要太宰治希望与他人交好,没有谁能够对太宰恶语相向,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希望与其他人好好相处。而雄英的学生,说来也奇怪,太宰明明热爱无差别地对人散发恶意,要不然折寺班上的男生就不会那么讨厌他,但在雄英高中,他实打实是个受欢迎的人物。 长得帅气,是名作家,说话幽默风趣,对女性态度很好,最后一条似乎不太妙,雄英A班确实有些人嫉妒太宰到了用牙齿撕扯校服布料的地步,但是个别同学的行为被普罗大众一同忽视了。 这样的太宰同学在斯坦因与歌利亚的对决中出镜,本就很让人担心,就视频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看,他分明是被迫害的一方。 而且那之后,太宰就没有来过学校了,相泽老师说他在修养。 至于另一人…… 丽日御茶子的眼神飘移到了属于绿谷出久的空荡荡的课桌上,更让她也更让班上同学在意的是,绿谷同学从那天之后也没有来了。 “绿谷啊。”被问及“失踪”的同学,相泽消太只是扒拉自己的头发,表情看不出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他校外实习活动出了点意外,受伤进医院了,不用担心,再过段时间他就会回来上学。”他还挺体贴少女心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反正都快好了,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得到了来自班主任的保证,丽日御茶子长舒一口气,心里还是惴惴的,她总想知道送绿谷出久进医院的“意外”是什么,但既然相泽消太说了他没事,就肯定是真的没事,作为教师他是严厉得过分,但在关键问题上却不会含糊。 “哗啦——”门被推开了,丽日御茶子尚且忧心忡忡地垂首,连带着她脸颊上两抹跳动的红晕都变得沮丧,但下一秒,来自同学的呼喊让她的心情再度高涨起来。 “哟,绿谷!” “终于回来了!” “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丽日御茶子猛地回头,半长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彩虹似的弧度:“出久君!” 绿谷出久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改变,他身穿熨烫笔挺的校服,雄英高中校服的外套有垫肩,那会让他看上去比本身更加高大,说实话,有的时候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比不合适,因为那让绿谷出久看起来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但是现在,或者说当他走进班级的时候,丽日御茶子却觉得,那件有点大人的校服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肯定经历了什么事,这些事情让他看上去更沉稳,更强大,更像名英雄。 “早上好。”他把书包放在桌面上,端正地坐下来,随后露出一个非常绿谷出久式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各位。” 他以笑容作为开场白,而那些担心绿谷出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上鸣电气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总算回来了。” 陆陆续续有其他同学送上了慰问,还有这段时间的学习笔记,八百万递上笔记的时候还有点羞涩,她不太擅长处理同学间的关系:“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绿谷同学。”她说,“我做了点课堂内容的记录,希望你能用得上。” “谢谢!” 丽日问:“所以你现在没问题了吧,出久君。”她想来想去,实在没办法问绿谷出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头来只憋出一句话。 “是的。”绿谷出久说,“完全没有问题,我恢复得很好。” 同学们又三三两两聊起天来:“说起来,原来职场体验也会出问题吗?” “当然咯,参加之前不是让我们签了合约吗?说到底是进行英雄活动,受伤的机率虽然不太高,但也有,前两年甚至有学长在职场体验中受了重伤。” “哎——”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恢复就行了。” “所以绿谷,你之前是参与追捕敌人了吗?” 班上一片其乐融融,但正在这样的气氛中,爆豪显得格格不入,大部分人都围着绿谷出久转,就算是轰焦冻也问了一两句话。 绝大多数时候,轰都是那个不大会说话的人。 但是爆豪,他坐在最后一排,脚翘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在脑后,这本来是个适合望天的闲适动作,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却紧紧锁定在绿谷出久的侧脸上。 [这家伙,那天肯定也到保须市了。]他不需要询问就知道答案,在相处了这么多年之后,爆豪胜己比谁都清楚,绿谷出久是个多么自大的人。 [按照他的脾气,从知道那混蛋在保须市搞活动开始,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到保须去。]事实上,爆豪也试图做出跟绿谷出久一样的事,但在那天潮爆牛王的管辖范围内也出了点问题,他不得不协同处理,实在找不到前往保须的时间。 一旦确定了大前提之后,推断出绿谷出久为何受伤,对他来说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当天在城市里肆虐的敌人只有两类,斯坦因与脑无,脑无一共放出来四只,有三只一直在英雄们的跟前,还有一只脑无在小巷子里被找到了,尸检报告公之于众,是斯坦因杀死了脑无,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但是……] 在事件结束后,爆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看当天的视频,斯坦因与歌利亚的对决也好,英雄们对脑无也好,他甚至记不得自己看的遍数。 当看多了之后,自然就会发现一些问题,更不要说爆豪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大约在看到第二遍的时候他就产生疑虑,为什么斯坦因在天台上找到太宰时会受伤。 那不算是遍体鳞伤,但他的状态与才同脑无战斗的歌利亚差不多,从他对太宰说的话可以看出,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遇见过太宰,并且两人有交流,很有可能是斯坦因试图杀死太宰治,但被太宰逃脱了。 [应该有英雄保护太宰。]当他冷静思考时,甚至能够摒弃绝大多数的情绪,就连混蛋的头衔都不被贯在太宰的名字前。 [这个英雄本来应该是霍克斯与相泽老师,但很显然他们去对付脑无,而当时在保须的其他英雄,不是在疏散群众就是在围攻脑无。]他甚至列出了当日在保须的英雄名单,只要有心,找到完整的名单不算是难事。 [没有人宣布自己与斯坦因交手,更没有人原因不明地受重伤。] 在谨慎的,一个都没漏地查完英雄们的信息后,爆豪得出最终结论,与斯坦因交手的不算是英雄,至少是不能公之于众的英雄。 他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假期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绿谷出久的身上。 而现在,绿谷身上气息的改变更加验证了他的想法。 爆豪自己都不想承认,但别说是雄英了,放眼全日本社会也少有人比他更了解绿谷出久的,他的懦弱,他的强大,他的志向,他的努力,与他的骄傲,或许正因为了解这些,了解了他内心的强大之后,爆豪才会格外地憎恶绿谷出久。 “憎恶”这个词或许是恰当的。 想到这,他血红的瞳孔一阵紧缩,视线几乎化成了实体,箭一般从后贯穿绿谷的后脑勺,当事人给他这样的眼神盯着看,当然不会忽视。绿谷微微向后看,在与爆豪眼神相撞的时候微微瑟缩一下,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多年受欺负的经验镌刻在灵魂上,无法消抹。 但很快的,当他意识到爆豪眼神的真实含义时,佝偻的背又挺直了,他露出了近乎于“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爆豪说。 [去死!] 爆豪凶暴地瞪了绿谷出久一眼,把他所有想说的话都瞪了回去,随后他换了个姿势,翻开课本,似乎在做课前预习。 “叮铃铃铃——” 上课铃响了。 …… 一天过去得很快,绿谷出久迅速地回归了校园生活,上课、做笔记、吃午餐、与同学们交流,有人问他知不知道太宰去哪里了,问话的人当然不知道绿谷出久参与了保须事件,他们只是觉得,他跟太宰是非常好的朋友,应该对他的动向清楚。 只可惜绿谷摇摇头,非常诚恳地说:“我不清楚,我最近也不怎么能联系得上他。”他讲,“上次太宰君告诉我,他要去为了新的作品搜集素材,要去采风。”他停顿了一下,“不过相泽老师可能会知道太宰君去哪里了,他们关系不错。” “饶了我吧。”问话的人苦这一张脸,“我可不敢去问相泽老师。”他最后感叹一句,“太宰同学,究竟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他想知道的,广大网友,太宰治的书迷也想知道。 视频曝光的不只歌利亚与斯坦因,还有太宰,他的书迷中有一部分是英雄迷,还有一批是单纯的书粉,不管怎么说,对这些人而言,比起关注社会上的动荡与争端,寻找自己钟爱的作者老师,好像成了更加重要的一件事。 尤其是,太宰治太过传奇了。 他年轻、富有才华、惊人得帅气,超高的偏差值就不用说了,当他容貌曝光在众人面前的刹那,他过去可以被挖出来的经历也一同暴露出来。真正打动书迷的,是他在斯坦因刀下的影子。 刀光、月光、冷冷的光洒在他属于人类的白皙脖颈上,在面对斯坦因时,他的姿态近乎于温驯,但是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嘲弄还该说是神秘,总而言之,他是没有丁点儿恐惧的。 他在拥抱死亡。 太宰的作品中本来就透露着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美感,放在其他国家,非积极意义的文章大众应该不会买账,但这个国家的人,从古至今就被物哀之美包裹着,凋零的樱花、死去的人,国人能从这些代表着衰败的意象中汲取到惊人的美感,而太宰,他过分符合人们的审美,就连秀美的长相也是为人所爱的。 太多标签贴在他身上,在并不算小众的圈子里,他被捧到了相当可怕的高度。 书迷们开始疯狂地寻找太宰,很难说他们想要做什么,是想要见见他的人,还是想要说话,还是想跟太宰握手,又或者只是徒劳地做着寻找的动作。 从折寺时代开始,最后一个太宰停留的地方是雄英。 “他们跟记者一样可怕。”上鸣电气对绿谷出久说,“学校已经公布了,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校门口都贴了告示,太宰同学最近请假并未到校,但是那些书迷,他们甚至试图突破雄英的防御翻墙进来,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件事情后,学校的安保措施变得更强了。”但是想到当时的场面,想到那些疯狂喊着太宰治名字的人,他还是忍不住缩脑袋,“但我说真的,绿谷,追星真恐怖啊。” “没办法啊。”绿谷说,“那是太宰君啊。”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包容得过分,上鸣电气打量他很久,差点从绿谷身上看见了慈父的光芒。 [果然是我的错觉吧,慈父什么的,怎么可能。] 他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现在教室里只有绿谷出久与上鸣电气两个人,他们正在做值日。 绿谷出久回来的日子太凑巧了,正好轮到他做打扫,为此上鸣还善意地嘲笑了两句。 “哐当——”门又被推开了,但是推门的人显然有点粗暴,他的力气太大了,门板不受控制地撞在框上,光听见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上鸣电气回头,刚想说声“爆豪”,就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到了,放平时,他的气场已经足够强了,但现在的爆豪胜己怒气冲冲,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黏在绿谷的身上。 [噫,发生什么事了?也太可怕了吧,爆豪。] 他这样想着,却还算有点脑子地插科打诨,主要是想保住绿谷。 [糟糕糟糕,绿谷不是第一天回来吗,怎么就惹到他了,爆豪看上去好凶啊,不会真要打绿谷吧,我要是阻拦的话应该会被一起打吧,不过要是不管的话,也不行啊。] “哟,爆豪,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好的解决方式,只能先挺身而出把人拉住了,不管怎么说,上鸣电气还是很够朋友的。 “没事,上鸣同学。”哪里知道爆豪什么都没有说,被护着的绿谷出久反而率先拆台,他将手上的扫帚塞到了还一脸蒙的上鸣手里说,“不好意思,接下来的工作就拜托你了,我跟小胜有事情说。” [等、等等!] 他的身伸得老长,想要抓住绿谷的衣角,但两人实在走得很快,门又被无力地合上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上鸣电气今天也很摸不着头脑。 …… 爆豪很不高兴。 他走在路上,看见脚下有块石子,飞起一脚,石子跳了很远。 以他的脾气来说,不高兴是件顶正常的事,高兴才是很不正常的。 等走到天台上,前后探查一番,确实没有人,两人就关起门来说话了。 爆豪的声音很沙哑,这不太符合他的年纪,光听嗓音他像个成年人:“找我有什么事。”他缓缓说出具有侮辱性的称呼,“废久。” 当遇上绿谷出久时,他的语言系统就崩坏得厉害,不骂上两句就一点都不爆豪胜己。 而后者已经能够百分之百无视这些称呼了,甚至将其作为两人竞争关系的证明:“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小胜。” [哈,有事情,这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说法,废久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啊!] 话来没有出口,就被绿谷的下一句话给堵住了。 “我想说的是关于太宰君的事情,小胜。” 爆豪再也忍不住了,他出声嘲讽道:“三年都没改过来的太宰同学终于变成太宰君了?在保须时自己一个人单挑斯坦因很有种啊废久。” “啊。”绿谷出久先愣了一下,随后便释然说,“你都猜到了啊,小胜。”他倒是不意外,因为小胜其实是个头脑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了。 [不过连我称呼改变都能发现,还真是细致入微啊小胜。] “保须市的时候我运气好,侥幸从斯坦因手下活过来了。” 他的话让爆豪更加烦躁,侥幸?侥幸能对斯坦因造成伤害吗?更不要说那还不是普通轻伤,不爽不爽不爽不爽,绿谷的谦虚让他更加不爽了。 “但是在保须那件事情后我发现了一件事。”他说,“太宰君似乎真的很想死。”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爆豪呛声说,“那个自杀混蛋,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去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有人去晚点的话,他就会死在朝仓老师那里。”他说,“废久你难道以为他只是说了玩玩而已嘛?” “不,并不是。”绿谷出久很难形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理智上来说,他也早就察觉到太宰的死志,但是情感上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他总觉得太宰没有死亡的理由,而且对绿谷出久这样向往着成为英雄的人而言,自杀是一件没有办法理解,并且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事。 “喂,废久。”他猩红色的眼珠子向下看,“你想要救自杀混蛋?” 绿谷出久点点头。 “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做了。”他说,“你知道对有些人来说,死亡是比活着更好的事情吗,自杀混蛋就是那样。”他难得按捺怒气跟绿谷出久进行几乎是心平气和的对话,“对那家伙来说,死肯定是比生更加让他高兴的,他现在还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着,只是因为‘死不掉’而已。”这话说得很奇怪,但爆豪确实用他的观察力,发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是想让我盯着太宰,让他不要死?不可能的,那家伙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更何况……”他说,“你又想用你高高在上的同理心揣测别人了吗?也要看看自杀混蛋需不需要!“ 他不可抑制地带入了淤泥事件时自己的心情,自己需要绿谷出久的帮助吗?没错,他不需要,绝对不需要! “但是……”绿谷出久沉默了一会儿,沉默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坚定,“太宰君,他在求救。”他无比确定地说,“他的眼神是在求救。” “因为他在求救,所以我没有办法放着不管。” 在将称呼切换成“太宰君”的那一刻,绿谷出久打碎了太宰治与他们之间树立的厚厚的坚冰,看到了某些更加深层的东西。 [他看上去一直在笑,内里却一直在哭。] [不,说是哭不大妥当,但是太宰君他跟正常人不一样。]他在绞尽脑汁,将一些抽象的概念变成更加实际的话语,[普通人的话就算是再不高兴都是完整的,但是太宰君他是破碎的,很早以前开始就那样。] 因为从认识太宰开始,他就是那副模样,所以在过去漫长的时间中绿谷出久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 “我知道很难,但我会尝试帮助他。”说是拯救实在是太过了,不如说绿谷出久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拯救太宰,“我希望小胜能够知道这件事,能够帮助他。” 他无比诚恳地说:“我认为,在太宰君的心中,我们俩都是他的朋友。” …… [说什么蠢话!] 爆豪很不高兴,从背影看来他像只怒气冲冲的猫。 [谁跟那家伙是朋友!] 想着,他又飞起一脚,把石子踢远了。 爆豪拒绝承认的是,绿谷出久的话可能真的对他造成了一丁点儿的影响,真的只有一丁点儿。 在上雄英之前,爆豪的朋友也不太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没有。 他在班上很受追捧,但女生那是肯定不喜欢爆豪的,就算是也只能偷偷喜欢,谁叫他看上去就是没有恋爱神经的样子,就算是跟他告白了,也指不定会做出让异性下不了台面的事。 而男性,与其说是他朋友,不如说是畏惧爆豪,他们的跟随都是基于人类本能的慕强心理,爆豪讨厌谁他们就去欺负谁,爆豪说什么他们就应什么。 背后却总是说他暴君,调笑他比狗还要差的脾气。 这些爆豪都知道,但他不在乎。 当时折寺中学的班上,若说没有朋友,似乎就只有他、太宰治跟绿谷出久,哦不对,后面两人勉强抱成了一团,说是朋友好像也不至于,却也不能说他们不是朋友。 爆豪关注绿谷,也关注太宰,前者的体现方式是欺负,而后者,很难说是因为太宰的偏差值比他高,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久而久之,他也看见了太宰身上与常人不大相同的一点,爆豪看在心里,什么都没说。 之后基于那些事,譬如朝仓老师,又或者是其他事件,他跟太宰好像交集变多了,却也谈不上太熟悉,因此在听到绿谷出久“朋友”的说法时,他嗤之以鼻。 只不过,太宰那天确实绑他去酒馆了,而他也确实能猜到,太宰的某些想法。 在某种意义上,他也许称得上了解太宰,说到底,在三年中他把对方当成学业上最大的敌人,一直观察着试图超越太宰。 想到这,爆豪又变得有些心烦意乱,一会儿想“废久那个废物,谁要听他的”,一会儿又是“自杀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家游戏机厅,爆豪有个不怎么样的习惯,一旦他不爽了,需要放松了,有的时候就会进游戏机厅,只不过以此方法消遣的可能性不高,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喜欢疯狂锻炼自己的身体,疲劳了,就没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今天他凑巧心情不太好,念头一转就干脆进游戏机厅了,这时间段在厅里的人不算少,也不算多,爆豪估摸着去玩射击游戏,爆几个敌人的头发泄一下。 谁知道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屏幕前的太宰治,他已经玩了一段时间,成绩不错,周围有几个小学生盯着他看,不知道是看太宰治这个人还是看他的游戏水平。 爆豪目瞪口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随后一阵心头火起,大步上前说:“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闪身躲开,动作却牵扯到了电子机枪末端连着的线,屏幕中他操控的人晃荡一下,就被射中了,他现在打的关卡很难,中弹后游戏就结束了,大大的“game over”闪烁着,他轻巧地抱怨说:“你害的我死了。” 他的话听在爆豪的耳中变成了双关语,显然爆豪被激得更加怒火高涨,他伸手去抓太宰治,于是头一回触摸到了太宰的外套,从未有过。 爆豪愣了一下,更加愤怒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 “如你所见,我在这里打游戏。”太宰把枪放回了原位,而后一个问题,他竟然跟爆豪认真解释了,“而且在网络世界失踪不代表现实世界就失踪了。” 书迷们交流太宰在哪里都是通过网络媒体,他们有一个两个或者无数个群,用来交流与太宰相关的信息,但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无法在网络上发布相关的资料或者图片,那么太宰的行踪就永远是个谜团。 在电子网络成为主要交流方式的现在,能够在网络世界中自由自在行走的波澈健几乎就成为了神。 “事实上,我有个认识的人,他的个性很厉害,能够对网络动手。”太宰愉快的、毫不避讳地告诉爆豪一些他绝对不应该知道的事,“于是我跟他说,我想要到处走走,想要休息,但是那些可爱的书迷实在是盯得太紧了,我不想被他们发现,如果是在街上意外遇见我能接受,但在发现我后蜂拥而至,那真的有点夸张。”他耸肩,像个西洋人,“他帮我屏蔽了一切可以找到我的检索资料。” [能够对网络动手的个性……] 先前就说了爆豪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拖拽着把太宰拉出游戏机厅,走到人迹罕至的小巷,这是个谈话的地方,也不会有其他人打扰他们。 “歌利亚的事情是你干的。”他话中全是笃定的色彩,“你故意进行全国直播,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说,“在与斯坦因对决之后歌利亚受了重伤,按照时间来看,英雄们来得很及时,理论上可以抓住他,但在那之前受伤的人就消失了,也是你做的。” 太宰又变得不那么慷慨了,他还是耸肩:“你可以猜猜。”却一个字都不准备说。 爆豪恨得牙痒痒,想要给太宰一拳,他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这段时间你都做什么去了。” “什么也没错。”太宰说,“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的假期,为了下一步作品而采风。”他自顾自的说起了下一本书,“我之前听过一种说法,人要趁早出自传,或者说要在很早的时候就做准备,记忆是会随着时间不断消退的,与其在未来绞尽脑汁编纂些不存在的事情,不如早点动笔。” “我去了一些地方,拍了点照片,那些地方是我以前生活过的去过的地方,时隔多年再去,心情也变得不一样了。”他补充说,“我还去了些清单上列的想要去的地方。 [以前。] 爆豪注意到了这个词,他今天被太宰惊到了好几次,无论是他让人触碰到也好,还是说起以前也好,他对自己的过去向来讳莫如深,折寺时有许多女孩子想要知道他的过去,却被太宰笑着带过了。 “你是老头子吗?”爆豪似乎冷静下来了,“只有老头子才会干这种事。”追忆自己的过去什么的。 “我挺年轻的。”太宰说着,他的声音清脆,那无疑是年轻人的声音,“对了。”他忽然拔高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在意的有趣的事,“我正要想要去游乐园,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哈?”爆豪发出了无意义的短音节,他跟不上太宰跳跃的思维,更不知道对方是为什么忽然扯到游乐园这件事情上去了。 “走吧走吧。”太宰几乎要推搡他,“如果是我一个人去的话就太无趣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约不到可爱的女孩子,就跟你凑活凑活好了。”他在爆豪耳边吐出无比让人火大的两个字,“小胜。” “自杀混蛋你想死吗你叫我什么?!” …… 津岛修治与正田宏义抱腿,团坐在沙发上,多数时候两人的娱乐活动比较贫瘠,他们得窝在家里躲过漫长的搜查期。 为了打发时间,正田宏义弄来了一台老旧的投影仪,还有放磁盘的连接设备,他会去店里租电影碟,回来放映,带着津岛修治一起看。 今天放的是部老电影,叫《遗愿清单》,津岛修治看得兴致缺缺,他没什么愿望,对死也缺少特殊的想法,而正田宏义,这男人的情感阀值很低,眼前的电影触动到他了。 “我也应该做张遗愿清单。”当电影放到最后,字幕出现的时候,他向津岛修治宣布,“考虑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或者会被监禁,在活着的时候应该尽量完成清单才对。” 津岛修治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阿宏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他说,“你能坚持把手下的事情完成就行了。” 下一秒,成年男人的手掌落在他的脑袋上。 “活得有点朝气。”他语重心长说,“还得有点童心。”他拉起津岛修治,“来吧帮我一起来做遗愿清单。” 津岛修治很不情愿:“我才十岁都不到,阿宏你很快就会成为老头子了,但那时候我还回事风流倜傥的男性。”他说,“死亡离我太遥远了。” 那时候的他,根本想不到死。 “说是遗愿清单,其实只是想要做的事情。”正田宏义说,“你就当给自己找个乐子好了,也对看过的电影有个反馈,干什么不愿意做?” 于是他们一大一小就拿着笔,绞尽脑汁坐在矮桌子前。 “首先,我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让社会治安变得更好,建立更加健全的社会制度。”正田宏义说。 “哎。”津岛修治说,“不可能的,以你的速度一辈子都不可能说的。” “啰嗦!”正田宏义接着说,“然后我要在死前把曾经去过有趣的地方再去一遍。” “比如游乐园吗?” “你喜欢那个?”正田宏义有点惊讶,但还是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了游乐园的名字,“没想到啊没想到。” 津岛修治抗议:“我才不喜欢,我只是提一句。” “知道知道。” 他们写了很久,最后正田宏义说:“你有什么愿望,也写上去吧。”他说,“就我一个人在写,也太孤单了吧。” 津岛修治看了他一眼,眼神还挺一言难尽的,但他真的在清单上写了自己的愿望。 /跟阿宏一起办公司/ 这是津岛修治,生命结束前,最大的愿望。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86章 [我在做什么?]爆豪胜己站在游乐园的城堡前,背后是入园的轧机,在过去的十分钟内,他宛若梦游般地经过安检,排队买了门票,验证进门。 然后就站在了巨大的城堡之前。 太宰的兴致高涨,一个小时前他与爆豪胜己在游戏厅门口相遇,说了些在爆豪耳中不知所谓的鬼话,并且提出要去游乐园,在随后的一个小时中,他们在东京的地铁网络上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位于郊区的大游乐园。 回首过去的一个小时,爆豪感觉自己在梦游,否则他怎么会陪太宰做出这么无聊的事? 无论是他凶恶的表情,还是周身的气场都与梦幻的乐园十分不搭,入口处检票的人看着爆豪,几乎要绷不住服务行业人员特有的笑脸,更何况那人还看见了太宰的脸。 检票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很明显认出了太宰,当时她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事实上,见到太宰的大部分女性都与她反应一样,而后者只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并且在女性员工送上的游乐园贴纸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太宰治三个字被写得很书法,很具有艺术性。 一系列的行为被爆豪收入眼中,他的五官皱在一起,表情像是吃了一百只虫子,眼周边的皮肤都扭曲了。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啊,小胜。”罪魁祸首带一脸笑容,说着戳爆豪怒点的话,“你这样的表情,会吓到游乐园里的小孩子。”他说得太凑巧了,一国小模样的女孩走过爆豪身边,泪花在眼眶里转。 “你也不想在几年之后,登上‘最像敌人的英雄’榜首吧。” “哈?”爆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谁在乎那个!” 他是真的不在乎。 “好吧好吧。”太宰耸耸肩,“我知道你不在乎,不过既然买票进来了,就尽量让门票物有所值吧。”他的语调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说不定会发生有意思的事。” [这家伙!]爆豪全身上下的毛都竖立起来,像是一只无比警惕的豹子,[他一定是故意的!他知道怎么样激我!] 太宰很懂人心,而他的语言更具有不一般的力量,他知道爆豪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微妙,在他的认知构成中“太宰治”这个符号存在着与黑暗接壤的一面,霍克斯以及相泽消太也知道,但是他们要更加得信任太宰治,或者是表现得自己很信任。 而爆豪,他太年轻了,他足够聪明,当他发现有什么不对时便会警惕,“有意思的事”光是这句话就足够让他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跟他在游乐园中杀死时间。 “走吧走吧。”太宰仿佛没有注意到爆豪的情绪波动,或者说他刻意无视了,“我们去坐过山车。” …… 对爆豪来说,游乐园的项目未免有点太不刺激了。 他能将爆破的个性当作是喷射机的火焰喷射口,以此获得在天空中飞翔的动力,尝试过这么刺激的事,游戏带来的失重感就显得不值得一提。 太宰从云霄飞车上摇摇晃晃走下来,天知道他是坐得晕了还是怎么着,走起路来一步深一步浅,与其他从车上下来的人惊人得相似:“真是有趣啊,爆豪君。”当他不想挑衅爆豪的时候,名字就回归正常,“这家游乐园的云霄飞车七年前就很有名气了,现在还算是东京的地标项目,该怎么说,名不虚传吗?” 爆豪实在不想跟他虚与委蛇,他看太宰的眼神十分讽刺,嘴上说的话跟心里想得一样:“你就不无聊吗?” 去掉“自杀混蛋”与“去死”,他的话听起来冷静得过分:“明明不觉得它刺激,偏偏嘴上要称赞,明明不觉得眩晕非要那样走路。“他说,“你真可笑,自杀混蛋。” [啊,最后还是说了自杀混蛋。] 太宰的关注点有些偏移,[对爆豪君来说,“混蛋”啊、“去死”啊,根本就是口癖,是一句话中必不可少的成分。] “那么,什么才是不无聊、不可笑的事情?”太宰的语调还是心平气和的,他的正前方是闪着灯的旋转木马,夜已经黑了,游乐园里却灯火通明,连成串的路灯被点燃了,像是旋转木马摩天轮之类的游乐项目更是熠熠生辉。 旋转木马有点老了,却很美丽,它整体是亮橘色的,中心柱四面八方都贴了镜子,有些镜子是被框裱起来的,那些框也很精美,乍看之下是金色的,款式更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产物。马各种各样,颜色却比较单一,不是白的就是黄的棕的,姿态是一水儿的骏马奔腾,只是奔腾的幅度有的大有的小,除此之外还有些马车,是给小孩子坐的,他们没办法爬上高头大马,只能坐在南瓜马车上。 “我从云霄飞车上走下来摇摇晃晃,是因为其他人都摇摇晃晃。”爆豪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但在月光下,那半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如果你想要融入人群,那么首先你就要把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 “嗤——”爆豪嗤笑了,“你想要融入人群吗?”他想到了太宰非人的偏差值,“你一点都不想泯然众人,就算把你扔进人堆里,我远远地就能找到哪个后脑勺是属于你的。”比喻听起来有点不恰当,但在所有人眼中,太宰就是“鹤立鸡群”的鹤,他很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努力后的结果?”太宰笑了,“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想要跟普通人建立朋友关系,那么就要表现出我与普通人相似的一面。” “我只是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接近于‘人类’。” [更像一个偏向善的人。]太宰在心中说,[我想满足阿宏的期待。] 。 “如何跟普通人做朋友?”正田宏义绞尽脑汁,“我也算是普通人吧?”他说,“如果是跟修治你比起来的话,世界上所有人都只是普通人。”因为津岛修治实在是太聪明了。 “不,不是阿宏你这种。”他说,“是更加普通的人。” 正田宏义说:“就是普罗大众咯,说实话,我觉得你没有办法跟普通人做朋友,对修治而言,他们应该都是无聊的人吧。”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过你要是想要跟他们当普通朋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量消除距离感。” “距离感?” “就是说……”正田宏义绞尽脑汁地叙述,“就是让你跟他们在某方面有点贴近。”他说,“解释太难了,我跟你说反例好了,在学校里最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是完美先生,功课又好、体育又很强,长得还很帅,脾气也好。男生不用说肯定敌视这种人,女生只会将他供奉成王子,也不敢接近,还会拦着其他人接近。”他讲,“这样的人没办法跟普通人做朋友。” “所以你如果想要融入他们,就要有缺陷。” 。 太宰的一席话让爆豪的心情更加糟糕了,他冷冷地说:“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的样子也是你想融入普通人所以故意做出来的吗?”没等太宰回答他就嗤之以鼻地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再努力伪装还是那样的人,就你狗屎一样的脾气,隔多远我都能感觉到,”他讲,“说什么伪装出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狗屎一样的脾气?]说到这里,就算是太宰都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忍不住出言吐槽,“哎呀,糟糕,我唯独不想被爆豪君这么说。”他说,“你最好也不要这么说哦,因为爆豪君的脾气比狗屎都要不如。” 爆豪当然生气了,“去死”之类的话频频从他嘴中吐出,不过,在一连串没什么含义的骂声中,有句话是至关重要的,他不屑一顾却有笃定地讲,“只要生下来,人就是人。”他鼻子里发出嗤声,“只有笨蛋才会想那么多!” 说完之后竟然双手插兜里,像螃蟹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家游乐园非常有名的点心就是堆满辣椒的丸子,听说爆豪很喜欢吃辣椒,想要买那样的丸子也无可厚非。 ——对爆豪胜己来说,太宰治和其他人一样,聪明是聪明点,但是毛病一大堆,是他会盯着的对象。 但打一开始起,他就从未对太宰产生过恐惧感,哪怕一次都没有,这是连绿谷出久都做不到的事。 …… 辣椒酱丸子的摊位距离云霄飞车有点距离,爆豪才不管太宰是留在原地还是跟他走,头也不回地去排队,这家游乐园的有名点心就这一种,流动餐车前排了好长的队。 他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但额头中间还是有两道褶皱,光看脸,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烦躁,无时无刻不在想些什么。 中年人把船型的纸盒递给他,里面一共有六枚丸子,红艳艳的辣椒碎末堆在丸子圆滚滚的脑袋上,有些散落在白纸盒里。 他用竹签插起一枚,塞在嘴里,无声地咀嚼。 “啊——————” 远处传来一声划破长夜的尖叫,是从游乐园的另一端传来的,准确点说,是从云霄飞车那里传来的,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人们的哭喊声与敌人的咆哮相兼容,脚步声如鼓点,慌乱而又复杂。科学课上他们看过一则纪录片,讲的是亚马逊湿季动物迁徙时,被捕猎者冲破队伍时的反应,惊慌失措的动物与现在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该死!” 丸子还没有吃完,他把它放在身旁垃圾桶的顶上,毫不犹豫地朝着人逃离的方向奔去。 …… 在歌利亚与斯坦因对决之后,社会上不得志的人与敌人分成了三派,大部分人支持歌利亚,并且疯狂地想要加入他,一部分人持观望状态,间或嘲笑歌利亚的理想主义,这些人大多是职业敌人,没有被英雄抓走的那种;还有小部分人支持斯坦因。 但说是支持,他们继承的绝对不是斯坦因的遗志诸如此类高尚的东西,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小点狠狠不放。 “杀死英雄”,这是他们从斯坦因一连串思想中提炼出的唯一的东西。 为此,斯坦因的少数派支持者们会酿造各种各样的祸端,打家劫舍只是小事,抢银行,恐怖袭击等等,他们什么都会做。 偶尔也会将袭击的地点丧心病狂地定在妇女与儿童很多的地方。 敌人的出场很有震撼力,他看上去像只巨型的地鼠,额头却镶嵌着强力的电钻,厚重的青石板在他的冲撞下不值得一提,脆弱得像是豆腐渣。 地表忽然被撞破一个大洞,平整的石板碎裂,被掀翻的地面上还站着人,乍一看似乎是带着小孩儿的一家三口,地裂开了一条缝,人就被那么吞没了,连几声呼号都没有发出。 人们因眼前的惊变而呆住了。 太宰站在冰激凌车前,还有两个就要轮到他了,但忽然发生的变故让经营冰激凌车的服务人员率先逃跑了。 在经过了矇昧时代后,全世界的服务业精神都有了新的改变,以保全人的性命为主,英雄接过了一切疏散群众的工作,而普通人,只需要逃跑就足够了。 “英雄!英雄在哪里!” “游乐园里没有英雄吗?” 人们在跑动的同时还不忘记寻找能够救命的英雄,鼹鼠的耳朵很尖,他听见了人们的话,于是发出了癫狂的笑声,像动画中最不入流的反派角色。 “没用的,英雄才不会管你们。”他说,“来得敌人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个,我们是地底小分队,继承了斯坦因的意志,要把在场的英雄统统破坏掉。” 他们的打算还挺万全,游乐园中常有三名英雄巡逻,这还是看在此地人流量比较大的情况下,但是敌人小分队一共有五人,鼹鼠挖了四通八达的地道,他的同伴们与他粉墨登场的方式相同,此时此刻,英雄们早就忙于先处理其他的敌人,而无暇顾这地方。 太宰站在角落里,没有跑也没有前进,他兴致缺缺地看着独角戏,脑中偶尔划过几句点评。 [啊,果然,无论过多少年,大部分的敌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新意。]他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制造混乱然后杀死英雄吗?英雄能考到执照就不太被容易消灭,果然先前的直播还是助长了一些人的无畏的想法吧。] [伤害妇女和儿童,就算是作为敌人格调也真是太低了。]他约莫算是个女性主义者,对孩童老人也没有加害之心,游乐园出现敌人本就是始料未及的,而对方的做法也让太宰不太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厌恶,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先是冷冷地看着。 鼹鼠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看见太宰看垃圾的视线,他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地表本来就被他钻得松软无比,爪子一拍就凹陷了一大块地,人们的哭喊声更加大了,他的钻头滋啦滋啦地运转着,把旋转木马的中心柱捅了个对穿。 中间的电路长短线都被扯断了,电流中断导致静电火花释放,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鼹鼠又不知道做了什么,转瞬间,冲天的火光窜起。 孩子渺远的哭声与敌人张狂的笑声融合在一起,像是出拙劣的交响乐。 太宰看着,发现在他破坏公共设施的同时,人已经跑了大半,他刚觉得这幕戏剧差不多了,剩下不过是英雄登场牵制喽啰,却忽然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微弱喘气声。 鼹鼠的身侧,一小女孩儿倒在地上,看上去不过是国小的光景,她的腿被落下的立柱砸伤了,总之跑不了,父母朋友似乎也不在身边,人浩浩汤汤往安全的地方跑去,没有人注意她。 或许有人注意到她了,毕竟女孩儿的身侧跑过一个又一个人,但他们就跟没有看见孩子似的,跑动时候形成了真空地带,将她圈在最里面,没人“看见”她。 作为敌人事件中的受害者,实在是再常见不过。 鼹鼠终于笑完了,他的身型很高大,仰天长啸时都看不见脚底下的人,在过去他可能从来没有放纵破坏过,难得来这么一次感觉很好,他好像还准备做点什么,但是一低头却发现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他发出几声滑稽的叫喊:“人呢?都到哪里去了!”作为反派实在是一点儿都不合格。 无法跑动的小女孩儿就在这时进入他的视线,或许是抱着伤一个是一个的想法,又或者只是怒气冲上脑袋,想要重新竖立自己的威信,他挪动笨重的身体向着小女孩儿走去,躺在地上的孩子抬头就看见了恐怖的敌人,连眼里都回荡在眼眶里,哭都哭不出来。 [谁来、谁来救救我!] 制服样式的黑皮鞋忽然出现在女孩儿眼前,太宰的语调很飘,与他在课堂上偶尔发言时一样:“诚然,斯坦因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思想犯,但他的攻击对象却是有明确目的的。”他很讲道理,“平民、百姓,非英雄的人都不是他的狩猎对象,既然口中说着自己继承了斯坦因的意志,行动上也应该稍微切合一些,否则就是最单纯最低级的暴徒了。”他露出了飘渺似仙人的笑容,“这位鼹鼠先生,我说的对吗?” 敌人的反应十分简单粗暴,他是太宰常见的最低级的那些人,当你跟他说些道理时,是不愿意听的,文字在他耳中会直接转化成没有意义的符号,鼹鼠嗤之以鼻,对太宰说的那些话,随后直接把拳头换了个方向,对着他的脸去了。 “去死吧,谁要听你说话啊臭小鬼!”就连威胁的语言都显得贫瘠了。 逃跑的人停了下来,并不约而同拿出手机,看客最喜欢这种戏码,有人逞英雄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手下,随后再牺牲。 他们会记录下死亡的瞬间。 “好吧。”太宰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拳头。 他的皮肤很白皙,手腕在鼹鼠爪子的面前显得更加细弱,而他的身体只有敌人大小的四分之一不到。 大与小,野蛮与文明,非人与人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幅画面都充满了冲击力以及另类的美感。 而被太宰挡在身后的女孩儿,泪珠从她的眼眶滚落,本人并没有感受到,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从心底深处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不要——] 爆豪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喂喂,开什么玩笑!] [那个自杀混蛋在保护别人,不对,快点躲开啊!] 他的脑袋当机了,太宰的个性是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爆豪什么都想不到,他只是脚底用力蹬地,纵身一跃,朝着太宰伸出手扑过去,似乎想要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挡住敌人的攻击。 还是来不及了。 敌人的拳头轰上了太宰的手。 白光乍现,把受害者与敌人与爆豪罩了进去,附近的人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很难说哪是什么声音,可能是玻璃可能是布帛,可能是一切有形之物。 白光如潮水般退却,画面中只留下了一群人。 没有鼹鼠,没有敌人。 只有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从过于宽大的衣服堆里钻了出来。 “哇——” 拍摄视频的人发出了无意识的短促的音节。 …… “嗯?” 波澈健坐在电脑前,这段时间他忙疯了,不,歌利亚其实比他要更加忙碌,后者忙着搭建新黑道的框架雏形,还要负责筛选前来投靠的人。 他们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以用,都要他来决定。 歌利亚试着模拟太宰的想法,结果不是很顺利,太宰的脑回路实在是太弯弯曲曲了,现阶段连他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是其他。 他的眼睛下悬挂着两泡肿胀的眼袋。 波澈健倒是神采奕奕,他能够遨游在网络的世界中,因无数不可都在处理庞大的信息几乎感觉不到精神上的疲劳,他挥手招来幽灵似的歌利亚:“你来看看这个。” 正是才上传的,太宰在游乐园使用自己个性的视频。 “就让这条传到网上好了。”他说,“无论是个性也好还是视觉刺激也好,都很合适,十分切合我太宰先生第二阶段的计划。”他说,“不过真难得啊,太宰先生竟然救了这小女孩儿,是他计划好的吗?”他眼中充满了对太宰治的崇敬,如果连这都能计划好,未免太厉害了。 “不。”歌利亚盯着屏幕,“或许他只是想要救人罢了。” 他说:“对那个孩子来说,太宰老师就是他的英雄。” [那只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行为,对太宰老师而言。]剩下的话他吞没在肚子里,[救人或者不救人,只是一念之间的小事。] [但是,举手投足间的小事却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从这角度来看,似乎又是很大的壮举。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说不定就是为了在救人瞬间对他人生命轨迹产生巨大改变的满足感吧。] [但是无论如何,只有心怀慈悲的人,只有向善的人,才会遵从救人的一念。] [在救那孩子之前,太宰老师在想什么?] 或许有一瞬间,他确实想要成为那孩子的英雄,仅此而已。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87章 死柄木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黑雾站在吧台后擦拭玻璃器皿,他穿了酒保的服饰。若看他平日里的工作,除照顾死柄木、协助他进行邪恶的小计划之外,更多的似乎就是当个小酒保,打理他的吧台,调配些酒。有时,就算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个朝五晚九上班的保父。 因此,若论了解死柄木,照顾他几年的黑雾也排得上号,什么“黑暗的本性”就先不谈了,那实在是太形而上,就单纯说他平日里的作息。 死柄木的脑子很聪明,但他很不好学,afo为了他准备了一间书房,不,论大小的话,说是小型图书馆也不为过,而里面的书,都是afo细心甄选过的,是他认为适合死柄木阅读的书籍。不爱读书的学生只有兴趣上来了才会阅读,把自己关进书房几天,漫无目的地阅读着,抓到哪本书就是哪本书,等到兴趣退潮,再把书随手一扔,拍拍裤子出来,黑雾跟在他身后劳心劳力地把书放回架子上。 一月之中,他能有三四天对书房产生兴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但最近几天,他进书房进得相当频繁,书本堆得满地都是,黑雾准备跟进去收拾,还被死柄木骂了一顿,就是小孩嫌弃大人多管闲事的骂法。 黑雾满头雾水,他观察了半天,才从似乎杂乱无章的书籍中找到了堆放的规律,死柄木竟然真的在学习,他在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是某种处理事件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愿意学习总是好事吧。] 黑雾一边出神,一边接着擦拭新杯子,右侧角落立着一台电冰箱,冰箱顶端放了台小电视,电视的大小很迷你,是那种西方球迷酒吧会有的小电视,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性,他这台电视可以收三十个台,已经很多了。 死柄木不在的时候,黑雾常常看英雄频道,他读过东方的《孙子兵法》,很喜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为了了解他的敌人,多看看这些频道是很好的。 眼下电视台就在放一期节目,要是没记错的话,播报的应该是上周出现的新英雄与新敌人。 #作家太宰治,兼职英雄?# 日本的非正规媒体总喜欢用吸引眼球的题目,这个题目看起来已是难得的中规中矩,却因为内容而万分引人注目。节目的负责人从游乐园灾难日当天放到网上的视频中选取了最好的最具有大片感的一部,太宰治的脸被放大了精准拍,女孩儿惊恐的神色也被收入镜头中,此外还有他与敌人身型的对比。 因此,当他使用个性后,非人的鼹鼠变成痴肥男人的一幕才更加震撼人心。 [这种个性……] 黑雾看得入迷了,他第一时间想到了 afo。 [如果是消除一切个性的个性,对那位大人应该也不起效吧?说起来上次死柄木是不是就奔着这人去的,他们以前认识吗,还是……] 津岛修治跟死柄木在一起的时候,黑雾还没有入伙,故也就不认识太宰治,他不好开口去问死柄木,因为那孩子八成什么都不会说,故也就自己一人胡思乱想些,其中不乏些超现实的内容。 他想得太入迷了,连死柄木从书房里出来都没有意识到。 等他注意到人时,后者已经倚着门看了好一会儿了。 黑雾有点慌,他思忖着要不要换台,死柄木对英雄才没有好感,他很不要看有关英雄的视频。很久以前他曾经含蓄地对afo先生报告过这件事,afo先生并不是很在意,反而宽慰他说:“就像是不爱学习的孩子一样,如果你天天告诉他要努力学习,只会起到反效果。”他比了个手势,“因为他觉得是为了家长在学习,如果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他只会更加厌学。” 黑雾忍不住提问:“那怎么样才会让他自发性地学习?” afo笑出了一排牙齿:“给他找个比他更加强大,更富有智慧的敌人。” “啊?” “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找到打败他的方法,只有通过学习,才能跟上他的脚步。”他说,“以复仇心作为燃料,让那孩子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他就会开始进步。” afo的话实在是太意味深长了,黑雾没搞懂他的意思,但是看着现在的死柄木,看他全神贯注盯着电视机屏幕的样子,黑雾好像忽然懂了afo的意思。 [太宰治,就是他的敌人吗?] “吊君。”节目播完了,他清清喉咙,喊了声死柄木,后者回头,头发像是帷幕,遮盖住眼睛,没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如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要不要喝点东西。” 死柄木说:“要蛋包饭。”他不要喝的,却要吃的。 黑雾好脾气地说:“那等做好之后出来吃吧,书房里的书太多了,在那里吃饭很容易弄脏。” 死柄木没有说话,他重重地合上了门,以做回应。 …… [不应该是这样的。] 死柄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接着一本疯狂地翻看书籍,他盘腿坐着,翻书的动作很快,有些文字被他记进脑子里了,但是绝大多数没有,然而就算是零碎的只言片语,也是可以起到作用的,它们串在一起,就能成为“知识”。 获取知识并没有让他觉得愉快,相反更加烦躁了,脖子越来越痒,他右手翻书,左手却在抓着,细碎的皮屑落在毛茸茸的地毯里,不见踪影,脖子上只留下几道红痕。 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烦躁—— 看更多的书,他就更加烦躁。 很快,抓脖子已经无法满足他了,死柄木开始啃指甲,略长的指甲被啃得坑坑洼洼,留下锯齿,有的时候他啃得太厉害了,撕破了指甲上半月形的白边,深入内里,带出几滴血。 有点痛,但并不是很明显,总而言之,对他来说是完全能够容忍的,但是看着血痕染在书页上,他又很不愉快,干脆动动小手指,发动个性,于是书也湮灭了。 很早以前开始,他就不得不承认,仅仅是凭借自己,想要赢过津岛修治实在是很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 打游戏也好、学习也好、智谋也好,倘若说津岛修治真有什么短板,很有可能是体术方面的,但比起他,死柄木要更加孱弱,所以在唯一能够打败对方的地方,他也输了。 小时候,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却找不到打破此情形的方法,只能每一天每一天,不断暴躁着。 现在想想,他说不定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自己不如津岛修治的事实,就算是婴儿,如果一直嚎啕大哭却没有人满足自己的需求,也是不会继续哭下去的。 [但是!] 他的情绪不太稳定,个性从手指尖溢出,粉碎了一本书。 [津岛修治和英雄放在一起,怎么可能?他跟我一样,天生就是这一边的,消除英雄的个性,将他们置于死地,甚至还设下计谋围困他们,这不都是津岛修治做的事情吗?你合该就是我们这里的,就算我很讨厌你,就算我恨不得崩坏你,也是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比起被津岛修治打败,比起被他羞辱,他更加不愿意看见的,是对方仿佛忘记了自己过去做的事,稍微一转身,就拍拍屁股走进光明那方的样子。 死柄木对英雄那方是没有好感的,因为他就是所谓的天生罪犯,生下来就充满了破坏的欲望,什么身处黑暗心向光明,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也更加无法相信津岛修治那么干。 从他的角度来看,那就像是背叛一样。 书房里有张厚重的书桌,以往桌面上是空的,现在却摊满了书籍、纸张,还有照片,凑近了看就发现都是些纪录,有文字的,书桌抽屉里甚至还存着视频记录,主角不用说,都是津岛修治。 afo是个缜密的人,当然记得留下津岛修治的把柄,当他为了医治正田宏义而奔走时,做得所有的事情都超越了法律的底线,afo于是留下了记录。 随便放任何一条出来,都会让他身败名裂。 关于如何让津岛修治回到他们这里,死柄木忽然有了清楚的认知。 [英雄,有了,他们那群人不都是对黑暗零容忍的吗,如果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看见这些记录,就算是津岛修治想要跟英雄们一起玩,都没有人会接受他吧。] [不仅如此,别说是英雄了,对普通人来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犯罪对吧,在这个社会上,只要犯罪了就是敌人,敌人是需要被羁押的,他绝对不会愿意在收容所里呆一辈子,那样的话,就只能跟我们一道了,啊啊啊,我想起来了,他跟歌利亚那个小丑不是关系很好吗,到时候再歌利亚杀掉……] 他的思想一路向着边缘跑,总之,已经有了对付津岛修治的万全方法,接下来就是将证据给谁更加合适。 [英雄的话,还有冷处理的可能,把人秘密抓走,关在某个地方,这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如果想要让社会上每个人都知道津岛修治,知道他是邪恶的,果然还是要通知记者吧。] 他想到当时记者冲入雄英高中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从那时候起,死柄木对记者的不折手段就有了很深刻的了解,对英雄们来说,太宰治的个性或许很难处理,甚至会涉及战略层面的事,对记者来说,他只是新闻报道,只是博人眼球的手段罢了。 [就告诉他们好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放在记者的桌子上,然后坐壁上观,任凭其发酵。] 他将那些资料复印、整理、装入信封,在做好了一系列的工作之后,打开书房的大门,递给黑雾。 “帮我把他们送到这些人的桌子上。”顺便还送上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排列了不少人的名字,字写得歪,却不是很难看,但比起成年人,这些字似乎是属于正在急速成长的青少年。 “送过去就行了吗?”黑雾问。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说,“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柄木实在是很高兴,连带着他声音中缱绻的厌气也一扫而空,于是黑雾知道,他又有什么邪恶的勾当了。 “好。” …… [啧。] 相泽消太心里发出几声响亮的啧,而现实中他也确实出声了。 他的样子实在不大妙,平日里相泽消太就是不大注意外表的人,但他现在看上去更加糟糕了。 夜晚到来之前,他还将头发盘成丸子,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等到白天时发丝早就散了,一点都不调皮地挂在耳朵边上,软趴趴的。 他有干眼症,看了一晚上的屏幕,眼白的血丝更多了,更甭提眼眶下两泡眼袋,让他憔悴得像具活动的僵尸。 手机叮玲玲响了一阵,是定时装置,他上午得去学校,等到下午的时候还要跟霍克斯见一面,讨论现在在网络上呈井喷式爆发的那些消息。 它们发酵了好几天,但是愈演愈烈,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那些消息,每一条都与太宰治有关,他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播放的视频就是一名评论家在滔滔不绝分析着对方的个性。 “这毫无疑问是跨时代的个性。”那人的表情甚至有点狂热,“能够消除他人个性的英雄不是没有,但目前为止,消除能力的极限似乎只局限于非身体的部分,而这次的敌人,他鼹鼠的能力是与生具来的,从生下来那一天就拥有,也就是说即使是他的父母都没有看见过他人形的样子,能够消除他的能力,回归到本源,如果作用在那些拥有强力个性的敌人身上,效果一定十分了得。” 相泽消太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明明还没有对外公布信息,就不要擅自揣测啊混蛋,要是有什么限制怎么办。” 他知道,民众目前为止表现出的狂热是很正常的,人想要出名需要种种条件,太宰治本来就是名人,才华横溢,才经历过震动社会的歌利亚事件,现在又爆出来拥有能够改变社会的个性。 是真的改变社会的个性,否则在九州事件后,就不会有知情人提出用他的能力去对付afo。 [不过。] 知名点评人说完了,他也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电脑运载了一页,几乎帮他加载了所有与太宰相关的视频,现在面板有些发热,这都是正常的。 相泽消太的脑子,大概与计算机一样,也有点热。 [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对劲。]他试图将脑内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太宰与歌利亚一定有关,那么根据保须事件的过程看来,他应该也与神秘骇客很熟悉。] 事后几天警署传来报告,确定各大电视台被入侵。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的话,现在网上会铺天盖地出现太宰的视频,一定是经过对方审批的。] 此外,相泽消太还敏锐地发现,按理说太宰出现在游乐园中定然会引起轰动,毫无疑问,他是名与时具进的英雄,特别在处理了一系列非武力派敌人的时间过后,思维更被拓展了,信息、咨询,无疑是这时代最宝贵的财富。相泽消太上了许多网站,时下年轻人都很喜欢在那上面发布视频,他十分确定,在出事之前,关于太宰在游乐园中的消息,一条都没有。 他已经走了很远,一路上都在思考,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进了雄英的大门,学生们敬畏地跟相泽消太问好,而他只能浅浅点头回应,继而沉浸在思维的海洋中。 [这么看来的话,他一定有同伴对网络消息进行拦截删除,果然还是该去警署看看有没有克制他的英雄。] [不过,为什么要大书特书游乐园事件?] 他开始条分缕析。 [个性全面暴露是肯定的,这样不仅会招来敌人,还有些内部意见不大统一的英雄与政客,百姓对强大的个性本来就十分追捧,看看他们最近的标题,连什么“下一位英雄”都出来了,好像太宰未来就一定会成为英雄似的。] 事实上,只要是认识他的人就知道,太宰对英雄,好像是毫无志愿的。 [对他来说,这些消息的流传只会招来麻烦,将一些并不符合实际的期待,加诸在他的身上。] 等等。 相泽消太忽然抓住了关键词“期待”。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他似乎就能把一系列的信息关联在一起了。 在去办公室前,他经过了雄英高一A班,还没有上课,班上很喧闹,他也没有想进去惊吓同学的意思,相泽消太刚想着路过就算了,忽然听见了同学们的问候。 “没事吧,太宰同学。” 他对太宰的字节实在是敏感得有些过分,那几个音猛地钻入他的耳中。 [太宰,回来了?] ……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太宰治毫无预兆地拉来了雄英A班的大门。 预兆也是有的,前段时间爆豪遇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太宰估计快回来了,他看上去活蹦乱跳,一点伤病都没有。 不过在游乐园遇见他的事,爆豪跟谁都没有说。 上课前就有段较长的时间,同学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就不免讨论些时下热门的话题,太宰治是他们的同学,这几天风头又越刮越大,不谈谈是不可能的。 “好厉害啊,太宰。” “喂喂,没有人觉得有问题吗,他之前不是以无个性的身份活动的吗,学校也承认了他无个性对吧,就是说他伪造了证件?” “所以说好厉害啊。” “这也算是厉害的一部分吗?” “怎么说呢,如果是其他人一直隐瞒个性的话,我说不定会觉得自己被骗了吧。”上鸣电气揩了下鼻子尖,“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知道是太宰很容易就接受这个点了,果然还是要看人的吧。”他自己回答了还不够,偏偏要拖人下水,“喂,绿谷,你觉得怎么样?” 绿谷出久正在想问题,冷不丁被点了名,他先愣了一下,随后不得不承认:“和上鸣同学说的一样。”大约在几个月前九州事件时,他和爆豪就知道太宰的个性了,爆豪胜己当然是暴跳如雷,绿谷却不一样。 他甚至隐隐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网上都在猜测他要当英雄了。”有同学打开了英雄迷论坛。 绿谷出久却说:“哎,那是不可能的吧。”他说,“太宰君的志愿是成为作家来着。” “但是,当作家和做英雄,应该不冲突吧。”八百万说,“不是有很多英雄都是身兼数职吗?”她想到了自己的职场体验生活,一片恶寒,那位女英雄与其说是当英雄,其实更像是偶像艺人,接的代言实在是太多了。 “不,不会的。”绿谷出久却坚持,他想到了国三时太宰说的话,他报了没有英雄科的东大附中,而全班争着当英雄的人,在他口中只不过是些蝇营狗苟。 [说出这句话的太宰君,是绝对不可能当英雄的吧。] 绿谷出久心想。 “不过,那些网友都称他是下一代的英雄了,”有人举起手机,“连他多久能杀入前十排名都在争论了。” “应该是他的书迷吧?” “这样说的话,要是他真的当英雄了,群众基础其实比谁都要雄厚。” 话说到这里,门又被哐当一声拉开了,太宰穿着白衬衫,他从来都不愿意好好穿雄英的校服,西装外套被他挂在臂弯里,他说雄英的校服太丑了,所以不愿意老老实实穿。 “早上好啊。” 他的姿态实在是太从容了,像是不曾离开过学校,之前长达近一月的失踪都湮灭于太宰嘴角边云淡风轻的一抹笑。 同学们一惊,纷纷说:“太宰同学!” “你到哪里去了?” “去了很多地方,如果一一列举的话实在是太难了。”太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语调还是几年如一日的轻盈,像是在水上漂的落花,“不过我确实享受了一个绵长的假期,想要做的事情,做了一大半。” 爆豪就坐在他附近,太宰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没有说什么,不屑的嗤笑也不曾出现,他的嘴巴拧成了一条直线,从侧面看来,爆豪的脸刚毅而严肃,线条是分明的。 绿谷主要看着太宰,眼角的余光却扫过爆豪的脸。 [小胜,在想什么。] “不过太宰,真有你的啊。”切岛锐儿郎说,“个性瞒得够严实。” “嘛。”太宰含糊不清地说,“因为并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过了,为什么太宰在国民系统中也是无个性的话题,同学谈论这个,就太伤感情了。 绿谷还是仔细听着,他很会抓重点,心头涌上迷思:[现在就有说出来的理由了吗?为什么太宰君会挑这个时候让人们知道他的个性?] 明明这不算一个好时机,社会在动荡,百姓、敌人、英雄,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绷着,再往上加一点砝码,线就要崩断了。 太宰的横空出世,在富有经验的英雄眼中,可以被称作“搅浑水”,而这些学生,他们看不到这么深入的一层,只觉得太宰未来也要成为英雄了。 出名的英雄往往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崭露头角,太宰的行为似乎无限符合这句话。 “所以,太宰同学也准备当英雄了是吗?”雄英的学生们当然不知道太宰曾经说过什么话,更加不知道他对英雄怀揣着怎样的情感,当他们问出这一问题时,只怀揣着对职业英雄的憧憬,十分好心,“最近的网络调查显示,民众们对太宰同学的未来很期待哦,尤其是太宰同学的书迷,似乎很看好你兼任作者与英雄两重职业。” “是吗?”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是一轮明月,“那真是伤脑筋啊。” 他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说些毁人三观,同时也发人深省的话:“明明只是在游乐园救了一个人而已,因为某些原因被偶然拍下,上传到网上,然后就要承受很多人的期待,坦白来说,其实是件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对吧。” “哎?”同学们愣住了,有些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就当是听我随口一说好了,但是确实是存在着这样的事情。”他讲,“尤其是职业英雄,以后一定也会遇上相似的问题。”他说,“其实这就是普通百姓强加在我头上的想象而已,比如说,我救人,只是在那一瞬间很同情那个孩子,毕竟年轻可爱的女孩儿,不应该死于敌人的手下。” 他举例:“于是我救了她,这件事情其实没有过分的动机。” “但是,现在所有人认为,我是因为想要成为英雄才救她的,那么,如果我现在跟公众说明,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当英雄,我只是想要成为职业作家,不是会引起众怒吗?” 雄英的学生们陷入了思考,过会儿有人开口道:“应该还是有人可以理解的。” 太宰从善如流地接上:“但是只有小部分人,大部分人一定觉得自己的期待得不到回应,所以发怒了,说不定还会说‘你的个性那么强大,为什么不成为英雄’诸如此类的话。”他补充说,“现在不也是吗,经常有英雄的举动被恶意揣测,很多小报就是被这样养活的吧。” “是。” 声音有点沉重。 “所以说,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发酵,其实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在整理书本,第一节 课快开始了,“现在他们都认为我是下一位英雄,简单的救人事件将我突兀地框死在英雄的身份中,然后把一些不存在的期待放在我的头上。”他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虽然因为我没有很得意,所以算不上捧杀,但大体上也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英雄了,但我却是个坏人,他们不久会非常愤怒吗?” 切岛锐儿郎合上了一直张开的嘴巴:“别这么说,太宰你可不是什么坏人。”他深思熟虑后说,“不过,我准备去建12个论坛账号。” “什么?” 他的思维跳得太快,没人理解切岛锐儿郎的意思。 “为什么要建12个账号?” 切岛大大咧咧说:“为了帮太宰说话啊,一个人肯定不够吧,12个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 他的做法其实很扯淡,但同学们一个个好像获得了什么启发一样,都准备去建立账号了,这群想要成为英雄的学生,年轻、热情、富有同情心,他们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太宰不想当英雄,却都能认同他的决定。 [太宰同学想要成为作家,那就当作家好了。] [被误解是件糟糕的事。] [啊,是不是应该跟太宰道歉啊,我之前也发帖了。] [建新账号,建新账号。] 总之,大家都是不错的年轻人。 班上只有两人是沉默的,绿谷出久与爆豪胜己,他们知道得更多,所以想得也更多些。 [民众的愤怒……吗……] 绿谷出久的心情有些沉重,然而,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会闷闷的。 沉闷的,就像是山雨欲来前平静的湖水。 …… “轰隆——” 波澈健工作室的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撞开了,他十分不满地看了歌利亚一眼,后者像是头气喘吁吁的公牛,愤怒地睁大了眼睛:“你安静点。”他说,“我这里都是精密仪器,搞坏了你赔得了吗?” “第二阶段计划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歌利亚才不理会他的不满,执着地上前询问,“太宰想要做英雄,这言论是不是你引导的?” “谁引了。”波澈健说,“我只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然后就让它们狂野生长。” “很正常的吧,救了人就要当英雄,不是现代社会的共识吗?”他转头又说,“而且第二阶段的计划,你不知道具体内容?” 他不得不咬牙承认:“我只知道有四个阶段。” 波澈健耸肩:“那你就别知道了,太宰先生不愿意告诉你,还不能说明原因吗?”他居高临下的,嘲讽地看了歌利亚一眼,“肯定是觉得你不够值得信任,不够能干,会坏了先生的事,否则干嘛不告诉你。” 歌利亚更生气了,偏偏他不能反驳,只得咬牙将满肚子的怒气吞回去:“我自己去问太宰君。”又气冲冲地走了。 波澈健贱兮兮地遥遥喊话:“记得关门。”回应他的,是比刚才更加沉重的,摔门的声音。 等门关上后波澈健回头,他面上哪里有一点表情,冷得像故都的雪,冰到人心里。 “这就是第二阶段计划,波澈君。”记忆中的太宰用在轻巧不过的语气说着对自己而言残酷至极的话,“找个机会让民众认识我,拥趸我,觉得是下一位英雄,是行善之人。” “然后,死柄木君那里应该会做出回应。”他的声音很轻,“等到名声攀升至顶点的时候,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放出来。” “变善为恶,从英雄跌落到敌人,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他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这楼层很高,能望见蓝天与白云,向下眺望,可见众生苦相。 “然后,他们会把愤怒倾注在我的身上。”他用再冷静不过的语气为自己宣判人格上的死刑,“我会成为人世间极恶的代名词。” “这是第三阶段的计划。” “是。”波澈健低下了头,他的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敬畏,但同时,又觉得十分难过。 [为什么非得这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太宰治还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形象塑造成这样,为什么要招至仇恨?] [明明您不是个坏人。] 从那时候,他就深深地、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太宰,把自己钉在了绞刑架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88章 夏天来了。 窗外的蝉“知了——”“知了——”地叫着,暖风裹挟着阵阵鸣叫,传入教室里,风吹在太宰治的脸上,没有凉意,却也不觉得很热。 雄英的设备很好,每个教室都有崭新的清理过的空调,但除非温度高过28摄氏度,一般是不开的,东京今夏还算凉爽,总不至于跟京都一样,那里已经陷入了日日35度的高温地狱。 这节课是国文课,持书讲课的是相泽消太,他的国文素养确实在一般人之上,不至于能够教导太宰,给高中生打基础却绰绰有余。 这几日天很怪,忽晴忽雨,相泽消太刚翻过一页书,准备讲《万叶集》中的短歌,天就忽然变了。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把正在看课本的学生们吸引过去后,脑袋向左转,看玻璃窗外的世界,只觉刚才还晴空万里,正午的阳光灿烂得过分,现在就乌云蔽日,一派雨前之景。 “轰隆隆——” “轰隆隆——” 乌云压低了天空,闪电藏在云后,光照亮了乌云,骤雨初落,雨丝细如针,没过几秒,那些雨丝越来越粗越来越粗,到头来就不可称为雨丝,倒成了钢珠大小的落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雨水的潮湿气顷刻间从窗外涌进来,至于那雨声,哗啦啦哗啦啦的,几乎盖过相泽消太不那么高的嗓音。 他把书悠悠翻过一页:“各位同学把书翻到128页。”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见。 丽日御茶子听老师的话,将书翻页,看见这首短和歌的名字,还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窗外,太宰坐在她的左边,最靠窗的位置,只要看那个方向,就一定能够看见他的侧脸,而现在,太宰只留给丽日御茶子一个后脑勺,他盯着外面的雨看,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相泽消太知道,纵使太宰治没有翻书,他也一定明了课堂的内容,说不定连整本书都看过一遍,过目不忘,于是直接点名:“你来读,太宰。” 太宰没说废话,起来就直接读了:“雷神小动,刺云雨零耶,君将留?雷神小动,虽不零,吾将留妹留者。”他读短歌的语调与常人不同,节奏也亦然,日本古代和歌与中国诗词有异曲同工之妙,常人只是阅读,往上了看却成吟诵,吟的调子不比读,有音律之美。 这种独特的调子在当今基本上失传了,也就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会把将其口耳相传,还有就是些民俗学者,一家一家地拜访,一家一家地学习,最后也掌握了吟诵法。 从国中时代起,国文老师就格外喜欢让太宰阅读,到了相泽消太也不能免俗。 读完之后太宰就说:“国文课本的编者中有新海诚的粉丝吗?把这首短歌选进去,在《言叶之庭》前《雷神小动》明明一点也不火吧。” 相泽消太说:“这你要问国文课本的编者。”说完就挥挥手让太宰坐下了。 “现在的天气很适合讲这首和歌,嘛,虽然要是雨没下下来就更合适了。”相泽消太说,“夏天的雷雨,就是人们口中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过不了两分钟就要停了,然后还会接着下。”在他说话的时候,雨丝已经变细了,几缕阳光在云层后探头探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来。 相泽消太说:“我来解释一下这几句的意思。”他讲,“隐隐约约听见雷鸣的声音,天空中布满乌云,希望风雨快点来啊,这样的话就能把你留在这里。” “这是第一段的意思,一般来说我们把它解读为男女之间的情歌,也有说法是讲友情,总之第一句是问话,第二句是回答:就算没有风雨,我也会留在这里。” “风雨说到底只是借口,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个人意志,如果回应的人想要留下,无论天气如何都会留在那里,如果他不想留下,无论用多少手段挽留,他也会潇洒地离开。” 窗外的雨,停了。 来去匆匆,像是小动的鸣雷闪电。 …… 时间过得很快,太宰复课没有多久,期末考试就要开始了,同学们都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之中,只有他还天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要不是雄英的校规严明,太宰说不定就会把游戏机带到课堂上,坐在无人烟的角落打游戏了。 可惜的是,从上学第一天开始,相泽消太就跟他三令五申雄英的校规,课堂上绝对不允许出现电子产品,手机不可以,游戏机就更不可以了。 他只能晃荡着手臂同意了,转手带点或者高深或者浅薄的书过来,课上打发时间看,有的时候也盯着窗外看风景,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或者做点在课本上涂鸦之类的事。 总之,都是些“不那么好学生”会做的事,似乎很有趣,却也很平凡。 平凡到不像太宰会做的。 无论是期中排名好的同学,还是期中排名不好的同学都在用功读书,就连下课时间也不放松了,争分夺秒地学习。然而紧绷几天后,多的是学生撑不住,上鸣电气是最早不行的那个,他趴在课桌上,嘴里几乎吐出灵魂。 “不行!不能这样!再学下去还没有考试我就要不行了!”他在短暂的崩溃之后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那头立起来的金灿灿的皮卡丘似的发型给他扒拉得塌了下去。 当处于考前焦虑状态时,个人的精神很容易影响其他人,峰田实坐在上鸣电气边上,两人又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看他如此,自己也撑不住了,笔一丢,两只手抱着脑门上的葡萄,几乎在飙泪:“混蛋你不行了也不要说出来啊,这样的话我还怎么学习!” 成绩好的同学倒是更从容些,八百万紧张是紧张,也不至于畏惧考试,她有点慌乱地调节同学间的矛盾,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是副班长应该做的事。 “如果学得太难受,想点高兴的事情怎么样?”她伸出一根手指,出谋划策说:“比如林间合宿之前不还有段时间吗,听说我们合宿的地点是在山里,夏天避暑就两个地方,大海与深山,趁着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去海边怎么样,我家里正好有片私人……” 话还没有说完,整个班都被惊动了,不仅仅是俩垂头丧气的男生,剩下在学习的人,女孩子们眼中也冒出了星星眼:“海滩!去!一定要去!” “哇,那我要去买泳衣了。” “我不会游泳,怎么办。” “等等!”峰田实又发表高见了,“私人海滩旁边有没有公共海滩?” 有男生说:“喂喂,公共海滩的话人应该会很多吧,既然能去私人的……” “闭嘴!”峰田的眼球快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了,眼白部分挤满了血丝,“你懂什么!去海滩就是要看漂亮的小姐姐还有欧派啊欧派!抛弃公共沙滩的话只能看见班上的人,虽然也很有意思但绝对是身材火辣的成年人更有看头吧!” 上鸣电气一副受教了的模样,竖起大拇指:“哦!真有你的峰田,太聪明了!” 切岛锐儿郎扒拉自己的头发:“不是,就算你们有什么想法,这个场合也不太方便说出来吧。” [这个场合……] 峰田忽然感觉到,锐利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利剑一般插在他的身体上,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就发现班上所有的女生,不管是脾气好的还是脾气不好的,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的眼中闪着寒光,随时随地都能进行单方面的校园斗殴,所谓的群殴也就是这样吧。 上鸣电气也陷入了此境地,有一道眼神甚至比其他人还要可怕些。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两人直接以土下座的姿势跪在地上,向班上的女生道歉。 [如果早知道现在这样,刚才干嘛要说出那种话啊,峰田同学、上鸣同学。]就算是绿谷出久都不得不汗颜地看着两人,他是腼腆的英雄宅,为人又正派,从来不会卷入诸如此类的战争之中。 明明开头只是上鸣电气的抱怨,但雄英的同学们行动力都很强,三言两语之下海滩出行计划已经成型了,负责任的班长饭田已经在统计去的人数,目前被问到的人都准备去。 太宰坐在绿谷的侧后方,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打游戏,耳孔里插着入耳式的耳机,看他神情,实在是很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样子让人很怀疑他有没有听见同学们的话。 绿谷毫不犹豫地上前,敲了敲太宰的课桌,他已经不再踟蹰了,对太宰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畏缩、小心翼翼地观察,转变成了对平等朋友的态度。 与朋友说想要说的话,充分地交流意见,以正大光明的姿态关心自己的朋友。 这是他现在对太宰做的事情。 “等等等等。”太宰当然看见了他的动作,按下游戏的暂停键,摘掉耳机,他微笑着看绿谷出久,看什么事?” “太宰君,假期的海滩活动……” 话还没有说完,太宰治就应了:“去。”他说,“我同意了。” “哎?”愣了一下的人反转成绿谷出久。 “你好像很诧异嘛,绿谷君。”太宰调笑似的问。 “确实有点诧异。”绿谷出久不好意思地摸后脑勺,“因为国中时期也有班级集体活动,但太宰君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不是吗?”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参加过,因为他被全班人排斥,根本没有人来通知他。 倒是太宰,一定会有女孩子告诉他那些事,却也从来没有去过,剩下一个人则是爆豪,他对那些活动不感兴趣,放了班上人三年鸽子,连毕业之后的散伙饭都没有去。 “真要说的话性质不太一样吧。”太宰说,“国中班上的人都有点无聊,一开始我跟明美酱也不太熟,去参加活动的人中又没有你和爆豪君,就一点趣味都没有了。那种看着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活动根本不值得去。”他抬起头,“之后的话就是长期不参加类似的活动,干脆就没有人通知我去参加了。”他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原来是这样。”绿谷应了,心中却有点别的想法。 他先在心底深处叹了一口气:[到头来太宰君还是没有说为什么同一参加现在的活动。] 找不到官方的解答人就会胡思乱想,偏偏绿谷出久又是心底光明的那一类人,给太宰想的理由似乎都往好的方面想。 [会不会是太宰君觉得现在的同学都不那么不那么无聊,都是不错的人,所以才愿意一同去的?]他很清楚,太宰看人实在是很苛刻,他判断的初级也是最终极标准是有趣与否,而他的有趣,在绿谷看来是在说人是否拥有独立的人格。 能让太宰觉得有趣,是一件好事。 [如果那样的话,就真的太好了。]他想,[有了太宰君愿意接受的班级这件事。] 他大概从很以前就意识到了太宰对他人的态度,无非是隔墙而观望,想要接近他的人好像很多,却又被挡回去了。 从来都不是环境不肯接受他,而是他审视着他人。 他在拒绝庸碌的人。 然世间种种,多为庸人。 …… 津岛修治看正田宏义写的遗愿清单,还怪不愉快的。 他对“遗愿”倒没有什么异议,反正在他心里,人都是要死的,但明明是正田宏义的遗愿清单,怎么会出现那么多跟他有关的事。 当时的津岛修治还像个人,高兴的情绪、不高兴的情绪,皆洋溢在他身上,他抗议说:“明明是阿宏你的单子,一共99个愿望,有50个都跟我有关,甚至要我去实现,怎么回事。”他的脸颊鼓鼓的,里面都是气,手臂上下挥舞着,很像个孩子。 而正田宏义,他并没有太把津岛修治的“恼怒”当一回事,他很清楚津岛修治才不会因为一点儿小事而发脾气,这不过是玩闹罢了,他打开冰箱,左手拿着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完之后再说:“但网上说遗愿清单要列99项,否则就没有仪式感了。” [仪式感,真是莫名其妙的说法。] 他说:“但是我的愿望,其实凑不到99项啦,倒是我对修治你的期待还多一些。”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简直像个老爷爷,“四舍五入的话,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一段时间了,有老父亲的关怀之情很正常吧。” 津岛修治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随即阅读清单上的内容:“和相处得来的同班同学一起出游,这是什么。” “愿望啊愿望。”那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似乎又准备喝第二杯牛奶了,“啊,我还挺想看见修治你上学的情景。” “我没有去过学校。”津岛修治直接否认了,“而且学校的学生,我讨厌那些同龄人,他们很蠢,而且很无聊。”他尖刻地说,“我没法和庸才相处好。” “别那么肯定。”他说,“只要能进入优秀的班级,迟早能见到不错的同学,你可能会跟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为好朋友,然后跟大多数人成为普通朋友。” “耐心点。”他说,“迟来的总是最好的,你会找到喜欢的班级的,修治,到时候跟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吧。” …… 期末考试很快就来了,考试结束后三天出成绩,随后就是假期。其他排位不用说,太宰治是第一这点却毋庸置疑的。爆豪胜己看着成绩排名,咬牙不说话,但看他的表情,分明是很愤怒的,这回的愤怒却冲着自己去。 不爽归不爽,去没有把怒气发泄到成绩单上,薄薄一张纸被看似大力地揣进包里,结果边界页却很平整,怀揣着情绪撞开班级的推拉门,迈着大步往门外走,连饭田追出去通知的事都跟没听见似的。 “爆豪同学,记得明天早上九点在东京站集合!请千万不要迟到!” 他们最后卡着时间,把海滩旅游的起始日期定在了放假头一日,在私人海滩过为期五天的假期,最后再回家。 爆豪回家时,他的父母都在家,两人亲密地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半边屏幕塞满了太宰的脸,让他开始时愣了一下,随后才发现,这竟然是出访谈节目。 “啊。”他母亲忽然发现了爆豪,“臭小子你回来了!”随后又说,“我们在看你同学的访谈节目,就是现在很有名的太宰治,小伙子说得很不错哦,要不要一起来看。” 回应她的是蹬蹬蹬重重踩在楼梯上的脚步,还有一声很具有爆豪特色的怒吼:“谁要看啊!” “哐当——” 二楼的门,关上了。 爆豪光己双手插在腰上:“这臭小子……” …… 猛地甩上门,把书包悬挂在椅背上,爆豪脱下在学校穿得笔挺的校服外套,用衣架撑着挂在门背后,做完这一系列的事,他才躺在床上。 手交叠在脑后,头枕在手心里,他闭着眼睛酝酿了很长时间的睡意,一会儿向左翻,一会儿向右翻。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他暴躁地睁开双眼,瞳孔缩小,倒三角眼看上去更加凶恶,爆豪气势汹汹地摸出手机,输入刚刚才看过的频道名。 #名作家太宰的访谈,英雄还是怪物# 怪物这个字眼让爆豪的额头更加拧巴在一起,即使知道媒体工作者擅长用吸引人眼球的标题哗众取宠,他还是万分不愉快。 那家伙,分明就是个人,怪物,哈? 几乎要发出三声不屑的嗤笑。 “我听说业界有不少人称太宰先生为年轻的怪物,似乎是认为太宰先生书中的内容太过深邃,早已超越了年龄的界定,太宰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太宰的脸上一直带着面具一样的笑容,疏离却有礼貌,看着他的笑脸,你永远猜不出他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嘛,老实说,我认为这个一个非常贴切的称呼。”他看似絮絮叨叨地抱怨说,“也有些读者会给我写信,说无法想象人类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之类的,当然,对一名作家来说这应该算是最高的褒奖了吧。”现场笑作一团。 “不过,其实真是这样的。”他还是笑着的,“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书籍是作家生命的延续,也就是说书籍的诞生是基于作者的自身经历、情感还有三观之上的,而我的书籍大家也很熟悉,并不是什么能将人从黑暗中拖出来的良方,甚至看多之后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对着摄像机镜头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这动作让爆豪更加不愉快了,如果太宰在他面前说不定会直接给人一个爆破,但现在也只能忍下来。 “如果说书能反应人的内心世界,那么,我就是个怪物也说不定哦。” 看到这里爆豪不想看了,屏幕一切,直接把黑屏的手机防放在床头柜上。 “果然是个笨蛋。”他对着天花板运了很久的气,还是憋出了一句话。 [如果说书反应了作家的人格,那么喜欢太宰先生书的人,阅读了他书很多遍的人,不也喜欢着审视着他的人格吗?] [人类能理解会喜爱的思想,怎么可能属于怪物。] “太看得起自己了,自杀混蛋……” 爆豪想: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人类一边的,他就偏偏要把他拉过来,可恶,不过是个自杀混蛋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 “准备好了吗,黑雾。” 小酒馆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电风扇,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带来徐徐的凉风。 “准备好了。” 死柄木交给他几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拷贝的资料。 恰巧酒吧的小电视也在放太宰的访谈,死柄木听了两嘴:“怪物吗,真适合津岛修治那家伙。” [就算把自己藏在人间,藏在英雄的摇篮里,你也不可能跟他们同化。你天生就是跟我一样的人,你天生就是怪物,津岛修治。]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5%] 第89章 “去海边,你吗?”笔记本电脑大开着,放在书桌上,心野长枝的脸放大了印在屏幕里,大约过了几秒钟,小早川明美也凑过来了,她一板一眼地说,“那记得带好防晒霜,别晒伤了,太宰君。” “放心放心。”当事人兴致勃勃地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心野长枝露出了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说,不要当着女士的面扒拉衣服。”她像个姐姐一样,没有太多羞涩之意地指出,“要是里面夹着内衣怎么办?” “我才不会当着女士的面做那么失礼的事。”太宰回答,他说话时很快活,谁都听得出来。 “我觉得你至少得带条有南国风情的中短裤去。”小早川明美倒是挺认真地看他收拾,“总不能穿着西装裤去海滩吧,虽然我也不觉得你会游泳。” “好主意。”太宰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 之后他们聊了些事,比如说最近过得怎么样,九州的生活如何,心野长枝与小早川明美不知怎的成为了室友,当然,她们也做了很好的朋友,五天之前太宰寄给心野长枝的信件中说了要去海滩,收到信之后后者难得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就为了看太宰带什么东西走。 在生存能力上,太宰治不算是白痴,但也说不上多好,他家里太空了,冰箱里的食物从某方面来说堪称单一,说到底不过是各个牌子的蟹肉产品还有水与凉茶。 填饱肚子是没问题,但即便是日本人也不崇尚每天就用罐头充饥。 这样的生活状态,让人没法不为太宰多操心些。 两个女生隔着屏幕,合理地规划太宰的行李,告诉他要带哪些,不需要带哪些,怎么把衣服折叠平整放进包里,而不是窝成一团塞进去,期间太宰晃动着海藻手臂,试图让两人放过他,然而无论是心野长枝还是小早川明美,都一副随时随地会从屏幕里跳出来的模样,若是他不听两人的,搞不好下午她们就坐飞机来东京了。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行李终于打包完毕,太宰“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当然,只是装出来的。 “太宰君。”小早川明美定定地看着太宰,她的眼神实在是很有存在感,“请一定要玩得愉快。”她说,“大海的水太咸了,不是什么入水的好地方。” “放心吧放心吧。”太宰凑近屏幕,他的脸被无限放大,在长方形的格子里塞得满满当当,“这一定会是个快乐的假期。”他对两名女士眨了下眼睛,“那么,先再见了。” 屏幕,变黑了。 …… 集合点定在东京站,说是东京站,他们却不需要乘坐新干线,更无需乘坐地铁,八百万家的沙滩是私人沙滩,她父母听说雄英的同学要去玩,干脆直接大手一挥安排了一辆观光巴士接送,同学们在感叹之余无不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18、19、20、21。”饭田一丝不苟地清点人数,最后以扭曲的姿势反手点了自己的人头,“很好,人都到齐了!” “班长。”有人举手询问道,“为什么你要穿成这样。”这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全班的疑惑,暑假到了,全班的同学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大体上都是休闲装,走在东京的街上也不会觉得过分出挑,只有饭田,他的穿着实在是太岛屿了,夏威夷衬衫、大裤衩,配上梳的三七分的头发,还有精英才会戴的半框眼镜,某种意义上,古怪到了好笑的地步。 “既然是去海滩,穿着打扮上也必须有海滩的风味。”他的回答一板一眼,配上手臂弯曲成直角的动作,像是古老的机器人。 同学无奈地笑出声:“嘛,怎么说,还真是有班长风格的回答。” 太宰站在人后,笑眯眯的,指不定在笑这件事,同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爆豪站在太宰的右后方,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完短信,笑得更高兴了。 嘴角上扬的弧度,原来只是浅浅的,但在某一瞬间,两侧的肌肉提得老高。 只有嘴角笑了,眼里却不曾见到笑意,他浅薄的伪装只能骗过其他人,却无法隐瞒爆豪胜己。 他懒得用什么辞藻形容太宰的状态,不管怎么说,在看完他超不过一秒的变脸之后,爆豪额头上的皮又纠结在一起了。 [真难看。] 他想。 [能面都比他刚才的表情好。]然而,就算是日本的小孩子,三五岁时看见能面表演,除非是不知者无畏的,稍微有点意识的孩子都会被黑白面具吓哭。 太宰的表情在他看来比那要糟糕多了。 [信息上写了什么?他接到什么通知了?]烦躁涌上爆豪的心头,然而即便在心里喊三百声“去死”,烦躁却不曾消退,相反他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了,就好像有什么大祸将临头。 “各位,车来了。”八百万挂断了电话,随即就通知班上的人,几乎是话音刚落,一辆载客30的巴士便徐徐开来,那巴士看上去很好,在阳光下驶来,外壳像是镶嵌了一层金子。 “上车吧。” 在正副班长的招呼下,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上车。 …… 保须市,7:56 am。 波澈健整日整日坐在地下室里,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经年不接触阳光的苍白,就算是吸血鬼都会比他更喜欢出门些,起码他们不排斥沐浴月光。 这是一间半圆形的房间,大大小小的屏幕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墙上,或许是成日成日受到辐射,波澈健的脸上有点点雀斑。 他眼窝是陷进去的,身体疲惫,精神却亢奋,从昨日起,他就盯着好几面屏幕,一动不动地看着。 从半空中忽然开裂的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穿着酒保服饰一团雾气,还有他放在记者桌子上的牛皮纸袋……种种情形都被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来,传递给波澈健。 “他一定会找记者。”不知多少天前,太宰曾经跟波澈健面对面坐着,分析死柄木吊的下一步行动。对死柄木,波澈健是很不屑的,他当然不认识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模样,却听太宰提过,总归没有什么好词,再加上先前敌联盟组织的两次袭击,都让他很看不上眼。 格调也好,过程也好,都太粗糙了。 “如果有太宰先生在的话,根本不足为惧。”在说这话的时候,波澈健眼中的恳求之意越发明显了,“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太宰先生,只是小喽啰而已,如果太宰先生想的话,别说是出入都内,就算是成为首相也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稍微等一段时间,无论有多少敌人都能解决。” [为什么、为什么会要用鱼死网破的方法?] 太宰耸耸肩:“没什么特定的理由,只是我做完这件事,我就没有要做的事情了,仅此而已。”他又灵活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经过了记者入侵雄英事件后,死柄木已经清楚了记者群体的力量,他是那种好牌一定会迫不及待打出去的人,更何况对他来说,我站在英雄这边绝对是他无法忍受的。”三言两语就把死柄木的心思摸清楚了,“交给英雄或者官员也可以,但他潜意识里不信任当权者,或者说是拥有金钱权力的人。”太宰顿了一下,“这可能是他儿时经历导致的,此外又给afo教导得极度痛恨英雄。” “婴儿的心思很好猜,他们随自己的喜好进行判断,排除那些,披露对象就只剩下我刚才说的。” “然后是确定范围。”他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太宰所掌握的电脑技术不及波澈健,却远远高于常人,即便是做骇客,他也会是最顶尖的。在日本社会有立足之地的大大小小媒体标志,排列在页面上。 “首先,死柄木虽然痛恨权威,但他其实相信权威的力量,对欧鲁迈特的敌意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哗啦啦,大半媒体的标志都消失了。 “其次,只要是与朝日相关的企业,都不可能播报相关消息,政府的喉舌也不可能。” 依次删除了英雄周刊等等,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寥寥几家,太宰又顺手圈点出有资格写批判文章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他讲,“要是有行动了,快发表来,就跟我说说吧。” 波澈健以崇拜的目光,送他离开。 而之后事情的发展,跟太宰猜得一模一样,若真说有什么细节上的误差,大概就是死柄木附在牛皮信纸中的要求,他只寄送了一部分的情报,并且给每位记者都留下了一封信,要求第一部 分消息在某日某天准时发,然后接下来的情报他会分三天给这些媒体工作者。 一天只爆料一部分,不仅能够充分调动民众的积极性与好奇心,话题有时间发酵,还能让话题的中央受到煎熬。 本应该是这样的。 当把“第三阶段行动开始”的消息传递给太宰时,就算是波澈健也不得不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计划这些事时,太宰先生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有没有哪怕一秒,感到过悲哀?] [有没有哪怕一秒,对这社会感到过留念?] 他又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大概没有吧。] [假使世界上有让他停下步伐的人,太宰先生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情了。] …… 国道,8:30 am。 同学们都很高兴,女生叽叽喳喳地聊天,谈论今夏的泳衣,部分男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还有就是前后座一起联合打游戏,但什么的都有。 太宰是游戏队伍的一员,他的技术很不错,一般的game boy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也就爆豪发起狠来按游戏机键盘,能够稍微压制他一阵子。 “滴滴、滴滴——” “叮咚——” 手机响了,是app新闻推送的提示音,因为app软件不同,或者是同学们的设置不同,声音也不同。 聊天的人没有停下来,打游戏的人也没有停下来,但闲暇之余还是有人摸出手机,扫两眼上面的新闻,标题也就那样,再点开内容却发现出问题了。 “多名英雄离奇死亡的缘由,曾经的那些英雄?”丽日御茶子不由把题目读出来,点进标题,直接跳转到新闻内页,最上首的是一段视频。 其他人也停下来了,蛙吹梅雨问:“是新闻吗?” “哎。”丽日御茶子应了,“是刚刚推送的新闻。”她说,“好奇怪啊,不止一个网站推送了。” 加载完成,视频开始播放,是个五分钟的短视频,上来画面就十分震撼。 “这是以前很活跃的英雄,斯蒂尔曼吧?”八百万也凑了上来,他们这些英雄科的学生,就算对其他人都不了解,对曾经的现在的英雄却要如数家珍,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理论派,就连第一代英雄的姓名以及事迹都牢牢地记在心上。 “我记得他是在七年前的营救事件中忽然身亡的对吧,当时他的英雄排名已经是第三位了。” “是的。”丽日御茶子也应和道,“而且他当时的死亡方式,非常离奇。” 斯蒂尔曼的能力是非常强大,也非常戏剧化的,他能够操控铁,当然没有精细到可以影响人血液中的铁元素,但是刀具砍在他身上时会软化得如同豆腐块,枪械、子弹,只要有用钢铁包裹,就无法伤害到他,当年甚至有人认为,在现代社会,他无疑是个性最为强大的英雄。 他成为英雄的年龄也很早,等排位晋升到no.3的时候才25岁,在那个时代已经是少有的天才了。 “是死于枪械对吧。”蛙吹梅雨也加入了对话,“死的时候发现他身上一共有20个枪孔,子弹就散落在附近。”蛙吹说,“明明是从来不会被子弹伤到的英雄,却死于子弹,大部分人认为是在他死后有敌人对着尸体泄愤才这么做的。”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知道斯蒂尔曼的具体死亡原因是什么。” 对话到这里,视频开始播放,这五分钟的视频是剪辑后编在一起的视频,视频一开始是斯提尔曼年轻的脸以及他的上半身。 “这个地方……”八百万的记忆力非常好,她将过去看过的图片资料与现在的视频结合在一起,“没错,这就是他牺牲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段视频是过去不曾被发现的,斯蒂尔曼生前最后时刻的视频。 视频中的斯提尔曼大概拉着什么人,他柔化了自己的表情,手也在视频的框外,似乎正牵着另一人的手,还时不时和颜悦色地说些什么。 [奇怪。] 丽日御茶子想。 [他的视觉落点很奇怪,太向下偏移了,这样的高度,应该是牵着小孩子对吧,而且是连一米五都不到的小孩子。] 视频是无声的,忽然,斯提尔曼看向正前方,他的表情变了,变得十分冷峻,那无疑是英雄在看敌人时会有的眼神。 无数枚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冲来,看着的人心里也响起机枪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 英雄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招牌动作,他用手指划了个圈,一般情况下,在斯提尔曼做出这动作之后,那些子弹应该会弹开,但是、但是,它们还是笔直地向前,义无反顾地穿透血肉之躯。 “!” 有女生忍不住伸出手,遮住自己的嘴巴,不知不觉间,刚才在聊天的女生已经都站在丽日御茶子的身后,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看,少有人能捕捉到英雄牺牲的瞬间,而事后,就算是无良的媒体人也不会放出他们的遗照,因为那太残酷了。 英雄的幼苗们纵使听说每天的牺牲人数在不断上涨,却也没有直观的感受,对他们来说“听说死亡”与“目击死亡”是两个不同层面的事。 接下来的视频都大同小异,曾经活跃却不知为何忽然去世的英雄,他们死前诡异的情状都暴露在摄像机镜头前,倘若是有点理智就能发现,摄像机端得很稳,根本不是什么路人拍摄,而一定是有所图谋,那些英雄们都处在屏幕的最左或者最右,总而言之,紧贴着他们的某个人都被剪辑掉了,绝对有人跟他们在一起,因为英雄们的姿态,都是拉着人的姿态。 前面的视频,指向性并没有非常明显,英雄个性失效的原因有很多,药物、其他个性,比方说相泽消太,他也能让其他英雄的个性失效,但是最后一段视频,指向性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是一位类人的英雄,身上出现了非常鲜明的动物特征,并且他的能力来源就是动物,但是在某个特殊的时刻,他身上的动物特征突兀得消散了,而那过程让人不得不想到了之前在网络上流行的一段视频。 [太宰同学……] 丽日御茶子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这个名字,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扭头看了太宰治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那一定是非常惊惶,非常恐惧的表情。 而太宰,他看见了丽日御茶子,于是抬头,给她一个浅淡的微笑。 那笑容,仿若神佛。 …… “母亲,”津岛修治跟寂小姐靠着坐,后者在看新约全书,多么奇怪啊,从很久以前开始寂小姐对宗教,不止是日本的宗教还有西方的宗教、耶和华、佛祖、女娲、伊邪那美,她对神抱着异常的兴趣,于是津岛修治问了,“什么才是神?什么才是佛?他们跟人到底有多大的不同?” “我想想啊。”寂小姐难得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她微微抬头,葱白似的手指尖点在嘴唇上,“果然,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她说,“这是我很喜欢的,古代人说的一句话,但其实人类根本做不到嘛。” “哎?” “就是说,所谓的神明啊,是要对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存在。”她露出一个非常古怪的,却又好像蕴藏某种哲理的笑容,“只有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苦难、一切快乐、一切悲伤都无动于衷,才能对他人的苦难快乐悲伤无动于衷。” “神佛,就是那样的吧。” 连自身也感觉不到,什么都是无,什么都没有。 寂小姐落泪了。 津岛修治更加迷惑了,他从来没看见寂小姐哭过,尤其是对方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教堂里悲天悯人的圣母像,头一次他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同情:“寂小姐,你为什么哭了?”他说,“女士落泪,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一件事。” “因为,刚才讲了很值得悲伤的一件事。”寂小姐是这么回答的。 她发出一声叹息:“真可悲啊。” [可悲的究竟是神佛,还是不为此而叹息的你呢?]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6%] 第90章 车厢内忽然安静下来。 本来,并不宽敞的空间中只有三股声源:聊天的女生、聊天的男生还有打游戏的人,女生聊天的声音大一些,也更活泼些,到底峰田实那里谈话的内容太猥琐了,若说话声音大了,就会被听见,听见了就没有好果子吃,类推下来,窃窃私语就成了必须的。 这群男生,他们也忽然沉默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人拿一部手机,反复看着什么。 “奇怪。”切岛锐儿郎发现不对了,他才说了一声,就发现爆豪已经game over,他把掌机摔到一边不看了,同时拿出手机,皱着眉头点开新闻推送。 于是濑吕也放下掌机,开始看了,切岛有样学样,到头来只有太宰治一个人笑眯眯地切换成单机模式打游戏,他看着很镇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道、不对、十几道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躲躲闪闪的,生怕太宰抬头看他们,眼下这情况甚至无人有与他进行视线交流的勇气,太宰仿佛知道似的,一个人闷头打游戏,也不看他们,从他的侧脸能见到,太宰在笑。 无言的恐惧笼上心头。 [为什么他还在笑?太宰同学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在满室寂静的大环境下打游戏,看似是稀松平常的,但谁都知道那一点都不平常,寻常人应该做的举动是什么?当然是跟其他人一样拿出手机看视频。 你盯着他看,看他嘴角悬挂着的游刃有余的神秘笑容,看他从容的姿态,心中的惶恐却越来越扩散,思维变乱了,想得也变多了。 [所以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吧?嗯?视频是真的吗?果然没有出现的人是太宰君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为什么太宰君会干这些事。] 信任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名为“怀疑”的创口被拉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布帛上留了个丝线的头,只要拽着丝线疯狂地向外抽,整块布崩断分解成线也是迟早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宰同学是敌人吗,还是说……] 绿谷出久解开了安全带,他看视频看得比较迟,但在看完之后,他就立刻站起来了,连一秒钟也没有犹豫,一秒钟也没有踟蹰。 爆豪胜己还在皱着眉头看,峰田实看着绿谷的动作几乎要飙泪了,汗珠悬挂在他的额头,他一惊一乍,在绿谷扶着椅子边走路时还伸手拦住他,战战兢兢说:“等等等等,绿谷你要做什么,要过去吗,我觉得你……” 话还没有说完,司机通过后视镜也看见了绿谷出久的行为,他扯着嗓子喊:“快点回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同学!快要到目的地了!” “好的。”绿谷回话,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丁点儿的失落,相反那是相当振奋人心的声音,光是用听的,就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他越过爆豪,这时候忽然连小胜都不怕了,坐在太宰的另一侧。 “咔嚓——” 扣上安全带,不准备走了。 “滴滴哒滴滴哒滴滴哒滴哒——”游戏的声音很古老,也很耳熟,就连绿谷出久都听过,那是他上国小时玩的游戏,超级马里奥的改版,有些游戏好像就有经久不衰的魅力,时隔多少年就会改头换面杀回来。 [上次听见这声音,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吧?] 念头在脑里子过了一瞬,他就强硬将其摔在脑后,太宰正按键盘按得正欢快,游戏机蓦地被从手上抽离了。 “啊!”就连他都没有料到绿谷出久的行动,眼睛睁大了一点。 “做什么,绿谷君。”他摊开手掌,皮肤白皙,骨节修长,“把游戏机还给我吧。” 他的语气,像在跟小孩笑闹。 绿谷出久没有配合太宰治,他的声音不沙哑,眼神不畏惧,只是用澄清的双眼盯着对方的眼睛看,试图找到太宰治面具的裂缝,窥见其中孤独的灵魂:“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宰君。” 是陈述句。 “那个孩子是你吗?”第二个问题,“牵着英雄手的孩子。” 太宰的脑袋像右侧歪:“你在说什么绿谷君,我刚才一直在打游戏。” “为什么要装傻。”绿谷出久很坚持,“很难回答吗这个问题,无论是你亦或不是你,只要回答一声就好了。” “你知道吧,马上社会舆论就会发酵,其他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太宰君?等发酵到顶峰的时候,就绝对来不及了!” “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他提高了声音,“而且那时候,太宰君根本不是成年人啊,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而已,我没有办法帮助那时候的太宰君,却能帮助现在的你,就算我的力量不够,还有相泽老师他们!” [不是……成年人?] 被绿谷出久声音唤醒的,绝不仅仅只有一人二人,那些视频实在是太残酷了,英雄们的死亡悲剧深深牵挂着人的心,观看者看完之后心中残留着愤恨与恐惧,所以刚刚,就算是把太宰与敌人联系在一起,同学们眼中的太宰也是现在的形象。 聪明的、智近似妖的、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一样的形象。 “对、对啊!”上鸣电气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他是大智若愚好,还是大愚若智好,刚才心里的那点儿怕,全从脸上褪色了,说实在的,雄英的各位很熟悉太宰,更观摩过他个性使用视频无数遍,再加上那些英雄训练,普通人尚且不能判断个性是否出自同源,他们心里却很有数了。 “孩子的话,小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不违法的吧,而且电视上不是经常演吗,把个性优秀的小孩儿训练成杀手什么的,或者就是拐卖胁迫孩子,就算是太宰,那也是小孩子,做这事也很有可能是被逼着做的。” 误打误撞间竟然靠近了真相。 太宰还是一言不发,他又把游戏机抢了回来:“让我把这局打完吧绿谷君。”他说,“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完全不行。] 绿谷出久的表情十分凝重,他很清楚太宰这么说的意思,他根本不准备告诉自己哪怕一个字。 爆豪也看完了视频,他先什么都没有说,却抬头看了绿谷出久一眼,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嗤笑。 “别白费力气了,废久。”他们两人隔着太宰治坐,爆豪说话的声音不太大只有同排的人才能听见,“你以为这个白痴会领你的情?”他嗤之以鼻,“更何况,让他们意识到了又怎么样,你要鼓吹儿童无罪论吗?”他冷酷地说,“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一点,那些真正的大多数,那些看见视频的人,没有人会那么想的。” 太宰插嘴说:“白痴,是在说我吗?”他故作苦恼地用手指点点自己,“真是糟糕的称呼啊,爆豪君。” 爆豪似乎想说什么,车却忽然停了,向前看是栋漂亮的别墅,左边是碧波荡漾的大海,细软的、黄金颗粒似的沙滩、还有泛着粼粼波光的水。 多么美丽的一副图。 “到了,到了。”司机说,“下车吧。” …… “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已关机。” 一遍、两遍、三遍……即使知道太宰治是故意的,他关机了,相泽消太还是很不死心的,一遍接着一遍地拨通他的电话,就好像什么时候对方就会突然发现自己手机没电了,接通电话,传来调笑似的“摩西摩西”一样。 [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理智上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管不住自己的手指,还是在不停地拨电话。 电脑的屏幕还亮着,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界面里无数个窗口叠加着,各大报社的报道,相同的视频,论坛上不断增加的网友的话,还有新开的讨论组。 /啊果然是那个作家,我就觉得他不对劲,小小年纪写那么多变态的作品,人肯定也是变态吧。/ /目前不能确定是他吧。/ /别管了,是炒作,想红想疯了。/ /啧,太宰治啊。/ /这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吧?/ /未来的头号敌人,恭喜恭喜。/ 太多话了,有些还保持着最基本的道德,没有随意谩骂,下流的词汇是没有见到的,但还有些光看文字就腌臜不堪,至于内容,基本上都是贬义的,尽是恶意揣测,倒是有人维护太宰,大多是他的书粉,还有些则是迷恋他相貌的年轻女性,说的话却也都是些苍白的无用的话,什么”我相信太宰老师”“太宰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之类的。 [太单薄了,而且不堪一击。] 相泽消太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那些血丝似乎代表着他火山一般蕴藏在心中随时都能爆发出来的情感,他情绪是纷乱的、爆炸性的,成年人引以为豪的理智已经烟消云散了,某一瞬间他甚至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看太宰的过去。 [不,不对,这些内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些文件上,要不然根津校长根本不可能接收他进入学校。] 他深吸一口气,冲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之后,相泽消太似乎变得理智了,或者说他不得不让自己理智。 [对校长先生来说,雄英是最重要的,他不会愿意接受一定会让学校名头蒙尘的学生,而且要是早知道的话一定会提早做出对策,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三,弄清楚是谁放出了这些消息,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太宰的态度是什么,他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还有最后,群众的想法,有没有可能扭转群众的质疑,平息他们的情绪。] [大体上需要在意的就是以上三点。] “叮玲玲叮玲玲——”喝个水的功夫手机又响了,先来的是雄英高中的通知,根津校长通知即刻来开会,随即就是霍克斯接连不断的短信轰炸。 /橡皮头?/ /橡皮头?/ /你手机怎么回事,一直占线。/ /快点回我。/ /拜托看见了就回个话,事态紧急。/ 他一直试图联系上太宰,而在此期间打电话的霍克斯自然也无法接通相泽消太,说来说去总归是无解的。 相泽消太看见那几条短信,心又开始纷乱了,他随手拿了根橡皮圈把头发扎起来,连带着额前散落的碎发,他脸上展现出的情绪,总归于焦躁相关。 拿上手机与钥匙,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 “请各位老师先看手边的文件。” 雄英高中有许多房间,教室、会议室、礼堂……每一间房都有它们自己的用处,平日里教师们开会的场所大多是地下的监控室,设备齐全,十分现代化,开会用的也是电子屏面板,可在上随意勾画更改,这次不知怎么的移动到了根津校长办公室同层楼的另一间会议室,它处高层,阳光充沛,装修大气典雅,有点英伦的风采。 雄英的教师,只要是在东京的,能够在限定时间内赶来的,所有人都汇聚一堂。 不、不仅仅是教师,还有几乎所有排名前的英雄,以及…… 当相泽消太推门进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上首的西装人,那几张脸他时常在电视机里看见,倒不是刻意去寻找,但首相与他的幕僚时不时就会在各频道中晃荡一圈,即便是再不喜接触外界信息的人,但凡生活在社会中,就不会连首相的脸都不知道吧? 英雄们也被震慑到了,他们正襟危坐,实在想不到为何政客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别人。] 相泽消太放弃了小心翼翼地打量,而是用最快速度,以视线扫荡室内,他自认不算关心政治,却在某一天起忽然翻起了前几位首相的相关记载,右边穿着灰色西装马甲的老人是上代的辅佐官,左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曾经担任过秘书的职务,还有警局的人等等,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人,与现在依旧担当要职的人汇聚一堂。 又等了一会儿,来了几个人,根津校长对距离门很近的胖胖橡胶说:“胖胖橡胶先生,请你关一下门。”占地面积很大的英雄站起身来,合上了大门。 “各位先生、女士还有英雄们,我们闲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根津请来的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聚集在此的原因,英雄们可能不太清楚,但他也不准备太介绍,“放在你们面前的牛皮纸袋中,放了些资料,有些是我调查出来的,有些是首相先生提供的,请你们一一过目。” 相泽消太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他没有再犹豫了,灵巧地解开牛皮口袋的绕绳,在拿出第一张纸时,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纸张的边缘太锋利了,刀子一样,把他的指腹割破了。 一滴血顺着纸颤颤巍巍地滑落,经过了“津岛修治”中的治字。 沉默地阅读,沉默地对视,沉默地观察在房间里的所有人。 十分钟,足够将凝聚在纸张上的人的大半生阅读完,甚至足够阅读两遍三遍,有的人看完第一遍后就把纸放下,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想要寻找关联者,还有些人,他们在思考,视线的焦点落在虚空中。 “内容并不是很细致,但各位也能了解到,这就是太宰治,或者说津岛修治君的前半生。”根津总结,“津岛前首相将他的家庭保护得很好,就算是有首相先生的帮助,也只能将信息补全到这个地步,然而内容依旧存在疑问,根津前首相是怎么死的,他的母亲又是如何离世的,随后的几年间津岛修治君又去了哪里。” 他在提问,豆豆眼却盯着胖胖橡胶,好像在说“我知道你的秘密”,又好像在催促他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首相先生板着他那张精明的,正派的脸说:“在场的各位若有什么知道的,请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告知,这是足以颠覆日本社会的大事。” 作为国民的话,听见这话会觉得首相先生夸大了事实,加利福尼亚的蝴蝶煽动翅膀说不定也能够颠覆日本社会,然而看见满堂高官与英雄,再看看手下的资料,谁都会对空白的五年在意起来,想:会不会真有什么事? 胖胖橡胶就是那一个,他的心沉甸甸的,大块的顽石压在胸口上,与其说是喘不过气来,倒不如说是堵得慌。 很短的时间内他产生了呕吐的欲望,人想呕吐的原因也很多,极端的精神紧张,又或者是强烈的自我厌恶情感,都会造成。 [我曾经对自己的良知起誓,不会将太宰君与阿巧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 然后他发现,个人的良知放在日本社会面前不值得一提。 英雄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们得学会取舍,得为了拯救100人而放弃10人。 于是胖胖橡胶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说:“我大概知道一些。” 相泽消太凝视着他。 …… 蓝天、白云、碧蓝的波涛、细软的沙、海。 梦寐以求的度假胜地。 雄英A班的同学们扛着行李,食不知味地进别墅,别墅早有人来提前打扫过了,至于居所,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都是有的。 房子里干净是干净,却静悄悄的,八百万的父母都是体贴人,想着同学们一起出来玩,肯定不想见到佣人,那些人打扫完就回去了,连厨娘都没有留。 同龄人集体旅行的趣事也包括做饭,无论好吃还是难吃,皆是回忆。 没精打采地放下行李,没精打采地换上泳衣,再没精打采地出门。 芦户三奈穿着泳衣,还罩了一件衬衫外套,潜水眼镜的带子在手里攥着,空闲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似是准备开门,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没出去,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丽日御茶子与八百万,眼睛上写了欲言又止四个字。 “太宰同学的事情怎么办?”她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我们就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跟在他后面吗,我明白小孩子不太可能犯罪啦,但要我们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去海滩玩,就算身体上强行动起来,心思还是飞远了。” 丽日疯狂扒拉自己的头发,她说:“那怎么办?去找太宰同学对峙?” 八百万走出来:“他什么都不会跟我们说的,而且——”她说,“不断让受害者回忆过去受到伤害的事,本来就是很不好的。” 恰好蛙吹梅雨也在她们房间,她向来是有话直说,而且观察力还很强,所以她提出了两点,“首先,我们不能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太宰同学,其次他有没有受到伤害还只是未知数,甚至有没有被胁迫都很难确定。” [小绿谷之前太聪明了,说的那一番话立刻把班上同学的心拉回了太宰同学身上。]倘若是作为同学,她是一百万个不愿意怀疑太宰的,然而她的头脑清醒,也不是那么容易煽动,虽然绿谷出久说的很对也很好,但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分歧,出现了。 丽日御茶子也拿起了自己的草帽,“别想那些事情了,难得来一次私人沙滩,要是不玩也太可惜了。”她脑袋上戴了草编织的遮阳帽,手上拿了个沙滩排球。 “先走吧。”她说。“就算是明天世界末日,也得认真地过完今天。” [再看看吧,再等等吧,发生在太宰君身上的事。] 她想:终归是能真相大白的。 ……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出去!”峰田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身材矮小,手臂也很短,手指死死抠着床的缝隙,任凭其他人怎么拖拽都不肯走。 上鸣电气拽了两下,拽不动,低头仔细一看,恍然大悟:“你太狡猾了,竟然把手粘在床上,等走了之后人家还要清理房间,到时候怎么办?” “现在是想这问题的时候吗?”大股大股水柱似的泪花从他眼眶里涌出来,几乎能够把房间淹没,事到如今峰田实也是破罐子破摔,他实在是太恐惧了,“不管怎么说在事情搞明白前我绝对不会出去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怎么办,不对我们现在默认就是他了吧。” “我可以理解小孩子被胁迫,但也要理解理解我啊,现在一定要拖我出去跟他一起玩,我就算是沙滩排球都会抱不稳,手吓得直发抖啊。” 心理上终究横着一根刺。 上鸣电气扒拉自己的头发,无奈了,只能说:“你小声一点。” …… [声音太大了,峰田同学。] 绿谷出久坐在床上,十分疲惫,这种疲惫直接来源于心灵。 [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是搞不清楚。 爆豪胜己、绿谷出久、太宰治,他们三人住在一间房内,绿谷出久拿着杯子出门,想要去公共的厨房里接杯水,一下子,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人了。 峰田实的声音很大,绿谷他们都能听见只言片语,但谁都没有说话,太宰哼着轻快的歌换上海边沙滩可穿的衣服,听他的语调,似乎很快活。 爆豪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不算安静,但很闷,来自心灵的沉重压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绿谷出久暂时走了。 “你想做什么。”爆豪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声音中隐藏着深深的怒火,“是你故意的对吧,上次明明在游乐园洋洋得意地告诉我,有人替你监管网络,所以连行踪都不会被其他人知道,现在却放了这么多的消息,是你故意的。”他现在的嗓音,就像是抽了烟后的人,太沙哑,其中又藏着太多情感,“你那么想要被人憎恨吗?” 他与太宰的动作很不妙,爆豪直接拽起太宰的领子还有一大块胸前的布料,后颈的布深深地勒在他的脖间,这是经常出现在校园欺凌中的动作,爆豪就像是个威胁其他同学的恶霸。 音乐声还在响着,即使在这时候太宰都在哼着歌,他半举起双手,那动作像是投降,更像是没有办法看孩子无理取闹的家长,他充分保持沉默,不让他人知道自己的打算,知道与自己有关的任何事。 一道名为沉默的无形墙壁,将他与所有人都隔开了。 爆豪忽然发现,如果不是太宰治主动告诉别人他的想法,玩笑似的诉说他的意图,那么即使是自己,即使他有引以为豪的洞察力,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哪怕是一点儿空隙,也寻找不到。 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没有人能触碰到,他的灵魂。 这大概是爆豪胜己有记忆以来最糟糕的几个时刻之一,他充分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知道。 于是手也不由松了,恰好此时门开了,绿谷出久拿着水杯进来,刚好看见爆豪收回的手,还有太宰面前皱巴巴的一块衣服布料。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走吧走吧。”太宰忽然开口了,“难得到了海边,不去沙滩上走走吗?”他说,“难得她们替我挑了带到这里来的衣服,要是一次都没有用上,也太可惜了。” “一起下去吧,爆豪君,绿谷君。” 他说:“放心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话中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 “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胖胖橡胶坐下了。 他告诉其他人的,就是太宰治曾经告诉他的,倘若是从太宰的个人信誉上来说,听完之后可能有人觉得他只是胡编乱造了一段故事,用来蒙骗胖胖橡胶,但是就讲述的当事人而言,他能发誓,太宰说的一定是真的。 时间线、人、朋友的遗物,这些都能对得上,除此之外还有他讲述那些故事时,疏离得像是局外人似的语气,以及眼中流转的丝缕情感。 [那一定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那一定是他曾经爱着的。] 胖胖橡胶是如此坚信的。 根津校长也没有猜到胖胖橡胶会说出这样一席话,就算是不同于人类的他也哑口无言了一会儿,然后比其他人更早得回过神来:“那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他说,“如果说在津岛首相死亡之后,他与阿喀琉斯在一起,那阿喀琉斯失踪之后,他去哪里了。”说着拿起遥控板,按几个键,会议桌的正中心浮现电子光屏,播放才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的视频。 校长将这些视频按照时间线分类,十分密集,基本上都集中在当年的五月与六月。 “阿喀琉斯最后出现的时间,是当年的四月23日,之后他就维持着长期失踪的状态,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找到。”他说,“而其他英雄的死亡事件,都在那之后。” “以及,在英雄们消亡之后,他依旧沉寂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在13岁那年突兀地出现在了静冈……” “我可以解释。”几任以前任过首相的人说,“他之前找到了我,洗去过去的资料。”他说,“津岛修治只有一个要求,他要把自己的过去封存起来,与津岛前首相完全脱离关系,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 津岛前首相是个性社会到来后日本最伟大的首相之一,有人将他与引领这个国家战后复苏的人相提并论,在他之前与之后,首相换得都很快,每一位最多不过坐一两年的冷板凳,而他之道死前,已经在任六年。 因此,当年他被发现死在官邸之后,举国震惊。 其他不属于英雄的人也陆陆续续开口了:“认识他的人不是很多,却也不是很少,为了现在完全空白的身份,他做了许多事情……”说完之后还喟叹一声,“就智慧而言,他已经是怪物了。” 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们会帮助津岛修治,大概是对方手上有什么把柄吧,单独放一个出来就能捣毁人政治生涯的那种。 “所以现在。”有人提问了,是霍克斯,他伸手对着屏幕指指点点,“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视频已经流传出去了,无论做什么都是覆水难收。”霍克斯说,“既然把我们聚集在这,怎么样都要讨论个处理方法吧。” 英雄与政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按照现在的社会局势来说,如果欧鲁迈特想要竞选首相的话,全国人民一定会把选票义无反顾地投给他,但某方面来说,政客又确实居高临下地规划着社会,英雄也要受到挟制,而政客也需要英雄为他们造势。 霍克斯这么说话,对那些政客来说肯定是不敬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没有人会呵斥。 他们这群无能的大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玩弄在手掌心里,早就没了大发雷霆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先找到津岛君,跟他谈谈吧。”现在的首相先生叹了口气,他出现在这里,似乎是一件能够理解的事,毕竟津岛修治与政坛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但同时,又有点奇怪。 一个少年,值得这么多政治家关注吗?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出现在视频中的人一定是他,当年津岛前首相致力于开发修治君的个性,甚至就全国拥有相似个性的人做过筛查,拥有无底线消除个性的人,只有他一个。” 无论怎样的个性都能消除,不需要再做开发,天生就站在制高点上,全国、不全世界的人中,也只有津岛修治。 “非法禁锢吗,所谓的找他谈谈,就是这个意思吧?”又一个血淋淋的问题被摊开放在面前,“首相先生,不得不说的是,以太宰当时的年纪,就算是请律师,走法律途径审判,他也绝对是无罪的。现在网上是群情激愤,左右却不过是煽动人的言论罢了,如果放在其他刑事案件中,是有可能加刑的,但是太宰,只要是受到过正规法律训练的法官,就觉得不可能判他的罪行。” “各种意义上来看,他都是受害者无疑。” 是这样没错。 政客们都熟悉为自己脱罪那一套,行贿、受贿,这些事情他们做起来驾轻就熟,论对法律的了解,他们远超于普通人,相信太宰也是熟知律法的。 他们多多少少受到过太宰无形的威胁,知道不能将把柄递上去。 “修治君现在在哪里?”首相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去找他谈谈。”他摆出了政客谢罪时用的,最真诚的嘴脸,不是把太宰找来,而是他亲自去。 “我想请他,或多或少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考虑一下。”他冠冕堂皇地说道。 霍克斯笑了。 “这件事情左右不过是他的过去曝光了,可能会受到社会各界的口诛笔伐,是什么时候开始与社会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了?” “是因为歌利亚出现了?还是因为太宰从幕后走上了台前?还是说在场的各位意识到,他是个无罪的,并且抓住了所有人把柄的人?” 虽然被年轻人质疑了,首相先生却没有恼怒,相反他露出了一个无比宽厚的笑容说:“那时候我帮助津岛修治君成为太宰治,我问他‘修治君,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修治君告诉我‘大概是上上学,写写书,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没有害处也没有太多益处的人’,他说,他会当个让人放心的人。” “但是现在,霍克斯君,你觉得修治君做的一切,能够让人放心吗?” 霍克斯没有说话。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霍克斯君。”宽厚的老年人说,“修治君很聪明,聪明到了异常的地步,同时他又做了些事,让现在的社会陷入震荡,他身后还聚集了一大批人,你还猜不到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几十年前,afo一个人聚齐了一批人,把这个国家拖入了比战乱更加糟糕的时代,而现在的太宰君,他却是有这样的能力。” “你是他的朋友吧,霍克斯君。”他说,“你能把手按在心脏上,用灵魂起誓,说你知道修治君想要做什么,说你确定他是个对社会没有坏处的人吗?” 霍克斯没有说话。 “你看。”首相先生笑了,“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而对修治君这样的怪物,你得更加警惕。” “如果是在军队维护国家的年代,尚且不必如此,但如今最大的力量是英雄,而英雄的反对者是敌人,无力的政客夹在中间,试图保护社会,我们总要更加的小心。” /你喜欢这个社会吗?我不大喜欢。/ 那句话还留在他的手机界面上,大概是在视频曝光的同一时间,那些曾经被津岛修治威胁过的,或者没有的政客们收到了这条消息,他们的手机、电脑被无声无息地侵入了。 这也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之一。 /新的城市,是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房间又恢复宁静。 首相先生满意了,他觉得自己说服了全部的人。 然而。 “我不知道太宰在想什么。”几乎是同时的,相泽消太与霍克斯开口了。 “但我知道/我很清楚,他不会对社会造成威胁。” [他是善的。] [唯独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7%] 第91章 死柄木的姿态是很难看的。 他的站姿就很丑,含胸、骺背,走路时脚底板永远拖在地上,用裤脚管擦干净地板上的灰,衣服散发着清新的肥皂味,却偏偏像是拧吧拧吧成团再展开似的,皱巴巴一块布料。 当他坐在椅子上时,就更难看了,他习惯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吧台上,客厅里一共就只有这台面,然而台子高,吧椅也高,大概有个一米多的样子,年轻人抽条后单薄却瘦长的上半身突兀地支着。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对他来说又矮了,想要看清密密麻麻蚂蚁似的文字,就必须弯折他的脖子,他的脖子低下来了,腰背弓得更厉害,从黑雾的角度来看,像是座高耸的拱桥。 “难不难受啊,这姿势。” 黑雾大抵有些老妈子,又或者照顾死柄木多了,也看不得他成日里虐待自己的身体,但他说了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死柄木头都没回地摇摇手,眼睛粘在屏幕上。 [好吧好吧,随便你。] 死柄木哪有功夫理会他,几乎是如饥似渴地看着那些评论,都是刀子样的文字,白刃捅进人心里,出来时带着一股子的血,血太靠近心脏的位置,太浓稠的,所以是黑色的,他操纵着鼠标不断向下滑,几乎能闻到血腥的恶臭味。 相泽消太是个天天被社会毒打的成年人,尚且不愿意直面恶意,死柄木看了之后嘴角就越来越上扬,越来越上扬,最后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都咳嗽起来,口水呛在气管里。 黑雾看他的模样,更发愁了,倒了杯凉水放在他手边说:“歇歇吧,喝口水,等会儿再看。”他顺带着也凑过去看了眼屏幕,心中乍舌。 [你说都是些喜欢英雄的普通人,怎么比咱们当敌人的还狠?] 他嘴上还对死柄木说:“这样差不多了,只要是个人,看见这些东西就肯定会对普通人失望,而且只要他的个性在一天,英雄社会就不会忘记他,你如愿以偿了。” “不。”死柄木却说,“津岛修治才不会在乎这些人的话,人类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样,连踩死都觉得费劲。”他说,“老师说,那家伙是浸泡着恶意长大的,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不像是黑雾认识的那个死柄木了,或者说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巨婴,从某个时间段开始,他忽然就能思考了,而且想得还很透彻。 黑雾说:“那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多此一举吗?” 死柄木说:“怎么会,他不在乎人,不代表人在乎他。”他说,“这些事情不过就是为了销毁他的社会身份而已,如果跟先前一样,他不露面地写作,过一段时间后还能把这些事情洗了,换个身份重新来过,但现在,他的脸是明星,谁都认识。”说话时死柄木的嘴角一直带抹笑,毫无疑问,他的笑容很恶劣,“这些事,不过是为了让英雄们抛弃他。” 黑雾想:[果然,死柄木真的变聪明了。] “但是还不够。”死柄木说,“黑雾,脑无准备得怎么样了?医生有联系上吗?” 他对脑无的消息不是很清楚,afo与医生隐瞒得太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脑无的数量很多,是老师的私人军队,医生把它们“制造”出来,同时掌管他们,至于脑无的制造所在哪里,他们到底有多少,他通通不清楚。 先前死柄木说想要脑无,医生并不同意,只是从手指缝里漏出三两只给他,那态度毫无疑问,就是给大吵大闹的小孩子送两个玩具,安抚安抚他。 至于什么脑无军队,绝对轮不到他统率。 “联系上了。”黑雾也知道医生的态度,故而还挺惊讶,“他说会有很多脑无,源源不断的脑无。” “真的?” “是的。”黑雾点点头,“但是那些脑无,医生说不会由你指挥。” 死柄木先很暴躁,给他、协助他、却不由他来指挥,是逗他玩吗?随即他的脑子转了一圈,最近相对深入的思考与学习让他变得比过去聪明了,他立刻反应过来,佝偻的背都拉直了,“老师,是由老师来指挥对不对!” 黑雾说:“我不清楚,医生没有说。” 而死柄木已经陷入了狂热,他手指弯曲着,插在乱蓬蓬的脑袋里:“对,不错,一定是那样,老师要出来了,他要杀死欧鲁迈特,把英雄们一网打尽。”他说,“就是现在,这个时机很好。” 杀死欧鲁迈特,把津岛修治拉回来,这是死柄木目前为止,唯一想做的两件事。 …… 医生很矮小,他的身高甚至没有死柄木一半高。 到了现代社会,这样的体型已经很常见,人人都有个性,人人都能习惯异形,对外貌种族的歧视下降到了很低的水平。 然而,在医生出生的年代,他的身材还会被嘲讽成侏儒。 “从发展的角度来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小时候,有人这样告诉他,“你的个性是基于脑域的,简单来说,你拥有与爱因斯坦差不多等级的大脑,这就是所谓能够让人变聪明的个性吧。”他说,“一般来说,个性应该是没有其他副作用的,但你的却不是,大脑在变异的过程中不断汲取养分,身体的其他部分无法获得充足的营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说出诊断结果时,对方脸上带着“医生”常见的,假惺惺的,隐含嘲笑的怜悯,他觉醒了个性,但他的个性有强烈的副作用,让他在出生后就变成了怪胎。 “要小心些,一旦你的身体无法供应大脑需要的能量,那么你就会被自己的个性杀死。” 哦,好吧,这副作用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生命。 总之,医生的前半生很不顺畅,这些不顺畅在他灵魂上打下了烙印,让他成为了一个人格不大健全的人,所以才会热衷于看那些拥有优秀个性的人凄惨地死去,把他们炮制成脑无。 他才刚刚接了通来自黑雾的电话,刚坐回椅子上,afo又来联系他了,他很谨慎,就算是联系也是用个性,只有双方才知道谈话的内容。 “现在有多少只脑无?” “1347。”他说,“绝大部分都在保须的地下实验室,有328只分散在其他实验室,每一只都有欧鲁迈特的强度。” “巨神兵也在待命中,需要的话随时都能动用。” “不。”他说,“巨神兵与脑无的制造资料留下,这些是留给吊的。” “真的要用那么多的脑无?”医生也不由发问,“英雄那里的话,只要您亲自出马牵制住欧鲁迈特就足够了,如果把脑无大军放出来,就要开战了。” afo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口气中有没有悔恨,医生听不出。 “这就是一场战争。” “欧鲁迈特固然是需要打到的,但与修治君比起来,他并没有那么重要。”afo张开嘴,唾液粘在他的口腔间,上下拉出几道粘稠的丝,他的下半张脸让人感到恐怖,那绝对不是活人应该有的姿态,当年的战斗结束后,为了活下去,他变成了怪物。 “欧鲁迈特已经快要死了,”afo笃定地说,“我与他的对决,不过只是我个人的趣味,想要见证英雄的死亡,想要见证英雄的堕落,想要打断社会的支柱,想要让秩序崩塌,再度陷入黑暗。”他说,“那都是很私人的东西,但是无论我是出面还是不出面,欧鲁迈特都会死。” “修治君不一样。”afo说,“怪物必须在羽翼未丰时扼杀于巢穴。” 他看见了:“现在不杀死他,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而他一点都不希望出现津岛修治计划中的未来:那个有敌人,有英雄,却一点儿都不混乱,万事万物按照着规定运转,井井有条的未来。 [为了杀死他,为了杀死可能性,就算是用再多的脑无也值得。] …… 沙滩的尽头是海。 没人会选择把自己一直憋在房间里,尤其是在海边。 就算是峰田实,在进行了心里挣扎之后也决定出门,上鸣电气在试图把他拖出门却没有成功后就放弃了这件事,转头自己穿着游泳裤罩了件衬衫下楼,他脑袋上甚至还戴了副防水眼镜,拗造型的作用远远大于其他。 这里的房间很好,每间房子都有正对海面的大落地窗,峰田实的眼皮向下耷拉,遮住他的一半瞳孔,这让他显得格外没有精神。 他行尸走肉似的走到落地窗边上,额头往坚硬的玻璃上一撞,现在他的半张脸都贴在冷硬的玻璃上了。 居住在二楼的好处时,你能以从上往下的视角将海边上的人收入眼底,他发现,到了海边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得多,应该说除了他之外的人几乎全都到了。 一开始他们还有点局促,但随着人鸭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往水里跳,他们,尤其是女孩子开始展露笑颜。 他的眼皮忽然就睁大了,并且开始谴责自己为什么忘记带望远镜,当时他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到沙滩上近距离观察,所以就没带自己的看家宝贝。 八百万她们在玩沙滩排球,穿着泳衣玩,峰田实的眼睛几乎不在眼眶里了,连带着鼻血喷涌而出。 什么对太宰的警惕啊恐惧啊,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见鬼去吧,反正他根本不是什么强力个性的拥有者,就算太宰治暂时消除了他的个性,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啊,反正就算是打架他也打不过对方。 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 气体从鼻孔里冒出来,他像是只公牛,气喘吁吁地冲出门。 阳光、沙滩、女孩子,我来了! …… [长枝敬启: 我已经到了海边,这里很好,有沙子和水,还有漂亮的别墅,唯一的问题就是阳光,阳光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灿烂了,现在我在椰子树下给你些信,那些高大的树与粗糙的叶子无法遮住所有的的光,一些光斑在纸张上跃动,老实说,我的眼睛并不舒服。 如果你在我面前,会说什么话?我能猜到,肯定是让我到房间里去写,阳光没有办法穿透玻璃窗,不过那样的话,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海边的风有点炎热,当然温度跟海没有关系,是初夏导致的,风吹在身上一点也不干爽,相反,带着股腥味。它让我想到了螃蟹,才捞出来的时候味道也差不多。 我问八百万这里能不能捞到螃蟹,她告诉我这片海域没有,但她们已经查过厨房里的食材,有五只很大的海蟹,可以做螃蟹锅,也能做刺身,也能烤着吃,我们晚上可能会有BBQ,那很方便。 你肯定在打我的电话,不过我把手机关了,从上车开始就关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它会不断地震动,那实在是很烦。 请不用太担心,他人的言论对我来说并不能造成伤害,曾经记得有谁说过,说不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哲学家吧‘所爱之人才可伤及吾身’,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一句话,换言之,只要信任我的人信任我,我爱的人爱我,那么人就是无坚不摧的。因此,把担心的情绪放在我身上,以至于让自己都不愉快,那是很没有必要的,从很早以前开始,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 这两天我经常会想起你,请不要误会,肯定不是基于男女之间的想念,当然也不是说以前就不会想起你了,只是我忽然意识到,我身边的所有人,所有的女性,都是非常勇敢的人啊,我知道这么说会刺痛你,却也不得不提一下大山先生。 我的记忆力很好,或者说是太好了,从小开始就没什么是可以忘记的,最开始见到的一切文字都会给我造成困扰,它们总是不合时宜地从记忆的角落里漏出来,即使我不想看见它们。 解释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说我还记得大山先生的脸,也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到今天为止,他正好离开半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我知道你把他安放在家乡的荷花塘边上,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但是,你是怎么做到把他葬在记忆之地的,又或者说,你是怎样背负着对他的思念,接着活在人世间的? 你也好,明美也好,我能够感觉到燃烧在你们眼中的火焰,那是真的生命的火焰,充斥着对生活的渴望,悲剧也不会将它们熄灭。 我却做不到,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冷的,血是冷的,灵魂是冷的,倘若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会控制不住地下去,我知道有人在那里等我,但他肯定不想见到我。 又有很多人拉着我,他们伸出了手,我很感激,你可能想象不到,但我真的很感激,而且很高兴。 曾经有段时间我希望这些手能够真正地拉住我,但我做不到,我已经失去回应人类期待的能力了,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就像是现在,阳光洒在我身上,我觉得很冷,只有尸体才会是冰冷的。 你、你们,是如何在悲剧过后心怀热意的?还说是只有我才是那个畏缩的胆小鬼?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我或许是想活着的,却已经没有成为人的勇气了。] “喂——”太宰治的身后传来喊声,他把本子一合,回头看爆豪胜己的时候又在笑,那笑容令他做呕,毫无疑问,在过去的三年半中爆豪经常见到这笑容。 反正太宰的笑是恒定不变的。 “什么事?”他问。 爆豪嗤之以鼻:“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在角落里缩着。”他根本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往常就算看见太宰这样都不会说一句话,但现在他多多少少也有所改变,绿谷出久一直在沙滩上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往太宰这里看一眼,却又被什么牵扯住一样,不肯往前走,爆豪看他的窝囊样也变得很烦躁,干脆就来找罪魁祸首。 他的行为给了绿谷动力,又或者给了他来找太宰的借口,反正后者也跟着来了,说话还很直白:“太宰同学,一起去游泳吧。” 绿谷出久热衷于邀请太宰参加集体活动,从后者转到雄英就那么干了,爆豪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但他很清楚,自杀混蛋跟班上人相处得很好,一半以上都是绿谷的功劳。 只是往往他那么做了,当事人却不大领情。 “哎,怎么办,但我讨厌海水的味道啊。”果然,太宰又开始作了,他很会惹人生气,无论是说话还是别的什么,“绿谷君你也是知道的吧,我啊最喜欢清澈河水了,就算是入水也没有什么异味,海水的话太腥气了,泡在里面让我以为自己是只螃蟹。” 爆豪觉得自己的手开始痒了,恨不得给太宰一拳头,他真烦。 绿谷耐心地劝说着:“来都来了,更何况太宰君应该还算喜欢海吧,味道的话,等游泳之后再洗澡就行了,总能洗干净的。” 两人纠缠了大半天,太宰治终于站起来了,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后者的请求,纡尊降贵地来到海边。 沙滩很好,沙子很细,所有人都赤脚踩在上面,连颗小石子粒都无。 切岛锐儿郎他们似乎不太在意早上的事,反正对太宰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招招手对他说:“快点过来,爆豪、太宰。” 海浪一阵接着一阵,拍打在地上,太宰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与其说是沙子不如说是湿润的泥土地,一点儿水濡湿他的脚。 “轰隆隆隆隆——” “轰隆隆隆隆——” 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同学们并没有抬头,因为这片海岸有高空跳伞的娱乐项目,是不是就有人坐着直升飞机上天,才玩几个小时,他们就习惯了。 但这次稍微有点不同,那飞机盘旋着盘旋着,竟然降落了,气流扬起一些水珠,又扬起一些沙粒,躲的不及时的人都落得一身灰。 直升机停在空地上,还好这里确实有一块空地,就是为了这些突如其来的会飞的来客打造的,英雄一个接着一个走下来,没有相泽消太,也没有霍克斯,只有胖胖橡胶,当然了,还有欧鲁迈特以及安德瓦,还有潮爆牛王之类的,都是排名非常靠前的英雄。 [审问中不能出现怀有私人感情的英雄,必须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一部分英雄下来了,随后是政客,同学们睁大了眼睛,他们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来。 第二架第三架飞机停在地面上,下来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察,这年代已经没有军人了,不过这个国家,从战后起就不存在军队。 那些人手上有机枪,在场人都知道用来对付谁。 现在有许多个性,都是克制枪械炸药的,还有导弹也被废止了,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发射他们,有的个性就能无视技术与规则。 “好吧。”太宰开口了,少有人听见他的话,但是爆豪与绿谷都听见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浮,飘在空中,“是来找我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被警察们围住了,那些人每一个都比他高,每一个身上都穿戴着武器,太宰只穿了海边的服饰,甚至还没有穿鞋,他被人围着,如果换个其他人,肯定觉得这是一名囚犯,但因为是太宰,就显得好一些。 但他还是很瘦,很单薄。 “他们要做什么。”绿谷出久在问谁?他在英雄的队伍中看见了欧鲁迈特,正是有欧鲁迈特,才让他没有立刻冲出去把人抢回来。 [如果是欧鲁迈特,做事应该是有理由的。] 真的吗? “!” “!” 他伸出了右手,而在同一时间,爆豪伸出了左手,他们一左一右,在太宰治莫入人堆之前抓住了他。 “哎呀。” 不远处的首相先生看见了他们的动作,挥了挥手,让警察松散开:“先把太宰君借给我们一下吧,两位小同学。”他脸上带着政客独有的和蔼表情,“很快就会送还给你们的,我只是有些话,想要跟太宰君聊。” “松手吧。”太宰轻声说。 他的手灵活地抽动两下,从他们的掌中,逃走了。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8%] 第92章 谈话场所没什么选择,只有八百万家的私人别墅,首相出行前与她父打了通电话,到底是大财阀的掌门人,在慈善晚会、商界会议上也曾与首相攀谈过几句,知道此事发生后立刻忙慌不跌地应了下来,并说“有众多英雄在场,小女的安全也有保障”,首相笑笑,没有多说。 太宰被人簇拥着,那些人的作用无非是保护首相安全,他们不会掩饰,也不屑于掩饰,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太宰治的身上,哪怕是一秒钟也不敢错开视线,只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他就会对大人物造成伤害。 首相先生也被包围着,身边有英雄有警察,那些警察都是甄选出来的,成绩优异,无个性或者弱个性,往前几个世代,无个性的人要多多了,他们有共通点,沉默,不善交际,但是成绩够好,并且有英雄梦。 要是没有的话,也不会当警察了。 根据其他人对太宰治的了解,此时他应说些话,对身边的人大开嘲讽是常态,用他一贯讥讽却理智的语调解剖人的心,勘探他们的灵魂,首相先生有些警惕这个,他和一些政客核对过证词,每个人都被太宰治或者说津岛修治毫不留情地嘲弄过了,他们在这孩子面前,赤条条得像个婴儿,弱小又无力。 对怀揣着秘密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看破他们更让人绝望的了。 但是他不能恐惧,也不能害怕。首相先生昂首挺胸,率先走进屋子里,消失的佣人又出现了,壁橱的存在感比他们要高些。 客厅的格局变得不同了,它原本很温馨,放了能容纳十几个人坐的沙发还有各种电动玩具,电视机屏幕大得像是私人电影院里的中型屏幕。现在那些东西都被拆除了,只留下个玻璃房,四四方方,里面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隔音很好,有监听器。”太宰一眼就看破了,他称赞说,“动作很快,是英雄水晶做得吧?” 首相先生不置可否,关押敌人的最牢固的监狱底比斯,里面就尽是这么大的玻璃房间,说是玻璃其实是更加坚不可摧的材料,一个个小隔间被吊在半空中,犯人在进去之前都搜过身,什么都带不了,afo理论上就被关在牢不可破的监狱中。 他拒绝跟太宰虚与委蛇,说些假惺惺的话,因为这孩子的心眼似明镜,什么都知道。 “我很抱歉。”他公式化地说,“但这是必须的。” 接着是搜身,确保太宰治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当然了,他才从海边回来,只有一条游泳裤还有件薄薄的沙滩衬衫,再寻找也没有什么害人的东西。至于那些信件还有笔记本,他就像是提前看见了未来一样,被埋在干爽的沙粒底下,等着他回去拿。 爆豪和绿谷看着他埋,他们两很磊落,是那种不会也不屑翻看别人秘密的人,没有人会去窥视太宰的私人信件。 “那么,请先进来吧,修治君。”首相说。 “请叫我太宰。”他却说,“那个名字已经死了。”唯独在姓名上,他有点小坚持。 “好吧,太宰君。”首相先生尊重他的选择,他比了个请的姿势。 西装革履的政客与纤细的少年进入了玻璃花房。 …… 英雄们在外面站着。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有人发出了询问之声,绝大多数的英雄都有远高于常人的正义感,他们对弱小有保护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首相一方都是强的,太宰都是弱的,尤其在进入玻璃房后,他就一直笑眯眯的,一言不发。 他无辜得像是刚受洗的婴儿。 欧鲁迈特还没说话,安德瓦也很沉默,刚才说话的人年纪尚轻,而他们这些人,已经是老人了,起码在英雄中是老人,所以很明白与当权者要怎样打交道。 尤其是…… [那孩子,与afo是有联系的。]欧鲁迈特想,这时代如果说有个人很了解afo,那必定是他,最熟悉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他清楚在几年前afo痛恨哪些人,想要杀死哪些人,当他的同僚死因诡异,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时,他也流过眼泪,也愤恨过。 他之前告诉过根津校长,还有所有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那些因太宰而解除个性的英雄,都在afo的死亡名单上。 “肃静。”安德瓦瞟了一眼年轻的英雄,那眼神中隐含警告,“你在是英雄的同时,也是日本的公民。” 年轻的英雄还是有政治觉悟的,他吐了下舌头,不说话了,安德瓦有点欣慰,觉得他起码比霍克斯好对付。 说到霍克斯,因与太宰治的私人关系被排除在了这次行动之外,他们调查过,发现太宰治的私人关系很简单,认识大部分的人,很多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对他抱有好感,众多男性对他怀有天然敌意,相处得好的人很少,目前可知只有小早川明美,绿谷出久,霍克斯与相泽消太,爆豪胜己与他的关系待定,雄英A班的同学与他勉强算朋友。 他的交往状态可以说是古怪,倒不是人数有什么问题,而是时间段,交好的人都是在最近一年中认识的,不少人怀疑他是故意的,为了刺探情报。 ——很少有人相信,他有了这些朋友,只是在某个时间段遇见了他们。 “很让人厌恶。”有做分析的人这么说,“如果这条成立的话,就证明霍克斯先生他们都被蒙骗了,他营造出了朋友的气氛,却只是将其作为工具人。” “他与人交好,永远怀着利用的目的。” “人是社会性动物,暂时的伪装是可能的,长期伪装却很艰难,英雄们的戒心本就比寻常人要高,如果想要骗过他们,那表演必须是时时刻刻。”他下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定论,“要做到这点必须是天生的坏胚子才有可能,根本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伪装,也很难判断他是什么样的人。” 当时欧鲁迈特就在边上,那人的判断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问:“他的友情也有可能是真的吧?”他说,“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贸然下结论,并不好,说到底他只是个少年而已。” 分析者能感觉到欧鲁迈特有些气愤,但他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判断,他叹了口气,好像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人是局里非常出名的表情分析大师,也是出色的侦探,他确实勘破了很多大案,而且都是智慧型的案件。 “我很喜欢现代科技。”他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然后就不看欧鲁迈特了,电脑椅的轮子灵活转动,他又开始对着屏幕。欧鲁迈特有点诧异,他倒不至于认为所有人都爱他,但人们会关注他是真的,而分析者,他看起来不太礼貌。 欧鲁迈特走到他身后,发现他打开了一个软件,各式各样太宰的照片闪过,有国一的,有现在的,国民图库里有不少他以前的照片,还有些是从摄像头里临时抽调出来的。 “你看,人的瞬间时刻是有记载的。”他说,“快乐的时刻,悲伤的时刻,正在思考的时刻,我喜欢看这些照片,海量的,人自己都不清楚的瞬间表情让我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 欧鲁迈特看懂他的操作了,那人正在把数不胜数的相片挑出来对比。 “而这些照片,他们告诉我,太宰治,那家伙从国中时代开始就是微表情大师。”他得意洋洋地说,“人这种生物,表现自己情感的方式其实是非常单一的,难过的时候就哭,开心的时候就笑,但是表情中却存在着某种规律,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是相似的,能用情感、能用表情来感染人,那是演员,而且是出色的演员。”他抬头,脖颈反折在椅子上,向后仰躺着,看比自己高不少的欧鲁迈特,“而这家伙就是演员,并且他把生活当成了戏剧,活在自己书写的剧本中。” “他的外在表现,他的人格,都是希望你们看到的样子。”他说,“这么说太抽象了,用我自己的语言来说,那就是他正在伪装成人类,伪装出太宰治这个人格。” “没人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 他最后说:“我才不愿意相信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伪装的人,他难道没有心吗?” 这些话深深烙印在欧鲁迈特心上。 他们在外面等着,半边耳朵戴耳塞,房内的盘问还在继续,声音同步传递入他们的耳朵,面对首相先生的盘问,太宰治一言不发,他沉默是金。 身边年轻的英雄低估:“我觉得这没什么意义,他准备沉默到天荒地老。”他又说,“而且为什么要首相先生问?这样能体现他的诚意吗?”他没指望任何一个人回答问题,欧鲁迈特和安德瓦听见了,也不置可否。 忽然,另一个频道响了,播报人用十分平稳的声音说:“第二条视频上传了。”他迅速地安排了观看时间,有部分人看,剩下人接着戒备,安德瓦在第二批,欧鲁迈特与年轻的英雄在第一批。 他们迅速打开手机,片刻之后,年轻的英雄喃喃自语:“好吧,我相信了,他真的是坏胚子,是天生的敌人。” …… 那是两段视频,一段有点长,一段很短。 第一段不过是满足了公众的好奇心,为他们愈演愈烈的网络争辩画上休止符,被刻意减掉的人是太宰治,只不过小了一号。他面容秀美而精致,穿着小西装,那衣服很好,是英国的风格,却没有丝带与蕾丝花边,他就像是从哪间私立小说走出来的王子,但是没有带圆礼帽。 没有人会拒绝拯救这样一个孩子,每一位英雄,是每一位,都拉上了他的手,然后他们死了。 死亡是无声的,视频也是无声的。 至于第二段视频,那很过火,也很血腥。 全副武装的人站着,他端着不知道是枪还是其他什么的武器,津岛修治说了些话,那些话萦绕在欧鲁迈特的耳中,却停留在鼓膜的外侧,他觉得自己应该记住了,实际上却没有,只记得津岛修治嘴角病态的笑容。 端着枪的人可能是英雄,也可能不是,反正他蒙着下半张脸,外露的眼睛没有特色,无人能判断他是谁,总之,欧鲁迈特只记得,津岛修治开枪了,姿势娴熟,嘴角挂着静谧的微笑,当那人一枪毙命到底时,枪声却没有停止,少年,或者说孩子,他像是找到了某种乐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而他的眼睛也睁大了,任凭是谁在看视频时都能感觉到病态的快感。 他在小声的笑,笑声震动声带,胸腔在抖动。 “我知道你是个有才华的孩子,修治君。”这是最后一句话,是视频的画外音,没人知道是谁说的,但是欧鲁迈特,他听见了,他的眉头拧在一起。 是afo。 是他。 …… /我开始喜欢他了。/ /看见他开枪的样子了吗?真棒!/ /我的天呐,这不好笑,那个人死了。/ /变态吧。/ /如果是我,一定会吓哭。/ /他可能就喜欢血。/ /杀人凶手,为什么英雄不抓住他。/ /如果他成为敌人,太可怕了,有许多疯子会拥趸他。/ /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界上。/ 现在网络乱套了,有人爱太宰治爱得发疯,很多人觉得那很酷,觉得他杀死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棒了;有些人觉得那很恐怖,迫不及待想要英雄逮捕他。 一条留言,埋在众多的话语中。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在看了那条视频后清楚地意识到,太宰老师,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因为我对他怀有敬畏。 他与人类是不同的,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吗?你可以爱他可以也他可以畏惧他,但是在开枪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又冷又恐惧又兴奋,好吧可能我也是个变态,总而言之,他是个怪物,没人能在夺走人生命时像他一样,而且你们听见了吗,他根本就是把人玩弄在股掌里,他对面的人原本是想杀他的,但光是用言语就让他不敢动了。 谁能做到,谁有这口才,只有太宰老师,而且他那时还很小。 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受,那人是来杀他的对吧,在他失败的时候我竟然感觉太宰老师很可惜,但对方死的时候他好像又挺高兴的。 这不是说他是个天生的杀人犯,看见人死亡技能快乐,很明显在那些英雄们死的时候他并不高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他不一样。/ 雄英的学生们坐在沙滩上,一条又一条地刷评论,感谢这里的网络,速度很快,网上已经卡疯了,视频网站瘫痪,论坛瘫痪,社交网站炸了,但他们却还能看见新的评论继续向下刷。 人是真的沉默了。 “这个。”峰田实哭都哭不出来,他颤颤巍巍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声音都在颤抖,“杀人也判无罪吗?” 不知道谁用艰涩的声音回答他:“是的。” 饭田天哉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沉重,而他的面色铁青,几乎不像个活人:“按照法律来说,他的年纪并不会判刑。”他特意去查了,因为之前有网友提到过,如果那是太宰治,他在当年做的事情会不会给他带来牢狱之灾,事实上是不会的,最多只是公众谴责,他实在是太幼小了,那还个孩子的年纪。 而这群少年,这群孩子,他们还愿意相信自己的同学,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对方是受迫害的,是可怜的人,如果说他有什么错误,大概就是他的个性太容易被用在不好的地方了,峰田实有点害怕,有的同学心中存着恐惧,但他们没有那么害怕,心里有条底线告诉他们,自己所认识的太宰治是个不错的人。 想法被赤、裸裸的现实打破了,在场的人,每一个人都感到恐惧,同时升腾起的还有诸多情感,其中难免有愤懑与憎恶,只是占比很小,更多的是茫然。 太宰治,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的绅士、他的温柔、他的风趣、他的友善、他的所有…… 都是伪装的吗? 绿谷出久忍不住了,他一直保持沉默,几乎每个人都说话了,但他保持沉默,但是很突兀的,在某个时间节点,他冷静的表现被打破了,他脑袋里的一根弦也断了,没人知道原因,可能是高压情绪摧毁了他,绿谷出久卡住自己的喉咙,半跪在沙滩边上的树丛中。 他在呕吐。 “呕——” “出久君!” “绿谷!” 没有人能忽视这个,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行动了,绿谷出久可能需要有只手在他的后背上抚摸两下,来帮他顺顺气,让他吐得不要那么悲惨,但他不肯那么做,一只手卡着脖子,另外一只手挥退了所有人。 爆豪胜己冷眼看着,他说:“别管他,让他吐。” 声音太冷静,也太冰冷,一点都不相识爆豪,切岛锐儿郎回头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表情是爆豪的表情,准确说来是他在思考时不那么暴怒的表情,但是他的眼中有两束火焰跳动着,它们很沉稳,像是凝聚在冰山里的火苗。 绿谷出久还是在呕吐,他的身体与他的灵魂分开了,思考的重压,灵魂的力量加在身体上,让他很不适,因高压紧张而呕吐,这种情况从来都没出现过,即使他是个很容易紧张,也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但他的承受能力,往往是大于普通人的。 他度过了被霸凌的十年,要是不能承受重压,早就活不下去了,英雄的信念支撑着他。 [但是——但是——] 如果是从英雄的角度来看,无论有什么样的苦楚,杀人都是不正确的,即便是报仇也只能引起人的怜悯,随后再被悲惨地逮捕。 而太宰治,毫无疑问,只要是看见那段视频的人就知道,他开枪绝对不是为了报仇,而是出于某种能让他自身感觉到快乐的因素,按照绿谷出久的善恶划分,他必定会被划在恶的那一方,而且是不可以被宽恕的。 但另一方面,作为指导他前进的人,作为相处了多年的朋友,绿谷知道自己没法那么做,甚至在看了视频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帮太宰寻找借口,他意识到自己有个思想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太宰君是个善良的人”。 几种不同的思想在他脑海中冲突着。 太宰同学是个好人他帮助了很多人他杀了人他是敌人他在享受那感觉他不会被惩罚他要脱罪了我想帮助他我必须抓住他英雄的职责是什么我是不是受到私情的驱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快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吐出来了,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同学们十分担忧,再这样下去,绿谷出久很可能会出现过呼吸的症状。 直到爆豪,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地给了绿谷出久一拳。 “哎?” 真的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爆豪看上去太冷血了,甚至都不准备安抚绿谷,太宰与他的关系很好,其他人能猜到这件事情给了绿谷很大的打击,但事已至此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绿谷现在,应该很难过吧?] “废物就是废物。”第一句话就很有爆豪的风格,“尽操心你不该管的事,比起在这里哭哭啼啼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他看透了绿谷出久,故而说话越发嘲讽,“你以为你是谁,大法官吗?还是立法委员会的成员,只不过是以吊车尾的身份进入雄英而已,真以为自己是古希腊的英雄了?欧鲁迈特都不敢那么想。” “做你能做的事,剩下的评判交给法律。”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绿谷出久知道自己被看透了。 “你想做什么啊废久。”爆豪说,“想清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做的事情是……] “我想帮助太宰君。”他用几乎是蚊子哼一样的声音,挤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我不知道太宰君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一刻不在呼救。” “我想帮助他。” [对不起,欧鲁迈特。] [我的正义感,就是那么脆弱,我无法嫉恶如仇,更没有办法大义灭亲,我知道曾经做了糟糕的事,但我依旧想要帮助他。] [这样的我,注定无法成为公正的、能够与欧鲁迈特比肩的英雄吧?] [我无法回应您对我的期待了。] …… “时间,差不多了。” 医生笑了,他的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出来吧!大闹一场吧!脑无们!” 随后又接通频道,对着在另一座城市蓄势待发的人说:“动手吧,死柄木。” “把你心心念念的津岛修治带回来吧。”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8%] 第93章 黑雾的个性十分罕见。 传送类的能力并不少,却有种种限制,只能传送自己,不能送活物,只能去曾经见过的地方……他却不尽然,真说的话,黑雾本身就是道传送门,他的身体可跨越次元无视距离,沟通俩完全不同的地方,简直像虫洞。 “投放脑无的地点要精准。”医生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鸟瞰全局,只有一个人能听见他的话,就是afo,两人之间一直连着线,“首先,得确保能抓到津岛修治。” “这是必须的。”afo和颜悦色地说,即便从他缺失五官的脸上,无法得知他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吊那个孩子,很在乎修治君。”他说,“当然这没什么不好的,说到底,我一直觉得修治君能够推动他进步,带来正面的影响。”他发出一声轻笑,“或许是过去的记忆太深刻了,到现在,吊对修治君还怀抱着执念。” 医生:“那很糟?” “不,恰恰相反。”afo说,“怀抱执念让他更加强大,对修治君的追逐让那孩子以极快的速度成长,然而,到了某个临界点,他必须突破给自己定下的屏障。” “现在其实有点早了。”他又觉得可惜了,“如果给吊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再成长,然而那时间对修治君来说又太多了。” “让吊杀死他吧。”他喟叹着,“修治君,是个很固执的孩子,而且非常擅于惹吊生气,吊现在执念着要把修治君带回来,不过是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要在同一边罢了,但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所热爱的、所在意的世界,并不是修治君爱的那一个,他绝对绝对不会同意跟吊站在一边。” “那孩子不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他意有所指,“不过让他杀死修治君,又实在太勉强了,到时候还要委托医生你帮助一二。” “真是难题啊。”医生说,“这样的话,吊不就会憎恨我了吗?” “所以,尽量不要让那孩子发现。”afo说,“让他以为是自己动的手。” “好吧好吧。”医生也叹了口气。 …… 首相先生像是名再合格不过的审问者,以绅士温和却又充满诱导的语言逼问太宰。 那真的是逼问,言语中尽是刀光剑影,心灵再强大的人听见了都会不舒服,成年人纵使沉默着给逼得太紧也会流冷汗,更何况作为犯人的那一方被人们围着,关在玻璃罩子里,像是动物一样,任人观赏。 周围人的态度与先前相比,多少也有些不同,第二段视频流出后,他们看向太宰的眼神毫无动摇,仿佛他是人间罪大恶极的囚犯。 客厅的墙上有时钟悬挂,钟背对太宰,他看不见钟面听不见声音,但在指针指向7时却精准地说“差不多了。” 人们被唬了一跳,尤其是端枪的特警更是把枪托都抬高了,保持随时能射击的姿态。所有人都在看太宰,他对面的“首相”更是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冷汗顺着脖颈向下流,钻进衣领里,他终于显得不是很从容了,问:“什么差不多了。” “时间啊。”太宰的调子似乎有点愉快,他经常用如此的语调说话,却从未令身旁人不舒适,然而现在有关他的一切都妖魔化了,说的每句话听在人耳中皆别具深意,他扭转脖子,右边有三大扇窗子,窗帘都被放下来,遮蔽得严严实实,他的视线渺远,具有非比寻常的穿透力,一路穿过私人海滩,望见了悬在右侧峭壁上的酒店,还有那之前的一片近海。公共沙滩的地质不是很好,却很热闹,白天时有众多青年在沐浴阳光,享受沙滩浴,等晚上父母牵着孩子的手进行沙滩BBQ,九点时天幕还会有烟花散落。 他几乎能够听见人惊恐的尖叫声,有的属于孩童,有的属于成年人,在面对危险时候,恐惧是没有分别的,还穿着泳衣的人,或者在沙滩散步的人四处逃窜,三两只脑无被传送到了酒店大堂,打翻了沙发,砸烂柜台,二楼的宴会厅被掀得稀巴烂,大多数人潮水般涌向狭小的逃生通道,却发现外面也有怪物,绝望之后还是绝望,随即无力地仰望着天呼唤英雄。 “英雄!英雄在哪里!” “欧鲁迈特!” “谁来救救我们!” “怪物啊!怪物!滚开!” 太宰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本不会对人的苦难感同身受,此时却露出了神佛一般悲天悯人的表情,发自内心深处地感叹:“真惨啊。” “你在说什么?”对面人脸上绅士的壳子碎裂了,他的声调发生了改变,向上扬八个度,那让他听起来不那么像常常在屏幕中出现的首相,丁点儿的失误本是寻常人听不出来的,他的心里却咯噔一声响,并且告诉自己“完了”。 “我在说,外面的英雄应该去救那些人。” …… 英雄们也乱套了,当然了,在执行保护任务的过程中他们本不应该携带通讯工具,奈何有的英雄确实具有非比寻常的能力,譬如在场的一位英雄,他的听力十分强悍,千百米之外的呼救可传入耳中,哭叫声自近处而来,规模惊人,他越听心下越是惊悚。 这名英雄参与过保须事件,脑无非人的嚎叫声也记得很清楚,就他听来那绝对是与人不同的另一种生物才可发出的声。 “出事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前面的酒店。” “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有很多人在求救,应该是敌人袭击。”他迟疑一秒之后说了真话,“我好像听见了脑无的声音,不是一头两头,是很多头。” “脑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句话是安德瓦说的,他脸色变得凝重,欧鲁迈特亦然。 “你确定吗?”其他英雄问道。 “我不确定,只是有可能。”他说,“我在保须听过脑无的声音,他们的声波很特别,酒店那里传来是一样的。”他闭上眼睛,双手捂在耳朵后面,此动作让他更加集中精力,“1、2、3……”他的瞳孔放大了,惊惧填满了眼,“有超过十头脑无在那里。” “怎么可能。”话一出来就有人觉得他夸大了,英雄分析脑无是战略物资,不可能有太多,据说强大的脑无堪比欧鲁迈特,如果有十多头,不就是十多个欧鲁迈特了吗?那世界就乱了。 就在英雄们讨论可能不可能时,最先接到通报消息的人们已经开了个小会,按理说他们想要不管这件事,以监管太宰为第一优先事项,但根据情报部的分析,脑无也有明确的前进路线,他们无非就是想制造骚乱最后趁乱带走涉事人。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人带走转移。不过又说脑无的出现十分蹊跷,其中又有具有飞行能力的脑无,即便想要把人带走都不得不扛过第一波攻击。 “必须先克制住他们。”躲在屏幕后面的人讨论,“争取足够的时间。” “津岛修治如何?” “转移至底比斯监狱,谈判破裂。” “来得及吗?” “尽力,敌方的能力不可估量。” 时间太短了,容不得他们细细讨论,于是迟疑中的英雄忽然接到了通报:“海滨酒店有脑无出现,欧鲁迈特留守,其余英雄前去支援。” “啊?!” “来真的?” 谁都晓得脑无的厉害,救援刻不容缓,英雄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门外是黑雾,天边映着火光,那不是花火,而是熊熊燃烧的真正的火焰,富丽堂皇的酒店被点燃了。抬起头来能看见天空有鸟一样的人在盘旋,眯着眼睛仔细看发现是脑无,还有四头。 心像石头一样沉到了谷底,尤其想到作为支柱的欧鲁迈特不能一同前往,心中的火苗就腾得一声烧得更旺。 愤怒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而那靶子明晃晃地立着,英雄先在心中抱怨规划者的决定,想他们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不让欧鲁迈特去,他才是真正的主力,只要他在无论是英雄还是受害者都会被打上一针强心剂。 接着追根溯源,谁都会想到太宰治,他被愤愤看了好几眼,一些视线来自年轻的英雄,他们有点沉不住气,想得也比较少,还有些甚至来自富有正义感的警察。 “首相”站起来,玻璃罩子被打开了,两名警察一左一右站在太宰身边,给他戴上手铐。这算是非法禁锢,包括之后移交底比斯,但是非常时期有非常法度,尤其在某些时刻,民意确实能左右法律,现在不需要做调查就知道,有关太宰治是否送监这一点,风评是一面倒的。 “辛苦你了,千面先生。”当事人穿着单薄的衬衫,警察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上半身不得不向前倾,在此姿势下抬头变得格外艰难,他艰难地向上引着,像只垂死的天鹅。 千面先生是个代号,他不是英雄,用古老一点的说法,他是首相的影武者,他是个秘密,因为在人权社会,影武者是不被同意使用的,尤其是对政治家而言。 有些人可能猜到来的首相不是首相,比方说欧鲁迈特,他就疑惑于对方为何要亲自来,但“千面”,这名字万万叫不出来。 千面的脸色没有变,小拇指却抽动了一下,就是很轻的一记太宰却看见了。 欧鲁迈特的脸色也不大好,脸色不好的原因有很多,其一是脑无,作为英雄在民众受苦的时候他不能去帮助;其二是太宰治,非法禁锢对方有违他成为英雄的信条,对于未成年人他还是另眼相看的;其三是他意识到了一点,他不认识千面先生,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不妨碍猜到真相。 这场看似平等其实一点都不平等的对话只是个幌子,政客们一早就想好了处置的方法,将少年投入底比斯监狱。他们按照有罪论的方式来推演太宰治同党人的想法,各方情报显示,太宰治与敌人歌利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后者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建立了武装集团,他手下的人有老派黑道的侠义之风,与英雄不同的是践行着以暴制暴的传统法则,但不管怎么样,治安确实变好了。 若听说太宰治处境艰难,歌利亚武装集团的人很有可能打上门,将当事人中途劫走,而英雄与持枪的特警则会起到保卫与威胁的作用。 太宰是人质。 理清楚后,无论是背后的哪一条线都让欧鲁迈特不愉快,但他又什么都不能说,因为确实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是歌利亚而是脑无。 他都不免生出些想法:[歌利亚与afo联手了?不会,我见过他,虽然理念有所差但歌利亚绝不会与真正的黑暗联手。] [那么难道是太宰少年自己的关系?]脑中一晃,又想到了视频中afo的声音。 总之欧鲁迈特一直沉默着,嘴唇抿在一起,善良洁白的牙齿都不可见到,他同时还在心里默默计算可以撑住完全状态的时间,即便中途出去断断续续休息了一会儿时间却不多了,最多不过一个小时的样子,但在这段时间中能不能把太宰送到底比斯也是个谜。 “哐——”别墅的大门被推开了,往前走两步就是平台,台面上停了好几架武装直升机,荷枪实弹的警官早在那里等着,只要上了直升机随时随地都能出发。 天边的云彩已经染上姝色,嫣红嫣红的,就连海面都被渲染出了红光,火映红了大半边天,偶尔还能看见硝烟缭绕,远处的空中有几个点,眺望着像是海鸥,但海鸥能飞那么高吗?必定是人,是拥有飞行个性的人。 太宰用劲撑着脖子,他入迷地看那些“海燕”,本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以极快的速度盘旋交叠着,忽然,有那么一只燕子坠落了,他睁大了眼睛,错也不错。 “那是人啊。”他开口了,却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是在跟身旁两侧的警察,还是距离很近的欧鲁迈特?甚至连他话中的内容也不明所以。 “人在从高空坠落时往往是那样的,最开始像一只轻盈的鸟雀,风托起人的身体,张开双臂时甚至能感受到鸟儿翱翔的快乐,那可能是人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时间。”他说,“但越靠近地,越受到地心引力的驱使,就下坠的越快,当距离地平线只有一线之隔时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只能顺着下落下落,像是受到了宿命的牵扯。” [什么东西。]警察在心中想。 [这是文学家吗?] 欧鲁迈特却忽然动了,他一飞冲天,速度攀升至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程度,然后接住了年轻的英雄。 脑无将他打落。 几个呼吸间,他就抱着英雄降落了,太宰没有逃跑,警察没有受伤,一切还都是好的。唯一改变的就是注定死的人,可以活了。 “听着,太宰少年。”欧鲁迈特沉下声,他说话的声音与他对绿谷出久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在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接受了那么多的信息之后,他还是愿意以长辈的身份来提点太宰治,或许这就是英雄的品格,“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宿命。”他讲,“没什么是不可打破的,尤其是人的命运。” 太宰治笑了,他说:“你知道吗欧鲁迈特。”他轻柔地说,“我个性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她说这是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的个性,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所以定名为‘人间失格’。” “后来,我用了一辈子,更正,是到目前为止的时间,来摆脱她当时给我下的定义,或者说她加在我头上的诅咒。”他虔诚地说,“我不指望成为英雄,即使阿宏希望我能那样,但我知道我做不到,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够成为英雄,他的心是满的,而我是空的。” “光是努力成为一个人,一个善良的、有爱心的、有朋友的社会意义的人已经熬废了我全部的力气。” “但是我失败了。” 天空中,裂了条缝,缝是深紫色的,冒着黑气。 “那些让我成为人的东西,一个一个都消失了,连同他们背后的人一起。”这是一句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咀嚼出深意的话,欧鲁迈特不是很明白,但他十分悲伤,是可以把人心揪起来的酸痛。 “但至少在最后,我希望能够回应他的期待。”他轻轻地说,“我想让他在三途川门口等我时没有遗憾。” “仅此而已。”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时常思考这个问题,但它实在是太深奥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头绪,都是一团乱麻,于是我只能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解读。 所谓的人生,从诞生之初开始,就是建立在他者之上的,你是个怎样的人,你是善良还是不善良,你是成功还是不成功,那都不是自主判断的,是来源于其他人来源于大众的看法。 于是我知道了,人活着就是为了回应他人的期待,起码我是这样的,我要当个好的孩子,当个聪明的人,当个德高望重的人,因为有人需要我这么做。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你不能回应任何人的期待,让他者失望,无疑是很悲哀的,于我而言就意味着不被任何人需要。 所以我告诉自己,一生起码做件让看重的人欢喜的好事,那样,当我死去时,就能挺起胸膛说“我的生命不是毫无价值的”。] ——《人间事.作为人的悲哀在于》 天上的口子拉大了,一只两只三只,三只脑无降临在欧鲁迈特的面前。 ……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喊话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切岛锐儿郎,他与其他几人把一只脑无团团围住,这怪物强化的是速度,力气不大速度却快,手的部分还能生长出坚硬无比的刺,如果让他跑出去割伤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了实习他们多多少少学到了些新东西,也知道如何构建临时团队,拥有硬化个性的他适合对付这只脑无,再加上其他同学辅助,局面僵持着。 “小心!”提醒声从身后而来,切岛手上拿着八百万特制的绳子,兼具硬度与柔韧性,当无法彻底击败脑无时他们选择用绳子暂时封住对方的动作,随后交付给他人。 “我明白!” 地上粘满了峰田实脑袋上的葡萄球,他血流如注,却也给脑无造成了困扰,以高速移动为卖点的怪物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就为了躲避这些球,还有些使用蛮力的,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粘在原地动弹不得。 关键时刻,一秒钟可以扭转乾坤。 “去死!”东边的战场上,爆豪毫不留情地用手捂住脑无的眼睛,他很聪明,上次一战后就意识到这些怪物的眼球很脆弱,失去了视觉他们只能瞎打。 几乎是在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绿谷出久高高跃起,他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奖绝大部分的力道集中在腿上,看中脑无的尾椎,一踢! “呼——呼——”绿谷出久极速地喘息着,他全身上下绿色电光萦绕,因失去知觉而到处乱转的脑无被他踢进了地里,脊椎粉碎,拥有再生能力的怪物短时间内也无法站立。 他与爆豪打了一场漂亮的配合战。 “还有多少脑无?” “不知道。” “呼——呼——” “你们是学生吗?快点去避难!” 战斗间还夹杂着嘈杂的议论,绿谷竖起耳朵听。 “应该让欧鲁迈特过来。” “不行,他得把人送到底比斯。” “直升机?直升机起飞了吗?” “鬼扯,根本没有直升机起来。” [底比斯?直升机?欧鲁迈特?]只言片语在他脑海中萦绕,情况太紧急了,留给他思索的时间又太少,现在绿谷出久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却本能地意识到不对。 “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伴随着一声大喝,西北方向的天空打开了一个缺,脑无一只接着一只往下跳,然后是“砰”的一声爆响,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的直升机化成了漫天的碎渣。 “!” 绿谷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他扯开嗓子大吼,却也不知道喊了些什么,爆炸的声响太过于剧烈,什么都被遮蔽住了。 “——” “——” 他喊了什么,是欧鲁迈特?还是太宰君? 两条腿根本不受到他的控制,他在不顾一切地奔跑,跑向脑无构筑起的方向,抛向爆炸的场所,跑向太宰治应该在的方向。 “喂!”爆豪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胳膊,“混蛋废久,你不要命了?!”他咬牙切齿,爆裂得像野兽,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绿谷出久的身上咬下一块肉,“别去送死,欧鲁迈特在那里!”欧鲁迈特能处理好一切。 “滋啦——滋啦——” 英雄们扣在耳蜗里的无线电通讯响了。 “报告报告,嫌犯津岛修治逃脱,再播报一次嫌犯津岛修治逃脱。” “协助者敌联盟,重复一次,协助者敌联盟。”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9%] 第94章 [这是人间地狱吗?] 丽日御茶子躺在地上,她半张脸上都是沙粒,另半张脸上则是烟灰,视线模糊了,模糊的原因是什么?是从额头前散落的头发,眼眶中缓缓流淌出的泪水,还是因被脑无击打? 火光、浪潮、沙滩、逃跑的人、倒在地上的英雄、天上盘桓的脑无、地上争斗的人与怪物,眼底映衬着火光,耳中皆为咆哮与哭叫。 [出久君?出久君怎么样了?] 迷迷糊糊间,她还是记挂着另外一人,丽日御茶子已经尽力战斗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位英雄都尽力战斗过了。 “欧鲁迈特!” “是欧鲁迈特!” 好像有人在喊着英雄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太清楚了,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后,又冒出点其他想法。 [哎,欧鲁迈特来了?为什么来了,他不应该跟太宰同学在一起吗?] [太宰同学送走了吗?时间过去多久了,还是说太宰同学……] [糟糕了,眼前越来越模糊了,额头上粘糊糊的,是血吗?] [你还好吗,出久君?] …… 歌利亚他们到了。 afo的行动是太宰早就猜到的,但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放出脑无,又会放出多少,就算是神明也无法预计。 “脑无的数量大概在千头左右。”太宰治盘腿坐在地上,那姿势像是在做印度的瑜伽,充分体现他筋骨的柔韧,歌利亚则在太宰的对面正襟危坐,背挺得比铁板还直,“千头”两字传入他耳中,放在膝盖上的松散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也别太紧张。”太宰治看出他想什么,回了个轻飘飘的眼神,他左手拿了本本子,本子后是夹板,让他能以这姿势书写,“脑无不是可以批量生产的武器,他们的前身是人,是拥有个性的人。”他三言两语道出残酷的真相,“afo从很多人身上拿走了个性,他活了很久,现代社会的人早已接受了个性的存在,但是几十年前的人却把它当作一种病症,于是在那时他有了很多储备。” “而那些拿走的个性,他并不会全作用于自己身上。”太宰说,“人的肉、体强度是有极限的,个性因子太多,肉、体就会崩溃。” 歌利亚明白了,afo把无处安放的个性放在了脑无的身上。 “目前出现的脑无,看上去很强大,是因为他们等级为A,”太宰说,“但是在千头中,A能有多少,更多的都是B和C。” “不过afo很会声东击西,他会把强大的脑无放在最前面,让人自乱阵脚,或许他还会留一两头更加强大的放在身边,毕竟他是个惧怕死亡的人。” “海滩那里英雄的部署肯定不够,到时候还麻烦你支援。” “我明白了。”歌利亚点点头,“那么剩下的脑无——” “他们会跟afo在一起。”太宰治说,“而afo他会跟死柄木吊在一起。” “他一定会在那里看着。”太宰说,“看着死柄木杀死我。” [……] 房间中的气氛一下子收紧了,房间里只有两人,太宰的四肢还舒张着,呼吸漫长,那么紧绷的肯定就是歌利亚。 “你会死吗?”他问。 太宰只是笑了:“人都是要死的。”他说,“就像是树叶会凋零,纸张会腐朽,火焰会熄灭,人也会死。个人的死亡永远代表不了什么,也不会撼动什么。”他终于合上了本子,“我的死亡跟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死亡一样,不会改变什么。” “但是,群体的力量跟个人的力量是不同的。”他直视歌利亚的眼睛,“你已经成为了群体的领袖,歌利亚,若是你死了,会有千千万万个拥有与你相同志向的人顶上,把个人变成许多人,变成群体,那就没什么能杀死了。” “不对。”歌利亚忽然说,“您已经改变了很多。”他说,“没有太宰老师,就不会有如今的我,就不会有长枝,很多人都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太宰老师你造成的改变,那些思想是不会消失的,若你消逝,这世界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他无比诚恳地说,“所以——” [您的生存,比您的死亡更具有价格。] “好了。”太宰却站起来,“哲学问题到此为止。”他谁也不看地走出门,“交给你了,歌利亚君。” “啪——” 他的脚卡在门缝处,一只手被歌利亚紧紧拽着,太宰的嘴角向下撇了两个度,又向上扬起,他的眉峰轻微地抖动,眼尾无奈地被褶皱的皮肤压下去。 “请您、请您再考虑一下,太宰老师。”不是太宰君、不是太宰先生,是太宰老师。 太宰的右手搭上了歌利亚覆盖在他胳膊上的手,成年男性的力量应该是很大的,指节贴在他的肌肤上,贴得很紧,掰开指节,白皙的手臂上徒留下一圈红痕。 “就拜托你了,歌利亚君。”太宰说,“起码把我的那些同学,活着带回来吧。” …… [嗯?] 迷迷糊糊间,丽日御茶子觉得有人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她还没有完全昏倒,意识漂浮在混沌间,好像已经晕过去了,却也好像能够感知外界。她的头发一缕缕的,血把发丝粘在一起,仅剩的没有被血覆盖的粉红色也不再鲜亮,灰蒙蒙的沙粒夹在发丝间。 额头前的条缕头发被掳到脑后,软绵绵的身子被轻柔地抱起来,有人告诉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是英雄来了吗?是来援助我们的吗?] [好温暖啊。] 她失血有点多,还断了根骨头,皮肤表面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擦伤,伤口让她很冷也很疼,现在就算是把丽日御茶子放在火堆边上烤,也感觉不到热度。尤其是酒店早就成了熊熊燃烧的巨型篝火堆,连海水都被晕得温热,更不要说是人。 她体表很热,心却很冷。 丽日半合的眼睛闭上了,她晕了过去也可以说是睡了过去,歌利亚带了些罕见的有医疗个性的人过来,他们接手了丽日御茶子的治疗。 他逡巡四周,英雄们还没有出现死亡,受伤的却很多,正如太宰说的那样,派来的脑无是最强大的一批,就算欧鲁迈特与安德瓦在这里,也陷入了苦战。 歌利亚抽出他介于打刀与胁差之间不伦不类的武、士刀,刀被高高举着,白刃贴着冷俊的眉峰,光滑的刃面倒映出欧鲁迈特的影子,对方只是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随后把后背留给了歌利亚。 [只是暂时的,我们站在统一战线。] 三头脑无在歌利亚面前一字排开,他有武士的精魂,受到过忍者的教育,刀术登堂入室,配合灵巧的身法不输于斯坦因的速度,于月夜火光中挥刀,光影流于刀刃,划下优雅的圆弧。 “砰——” 脑无的头,落地了。 …… 死柄木坐在狭窄的单人沙发上,沙发很老很旧,就算承载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都会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他身前放了台小茶几,电脑在茶几上,但他却不耐烦看,右腿往前蹬两脚,茶几就飞了老远。半小时前媒体工作者放出了最后的消息,津岛修治的那点儿生平,还有津岛首相瞒着普罗大众做的事,连带着寂小姐背后的案底也被釜底抽薪地揭露出来,这是afo手上的最后一张王牌,比前面的两张还要强力。 寂小姐藏得够深,能把她找出来,对afo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他微笑着教育死柄木:“世上无秘密。”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网络上的寄生虫分成了多派,原本辱骂太宰的言论还略有些单一,真真假假的家庭背景出现之后,连些似乎很有学识的人都下场了,已逝津岛首相的桃色新闻满天飞,他一下子成了全日本的罪人,而不是在任多年,重新建构法制社会体系的最伟大首相。 寂小姐被渲染成了都市传说,那些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孤零零死在深夜的人,好像都源自于她的手笔。 渡我被身子蜷在另一张沙发上,小皮鞋没脱下,鞋跟踩在软塌塌的皮面上,她抱着平板电脑看一眼死柄木,发现他已经陷入焦灼,被空荡荡裤腿管包着的腿以极高的频率抖动,他脖子很痒,脸也很痒,手指甲在抠挖着。 “真过分啊。”她跟可爱的女高中生一样做了指甲,指甲壳表面画了小白兔子,“就算是我都知道津岛首相是把这个国家从颓废中重建起来的首相,就算他再糟糕,也比最近的几位首相好多了。” 至于寂小姐…… 她到底是上过东大附中的,只言片语中便想起了对方的出生:“他妈妈也出自很不得了的家族,三分之一的日本民众都是他家养活的。” “真可怜啊,治君,忽然就变成敌人的后代,天生的下流人了。”她抬头说,“你成功了,吊君,治君社会性死亡了。” 连带着犯罪者的后代依旧是犯罪者的理论,再一次被拉上舞台鞭尸。 [目的达到了。]死柄木想,[这是我要的。] 但是…… 一团火在他的胃里熊熊燃烧,它想呕吐,他被烧得睡不着觉。婴儿的喜怒本该是单纯的,高兴了就笑,痛苦了就哭,他以前总那么干,然而现在,心头却被堵住了,他有什么感觉,说不出。 渡我被身子却懂了,她说:“是不是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平板电脑也不看了,被她砸到另一张沙发上,落点精准,边角没有磕着碰着。 死柄木阴郁地看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渡我被身子双手抱着腿,她在沙发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我反正不高兴。”话说的像是在表达对死柄木的不满,但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她不是那意思。死柄木一言不发,默认她说下去。 “治君人不错。”她说,“对我来说不错,对其他人来说也不错。”她仰头看陈旧的天花板,“他的笑脸是有点恶心没错,除此之外却好像也没对其他人做些坏事。”她嘟囔着嘴,“我要比他坏多啦!” “他人挺好的,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死柄木又怒了,他稍微想了下,觉得自己的怒点应该是在“是个好人”上,津岛修治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是同自己一样的怪物,在血管里潺潺流淌的血都是冷的。 但是…… [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烦躁!] 他就是不高兴! 死柄木站起来,他起身的动作声势浩大,鞋底踏在黑雾才打过蜡的地板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渡我被身子看他一眼说:“我们在二楼,你别把地板踩通了。” 青年才不理他,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按,那挺恶心的,但渡我被身子却习惯了,甚至看得津津有味。她等死柄木穿戴好手再问:“你要去哪?出去晒月光?” 现在是晚上,青年又苍白得像吸血鬼,不可能晒日光。 “我出去等黑雾。”死柄木说。 渡我被身子兴致缺缺,她又从怀里掏出手机开始打小游戏:“希望你能等到。” 他们龟缩在东京的角落,在人口密集的住宅区。 这条街道是上世纪建立的,日久弥旧,就算是每天清洗,小楼的墙壁也不复最开始的白色,开始泛黄。afo尤其喜欢把基地设置在此类地区,没有摄像头,英雄少有来巡逻,此外还有大批的人质,每位住在小区里的居民都是人质。 死柄木喜欢找英雄的麻烦,对平民百姓却忽视了,最多不过是放出脑无时误伤一批,此外相安无事。 他站在楼下凝视月光,此外什么都不做,至于心里在想什么,怕只有天知道。 [黑雾被老师带走了。]他想,[估计就是用来传送太宰的吧。] afo的计划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死柄木吊,似乎觉得他就是个无法理解计划的小婴儿,只是让他在这里等着。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一起去?]心中多少有些愤懑,却在下一秒给afo找了理由,[算了,老师也有他自己的安排。] “你是婴儿吗?”津岛修治曾经说过的话,却又在耳边炸响,死柄木烦躁地扒拉头发,那些声音、文字却一个字符接着一个字符往他的脑袋里钻,“还是说没有自行判断的能力?真可怜啊。”津岛修治说,“不能自己决定自己要做的事,那不就跟野兽一样了吗?” “啧!”仿佛为了反驳记忆中的津岛修治,死柄木发出了响亮的啧声。 [黑雾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去多久了?老师那里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没有接应到他?] “好久不见。”温热的呼吸忽然侵袭他的耳朵,不是幻梦,死柄木吊猛地回头,却对上了津岛修治那张永远在笑的脸。 “津岛修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候。 而穿着单薄衬衫的青年只是礼貌袭地笑了一下说:“请称呼我为太宰治。”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9%] 第95章 这是一场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对话。 地点在哪里,已经不能够记清,或对津岛修治而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知道是在高处,从上向下鸟瞰,能见到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比蝼蚁还要小些,密密麻麻。高处的风吹拂他细软的头发,那些风厉害得过分,从耳边穿过,留下飒飒风声,鹰舒张翅膀,在碧蓝的天空下盘旋,下方不是草原,是钢铁都市。 他跟afo站在楼顶,像一对父子,个性因子维持afo的细胞活性,他迈入老年很久了,从外表看来却正值壮年。 三天前津岛修治协助他获得了某种个性,与“治愈”“分裂”“重构”有关,这些能力寄宿在人的身体中,个性的拥有者会得到密度更大、寿命更加长久的身体。 津岛修治无意于探究afo这么做的原因,他已经搜集了太多关于“永生”“长久”的个性,有些作用于他自己,有些赏赐给了别人,还有些消失不见了。 正田宏义的身体就是由部分个性因子维持的,但他肉、体受损太严重了,早已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残躯的身体若叠加上强力的个性,只会迎来崩溃,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你想用新个性吗?”津岛修治坐在栏杆上,吹着风,他一半身躯悬挂在大楼之外,若稍微强烈一点的风从背后袭来,他就会起飞。afo距离他不远,但全部的身躯都在护栏内。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的话题不那么重要,但有些听起来颇具哲理,甚至触及了afo的根源。“是的。”壮年人和颜悦色地说。 “为了维持这具躯体?”津岛修治语出惊人,“为了达成个性的平衡?” afo也不得不被吓一跳,他向前走一步,恰巧能看见津岛修治雕塑般线条流畅的侧脸,对欧美人来说,这张脸的线条太柔和了,色泽也不够健康,即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不会泛着古希腊英雄似的色泽。但是日本人,这大概是他们基于审美能想象到的最美丽的侧脸,像是艺术品,像是净琉璃人偶。 “为什么那样想。”afo却镇定下来,“你知道,大部分人,他们都觉得我的个性是没有极限的。” “个性或许没有边界,人的肉、体却有。”津岛修治说,“只要是人,就有容纳个性因子的极限,每多吸收一种个性,蓄能格就会向上走,医疗的、延长寿命的个性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找不到,但每一种的修复力都是有极限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最让afo恐惧的话,“你不愿意接触我,是不是一旦我触碰到你,被个性因子戳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就会崩溃?”微妙的平衡打破了,大厦也会崩塌。 “很好的推论。”afo摇摇头,似乎有点无奈又似乎在赞许津岛修治的才华,“不过你说错了一点,大厦的崩塌有个过程,我身体的崩溃也是如此,暂时的触碰没办法导致那一切。”他就直白地承认了,“而且,修治君,你会那么做吗?”他是那么笃定,笃定津岛修治什么都不会做。 年幼的孩子不说话了,他眺望远方,高楼林立,却遮蔽不住辽阔的天,天的尽头是什么,是风、是云、是海。 “为什么会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长久?”他忽然问。 afo又笑了,他现在的笑容是对死柄木会露出的笑容,而看向津岛修治的眼神谈不上怜爱,却也像是看孩子了。[多么可悲啊]他想,[问出这样的问题,该是多么可悲啊。] [明明是人类,却不像人类,甚至连生命啊欲望啊都不曾理解,倘若是完全异化也无什么大事,但他身边却偏偏有那么多正常的善良的人,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不像是人却又想要成为人,这实在是很可悲的一件事。] “让我来告诉你吧,修治君。”他和颜悦色说,“因为人只有活着,只有活得长久,才能改变一些事,才能被人记住,如果死了,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讲,“如果有什么愿望,还需要自己活着亲手完成啊。” “……”,修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afo话中的意思,他又缓缓说,“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所以总有人把自己未尽的梦想与事业交付给后者,阿宏告诉我那叫薪火相传。” “薪火相传,这个词真让我恶心。”afo用和煦的语气说,“修治君你应该能明白的吧,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如自己,那怎么能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比你更好。”他说,“像你、像吊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很少。” “如果想要做成什么事,还是自己去完成吧。”afo说,“死亡不会成就你,死亡不会让任何人记住你,死亡不会带来除失落意外的情绪。” “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事。” …… 死柄木花了很长时间想津岛修治,想如何让英雄排斥他,如何让平民憎恶他,如何让他社会性死亡,等见到他的时候要怎样嘲笑他,要说什么话…… 但是,等真视线相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黑雾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站定后才松口气,就看见死柄木难得乖顺的样子,他大跌眼镜,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怎么事到临头什么都不讲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死柄木吗?] 太宰治见怪不怪,他就猜到死柄木会这样,便扭头对黑雾说:“你们的窝就在上面吗?”他说,“我上去坐坐,然后帮我弄双干净的鞋子,我的鞋码是25.5。” [嘿!]黑雾在心里抗议,[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扰乱社会的穷凶极恶的反派,而成了真正的酒保,被人指使着的佣人。 黑雾回头看了一眼死柄木,发现他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地跟着太宰,纵容他去任何地方,于是黑雾明白了,现在的死柄木一点儿都不值得依靠,你不能指望他说任何话。 “好吧。”他泄气了,随即又在半空中撕扯一条裂缝,去给太宰治寻找他要的东西。 死柄木的老窝并不很大,楼层也不高,他下来时急急忙忙的,同时也并没有关门锁门的习惯,木头门虚虚掩着,一推就打开了,渡我被身子从天而降,她一跃而起,像只树袋熊似的,吊在太宰治的身上,把他当作可以攀附的树干。 “好久不见,治君!”她的语气实在是太活泼,也太亲昵,两人之间不曾相见的时间一下子从指缝里溜走了。 “好久不见。”太宰治没有伸手拖住渡我被身子,那不是个好选择,他笑眯眯地说,“你看上去精神不错。”比在学校压抑着的时间好多了。 “但你看上去还是老样子。”渡我被身子说,“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她发出了热烈的邀请,“反正学校已经回不去了,就在我们这里呆下来怎么样?偷偷告诉你,吊君买了好多电动游戏,就等着你来时一起玩。” “喂!”死柄木跟在太宰治身后上来,他慢了一步,没能阻止渡我被身子说话,她说的实话踩中了死柄木的尾巴,他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哎——”太宰治却不置可否,“该怎么做。” “不管在哪,终归都比回去好多了。”渡我被身子笑着说出了诛心的话,“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回去的对吧。”她说,“他们现在不喜欢你,就跟当时不喜欢我一样,不对,你的话应该更受人厌恶一点。” “来我们这里吧。”她说,“起码你能想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不想笑的时候也没有人逼迫你,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她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挺真诚。” [敌人比善良的市民真诚,多么讽刺的世界啊。] “事实上。”太宰说话了,“真诚的人本来就跟不真诚的人一样多。”他意有所指,“那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什么人能打倒我?是辛辣的嘲讽还是毫不留情的辱骂?是外人的看法,还是无关之人的误解?] [都不是,那些无法打倒我,无法伤害我。] “只有我爱的人才能伤害我。”他对渡我被身子说,“但恰巧他们都是不错的朋友,都是真诚的好人。” “哎——”渡我被身子拖长了音,她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过分快乐了,无论是向下弯挤成月牙型的眼角还是上扬的嘴唇都让人很不舒服,然而她的话是绝对不做假的,“那很好。” “那实在是太好了。” …… “27。” 欧鲁迈特擒住了脑无的身体。 “28。” 长刀自上而下,贯穿了怪物的身躯,它看上去像是头熊,像野兽,而不相识人。 “29。” 有力的拳头裹挟着风,重重落在坚实的肉、体上,最后一头脑无飞出去,他的身体像是橡皮做的,强大又坚韧,欧鲁迈特的拳头只能暂时地重创他,等他落地时,充满弹性的身体会恢复成原样,他会不眠不休不知疲惫地攻击英雄。 刀竖立在月光下,刃面微微倾斜,惨淡的月光顺着刃的长度,至上而下晕开,镀上了一层冷冰冰的新色。歌利亚一点都不留情,英雄们不会做的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会去做,英雄不会杀死敌人,只会逮捕敌人,而他才不会选择合乎法制的处理方式。 “脑无不算是人。”在出发之前,他对那些决定跟随他一起行动的人说,“他们是野兽,是怪物,是扰乱社会的存在,是曾经为人的可悲的生物。” “你们都看过脑无的研究报告,即使消除个性因子他们还是不会变成人,所以,对可悲的怪物,不需要手下留情。”他说,“如果我哪天也被捉走,变成脑无,我希望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毫不留情地杀死我,以成全我作为人类最后的尊严。” 他是这么想的,而现在他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失去理智的怪物身上。 刀很锐利,切入的角度很精妙,他劈开坚硬的骨骼,将最后一头脑无均等地劈成两半,血液忽得迸溅而出,倾洒在他身上,像是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血雨。 “29。”他说,“29头脑无,清除完毕。” 健康的,尚能奔跑的平民都跑走了,现在残留在沙滩上的都是些伤员,歌利亚带来的医护人员在枪林弹雨中救治人,把那些失去行动力的还活着的人拖到安全地带,有的人受伤很重,在接受了个性治疗后生命体征逐渐平稳。 “怎么样了?”歌利亚没有先跟欧鲁迈特说话,反倒是走到医护人员处了解情况。 “有的孩子受伤不轻。”他们救治时优先治疗雄英的学生们,“但都是可以治疗好的,不会影响英雄生涯的伤,我们做了妥善处理,接下来送到医院就行了。”他讲,“但有的英雄,我们来的太晚了。” 歌利亚以沉默作为哀悼,他只能诚恳地说:“麻烦你了。” “我们尽量救治。” 欧鲁迈特走过来,幸存的英雄站在他身后,他们与欧鲁迈特之间有点距离,站在愿意,不肯往歌利亚这里走,只愿意给他复杂的眼神。 有庆幸、有感激、有怀疑、有认可、有善、有恶……太复杂了,歌利亚懒得去看,更懒得去辩解。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欧鲁迈特终于走近了,并且低下头弯腰,他是最有美漫画风的英雄,此时却难得用了日本的礼节,他绝口不谈歌利亚他们对脑无的处理方式,那或许很残忍,是英雄不会做的事,但同时他们也确实帮助了英雄,保护了百姓,还救治了雄英的学生。 光是他们提供的帮助,就足够欧鲁迈特感谢一万次。 “分内之事。”歌利亚硬邦邦地说,“太宰老师猜到afo会派脑无过来,但他没法确定地点和时间,所以我们的援助有些迟。”他往前看,沙滩上躺着焦尸,“没有及时来,我很抱歉。” “太宰少年……”欧鲁迈特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跟afo不是合作关系?” “怎么可能!”歌利亚出离地愤怒了,明明脑无都不曾让他这么愤怒过,“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小时候胁迫他,长大后想要杀死他的恶人合作。”他的语调很冷,眼神里却冒出火,“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那根本不是什么营救,是绑架。” 欧鲁迈特没办法判断,就目前看来,歌利亚、绿谷出久、太宰治、政客、afo,所有人都各执一词,在视频中出现的afo的嗓音更是不容置疑的铁证,平心而论他很想相信太宰治,然而局势让他无法这么做,面对歌利亚的愤怒,欧鲁迈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好下判断。 那些站在他身后几米处的英雄不知道歌利亚说了什么,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只知道两人起了争端,有些人已经把手按在武器上蠢蠢欲动,暂时的并肩战斗无法令他们放下对歌利亚的戒心,英雄与敌人似乎站在势不两立的天平上。 因有共同敌人而消失的隔阂,再一次立于此。 “欧鲁迈特!” 少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歌利亚还有欧鲁迈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到了包括绿谷出久在内的雄英的学生,他们大部分伤得很重,但也有些人还能动弹,其中就包括绿谷出久与爆豪胜己,两人的伤口只受到过紧急处理,就迫不及待往英雄这里跑,饭田天哉他们跟在后头,竟然是所有能动的雄英的学生都过来了。 “欧鲁迈特!”能让他们急匆匆前来的问题只有一个,“太宰君,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绿谷出久睁大了眼睛,眼神中涵盖恳求之意,诚然,他并不希望对方告诉自己,太宰治被监、禁了,但此时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是另外一句话。 “抱歉。”欧鲁迈特低头,“他被敌联盟带走了。” 绿谷出久还没来及说什么,爆豪就开口了,但他问话的对象并不是欧鲁迈特,而是歌利亚,他的眼神具有穿透力,直勾勾地盯着人:“喂——”他开口说话,一如既往地强硬,“你应该知道那家伙在哪里吧。”语出惊人,就连歌利亚都是一骇。 “按照那家伙的说法,只要他周围有电子信号,就能找到他对吧。”爆豪说,“敌人把他带回了老巢,现在应该知道老巢在哪里。” “找到他,把他带回来,至于其他什么以后再说。” “……”歌利亚张开嘴,他的嘴唇上下颤动两下,却没吐出什么字眼,至于他面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地挣扎,他大概猜到了,爆豪是知情人,起码知道点儿什么,而他跟太宰或许称得上是朋友。 “那不是最重要的。”他说,“太宰说过,他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刹那,爆豪的脸就变了,眉头纠结在一起,鼻翼两侧法令纹深重,脸上尽是些褶皱,怒火已经彰显在每一根皱纹里,他随时都会爆发。 [什么见鬼的说法!]他在心中咆哮,[什么叫做“他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歌利亚却已经转过身,他不想也不能面对爆豪的愤怒。他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冷冰冰的表情对欧鲁迈特说:“下面我会告诉你太宰老师目前掌握的资料以及猜测。” “afo那里应该还保存了上千头脑无。”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绿谷出久听见了、爆豪胜己听见了,残存的英雄们也听见了。 “什么?” “开什么玩笑?” “一千头怎么可能!” 他好像没有听见众人议论似的接着说:“在afo逃离底比斯监狱的同时,他会把那些脑无全部放出来。”他说这话的预期,仿佛不是在做语言,而是在宣布一件肯定会发生的事。 欧鲁迈特、欧鲁迈特不知道如何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么多的信息,但他笔直地站着,像是亘古以来从未倒塌过的厚重山峦:“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有那么多脑无?] [他怎么知道会放出来?] [他怎么知道afo会逃离底比斯?] 歌利亚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无可奉告。”他说,“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反正脑无总是会出现的,绝不会因为你的疑问而消失。”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见,欧鲁迈特。”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歌利亚身后也出现了一条裂缝,那条裂缝比之黑雾制造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英雄们才发现,刚才来援助他们的人,他们已经列队站好了,随时随地都能离开。 “拦住他们!”一声接着一声的浪潮在英雄的团队中响起。 “我会去阻止那些脑无。”歌利亚直视欧鲁迈特,“就算是英雄们不行动,我们也会行动。”他说,“这是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秩序,为了保护即将坍塌的社会,日本不能让那些怪物,搅得一团乱。” …… “日本不能让那些怪物搅得一团乱。”太宰治还是那个动作,他像是瑜伽大师一样盘腿坐着,以简练而轻柔的语言向隔离呀剖析afo的行动。 “但是……”歌利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断定他会把所有脑无放出来?”他说,“脑无应该是战略资源吧,是能够颠覆整个国家的战略资源。”在大杀伤力导弹被废除的个性社会,说脑无是武器一点都不错。 太宰含笑,他盯着歌利亚的脸看,看到后者毛骨悚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用手指点点自己说:“因为,我?” “还不算太愚笨。”太宰轻快地说,他拿起放在地上的小茶杯,翘着小手指优雅地搅动茶匙,这小动作与寂小姐一模一样,“你、还有你身后拧成一股的势力难道不是力量吗?”他说,“按照afo的想法,你的势力就是我背后的势力,你的力量就是我背后的力量,如果他希望能够对我下手,就必须先把你隔开才行。” “歌利亚君是富有正义感的人,是关注社会苦难、保护弱小的反英雄,按照你的性格,如果有脑无在街上肆虐,第一手要做的事情绝对是保护民众,击退他们。”太宰说,“脑无是用来声东击西的,为了把你钓住,当然了,也为了把英雄们都绊住。” [绊住他们,让他们没有办法营救太宰治。] afo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 “……” “荒谬吗?”太宰看歌利亚不说话,便轻描淡写说,“为了一个人的生死,摆出这么大的仗势,是不是很愚笨很荒谬?” “不。”歌利亚毫不犹豫地否认了,“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不会相信,但要是针对太宰老师你,花再多的功夫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是太宰老师啊。] 但是…… “究竟是怎么样的仇怨,才会让afo如此针对你?”歌利亚不是在询问太宰治,他只是在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却被当事人捕捉到了。 “不是什么仇怨。”太宰说,“只是他觉得,我终有一天会将他带向死亡,仅此而已。” “因此,他不得不先杀了我。” “……” “我确实准备那么做。” 太宰站起来,他走到落地穿边上,拉开窗帘,现在是凌晨四点,还差一点点,太阳就要升起了。 “讷。”他说,“你知道吗歌利亚君。”他说,“这个世界本身,其实是童话故事啊。” [什么?] “有正义也有邪恶,有主角也有反派,有好人也有坏人。” “善与恶二元对立的社会是畸形的,能被一个恶人搅动得天翻地覆的社会也是畸形的,一人支柱式英雄,”他轻笑了一声,“本世纪最伟大的英雄欧鲁迈特,恰巧提醒着我们,这个社会是不正确的。” “但如果说有什么好事的话,大概是全社会的大多数邪恶集中于一人,倘若他沉寂了,社会也能迎来喘息的时机。” 他的右手贴在玻璃上。 东方传来一丝丝亮光,那是黎明到来光球跃过地平线之前的第一缕熹微。 “太阳要升起来了。”他说。 [而我将埋葬于黎明前最后的夜晚。]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9%] 第96章 会议室坐满了人,感谢太宰治,他闹出来的事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官员不能做自己的事,英雄从各自的辖区纷至沓来,雄英的老师不用说,全都被迫赋闲。 欧鲁迈特将歌利亚的话传达入众人的耳朵,开头倒是有人暴呵一声“荒唐”,但接下来塞满人的会议室安静又喧闹,没人讲话是真的,然处于其中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每人都能猜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在想什么,因为他们的想法是重叠的。 [荒唐!上千头脑无!]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话……] [那日本就要毁了,最起码东京是要不行了。] [在战火上重建一座城市,现在人已经不是战后的那批人了!] [会完蛋的,这个国家。] 歌利亚按捺着性子等他们消化消息并下决定,他本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过分的正义让他与善于虚与委蛇的政客格格不入,否则以他的才干倒不至于挤不进前十的英雄榜,他的战斗能力出色,最近更是日进千里。然而被太宰蹂、躏许久,再百折不挠的钢板也要化成绕指柔,他甚至甘愿与曾经最不屑的敌人为伍,更不肖说用张扑克脸对西装革履的中老年男子。 “你得将自身化为燃料,为理想添柴加火。”太宰对他说,“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那人明明年轻得过分,却总是说出些残酷的话,歌利亚听了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但他插不了话,只能让太宰接着说。 “必要时刻,连自身都可以舍弃。”太宰治说,“得有这种层次的觉悟才可以。” “结果讨论出来了吗?”歌利亚双手抱肩,手指歪在胳膊肘上一点一点,“我得提醒你们,时间差不多了,要是再不出结果我就要走了。” “我不想看见这座城市千疮百孔的样子。”他说,“如果英雄不行动,我会行动。” 此话一出,气氛又微妙地改变了,歌利亚大概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无非就是不能让他钻这个空子,不能让他取代英雄,民间威望、人心、选民的选票,想的无非就是那些。 “你能确定脑无会出现吗?”问题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们会出现在哪里?” 歌利亚不厌其烦地说:“就算是神也不能确定,太宰老师也说了,他做出来的不过是猜测,而且以afo的性格,他只会把主力的脑无放在那,剩下的肯定还是会随机出现,声东击西。” “倘若是单出现在东京,已经是再好不过。”他说,“但是福冈、北海道、大阪,没人知道他会把脑无丢在哪里。”这是夸张的讲法,太宰告诉歌利亚,afo不做没有用的事,放出脑无是为了声东击西,他只会把脑无放在人多的有强大英雄的地方。 “你大可以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他手把手教导人,像在呵护学步的婴儿,“基于事实衍生出的部分夸张,会让人分辨不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说,“这样你就能有更多的筹码。” “但我不太会说谎……”歌利亚踟蹰着。 “这才不是谎言。”太宰轻快地大胆他,“有可能会发生,只是可能性有点小。” “如果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就……”微笑吗?歌利亚看着太宰治的笑脸,微微出神。 “算了,歌利亚君你的话,板着一张脸就足够了。”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张属于人类的,正义的脸。” “我很喜欢。” [我喜欢人。] [我喜欢与人性相关的一切。] …… “这样就差不多了。”一张胶布被重重拍在绿谷出久的背上,他下意识挺直了背,龇牙咧嘴,医生下手太重了,他的皮肤他的骨骼受了伤,现在被用力拍,更疼。 “喂,你就不能轻点!”爆豪在他隔壁,两人有了相似的遭遇,但比起他,对方肯定会化身暴龙,对着下重手的人喷火。 医生却毫不畏惧,绿谷出久歪头悄悄看去,那是位男医生,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有点像是欧鲁迈特曾经的助手夜眼。总之,他冷笑着看你一眼,就足以令绿谷出久缩脖子,反思自己的过错。 “这是教训。”果然,那医生拍一下还不够,宽大的巴掌糊在爆豪的背上,第二下,第三下,发出沉重的、好像以木棒夯实土地的声响。 爆豪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连带着乱蓬蓬的头发,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都竖起来了,他疼得打了好几个激灵,牙床外露,更愤怒了。 “疼吗?”医生冷笑,“疼就对了,记住你现在的疼。”他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小年纪,别以为自己就是英雄了,好好躲在大人身后,别去干不该你干的事。” 学生与成年人是不一样的,有英雄执照与没有英雄执照也是不一样的,对抗邪恶,捉捕敌人,那总归是大人的事情。 他俩一起出院,很巧。班上的人基本都受重伤了,断胳膊断腿还有脑震荡,在现代医学下这些伤都是可医治的,还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是长期静养绝对免不了。 绿谷出久特意去了医院八楼,这里都是隔离病房,他扒在左侧的玻璃窗上,看房内昏迷的丽日御茶子,爆豪则在C间门口,切岛锐儿郎也没有醒来。 林间合宿要吹了,但他们从这次战斗中学到的,远远多于合宿,只是付出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医院坐落于东京的南角,出门右拐走百米是地铁站,爆豪与绿谷沉默着走完这段路,他们没有说话,更没有吵嘴,两人从来没有这样过,回荡在二者中的平静,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紧绷的海平面。 [已经到地铁站了。]绿谷出久想。 地铁站的外观无论放在哪个国家都大同小异,这是个不大的站,所以只有侧三角棚顶,一条能够容纳两个人并排走的楼梯一路通向地下,大概有几十阶或者几百阶,通向幽深的,略有些微光的地底。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街道两旁路灯微闪,飞蛾萦绕在光源周围,走近看了能听见它翅膀拍打在灯罩上的声,“滋啦——”“滋啦——” 外面是黑暗,地铁站底却是亮的,只要进站上了这班车,他就能够回到宁静的静冈,发生在东京的一切,那些即将到来的战斗,那些混乱与他都没有关系了。 绿谷出久下意识抚摸上才被包扎好的创口,他全身上下最严重的一道伤横在手臂上,是被用利爪撕开的,皮肉翻飞,扒开能看见森森的白骨,他带着这条伤口,用踢技制住了脑无。 歌利亚带来的人直接帮他把伤口缝合了,医院有治疗个性的医护人员则加速了伤口的生长,目前已经结痂,但要受到什么冲击,伤口迸裂是肯定的。 夜深了,路上空无一人,他站在楼梯口,也没有人催促他往下走,爆豪在他边上,似乎也被什么诡谲的思绪拽住了,他们站着,像两具正在守望的稻草人。 下去吗?还是不下去? 爆豪竖直的眉毛拧巴在一起,他显然有话想要说,却不知道到底合不适合,多新奇啊,这世界上竟然有事情会绊住他。 在他犹豫的时间段中,绿谷出久却下了决心,他开口说:“我听见歌利亚与欧鲁迈特的对话。”他终于把那些事儿说出来了,“他说敌联盟总共有一千多头脑无,他们会被放出来肆虐,”他明明在看楼梯尽头的亮光,眼中却倒映出了火海,“他们会被在东京放出来,这座城市一定会跟海滨沙滩一样,变成地狱。”他压低声音说,“太宰君可能也会在那儿。” 爆豪看着绿谷,露出了常见的,嗤之以鼻的嘲笑表情,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但眉头的绳结却舒展开了:“你说他在哪?在东京吗?这么大的范围亏你能说出来啊废久。”惯例的打击,如果不贬低一下绿谷出久,他就不是爆豪胜己了,但是下一句话,却让绿谷一惊,“他在敌联盟那儿。”该怎么形容爆豪的表情?一定是轻蔑的、不屑的,同时却又是重视的、认真的,“我大概知道,敌联盟的老巢在哪里。” “什么?” 仔细想想,地址就在爆豪胜己的记忆里,在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的那天,在游戏机厅的侧面,那栋灰色的楼,地下一层是家小酒吧。 他在从游戏厅出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了戴着兜帽的男人,那人佝偻着背,像是条在下水道管道中游荡的苟延残喘的老狗,又看到了穿酒制服的人,他戴着帽子,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遮住了。 当时什么都没记住,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却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清晰,张牙舞爪地霸占着脑内的存储空间,直到今天看见黑雾,那些记忆在脑海里腾的一声炸开沸腾。 爆豪怀疑这也是太宰的计策,但他没那么确定。 “也就是说……”绿谷屏住呼吸。 “那家伙。”爆豪嗤了一声,“他可能就在那儿。” 好了,现在两人都不用说话了,他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爆豪要高点儿绿谷出久要矮点,但就精神层面上来说,他们是平视的,看着对方,瞳孔里灌满了全部气力,他们似乎是心意相通的,都知道另一人在想什么,但就是较着劲。 连那条通向家与平安的楼梯道都变得不重要了。 “你想去救他?”爆豪大开嘲讽,“就你这样的废物,还准备去凑热闹?” “那小胜呢?”绿谷出久反唇相驳,“明明一直摆出跟太宰君关系不好的模样,到了关键的时候却比谁都要担心,比谁都要积极地去帮他。”他说,“小胜惯用的右手也受伤了对吧,状态距离全胜期差远了,竟然还想去跟一千头脑无单挑。” 爆豪的额角不断跳动,青筋快要从皮肤层下跳出来了:“你这废物,是想死吗……” 绿谷出久不说话,就是看着他,眼中饱含某种情绪,是愤怒吗? 两头斗气冲天的牛,角抵在一起。 “太宰君是个不错的人。”绿谷说,“他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关我屁事。”爆豪冷硬地说,“但敌联盟的那群垃圾,从我眼皮子底下掳人走,”他说,“自杀混蛋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容忍敌人的挑衅。” “要去吗?” “哼!” “小胜你现在也受伤了,一起去,互相帮助吧。” “谁要跟你互相帮助啊废物,老子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快点回去躲在被窝里哭吧。” “我拒绝,我要去找太宰君,而且小胜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两道影子在路灯的照应下拖得越来越长,他们吵吵嚷嚷,走向与家相反的方向。 [什么是英雄?] [英雄是笨蛋,是明明知道危险还要向火堆里冲的人。] [英雄是想要拯救一个人的,另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 “咔嚓咔嚓——” “咔嚓——” 照相机在不断闪着,镁光灯打在相泽消太的脸上,他西装革履,松散的头发被撸到脑后。他的脸色很差,男人的皮肤本来不算是白,透着股黄种人特有的橘,但总体而言都是健康的肤色。现在却不一样了,在上台之前,他的脸发灰,看上去暗淡又憔悴,午夜看着直叹气,最后还是联合化妆师,帮他上了点粉底与腮红。 “没事吧,橡皮头?”午夜说,“你看上去很不好。”憔悴得像鬼。 “我没问题。”男人生硬地点头说,他站起身,午夜才发现原来橡皮头的身量是高的,他像座山,不如欧鲁迈特巍峨,却依旧如同南北极海面上泥古不化的冰,只能融化却永远不会被击碎。 相泽消太推开了门。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闪光灯闪个不停,他有干眼症,比起寻常人要更不舒服,眼眶里的生理盐水蒸干了,眼球干涩得不行。根津校长坐在左边,但他太小了,人类会本能忽视小型哺乳动物,记者的敌意媒体的问题都朝相泽消太蜂拥而至。 “请问太宰治在校内是否有什么诡异举动。” “雄英高中是出于怎样的顾虑把他招入?” “是为了监视?”“他是怎样的学生?”“对于出了世纪末敌人这一点,雄英高中将会作出什么反应?” “他在的同班同学皆已遇袭,校方的英雄会出动抓捕他吗?” “————” 话筒线被扯动了,发出让人极度不愉快的嗡鸣声,相泽消太凑近话筒开口了:“太宰同学在校成绩优异,与同学友爱,是全校成绩排名第一的优秀学生。”开口第一句话令全场哗然。 “视频资料的真伪我方会验证,但在此阶段,关于他是否触犯法律这一点还不可下定论,我们正在等待警方的检查以及致力于搜集更多资料。” “现阶段,太宰同学被敌联盟绑架,我方的第一任务是营救他,以上,就是雄英高中的态度。”相泽消太冷静近乎于冷酷,比起人,他更像是钢铁构筑而成的机器人,生冷、不好说话,同时永远不会被打倒。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想,[这是我作为朋友,作为师长,现阶段唯一能为你做的。] 一切都为了在不远的将来,绝对会到来的黎明。 [什么是老师?] [老师是教导你的人,是批评你的人,是将你领上正路的人,是保护你的人。] [是给予学生信任的人。] …… 太宰很惬意。 敌联盟总部的条件不太好,家的温馨味道是肯定没有的,光线又暗沉,沙发也是旧的,弹性不佳,但真比较的话,太宰的家说不定要更加冷硬些,除了床与桌椅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沙发的弹簧垫都要比他的床垫更柔软。 渡我被身子很喜欢太宰,是正面的喜欢,说不定也想要他的血,却也按捺着没有那么做,她问太宰需要什么,太宰想了想回道:“给我本本子,还有一支笔。” “哦哦,是那个对吧。”渡我被身子还挺清楚太宰的习惯,“就是作家随身都会带本子和笔,把灵感记录下来。” “差不多吧。”太宰耸肩,“你也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了,连个口袋都没有,当然不会带着纸跟笔。” “好的好的。”渡我被身子对他不切合实际的要求表现出了百分之一万的配合,“我书包在这,”她说,“里面有没有用过的本子还有我的文具袋。” “有课本吗?”太宰笑问。 “当然不会有。”渡我被身子说,“我只是喜欢当女高中生。”真的学习,她才不会有时间。 纸跟笔很快就找出来了,他盘腿窝在沙发里,姿势跟渡我差不多,只不过后者的膝盖并在一起,是另种姿势的抱膝,笔流畅地在纸张上行走,发出“沙沙沙”的声。 两人头顶吊着电扇,它转动得缓慢,扇叶倒没有嘎吱嘎吱响,却总归不够安静,死柄木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会儿,等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靠在沙发上。 黑雾看不下去了,他给太宰指挥得团团转,回来时又看见两人如此,简直把敌联盟当成了自己家。他的性格还是平和的,倘若没有跟afo一起做番大事,恐怕会成为朝五晚九的公司职员,太宰在黑雾的心中是个危险人物,他擅自不敢接触,于是便看向了房间中的另一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死柄木边上,寻求虚无缥缈的安定感。 “你去说说他。”他小声对死柄木说,“或者你有什么想要告诉他的就快点说,别拖了。”太宰捉摸不透的行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死柄木还是一言不发,渡我被身子却不让他逃跑了,她本是好心的,在从学校逃离之后渡我被身子就按照想要的样子活,想要哭就哭,想要笑就笑,喜欢鲜血就去攫取争夺,她的内在与外在是完全相同的:“吊君!”她挥舞着手,可爱而充满元气,“你不是跟治君有话说吗,快点过来。” 黑雾在死柄木身后推了一把,力气很小,宛若催促。而当事人,他顺应着心中胆怯的回应向前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站定在太宰身前。 那不像是死柄木,反而像个沉默的孩子,像他小时候才来到afo这里时的样子。 “那么,吊君。”太宰停下了笔,“大费周章地请我来,究竟想要做什么?”死柄木似乎想说话,他却没有给对方机会,直接一股脑儿地将他心里想着的那些事全都摊在对方面前,“难不成觉得让我在英雄那边过不下去,就一定会到你这里?” [是啊,没错,他就是那么想的。]渡我被身子在心里补充。 [皮肤,又开始痒了。] 死柄木尚未说什么,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放在脖颈那,不受控制地抓挠着。 太宰看见他的动作了,却没有停下,他用语言一点儿一点儿地逼迫他,把他逼迫到墙角,到角落,“如果是以过去做对比,还算是有进步。”他冷酷又高高在上地点评着,“但说到底,你的计划还是太粗糙了。”他说,“如果你仔细看看法律就知道,那些过去的视频早就过了法律的追诉期,更何况我当时的年龄根本就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限度内,你做的那些事儿,不过只能掀起一时的风浪,社会性死亡是暂时的。” 他微笑着说:“会有人同情我,就像会有人恨我有人爱我一样,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淀,我还是那个我,”他轻快地说,“对作家来说,这说不定会是个能将我推至更高峰的好事。” [闭嘴!] [闭嘴!] “闭嘴!”死柄木他真的说出来了,太宰治却不准备停,“你知道网民的记忆能维持多时间吗?”他笑着问,“他们记住我的时间,就跟记住你的时间一样长。” “而你已经被遗忘了。” “被他们遗忘了,也被我遗忘了。” “!”死柄木不说话了,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同时还在他的皮肤上抠挖抓挠,死皮屑落下来,苍白的皮肤上多出无数道红痕,他的瞳孔不自觉地缩小,像是野兽一样,脸上满是让人不愉快的癫狂,渡我被身子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看手机,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啊,糟糕了。]她想,[被戳中死穴了。] 为什么想要找到太宰,为什么要把他拉过来,为什么不敢跟他说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津岛修治是我的玩伴,是老师给我找来的玩伴,我们是相似的人,都喜欢毁灭,都跟寻常人不一样,都应该都应该站在英雄的另一边。] [为什么要跟英雄在一起,为什么要沐浴在阳光下,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津岛修治,为什么要叫太宰治,为什么不肯跟我一道,为什么要遗忘我。] [为什么要遗忘我?] 太宰治用津岛修治特有的,嘲讽而鄙夷的眼神看向他:“真让人恶心啊。”他说,“我最讨厌小孩子了,而你还是那个样子,只会发小孩子脾气,独占欲强还蠢笨,偏偏以为世界都是围着你转的。”他叹了口气说,“思考得太浅薄了,明明只是那样不够深入的计划,却以为自己能够打到我,能够战胜我。” “这样会让我感到恶心。”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看来,谈判好像破裂了。”不熟悉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黑雾不曾警惕,渡我被身子却从沙发上一跃而下,拔出了她最爱的刀具。 谁? “还记得afo先生是怎么教导你的吗,吊?”医生说,“崩坏一切让你感到不愉快的东西、物、人。” “你本不应该对津岛修治有执念。”他说,“毕竟在你的个性面前,万事万物都将归于虚无。” “个性代表着一个人的本源。”他将一把匕首塞进死柄木的掌中,“即使暂时无法使用,本源所代表的精神也不会消失,你就是那个该毁灭一切的人。”他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先生也在看着你。” “杀了他,你会变得更强大。” 医生说:“这也是afo先生希望的。” 近处,传来清脆的笑声。 太宰他,笑了。 [我们会去爱、去恨、去伤害、去担忧,以关切之语去抚慰,以辛辣的嘲讽去批判,以杀意掩盖失落、绝望、憎恨与爱。] [为何会如此矛盾?因为我是人。] [真好啊。] [真羡慕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99%] 第97章 游戏厅坐落在一小型商业街内,周围尽是些小商品店与酒吧,业主与少量住户已被清空了,方圆几里只见英雄跟警察。霍克斯与歌利亚分在一起,做参谋的显然动机不良,或许想看看这对曾经的同事,后来的英雄与敌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说是觉得他们能够配合默契而一起负责此战区,歌利亚是绝对不信的。 太宰传递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敌联盟的藏身之处,随后就销声匿迹了,一切布置都已经到位,接下来只要等就可以。 他看着不远处的小灰楼,给自己点了根烟,烟头明明灭灭,这倒无所谓,反正他们并不需要隐蔽自身,悠扬的烟顺着晚风一路向上飘。 “你以前不抽烟。”霍克斯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又或者说是今早,时针已经迈过零点,又是新的一天。 “才学会的。”歌利亚说,他很平静,而他身边的霍克斯也是如此,夜晚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那是张扑克牌一样看不出喜怒的脸,在很短的时间内,两人都发生了大改变,霍克斯更成熟了,而歌利亚他几乎成为了另一个人。 只有本源从未有过变化。 “你跟我说实话。”霍克斯说,他闻到了烟味,那不大让人舒服,至于歌利亚藏在烟火后的脸,就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了,“太宰,”他顿了一下,刚才的名字念得太含糊,“太宰他是不是准备……”自杀?死? 歌利亚忽然把烟头扔了,平整的天穹裂开一条大口,脑无一头接着一头向下跳,英雄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地面发动第一波攻击,一时间,半空被各色的光照亮了,耀眼的火花绽放在脑无身上,他们有些发出了尖锐的啼叫声,有些则呼啸着向下坠落。 “把它们都干掉。”他潇洒地抽出武、士刀,“然后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如果你有什么想问你的朋友,就坦诚点,不要绕过任何人,直接问他、直接告诉他。”刀刃斜刺入脑无的脖颈,“太宰会听的。” [他是的胆小的人。] [重视自己的朋友,却偏偏不敢跟他们说。] [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里,还有谁比他更胆小吗?] …… [杀了、津岛修治?] 死柄木的眼球无意识地转动,手指节更是神经质地一抽一抽,他向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渡我被身子向下看,注意到他脚边上最浅的一层地板面,已悄无声息地风化了。 “喂喂,什么情况。”她再也坐不住了,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女高中生的裙子跳动一下,却精妙地遮住了绝对领域,几把刀被从刀套子里拔、出来,握在手里,渡我被身子挡在太宰治的面前,兴致缺缺地看向死柄木吊,“不是说找治君一起来打游戏的吗,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她不满地抱怨,“而且为什么要听那个小老头的话啊!” [杀意来得太突然了。]她嘴上抱怨心里却有思量,渡我被身子对他人的情绪相当敏感,她知道,刚才死柄木确实被煽动了。 她回头,递给太宰治一个隐晦的眼神。 [快点跑吧。]她用眼神说着,[别真在这里被吊君干掉了。] 太宰治反对她眨巴眨巴眼睛,在危急关头还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魅力。后者意外地放松下来:[啧,按照治君的脑子,这一切不会都是他计划好的吧?]想着想着遂又有些不爽,继以杀意蓬勃的眼神看向医生,仿佛在质问,你对吊君做了什么? 医生带着小圆眼镜,看上去像幅潜水镜,镜框后的松紧带把他皮肤勒得凹陷下去,表情是绝对看不清的,但他眼神的落点在死柄木身上,无声的催促让死柄木吊发动了能力,向前走两步,地板上烙印出一枚枚脚印。 太宰治没有跑,正相反,他伸手拽了渡我被身子一把,与她调换位置,现在他与死柄木之间的距离不过就几根手指长,刀尖随时随地能够没入他的胸膛。 他脸上带着死柄木常见的笑容,津岛修治就是那么笑的,仿佛看破了一切,像是来自两千年前的神佛:“我回来的原因不是很多,但你是其中一个。”花言巧语让死柄木的心漏了一拍,“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个性很有趣,至于本人的天赋或许不是那么优秀,却也是可造之材。”他讲,“所以我告诉你,人要学会思考,思考才能进化,人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嘴,只有克制了,才能成为人。” [你是那么说的。]死柄木在心中薄凉地想,[跟老师教导我的完全相反。] 绝大多数时候,他将太宰曾经说的那些话抛至脑后,听afo的教诲,但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不可以忘记,它们在心中留下了一株小小的芽。 “但是现在,你告诉我……”他的右手伸直抚弄上了死柄木干枯如同稻草一般的头发,但是左手却恶狠狠地拧成拳头,快准狠地殴打在对方柔软的腹部。 “!” “啊。” “!!” 在现场的人,没有一人想到太宰会这么做,以至于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医生的身材矮小得过分,只能在远处无力地看着,偶尔说出一两句“喂,你干什么”,连冲上去都显得无能为力。至于黑雾,刚才被借走了,执行afo给予他的秘密任务,直到这个点还没回来。 渡我被身子看得津津有味,她又蹲回了沙发上,看死柄木被拳打脚踢:“下手稍微轻一点啊治君。”偶尔还说一两句风凉话。 [嘛,没想到治君身手会这么好就是了。] “你被养歪了,吊。”太宰治毫不留情地踹他,“如果相处时间长些,我说不定还有把你纠正过来的兴致,但现在时间紧迫,能留给你的就这么点儿。”他说,“到了最后关头,我好像也变得有点急迫,倘若换个场合,我还不一定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手下被殴打的人,自始自终都没有还手的意图,他只是徒劳地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脸。 [为什么不还手?] 死柄木自己也搞不清。 “稍微生出点自己的思想吧。”他抓着死柄木的头发,后者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被拎起来了,满脑子都是“疼疼疼疼疼”“你这个混蛋,在做什么”。 “杀人、崩坏、毁灭,这事情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说,“但在做之前起码保证干的每一件事都出自本心,都是你想要做的,都是你必要做的。” “而不是其他人所期望的,是其他人希望你那么做的。”太宰的语调平板,没有失望也没有高兴,“等你搞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时,就知道,为什么‘津岛修治’死了。” 死柄木的身体跳弹了一下,却无力站起来。 “好了。”他把死柄木扔在地上说,“帮我一个忙,被身子酱。” “暂时先把那个小老头看住了,别让他坏事。”他走近渡我被身子,把刚在还在“沙沙沙”写的本子塞进她的怀里,“如果有人来了,记得帮我把本子给他们。”他轻描淡写道,“今天之后,敌联盟差不多就不在了,如果不知道去哪里比较好的话,找歌利亚吧。” “哎——”渡我被身子拖长了声音,“我不要,他看上去就是很难搞的类型。”歌利亚是英雄,是堕落成敌人之后还有一大堆条条框框的反英雄。渡我被身子不一样,她喜欢鲜血、混乱与无序,看视频的时候是被斯坦因与歌利亚震撼到了没错,但勾得她心中小鹿乱撞的只有暴力相关的部分。 太宰却说:“你可以找他试试看。” “歌利亚已经跟原来不同了,他什么都能容纳下,如果不喜欢他了,就再离开。”渡我被身子这才发现,他把一切人的归宿都安排好了。 “好吧好吧。”她嘟囔着说,“你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简直像是遗嘱托付。” 太宰只是微笑。 “这个。”渡我被身子举起了笔记本,“我要看你写了什么。” “笔记本没有封口。”后者耸耸肩,“只要交给合适的人就足够了。” 他没搞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是信步向外走,医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阻拦他。 推开咯吱作响的老旧门扉,迎着漆黑的漫漫长夜,太宰治伸出双手,几乎是在拥抱。 ——他在拥抱黑暗。 …… afo一脚踏出黑雾圈,源源不断的脑无是急先锋,已经让小半座城市投入火海,大部分市民得以及时避难,藏入防空洞。 防空洞的顶端吊着电视机,让市民可以全方位地看这场战斗,事到如今,大众必须知道他们拥有共同的扰乱社会的敌人afo。 “喂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地洞里的市民爆发了,对每个人而言,今天都注定是信息量过载并且漫长的一天。 暴躁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对巡逻的警察说:“什么afo?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过我们,好歹我们是纳税人好吧?有社会公敌在难道我们没有知情权吗?” “先生,请你冷静。”警察说,“快点坐下。” 此时脑无正好在天空中盘旋,他张开嘴巴,冲击波横扫大地,地底受到波及,站着的人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雄英的记者会如期召开,也有人打开手机看他们的说法,显然,太宰治的罪行跟afo完全割裂开了,有些人满意,有些人不满,有些人只牵挂自己的安危,防空洞成了一座鸭子堂,人像畜生一样被关在里面,吵吵闹闹。 年幼的孩子很不解,他理解不了眼下的状况,只能对妈妈说:“有敌人吗?为什么欧鲁迈特不出现打败他?”他天真地说,“只要欧鲁迈特打败他,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她的妈妈看了眼头顶的屏幕,正好是欧鲁迈特,那些被称作是脑无的怪物像潮水,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把欧鲁迈特团团围住,他已经陷入了苦战。 地表上的每一位英雄都是如此。 妈妈紧紧抱住孩子的后脑勺说:“会的,欧鲁迈特一定会打败敌人。”她的心却在动摇。 [我们真的能胜利吗?] …… 废墟、火、脑无、英雄、敌人。 高楼倒塌,英雄的个性或者是脑无的个性撞击在钢筋混凝土构件而成的庞然大物上,石砖、细碎的玻璃与粉尘从高空坠落,有的撞入花丛中,有的就落在太宰治的脚边。 他在战火之中闲庭散步,精妙地避开了每一道攻击,以及附加产品,偶尔路过一些呈现三角形状堆积在一起的石板,黑红色的血从石板的缝隙中缓缓流出,一只手卡在缝里,无力地向下弯折。 那是谁的手?是脑无的,还是英雄的,亦或者是无辜百姓的? [我见过这情景。] 他眯起眼睛,开始哼起歌,嗓音是轻柔的,当嗓音被音符重新编织过后却变成了激昂的马赛曲,以他的音乐审美自然不会喜欢法国的革命歌曲,但是有人喜欢,正田宏义身上怀揣着武家精神,却又受到了西方英雄主义的文化侵略,他的反英雄主义中包括了多家的思想,曾经发生在法国俄罗斯还有其他国家的革命深深震撼着他,成为缔造他灵魂的一部分。 马赛曲是他最喜欢的歌,津岛修治更偏好华丽的古典乐,每次听他哼唱的时候总要皱眉头。 哭声、喊声、呼救声,为他的乐曲伴奏,音符逐渐向上攀升,还差一点儿都要到激昂的顶峰,太宰治的脚踩在铁皮楼梯上,发出“哐哐哐”的脆响。 正田宏义重伤的那天也这样,城市化为一片火海,死伤人无数,英雄与敌人都四处奔走着,在自然力面前个人的力量不值得一提。 在从天而降的巨石面前人类的身躯显得无比渺小,如果是拥有巨大化个性的英雄说不定能承受住那一切,正田宏义却差点,他的武、士刀切开石头就像是切开一块豆腐,但那把刀却在灾害中折断了,于是乎他赤手空拳,把身体完成拱形,以坚不可摧的铁塔姿态护着身下的人。 孩子活了下来,而他介于生存与死亡之间。 “哐哐哐——” “哐哐——” “滴答滴答。”液体落在了台阶上。 英雄之塔与东京铁塔遥遥相望,这座铁塔建立在二十一年前,为了庆祝第一名英雄的横空出世,长夜将尽,混乱的日本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宁,有英雄与敌人作战,百姓的生活达到了相对的和平与稳定。人民将他们的感谢化身为实物,国家响应国民的要求在重新焕发生机的东京都建立了这座塔。 ——人民英雄之塔。 塔很高,比东京铁塔还要高,他站在半山腰,身边只有云与风。 /让我们高举自由旗帜,让敌人匍匐在脚底下。/ 耳边几乎传来正田宏义的歌声,是那么的激昂且恢宏。 “我就知道。”他鸟瞰大半座东京城,身后却偏偏传来afo令人恶心的声音,“吊果然没能照我说的做。”他不懂看气氛,说出来的话更像个十足的反派,“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 afo说:“你应该感到快慰,津岛修治君。”他说,“为了找到你,我甚至提前放出了脑无,要知道他们原本是我留给吊的大礼。” /让敌人匍匐在脚底下,听我们凯旋的歌声!/ “你没有去找欧鲁迈特吗?”太宰治的双手撑在英雄之塔的栏杆上,风灌进耳朵里,他声音不大,却知道afo有办法听见他说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先跟他打。” “不,事实上,我们战斗过了。”afo咧开嘴,雪白的牙齿外露,“不过他用了太长时间的个性,已经落败了。” …… “啊。” 渡我被身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她还在敌联盟的大本营里,医生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生死未知。死柄木仰头躺在地上,活着却像是死了。 太宰把他打得很凶,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老旧的电视机还在运作,刚才渡我被身子特别站起来,把电视打开了,正巧在播报afo对欧鲁迈特的片段。 如果两人都在全盛时期的话,战斗结果是五五分,但欧鲁迈特已经忙了一天,个性使用时间本就所剩无几,而afo又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肯跟他耗,众目睽睽之下,英雄的身体在白雾中缩小了数倍,让她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喂喂,吊!”她无不兴奋地说,“欧鲁迈特输了!” 死柄木还是躺在地上,毫无动静。 渡我被身子走到窗边,挑起门帘看外界,英雄们都被脑无牵制住了,如果她一个人单纯跑的话,想要从这里逃出去还挺简单,只可惜死柄木的状态不大对劲,带着他一起跑是不可能的,丢在这里也显得有失公道,她嘟嘟囔囔说:“切,只能希望那些人真记得我们。”太宰治走之前告诉她,歌利亚会派人来接应。 窝在屋子里看直播很无聊,欧鲁迈特失败后就没有什么能够牵动渡我被身子心神了,她本来就不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英雄的牺牲指挥让她觉得无聊,至于afo,她对老爷子也不感兴趣。 想来想去,还是窝在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读太宰写的字。 这是一封信。 /长枝敬启: 写在之前,这是我寄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姑且相信被身子会交给合适的人,再替我寄送给你,还记得我们之间五日的时差吗,现在想想,在离开后五天收到最后一封信,无论怎样看都是极浪漫的一件事。 人真是多变的生物啊,想想看上午我还在同你抱怨,说很羡慕你的大胆羡慕你的勇气,惊叹于在受过创伤后还愿意活下来这件事,仔细想想过后,却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活在人世上,都是要受苦受难的。我现在坐在沙发上,正对面开了扇窗,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一片火海,一些房子倒塌了,一些仍然肃立着,许多英雄死了,普通人也是那样。‘武士的生命就像是樱花,绚烂过后就迎来凋零’这是句很好的话,英雄的一生好像也是那样,但英雄的友人与亲人,在他们死后会蒙受多大的痛楚,这大概是英雄本人也想不到的。 还有那些丧生人的亲属,为什么在失去了最爱的人之后还能苟活于世?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甚至因此而对你十分赞叹,不过既然身为人,就应该有活下去的韧性吧? 真正的胆小鬼,是我才对。 我蜷缩在壳子里,不想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想回应其他人的善意,对我而言,光是回应一个人的期待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阿宏希望我成为英雄,很抱歉的是,我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成为那种救助别人因此而获得快乐的人,当我活着的时候,就在不断地制造不幸,给其他人添麻烦,倘若说是成为英雄,唯一的机会可能就是我的死亡了。 我希望我死的时候,能够带走一部分的黑暗,让社会迎来短暂的喘息,即目前而言,这件事情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到。/ 信还没有看完,但渡我被身子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她当然是不会哭的,渡我被身子与太宰治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到能为对方流泪的地步,但她还是觉得很惋惜。 “治君明明是那么好一个人。”她说,“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啊。” [你帮助的人,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轰隆——” 门忽然被撞破了,爆破的个性作用在木头上,火花四溅、烟尘满天飞,渡我被身子咳嗽了好几声:“喂喂,就算是来救我们的人,动作也太粗鲁了!” “哈?”爆豪不爽的声音塞满了室内,“谁来救你们的啊,敌联盟的混蛋!” “什么嘛。”渡我被身子撇撇嘴,“原来是你啊。”她将一目十行扫完的本子高高抛在半空中,爆豪胜己严正以待。 “收好吧,这是治君留下来的东西。”听见她的话,爆豪的视线被笔记本下意识地拽着走,而她趁机一把捞起死柄木吊,破窗而出。 “记得把它寄给合适的人啊!” 本子,落在了爆豪的怀里,风掀起首页,让纸张暂留在渡我被身子打开的位置。 /请不要为了我的离去而难过。/ /我终于可以去见,我想要见的人了。/ 这是信的倒数第二句话。 …… “我很喜欢英雄之塔。”太宰治转过身来,正面对afo,“它象征着英雄时代的建立,还有英雄时代的衰落。”一边说着,他还一边走近afo,后者并不是很害怕,他带着枪械,这些对普通人来说脆弱至极的小玩意儿可以随时至太宰于死地。有了他们,afo根本不需要畏惧太宰治。 “你已经见证了英雄时代的衰弱了吗?”afo摆出恍然大悟的虚假模样,“啊,没错,欧鲁迈特已经不行了,全国人民都看见了他失去个性的样子,而且等今晚过后,整个日本的英雄都应该大受打击吧,从这角度来看,全盛的英雄时代真的结束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afo问。 太宰露出一神秘的微笑:“还有一件事。” “嘭——”子弹穿胸而过,太宰治的身体向后仰着,血花从洞口迸溅出来,一些洒在了afo的脸上。 “抱歉了。”afo还是用假惺惺的声音说,“我并不想听。” “哐当——”点火的小装置落在地上,爆起一两朵细小的火花。 “嗯?”afo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点儿血花落在他身上,本不应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太宰的个性是消除没错,然而一旦血液细胞离开了人体,个性就不能作用,个性因子会失活。 [除非,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自己的个性因子一直“活”下去。] afo的身体开始崩溃了,从内部向外,他的肉、体迅速地腐朽老化,一滴血的力量有这么大吗? 热气从脚下传来,蒸腾他的脚底板,落在地上的那点儿火星,忽然变成了燎原大火,他们顺着一条早已埋伏好的燃料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英雄之塔下蹿。 “嘀嗒——” “嘀嗒——” 太宰从英雄之塔的一楼向上爬,他走了多少步,就留下了多少燃料。 他猛地回头,想要看看中弹的人,却发现他已经被火光包围住了。 [这就是我想要跟你说的话。] [大概在一年前,波澈君他们发现了一种物质,原理就不用多说了,反正将它制成胶囊摄入人体中,就能让人身体内的个性因子在短时间内保证相当强的活性。 而在高活性下,我的血液,我的细胞,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成为消除个性的引。] [我的个性本来就很无解,它的延伸性就算我都无法预料,举个例子,倘若一个拥有个性的人碰到我的衣服,那么他的个性也会一并被消除,基于此再展开一些调查,发现火做媒介包裹着我,那触碰到火焰的人,也一样会被消除个性。] [这已经触碰到神的领域了,如果父亲尚在世的话,绝对会这么说。] 英雄之塔,倒塌了。 …… 绿谷出久拼尽全力,穿过脑无与英雄,穿过平整的街道与废墟,高耸入云的铁塔被火焰包裹着,它在肢解,在倒塌,无数裹着火焰的重物落地,你分不清楚那是人,还是金属。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灵魂一起吐出来的吼声:“太宰——!!!” …… “!”远在九州的小早川明美忽然顿了一下,她才刚刚保护了一群孩子,从脑无的爪下。 无端的心梗从胸口处扩散。 [太宰……君?] …… 一簇、两簇、三簇……火花仿佛有意识似的,落在了脑无的身上,它们不仅仅是单纯的火焰了,像是普罗米修斯从奥林匹斯山上偷下来的圣火,每一团中都积聚着人类的未来。 火落在脑无的身上,它们发出一声声垂死时特有的尖锐好叫,花样百出的个性从身上褪去了,一道白光闪过,脑无忠于褪下怪物的外皮,恢复了人类应有的面貌。 歌利亚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在英雄们迟疑的时刻砍下了人类的头颅,而他带来的那些人,那些支援的人都一言不发,抓住关键的机会,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霍克斯停手了,他盯着歌利亚的脸,喉结不断滚动,迟疑说:“你……” “嘀嗒——” 血混着泪,落在泥土里。 …… 相泽消太走出演播间,他站在窗边给自己点了烟,东边的天猛地爆发出一阵红光,有什么在燃烧。 是英雄之塔! 他一秒都没迟疑,撒腿奔了出去,就连皮鞋也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 爆豪留在屋子里,他面目狰狞,两手撕扯着笔记本,手背上全是凸起的青筋,书页给他扯得太平整了,只要再加一点点的力气,脆弱的白纸绝对会被他扯成两半。 他的眼睛在喷火。 “这家伙……”上下牙齿凑在一起,开开合合,快要把肉给撕碎了。 /感谢一切给予我爱的人。/ /作为太宰治,我度过了非常幸福的一生。/ …… 太宰治躺在黑暗里。 他知道这是哪里,日本人往往把它称为三途川,死去的人会在在这里往生。还有些人,他们明明死了很久,却也会侯在这,或许是有什么想要见的人吧,生前死后都牵挂在心里,非要等着一起走不可。 他来过这里好几次,在新旅程开始之前,三途川是暂时也是最后的休息站。 “修治、修治。”他忽然听见耳边上有人在轻轻催促着,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调子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睁开眼皮,看向眼前的人。 正田宏义还是那样,懒洋洋的,胡子拉渣,他叼了根烟,啊,原来冥河边上也有烟吗?正田宏义蹲着看自己,面带苦恼之色,仿佛在说“你怎么就下来了”。 “你怎么就下来了?”他果然说了,“我还希望你能再过个几十年才下来。” 太宰却没说什么,他伸出手,拽住正田宏义的袖子:“我把你的遗愿清单完成了。”他的眼中有星星在闪烁,“建立会社也好,跟朋友出去玩也好,还是成为英雄也好。”他打了个顿,“应该是成为英雄了吧,没有比那更好的死法了。” 听见他的话,正田宏义叹了口气,宽大的手非常无奈地在他的脑袋上揉了几把:“那根本就无所谓。”话也说得像在喟叹,“重点是,你过得好吗,过得快乐吗?” 太宰治微笑着说;“我交到了各种各样的朋友,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爱。”他轻声说,“因为这些人,我度过了非常幸福的一生。” “好吧。”正田宏义把他拉起来,“一起走吧。” 男人很高,比太宰治还高了一个头,他的身材很魁梧,站在少年身边,牵着他的手,就像是再可靠不过的父亲:“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他说,“你大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好。”太宰说。 [很抱歉,各位。] [还有,谢谢你们。] [生而为人,我很幸福。]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100%] #小英雄:英雄失格,完# ——人类这种生物,只要有点微小的幸福,就足够感到快慰。 如此看来,你一定是人吧。 第98章 一日。 歌利亚。 “喂!”年轻气盛的英雄几乎要扑上去撕扯歌利亚胸口前的衣服,他看上去气坏了。歌利亚身边的人眼疾手快,霍克斯无言地拦住这位英雄。 指着一地的人头,他几乎不能呼吸,脑无的身体还是人的模样,裹挟着太宰细胞的火焰还在大地上跃动,年轻的英雄刚才见证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忽然恢复神智的束手无策的人,在枪林弹雨中失去性命,死前还维持着无辜或者错愕的表情,至于歌利亚眼前的人,则通通被、干脆利落砍下头颅,不管是求饶也好恐惧也罢,没有商讨的余地。 英雄们当然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无法对同类挥刀,如果那样的话,不就成了刽子手?一些英雄在进行了短暂的商讨后用特制的绷带束缚住脑无的手脚,然而在不经意时,活生生的人却又被刺杀死了。 动手的当然是歌利亚的党羽,他不留活口。 如此惨无人道的酷刑,被人指摘也是无可厚非的。 歌利亚冷冰冰的,他把刀刃上的血摔落,归刀入鞘,霍克斯在旁边看着,心中想:[他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歌利亚,正义,迂腐,还有点冲动,关键时刻偶尔会优柔寡断,若时间颠倒,看见未来自己的行为,过去的歌利亚一定会冲上去问责。 霍克斯不禁想:[他跟太宰,究竟学了什么啊。] “他们也是受害者啊。”年轻的英雄说,“你没看见吗,他们刚才已经变回人了,是活生生会求救的人,只要趁此机会把他们束缚起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说,“送到医院的话,说不定有变回原样的机会。”但他们已经死了,受害者在恐惧中死亡,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刽子手才会有的行为! 歌利亚冷冰冰地看英雄一眼,霍克斯以为他会说什么重话,会说对方实在太天真,却没想到他说:“这,很好。”他一字一顿地说,“英雄之所以是英雄,首先坚持的第一点就是不杀生。”他平静地说,“满怀同情,平等对待每一位受害者,不仇恨转嫁,是非常好的精神。”他的话中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努力下去,你会成为不错的英雄。” 那人也没想到歌利亚会如此回复,他眉头还是皱得死紧,话语中甚至带点狐疑,他在想歌利亚是不是在嘲讽他,只是说话的方式够高明,没有让他看出来:“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英雄。”歌利亚说,“我是敌人。” “敌人,有敌人的处理方式。” [以杀止杀,这是他贯彻心中正义的方式。] [不要给你的敌人留下哪怕一丝的余地。] …… 距离英雄塔倒塌已经有半个小时,场上的脑无基本上被清扫干净了,afo无法辨认的尸体也得到了回收,他是真死了。 至于太宰的尸体,目前没有找到,之后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数。 霍斯克翻开一些巨石,歌利亚在旁边搭把手,从战斗开始时,两人就是这样,不说一句话,却好像生出了默契。 “我说。”他忽然开口,打破僵局,手还在不断动作着,钢铁羽翼先插入石板缝隙中,随后两人手指跟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掀起钢筋混凝土做成的承重板,“你是不是知道,让脑无恢复成人的东西是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全身的力气随之一起松懈了。 歌利亚说:“你最好不要知道。”他用袖子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越擦越脏。 黑夜已经消失殆尽,东方传来一缕曙光,几乎所有人都恍惚着看向太阳升起之所,昨天的夜晚,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 霍克斯却犯轴了,他说:“如果我一定要知道。” 歌利亚斜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他用种毫无情感的了苍白口吻说,“黑市上总有些药物流通,比如说临时把个性变强的药。”他说,“原理都是大同小异的,短时间内迅速地分裂再生个性,或者让它们保持活性什么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太懂。” “我是说——”霍克斯忍不了了,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连带着翅膀上的钢羽也全部张开,“个性因子的拥有者是谁?!” 他眼睛怒张着,像是尊怒目金刚。 冷静与暴怒,歌利亚与霍克斯,两人的位置好像颠倒了,曾经脾气伙伴的人静得像一潭死水,而霍克斯,他本应该是骄傲又冷静的英雄,却发了疯。 “何必要知道。”歌利亚其实不如他看上去的冷静,悔恨的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火舌时不时舔舐他的心脏,无法掩盖的讥诮在话语中流露出端倪,“知道和平建立在太宰的骨与血、灵与肉、年轻的生命上,会让你感觉到愉快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近乎于嘶吼,这时候的歌利亚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头悲伤的野兽。 而他正在将自己的伤痛,传递给另外一个人。 霍克斯只能轻微地挪动自己的嘴皮子,但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有没有说话。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歌利亚的声音,他是在说话吗,实在对自己说话吗? “他是英雄没错。” “但我宁愿他不是。” [……] 霍克斯忽然想起老师教导他的话:“英雄的牺牲是崇高的。” [但如果崇高的牺牲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父母,又如何?] 他太年轻了,镰刀从未在他身边挥下,接触到的尽是些不屈不挠的努力,与战胜死亡的年轻。 “嘀嗒——” “嘀嗒——” 下雨了。 雨点蒸发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打湿了干燥的土地,也打湿了霍克斯的脸。 *** 十日。 心野长枝。 九州到东京不是很远,坐新干线要花费五小时二十一分,飞机则是一小时三十五分,算上从机场到市区的时间,也还是飞机更快。上午八时三十分,心野长枝准时站在了福冈的博多站内,她还是决定乘新干线去。 她将去东京参加一场葬礼,而手包里的东西无非就是少量的钱币、手机、一本书还有一封信。 今晚就要回九州,她参与了九州灾后重建的一些工作,很难脱开身。 心野长枝的心情还算事平稳,太宰的决定早在网路上传遍视频时就有预料,她与小早川明美接连徒劳地拨打电话,几十通还是上百通?总之数不清了,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至于让英雄塔坠落的大火,她们也没有亲眼看见,当时她在防空洞里抚慰群众,小早川干脆冲到第一线参与对脑无作战。 于是乎连他死的刹那都没有捕捉到,只能借助网络一边一边看复播。 平日乘早班车到东京的人不是很多,尤其现在东京尚处于修复的关键时期,其他地区的人不大肯过去,同排的另外三座位都是空的,心野长枝独占一静谧的空间。 她在读《长枝山竹》。 以她为原型的小说出版好几个月了,她却从来没读过,原因也很简单,对心野长枝来说阅读自己故事的改编本是很羞耻的一件事,至于重新回忆没有结果的恋爱,也不是个好选择,她甚至一度埋怨太宰“为什么要把那种无聊的故事写出来啊”,每次太宰都笑嘻嘻地搪塞“你不觉得这故事挺美的吗?” “我可没觉得。”她负气地回答,“我讨厌日式的美感,更讨厌樱花一样瞬间凋零的爱情。”她忿忿不平,“我喜欢荷花,我喜欢能够长时间盛放的花朵,还留下好吃的莲藕。” “别那么说啊。”太宰早就看出她的心口不一,“那样的话,我的书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众所周知,心野长枝喜欢阅读他的书。 现在再把当时的记忆挑出来看,竟也觉得十分有趣味了。 心野长枝看书时很平静,倒不是说她忽然能够接受过往,接受完整的自己,只是她将阅读变成了独特的缅怀方式,她看了一会儿书,只觉得胸口积累了沉甸甸的郁气,就把太宰寄过来的最后一封信拿出来读。 [五日的时差,是件很浪漫的事。] [当收到信的时候,会感觉我还活着,我还活在文字里。] 爆豪胜己跟绿谷出久一同回到沙滩,把写了一半的信挖出来,随后与渡我被身子传递的几张纸拼接在一起,寄给应该收到的人,寄送的过程中难免看到上面的文字,两位小英雄的心情不得而知,但心野长枝看了之后,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情感,愤怒、悲伤、沉痛、感怀、释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到头来却无法用言语表现,只是鼻头一酸,再用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忿忿地骂一声:“太宰,真是混蛋。” 长枝下车了,她实在是个标志的美人,比电视上见到的明星还要好看得多,此时又穿着哥特式的黑裙子,裙摆蓬松,袖子上都是写缎带花边。路上人见到她不免要多看两眼,哪怕是停顿三十秒拿出手机查路线,都有热心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长枝一一婉拒了。 换任何一人的葬礼她都不可能这样穿过去,但太宰说了,他喜欢美丽的女性,女孩子穿得漂漂亮亮会让他更快乐,以至于他自己参加别人的葬礼也从来不西装革履,更多穿着黑风衣。 于是他的葬礼上,别人也要那么穿。 …… 墓园的位置选了很久,有人说葬在津岛家的地方,但胖胖橡胶说他恐怕不想安眠在那,太宰的朋友们讨论了半天,觉得要跟正田宏义葬在一起是最好的,可惜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人的尸体收在哪里,也有人说回静冈好了,但太宰似乎又不是静冈人。 到头来绿谷出久坚持说:“请让他葬在英雄碑。”历史上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都在那,欧鲁迈特早就在英雄碑预定了一个位置。 当抛弃了那些对太宰的憧憬,因自卑而产生的裹足不前之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太宰治究竟是怎样的人,连带着对自己的判断也变得不容置疑起来。 绿谷出久笃定说:“他会同意葬在那的,起码不会不愉快。” “他是以英雄的身份逝去的。” “真难办啊。”面对绿谷他们的要求,官员却说,“英雄碑是对外开放的,因此每位葬在其中的英雄都必须有相应的功绩才行。”他注意到了英雄们不太对劲的眼神,赶忙说,“倒不是说津岛修治君……” “是太宰。”相泽消太说,“是太宰治。” “好吧。”小官员缩了下脖子,他显然很害怕,“太宰、太宰治君。”他喘了会儿气,才得以接着传达上级的指示,“就太宰君的功绩而言,到底是救了整座东京,绝对是能够被葬在英雄碑那里的,但是他的国民评价,却还不是很好。”他讲,“我们虽然安排了24小时巡逻,但游客是防不胜防的,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公信力不足的英雄被葬在那儿,然后墓碑被人在夜晚涂鸦,如果太宰君葬在那里的话,肯定是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的。”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仇恨他的人不少。” 欧鲁迈特也在此次会议中出场,他的身体很差,说一句话就要喘息三四下,因此也没有人敢打断他的发言:“那你们的处理方式是?” 他清楚官僚的作派,既然说可以葬,肯定是可以的,只是看怎么操作。 “先下葬,但不刻碑。”小官员说出了惹人生厌的话,但他也只是上级的传声筒,“我们是这么考虑的,等到太宰治君的恶评淡去,再刻上他的名字。”他露出了个略显讨好的笑容,“你们看怎么样?” 这侮辱本不能被人接受,哪里知道小庄速编辑在整理太宰的遗物时竟然在桌上发现了遗书,连死后的事都预料好了,当然提到了英雄碑的事。 “刻字就交给以后的人吧。”他留下了一句调皮话。 [这混蛋,竟然连自己的墓碑都计划好了。] …… 葬礼在一个艳阳天举行。 天气实在是很好,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冲破稀薄的云层,连人心底深处的那点儿黑暗都能驱散。 这实在不是悲戚的一天。 心野长枝本以为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会开得像小型聚会,结果却发现,来的人一点也不少。 她和小早川明美算一派的,但是后者前几天就来东京了,还有绿谷出久一众雄英的学生,相泽消太等雄英的老师,歌利亚带来的崇拜者,渡我被身子之类的敌人……连带着上杉潜幸之流的政客都到场了,首相先生还来兜弯。 [可真是大场面。] 她陡生出一股不满,想要掀开灵柩对着衣冠冢大喊:你这个骗子,不是说自己朋友很少没人牵挂吗?现在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人吗? 欧鲁迈特都来给你送行了! 因此盛况,英雄碑今日不对外开放,若有游客来了,准会惊于是有什么大英雄逝世了,才会有这么多人到场。 在场的人中有一半是心野长枝不认识的,另一半她认识,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与一没见过面的青年正面撞上了,他们都拿着太宰未公开的手稿,要上去致辞。 两人打了个招呼。 “我是明田优二。”那人说,“我被托付出版太宰老师的最后一本书。” 心野长枝说:“我叫心野长枝。” “是《长枝山竹》的长枝?” “是那个长枝。” 两人沉默了。 “正巧。”明田优二说,“我是《以爱之名》中可怜的前男友优一。” 心野长枝眼神一下子变得怜悯起来:“出版太宰的书可不容易啊。” “所以他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明田优二说,“怎么样,要不要把你们的通信集也给我一同出版了?反正一本也是难,两本也是难。”他又加上一句话说,“但你要是不想的话,就当我没说,毕竟我前女友走之前,把与太宰交互的信件全都烧掉了。”死也不留给你们,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不。”长枝却说,“请帮我一起出版吧。” “我希望他们知道,太宰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 心野长枝站在衣冠冢的边上,逡巡一周,台下的人太多了,他们都是与太宰有联系的人。 “我是心野长枝。”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长枝山竹》中的长枝。” 她无比平静地说:“太宰治是一名自私自利的胆小鬼,是个大混蛋。” “但我很想念他。” “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 一月。 明田优二。 他瘫坐在电脑椅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出版社是玩票性质的,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背靠资本,总会给自己找点乐子。最开始是制作标本,后来难免有些作奸犯科的污事,好在及时停手,洗得也够白,到现在都未东窗事发。 太宰大概是早就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他的死会把最后一本书推上风口浪尖,但是朝日文库不会愿意出版,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文库都不会,小文库是想要博人眼球,却也要考虑下政府的威能以及读者的反应,最后苦差事就落到他头上。 一个月了,光是整理那些随性的稿子,就忙得他焦头烂额。 “所以你喜欢的是什么?”太宰曾经问他,“是标本近乎于永恒的停留,还是在生命被扼杀瞬间的壮美?” 明田优二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会选择都要。”他又说,“虽这么说,一瞬与永恒,其实是无法兼容的。” “不啊。”太宰治却跟他绕些玄乎的哲学念头,“精神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永恒。”他说,“就像是一本书,当你想起他的时候,你就拥有一瞬,而在书籍流传的时间内,它就是永恒的。” 明田优二看他一眼,觉得很无趣。 “你想说什么?” “帮我出本书吧。”这是在作品签售会后说的话,太宰说,“我会让你知道,一瞬和永恒是能够共存的。”他说,“通过我自己。” 明田优二觉得太宰这人很坏,坏得出奇,坏得要死,借助自己对他暂时的趣味甩了个大摊子过来,把他悠闲的生活都搞得乱七八糟,偏偏他还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哪怕是为了最早读到太宰的书。 他正沉浸在回忆里,尼古丁总能帮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这对明田优二来说是种独特的放松途径。忽然,门外传来彬彬有礼的三记敲门声,他懒洋洋说声进来,于是门把手就被转动了。 一模样略成熟的妇人进来,她面无表情,动作却灵巧。 “怎么样?”他问道。 诗小姐说:“二次审核吧。” 诗小姐是在作品签售会上认识的,她排第一个进门,当时明田优二就觉得她看太宰的眼神很不正常,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现在他们又被同时委托了出版作品,她带着大批的资本以及弯弯绕绕的关系加入进来。 当被问到两人是如何认识时,诗小姐沉默了,她说:“我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坚枪英雄的枪穿过她的胸膛,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活着,结果她却醒来了。 “哦,是吗。”明田优二只能干巴巴地回话。 他觉得这女人很不正常,但两人共事得却不错。 明田优二把自己的脖子从椅子顶端拽起来,他向后仰,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随后站起身来活动全身上下每一块骨骼。 “开始工作吧!” 那本尚未成形的书,静静躺在他的桌面上。 《生而为人》,这是书的名字。 至于是幸福还是未幸福,悲伤还是未悲伤,痛苦还是未痛苦,失格亦或是未失格…… 那都是太宰的事。 明田优二曾经是个很坏的人。 但他现在只想做一个好编辑。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了解你,仅此而已。] 第99章 一年。 相泽消太。 社畜的生活大同小异,英雄也一样。相泽消太已经当了不少年的教师,这职业一言以蔽之,从入职的那天起就能看清楚二十年后的自己是个什么样。他稍微好点儿,多少算个英雄,生活还有波澜。 他在家里吃了早餐,一只太阳蛋,两片烤面包,一杯蔬菜汁,随后夹着笔记本电脑上班。 从家门口出去,向东走三百米是条商业街,早上八点,商业街已塞满了人,多是些老人与主妇,在鱼店或八百屋外挑选新鲜食材,餐厅与音像店之类的尚未开门,多要至上午十一点后才开始营业。 街东北角有家私人书店,屋顶被漆成红色,街坊邻居都称它为红房,相泽消太路过的时候正看见店主在往玻璃门上贴海报,是本期的新书推介。 一本是太宰治的《生而为人》,第二本是《太宰通信集选》。 他大概听心野长枝说过,明田优二想把第二本书命名为《亲爱的心野长枝》或者《太宰与长枝通信集》,另一位当事人却极力反对,并不同意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书名中。 “我只是想让其他人了解太宰,才决定把信公开。”她说出了一点都不符合她淑女形象的话,“如果你在宣传的时候把我渲染成了女主角,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明田优二耸耸肩,他真被威胁到了,但要是心野长枝不强调,他绝对干得出这事儿,他可是商人,商人是追逐利益的,卖书前要造势,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弄些激情浪漫的头衔,没什么比给太宰造出一虚拟情人更好卖的了。 但心野长枝说了这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帮太宰整理出版书的这一年中,明田优二几乎成了一个好人。 相泽消太看得太久了,红屋的店主已经贴好海报,从木质扶梯上下来,一回头就看见了中年人,相泽消太经常来他这里买书,两人也简短地聊过几句话,但他到底不知道这仿佛睡不醒的男人就是雄英的老师,只当他对新书有兴趣:“今天下午就开始卖了。”他笑得慈祥,“要我帮你留两本吗?它们应该卖得不错,好些人都提前预定了。” “麻烦你了。”他神使鬼差地点点头。 穿过商业街就是地铁站,相泽消太走下隧道,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上贴着荧光广告屏,以往屏幕上贴的不是运动饮料就是化妆品推介,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却都换成了政府白纸黑字的公文宣传。 /英雄塔倒塌,一周年/ 下方用黑炭笔描摹出折断铁塔的模样。 其实英雄塔不是这样子,相泽消太垂下眼睑,思维跑了很远,画中的英雄塔经过艺术性处理,精准地从中间折断,变成了倒v字,而真正的英雄塔顶端部分烧没了,至于其他部件也散得散落得落,最终只留了个孤零零的底座。 [已经一年了啊。] …… 学校的气氛跟以往也不大一样,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雄英A班的学生就一天一天掰手指头倒计时今日,就相泽消太来说,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不数日子,也有人提醒他们今天非同一般。 “反正校长是要讲话的吧?”老师们在聊天时说,“东京最黑暗的一天,也是最光明的一天,欧鲁迈特退役的日子,afo死亡当天,随便挑哪个主题出来都能滔滔不绝讲一天。”全日本开设英雄科的学校都是要讲话的。 “根津校长的演讲题目是什么?” “不知道。” “没听说。” 他们聊天都躲着相泽消太,饶是不清楚两人间的是非过往也都知道太宰是橡皮头看好的学生,往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于是乎橡皮头感受到了难得的体贴,再也没有人在他工作的时候烦他,打扰他。 相泽消太开始有时间想自己的事,更准确地说是“神游”。 周末的时候他去了英雄碑,去年之前相泽消太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他的英雄朋友很多,但除却欧鲁迈特无人能进入此地,作为游览项目,其含义又太深重,看着石碑他会觉得自己干涩的眼睛愈发疼痛。 上回去是太宰葬礼的时候,这一次则是一年,送些酒水过去,免得小小年纪就沉迷酒精的少年在三途川下找不到好酒。 他是周末去的,周年当天是平日,要去学校上课,故也抽不出时间。相泽消太猜自己到得有点晚,墓碑前放了两个硕大的藤织箱,掀开盖子,里头都装满了。 [蟹肉罐头、蟹棒、《海蟹大全》?]放在最底下的科教书让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随后又接着数,[《生而为人》、《通信集》、《完全自杀手册》、游戏机、游戏卡碟……] 相泽消太隐秘地松了口气,起码没有带酒来的,这让他的礼物多出了独一无二的仪式感。 他把那些零散的、来自不同牌子的罐头垒在一起,留出一块角落,随即把酒瓶子塞进去, 干完这件事后,相泽消太又沉默了,他低头看无字碑,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诡异的沉默在他身边蔓延,直到一束小小的白花,被放在了藤条筐上。 那是个小女孩儿。 相泽消太几乎有点儿惊奇地说:“为什么把花放在这。”他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 小女孩儿回头,略带疑惑地看他一眼,她是个可爱的孩子,穿着国小学生的礼服,修剪得当的黑发被塞在帽子里。 “花是给英雄的。”她指点那一小束白花,蕊是黄色的,花瓣雪白,花盘上约莫有二十片细小的花瓣,初生的露水黏在茎秆上,晶莹剔透,阳光挥洒在花上,低头仔细看,能从圆润的水珠中看见一条闪闪发亮的彩虹。 “英雄睡在这里,所以我把代表夏天的花送给她。”女孩儿说,“希望他也能够嗅到花香啊。” 相泽消太的鼻子有点难受,它直发酸。 …… 校长讲话发生在上午的课间,第二堂课与第三堂课之间的课间略长,学生们不仅可以放松,还可以去食堂买些点心补充能量。雄英的校风开放,就算是校长说话也不会把全部人聚集在礼堂中,充其量不过是打开学校的音响,让根津校长的声音伴随夏风,在每一个角落回荡。 /来自根津校长的讲话: 各位同学,大家好,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都知道,在去年的今天英雄塔倒了,东京城化作火海。关于这个问题,可以说的有很多,但我们既然是雄英高中,就要说些与英雄有关的话题。各位可能觉得我又要老调重弹了,因为我要跟你们谈论的,是“真正的英雄”。 说起这主题,同学们心中的第一人员肯定是欧鲁迈特,不仅仅是对于你们这代人,即便是对现有的英雄群体而言,欧鲁迈特都是标杆似的人物,他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让英雄称为繁荣、稳定、和平、正义、强大的代名词。 今天也是欧鲁迈特退役一周年的日子,在这里先对他发出真诚的问候,感谢你先前带给我们的一切。 言归正传,这世界上除了欧鲁迈特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英雄,我虽然知道,同学们的梦想应该都是成为足以肩负起日本未来的No.1,但是在局势产生变化的现在,不得不说,我希望各位同学的眼光可以变得更加广阔,看见更多的人,更远的世界。 我们的社会正在产生巨变,这变化从未停歇过,但真正地掀起浪花,确实从一年前开始的,社会现状要求我们,不能仅仅以救眼前的人为己任,需要看得更长,更远。为此,我想跟同学们说三个问题,当然,这三问题并没有答案。 首先是敌人问题,英雄塔之战后,敌人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以歌利亚为首的结社派,还有一部分是曾经常见的无目的无组织的混乱者。对后者,英雄们是不假辞色的,但是前者,如何看待他们则是你们需要思考的。 他们对社会做出贡献了吗,那是必然的,治安确实变得更加优秀;他们对社会有危害吗?那也是必然的,流通在日本的枪支、弹药、药品,正在更有调理地流入日本的千万条河流网络。对于这些新时代的敌人,一味排斥是不行的,但相信他们,认可他们,甚至崇拜他们的暴力行径也是不行的,请不要否认,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认为他们也是英雄的一种,只是手段过分极端,但这真是对的吗?是错误的吗?面对这些敌人,英雄们应该怎么做?这些都是你们需要思考的。 其次是英雄的管理问题,这一问题与大部分同学的职业息息相关,从今年八月的英雄执照考试开始,考试方新增了一项额外考核,以前百分之五成绩考上英雄执照的人有资格参加十二月份举行的“监管员测试”。我相信就算是才入学的同学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一条消息。从较为浅薄的角度看来,这只能算是厅内的一次新尝试,他们想要创造另一种凌驾于英雄之上,或者说辖制英雄的职业,对于这条规则,社会上的评价参半,公民再一次对英雄拥有的权利限度产生思考。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英雄唯一的职责就是打击敌人,作为回报能够收获金钱与名誉。职业英雄的泛滥与公民对英雄的盲目信赖却滋生了很多的问题,我作为雄英的校长,不得不严肃告知各位,以道德水准约束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即将面临的是来自外界、法律以及执行方的监管,对此,我知道各位会有异议,会有赞同的声音,也会有反对的声音,过段时间,学校会加设介绍英雄管理体制的相关课程,希望同学们在学习过后,对这问题会有更加深刻的思考与了解。 最后,我要说一个夹杂着个人情感的问题,那就是什么人算是真正的英雄,而这个问题的探讨范本,就是各位熟知的学长或学弟,太宰治同学。 作为小型哺乳动物,我的听觉系统十分灵敏,现在已经听见各位嗡嗡作一团,交头接耳了,但我必须得说的是,无论你们从报刊、网络或是其他地方得到了多少鱼龙混杂的消息,你们的同窗太宰治同学,都可以被称作真正的英雄。 英雄是否为英雄,取决于他对社会、对人民、对整段人类的历史做出了多少贡献,至于“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不能成为英雄”都是没有道理的荒唐话。当他以自身为燃料从英雄塔上一跃而下时,整座城市,每一位生活在东京的人都受到了他的恩惠,如果没有太宰同学的牺牲,我们将不会知晓日本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以此浅薄的层面他足以称得上是英雄,而更深远看来,他为我们留下的制度的雏形,指出社会现有的不公正,撕碎的二元对立假象对社会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他是真正的天才人物,也是真正的英雄,这是我要在一周年祭的今天,告知各位同学的事。 英雄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但是英雄的普世价值观应处于相同的高度,从人类史的角度,不错看任何一名敌人,也不漏掉任何一名英雄,这是我希望你们能做到的。 以上,就是我讲话的全部内容。/ …… 下午六时,相泽消太拿起公文包,踏上回家的路。 比起上午出门时,他的心情要好上许多,究其原因,根津校长的演讲起到了重要作用,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可能正是因为校长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小老鼠,才能跳出人类的思维框架,发出惊人的言论吧。 相泽消太已经能看见来自社会各界的诘问,新闻记者纷至沓来,抗议信件雪花一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会很忙碌,但这种忙碌并不会有损他的良好心情半分。 红屋里亮灯了,人来来往往,拿着哲学书本、小说或漫画从玻璃门内出来,他也推开了门,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叮叮铛铛直响,老板看见他,直接从桌下摸出包装好的两本书,递给相泽消太。 “谢谢。”他说。 门又被推开了,外面的天已经半黑,但道路尽头的天空中,却点缀着两三抹瑰丽的晚霞。 [明天会是个好天啊。]他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明天会更好啊。] *** 五年。 小早川明美。 小早川明美,20岁,就读于东京大学法律专业二年级,兼首相秘书实习。 现在的首相早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位,他终究也没有逃过津岛首相之后一年首相的诅咒,在混乱之后迅速倒台了,之后就是新的政界大清洗,首相人选、内阁成员不停地交替轮换,五年后的今天,新一代的政客又不同了。 譬如坐在首相位置上的这位,小早川明美在整理材料,她的头衔上挂着兼职二字,做得工作却远远不止,等再磨练之后她就会被举荐上区议员的位置,借助背后雄厚的资本,一步一步走上职业政客的道路。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日本首位女首相,但她是否能突破天花板,却无人可知。 上杉迹寻,也就是现在的上杉首相,他已在此位上安坐一年半,根据最新的民调,还不至于被愤怒的群众赶下台,他才开完两个新会议,晚上则要去与某中东国家的领导人吃饭,他们正在洽谈一项新的能源协议,小早川明美跟在后面帮他做些安排。 午后,他要去英雄碑纪念致辞,这是每年的惯例活动。 会议与会议的空档中,他忽然感叹一句:“已经五年了啊。”他半躺在宽大椅子,脚蹬地,高背椅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办公室的楼层较低,视野不够开阔,但距离曾经的英雄塔很近,那块焦地已复苏,曾经的荒漠上立起栋栋高楼,最中间代替英雄塔的则是新的国家机关——英雄协会。 英雄协会的高度只有曾经英雄塔的三分之二,但考虑到它是一栋大厦,那已经足够气派,在建设它的过程中,科技含量有点超标,以至于外观太过后现代。 塔内的成员结构复杂,有英雄,有政府成员,有监管人,有反应最新战损调查的民众代表,还有愿意为他们行为买单的财阀人员…… 小早川明美露出了标准的微笑,她有四颗牙齿外露,让她看上去十分谦逊,但当你注意到他的眼睛时,就会发现,她的灵魂是由钢铁铸造而成的。 “小早川君怎么样。”上杉首相问,“去看修治君了吗?”他们其实一会儿要去,但只会经过太宰治的无名碑,不做停留。 “事实上。”她端庄地说,“我准备今晚下班后去看。”小早川明美有自己的坚持,她每年都在同一天去看太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她两只手空手去,却会站在墓碑前对着空棺絮絮叨叨,告诉他今年自己办成了多少事,甚至连新颁布的条例都会一条一条地念给太宰治听。 她不确定对方想要知道这些,但那些法案条例,是小早川明美唯一能做的。 “我听说,现在学界有学者涌现,专门研究修治君。”首相日理万机,当然不会有空余时间关心学术,但他偏偏知道这些事,“多数研究修治君的作品,却也有人在深入探讨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微笑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越来越多的人为修治君正名,再过几年,他的墓碑上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刻上名字。” “是。”小早川明美面上依旧带着端庄的笑容,她在想什么,你是无法知道的。 上杉首相叹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世界确实在按照修治君的设想发展。”有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很多年前对方就布下局,帮自己洗刷作为政客的污名,而确保在多年后的今天能够登上此位?当时的修治君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会按照对方设想走? 他冠冕堂皇地说着那些话,似乎是在安慰小早川明美,作为当时东大附中的校长,没有谁比上杉迹寻更加清楚,在少年男女之间涌动的暧昧气氛,混杂着爱的青涩憧憬是男女之间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回首过去,他每次抬头似乎都能看见跟在太宰治身后的小早川明美。 他言语中充满了虚假的鼓励:“英雄应有与他相衬的名声,只要我们不断努力,只要社会在不断发展,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修治君的功绩,了解到他是真正的英雄,到那一天,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石碑上刻印下他的名字,民众会感激于太宰君的善行。” “倘若如此,三途川下修治君应该也能感到些许的快慰。” [他当然不会快慰。] 小早川君已经练就出了政客的本事,纵使满心怨愤,面上也可带着被太宰治称为“充满生命力”的笑容,,就譬如当下,她很不要听上杉首相说得话,[太宰君,是很怕疼的]。 她相当清楚这一点。 [那样一个胆小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尝试会带来苦痛的自杀方式,却让自己在烈火中化为灰。]有的时候,小早川君甚至希望,在那之前太宰治就已经毙命了,afo的枪术最好精准些,能够在瞬息间穿透太宰治的胸膛。 [那他就不会太痛了。] 她把自己藏在跟随首相的队伍中,穿过墓园,视线掠过一块一块的英雄碑,当看过那块无名的碑时,视线略作停留。 [东京活着的每一个人、日本的人民都是亏欠太宰君的。]如此狠绝的想法久久埋藏在她心中,并开出了一丛花。 [但是……] [当想到这是太宰君热爱着的世界,是他即使牺牲自己都要保护的世界,是令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一切冷暖哀乐的世界,我就知道,自己必须那么做。] [热爱太宰君热爱的世界,守护太宰君想要守护的世界,成为他最希望我成为的那个自己。] [燃烧着的太阳。] “我是小早川明美,个性是太阳。”她能看见那天,站在台上,对全日本的人民露出灿烂而和煦的笑容,说自己的首相就任誓词,“所谓的太阳,就是燃烧自己,给他人来带温暖、火光与明亮的人。”她说,“我会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和平与未来燃烧我自己,直到最后,什么都不留下。” “我会比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更加热爱,只要是日光能够照耀到的角落,我就会用尽一切力量驱散黑暗,带来光明与希望。”她说,“我要将己身贡献给整个国家,直到每一位公民都感受到公平、正义、希望与爱。” [这是我为已经逝去的你,唯一能做的。] /成为太阳吧,明美酱!/ [我要成为太阳。] *** 十年。 森野纱绘子。 录音笔上的红光一闪一闪,它运转正常,功能良好。 她跟绿谷出久面对面坐着,六十分钟前那里坐着爆豪胜己,森野纱绘子很幸运,她在同一天约到了现在风头正盛的两名英雄,对他们进行访问。 访问的内容当然不是英雄活动相关的事务,她是个英雄厨没错,追的却不是正当红的几位,从社会身份来说,年轻的森野纱绘子是一名学者,是业内专门研究太宰治,并且薄有名声的学者。 “我很高兴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谈论他。”绿谷出久变了,他看上去跟以前很不一样,身量更高,身材更加精装,穿的制服也改良了多次,他看上去沉稳且自信,多年前的畏畏缩缩与恐惧早已被泯灭了,但他看上去好像也没变,头发还是蓬松的,脸也是娃娃脸,从他眼中迸溅出的光一如既往的坚定且充满了人性的感染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也可以正面谈论自己的朋友,事实上,从十年前的那天开始就可以了,绿谷出久的一切脆弱与屏障都被硬生生打碎。 “首先,太宰君是英雄,这点毋庸置疑。”他说,“对我来说,他是朋友,是导师,是引导我向前走的人。”绿谷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同时他也是个恶劣的、恶趣味的混蛋。”因这句话,太宰的形象忽然立起来,栩栩如生。 “在国中时代,那时候我与太宰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我是他的跟班吧。”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很弱小,没有个性,有怀揣着切合实际的梦想,却没有付出努力,嘴上说是要成为英雄,事实上除了做个英雄宅之外什么都没干,也没有锻炼自己。”他笑了,“想想看,那个时候大家不愿意跟我玩也是有原因的。” “太宰君不一样,他非常优秀,没有个性也非常优秀,比寻常人聪明太多,会哄女孩子开心,如果他想要交朋友的话,可以与任何一个人叫交好。” 森野纱绘子问:“那为什么,太宰老师会选择跟人偶先生做朋友?” “一开始的话,应该是他想要观察我吧?”绿谷出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事实上,那不仅仅是推断,而是太宰存在着的真实想法,“太宰君喜欢跟有光芒的人在一起。”绿谷随后立刻发现了不对,他连忙摆手说,“当然了,不是说我就是个有光芒的人,也不是说我跟大家不一样什么的,真的不是。”他讲,“但我当时吧,确实是怀抱着常人看来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而且无论被多少人嘲笑却也没有清醒过来,太宰君他应该是基于这点,与我时常在一起的。” “他很喜欢嘲讽啦,比如说我想要出去,不自量力地拯救什么人的时候,他就会让我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弱小,然后让我打消念头什么的,但我从来就没有听过。”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太宰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拷问,他能让我看见更加真实的自己,看见自己的弱小,要是没有坚持住的话,可能早就放弃成为英雄的梦想了。” “哎?” [这样听来的话,太宰老师的行为有点糟糕啊。] “但他是没有恶意的。”绿谷出久却说,“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太宰君特有磨练人的手段。”[他自己,好像就是在恶意、忽视与磨练下长大的。]绿谷出久笑笑,“那家伙,他的嘴巴是很臭的,很容易就能惹怒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就其原因,他让人发怒的点并不是因为侮辱性语言什么的,而是他能够看透最真实,每个人最不想让别人发现的自我,将人的错误与弱小揭露出来。” “如果能够克服人性上的弱点,就会成为更好的自己,太宰君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纱绘子在笔记本上“沙沙”“沙沙”地记载着。 绿谷出就问:“不过,为什么纱绘子小姐会决定研究太宰君?”眼前的学者实在是太年轻了,比绿谷他们年轻了好几岁,她算是相当天才的学者,据说在上大学之前就开始不断发表太宰相关的文章,又因为这两年针对此人的研究愈演愈烈,实践派的纱绘子小姐也很快打出名气。 “哎,我没有说过吗?”纱绘子小姐说,“我是太宰老师的英雄厨啊。”她说,“在英雄塔事件前几周,他第一次在人前签暴露个性,就是为了在游乐园中救一小女孩儿。” “现在的话,很多人都不记得这一点了,当然啦,跟人偶先生说是因为我觉得人偶先生肯定是知道的。”她耸耸肩说,“我就是被救的当事人。” 绿谷出久顿悟了:“原来是这样。” “以此为原点,我想要了解更多的太宰老师,调查做着做着就成现在这样了。”她笑说,“不过,我一开始就相信太宰老师是英雄,因为他有英雄的眼神,早年为此在学校跟同学打了不少架,所以,能见到今天,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绿谷出久与森野纱绘子看时间差不多了,同时站起来:“你也要参加今天的活动吗?”绿谷出久问。?“我好歹也是相关学者。”森野纱绘子说,“在无名碑上刻字,这么大的事情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这是我期待已久的,划时代的一天。” …… 一束带着露水的白花被放在碑前。 森野纱绘子恍惚间想起,九年前,她也将一束花放在无名碑前,那时候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原因不清楚了,只是看见那块石碑,看见不曾有名字的一片空白,她的心就悸动了。 于是,她留下了自己的祝福、敬意和爱。 她的手指在石碑上流连。 /太宰治 葬在这里的,是一名再真实不过的人类,再赤诚不过的英雄,他胆小、怯弱、聪慧又勇敢,你能从他身上找到人类的每一种欲望,找到善与恶,光与暗,悲伤与快乐,憎恨与爱。 但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他能够摆脱黑暗的过去,同自身命运的悲剧性抗争,最后他跨越了过去与死亡,成为了自己。 他是神明给予人类的珍宝。 是神一样的好孩子。/ #小英雄:后日谈 # # End # 第100章 “事实上,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话者语中略带疑惑,“达成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本就是件难事,如果是在中途达成还好些。”一道光屏展现在A先生的面前,不,与其说是A先生,称呼他为太宰治或者津岛修治更加适合。 屏幕里罗列密密麻麻的数据,代表A先生在不同时间段的同步率,在几年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数值都维持在100%,之后虽然降下去了,幅度也不大。 一般情况下,70%下是安全数值,而他始终徘徊在高危区,这会带来一些让人困扰的事。 比方说,没有真实躯干的A先生,此时所呈现的面貌,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但你直到脱离世界都保持着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对方下结论,“这让我们无法将你跟他分离开。” “那我现在究竟是谁?”当事人开口了,“我可以自称为太宰治吗?” “不。”对方却否定了,“你跟任何一个太宰治都不一样。”他说,“人格塑造有多种元素,性格、经历等等都要考虑在内,一般我们认为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 “太宰治的模板性格来自另一段经历,但当他与A融合后,所达成的效果并不是覆盖,而是诞生出了新的人。”他说,“恭喜你,你就是那个才出生的,特殊的一个。” “但我,”那人说,“我不知道自己算做谁,我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样?” “要去本源世界看看吗?”对此疑惑,话者善意提醒道,“去看看,曾经孕育出太宰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去好好看看,好好体会,好好思考,好好追寻。”他关闭了光屏,“最后,你会找到自己。” “没有任务的掣肘,去完整地体会一段人生。” “去进行一场,寻找自我之旅。” ……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雨哗啦啦地下着,抬头望天,只能看见密布的阴云,那么多的雨水,从雨丝扩张成雨珠,再从雨珠连成一条长长的线。 线绕过屋檐支棱的角,顺着它并不刺人的弧度向下滑,最后摇摇欲坠,落在房梁底的水洼内,发出一声不大清脆的响。 津岛修治坐在游廊上,看着外面的树,看着雨。 他家是古宅,有大庭院与枯山水主题的小佛寺,据说这屋的历史能追随到幕末时代往前,二战的烽火也不曾降落在小小的青森县,于是到现在还保存完好,只是途中经历过几次修缮。雨天,游廊散发出一股旧木头特有的潮气,那味道不是很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腐朽的草垛,母亲曾经提过新换地基重新铺设榻榻米,父亲拒绝了。 古板且威严深重的男人喜欢历史的味道。 庭院里的小松柏也经过修剪,繁密的松针被修出一扇扇圆顶,津岛修治本能地厌恶它们,他很明白,松柏的高度,枝干的弯折程度都经过精密的测量,为了让它长得不是很高,园丁会搭限制其成长的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搭配成长所必需的肥料。 连本应自由生长的树都如此,更何况人? “哎呀!”若以此二字表示惊讶,未免也太矫揉造作,津岛修治懒得回头,就能想到身后女仆接下来说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呀,少爷。] “你怎么在这里呀,少爷。”女仆声音尖锐,“您应该在上课。” “我做完功课了。”津岛修治说,“正好外面在下雨,我就来看看。” 身后人又不说话了,她心里的想法津岛修治都知道,无非是“雨有什么好看的”“这孩子真奇怪”“要不当作没看见好了”“但他是少爷,总要表示下吧”。 都是些在他看来非常无聊的事。 还没等女仆思索个所以然出来,又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声音不太重,但她迈步很快,足袋踩在年岁悠久又脆弱的地板上,总会发出声音。 “你在这里啊,小少爷。”那声音是真诚的,因看见津岛修治的背影而松了口气,随即接上下一句话说,“外面很冷,你穿得太少了。” [阿重来了。] 以上几句话出自哺育过孩子的妇女更合适,然而阿重堪堪三十,放在东京就是尚未成家的年轻职业女性,她跪坐在津岛修治身边的长廊上,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孩子的小手。 津岛修治才八岁,手是很小的。 入手的温度冰冰凉凉,更带湿漉漉的潮气,阿重皱眉,她猜津岛修治一定用手掌接雨水,随后又在深秋的寒风中把手风干了。 “太凉了。”说着就把披着的外套脱下,女性穿的打褂上渲染着艳丽的花,给小男孩儿披上不伦不类,但厚重的布料上还残留人的体温,十分温暖。 “你先等等,我帮你去拿衣服。”阿重说着又站起来,小步往屋内走,女仆见她如此,低头恭顺地退到一边,她收获了阿重狠狠的瞪视,大有“一会儿跟你算账”的意思。 她走两步,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回头跟津岛修治说:“小少爷,老爷回来了。”她说,“晚上老爷可能会找您。” “嘀嗒——” “嘀嗒——” 耳边又划过几声,雨滴落在斜切开的竹筒上,水流从竹枝的空洞中流过,竹筒尖磕在小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知道了。” …… 津岛家是津轻市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津轻市则归于青森县。日本的绝大多数城市,譬如东京,早就完成现代化,说是后现代化也不为过,但以农业而出名的青森还保留了太多旧时代色彩,这里的森林覆盖面积达到70%,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农业,陆奥湾的苹果闻名世界,富士苹果最早也是从这儿培育出来的。 津岛修治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他也曾换上洋服被父亲带到东京大阪,父亲是官员,总是要外出,一些场合中家眷必不可少,而他也确实以津岛修治这儿子为荣。但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被关在古板的家里,家很大,规矩很多,母亲卧病在床,日常起居都由乳母阿重照看。 前年曾外出上过半月国小,是青森本地首屈一指的学府,然而仅仅两周就回来了,老师告知没什么好教的,他做官员的父亲便了然地将人接回来,在外挂名国中,又请老师于家中好好教导。 已经有两年了。 津岛议员在雨幕中走入庭院,车停在森林外的车库,家里的古宅却坐落于林中,他自己打把黑伞信步走,凸起的石块积攒不了多少水,皮鞋踩在石板上,带起一连串的水花。管家出门迎接,主人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回来了。 “修治觉醒异能力了吗?”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 管家低眉顺眼地说:“暂未。”他试图说些别的话做补救,“但小少爷很聪明,尤其在国文上有天赋,大学以前的功课基本上都吃透了,数理也颇有见地……” “这都是应该的。”津岛议员冷硬地打断了,“他长那副模样,又被取了‘修治’的名字,怎么能不优秀。”话中饱含巨大的失望,“在他这年纪……早就觉醒异能力了。”他隐去了某人的姓名,就好像不愿意说似的。 管家不说话了。 津岛议员说:“到这时代,觉醒异能力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大阪神治家好像也有觉醒的青年,那人我见过,是个不错的英才,现在又有了能力,简直是如虎添翼。”老管家侍奉津岛家几代人,对他们家的历史与追求很了解,有些话议员就直接说了,“官方说异能力是随机的,但异能力者的血脉延续下去后,家族中出现能人的比例会大大提高,能力也都大同小异,出自同源,那家伙的能力是我家最优秀的,如果不是逃跑了……”话到这又戛然而止,津岛议员知道自己是在发牢骚,他每次回家都要跟老管家抱怨一通,及时止住话头后又说,“修治跟他一模一样,应当是能觉醒很不错的异能力。” 老管家先说“是”,后又慢悠悠补充一句,“异能力的觉醒时间向来不确定,契机也多种多样,小少爷只是没到时候,老爷不用太着急。” “不。”津岛议员忽然打断管家的话,他说,“没有时间了。”他脸阴得可以滴出水来,瞳孔漆黑,像是宇宙里的黑洞,把一切光、声、英全吸进去了,某一瞬间,老管家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刻骨的仇恨与嫉妒。 “那个混蛋,要回来了。” …… 津岛修治的老师很多,文化课的老师多毕业于名牌高校,课堂内容很深,也亏他能够理解。他挺喜欢国文,读的书也多,有各个国家的小说,日本的、俄国的、法国的、中国的,都会看,津岛议员似乎不大满意他对文学的兴趣,几次看他泡在书房里都会神色微妙,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 [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是这样的吗?]有的时候津岛修治会仔细品品,[他的眼神近乎于痛恨,好像透过我看见了别的人。] 上午的课早就结束,阿重说父亲回来了,但直到现在,津岛修治都没有被叫过去谈话,他也不是很急,慢吞吞拖着步子走进一房间,社会学科的老师已经在等他了。 社会学老师跟其他几名教师又不一样,是个老头,津岛议员当年也也听过他的课,只见他慢吞吞把教案放在桌上,也不打开,张口便讲解异能力的由来:“异能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但在飞鸟时代后就有记载了,平安时代的紫式部是相当优秀的异能力者,保护天皇的安危,多次救皇家人于水火之中。” 他喝了口茶:“武家时代也差不多,异能力者很容易在战场上立功,他们中有许多人都被封了食邑,成为了大名,现在保有历史达到百年以上,传承未断的家族,基本上都是异能力者的后代,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享有特权,用武力换取金钱,建立自己的家族。”他看着津岛修治说,“津岛的发家史也跟异能力有关。” 津岛修治开口说话,他跟老师的交流较为平等,“我听说异能力是随机觉醒的。”他说,“如果说,一开始是以异能力发家,后续子孙却不拥有相同的本领,他们很快就会泯灭在历史中。” “你说的很对。”社会学老师说,“大部分的家族都泯灭了,比方说旧华族还有些武家,但还有一部分存活着。”他说,“而且异能力随机觉醒是战后提出的新论调,因为这一代人中的异能力者基本都没有血缘关系,就好像上帝随意从人中拽出几个,赋予他们异能一样。” “不过,从长远历史的角度来说,异能力觉醒是有遗传性的。”他说,“就以津岛家为例,每过几代就会有能力者出现,”他又避重就轻说,“听闻高野山还有将异能转让给血亲的秘法,由此观之,异能力与血脉有联系。” “但就我知道的,父亲还有再往上两代的长辈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津岛修治说,“如果说四代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所谓的血缘联系就要再打折扣。”他冷漠地说,“父亲似乎一直坚信我会觉醒异能力。” [太盲目了。] 老师却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得去问他。” 一番闲聊过后,他终于打开了文件:“我们开始上课吧。” …… “啪——” 津岛议员把笔拍在桌上。木桌面不是很宽,却很长,他跪坐在垫子上,左手边是书,而右手堆满了文件,身子正前方摊开几本本子,更远一点儿则是台与传统和风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 他本应伏案工作,脑子却被一些情绪给扰乱了,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 他在心中苦大仇深地惦念着。 有的时候,日本人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与长辈相同的名字,这种情况不常见,但每次都是出于某种美好的期待,比方说希望孩子能同长辈一样做出一番事业,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孩子与长辈很像。 津岛修治是他的心魔。 那人某一天忽然被父亲带回家,长了张与他们家人十分相似的脸,母亲自然是不高兴的,却也在一场秘密谈话后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津岛修治年轻、聪慧、有异能力,有他梦寐以求的异能力。 自己却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津岛议员深吸一口气,他想到了几天前送到自己办公桌上的信。 [致津岛原右卫门先生: 多年不见,不知您安好否。前几日路过东京墓园,看着满地的碑,忽然想起离父亲过世已有十年,我也近八年未回青森,想起陆奥湾的海蟹,十分想念。又闻说我已有一侄儿,至此未尽过叔叔的职责。 我欲半月后回家一趟,稍作停留便走,不免叨扰原右卫门先生。 顺颂 秋祺 落款:津岛修治] 信中只有了了几个字,却被他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嚼碎了研读,每每想起对方清俊又不失风骨的字体,津岛原右卫门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发涨,没有异能力几乎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他聪明、富有天资,还有与他叔叔一样俊秀的脸,把两人放在一起看,准会认为是一对父子。 他儿子比起像他,更像是那个人。 津岛原右卫门有时也摸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给儿子取了同叔叔一样的名字,在儿子小时候他还能怀揣着一腔父爱,但他越长大,父爱就变得越不纯粹,有的时候他会对着儿子流露出面对仇敌的眼神。 [不行,不能这样。] 他憋着一口气。 [我要让津岛修治知道,我津岛原右卫门的儿子也很优秀,比他还要优秀,在我身上没有觉醒的异能力,一定要在他身上觉醒。] 他发疯了似的寻找古老的文献,想要从中找出觉醒异能之道。 “危机关头、精神刺激、鲜血……”他找的时候还念出声了,那点儿声音顺着一小条门缝溜出去,听在人的耳中。 和服袖子随主人转身,摆出一优雅的弧度。 他悄悄离开了。 …… 青森的雨,接连下了几天。 头一日津岛修治还有兴趣听雨,憋到第二日他就很感无聊,恰巧这两天父亲都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只允许管家出入其间,也没有人管他。 次日上完课,他就打着把伞,跑到院子里,女仆在游廊下看着他,是昨天被阿重训斥过的一个,她才吃了刮落,没精打采的,但一双眼睛却黏在津岛修治的脸上,片刻都不敢移动。 津岛修治右手撑了把伞,左手的抱了本书,他挺爱惜书的,怕水汽把书打湿了。 雨天穿和服实在不便行动,从屋檐下走出来前他就换了洋服,无非就是衬衫跟小西服外套一类。他间女仆眼睛还盯着自己,就说:“惠子,草丛里有猫在叫,我去看看。” 惠子立马打伞跟上来说:“小少爷,我也一起去。” 哪里知道他的速度太快,惠子撑起伞的功夫,一晃眼,就找不到津岛修治了。草丛后面有个小缺口,可以从庭院里出来到房屋后的绿化棚。 绿化棚里都是些自由生长的蔬菜与果物,是母亲去世前建的,植物没有被过分得打理,他还挺喜欢那地方。 当窝在绿化棚深处,倚靠葡萄藤看书时,他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植物,而不是吵闹的人,说实话,津岛修治很喜欢这感觉。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当人。 但今天,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才走到绿化棚深处,就透过乳白色的薄膜皮看见了一个人。大概是人吧,他挂在树上,随着风雨飘摇着。 [他还活着吗?这莫非就是自杀?] 津岛修治忽然有点儿好奇,他打伞走入雨中,藏青色的蝙蝠伞隔出了一块干爽的天地,豆大的雨点打在覆盖伞面的塑料上,哗啦啦哗啦啦,耳边传来雨打伞的声音。 雨珠太大了,他手几乎要支撑不住伞。 文学书,被他留在了绿化棚里。 走近后津岛修治才看见,绳子不是勒在人的脖子上,而是勒在胳肢窝以下的地方,错误的位置让当当事人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他有点儿缺氧,却不能立刻就死了。 [……] “啊,得救了得救了。”他听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能不能帮我把绳子的端口解开,我把另一端绑在树桩底下。” 津岛修治低头,前方有枚大铁钉,绳子勾连在铁钉上。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尝试种新的自杀方式。”头顶上的声音十分欢快,“家乡的苹果树实在是长得很好看,我刚才想死在这里也很不错,至于普通的吊丝实在是太没有创造力了,恰好前几天看见这种方法,说是可以把绳子绑在肩膀以下,因供血不足而致死,就直接试了。” 津岛修治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你再等一会儿就能死了。” “我拒绝。”青年说,“这种死亡方式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是无痛死亡的拥趸。”他说,“现在能把我放下来了吗,我的肩膀快要折断了。” 津岛修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很聪明没错,但目前为止的阅历还没遇见此等奇葩事,无语了半晌过后,还是发了慈悲,把结解开了,悬挂在半空中扑腾的青年,直勾勾地坠落在他面前。 屁股落地。 “疼疼疼疼疼——”穿黑风衣的青年人坐在地上,他的衣服湿透了,连带着那头蓬松的头发也紧贴头皮,津岛修治看着他伸手把额前的发丝拨弄开,露出一整块光洁的皮肤。 “!!!” 津岛修治向前走了两步,他微微弯曲膝盖,孩童的脸几乎与青年的脸贴在一起,鼻尖儿与鼻尖儿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0.5厘米。 即使岁月横生不少膈膜,也是无比相似的两张脸。 “你是谁?”他不由自主问道。 “我想想。”青年在雨中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姑且称我焉岛众二吧。” “你,为什么在这儿?” “哎。”那青年笑笑,先前的调皮、嬉笑都从他脸上一扫而空,这一刻他的表情近乎静谧,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佛。 “我为什么在这?”他说,“说不定只是为了来遇见你吧。” 他自雨中而来。 第101章 暴雨接连下了三天。 便是在雨水充沛的青森县,这天都很不寻常,津岛修治被困在室内,自父亲回来之后,他的功课越发难了,说是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倒不至于,却也能感觉到笼罩在对方身上的莫名焦躁。 津岛修治的眼神是很澄澈的,扫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 [是因为那天遇见的人吧。]他想,[说什么自己叫焉岛众二,肯定是假名,论辈分的话,大概是叔叔辈的人物,被老人宠爱的小儿子之流,父亲眼中偶尔的嫉恨也出自于他。] [也难怪会对我露异样的表情,对近乎于一模一样的脸,怨愤是掩盖不住的。] 在想这些事时,他的神情也很冷静,没流露出一点儿自嘲的意思,但将此表情放在幼童脸上,又太成熟。 他挂着面具似凝固的冷脸,一路向南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后院之间夹着块空地,山树花草暴露在雨中,长柄蝙蝠伞依靠门扉前的立柱,往来的人都可用。 撑开伞,走入雨幕,横穿过宽敞的庭院,前院过后是后院,稍微小点儿看着却精致,家中的女眷大多住在这。津岛修治又收起伞,走进院子,他在母亲钟爱的书房里随意抽了本书出来,两人虽是母子,看书的品味却不大相同。 他的那些书,母亲不大看。 书房往右走三间就是里屋,穿和服的仆妇跪坐在门口,身侧放了张木盘,上面盛一套碗筷,津岛修治问:“母亲起来了?” “已经用过餐了。”女仆一板一眼地说,“夫人现在的精神还不错。” “哗啦——”他直接一把推开门,女人已经躺回床铺。她留着一头长而浓密的发,具体有多长,到脚踝是不可能的,却肯定及臀,她的脸无疑很美丽,甚至因为生病而呈现出了脆弱的病态美,头发虽好,却不是很黑,已经有很多白发了。 “下午好,母亲。”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眼中也多出了莫须有的光,“今天外面还在下雨,我刚才从前院过来走一圈,身上都湿漉漉的,好像沾染上了水汽。”他似乎是在抱怨,却又忽然转过话头,“但要是您的话,一定很喜欢这种天气,用雅致点的话来说,就是太有诗意了。”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院子里的景象,以津岛修治的文学素养来说,想要说得好听,太简单了,津岛夫人躺在床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其实我也听见了。”她说,“这里的隔音不是很好,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声音全传进我的耳朵里。”她感叹,“真是很妙的声音。” “我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象得到,雨从云端落下来,深入泥土之中,水珠一点点渗进去,包裹着泥土里的蚯蚓、树叶,滋润了种子,等雨过天晴,地上又有青色的草发芽。”她忽然睁开眼睛,瞳孔空洞,没有焦距。 “真好啊,下雨天。” 津岛修治知道女人看不见,他眼中闪过一道近乎于哀恸的神色,继而又恢复了,用欢快的,好像小孩子撒娇似的语调说:“那么今天,想要听什么。” “我想想看。”女人说,“就听听明子小姐的故事好了。”她说的那本书是阿治写的,他是这些年非常当红的作家,大部分的书都体现了人类的畸形与黑暗,看后心情都沉甸甸的,津岛修治还挺喜欢他的书。 其中只有一本不大一样,前年出版的书,名字叫做《太阳光斑》,作者自述说是献给太阳的孩子,津岛夫人格外喜欢。 “听修治读这本书,就算在寒冷的冬夜,身上好像都暖和起来了。”她幸福地喟叹,“能听修治君读书,真好啊。” “哎,是吗?”小小年纪,修治已练就一番油嘴滑舌的腔调,但听者却没有不喜欢的,“说反了吧,为年轻美丽的女性念书,男性应该感到骄傲才对。”他说,“我都要快乐得在榻榻米上打滚了。” 说着就翻到前两天读到的位置,接着向下。 “明子很喜欢向日葵,原因很多,或许是出于她本身的异能力吧,异能力是太阳,人就要喜欢像阳的花,人们都是那样想的。但她知道,并不是出于此种原因,很多时候她都在问’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异能力’’我能发挥出它的力量吗’’我该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么’。” “……她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喜欢爱人,喜欢保护人,尤其是燃烧自己化为明亮的火球,以保护身后的人。” “人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值得全心全意守护的人,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书合上了。 母亲睡着了。 他帮母亲轻掖被角说:“午安,母亲。” …… 天晴了。 乌云将退未退,洁白的云却飘上湛蓝的天空,太阳露出了一整个,发散着不是很刺眼的光。青森的树很多,路边也尽是嫩绿色的草,有的水珠悬挂在草的最前端,有的水珠停靠在叶上,小爬虫从草地上掠过,雨点差点滴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芳草香。 太宰治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比曾经十五岁时还要高几厘米,按照此世的年龄,他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岁的太宰跟十五岁时的他有不一样,他之前的眼睛里黑洞洞一片儿,看不见光,现在光没有多少,但有层蒙蒙的水汽浮现在瞳孔表面,当阳光照射在脸上时,黑洞洞的眼睛好像会反射光。 一道彩虹横在天上,起点是云的一端,终点是另外一道云,他抬头时正好看见这幅图像,便直接从兜里掏出手机,把图画精准地记录下来。 “咔嚓——” 他留下了一张相片。 才准备把手机收回兜里,音乐声就响了,他看都没看屏幕,按下接通键放到耳边。 “久疏问候,老师。”也不知手机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笑眯眯地回答道,“难得回到老家,跟十年前比起来,青森还是没什么变化,苹果很好,螃蟹也不错,等回来的时候我会记得给老师带点伴手礼,这是我作为弟子的一点心意。” “哎?家里,就那样吧。”他话的嘲讽之力不减当年,“我那位名义上的兄长,还是十年如一日。家里?家里跟他一样,没什么变化,家具散发出腐朽的陈旧气,说实在的,我真讨厌那里的气氛。” “哎?我其实很讨厌和服啊、古典建筑这一类的东西。”他摆出了苦恼的姿态,“真比较起来的话,还是住洋房更好吧,有果园的洋房,最好靠在海边。”“不不不,我没有给不回家找借口,只是真的那样,津轻真不是个好地方。” “但是我兄长的妻子,是位很了不起的女性,只不过她快要死了,美人总是容易凋零的,就像是绚烂过的樱花,黑泽先生的比喻很好。” “啊,孩子,是的,我看到他了。”话延伸到这,太宰治却停住了,他没有办法用调笑的、轻松的语调来谈论这件事,在对津岛修治时,他的态度是全然严肃的。 [那孩子,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想起这件事儿,他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之处。 [当然是一样的,从基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相同的,但要是以人来看的话,我们又是完全不同的。]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承认了,自己就是人,不是什么非人的怪物。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认识到这件事,即使到现在,还经常与世间有隔膜,但比起过去,已经好上太多。 “你在想什么?”年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儿传过来,他想到了前几年的大学生涯,在这名严厉老师的课堂上听他的教诲,解读对方的人生。 “我只是觉得,很奇妙。”他语气中带点儿含糊不清的狎昵,声带的两片膜都粘在一起了,“那孩子,看起来跟我一模一样。”他顿了一下说,“还用了一样的名字。” “相似点?该说是少还是多?我想想看,他应该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吧,对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该不该用悲剧来形容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我以前也那样,”语气忽然放柔了,“但我遇见了对我很好的人。” [比如说阿宏,比如说那些朋友,也比如说老师。] “是的,我猜他还没有遇到。” “那你为什么不成为那个人?”太宰又有点讨厌老师的犀利了,他看得很清楚,而且为人坦荡,堂堂正正,“你心里想帮他。”老师说,“那你就应该那么做。” 太宰:“……” 他语气有点儿虚弱,像是装出来的:“那对我来说太难啦!”他说,“我活了这么久还没有担任过这种角色,什么拯救人啊,帮助人啊,跟我没有关系。” “尤其是心灵上的拯救,你难道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老师。”他说,“我就算是教导学生,都只能以辛辣的言语鞭笞人,夸奖与宽慰,根本不可能的。” 电话另一头又说了什么。 “我想想,让我再想想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像是天边的远山。 “那么,过段时间再见,夏目老师。” 他挂断了电话。 太宰想起了他在《生而为人》中写的话,那本书是他的自白,原来想取名《人间失格》什么的,这才是他一生的写照,但谁知道明田优二竟然冠上了完全不同的名字,如果给他机会的话,一定要从空空如也的坟墓中跳出来,在成为好人的明田面前恶狠狠地抗议一番才行。 /孩子与成年人有什么区别?这很难界定,不过我啊,大概到死为止都是孩子吧,说到底成年人要肩负起成年人的职责,要引导孩子,教养孩子,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如果一定要长大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阿宏一样的人,可能吗,大概不? 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引导其他人的资格呢?/ 他能帮助那孩子吗? 他能教导那孩子吗? 他,有这个资格吗? …… “家谱?” 社会学老师眯着眼睛,他点了一支水烟枪,这个时代的烟枪,被称为古董也不为过吧,更何况放烟叶的小钵外,还有拼凑而成的艳丽花纹,比北斋画的浪精美。 “你不应该问我。”白发苍苍的老头精神矍铄,但你看他的神色,看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依稀能见到年轻时风流倜傥浪荡子的影,他年轻时的嘴唇一定是红润的,头发丝丝缕缕,像过了水。 津岛修治说:“但父亲不会告诉我,不是吗?”他婉转地说,“行行好吧,知道家谱的大概也就只有您了,我会尽量小心点儿不让父亲发现,就算是发现了,您可是他的老师,他也没法做些什么。”他耸肩,又状似不经意道,“惠子她笨手笨脚的,却还入宅,如果是让阿重来校考,第一关都过不了吧,不过仔细看来,她确实有张美人的脸,与家中的某仆妇很像,但是那张菱形的嘴,还有红润的,仿佛被鲜花亲吻过的唇色,与老师您一模一样。” “老师的太太是位美人吗?啊,听说是位高贵的女士,但是长相太过英气了,武家的女儿很多都这样,相较之下,惠子的五官太艳丽了。” 社会学的老师放下烟枪,他一点儿也不恐惧,只是摇摇头说:“你啊你啊。”他说,“汉字是博大精深的,我很喜欢它们(文字)组成的词语、诗句,先前曾经看过四个字,叫做‘慧极必伤’,送给你应该是很恰当的。” “你看,我刚才已经下定主意,就算你不说惠子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这样的话,牌都白打了。”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教导津岛修治,“你要计划得更长远些,阳谋永远比阴谋来得更好,我不相信以德服人那一套,但是威逼利诱终究是小伎俩。”他说,“尽量把这世界想得稍微好点,开阔一点,你很聪明,但是你太狭窄了。” “不是说视野,我讲的是灵魂。”社会学老师问,“你能看见多少东西?你想看见多少东西?” 津岛修治不再摆出让人喜爱的孩童模样,他脸上一片漠然。 “什么都看不到。”他说。 “我也什么都不想看到。” “不,你有想看到的事物。”老师狡黠地笑了,“现在你想知道一个人,想要查家谱,想要了解你们之间的联系。” “这就是好奇。” “去吧。”他说,“就在仓库里,那里有398个抽屉,从左往右三排三,再开层暗格,你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津岛修治梗着脖子,没有道谢,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走远了,潇洒的老年人便换了个姿势,他半躺在地上,手肘支撑脸颊,另一只手端着烟枪,两根手指精妙地伫在细长的,被镀上金箔的杆上。 烟雾缭绕,熏人的烟,像是香炉峰的紫烟,盘旋飘渺向上飞。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拍子,口中竟唱起《敦盛》。 “人生五十年,如梦似幻般,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乎——” 他似乎是高兴了,喟叹似的拖长音:“岂有不灭乎——” 身后,白光乍现。 刀刃,直切。 “咚——” 头颅,滚落在地。 ……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 他展开卷轴,不住念叨自己的名字,原因不大清楚,就算是问自己也不知心底的焦躁从何而来,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已经隐隐明白父亲取名的特殊之处,却也没看清到底。 [津岛修治,津岛原右卫门,在这里!] 他的手指顺着布帛一路向后移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再往前看看,是母亲的名字,还有父亲的名字,与父亲名字并列的地方,是块黑斑。 黑斑图得太厚,也太用力了,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它底下曾经写着什么字都无从得知,墨点中似乎承载了人的愤恨,千万思绪都困于其中。 他了然地想:[果然,是兄弟吗?] [虽然没查到太多,一会儿还是给他道谢吧。]他想着,[给社会学老头儿。] “啊————!!!” 惠子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第102章 惠子小姐趴在老头的胸膛上,呜呜呜地哭。 说是胸膛,却也盖了一层白布,人滚远的头颅被拾起来,放在身体边上,仆妇用张宽大的白布盖住了老人的身体,给他最后的体面。 看惠子小姐哀恸的模样,再联想到两人肖似的下半张脸,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几乎是茫然地想,[爸爸、爸爸怎么就忽然死了?] 她跟善壬的关系不好,善壬是社会学老师的名字。他绝对不是个好父亲,有了出身名门的妻子,却还是在外寻花问柳,放在现代,是女性极痛恨的人。惠子是他的私生女,从小时候起,就看着她柔弱的、性格并不强硬的母亲画上精致的妆容,穿绫罗绸缎裁成的裙子,坐在庭院里,痴痴地望着大门。 每每想起母亲瘦削的、菟丝子一般需要缠绕些什么才能活下去的身段,她心中就充满了痛恨。 ——痛恨水性杨花的父亲,痛恨攀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卑微的母亲,痛恨被供养的自己。 她拿着对方的钱上学,又做了善壬介绍的工作,厌恶这个男人,又不得不仰仗他的鼻息生活,到头来还是跟母亲一样,当了条吸血虫。 她干这份工作很不上心,说是照顾小少爷,却总是姗姗来迟,言语也很轻慢,仿佛不好好做善壬介绍的工作,就能报复到他一样。 [但为什么,你突然死了?]长久以来痛恨的目标忽然消失了,就像是断线人偶,了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才看见身首分离的善壬时,惠子是茫然的,她甚至没发现自己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越差劲的人活得时间就越长,你也应该那样,再活个二十年啊混蛋,让我在白发苍苍时对着你的灵柩吐口水。]她心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而且你这么喜欢体面的人,干什么要死的那么惨,头颅跟身体间的切口一点都不平整,头发都乱蓬蓬的,粘满血浆,太不体面了!] [我还没有、我还没有跟你说,我恨你啊!] 门口堵着的人越来越多,看满地血迹,却没人驻足向前,他们都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谁都清楚,古老大宅的主人不会将不名誉的事情外传,结果只是“私了”二字。 “让让、让让。”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后,津岛修治来了。他身材矮小,在人群中挤了好一会,终得以看见房间的全貌,血像一条涓涓细流,从脖颈的断口流出,向四面八方淌,两串血珠迸溅在壁橱的拉门上,那些绘制着朦胧富士山景的精美壁橱面染上脏污。 “少爷、少爷,不行。”有仆妇想要拉住津岛修治,却被他一个眼神盯死在原地。 [这是什么感觉?] 仆妇感觉自己被危险的有毒的蛇盯上了,不,比那感觉更恐怖,她一动也不敢动,五脏六腑结冰了,甚至连冷汗也发不出,一桶冰水,劈头盖脸浇在她身上。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更不敢上前拉住津岛修治。 他拉开惠子,掀开白布,死者狰狞的模样暴露在人前,一些仆妇受到了冲击不由后退两步,有些人用手掌挡住了视线,眼神却又躲躲闪闪往手指缝里钻。 要是津岛修治看见了,多少会优雅地嘲讽一句:[真虚伪啊。] 他现在却没有这心情。 他把和服袖子卷上去,手上不合时宜地戴了副橡胶手套,以专业的手法勘探了老人脖子上的伤口。 [并不是很完整,砍了两次,第一次刀刃卡在了骨头缝里,随后又补了两刀才彻底把它斩下来。]他在心中念念有词,冷静得不像是人类。 眼神向前挪移,武、士刀落在地上。 他走近几步,观测刀刃。 [原来如此。]发出了然的感叹声。 [原来是这样。] “别哭了。”惠子听见了小少爷的声音,从脑袋后传来,声音冷冷清清,让她的怒火腾得一声蹿上心头,甚至盖过了心里的痛。 “你明白什么!”她泪眼婆娑,津岛修治的脸倒映在瞳孔里,他的五官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你懂什么!”声音嘶哑得像野兽,“他死了!我血缘上的父亲死了!我很恨他,但我没跟他讲这件事!”她叫嚷着,“我要告诉他我恨他!” 耳边传来比风更加轻柔的声音:“如果真恨他的话,干什么哭?” “我也有话想要跟善壬老师说。”他蹲下身,直视惠子的眼,“我想跟他说谢谢。” “但也没有机会了。” 他几乎是苦恼地呢喃:“就像是我所喜欢的人,帮助我的人,最终都会染上厄运,不幸地死去一样。”他对自己说,“真是太糟糕了。”津岛修治在说这话时,表情忽然变得生动了,他的嘴角先向上扬,又往下挂。 惠子想:[我几乎有点同情他了。] 她能感觉到,小少爷的话,是打心眼儿里说出来的。 “少爷!少爷!修治君!”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迈着小碎步在走道上狂奔,几十秒后,阿重穿着新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平整和服,从门外冲进来,她惊慌失措,大袖子立刻蒙上了津岛修治的眼睛,女士面对血腥的虚伪做作,一点儿都不存在。 她真的担心津岛修治。 “我们快点出去。”她说,视线全集中在津岛修治的身上,“别看了。”她低声说,“被吓坏了吧?” 津岛修治的口鼻被宽大的和服袖子捂住,他闻到对方衣服上的熏香,迟疑地点点头说:“大概。”停顿两三秒后他又复说,“是的。” 他拉拉阿重的和服下摆,对宛若第二个母亲一样的女人说:“带我出去吧,阿重。” “好的。” 穿和服的女人,带他走了。 …… 第二次遇见太宰治,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其实不过是善壬老师死后的第二日,阿重带着津岛修治,敲开了津岛原右卫门书房的大门,男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地不愉快,可能是在处理善壬死亡的首尾,略有些焦躁。 津岛修治躲在人后面,隐约听见二者对话。 “是,那孩子看见了,我担心他受到刺激,想要带他出去放松。” “我家的孩子,不会那么脆弱。” “但毕竟是他的老师,还请您……” “……有什么变化吗?” 两人说话声音忽然变低,津岛修治分辨不出来谈话的内容,只能尽力去听,得到的也不过是些只言片语。 [又在说秘密了。] 过了几分钟,阿重退回来了,脸上带着浮于表面的轻松神色:“先生同意我们出去了。”她用近乎于诱哄的语气说,“你想要去什么地方,修治君。”只有两人独处时,阿重不会叫他小少爷,这是津岛修治同意的,带他长大的女性在他心中地位特殊,可能有点像母亲吧。 “我想去书店。”他想想说,“还想吃蟹本家的蟹肉粥。” “你怎么每次都想去一样的地方啊。”阿重小声地抱怨着,话中却透着一股子亲昵的味道。 “其实我还想要酒。”小孩儿神色一变,摆出了相当让人舒服的,孩童特有的撒娇脸,“我可喜欢酒的味道了,阿重不觉得它们很好吗?就算是不能喝,只要闻到让人醺醺然的味道,人就会变得很舒适,脑子也轻飘飘的。” “不行。”年轻女人一口回绝的了他的请求。 “修治君年纪还小,不可以喝酒。”她温柔地笑了,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等年纪大一点儿再说吧。” “成年以后,就可以喝酒了。” …… 太宰治喜欢书。 说有多喜欢却不至于,只是在没有酒精与蟹肉罐头时,他更喜欢读书打发时间。 写作也很不错,但动笔却要天时地利人和,他是那种体验派的作家,一定要有足够的素材与充沛的情感才能动笔。 “最近,其实有写新书的打算。”太宰是又在打电话了,自从回到青森老家之后,他与外界联系只能靠一部小小的手机,没办法,谁叫他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在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有的在东京、有的在横滨,总归没有在青森的。 手机另一头,戴无线蓝牙耳机的小庄编辑正在工作,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地上,像民工一样蹲着,十根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顿生残影,听见太宰的话,他忍不住停下眼前的工作,激动说:“内容想好了吗,老师!” “差不多吧。”太宰治欢快地说,“我想想看,可能是一个成年人教导孩子的故事,但是成年人的教育方式十分奇怪,总是放任孩子去遭受些奇奇怪怪的挫折,还会用辛辣的言语嘲讽他,说些什么‘你的存在没有意义’之类的鬼话。” 小庄编辑:“……” 他恨不得自己立刻从东京飞到青森,好好关心一下老师,让他忘记烦恼,多想想那些健康、积极、向上的人与事。 小庄编辑知道,老师是体验派的作家,每一本书都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不会是想到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老师之前曾经说过自己是津轻人,又很多年没回过老家,以年纪来算的话,很小就离家出走了,现在一回到家就想写内容黑暗的书,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勾起了他不太妙的回忆。] 他恨不得扇自己十个巴掌,就为了没阻止治老师去青森,然而木已成舟,有什么苦果只能自己吞咽回肚子里。 他以气吞山河的语气说:“请老师好好保重自己!” “青森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有好吃的陆奥苹果还有老师喜欢的海蟹,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稍微喝一点酒也可以,但我不在老师身边,请您千万不要喝太多。” “当想起烦心事时,请老师努力地记起来那些快乐的事情,这样心情不至于太糟糕。”他忍痛说,“新书不急于一时,老师千万要保重身体。” 他已经打开手机,在看往本州岛飞的机票了。 太宰治却睁大了眼睛,像是猫的瞳孔,圆溜溜的。 [也太可爱了吧?]他愉快地想,[姓小庄的编辑,原来都这么可爱吗?为他人着想,说话真挚,脑子里全是些有的没的的遐想,却偏偏自己干着急,什么都不说出来。啊,现在小庄编辑已经在看飞到青森的飞机了吧,要是快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八十五分钟后的一班,不过飞机都是在登机一小时之前关闭手续,希望他还没有订票。] “想太多了,小庄先生。”他还是善良地打消了对方的订票计划,“无论你在想什么,那都不是我遭受过的。” [我的经历,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凄惨一万倍。] “同情也请留给我书中的孩子吧。”他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却笃定其他人能听懂,太宰治的视线到处乱瞟,越过活动的玻璃门板,看见人往来走动的街道,精巧地捕捉到了津岛修治君。 他对落单的孩子招招手,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那孩子,一定看见我了。] “哎哎哎,老师您是什么意思?真的不用我过来吗?” “我看到一个值得爱的人,等会儿聊,小庄先生。” “等等……” “拜拜。” 他挂断了电话了。 [喂喂喂!] 小庄编辑瞪着手机。 [“值得爱的人”,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称呼啊!] …… 书店旁有家冰淇淋屋,屋前有木头靠椅,是公园与大街上常见的那种,津岛修治与太宰治坐在椅子上,吃冰激凌。 只有小的那个拿着冰激凌,大的仰躺着,脖颈精妙地卡在椅背顶端,向后仰。 这画面,似曾相识。 阿重排队买蟹粥了,人不在。 “这两天过得怎样?”太宰治忽然问。 津岛修治本来不想回答,但想到青年的脸,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说话了:“不怎么样。”他嘴角甚至在想上扬,薄凉得让知情者毛骨悚然,“我有一位老师死了,”他说,“我猜测他是因为我才死去的,最后的样子也十分凄惨。” 那些不应该为人所知的心里话,在青年面前,就好像有主动意识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迸,“我觉得我挺喜欢那位老师,但不知怎么的,看见他的尸体,并不觉得很难过,只是想‘啊,没有跟他道谢的机会了’,他的女儿很憎恨他,却蹲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 他产生了真实的疑惑:“我曾经听人说过‘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有人类的情感,有喜怒哀乐,可以愤怒地哭,可以畅快地笑’,反向推测,如果没有人类的情感,是不是就不能称为人了?” [我是个怪物。] “嗯——”太宰治拖长了声音,“是吗,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只要诞生在世界上,你就是人了。”他坐直了,手车津岛修治的脸向下拽,“不想要笑就别笑了,人有很多种面具,用无表情做面具不好吗,大部分人都是那样干的。” “笑面具一点儿都不可爱。” 津岛修治含糊说:“你也一样。” “才不。”太宰说,“我笑,是因为我想笑,这是人类的权利。” 他说起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说起来,有的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 “什么?”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一直在哭,他又怎么表现在脸上?” 太宰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一双眼睛瞧着远方出神,淡漠似神佛。 他是经历得太多已放下,还是在回顾曾经? 总之他现在的表情,是津岛修治读不懂的。 阿重买好蟹粥,迈小碎步从远处走来,太宰治站起身,准备走了,但看拿着甜筒的津岛修治,还有顺着筒身一路向下滑的冰激凌,他又忽然弯下腰,用近乎于捉弄的语气在对方耳边说:“你可以求助的。” 津岛修治的眼神一动。 “会有人听见,你从心底发出的声音。” …… 津岛原右卫门很焦躁。下午四点三十六分,是他应该改文件的时间,如果当天的任务较轻,他就会看书起打发时间之用。 今日,效率极低,坐在书桌前几小时,文件只看了一半。 这是人之常情,恩师在家中亡故,凶手未知,无论是谁也会惴惴不安,横刀夺走了第一人的命,谁知道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第三个? 比起恩师惨死,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又更看重家族的脸面。 眼看着文件批也批不下去,他干脆打了通电话,响铃三声,被接通。 “您好。”对面的男性十分严肃。 “银狼先生,请问你什么时候能到。” “我已看见您家大院口。” 津岛原右卫门腾地一声站起,前去迎接,打开院门,门口果然有一银发青年,他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超越时间的气质,很难想象他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津岛先生。”福泽谕吉沉稳点头。 “您好您好。”津岛原右卫门迎上去,他们不曾有什么交集,只是听说绝顶的剑客正在青森修行,便托多重关系,找到此人。 他领福泽谕吉一路穿回市内,还讲述了事件的原委。 福泽谕吉听后眉头都不皱:“你是希望我保护……” “我儿子。”津岛原右卫门的眼中迸溅出慑人的光,他自己大概不知,每每想到太宰,想到自己剩下了可以超越他的孩子,他脸上都会增添几分狂热色彩。 “我是无所谓的,但我不能接受孩子也受到影响。”他宣布,“我知道银狼先生你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剑客,保护人的任务大概没有做过多少,按我的想法,这不需要太多经验,只要能斩人就行了。” 他眼球中爆出几道血丝。 “请把修治身边图谋不轨的人,全都斩杀了。” [修治、修治、修治。] [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他几乎是病态地念叨着,[我要胜过他,我要打败他,我要把他踩在脚底下。] [这是作为我儿子的你,既定的命运。] …… 福泽谕吉不喜欢此类任务。 就他的身份而言,挑任务没什么喜欢与不喜的,本就是为国家做贡献的,活在阴影中的一类人,所做的事情也经常从大局出发,需摒弃个人喜好。 津岛议员是政府成员,国家栋梁,津轻区的一号人物,他认识很多人,也架构起了自己的关系网络,福泽谕吉倒没有欠津岛原右卫门的人情,却欠了其他人。 今早他接到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津岛议员的家中,以偿还先前的人情债。 [如此,倒成不得不做的事。]他闭目养神,揣着自己的刀。 [大丈夫在世,必须如此,曾有人救我于危难之中,即便是小帮助,也需得偿还。] 他是最老派的武士,讲究义气,更尊重主人家的意愿,先前津岛议员领他看过善壬先生的头颅,只消一看,就知道握刀人是行家,就是力气太小。 福泽谕吉都同津岛议员说了,对方只是沉吟片刻,对他说:“还请银狼先生别告诉他人。” [真是奇怪。]他抱刀站在树下,等待那位津岛修治小先生回来,此时正是夕阳时分,从树下远远望着津岛家历史悠久的大宅,精巧的院落披上一层红光,像是随时能把人吞吃入腹的妖魔。 正是,逢魔时刻。 三十岁的福泽谕吉望了会儿天,又想到自己来到青森的原因,他遇见了一些事,大概在前不久,终于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疑问。 人都会有吧,工作上的七年之痒,他的问题还更繁琐些。 但当他把自己的疑惑向夏目老师诉说时,夹着课本的大学老师只告诉他:“对自己的定位产生疑惑?那你去这个地方吧。”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明信片,青森。 “有个人也要到这。”夏目老师说,“别管别他自称叫什么,只要看见一个眼中盛满一潭死水却又让你觉得富有生机的青年,就是他了。” 夏目漱石的两撇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 想想一连串的长定语,福泽谕吉都要摆出死鱼样的眼神了。 [夏目老师,为什么要我找他?] “哒哒、哒哒” “哒哒” 女子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 福泽谕吉伸长脖子,看见了名为津岛修治的孩子。 [这……] 夕阳给人披上一层血衣。 第103章 [O先生敬启: 有时候,我会觉得生命很奇妙,万事万物自有它们运转的规律。 哎?说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实在很难回答,我只是就自己的一些经历发出如此感叹,生命就像是一个圆,你叫他莫比乌斯环或者耶梦加德或者世界之蛇都可以,首跟尾看不见,但无论中间怎么走,万事万物都是殊途同归的。 打个比方,就一个比方,千万别多想,有个孩子,他从小生活在奇诡的家庭中,父亲很爱母亲,爱到发狂,母亲不知该不该说憎恨他,那父亲对他有点儿爱,却是基于“孩子是母亲所生”的大前提下。 结果这个家庭怎么样了?反正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父亲是孩子亲手杀死的。 你问是不是我?可能吧,那是另一个世界我的故事。 但又有一个世界的我,生活却不是那样的,母亲很爱他,父亲很关注他,父亲仇视母亲,母亲也憎恨着父亲,但他们对孩子的爱或者说是关注吧,确实毫无保留地,高于自己的生命。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局面很讽刺,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嘲讽点,只是两个家庭真的是极端相似又极端颠倒,我还没说呢,它们的家分别住在雪白的洋房与古朴的和室。 然而,就是这样,活在爱与憎之下的孩子却长成了有点儿相似的模样,在他的人生中,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方说不幸与黑暗,按部就班成长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遭受那么多的坏事,于是我又不得不想,“他”是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面对多余常人的磨难? 我现在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几场春雨过去,天忽然暖和起来,本州岛的樱花开了,我头上就有一簇花,春风吹过,抚下三两片花瓣,有一朵花落在本子上。花瓣是淡粉色的,很美,且充满生机。因右手持钢笔,只能用左手把花拈起来,花蕊是嫩黄色的,按照植物学的性别分类,这应该是一朵属性为雄的花,看着眼下的花朵,我又觉得生活是很好的。 请原谅我的走神,回到刚才的问题,假设说,孩子生下来注定要遭受比其他人多得多的磨难,那神佛在创造他时,应该也赋予了他能够承受苦难的坚毅的心,更在黑暗的生命中点上几盏明灯,让他能够在没有星星的夜晚踽踽独行。 “为了下一个春天看到同样美丽的樱花,我决定努力一点儿活到明年”,当我跨越苦难的时候,所想的就是这些吧。 “我 ”是可以战胜不幸的,当看见他时,我只这样想着。 来自你不忠实的D先生的胡言乱语。] …… 福泽谕吉其实很喜欢小孩子,正因如此,当他看见津岛修治时才会蹙眉。 小小年纪,眼睛里却一点儿光都没有,竟不像个活人。 “哎?”那孩子在他身边晃荡,面带好奇之色,“你是父亲找来的保镖?”他绕福泽谕吉转了两圈,似乎在打量珍惜的动物,但眼中折射出的情绪,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雀跃。 “是的。” “你是武士吗?” “不是。”福泽谕吉的刀别在腰间。 “那是刀客?” “……” “别那么沉默,我只是随便聊聊天。”津岛修治轻声说,他心里萌生出了不少想法,却都不会让福泽谕吉知道:[既然是那男人找来的,十之八、九是政府的剑客,曾经听闻政府中有一批出色的暗杀者,其中最有名望的人被称作”银狼“]这些都是他在津岛原右卫门同他人聊天时偷听来的。 [被称作银狼的话,多少该有些与其挂钩的特质,银大约是指发色,狼则意味着独来独往的孤傲性格,这两点都中了。] [让排名第一的暗杀剑客过来,要用很大的人情薄面,侧面也可以看出,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在他的掌握范围了,凶手能在家中杀人,肯定就藏在仆从之中,到目前为止他对凶手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头绪,然后,为了保护我——]想到这,他顿了一下,嘲讽的笑在嘴角一闪而逝,[为了保护我,不得不花大价钱找来合适的保镖。] 几个呼吸的功夫,竟把眼下的情况都推衍个遍。 ”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您。”他对福泽谕吉说。 “叫我银狼就行。” “银狼先生。”津岛修治走近福泽谕吉,“你也有异能力吗?” 福泽谕吉站得很稳,像是块顽石,死死地陷在泥土里:“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孩童式的好奇心。”津岛修治说,“出色的人会拥有异能力,社会某些群体中确实存在此定论,银狼先生你的职业不也十分特殊吗,拥有强大攻击性的异能力,工作会更加如鱼得水吧?” 福泽谕吉不善撒谎,更不屑于编织谎言,他说:“我是拥有异能力,却不是你说的那种。”他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工作生活毫无裨益,是只能用在他人身上的类型。”具体内容却不方便多说。 回答完之后,福泽谕吉便想起先前与津岛原右卫门的对话,寥寥几句间,他已能感到男人对异能力的病态执念。 总有人这样,福泽谕吉才三十岁,却已见过很多人,拥有异能力的人怨恨自己的不同,普通人疯狂地向往异能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从此角度出发,两种思想都能理解。 他开口发问,可能是长相严肃,说话声也跟着严肃起来:“你想要异能力吗?”仿佛是教导主任在训诫学生,福泽谕吉说话就这样,改不了。 “不。”津岛修治拉直了一张脸,他的眼神有点儿怪,以福泽谕吉不算浅薄的文学修养,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比较相近的就是孩童简笔画,有的孩子用黑笔从外到内连续画圈,最后涂成了黑洞洞的,由曲线连成的眼球,跟雨中女郎一样,会引起人最原始的恐惧感。 “只要想起它(异能力),我就恶心得想呕吐。” …… 福泽谕吉来后的三日,都很平静。 若说家里发生了什么,最多不过是阿重病了,春日气温起伏不定,她偶感风寒,本以为吃两颗感冒药就能恢复,没想到却真的病倒在床上。 津岛修治去看过她两次,感冒病毒来势汹汹,女性秀美的脸庞都烧红了,她额头上贴了退热贴,娇小的身躯被被褥遮掩得严严实实。 “你快点出去。”她看见津岛修治,只说这句话,“这两天离我远点,感冒是会传染的。”天底下的母亲在得了病毒性感冒时,都不会想跟孩子亲密接触。 津岛修治跪坐在床铺边上,他睫毛很长,向下看时,密而长的睫毛像把羽毛扇:“怎么感冒了?”他看似不经意说,“天也不是很冷,呆在家里更没有吹风的机会,以前从没见过阿重你感冒过。”据说她常常以冷水洗澡,即便是女性身体却很强健。 “大概是抵抗力下降。”阿重没觉得修治的话有问题,“人感冒,哪又有多少理由。” [抵抗力下降吗……] 津岛修治又眨巴下眼睛,没说话了。 福泽谕吉没有进房间,他其实不是很古板的人,但深处规矩森严的老宅,他也会牢记远离女子闺房,剑客的听觉灵敏,他确保房内只有病殃殃的阿重与津岛修治,就任凭他进去了。 过了几分钟,津岛修治就出来了,光看他的脸谁也猜不到孩子的心思,他领头走,福泽谕吉默不做甚跟随其后,穿过院子时又遇见另外两人。 惠子难得没穿仆妇才穿的和服,一袭黑色连衣裙包裹青年女性妙曼的躯干,她脸色不好,步子却稳健,一步步向前走,比山岳还要沉重。她身后跟着一名女人,也穿黑色连衣裙,身量比惠子矮,怕是连一米五都不到,因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津岛修治就多打量了几眼。 是位美丽的夫人,岁月只在她眼角留下痕迹,她皮肤本就白,这几日因伤心太过,白上又添苍白,走路姿势像杨柳枝条一样摇摇欲坠,风吹来人就要倒了。 惠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不是说脸,而是气质,她看见津岛修治便停下脚步,低头以再合格不过的动作问安:“小少爷。” “惠子。”津岛修治点点头,“这位夫人是?” “是家母。”她大大方方地介绍,“听说静水夫人不想迎回父亲的遗体,家母就提议能否让我们领会置办后事,再不济她也希望能够最后同父亲见一面。”她说,“已请示过老爷,老爷仁慈,同意我带母亲来。”她说,“才从夫人那里出来,正准备往父亲处走。” 夫人说的是津岛修治的母亲,他们家规矩森严,有男主人见外客,女主人见女眷的传统,虽因女主人身体原因,规矩精简了不少,但惠子母亲的身份太低,是要去拜会她的。 至于静水夫人,她是善壬教授的原配,两人早就貌合神离,在善壬教授死亡前关系已降到冰点,听闻这位曾经武家的小姐在外也有自己的小家庭,当然不想领糟老头子的遗体。 惠子知道津岛修治与夫人关系很好,就说:“今天夫人身体不错,能被扶着出来走动,我们去时,她正坐在游廊上晒太阳。” “我知道了。”津岛修治眼睛一弯,“谢谢你,惠子。”他意有所指地说,“你快点去看善壬教授吧,再慢的话就来不及了。” 惠子的心咯噔一声,她没有太明白津岛修治的意思,却也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匆匆一点头后就带着母亲往后院走,善壬教授被放在后山,那里是津岛家人历代停灵的地方,冰馆是前几天从殡仪馆定来的,津岛原右卫门不允许有人把他的遗体带走,正好静水夫人也没有来接, 等到母子两人真到时,正巧碰见殡藏行业的人已经把冰馆抬上卡车,准备往火化的地方运了,大卡车的后门已经被锁上。 “等等!”惠子徒劳地伸出手。 “等等啊!” …… “就是这样。”惠子一脸冰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的冰冷不知道是对着谁,可能仅针对善壬教授的那件事,“说是同意让我们见最后一面,结果还是没有见到,人是迎回去了,只有一坛骨灰,母亲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哭得差点背气,回家两天后就因悲痛过渡病倒在床。” 她怀疑对面的男人没有认真听,却还是继续说下去:“这件事肯定有问题,人死在家里不让报案我能理解,津岛在这附近一手遮天,他不允许警员就算知道有凶杀案也不能上门调查,但是这么快把他的尸体处理了,我却很费解。”她说,“就像是在尸体上发生了什么,要毁尸灭迹一样。” 坐她对面的青年实在不正经,他点了杯冷饮,正用小勺子挑起巅峰处的樱桃。 “你有在听吗?”惠子的声音抬高了两个度,青年人仿佛被骇到似的,腰杆忽然挺直了。但他的表情却有点儿怪,惠子认为他脸上带着的应该是亲善的微笑,但他右眼的眼尾却偏偏向下压,两眉眼不在同一条直线上,就多出了似笑非笑的微妙意味。 “我当然在听咯,可爱小姐的话怎么能不听?”太宰治说,“不过,以上所说的那些,是小姐你的推断吗?还是说有具体证据?” “绝大部分是女人的第六感。”她也直白得承认了,“但有一点儿不是。”她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惠子小姐的运气不大好,她是善壬教授死亡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打开门看见自己父亲的头颅与身体,还有大滩的血,这段记忆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血迹有问题。”这些天她将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回放了无数遍,想着想着,她竟然也能冷静应对,甚至剖析其中不同寻常之处,“我国中时是个不良。”她隐去了许多,只说最重要的,“当时为了在姐妹中出头,花大力气研究过刀具,什么刀的切口、平面走向,蝴蝶刀的使用方式,这些冷门的技巧都了解过。”她说,“如果从侧面将刀抵进人的脖子,血一定会因颈动脉被切开而喷出来,人当时正好站在血喷溅出的方向,就会挡住部分血。” “剩下的血洒在地上,底部呈现喷射状,上半部分却会被遮挡住,喷不到地上。” 太宰治的联想能力很强,已从对方不精巧的语言中提炼出要素,在脑海中拼凑出真相,他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他讲,“所以你认为,持刀的人有问题。” 惠子迟疑一下说:“可以这么说,我认为也有可能是异能力。”异能力实在是千奇百怪,现代社会有什么不能解释的悬案,总是会被归结到异能力头上。 “而且,前天我走后,听说大宅里又有人死了。”惠子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太宰:“嗯——” “你在听吗?”惠子忍不住插嘴了。 “我当然在。”太宰这么说着,却把尖细的勺子插进巴菲中搅弄一番,他眼珠都没怎么转,实在不想在思考的样子。 惠子手指头搅紧了裙子,她真气了:“我是听说您是独立侦探才来找您的,说是什么专门解决些警察无法解决的问题,平时活跃在东京……”说到这她眼神又警惕起来,“青森这种小地方怎么能容下你?”[不会是假扮的诈骗犯吧?] 太宰不用抬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思考结束了,终于想到了合理瓜分巴菲的方式:“倒不是什么容不容得下,只是恰巧有点儿事回来罢了。”他似乎有点苦恼,“说是活动在东京,但我祖籍却是在津轻啊,不过是求学之后到了大城市罢了,哪里知道偶尔回家一趟,就会遇见这么有趣的委托。” “这样吧。”他伸直了桌子下的腿,跟鱼尾巴似的交错上下抬,拍打在地面上,这实在是小孩子的姿态啊,“为了让可爱的惠子酱放心,我就先不收定金好了,等到找到’真正的凶手’,你再看吧。” “哎?”这下惠子又觉得他是真货了,如果是诈骗犯,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他俩又就细节讨论了会儿,不过惠子记得的事情就那么多,太宰听两遍就记全了,年轻的女性已经说完了要嘱托的事,却不知道怀揣着对独立侦探的不信任,还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太宰治看,就是不愿意走。 到最后,一杯巴菲都吃完了。 “我进来之前,太宰先生是在写什么吗?”她忽然说。 “啊,我在写一封信。”太宰治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能穿越耳道,驻扎在人心里,“是未曾蒙面的可爱的小笔友。” “哎?”惠子小姐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在她看来太宰实在不像是能与笔友通信的人,说到底这时代,坚持写信的人就很少了。 “很有趣哦。”他笑眯眯的,话中带着诱哄之意,“我一直觉得啊,无论机械多么发达,用文字记录下的心情才是最真实最古雅的。”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藏着某种深意,“你看啊,惠子酱,如果是用口的话,无论是我爱你还是我恨你,对日本人来说都太难说出来了,但是文字的话,写在少女的秘密日记里,不就很容易能写出来吗?” [哎,这话题是怎么扯到一边儿的?]惠子有点迷惑,却还是点头了。 “我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说,“跟从来没有见过面,未来也很有可能不会见面的人倾诉自己的想法,那些不想被身边人知道的想法,因为是告诉不相干的人,就变得很轻松了。”太宰说,“这是人的天性啊,就比如说如果你有件事自己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完成,在有下属的情况下,不都是推给不相干的人干的吗?” 惠子又点头了。 “你看啊。”太宰摊开手,“这世界上的事,基本都是一个样的。” 惠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是仔细回忆回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懂。 太宰这人,给她的感觉,就跟他说的话一样,到处都是谜团。 …… “又有人死了。” 才推开门一会儿,福泽谕吉就听见人议论。 他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早上四点三十分准时起床,无论是谁来看都是相当不得了的作息,但是在这栋宅院中,总有些夜间失眠的年长女人比他起得更早。 他今天不到四点三十分就起了,原因是划破夜幕的一声叫,让他顿生出不妙之感。 津岛修治忽然睁开眼睛,他把头从厚被褥中钻出来说:“又有人死了。”他以陈述句的口吻说,在福泽谕吉看过来的时候还冷静回望,“上次有人死时,她们就这么叫的。” 津岛修治说得没错,又过几分钟,就有仆妇来了,看见福泽谕吉跟津岛修治乖乖地呆在屋子里,松了口气:“家里除了点儿事。”她尽量以轻松的口吻诉说,但潺潺溪流似的冷汗却出卖了她,“老爷让少爷在这里等。” 话还没有说话,津岛修治就一矮身,从仆妇与门扉的空隙间钻出去了,他说:“我要去看看。”头也不回地跑了,福泽谕吉也没有阻止,只是津岛修治往哪里跑,他就跟到哪里。 …… 津岛原右卫门的脸色很不好,上回死得是他的恩师,这次就变成了他的心腹,一手把他带大的老管家横死在自己的房间中,他死于睡梦中,但是死状凄惨,首级乱飞。 津岛修治到现场时,甚至没有注意原右卫门铁青的脸,他也不想注意,即使名义上的父亲比死人还像死人。 “你来做什么?”他大声呵斥,“银狼先生,银狼先生带他走。” 津岛修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管家爷爷静谧的脸,面无表情。 他有点难过。 “修治少爷,看我弄到了什么?你是喜欢这牌子的蟹肉棒吗?” “别告诉老爷,这是我们两的秘密。” “陆奥湾的小螃蟹,还不能吃,但可以养着,你拿去玩吧?” 都是些美好的回忆。 他面上无喜也无悲。 [我还想跟他一起吃蟹棒。] [人怎么就,死了?] [是因为我吗?] 他忽然问:“阿重?阿重在哪里?” “阿重还在病床上。”原右卫门沉着一张脸,“她一整夜都好好的。” …… 世人都爱说近乡情怯,太宰却很不以为然。 他看着门口悬挂的古朴门牌,据说“津岛”两次还是出自大家手笔。他压抑了好久才没让自己露出少年时代常作的讽刺笑容。 太宰治很不喜欢这个家,如果真要选,他倒是宁愿去看寂小姐。 [珐琅瓷一样的精致女性,这世界上已经不多见了。]他这样想着,利落从大门开溜,由角门翻墙而过,进了大宅。太宰治尚且还不准备见到津岛原右卫门,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但女性可就不一样了。 “框框——” “框框——” 骨节敲在木质门框上,一整扇门都跟着晃动起来,门内传来一声虚弱的“谁啊”,任凭谁听见了都会认为此人缠绵床榻,命不久矣。 太宰却眯起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个有趣的游戏,就像是千年平安京中的光华公子披着月亮摆放心仪的女性一样。 即使他拜会的不是贵女,而是…… “久疏问候,寞小姐。”他嘴角挂着一抹笑,隔门摆出了最恭敬的姿态,甚至弯腰微微鞠躬,在无人之地做全套礼仪,他说,“你还能看见我吗?” 第104章 “你觉醒异能力了吗?” “没有?不,也有可能是你尚未发现。” “有种说法是,人在遭逢变故时体内的潜能会得到激发,听说你与老师还有泽川关系不错。” “……” “是吗,你先走吧。” “咔嗒——”门板与门框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津岛修治在原右卫门的办公场所外不做停留,就向另一个方向走,按照他的日常习惯,接下来是探望母亲的时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俩女仆结伴朝这方向走,与他打照面,她俩立马停住步子,双手攥在一起,放在腹部前,脖颈微微向下垂,鞠躬问好:“小少爷。” “早上好。”津岛修治嘴角向上勾,绽放出一文雅的笑容,这表情放其他小孩子身上该不伦不类,由他做却刚刚好,“从骨子里透出的大家气度”,人们常用这话来形容名门之子。 (31%) 俩女仆面上还算规矩,津岛修治走了也还躬身,直到他走过拐角一会儿,腰板子还没有直起来,大约过了半分钟,猜津岛修治走远了才立身,两人见四下无人就刚才所见所感聊了几句。 “小少爷还是那副模样,连表情都不变的,他莫非真没什么感觉?” “你是没看到,昨天不过尔尔,他老师死的时候,据说开掀开白布看了尸体。” “啊。” “我当时就在,快要被吓晕过去了,小少爷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年长一点的妇人神神秘秘说,“听人说他当时都笑了。” “笑、笑了?” 仆妇把不存在的事情说得逼真,就跟自己当场看见似的:“不是我说,小少爷哪里像个凡人,我到这家多少年,连看他哭都没有过,泽川管家对他很好,还不跟没事人一样。”他说,“普通小孩子看了哪个不吓哭,他又不吓又不悲痛。” “……” “我听人说有的人从小心里就是异常的。” “这么说来,我确实听说过。” “是吧,你也觉得他很像对吧。” “嗯……” “就跟被恶鬼附身似的。” 仆妇神秘说:“难得对他好的两个人都死了,夫人也缠绵病榻,你没看见阿重都病了?这种情况放古代,就是灾星吧。” 又是灾星又是恶鬼的,怕是佛陀来了都拯救不了,类似的传言早就在家中仆人间流传开了,明面上看见津岛修治时恭恭敬敬,背地里却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再加上津岛原右卫门对他态度委实奇怪,以上一切整合在一起,就连仆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了。 [。] 津岛修治站在墙后头,静静地听两女人说话,他面上一片空白,什么笑啊哭啊人类有的情感啊,通通无法从脸上看出来。 他以前大概不是这样的,泽川管家他们还能得到津岛修治不作伪的笑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只会假笑了。 (54%) …… “昨天夜里,走廊上咚咚咚咚咚咚响个不停,是出什么事了吗?”母亲被人扶着坐在轮椅上,她的身体很虚弱,目又不能视物,打几年前开始,就被困在小小的一方院落里。津岛修治听其他人提到过,母亲在嫁入津岛家后就不怎么出门了。 她本来也是如此,少出闺房,母亲是青森其他地方的大小姐,从小上女校,没怎么见过男人,又因为有异能力变得奇货可居起来,才完成到高中的教育,就早早被津岛原右卫门娶进来,成了夫人,又早早生了津岛修治。 她现在还能年轻,不过二十几岁,容颜又娇美,但看夫人的侧脸,就觉得这女人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大抵目不能视物者听觉都会更灵敏,夫人也是如此,她还兼神经衰弱,有一点儿点儿声音就会影响睡眠。 照顾母亲起居的健壮仆妇看今天阳光很好,就把她抱上轮椅,津岛修治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阳光下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他轻描淡写道,“真要比较的话,应该跟樱花在雨后落入泥土的模样差不多吧。”夫人是熟读古典的人,“武士的生命跟樱花一样,在绚烂过瞬间之后就迅速凋零”,她当然懂了,所以才露出了悲悯的表情说:“那可真惨啊。” 话虽这么说却连是谁亡故都没有问。 两人静静相处了一会儿,让春天的风吹拂在脸上,不是很暖和却还算轻柔,津岛修治用比风还要轻的声音问说:“异能力,真那么好吗?”他或许没有想问夫人,或许只是想问问自己,想质问他打心底里厌恶的津岛原右卫门。 母亲却回答了。 “异能力,当然是好的。”她的回答十分笃定,“这条道理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神明在创造人的时候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你要拥有什么,你不能拥有什么,都很清楚。”她说,“就算是再没有用的异能力都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所以,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不要怀疑原右卫门先生,修治。”她用母亲特有的充满爱的语调说,“他是在为你好。” (73%) 津岛修治的嘴皮子颤动几下,即便知道母亲看不见,他也拉扯出了静谧的笑容:“好。” “这就对了,修治君。”她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是爱你的。” …… 阿重的病症减轻了。 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身体基本大好,但为防止唾沫横飞她戴了一副医用口罩。 阿重与夫人的关系不大好,两人一是生了津岛修治的人,另一是实际教养他的人,若用现代的关系可用生母与养母来形容,生母与养母之间偶尔会生出的间隙与龃龉她们大概都有,想要独占孩子,想要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若把胸膛扒开起底隐秘的心思,多少会有类似的想法。 她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津岛修治才从夫人那里出来,她就匆匆赶到门口守着,看见孩子的身影,僭越地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周围没有什么人,就算是看见了他们也归于阿重的管理下,万万不敢打小报告。 津岛修治只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暖的怀抱中,阿重的年龄与母亲相似,不过三十未至,但看人却很具有母性,她手掌心的肉保养得当,很是柔软,骨节却粗大,在固定部位还有看到厚茧。为了保暖她穿了厚厚的衣服,即使隔着那些津岛修治也能闻到女性特有的幽香。 阿重没有说话,只是以母子会有的亲密姿态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才说:“都过去了。”她又重复一遍,“都过去了。” “其实——”津岛修治开口说,“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管家先生是在睡梦中走的,十分安详,他本来就步入老年,该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确定,早几天玩几天也没有太大区别。”他强调说,“比起担心这个,阿重还是多休息休息吧,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之前说要带我去陆奥钓螃蟹,要是身体再不好起来,就要错过海蟹最美味的时段了。”他几乎是用撒娇的口吻说,“真的好想吃螃蟹啊。” 听见津岛修治的话,阿重几乎要落下泪来,她鼻子特别酸。 “放心吧。”阿重说,“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不需要。] [不行。] “说什么保护部保护的,根本没什么人要伤害我啊。”津岛修治笑说,“如果希望我过得很好,阿重只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只要有你这样美丽的女士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不幸福的?” (98%) …… (100%) 津岛家很大,房屋更多,具体算来大概有九十九间半房,这数字大概具有某种寓意,不过流传到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 家里的人也多,除了主人以外就是仆人,人却远远没有九十九个那么多,更何况绝大多数人都集中在主宅,偏院少有人问津。 津岛修治对家里很熟悉,他耳聪目明又具有非同一般的智慧,仅是想要避人耳目太容易了,他闪进小院落绕过一片竹林,这里有栋小宅子,那有四间房与一厕所,津岛修治走进去,还不忘记把门反锁,随即蹲下来,对着马桶呕吐,几乎把肠子都要呕出来。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经常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又有什么意义,活在世界上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情,从这点来看所有还在活动的坚持着的人都是值得佩服的,但是死?他又暂时不太能,有那么多人说爱着他,人想要死去必须没有人跟他说“你能活下去”才行,津岛修治是这样想的。 他活在大宅里,对谁都要露出笑脸,嘲讽的话在肠子里转了好几圈,却不知道对谁说出来,仆人都躲开他,觉得他是灾厄的化身,剩下在他身边的人又说爱他,以前还能对教授讲些无关紧要的嘲讽事,对管家露出死人样的脸,现在就连他们也不在了。 他活得很压抑。 据说有很多人爱他,但他一点儿都不愉快。 “砰砰砰——”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 他听见了挺耳熟的声音,具体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里面有人吗?我有点着急。” 津岛修治把恶心的东西冲下去,回头又摆出一副波澜不惊却带点儿笑的脸应:“马上。” 他打开门,却发现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 惠子小姐相当不喜欢太宰治。 眼前这男人,据说是有真材实料的,但你只要看他没骨头窝在靠背椅里的模样,就不得不产生疑问:明明是小白脸似的男人,真的能帮我解决问题吗? 偏生他还十分浪荡,穿和服的女服务员用托盘装了饮品上来,他还恨不得抓着人家的手撒娇:“这是我喝过最美味的咖啡,橘酱调配的时候是有什么秘方吗?” 青森这种乡下地方,就算是年轻女孩儿都很羞涩,然而在短短几天之内,太宰治就把咖啡馆的橘小姐惹毛了,对方直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并没有,只是普通咖啡机磨出来的咖啡而已。”橘小姐的表情有点恐怖,“请不要打扰我工作太宰先生,以及在喝完这杯之后,麻烦你把前几天赊账的钱补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太宰先生,不要把自己当作半大少年扮嫩。”她留下最后的穿心一击,“你一点都不可爱。” [赊账?这个年代?开玩笑的吧!]惠子把不信任写在脸上,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十分惊恐,手已经下意识摸在兜内的手机上,随时就要把它掏出来拨打警察电话。 她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受到了欺诈。 “等等等等。”太宰治伸出手向下压,作安抚状说,“稍微信任我一点吧惠子酱,之前就说过了,我可不是什么骗子,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了。” “请叫我惠子小姐。”她一脸麻木地说。 [水落石出?开什么玩笑,你才调查了几天,完整的两天四十八小时有吗?现在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了反而更加可疑吧?而且惠子酱是什么称呼,呕。]她已经在心里吐槽了个底朝天。 “不过,最后还要求证一件事。”太宰治说,“惠子酱的母亲这几天都卧病在床对吧。”他说,“能让我稍微探望下那位女士吗?” …… “我回来了,妈妈。”惠子关上门,手在玄关的墙上摸索一阵,打开灯。 门内传来三两声轻微的回应,耳朵再好的人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惠子小姐的母亲,姑且称之为华女士吧,她现在的身体非常不好,连大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有找医生检查吗?”太宰治问。 “检查了,并没有找到具体原因,只说是抵抗力下降引起了一些换季特有的并发症。”惠子说,“他讲很有可能是母亲悲伤过度导致的,人在经历了剧烈的精神波动后经常会这样。” 太宰治不置可否。 “妈妈,我带朋友回来了。”惠子尽量避重就轻说,“他要来看望一下您。”说完之后又小声对太宰道,“你小心一点不要吓到妈妈。”她讲,“医生说她神经受压迫,视力在短时间内下降不少,当然理论上只要度过这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就是可恢复的。” “她可能看不太清你的样子。” “明白了。”太宰挥挥手说,“放心吧,惠子酱。” “都说要叫我惠子小姐。”她几乎是有点无力地更正。 女人瘦瘦小小的,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惠子走进房间时还发出了一声梦呓似的声音:“你回来了,惠子。” “我回来了,妈妈。”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她说,“我梦见善壬先生了,他跟静水小姐站在一起,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靠近他们身后,腰间别了把刀。” “只是梦,妈妈。”惠子说,“不用太担心。” 昨天、前天,妈妈都说了类似的梦,静水小姐与带刀的女人一定会出现。 梦已经做几天了。 “失礼了。”太宰却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似的,“那带刀的女人什么样,夫人你记得吗?” “啊,您是惠子的朋友。”她似乎觉得自己躺着很失礼,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惠子阻止了,“没关系的,妈妈。”她说,“您就不要勉强了。” “很抱歉,我失礼了。”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开始回答太宰的问题,“我、我其实记不清楚了,但我知道那女人有一头长发,穿着和服,眼睛也不太一样。”她说了很关键的一句,“她没有瞳仁。” 太宰说:“哎,这样啊。”说着蹲下身,他干了让惠子对她咬牙切齿的一件事儿,抬起华女士修长而细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像西方的骑士,“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咔哒——”惠子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很清晰却又好像从天边传来的。 “哎呀。”华女士不那么虚弱地呼了一声,只觉得几日来隐隐缠绕在她身上的不适与无力一扫而空。 异能力,人间失格。 …… 九年前。 “原来如此。”年轻的津岛原右卫门先生端坐在茶室中,他其实还挺年轻,长相也英俊,却因为脸上惯常端着严肃的表情而显得分外老成。他父亲去世前已给俩儿子定下亲事,小儿子的自然告吹,人都不知在哪里,生死未知,也不好耽误女方,都说长兄如父,他就做主帮忙拒绝了。 对自己的婚事,原右卫门先生却十分上心,才打理完长辈过世后的大小事宜,就拜会亲家。姿容与家世不必担心,女方也出自于青森大家,他更在意的是其他方面。 “是怎样的异能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许多靠异能力发家的古老家族都这样,现代科技明明明证明异能力与遗传关系不大,他们却依旧坚信特殊的力量蕴藏在血脉中,甚至会为此养几位血统低下却有异能的情人。 “是较为常见却又强力的异能力。”对方自豪地叙述,“夜叉。” 津岛原右卫门的眼睛睁大了。 “与直接操使夜叉不同,小女可将自己的魂灵变为夜叉,具体方式我不大明白,反正异能力就没有什么原理可说。”他讲,“这么强大的异能力,哪怕是放眼全日本的小姐,也是独一份啦!” “是的、是的!”原右卫门像是坏掉一样地喃喃自语,“是相当美妙的异能力。” …… “哼哼哼~” “哼哼哼~” 橘把托盘重重落在太宰治面前的桌上,行动间充斥着不满之情,仿佛在说“不要再唱了,再唱就把咖啡泼在你脸上。” “不要再唱了,再唱就把咖啡泼在你脸上。”竟然就说出来了。 “嘛嘛,稍微放松点吧,橘酱。”太宰却前后摇摆着双腿,就身形而言他明明算是个成年人了,却又因为那张俊脸,做这动作都会带股仿佛天真无邪的可爱,年长的女性看见了,一定会恨不得将他拥入怀中。 橘跟太宰年纪差不多,当然是不可能有母性的,她只是冷哼一声,眼神更凶恶了。 “反正咖啡厅里人也不太多,除了我之外,只有靠背后有位客人对吧,店长先生也不是很介意,我哼歌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店长先生是位慈祥的老人,听见太宰的话甚至还配合地点点头,至于橘,已经在脸上刻下“不知廉耻”四个字了。 “我前两天啊,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哦。”他故作神秘地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我看见了夜叉。” [夜叉?这人在说什么奇幻故事吗?] 店长先生倒是接了一句:“是佛教里的那个吗?” “只是异能力吧。”橘说,“这世道不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异能力者吗?” “夜叉是佛教中的恶鬼哦。”太宰笑眯眯说,“不过在这国家,人们好像总认为夜叉是女性,生前有强烈嫉妒心、憎恨心的女性在死后灵魂会化为夜叉,向仇人报复,就算是异能力也具有相似源头的传说。” 他神秘地眨眨眼睛:“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夜叉是由女性灵魂做成的。” “无聊。”橘冷笑出声。 太宰却没有被打击道:“不过,还有种说法是,因为夜叉是鬼,鬼是没有瞳仁的,所以若是活生生转化成夜叉,那名女性在生前眼睛也会越来越差,等到人世间的身体差不多瞎掉后,彼世的躯体酒会形成。”他说,“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坐在他背后的福泽谕吉不动如山。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 [亲爱的O先生敬启: 今天听见孩子把自己关在偏僻的角落呕吐,我顿生出一股怜悯之心,甚至觉得“比起自己,他说不定要更悲惨一点啊”。 我能够把自己的异常表现出来,因为S小姐也是相同的人,啊,S小姐是我的母亲,但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虽是扭曲的,却又好像不是极恶的扭曲。啊啊啊啊啊,以我贫瘠的语言实在是太难形容孩子的处境了,只能说他压抑到了我都恨不得落泪的地步。 即便如此,我却不会出手,因为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为了跨越死亡,成为连自己都杀不死的人,就必须承受超越常人百倍的磨难。 我如此活了下来,他也必须可以。 你又在胡言乱语的D] …… “修治。” 又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父亲站在他卧室的门外。 “收拾一下。”他平静地说,“你母亲去了。” 第105章 “你的眼睛,还能看见我吗?” [这是我生前最后一次睁开眼睛。] 高仓寞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长大后想,父母给她这名字怕也是出于奇货可居的心态,为凸显她的与众不同,连名字都不大普通。 嫁入津岛家后,她更愿意别人称自己为津岛夫人,至于古里古怪的姓名,所有人忘记最好。 她与津岛原右卫门举行神前式婚礼,其实让津岛夫人自己来看,她更喜欢西式婚礼,婚纱比白无垢美丽多了,这是她藏在心里的小小幻想,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那么跳脱的,从幼童时她就知道,美丽的婚纱与她无缘。 嫁为人妻后,她很适应作为主妇的生活,对她而言不过是从一处牢笼被转移到了另一处牢笼,但因为摆脱了令人生厌的名字,甚至觉得有点轻松,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这也是以前不曾有的,对活在夜晚的人来说,一点微小的光明就足以慰籍,对津岛夫人而言,大概也是这样吧。 来年春天,她腹中多出了一团崭新的、还很弱小的生命,为此和服带子先放宽了三尺,后来干脆换上了西式的衬裙,当用手抚摸鼓起的圆润的腹部时,津岛夫人脸上总会绽放出母性的光辉。 [这是我的孩子。] 淡淡的喜悦弥漫在心中。 津岛原右卫门先生也很重视孩子,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在未出世的小生命中寄托了某种狂热的情怀,若说自己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津岛夫人的脑容量可就比金鱼还要小了,对此,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如果有异能力的话,是件好事啊。] 她喉咙里轻轻哼着歌,是三木露风的《红蜻蜓》,津岛夫人也喜欢欧美的童谣,但从小环境并没有对这些有太多接触,倒是和歌、长短诗是听着长大的,也受到过专门的教育,古老的宫调如数家珍,仆人路过都恨不得驻足侧耳倾听。 她是位很有才华的女子。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啊?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桑树绿如阴,采到桑果放到小篮,难道是梦影。” [快些长大吧,快些长大吧。]她想,[你要像鸟雀一样,拥有比谁都强健的双翼,飞得比天空的华盖还要高。] 只有那样,才能飞出牢笼。 孩子在十个月后如约出生了,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孩子在出生的时候,是不会知道有没有异能力的,有些人甚至在中年以后才得以确定能力,但等到孩子脸上的红与皱巴退去,她丈夫的态度却变得古怪起来,似乎对孩子有很大期待,又似乎在畏惧憎恨这个孩子。 他被取名叫修治。 “哎呀,那不是——少爷的名字吗?” “慎言,老爷不让提。” “泽川管家都不说话了。” 她站在壁橱后面,夜叉化作虚影,悄悄潜伏在房梁上,夜叉的耳是她的耳,夜叉的眼是她的眼,夜叉即为津岛夫人本身,她听见了那些隐瞒着她不曾知晓的窃窃私语,[津岛修治]姓名的另一重含义钻进她的脑袋里。 夜叉潜入津岛原右卫门的书房,拉开隐秘的抽屉,映着一位少年的脸。 [找到了。] 夜叉无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照片的模样,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少年,五官依稀可找到原右卫门先生的影子,但更多的则是…… [已经可以猜到修治君以后是什么样子了。]这是她的第一想法,但想着想着却总是带有让人无法呼吸的心悸感,尤其是发现密密麻麻写满“津岛修治”四字,那些字挤满了本子条条框框里的每一条缝隙,包含在文字中的沉甸甸的恨意,让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开始尽自己所能打听另一个“津岛修治”的事,宅中清楚他的一些人都被清理掉了,剩下的则是不能动的,就连原右卫门先生都不知道夜叉与津岛夫人的五感互通,更不要说其他人,只要是避开她时,下人偶尔会聊些与“津岛修治”相关的话题,此外,还有津岛原右卫门自己,他自虐一样地留着“津岛修治”的资料,把他的存在痕迹从古宅中消除了,却又锁在了一方天地间,日日夜夜面对那人的存在,津岛夫人会关心他看儿子的眼神,那其中流露出的神采,让她十分恐惧。 [他的视线穿透修治君。]津岛夫人不安地用手指头搅弄和服布料,她无疑是爱着自己孩子的,对修治君的爱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光明、最具有母性、最柔软的一部分。 [他在看另一个人。] 她在谋求解决的方法,但思维却绕不过日本传统父权阴影的笼罩,虽说她可能有一具动荡不安的灵魂,从小生长在牢笼里却固定了津岛夫人的思维方式,她像笼中鸟一样,跳不出去。 [直接杀掉原右卫门先生取而代之是不可能的,修治君太小了,如果没有他我怎样在虎穴龙潭中保住年幼的孩子?]她的第一个决定是,不能脱离先生的供养。 [修治君必须要更加优秀必须要更加强大,又或者,他要是能讨好原右卫门先生就好了。] [异能力,他得觉醒异能力,这是最好的。] 于是她的第二信条,跟原右卫门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她认为津岛修治破局的方法,就是获得异能力。 [妈妈爱你啊,修治君。]她用慈爱的眼神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 母亲死了。 津岛修治麻木地看着“她”。 母亲走的时候很宁静,姿态端庄,她对自己的逝世大概也是预料到的,提前穿上了美丽的和服,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件和服,至于是什么时候买的更加无从得知,边角有粉红色的花瓣点缀,是樱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怎么穿上和服的?]现在充斥他脑海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津岛修治的脑子很空,空空如也的空。 [就连系带都是最复杂的系法,母亲连站立都不行,又是怎么穿上的,是异能力帮助她的吗,但父亲说过,以她的身体状态,早就无法召唤出夜叉了,这是经过现代科技验证的。]很早以前津岛修治就知道母亲有异能力,他的父母以此为傲,当然会告诉他异能力的实质。 “你的母亲已经无法召唤出夜叉了。”津岛原右卫门说,“她的能力有缺陷,夜叉的强弱与人身体强弱相仿,她的身体你也是看到的,无法支撑使用异能力。”在说这话时他十分失望,好像看见了一捏即死的蝼蚁,“比起正常操控夜叉的能力,实在要差太多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先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说法,人之将死便会爆发出非比寻常的力量,可能是这股力量支撑她站起来完成了全部的动作吧。]心里胡思乱想着,却也存在着让津岛修治心焦的疑虑,他隐约有了思路,却不愿意立刻说破。 说到底,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母亲死了。]这是萦绕在他心底深处的,真正的想法。 [再也没有人像母亲一样爱我了。] 即使是畸形的爱,让人喘不过气的爱,那也是真实的。 “修治君!”女性的呼声夹杂着两三缕幽香将他包裹住了,人的怀抱是最私密的空间之一,他现在就被笼罩在阿重的怀抱里。 阿重不喜欢熏香,她向来喜欢身上清清爽爽,偶尔有香味,那也是在花丛中沾染上的,上回她怕是跌在地上,脚趾缝隙里都残留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便是换了衣服都闻不到。那天正是善壬教授亡故的日子。 他鼻子十分灵巧,便闻到了此时阿重身上隐藏极深的血味。 “没事了,没事了,修治君。”她说,“我来了,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不断地重复着:“我已经来了,修治君。” 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情不自禁地说:“跟我走吧,修治君,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一切,跟我一起飞到鸟笼外面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津岛修治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看着离开的母亲,像是在看遥不可及的未来。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爱也能成为锁链,它把人锁在尘世间。我早就有了死的心思,不需要用大概来矫饰,就是我不断地试图杀死自己,却又在真正触碰到死亡的刹那,把手缩回来,因为我忽然想到,爱着我的人希望我活下去。 人如果不被告知能活着,便不能存活,但不被告知可以死——对胆小鬼来说,那就连死去的可能都失去了,尤其那人是爱你的。 爱意十分弥足珍贵,参杂质的爱是砒、霜,至于存粹的爱,也不是钻石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太难了。/ …… “很抱歉。”福泽谕吉站在津岛原右卫门的办公桌前,他严肃到冷硬,连道歉与请求时都有一板一眼的古气,“有些事,我需要调查。” 津岛原右卫门眼下贴两块黑青,他因睡眠不足而情绪暴躁,在福泽谕吉说话的当口,手指头在桌面上一敲一敲,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一定要这个时候吗?”他强按捺性子,“银狼先生,你知道我最近……” “我明白。”福泽谕吉打断了他的话,“但是,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不得不出去的事。” 津岛原右卫门快要气笑了,他说:“眼下家中一团乱,如果有贼人想要混进来,应该也不大难,我可是将修治君托付给先生你的,不夸张地说,修治君的生命比我重要多了。”如果再说下去难免会口不择言,他还有一息理智尚存,给各自留了一线余地。 “只要半天就行。”福泽谕吉说,“我会推荐合适的人接替我的工作,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切腹谢罪。” 连自己生命都堵上,就算对老派武士而言,也是很不得了的誓言,话说到这份上,津岛原右卫门想不同意都不可能,但他的牙齿抵在舌头尖上,几乎要喷出一口血,心里对福泽谕吉是恨透了。 “哪里的话。”他皮笑肉不笑,“银狼先生不必下毒誓,你推荐的人……”他顿了一下说,“你推荐的人肯定没有问题,半天是吧,还希望你早点回来。” 福泽谕吉点头,抱着刀退出房间。 身后房间静悄悄的,议员养气的功夫还算一流,即使被得罪狠了,也不肯多表现出来,不过是咬出一牙齿的血,随后连带口腔里的红色泡沫,一起吞进肚子罢了。 …… 福泽谕吉做的决定有津岛修治有关,他要去寻找真相,惠子父亲死亡的真相、泽川管家为何死亡、津岛夫人的异能力究竟是什么,他得搞清楚这些。 论理来说,这些围绕津岛家发生的事情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是政府旗下的员工,也是刽子手、雇佣兵,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干什么自找没趣。 “武士不会那样。”记忆中夏目老师手持文明杖,坐在讲台上,他上课的风格很不固定,有的时候冷静自持,有时却激情四射,别看老师的作风很西洋,身体里却还是根深蒂固流着江户儿的血,对那些具有和式风情的作风情感,是极度推崇的。 “你拿着刀,不就以武士自居吗?”他两搓小胡子违背地心引力地向上飞,“既然以武士自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是理所当然的,武士就要有义气,就要保护弱小,就要帮助你觉得需要帮助的人。”他理所当然地说些在现代社会不适用的话,这时代,人情冷漠极了。 “做你想要做的事。”文明杖挥舞着,杖身几乎要打倒他身上了。 “这才是我夏目漱石学生应该有的样子。” 并不是为了被老师认可,而是福泽谕吉本来就是个好人,当然,他是个好人与他是政府的刽子手不冲突。 [任何孩子身上,都不应该藏有巨大的悲剧性。]在跟津岛修治相处了几天后,他萌生出了此想法,寥寥几天,当然不足以他彻底了解津岛修治,只是从对方木偶一样的笑容,以及面对不幸所表现出冷酷的麻木中,依稀能看见对方身后巨大黑暗的影子。 完全消除黑暗,他做不到,成为拯救者一样散发圣光的人,福泽谕吉对此嗤之以鼻,但他固有的侠义精神告诉自己,把津岛修治丢在一边,也是不可能的。 [我所能做的,只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他说,[比方说解决眼下的谜团,将他从可怕的悲剧循环中拖出来。] 福泽谕吉向街心花园走,木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踢踏踢踏”的脆响,只要他想,就算是在铃铛上踩,脚下也不会发出声音。 八条道自均等的方向涌向中间,走出遍布细竹的密林,视野变开阔起来,风自东方而来,轻抚他的发丝,连带着身后的竹枝都在“刷啦刷啦”地响,仿佛在跟人道别。左右都是些低矮的栅栏,栅栏中是精心培育的鲜花,向日葵尚未结子,花盘向着太阳,每一道长栅栏的重点都有架木椅,可容四人并排坐,无独有偶,福泽谕吉所走道路的尽头,就坐了一个人。 他背对福泽谕吉,故而看不清什么,除了他黑色的风衣及相同色调的头发,他的头发蓬松且柔软,像是飘在空中的云。他向前走两步,跃过了坐在椅子上的人,风将他的轻言灌进太宰治的耳朵:“接下来的半天,就拜托你了。” 身后人摆着幅怎样的面孔?可能是笑了,可能什么都没有。 …… “我不是很明白。”福泽谕吉跟夏目漱石打了通电话,这时候的夏目漱石远不如十几年后神秘,他是位大学教授,在教课上很有点名头,附近学校的学生会专门来听他的课,他讲古典文学讲现代文学讲比较文学讲哲学讲逻辑学讲历史讲政治。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在有限的时间学了无限的东西,而且还都学得很通透,按有些学生的说法,他就像是从几百年前活到现在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又怎么会掌握那么多知识? “唔。”夏目漱石沉吟,“不理解哪里。” 即便是在疑问时,福泽谕吉都很稳健,“他故意告诉我那些事情,”他剖析太宰治的行为,“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也想要帮助修治,却不肯自己来做,反而要告诉我。” “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行动。”夏目漱石在电话那头捋胡子,他略有些骄傲地说,“太宰治是我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 他解构人心的能力,到了令夏目漱石称赞的境界。 “那么。”福泽谕吉说,“为什么他不自己做。”他说,“这是最优解,不需要绕圈子。”他是光明磊落的人,好阳谋。 夏目漱石说:“你不能用最优解来揣测。”他说,“一般情况下,他确实会找到最便捷的解决方式,除了面对他自己时。” 太宰治不曾诉说过自己的过去,但夏目却能凭借他越超常人的经验以及超凡的智慧,猜测出一点儿真相,在人格形成的过程中,童年是至关重要的,太宰治的过去也如同津岛修治一样黑暗,但他最终成长为了一个让夏目漱石从心眼儿里为他骄傲的人,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他肯定有人对年幼的太宰治伸出援手,那人跟福泽谕吉一样,是个“直肠子”“死脑筋”。 夏目漱石甚至能猜到,被质问时太宰治会说什么话。 “我不行的。”他会说,“我不应该是救助他的人。” [我不配成为那个人。] “我也不会提前伸出援手,每个叫做津岛修治的人都应该承受不幸。” 想想太宰治可能说出来的话,夏目漱石就气的胡子倒竖,恨不得用文明杖敲击他的脑袋。 “反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走。”他说,“别管太宰了,你帮他查明真相,他帮你保护半天小孩,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到最后,说不定你就找到答案了。” …… 福泽谕吉先后拜访了一些地方,位于青森北部的高仓家,他们家的人据说搬到东京了,本家只有老人。 阿重家是开日式旅馆的,不过因经营不善,旅馆卖给他人了,但她也曾经过了段小姐的生活。 惠子家是最后一个地方,她家在市区内,是栋一户建,到时搬家公司的车辆停在家门口,身穿工装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往车后备箱搬大型家具。 她把头发剪短了,长发下秀美的脸在另种发型的衬托下很显英气,福泽谕吉不会刻意关注女性,在他眼中女人与男人是一样的,但他有正常的审美。女性的刘海被剪短了,眉毛露出来,即便用眉笔勾勒几下也能看出她上挑的眉峰,她的眉又浓又细又锋利,像把出鞘的宝剑,可斩断一切迷思。 看见走近的福泽谕吉,她高高挑起眉,年轻女性的精神与先前不同了,她好像忽然把身体里那些颓废、自暴自弃、迷惘以及消极的憎恨全部剔除了,只剩下鲜活的生命力。 “进来吧。”她把福泽谕吉带进家里,似乎猜到了他的来意,“我在他家见过你一次。”惠子说,“你跟在小少爷后面,是新来的保镖吗?” “是。” “那来找我有什么事,莫非你想当业余侦探,把那些事都查清楚了?” 福泽谕吉沉默点头。 惠子嗤笑一声:“你老是说,是不是太宰搔你这么做的,那个混蛋,我早就应该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知道他就是想找人替他干活,自己什么都不想做。”话这么说,眼中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色彩,相反,福泽谕吉恰恰认为是太宰治做了什么,说不定已经还他清明的真相,惠子才会变得如此不同。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也无所谓。”她讲,“反正我也不会呆在这里了,就当最后做个好事。” 她先提到了母亲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太宰也不肯告诉我具体原理,神神秘秘的,只说她中了别人的异能力,所以身体异常,现代医疗手段解决不了那个,但是他帮忙解决了。”她讲,“说是魂魄上的原因,真搞笑,原来人真的有灵魂吗?” [魂魄、夜叉。]他把自己从太宰那里得到的资料,连同在高仓家附近得到的证词联系在一起,心里一片明亮。 后来两人又聊了会儿天,惠子的话匣子完全打开了,曾经缠绕在她身上的枷锁,像是憎恨啊、担忧啊、畏缩不前的踟蹰啊,忽然就不见了,她告诉福泽谕吉:“没什么事情了吧?如果还有事情要问我,得三天内来找我,之后我就要搬到东京去了。” “太宰说三天之内会告诉我事情的全貌,以完成我对他的委托。” “去东京?”福泽谕吉坐得八风不动,剪短头发的惠子西洋式地耸肩,她穿牛仔裤还有牛仔外套,英俊而现代化。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跟大学所学的内容有关。”她讲,“在津岛家打工之后也攒了点钱,更不要说那老混球还给我们在东京留了房产,虽然嘴上骂着混蛋混蛋说我憎恨他,留下来的东西还是要用的,否则我就不成了绝世大笨蛋了。”她努努嘴说,“谁要在青森这种乡下地方呆着啊,而且他们异能里来异能力去的,烦死了,我才不要跟着搞下去。” “反正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异能力的,有的才是少数,我要带着妈妈去东京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古老的日式宅院啊、异能力啊、男女之间的纠葛啊,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要向前走了。 “不过,反正看你像个挺不错的人,记得帮帮小少爷。”她说,“他挺惨的,是我即使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很讨厌他们家的人,都觉得惨的那种惨。” “如果可以的话,帮他一把吧。”她说,“这已经是我作为熟悉的陌生人,发散出的最大善意了。” “那一家子,阿重、夫人还有老爷,都是偏执狂。” [偏执到了几乎变态的地步。] 惠子觉得,自己母亲也是有点偏执的,要不然就不会十年如一日地等待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又发自内心地默默憎恨静水小姐。她或许继承了母亲的偏执,但稳固的三观让她无法对静水小姐有什么想法,所以只能去恨父亲了。 但一想到那家里的人,每个人都比她的母亲更加执拗,惠子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太惨了。]她眼中饱含对津岛修治的怜悯。 [真的,太惨了。] …… 津岛原右卫门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跟“他”的重逢是这样的。 他梦中出现过不少场景,很少是他牵着觉醒异能力的儿子,面带骄傲之色,而对面的男人脸上只有怜悯与嘲弄,让他看上去像败者。 更多时候,梦境里的自己都是匍匐在地上,他像神佛一样,站在云端,居高临下地俯视。 [他俯视我,像是在看陷于尘埃的蝼蚁。] 津岛修治,姑且称为太宰治吧,已经长成青年的男人如此自称,他好像不大喜欢原来的名字,这让津岛原右卫门更加气愤了。 [那是父亲准备的名字,因为对你满怀期待,才叫做修治。]两鼻孔里几乎喷出白色的气,像是头愤怒的公牛,尾巴上下摆动,蹄子踢踏着,恨不得踹上太宰治的胸口。[我甚至给儿子取了与你一样的名字!] “好久不见,原右卫门先生。”他像绅士一样假惺惺地问候,“你过得好吗?我们应该快十年没有见过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家里也是一样。” [又是原右卫门先生。]津岛更生气了,[从小时候开始,就连兄长都不大肯喊,被问到的时候还敢露出困扰的表情说“我不太适应叫您那个”,不太适应?我做你兄长,是件让你感到勉强,让你觉得丢脸的事情吗?] 妒火中烧。 “你为什么回来了?”他听见自己硬邦邦地询问。 “嗯,原因有很多。”太宰治摩挲下巴,“能告诉你的部分应该是,太久没有回到家,来一场追寻故乡之旅之类的,这也确实是我回来的原因,信件上已经说了,不过今天来只是因为有位朋友拜托我代替他看半天小少爷。” “从血缘关系来说,他是我的小侄子。” [来了。] 他的心脏跳漏了一拍,窒息感潮水一样从周围涌来,他陷在泥潭里,七窍填满了淤泥。 [他真实的样子……] “不过。”太宰治的声音像是坏掉了一样,当然那是听在津岛原右卫门耳中,放在他人耳朵里,也许觉得他很正常。 “竟然给他取名津岛修治,原右卫门先生你抱着怎样的心情给他取这名字的?”太宰治的眼睛一圈漆黑,黑色的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在一起,盯着他的眼睛,人类便会产生最原始的恐惧,“是因为我吗?是因为觉得超不过我所以才把扭曲的思想寄托在他身上?太可悲了吧。”他说的可悲不知道是在讲津岛修治还是原右卫门。 对眼前的男人,太宰是很不喜欢的,他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向他人倾洒黑漆漆的污泥般的恶意了,但是从第一眼看到这人起,他就失控了。 “把那孩子放在身边日日夜夜看着,有什么感觉,原右卫门先生?”他几乎是用轻快的语调说,“您热爱自我虐待的癖好真是十年如一日地不曾变化,那般笔记本还留着吗,写满了我名字的本子。”他居高临下地睥睨流冷汗的男人一样,“哎呀,您这样的话,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触摸到我衣角的啊。” /当我看见“父亲”时,我就意识到,曾经的我是那么憎恨这男人,以至于碰见另一拙劣的替代品,原右卫门先生时,也不能很好掩盖自己性格中恶劣的本性,捉弄他、唾弃他、压迫他。/ /我的这些行为将他塑造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更加偏执、更加狂热,也更加懦弱的男人,让我连提起杀他第二次的心,都不存在了。/ /然后,此世的津岛修治诞生了,他将在我那里受到的屈辱、压迫与扭曲,潜移默化地加给了另一人。/ /这轮回,多妙啊。/ 我将悲剧,加诸在修治的身上。 低头的刹那,睫毛轻点眼皮,他露出了与津岛修治相似的缱绻病气。 [真恶心。] 第106章 阳光很刺眼。 近几日气温有所回升,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人身上,热得令津岛修治产生了夏天的错觉,以人的生理构造来看,目不可直视太阳,眼皮稍微撑开条缝,立刻就要闭上,但他却坚持睁开又被迫闭上,像在玩场无聊的游戏。 他在赤红色的泥土上铺了块布,用比逝者更庄严的姿态躺在布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疑问,不带丝毫的轻浮之意:“你在拥抱太阳吗?” “不是。”津岛修治说,“充其量只是想要看看它。”他说,“银狼先生走了吗?” “不,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答应的任务就不会中途抛下。”太宰治坐在他身边,“他只是忽然有事,我代他半天班。” “是啊。”津岛修治说,他实在不像是孩子,太宰治毫不避讳自己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他的眼神并不复杂,好像只是在单纯看这个孩子,这个人。 [他在看什么?]津岛修治对视线很敏感,当然了,他对人的情绪也很敏感,父亲的憎恨、父亲的恐惧、母亲的爱、阿重的爱,他其实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过来?是为了来看津岛家的笑话吗?他似乎不是喜欢看笑话的人,但是对父亲,对那样的男人不憎恨也是不可能的,总之他回来是有目的的,只是那目的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他想到了自己与对方一模一样的名字,从心底深处冒出点儿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和银狼先生是朋友吗?”津岛修治问,在问这话的时候,他怀抱着隐秘的恶意,因为他觉得像太宰治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朋友的。 “不。”成年人欢快地回应他,“目前为止还不是,但在未来,说不定我们能成为伙伴。” [……]津岛修治不是很愉快,他睁开眼睛看太宰治,这些日子压在心上的沉甸甸的思绪终于找到了解脱的途径,他无法控制自己对这男人的恶意,也不需要控制。 “哎,你会有朋友吗,焉岛先生?”他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是很难找到朋友的,举个例子来说,人与人之间如果要成为朋友,就需要一定基础的真诚,有什么样的人能接受跟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做朋友?” 他又说:“你怎样跟其他人介绍自己的过去?朋友之间都是要分享生活的吧,你会说自己是从青森走出来的吗,先生?” 他其实最后想要叫对方叔叔,那绝对会恶心到对方,津岛修治保证,但在话出口之前,他自己就要恶心得打激灵,话在舌头尖上转了好几遍,最后喊的还是“先生”。 太宰治格外适合这个称呼。 “呵。”青年人笑着看他,津岛修治已经不去看太阳了,他只盯着太宰治的脸看,总觉得对方的表情里,虽然没有成年人对幼童的一贯轻视,却有些让他猜不透的东西。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太宰治说,“但比起真诚的过去,当下却更重要。”他说,“就算是一坨沼泽里的泥,也有愿意包容的人。” [譬如说你,也譬如说我。] …… 从惠子家出来之后,福泽谕吉的资料也搜集齐了,他不是职业侦探,却因工作缘故与有高明洞察力的人相处过,知道“搜集证据”“合理推断”“大胆求证”的解题三部曲,人们的证词在他脑海中反复,他不得不找了间茶室,把随身携带的本子与笔拿出来,记载自觉有用的话。 他首先在本子上写了三个字“高仓寞”。 “是夜叉的异能力。”曾经照顾高仓小姐的仆妇已步入老年,她快七十岁了,却坚持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银色的发丝被梳成髻坠在脑后,身披一袭墨绿色和服,花样子很朴实,适合上年纪的妇人穿。出嫁高仓小姐的异能力在当地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她家里人很早就把女儿当作货品买卖,特殊的能力夸得天花乱坠,不仅不禁止人议论,反倒是还故意在背后推动,照顾她的老妇人没有被下封口令,福泽谕吉询问就直接说了。 “高仓小姐的身体如何?”福泽谕吉又提出另一问题。 “时好时坏。”老妇说,“据小姐自己说,她的异能力较之他人有缺陷,每用一次身体就会虚弱一阵子。” “那在她身体虚弱时,夜叉怎样。” “什么怎样?” “会衰弱吗?” “哎呀。”老妇说,“这我可没听说过。”她回忆起高仓小姐儿时的一件事,“但我想应该不会吧,对,是肯定不会的。”她接着讲述,“有段时间,小姐身体特别不好,大概是她十岁的时候吧,比起一般孩子她的骨头还要脆,很容易磕着碰着,那天听说是在庭院里跌倒了,脚就折了。” “那年的冬天又很冷,入秋之后小姐还染上风寒,这不奇怪,每年冬天她都会如此。”她口中的小姐一点儿都不像是被从出生照顾到出嫁的人,薄凉得可怕,“那年冬天病来势汹汹,后又转成了肺炎,已不是家庭医生能够解决的,于是准备往市内的大医疗所送,小姐的脸烧的通红,腿也很不灵便。” “但即使那样,夜叉却还出现过,似乎是因为她有什么不便之处,需要夜叉代劳吧。”老妇说,“夜叉的行动甚至比其他时候还要更灵敏些哩。” 福泽谕吉在本子上写了一条:与津岛原右卫门先生叙述不符。 他仔细勘察过几人死亡的现场,论专业程度,大半个日本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握刀的手法看似是外行人,起码是女性,但却没有留下足迹,血迹也十分可疑,完整地洒在地上,但持刀的人无疑正面对死者。 津岛原右卫门急着掩盖真相,就连警察都不允许进入,更别说是他人,福泽谕吉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违和之处,又因为主人并不愿他了解太多,也没有多说话。 他得出结论。 [前两案疑是夜叉所为。] 惠子小姐那里是太宰暗示他去的,联系对方在咖啡馆背对着背说出的另一番话,可进一步推测出高仓小姐异能力的全貌。 1、将自身灵魂化为夜叉,肉体留在原地。 2、也可将他人灵魂抽出作为夜叉驱使,必要条件:女性。其他条件为知(但肯定有限制) 3、(猜测,尚不确定)夜叉强度与人身体状况无关,有可能身体越弱夜叉越强。 4、化为夜叉后,身体状况在短时间内恶化,此恶化状态应该可逆。 福泽谕吉作为侦探未免太严肃,更不会有人想要看以他为主角的侦探小说,人们大抵喜欢福尔摩斯那样的鬼才,换言之要是太宰治化身名侦探,他身上便有一切引人疯狂的特质。 [最后是阿重小姐。]古板的男人会对一切女性加上敬称,阿重的背景是最不易打探的,好在他的情报网络还算发达,太宰治也神不知鬼不觉给了些提示,后者仿佛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自己去揭露。 [说是落魄日式旅馆的小姐没错,却也有很值得注意的地方。]福泽谕吉想,[阿重小姐也拥有异能力。] …… “什么,阿重?”日本有许多温泉,箱根有温泉,札幌也有温泉,青森也是如此,阿重家的日式旅馆就是依温泉而建的,传到她是第五代,客人能在馆内享受青森的乡土料理还有当舒适的泉水。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愿挨冻,明明是春日,身上却套了件薄毛衣背心,他手持扫帚,在扫庭院内的落叶。这样的老头子,都是十分健谈的,而且喜欢跟年轻人聊天,说起阿重时他眼角带上了些微的怜悯,幸运者看不幸者往往都这样,“只可惜,她的父亲太……” 福泽谕吉:“我听说,是旅馆经营不善,她父亲将旅馆卖了。” “怎么可能。”老年人嗤之以鼻,“我们青森的乡土料理,可是全本州最好的。”他说,“你知道今年的饮品大赏吧,第一就是本地的苹果汁,除了青森,哪来这么新鲜的蔬菜,哪里又有这么新鲜的水果?可能也就北海道才能比一比,但北海道太远了。” “这话由我个外人说可能不大妥当,但小松是个混蛋,把旅馆儿女都卖了。” “卖了?” “啊,没错。”老人从鼻孔里喷出两团气,“他是个赌棍,就跟其他赌棍一样,欠下巨债,然后借了暗金,利滚利利滚利,最后一分钱都没有了,开始变卖家产还有儿女。” “阿重是个不错的姑娘,而且她……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有异能力,卖的价格高,长得也秀美,据说是被好人家的老爷买走了,总比沦落到风俗店要好很多。” 说着说着还是很义愤填膺:“小松真是混账中的混账。” 福泽谕吉却抓住了重点:“您知道大概是怎样的异能力吗?” “知道啊。”他絮絮叨叨说,“哎,阿重真是个好女孩儿,从那时候起附近的人啊孩子啊要是有个小擦伤小伤口都会去找她,真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异能力,她讲自己只能把小伤口复原,大一点的擦伤都不行,应该是真的吧,记得隔壁家的沫里磕到石头上,膝盖有好大一块创,她就不能复原,只跟沫里一起哭。” “她真是个心地柔软的好孩子。” …… 福泽谕吉在本子上又写下三字“屋林重”。 1、修习剑道四年,手指有薄茧。 2、异能力可恢复伤口,是否可恢复逝者身上伤口,待定。 福泽谕吉看过夫人的遗体。 苍白、美丽,就像是睡着了,但像他这样的人,对血的气味十分敏感,津岛夫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味,像是被擦出了一道伤口,伤口的出血量应该不大,却是存在的。 但她离开时,身上是好的,和服上没有一丝破处,脖颈洁白。 福泽谕吉不确定津岛修治有没有闻到血的问道,他知道对方比一般孩童,不,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慧、敏感,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当他从夫人房里走出来时,像是一缕幽魂,脸比月色还要洁白。 很不正常。 他斟酌着,在“2”之后落笔:疑似杀害津岛夫人。 至于“3”,虽然有损阿重小姐的声誉,却也是事实,在做推理时不得不考虑在内。 3、乃是津岛原右卫门情妇。 …… [我知道父亲做了什么,母亲做了什么,阿重做了什么,但我装作不知道。] 津岛修治又在钢琴上敲击了几个键。 他家古怪也不古怪,分明是日式的建筑物却在一间大屋子里放了架钢琴,他得学习这门从西洋传来的高雅艺术,即使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咚咚——咚咚——”他按键按得很轻柔,据说弹与爱相关的歌曲就应该这么按,老师是这么教导他的,而津岛修治也具有点儿音乐天赋,即便他不喜欢这首曲子,天生就知道怎么弹奏。 “真~难~听~”太宰治拖长了声音说,大白天的,他就开始酗酒了,跟津岛修治坐在一个房间,手边放了台矮桌,上面立三两瓶酒,洋酒跟日本酒放在一起,尽是些高度数的,他看上去醉醺醺的,但又似醉非醉,扯着嗓子跟津岛修治撒娇,“弹点有意思的,或者要是不想弹就别弄了。”他说,“我最讨厌钢琴了。” 津岛修治都不看他,好像身边有团大型垃圾。 “说实在的,其实我更喜欢小提琴,但母亲对那个感觉一般,甚至有点厌恶,她觉得小提琴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钢琴伴奏,天知道这偏见是怎么来的。”他说,“这好像就证明了我跟母亲天生的不对盘似的,她喜欢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她不喜欢。” “不过人大抵都这样,反正我也厌恶母亲,就跟她对我一样。”太宰治兴趣上来了,他兴致勃勃问津岛修治,“要听我拉小提琴吗?” 津岛修治轻柔地回问他:“你难道要我给你伴奏吗?”接着敲出一连串的音符。 “别傻了。”太宰治说,“只是让你听听,都不喜欢钢琴了,能弹得多好?而且我讨厌别人给我伴奏。”他说,“我的音乐是我自己的事。” 房间里就有小提琴,不是用的,是做收藏品,太宰稍微调试了一下,就自顾自地拉起来,音符就跟他这人一样,跳跃得不行,但又确实好听了,填满随心所欲的段落,津岛修治听了竟也觉得不错,仿佛能从中听出太宰灵魂的声音。 似乎很自由,又被什么压抑着。 “我母亲很爱我。”津岛修治说,“她一点儿都不憎恨我。”太宰治的音乐忽然变得轻柔,似乎在鼓舞他接着往下说,“阿重好像也很爱我,但跟母亲有点儿不同。” “那个男人就不用说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他说,“但同时老师对我不错,泽川管家也是个很好的人,他会背着其他人给我塞蟹棒,据说在正常人家,爷爷都会这么对孙子。” “你说怎么办,这群人互相杀了起来。”津岛修治的眉眼不再冷淡,他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儿诡谲,让人看了想打冷颤,“母亲先用他的异能力杀了教授与泽川管家,她的能力是夜叉,反正你知道,第一个被做成夜叉的是阿重,第二个是惠子的妈妈。” “母亲很小时候跟我说过她的异能力,她以为我肯定记不得了,只有怀揣强烈嫉妒心的女人的灵魂才能成为夜叉。” “杀人的原因我也知道,母亲觉得自己要死了,希望死前能让我觉醒异能力,父亲肯定跟她说了什么,搞不好我还在自欺欺人的父亲也猜到了凶手,所以才一言不发。” “其实就算阿重不动手,母亲也快要死了。”他话锋一转,又揭露了新的真相,“她只要化作一次夜叉,身体就会变得更差,所以她宁愿铤而走险把其他人变成夜叉,但那对母亲也有伤害,如果阿重不动手,最多只能活三天。” “阿重的异能力也对我用过,其实不是治愈,只是消除小范围内的伤口,她用刀划破了母亲的脖子,又把伤口消除了,屋子里有点血味,银狼先生能闻出来。” 一曲终了。 “那你是想干什么。”太宰治背对津岛修治,后者只能看见他向阳的修长的身影,“是想跟我显示你的聪慧与通透吗?” “不。”津岛修治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废无用功了。”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银狼先生帮不了我,我也不需要帮助。” “所以不管你想干什么,别再把其他人拉下来,都是没意义的。” …… 后院传来了悠扬的小提琴声。 [是谁在弹奏?]阿重的脚步轻缓,[肯定不是修治君吧,修治君喜欢钢琴啊,而且练了那么多年,我还没有听说过他会啦小提琴哩。] [但不管是谁演奏的,真的很好,即便是再不喜欢古典音乐的人,都会因此而喜爱上这门高雅的艺术吧?]她咧开嘴唇,比樱桃更小的口擦得血红,像是夜叉痛饮他人的血。[我真感谢演奏的人啊,最好能演奏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直到原右卫门先生离开为止。] 门是开着的。 原右卫门先生背对她。 刀刃闪寒光,切入的角度同切入善壬教授脖颈的角度一模一样,倘若说有什么区别,只是她那时化身夜叉,浑浑噩噩,后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而杀死原右卫门先生,则是出于本身的意志。 [你爱过修治君吗,原右卫门先生?] [好恨啊为什么要让我照顾修治君,为什么要买下我,夫人已经在了还把我留在身边,异能力有那么好吗,让我去照顾夫人的孩子你究竟在想什么,无数个日夜我想要杀死他,就跟我想要杀死你一样。] [我舍不得你原右卫门先生,我甚至是很爱你,但我真的好恨我好嫉妒夫人我好憎恨你我又好爱修治君,你怎么能那样对我你又怎么能那样对他,无论是为了谁,我都要杀死你跟夫人。] 她的思想实在是太驳杂,心中的情感又不容易辨析,夜叉几乎是从背后环绕着她,在落刀的瞬间,阿重妒火中烧,却又不能切实分辨清楚,自究竟在恨什么在嫉妒什么。 她更在意的到底是自己作为情妇,日日出现在正牌夫人身边? 还是津岛原右卫门视她为无物? 是被安排去照顾了夫人的孽种? 还是嫉恨于亲身父母给津岛修治带来的伤害? 她不知道。 只是,当津岛原右卫门的头颅落地时,她并没有觉得变轻松了。 …… “4。” 福泽谕吉落笔,写下对阿重的最后一项判断。 4、重度偏执。 邻居先生打扫完了,他已满足了自己的倾诉欲,末了还怀揣满腹情感叹口气说:“阿重真是个好孩子。” 福泽谕吉至此已经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他点头致谢,又转身准备走。一人之词不得全信,他还想多问几人。哪里想到没走几步,就有人奔着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却还喊,“前面的先生,请您等一下。” 是名青年,二十几岁,脸谈不上敦厚老实,却也没多狡诈精明:“我刚才听你跟我爷爷打探屋林重。”福泽谕吉想起来了,他确实看到了这青年,他跟老年人在门口说话,他则从房间里一闪而过,可能听见了他们对话,却没有太做停留,又回房间去了。 “是的。” “那你可别信我爷爷的话。”说到这竟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是不是屋林重终于惹什么事了?她从小就会在大人面前作相,但我们却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他甚至从小就觉得,屋林重长达以后绝对会成为不得了的坏人,即使现在想想,那脾性或许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她本来应不是那样,但在屋林重跟其他孩子认识时,她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福泽谕吉听说了另一个版本的她。 “一般情况下她还行,但只要涉及到了她的东西,事情就变得古怪起来。”他说,“屋林重养过一只猫,但那只猫在发情的春天跑出去了,应该是为了交配,她几天没有上学,就在林子里找猫,还发动同学帮忙一起找。”他想到了什么恐怖事,率先打个冷颤,“我们都以为她很喜欢那只猫,就一起帮她,然后她找回了猫,把它掐死了。” 思想又飘回十年前,每次想起她做的事情,他就觉得很冷。 “你干什么!”不仅仅是男生,其他女生,甚至屋林重的朋友都涌上来了,他们试图叫女孩儿松手,几个人从身后拽着她,想要把她攥得死紧的手指扒开,但是屋林重的手就跟铁焊接的一样,怎么都不松开。 猫死了。 “你干什么掐死他?” “因为,它是我的猫,逃跑了。”女孩儿说,“我那么喜欢他,我不想要他离开我,所以只能这样。”她讲,“我要把他埋在家底下,那样就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妈妈跟我说,只有吃进肚子里饿的食物才不会被爸爸抢走,所有可以移动的东西爸爸都会卖掉,卖掉之后就不是我家的了,是别人家的。”她说,“得好好把自己的东西藏起来才行,只有这样,爸爸才不会把他们卖掉。” [这家伙,是在开玩笑吗?] 几乎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但等他们看清楚屋林重认真的表情,想到她毫不避讳的残虐表现,就又知道她真这么想的。 他觉得很恶心,很恐怖,精神崩成一条直线,十分想吐。 [那个屋林重是偏执的怪物。] [她迟早会成为杀人犯的,把她爱的人全杀死。] …… 津岛家藏了无数把吹毛立断的刀,都是开过锋的,常有专人上门保养。 太宰治跟津岛修治去一把一把细细看了,少了其中之一。 “其实我很不喜欢这种东西。”太宰治耸耸肩,“放在这年代,它们作为艺术品与古董的价值,远远大于武器。”他说,“刀这种东西,若想使用好,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除非到了银狼阁下那境界,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劈开子弹的。” “正相反,枪就很棒。”太宰治说,“灵敏,小巧,并且怎么说呢,对使用者的要求低。”他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拿出一把小玩具似的枪,“只能放两发子弹,但就算是小孩子也能用。”他把那玩具放在津岛修治的手上,一板一眼地说,“我八岁的时候,就用它杀了父亲。” 津岛修治眯着眼睛想爷爷死去的年龄,对不上号,却因为男人的表情太过认真,而猜不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猜是假的。 “现在我把它给你。”太宰治说,“给你保护好自己。” …… 家乱得很突然。 仆人在走廊上,庭院里走动着、跑动着,大呼小叫,再也没有前几次发生凶案时的井然有序,立刻有人拨通了警局电话,津岛原右卫门定下的不许找警察的狗屁协定再也不做数了,人都死了,谁还要听他的。 慌乱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想起家里的大少爷,理应的下一任老爷,现在该主持大局的人,于是乎就一个接着一个扯嗓子喊:“修治少爷、修治少爷去哪里了?” 喊了好几声还无人应,在此时此刻,仆人们都恐惧起来:“修治少爷不在?他、他是没听见我们的话还是……” 一些人想到了老爷的头,他没闭上眼睛,那张脸永远定格在严肃看你的模样。 也太可怕了。 “阿重、阿重说她去找小少爷了。” 听见阿重的名字,全家人都不约而同放松下来,她是教养小少爷的人,又是老爷的情妇,年纪是不大,在家中的资历却很高。 “那就好,交给阿重吧。” “阿重?”一道威严的男声从人背后响起,回头看,发现是这些日子跟在小少爷身后的银发男,老爷都要称为阁下。 “是、是的,阁下。”仆人被对方身上的冷气吓怕了。 福泽谕吉离开了,脚下生风。 …… 津岛修治忽然对太宰说:“我想喝果汁。” 太宰治不可能不抱怨,他说:“你要不喝水吧,这里水挺多的。”嘴上说着,他却也难得履行了成年人的责任,帮他去找果汁了。 果汁在后院的厨房才能拿到,有点儿远,往返需要一段时间,正和他意。 阿重找过来了,就她一个人,和服的下摆在滴血,她今天穿得是深色和服,不仔细看发现不了血,只能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腥味。 “修治君。”她甚至没费心思隐藏自己的刀。 “阿重。”津岛修治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露出柔软的笑容说,“你回来了。” “是的修治君。”年轻女郎的脸上飘上两团红晕,不知是因为太兴奋太激动,还是因羞涩而晕染,“已经没什么能逼迫修治君的了。”她几乎是在迫不及待地邀功,与其说是太宰的养母,更像是需要被夸奖的小女孩儿。 她骄傲地宣布:“原右卫门先生被我杀死了。” [常人的话,现在应该做何反应?]津岛修治思考两秒,[是应该放声尖叫,还是哭着质问,还是干脆当做玩笑?直接赦免阿重也很有可能,甚至还会帮着隐瞒,因为那男人实在是不得人心,”我“憎恨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满腔恨意被一女性所破解,如此来看,道谢信是必不可少的。] “是吗?”他说,“真好。” 夸奖浮于表面,甚至有点儿敷衍,阿重却看不出来,她真的很喜欢津岛修治,因自己没有孩子,也不好就喜欢的程度做对比,总之,阿重觉得自己对他的慈爱比原配夫人对修治君的慈爱高多了。 于是阿重把刀丢到一边,空手走近津岛修治,她掀起和服的袖子把孩童抱在怀里,仿佛在享受这静静的一课,这美妙的瞬间。 [修治君真小只啊。] 她想。 [就跟猫咪一样。] “修治君。”她又开始说话了,“修治君以后准备做什么,是留在家里代替原右卫门先生做一些事吗?” 津岛修治好脾气地说:“当然不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他说,“我很不喜欢青森,更不喜欢古板的和服,对温泉与乡土料理也兴致缺缺,东京可能会更适合我。” 阿重试探着说:“但我觉得青森是个不错的地方,呆在这里很好。” 津岛修治满不在乎地笑笑:“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他说,“阿重为我做了那么多,可以留在任何一个你想留的地方。” 心中的弦忽然断了。 阿重不知怎么的,猫叫声从海浪的另一端传来,在她的耳边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浪拍沙滩,她想到了国小时代最喜欢的猫,心头涌上难过之情: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他却想要离开我。 [我那么喜欢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想要逃离。] 十几年的跨度什么都没带来,她还是曾经的女孩儿,就连想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她把手搭在了津岛修治白皙的脖颈上。 她用力了。 津岛修治脸涨得通红,却又一声不吭,他似乎已经将生死之至于度外,又似乎只是在此关头想写其他事。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脑子发胀,不能呼吸,思维也不是很清晰,他这人从来就缺少想要主动求生的欲望,此时此刻竟然还不大想挣扎,反而思考了些诡谲的问题。 [我要死在阿重手上吗?]其实他多多少少猜到了阿重会做的事情,所以让太宰治离开了,太宰治有没有猜到,他不清楚,但津岛修治知道自己想一个人面对这件事。 爱他的人却想杀了他,听起来真讽刺啊。 [阿重大概是挺爱我的,在这么多年里,她先是愤恨我,恨不得掐死我,因我是母亲的孩子,但她现在喜欢我、爱护我、安慰我,我能感觉她的爱。] [在普通人家,我应该叫她母亲,因为她是养我的人。] [但是……] 就连津岛修治本人都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他才摆脱了父亲,不想那么快与他三途川下相见,又或者他认为自己不该被一有强烈精神疾病的人杀死,或者他只是想看看太宰治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他实在没长张朋友多的脸。 津岛修治左手心攥着太宰给他的有两发子弹的枪,阿重掐得太专注了,什么都注意不到,津岛修治的小动作也无法打扰到她。 [很抱歉。]他模糊地想,[我还是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当下,死在你的手中。] “砰——” 枪口开出了一朵绢花。 阿重的手,松了。 银狼先生的刀刃顺着脖颈与脸颊间的空隙向下,尖头深深地没入地板里。 …… O先生的回信(其一) [尊敬的D先生: 很抱歉这段时间忙于工作,没时间回信,关于如何教养孩子一事,我也没有什么心得,坦白来说,我大概还没有到需要担心这些事情的年纪,但我认为教养孩子,大概就是与他们一同玩耍,听听孩子的理想,带他去吃辣味咖喱,只要这样,等十年后孩子就能成为出色的大人了。 你问我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开枪”,其实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不是你,但是从先前的信来看,可能只是你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冷血地看着吧,你想救他,又不希望孩子杀死自己的母亲,所以开枪了,就是这样。 要是希望他杀死自己的母亲,你就不应该给他只能射出花的手枪了,那无法杀死人也无法保护自己。 又:前段时间你说找到了新的自杀方式,虽然失败了,但能创新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硬到能撞伤人头的豆腐,光是把它做出来就是了不得的壮举,如果用这种方式做混凝土,应该能让建材变得更加坚固。 又问:那豆腐很好吃吧。 又:感谢你推荐的侦探小说,它很有意思,如果方便的话请推荐更多的书籍给我,谢谢。 你忠实的O] 第107章 太宰也会想,那时候,他怎么就把真枪换做假枪,子弹变成了绢花。 他回到东京,跟在东大教书的夏目漱石抱怨,老师有一独立办公室,不算大,容纳二人却绰绰有余,夏目漱石立了一面墙的书架,木板与墙壁严丝合缝相贴,书柜本只是由几块板子打成的大框,因在中间钉上挡板而显得有模有样起来。夏目漱石藏书时格外严谨,日本文学、汉学、俄罗斯文学等皆分门别类,依次排序,太宰治甚至看他给自己的藏书造册,那是一项无聊且枯燥的活动,夏目漱石却干得津津有味。 他是个有趣的人,满脑子奇思妙想,却偶尔会做些无趣的活计。 满面墙的书架前是张大桌子,样式古朴,说是桌子,倒不如讲是一张拼接而成的木板,桌面够宽,够大,四角则被打磨圆润,以免磕碰伤人。 桌面虽大,却没有摆几本书,只有夏目漱石在用的几本摊放在面前,书桌往前一米处放了张矮茶几,茶几两侧是沙发。 太宰治没有骨头一样瘫在沙发上,夏目漱石禁止带酒进办公室,用他的话就是“喝得醉醺醺了如何写出清醒的文字?”他根本就不相信喝酒之后诗兴大发那一套。 因为他不同意,太宰也就不冒然挑战,他对老师还有些尊重,只是以茶代酒,微醺似的在沙发上打滚,夏目漱石抽空抬头看他一眼,胡子都翘起来了,只觉得他像坨大型的蜗牛,在恶心地蠕动着。 “像什么样子!”他呵道。 “啊——”太宰治拖长声音,软塌塌的,“我还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他撒娇的内容让夏目漱石都懒得听下去,“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要照顾另一个孩子。” 夏目漱石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本来啊。”太宰治慢吞吞说,“我是准备让福泽阁下把修治君领走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好管闲事的,修治君又一幅无法独立存活的样子,肯定会动恻隐之心带他离开的。” 他很会看人心,更懂福泽谕吉那样的人,无非就跟正田宏义一样,正义感、同理心、包容力什么都不缺,说不定还比正田宏义坚强,这样的人无疑能把津岛修治养得很好,说是成为正义的使者并不太可能,但他无疑会成为更好的人。 原本应该是这样…… “那是你太自大。”夏目漱石说,“世界上本就没有算无遗漏的人,如果有的话,就已经不能称作是人而是神明了。”他说,“尤其是人心变数最多,你虽然是个高手,”他指的是在勘探人心方面,“却不能说全知全能。” “其实我觉得,”太宰治却说,“我曾经算是全知,唯一无法揣测的只有我自己。”他想到了上一个世界。 夏目漱石不大愉快地咳了两声。 “但真要说的话,修治君会做出让我意外的决定,也是注定的。”太宰治又想:[我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是无法看透的,那修治君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我?] 他的记忆回到了十五日之前,回到了那天傍晚。 …… “当我把那玩意儿给他的时候,是真的希望他走上和我一样的路。”说这话时,太宰治的表情冷漠得近乎冷酷,他喜欢把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掏出来,摊平了放在灯光底下,细细钻研,不带情感地剖析,对他人来说承认自己的想法是件很难且很羞耻的事,但对他来说,或许同样恶心,他却热衷于此。 好像虐待自己会让他更加轻松似的。 “我都想好要说什么了。”他平静地叙述给夏目漱石听,“她一定会那么干的,阿重本来就是偏执的人,她会想要杀死修治君,因为她觉得那样最好,只有死在手中的人才永远属于自己,她是有那样想法的女人。” “但是修治君,他还没有太搞清楚生与死的意义,现在应该处在’活着没什么不好,却也没什么好’的阶段,因为不甘心死在阿重手里,就会反杀,他就是那样的人。” 夏目漱石没有说话,他知道要给太宰治足够的空间。 “福泽阁下来的时间太晚,那一刀就算砍下也不会比子弹的速度更快,我甚至想好要对他说的话。”太宰治看着天花板,露出个略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杀死了养母?正好,我也杀死了我父亲。”他会说完这句话,把自己微凉的手放在修治君的头顶,抚摸几下他蓬松的头发。 这是他想告诉津岛修治的全部。 但是…… “你是故意把枪给我的。”津岛修治直勾勾看太宰治,他是个高挑的孩子,身高却不及太宰治的胸膛,倘若年长者不善意地弯腰,就只能低头居高临下看他,此时此刻太宰治脸上带着人偶一样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像是用刀笔雕刻出的。 津岛修治事无巨细地检查过阿重的身体,福泽谕吉来晚了,那一刀终究没有砍在她脖子上,夺走她生命的是一枚子弹,洞孔静悄悄绽放在眉心处,那当然不可能是津岛修治开的枪,他瞄准的是心脏,枪管里也绽放出一朵花,那是把变魔术用的玩具枪,只是做得太精巧,不像是玩具枪。 太宰治站着没动,就让津岛修治翻口袋,那孩子仿佛透视了大口袋,从中又掏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两发子弹枪。津岛修治面无表情地将打开保险。 “啪——”地板上多出了一个冒着硝烟的洞。 这是把真枪。 两把枪从外形到重量都一模一样,年幼的津岛修治看着它们,似乎有点儿疑惑,又似乎有了结论,他又问:“为什么不把它给我。”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太宰治回答他又似乎在回答自己,“我一直准备把它给你。”他用下巴点了另一支枪,“另外一把,我只是想逗你玩玩。”他轻描淡写道,“一个游戏,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无伤大雅的玩笑?]津岛修治想,[是黑色幽默吧。] “我拿错了。”他是这么跟小孩儿说的。 “啊。”津岛修治还是很沉默,他几乎不像个伶牙俐齿的小天才了,太宰治看着他有些苦恼地想:[我小时候这么沉默寡言的吗?好像不是,明明我很会说话也很喜欢说话,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我都能找到合适的话题,我还格外喜欢嘲讽那些有正义感的人,不,真要说的话,以玩弄来形容才更合适。]他很清楚自己儿时是怎样一幅德行,因此下判断说,[在这方面,他跟我童年时完全不同。] 福泽谕吉阁下还在外面,他在自发性地站岗,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把空间留给一大一小两人,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太过于私密,让他觉得自己无法插足。 “我决定了。”津岛修治忽然说,“我准备跟你一起离开。” “哎?”太宰治大跌眼镜,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对方会做出此决定,“不考虑跟银狼阁下一起离开吗?”他竟开始努力劝说,“你也能看出来,比起我他是个要优秀不少的对象,虽然萍水相逢却愿意帮助你,只要稍微提点的话,他绝对会同意带你一起离开。” 接下来的话却变得不那么动听了,撕开虚假的现实,道出血淋淋的真相:“修治君的话一定是不会愿意留在津岛家的对吧,自己跑出去虽也有可能,却也不免有被捉的危险。”他说,“你应该是会选择最优解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 津岛修治却笑了,他的笑容跟太宰治一模一样:“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吗?”他说,“就像是被无意间踩到尾巴的猫拼了性命想要把人推走,甚至不惜为此反咬一口,我留在你身边是什么很让你困扰的事情吗?是会让你想到森严压抑的曾经,还是以前弱小的自己?” “就算是从血缘上说,在我父母双亡的前提下,成为监护人的也应该是你吧,叔叔。”他甚至不惜恶心自己。 “总之我要跟你一起去。”他宣布说。 “我得搞清楚,为什么你不给我另一把枪。” …… “然后就被赖上了。”说完这句话后,太宰的脑壳直接撞在茶几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真是,难得的好心却招来这样的结果,果然我不适合当个好人。” 夏目漱石说:“你大可以直接告诉他。” “怎么直接说。”太宰治抱怨,“承认我是一时心软吗,那也太丢脸了。”他半张脸被茶几面压着,另外半张脸好好的,说话也有点儿含糊不清,“我只是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如果他没有杀死其他人,说不定会好过点儿。” 不至于被暗无天日的黑暗所包裹,在漆黑的夜幕中还能点亮三两点明星。 夏目漱石的眉头动都没动,他一直知道,太宰治是怎样的人,嬉笑怒骂,玩笑人世间,但不管如何心底深处又确实存在着善念,于是你不能说他是好人,但也不能说他是坏人。 “既然都发生了,就不要抱怨。”他说,“带走了那个孩子,他就是你的责任,不管说你的教育方法是什么,你以后的职责就是将他教导成健全的人。” “出去吧,抱怨时间结束。”他中气十足地说。 …… “啊,被扫地出门了。”太宰治在街上走着,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他垂头丧气地走在东京的大街上,因长相俊秀又是从教学楼中走出而被多看了好几眼。 有些人可能认出他了,又挥手打招呼,太宰治一一回应了。 他在文学系念过几年书,也因此而认识了夏目漱石,国中时代就立下豪言壮志说自己的志向是进入东大文学系,本以为没有机会,却不想兜兜转转跨越世界,还是实现了。 他曾是文学系的风云人物。 他家距离东大并不很远,论说房价配不上寸土寸金几个字,却也是相当高的,先前房屋内的装修秉持太宰的一贯作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床、椅子,就是书书书书书,冰箱里堆满了蟹肉罐头,厨房只有微波炉是可用的。 他会用微波炉加热蟹肉,至于那些螃蟹料理,譬如火锅水粥,都是外食的。 在知道家里要住一小孩前,他还想了下要增添什么,最后不过是多买了一张床,放在未曾使用的同样空荡荡的房屋里。 打开门,他垂头丧气地说了声“我回来了”,低头看玄关,见有双大人的鞋,便挑了下眉头。光是看见鞋子的制式,以及鞋边角粘的泥土,就可推测出来人的身份,甚至连他来的目的也一并知道了。 [这是……] “修治君,修治君。”他换上更为欢快的语调,“我回来了。”他走过狭长的走廊,地板是木制的,颜色较浅,墙面为乳白色,这些都是入住前房产公司提供的基础装修。除此之外,家中什么都没添加。太宰治呼唤的声音十分刻意,像是在进行一场话剧表演,连带着肢体动作都很过度,他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边走还边左右望望,仿佛找得不是津岛修治,是一只猫,“你在哪里?” 走廊后是一楼大厅,津岛修治坐在高背椅上,对面是一无发的中年人,见太宰治来了,中年人露出礼貌的笑容,而津岛修治则用看草履虫的厌弃眼神看他,仿佛在说:“别演了。” “好久不见,太宰君。”中年人说,“之前听说太宰君收养了孩子,我却没有亲眼见过,今天贸然来拜访才看到了津岛君还吓了一跳。”他把剩下话吞回肚子里,但谁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真是一模一样啊。] [像对父子。] “那么种田先生来又有什么事?”他问,“总归不是为了来看修治君吧。” “确实是有事。”种田山头火说,“你听说过最近的连续失踪案吗?” 第108章 “来说说看吧。”太宰治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他好像对种田即将说的事情不感兴趣,却怀抱着“听听也无妨”的宽容心态,倒是津岛修治他悄悄把耳朵竖起来,似乎在等着听。 津岛修治对新监护人的生活状态很好奇。 [他就像个大学毕业后无所事事的文学青年。]经过半月的观测后,他得出如此结论,[家里人的痕迹几乎是没有的,灶台上无灶具,只有碗筷与微波炉投入使用,此外还有冰箱,他甚至懒得给自己下碗泡面。]厨房空荡得可怕,至于原本应放餐桌的餐厅则被打通了,与客厅连在一起,略显空旷。 客厅有一张茶几,一排长沙发,简直就是家具公司打折季时送的促销产品。 [相较之下……]津岛修治初来时就把视线黏着在厚重的茶几与其右侧的单人沙发上。两物件的品味与房内的其他设施又大相径庭,太宰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描淡写说,“啊,那些啊,是其他人送的乔迁礼。” 茶几是夏目老师送的,据说由某位大师打造,家中连着八代都负责做橱具,早先还曾为将军服务过,稍后是华族,这位匠人大师甚至还有艺术家的习性,要在家具背面刻字,津岛修治在家中空无一人时爬入茶几内层,见到了“山水重五十四”的字样,乃是作者的名字。 茶几上放了一樽人形玩偶,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恐怖极了。 至于矮沙发则是西洋化的,扶手前的金属球光滑圆润,靠背蒙刺绣布,绣工了得,只是一切都看上去太老,简直就是古董。 “可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产物吧。”太宰说,“反正也是别人送的,不用太介意。”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总之,因为维多利亚时代的小洋装是最复杂的,有足够多的蕾丝与缎带,他连带着对当时代的其他物品怀揣着不一样的热情。”太宰又喃喃自语,“从这角度来说,光是想到他是抱着怎样的审美品位挑选沙发的,就连坐上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总之,他还算宽敞的客厅里填充这些来自不同国家风格各异的家什,还有些来自东方的山水画,名家打造的武、士刀,不合时宜的泰迪玩偶、俄罗斯彩蛋之类,都不是太宰会主动买的装饰品,津岛修治思索一番,只能得出[他的朋友性格各异,并且家底颇丰]这一结论,再多,又都不知道了。 [他在刻意抹杀自己的存在。]津岛修治想,[否则房间里怎么会一点主人的痕迹都没有?] 再看工作,好像也有些扑朔迷离。 “工作?”太宰治仰头,后脖颈紧贴靠背椅的顶端,他向后仰头,舒展身体,鼻与嘴唇中间那段凹陷处放了支笔,只是最普通的签字笔,在他的人中处艰难地保持平衡,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唔,真要说的话,其实我做过许多工作。”他说,“譬如拯救世界的英雄啊,协助警方的名侦探,轰动文坛的作家之类的,因为做过太多的工作,反而不能说哪个才是主职了。” 寻常人听见太宰治的话,都会觉得他在幻想,在说假话,但不知怎么的,津岛修治却模糊觉得他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说假话。 “不过谈起这问题,有人告诉我,只有是自己喜欢的、想要主动做的工作,才称之为工作。”他总是这样,回答着回答着就偏向了另一个话题。 “从这角度来看,我似乎又没什么工作了,最多不过是把自己称为文学士吧,闲暇时写点庸俗的文字。”他摊开双手,眼睛却只直视孩子,“毕竟,我几乎就没什么工作是基于自身意愿做的啊,”他困扰地说,“我倒是正在尝试着以自己的意愿而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但实现它实在很难。”津岛修治觉得这些话可能是他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说个自己听,让他不要重蹈覆辙。 [这可能吗?]想着想着,恶意也在他的心中弥漫,[他该不会以为我跟他有一样的名字,就要是完全相同的人吧,他是他我是我,倘若觉得我们会变得一模一样,就太自大了。]他这么想,也把双眼弯成月牙,“焉岛先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说,“莫不是为了让我不要重蹈覆辙,成为与你一样的人吧?如果那样的话,也太傲慢了,但要不是怀揣这些想法,又为什么要说?”他简直叫太宰治焉岛先生,那是对方告诉他的名字。 “是啊,为什么要说?”他像是没察觉到津岛修治话中的刀光剑影一样,又用让孩子不愉快的虚无缥缈的语气说,“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不希望你成为跟我一样的人吧。” …… 一、二、三、四、五、六。 六张照片在太宰治面前一字排开,每一张都是正值壮年的军警。 种田说:“大概从一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军警成员失踪,这本来不算大事,无论是在哪一座城市,军警的折损率都很高,你知道的,黑帮斗争、私人仇恨、还有战后创伤等等,不管哪一项都很容易导致失踪。” “但是他们不大一样。”种田说,“他们都是我看好的部下,能力出色,心性坚定,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拥有异能力。”太宰从善如流地接道。 “是的,没错。” 太宰问:“他们失踪的共同性是什么?” “没有。” “没有?” “就是没有。”种田无奈地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以他们的异能力来说,就算对方是异能力者也有一战的余地,不可能什么声讯都没留下,但这事情偏偏发生了,他们的朋友、同事、邻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城市摄像头拍到的最后一幕里也什么异常之处都没有,但他们就是突然失踪了,真要说的话,就像是被’神隐’了。”种田还挺喜欢日本传统文学,据说他以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诗人,在报纸上发表三两篇零散文章,又为探究世界的真谛,年轻时还当过僧侣,现在锃亮的光头,就是僧侣生涯的遗物。 由他说出“神隐”两字,一点都不奇怪。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案件还一筹莫展?”太宰治说。 “可以这么说。”种田说,“一开始委托给普通警探调查,拖到今天还没有成果,前段时间重新进行了案件梳理后发现涉及到了部分异能者,那就得从普通案件中移出来了。” 太宰却没轻易接受这番解释,他右手食指在嘴唇上一点一点:“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后辈试试?”他语调轻松,与内容的秘密性相背,“就是绫辻行人君啊,听说他帮你解决了不少问题。” 绫辻行人是太宰在社团里的后辈,他们是不同学校的,一个东大一个京大,但这俩学校的文学类社团办得同样有名气,推理文学社包含在文学社团内,学生时代曾有一活动,将二校学生并在一起,他俩就借此契机认识彼此。 “饶了我吧。”种田露出相当头痛的表情,“你既然知道的话也就该明白为什么不能让他来了。”他说,“绫辻君的异能力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正在反省期。” 而且…… [找太宰解决这件事,本来就是绫辻君的提议。] [虽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提议了。] …… “唔。”绫辻行人脱下常戴的猎帽,他深受大侦探同时也是强大异能力者的柯南道尔先生影响,从学生时代起就以当侦探为志愿,听京大的其他人说,好像从入学起他就与福尔摩斯的帽子形影不离。 种田拜访他时,他正在制作木偶。 这是绫辻行人的爱好,他有一间地下室,专门藏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木偶,其中东洋人偶站多数,还有些则是他自己制作的,几月前他曾寻访人形净琉璃的偶人制作匠,进一步深化了制作玩偶的技巧,便着手雕刻新作。 他在毕业前夕退学,此后销声匿迹了一阵子,等太宰再听说他时,绫辻行人已经是名实打实的侦探了,就是不知为何总有奇怪的言论伴随着他,比方说,只要是被他抓住的凶手,都会死于非命。 种田直接进门,坐在了客人的位置上,他跟眼前的青年打过几次交代,知道对方不会招待自己,他只要找个地方坐下,说明来意即可,最好还能用房间里的咖啡机给自己与对方冲泡一杯咖啡。 种田分开俩嘴唇,绫辻行人就说话了,他只是瞥了年长者一眼,就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才与同侪吵架,因为我的原因?”他连带着把自己的推理过程也说了出来,“每周一种田先生在开完例行会议之后都会来找我,因是例行会议,时间都是固定了九点三十分结束后出发,十点十五前后到达这里,现在是十点四十五,比以往晚了三十分钟,会议上提供茶水与咖啡,坐在你身边的人在喝过咖啡之后与你产生口角,因为说话太激动而唾沫横飞,参咖啡沫的口水点洒在你领口留下污渍。” 种田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衣领,真有一个小棕点。 “种田先生也十分激动,在争吵的过程中双手拍在桌案上,桌面上有烟灰缸,之前使用过后烟渍未得到充分清理,一小片洒落地毯,你的脚无意识踩在灰上,所以鞋侧面均匀地染上灰。”他兴致缺缺说,“最后,能让你争吵完之后就立刻来找我,一定与我有关,所以,是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处决我了?如果哪天我推理出现失误的话。” 他冷静得不像在谈论自己的死亡:“考虑到我的异能力是‘绝对会让被揭穿罪行的犯人意外死亡’,在使用这一异能力时势必会死无数的人,推理能力尚存时政府还会因为顾虑我的推理能力而持观望状态,不过一旦推理失败,就没有理由为我的异能力买单,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处理死亡现场了。”他正在雕刻人形的面部轮廓,“太宰治。” “什么?”种田甚至没有跟上他的思维速度。 “我是说,一旦我出了什么问题,无法进行推理,可以去找叫太宰治的人。”他说,“是我大学时代的前辈,一个相当……”他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相当万能的人。” [万能?]种田很诧异,他想不到这两个字竟然会从对方口中说出来,他此生见过的天才人物不算很多,但绫辻行人榜上有名。 “总之就是那样的人吧。”绫辻连手上的活计都停下了,全身心地投入思考中,“好像什么都能做,又好像什么都不会做,如果说你找不到人帮忙了,去找他也可以。”他说,“太宰学长一直无所事事,给他找点事情做反而是好事。”他说,“那人太聪明了,满脑子奇思怪想。” 种田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绫辻行人问。 “没有。”种田有些感叹,“只是没想到,绫辻君会这么说。”他思索两秒到底没有在措辞中加入了成年人的虚伪,而是一五一十说,“因为你也是很聪明的人吧。” “唔。”他又摆出了思索的姿态,“就推理能力来说,我应该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综合来看,说不定太宰前辈要比我聪明。” [……] “又是这种表情。”绫辻行人说,“总之,你看到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 之后种田跟太宰确实产生了交集,绫辻行人所推荐的前辈帮种田解决了几项大小事,现在正好绫辻没空,案件也就落在了太宰头上。 “我同意了。”他摇晃着腿说,太宰的腿很长,脚应稳稳踩在地面上,但他却会将腿伸直,上下小幅度晃动,“正好最近没什么事,就交给我吧。”他说,“所以,种田先生你能给予我多少帮助?支援的人手或是可以动用的资料库之类?” “支援的人手吗?”他沉吟片刻给太宰写下两串电话号码,“如果有什么资料要搜集,可以打第一通电话,火力支援的话,打第二通电话。” 太宰从善如流地将纸张收进口袋。 种田离开前又说:“最近,我在考虑一个组织的雏形。”他说,“是很有多异能者的组织,太宰君有想加入吗?”他说得不清不楚,太宰治却已经了解了大概,包括组织的结构与职能。 “再说吧。”他只是含糊不清地应和。 “那么,就先告辞了。”种田说,“期待太宰君的好消息。”他将平放在茶几上的礼帽单手拿起,盖在头上,同时又慈祥地对太宰身边的津岛修治点点头,毫不在意刚才的话全给他听去了,“等津岛君长大,如果对我的组织有兴趣,可以来找我。”他说话时一派认真,轻视全无,俨然把津岛修治当成了大人。 津岛修治只是笑,没说话,笑意不达眼底,等门关上后太宰治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很明显吗?” “很明显。” 于是津岛修治也不笑了,他眼角微微向下倾斜,嘴巴抿着,从脸上就可看出他的不愉快,他说:“我跟你很像吗?” “简直一模一样。”太宰治大言不惭地说,“我们一起出门肯定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是父子吧,即使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所以说,刚才那位先生,姑且称为种田吧,他看见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你,他邀请的也不是我的能力,而是你的能力。”津岛修治轻嘲道,“对那男人来说也是这样,我简直就是作为你的替身而存在的啊。”他眼中一点儿光都没有,空洞得让人觉得可怕,你看他的眼神就会怀疑,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 “修治君啊。”太宰治蹲下来,“你知道在中世纪,不,不仅是中世纪,即便是在江户时代,日本的孩童都是属于父母的私产吧。”他毫不在意津岛修治眼中的黑暗,对他来说,那实在是太浅显了,他经历得更多,也更成熟,故能以更加平和的姿态面对他,“因为是父母的私产,出门时候是不会被称为某某君的,而是旗本武士家的次子,凭四郎的长子之流。” “至于妻子,那就更惨了,在史书上都不会留下一言半语。倘若孩子想要摆脱附属品的身份,只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超越父辈的人,否则他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下。” 这是世间的真理,但听起来实在太残酷。 “想要拥有自己的名字,就努力去超越好了。”太宰治说,“成为跟我完全不一样,却更加厉害的人,你得朝这个方向努力。” 津岛修治又撇了撇嘴,他不大愉快地说:“我知道了。” “嗯?”太宰蹲着看他。 “你不是就希望我超越你吗?”津岛修治说,“我会尝试。” “这就对了。”太宰治的语气变得有些轻柔,一瞬间,津岛修治甚至认为,他成为了“父亲”,眉眼温柔,他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太古怪了。]津岛修治想,[太古怪了。] “接下来。”太宰治站起来,“要工作了。”他自言自语说,“就算是作家,也需要来源于生活的灵感素材,我们去解决这件事吧。” [我们?] “是我们啊。”他说,“修治君应该不用上学了,但只在家里看书也是不行的,是歌德吧,他可是说过’‘所有理论都是灰色的’,只有自己经历的事才常青,就当是课外实践调查好了,一起去解决这件事吧。” 津岛修治不得不承认,当太宰说“一起解决”的时候,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 “什么?”在接通内线电话时,坂口安吾正在读取一本书的记忆。他才12岁,却已经为种田先生工作2年了,这世界上有不少早熟的孩子,他算是其中一个。种田先生夸他是天生的“情报工作者”。 “2005年7月29日死亡照片的记录?那份是我撰写的。”他说,“稍等5分钟,我把情报复印件传过去。”他推了推圆框大眼镜。 “帮大忙了。”太宰治说。 津岛修治帮忙接收文件,在短短的半天内,太宰治与他已经将近几年内的失踪案件看得差不多了,并从无数的失踪案件中挑选出了相似的案件。 “大概就是这些。”太宰的手指在一堆照片中拨来拨去,“然后刚才让那位小先生调查的那张,应该是源头。” [源头吗?]津岛修治思考着,[是通过时间线进行排除的吗?]他在心里已经划出了完整的犯案时间,近六个月中失踪了大量的警员,连上无异能力的警员共有31人,但是往前推算的话,前12个月至6个月间的人却相对较少,整体说来是呈现非常明显的递增趋势,如果以此往前推算。]他找出来的并不是太宰所选出的照片。 如果要说原因…… “你找出来的那张照片不是失踪吧?”津岛修治说,“是无解谋杀案。”他阅读发来的资料,事无巨细,死者是一名警员,无异能力,因能力优秀而参与多次重大作战,后因身份暴露遭致两次报复事件,首次导致六岁孩子死亡,第二次则是本人身亡。 警探断定谋杀案是报复事件,男人的尸体被从东京湾的一头捞上来,因长时间泡水无法断定死亡事件,面目也很不清晰,甚至是通过衣着与身上的痣才判断出死者具体身份,尸检表明这具尸体受到严重虐待,手指甲全部脱落,身上有伤痕,只是很难确保他是生前受伤还是死后被鞭尸刻意伪造痕迹。 太宰治的声音像一阵风,不知从什么角落飘到他的耳朵里:“你右手边的文件,还没看过吧。”他轻飘飘地说,“你可以看一看。” 津岛修治拿起来,与其说是文件,不如说是一份名录,津岛修治的信息处理能力很强,却不及太宰来得快,所以他还没有看完。 失踪者的名字他依稀记在脑子里,对比完之后发现,死于谋杀案的藤原清水君与第二名失踪者上元阳介曾隶属同一部队。 “以下一切都是我的假设。”太宰治说,“假设说,这是一场报复行动,发展到后期我们可以称之为无差别报复,但前期的话,应该是有预谋与固定针对人群的,藤原清水君是第一位,凶手用较为粗糙的手法谋杀他,随后幸运地没有留下犯罪证据。第一起失踪案件可能只是个尝试,在确保案件成功后,他开始用同样的手法报复第二个人。” [听起来是相当有理有据的推测。]津岛修治不得不同意,但有一点是非常致命的。 “这些到目前为止,都是你的推测对吧。”他说,“而且是没有理论实际支撑的推测。” “差不多是。”太宰治终于舍得从书桌前站起来,“所以我们要去找证据。” 他挑起挂咋玄关处的风衣外套:“走吧,修治君。”他说,“我们去看悲剧。” …… 寻访的第一处是位于深巷的民居。很难想象东京还有这么宁静的地方,明明是在港区,却还有占地面积颇大却不清楚主神的荒废神社,津岛修治远远看着,只记得其中有一口古井,年代久远,石壁缝里尽是青苔。 藤原夫人的母家就在神社旁的巷子里。 这位藤原夫人是藤原清水警官曾经的妻子,加上曾经,是因为她丈夫孩子已死,现已恢复独身,同年迈的父母居住在一起,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老房门口前悬挂“今岁”二字,是她原本的姓氏。 太宰夸张地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雕刻”今岁“的木门牌平视,他盯着看半天,眼底几乎出花来:“真是雅致的姓。”他问津岛修治,“有没有觉得自己在看昭和时代的鬼怪小说?” 津岛修治其实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他本能不希望自己跟太宰治一样,而且,一旦你的监护人是个不靠谱的,孩子总会受到反方面的影响,变得不动声色起来,人的互补天性大概就如此。 于是他踮起脚尖,按下门铃。 [哎,怎么说,我小时候是这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吗?好像跟阿宏在一起时,我总是说话多得那个,也不知道他是懒得说话还是沉默寡言,现在想想,说不定是因为我把能说的都说了,能嘲讽的都嘲讽了,他才会一言不发吧。] [真好啊。]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修治君跟我一点儿都不一样。] 门铃按一下响三声,没等待太久,房屋的门就打开了,一位很优美的女性走出来。 优美似乎不应该用来形容人,但她确实又配得上这两字,脸很白,是不太健康的,有点憔悴得白,但头发与眼睛又都很亮,她上半身装了件朴实无华的白衬衫,下半身则是一条有点窄的黑裤子,身上披了条丝巾,那是唯一不同于黑白二色的装饰品。 就连她的嘴唇,都好像是粉白的。 “我是今岁止。”她虚弱得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第109章 今岁夫人是位相当美丽的女性。 她的美丽跟未婚的女青年、新婚的少妇、以及具有成熟风韵的妇人都不同,太宰治看她,只觉得自己在欣赏一幅泼墨山水画,每一根发丝都历历在目,又好像模糊成一团,她身上蒙了层浓厚的雾霭,让她显得越发神秘。 这让他回想起久远之前的记忆,穿白裙的黑发女人,以及悬挂在她嘴角永远静谧的微笑,脑海里拼凑出一幅幅画面,是在看书的寂小姐、微笑的寂小姐、弹琴的寂小姐,以及从她唇舌中吐露的,永远含着诅咒的话。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修治。”她的眼神近乎于怜悯,如果让津岛首相,也就是他的父亲来形容,那是神明、是圣母才会有的眼神,寂小姐的身上有种非人的神性,而他因此而着迷,“你有人类的情感吗?”她轻抚太宰治的脸颊,“你跟我一样,生来就没有那种东西,所以不知如何教养孩子,不知如何寻找幸福,不知怎样成为人。” “你不是人类啊,修治。” 太宰治脸上依旧带着轻浮的笑,像是井原西鹤小说中的轻浮男子一样,仿佛不曾被过去的幻影所纠缠,倒是身边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颤音。 [他在想什么?]他想,[总归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如果用漫画似的语言来描述,有一瞬间,他的人、他的身躯像是被黑气湮没了。] “侦探?”今岁夫人用素白的手掩住微张的口鼻,似有些惊讶。 “没错。”太宰治略显苦恼地说,“当然不是福尔摩斯小说中的大侦探啦,真要说的话,这年头能让我探案的不过只有些婚姻中的小事。”私家侦探,这职业在日本确实是很流行的,无论是婚姻中的男性还是女性,都有捉奸的需求,为了离婚索赔,又需要包含照片内的大量证据,此外,子女结婚前的亲属调查、职场上抓同僚的把柄,私人侦探就做些让人心照不宣的腌臜工作。 “哎呀。”今岁夫人只发出无意义的感叹词,她睁大眼睛,小鹿的眼睛都没有她来得水润纯净,“但是……”她做作地踟蹰着,“清水先生已经走了。” 太宰治说:“不不不,并非如此。”他将手放在露出一截的脖颈上摩挲两下,部分手掌偶尔压在嘴唇边缘,动作中充满了男女之间特有的暗示性,“我虽是个不成器的私家侦探,偶尔也会接到小说似的像样委托。”他说,“虽然藤原先生已经逝世两年,却还是有人试图破解当年的密室谋杀案。”他苦恼地说,“以我的资质想要越过警探破解古早的案件,应该不是可能的,不够对方却开出了高额佣金,不得不尽力尝试一下。”他双手合十,摆在额头前三厘米处,又把头低下来,真是副十足的拜托模样,却偏带有少年人的调皮,“拜托您了,请告诉我当年发生什么了吧。” 今岁夫人踟蹰说:“说是这么说,但当年警探已经来过两次,却毫无进展,更何况……” “阿止!阿止!阿止!”屋内传来三两声粗暴的呼喊,今岁夫人惶惑地一回头,提高声音回道,“是推销员,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头加快语速说:“我父亲在家,他语气不是很好,也不大喜欢清水先生,如果有需求的话请三天后再回来,那时只有我一人在家里。”说着就关上栅栏们匆匆进去了。 “嗯——”太宰治拖长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光,“挺有意思的。”他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 “卡塔卡塔卡塔卡塔——”墙上挂了一面钟,指针一个劲地向前走,只有在极静的情况下才能听到指针向前走的声音。 津岛修治正在看书,书从太宰桌上抽来的,叫《完全自杀手册》,他一边看一边想[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写这本书,他是一一求证过这些死亡方法吗?还是仅从科学角度推断?] [谁会写这种书出来,又到底是谁在看。]他的个性目前不大鲜明,大多时候只是在安静观察,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无论是在他面前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悲剧,津岛修治也能冷眼看着接受吧。 “沙沙沙——” “沙沙沙——” 太宰在奋笔疾书,没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大概写了大半个小时吧,他终于把笔放下了,拖长了声音打扰津岛修治:“我说,修治君啊——” 津岛修治抬头,用无机制的眼神看他一眼,眼神空洞,又很澄澈。 “要来玩推理游戏吗?”他说。 “哎。”津岛修治一脸嫌弃,“那是焉岛先生你的工作吧,把大人的工作扔给小孩子,你是在压榨童工吗?” “压榨童工什么的,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修治君。”太宰治却毫不脸红地对小孩子撒起娇来,是在撒娇吧,他的神态就是那么说的,“只是头脑风暴啊头脑风暴。” “不要。”津岛修治说,“太麻烦了。”说着又把书慢悠悠翻过一页。 “哎——”太宰治又把声音拖长了,他喜欢这么说话,无论是跟小孩子还是跟女孩子对话时都经常这样,“是没什么动力吗?那就添个彩头好了。” 此话一出,终于把小孩儿从书本的世界中拽出来了,他嘴角向下撇问:“什么彩头。” “我想想,有了。”太宰治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心,“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什么都可以,不过只有一个。” “那好吧。”他不情愿地放下《完全自杀手册》,“那位今岁夫人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首先,是她的穿着。”津岛修治回忆,“披在最外层的大丝巾并不是起装饰或保暖作用的,而仅是遮掩。” “丝巾的话,如果是起装饰作用绝不可能把结打在正中间,而且肩膀处见明显褶皱,肯定是才从衣架上取下的。”他观察堪称细致入微,“像今岁夫人那样的旧华族,不可能穿未熨烫平整的衣服出门。” 太宰都不问为什么津岛修治知道对方是旧华族,说话的韵律,还有老宅坐落的位置都说明了今岁夫人的身份,尤其这一姓氏还曾出现在偏门史书中。 “然后,领口的开张状态不对,还有根白线头露出来了,”他说,“她衬衫从上至下第一二颗扣子被拽掉了,屋内的男人肯定不是她父亲。” “而且,反应也不对,说是私家侦探第一反应总不会是找自己了解情况,她丈夫去世两年了,以及最后,她说警探只来了两次。”津岛修治顿了一下,“普通的谋杀案,警员肯定要往返十数次,两次只能说明她极度不配合,一直闭门谢客。” “她与藤原清水的感情不好,这样的话,直接称呼为’清水先生’又太刻意了。” 太宰治鼓掌了:“把我要说的都说了。”他讲,“非常完美的推理哦,修治君。” “那就给我奖励吧。”津岛修治说。 “行啊。”太宰还是笑着,“你想知道什么。” 津岛修治说:“我想知道,那时候你想起了谁。”他补充说,“在看到今岁夫人的时候。” 成年人忽然不说话了,连他面上的笑容都褪得一干二净,他只用让人毛骨悚然的机械眼神上下打量津岛修治说:“在敏锐的方面,倒是一模一样。” 他十指交叉放在颌下,下巴没骨头似的:“我想到了我的母亲。”他用比幽魂更虚无缥缈的语气说,“她们完全不同,却又相似。” [我好想吐。] 呕吐欲来得莫名其妙,自与太宰治一起住之后,幼童已很久没有产生过相似的欲望,那是压抑大宅与封闭悲惨过去赋予他的作用力,来自父母畸形的期待化作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束缚住,那些人把链条称之为爱,因为是爱着他的,他就要成为他们希望的人,津岛修治倒不是没想过反抗之类,只是他天生对人类的爱毫无招架之力,即便心里再怎么厌恶着,只要活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听她诉说高尚的爱意,就无法再动弹了。 于是他被束缚了近十年,因为母亲说爱她、阿重说爱她,父亲就那样,却好像也怀揣着期待,一举一动不得不合乎他们的要求,从而在固定的框架里生长着。 他觉得自己是一株草,草籽卡在大石的缝隙里,顽强地活着。 自到太宰这里后,那些感觉消散了大半,终于无人逼迫他活下去,也没有限定生存的方式,这让津岛修治难得松口气,但现在,他似乎与成年人感同身受似的,不管怎样,对方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把他一起拉进了漩涡之中。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应该那么做,情感上却有些不听使唤,津岛修治听见自己问:“她是怎样的人。” “你有兴趣吗?”成年人又换了个动作,他用手指头绕略长的蓬松额头发,这无疑是女性才会有的举止,他做出来却没什么不适宜的:“我想想看,是那种西洋背景下长大的华族小姐吧,优雅、美丽、像具玩偶,同时……” “不像人类。”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人类,因此被她亲自孕育出来的我,也被从人格上否定了。” “你知道她死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 在经历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津岛修治提问:“什么?” “她用十分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 ‘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修治君。’寂小姐倒在血泊中,她的脸是那么清晰,即使过去十几年,午夜梦回时还历历在目,她眼中毫无对死亡的恐惧,以至于在那一刻都十分动人。 ‘在我死后,还有什么人能够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想到了太宰治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未来,竟然还流了一滴眼泪,同情得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不要追求成为人类了,你不会成功的。’她说,‘跟我一样不好吗?’ “然后她就死啦。” 津岛修治只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被捂住了,他陷在泥潭里。常人,那些活着的人,拥有人性的人,具有勇气的人,没人能体会到寂小姐话中的恶意。 但津岛修治自己,他很懦弱,很胆小,需要被爱,想被爱,有人告诉他你要活着,他就不能去死,没有人告诉他你要活着,他就连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我想要活在人群中。]他坐在大宅的游廊上,看院落中来来往往的人,看天空中翱翔的飞鸟,看远处熙熙攘攘的云。 [我想到人群里。] 他坐在阴影中,而其他人活在阳光下。 “!”一枚水果硬糖,忽然被塞进嘴里,是葡萄味的,他不是很喜欢这味道,却也见不得多讨厌,舌头稍微拨弄下,圆球粒就从口腔左侧转移到右侧,它最后落在牙根后面,从外看,他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凸出一小块。 竟然像个孩子了。 “别想太多。”太宰治蹲在他面前,手有一搭没一搭得在他脑袋上揉着。 “你刚才说。”幼童的嗓音有点沙哑,他吞了几口口水才接着说话,“你刚才说,我和谁一模一样?” “啊,那个。” 太宰治轻描淡写说:“当然是我啊。” …… “修治君。” “什么?” “你刚才看的那本书。”太宰指指《完全自杀手册》,“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没有太多。”津岛修治一五一十说,“我只是在想,这些自杀手法,作者真的一一证实过了吗?绝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或者扯出医学的幌子,编造出来的吧?” “大概。”成年人笑着说,“是很少有人在尝试过后,还能活下去的。” 津岛修治说:“那样的话,已经是非人了吧。” “哎?” “因为他的生命力,完全不是人类应该有的。” “怎么会有人无法杀死自己?”他说,“人是很容易被杀死的,尤其是被自己。” “?” “你在笑吗,焉岛先生?”[还笑得很高兴。] “是啊。”太宰治说,“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 飞鸟警探打开便当盒。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是典型的居家好男人,三十上下就已在警局升迁,相貌周正,个性沉稳,还烧得一手好菜。飞鸟坚持每日带便当上下班,这在全是单身汉的警局里十分少见。 湛蓝色的大餐盒放在桌上。 “佐佐木,在看什么?”佐佐木是新来的警员,隶属飞鸟的队伍,后者是个好说话的上司,工作时与下属间位阶分明,休息时却能打成一片。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佐佐木被叫破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看看前辈便当里装了什么。”他是个老实人,“出了学生时代后好像就没有看见过这种东西了,不,就算是高中时代我都是面包夹炒面那一派的,所以……” [总而言之,就是很普通的好奇心作祟。]他有些羞耻得想,人的话,不应该对他人的隐私表现出过分的好奇,这是父亲教导他的基本礼貌。 “原来是这种小事。”飞鸟的眉头舒展,他甚至有点儿无奈,“想看就过来看吧,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哪里想到,说完话,不仅是佐佐木,和时、草间、中村,还在办公室的下属竟然一窝蜂全涌过来了,他不得不嚷嚷说:“你们之前不是看过吗?” “就是因为看过所以还想再看啊。”还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飞鸟前辈就是所谓的好男人吧?” “难道前辈的学校真有家政课吗?” “我们学校就没有。” “好了好了。”他掀开盖子,四颗脑袋争前恐后向办公桌挤。 “金平牛蒡、厚蛋烧、这是牛肉还是猪肉?” “泡菜炒牛肉。”飞鸟说,“是昨天剩下来的晚饭。” “了不起,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佐佐木喃喃自语说,“这样的飞鸟前辈都没有女朋友,那我们……”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剩下三人猛地抬头以惊恐的眼神看佐佐木。 “没有女朋友跟会不会做菜没关系吧。”飞鸟洗好筷子,又拿了本书,他准备把便当盒合上带出去吃饭,办公室是封闭的,如果在里面吃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重点是工作。”他说了句实话,“这年头很少有人愿意跟军警结婚。” 其他人都沉默了。 高薪水、高死亡率,这世界一点都不和平,有犯罪者更有战争,异能者没有多到满天飞,但他们中的效用堪比核武器。 一枚核弹头下去,一座城市就会灰飞烟灭,广岛长崎便是如此,但一名强力异能者,也能造成相同的局面,而且他有智慧会思考,行走的核弹头比普通武器恐怖多了。 军警天天面对这些人,更何况他们隶属刑事案件科,比其他人工作要更艰难些。 飞鸟出门时拿了本《画图百鬼夜行》,是鸟山石燕的第一系列作品,现代除了妖怪爱好者与民俗学家,少有人看,佐佐木看到了书名录还是不了解,等他出门后问他人:“前辈喜欢民俗学?” “不。”草间说,“他只看跟案件有关的书。” 佐佐木哈了一声:“我们的案件涉及到妖怪了吗?” “保不准。”说话的还是草间,他耸肩回复说,“这世界上都有异能力了,有妖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中村看不下去了,“妖怪有没有存不存在不清楚,但前辈应该是在处理一宗无头悬案,我前两天看他把几年前的卷宗翻出来了。” 他们司存了太多的的无头悬案,许多就是近两年的,找到了作案凶手,却因为缺少关键证据而无法抓人,又或者推断出了手法,找不到人,还有干脆一头雾水的。 飞鸟干这行快十年了,习惯成自然,经验变多后就生成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想众多悬案背后有名幕后黑手,他还是很有情调的人,喜欢做古老的比喻。 “你可以去看古书。”三个月前,他与一少年共同办案,只知道少年姓绫辻,对方听他说了几个案子,给出建议,“还有妖怪书。” “什么?”飞鸟没摸清其中的联系。 “我是说。”少年也没叹气,他戴了副茶色的细框墨镜,脑袋上扣着不合时宜的猎帽,“如果说真有幕后黑手的话,他一定是个古典文学的爱好者,而且很喜欢非自然的东西,”他说,“你看,像是把手臂砍下放入铁箱,不是渡边纲对茨木童子做的事吗,更不要说是什么怀孕二十个月的女子,病院里消失的孩童之类。”他讲,“那家伙是神秘爱好者啊。” “看多点古书,说不定就明白他的逻辑了。” 飞鸟不知怎么的,觉得少年侦探说得有点对,再加上他在上回的案件中大放异彩,就听了对方的话,看了三个月古书下来,思维逻辑没有理清楚,却将一些手法与古书中的奇诡事件对上了,起码了解为什么死者会被摆出肢体扭曲的模样。 警署前有座城市公园,是对所有人开放的,飞鸟先花了一些时间把午饭吃完,自己做的食物没什么好吃不好吃,最多不过果腹,随后他就看着手下的书本,若有所思起来。 他想到才翻出来的卷宗,上头部门电话通知,又把封存已久的卷宗拿出来查看,他记得这案件,死者是警校的学弟,全名是藤原清水,他们那一届习惯把人称为“藤水”。 藤水的尸体是从东京湾的支流中捞起来的,潮汐推着尸体到岸边,肿胀的浮尸吓坏夜间在河水边散步的人,他也到现场考察过,那些宛若钢丝线勒入肉、体的痕迹让每个看过的人都毛骨悚然。 几乎冲着尸体上的伤,就可判断为报复谋杀,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会死成这副惨状。 [前天夜里不知怎么回事,又梦到了藤水。]飞鸟想,他跟这学弟不是很熟悉,在校园里不过是会打招呼的点头之交,入职后因工作原因吃过两顿饭,然后就没了。 梦里发生了件小事,是不是在现实中发生的已记不真切了,但梦中的情景却历历在目,藤水也看了他的便当盒,当时正好有“金平牛蒡”这道菜。 他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说:“哎呀,好久没见过金平牛蒡了。”他说,“这是我妻子擅长做的菜。” 不知怎么的,梦中藤水的表情很奇怪,但究竟怎么怪,他也说不清。 “请问,是飞鸟警探吗?”一声呼唤将他从梦中拽出来,青年站在他身前,他身边又有个孩子,二者面容肖似,却又精美得不像寻常人类。 尤其是眼睛,本不该是人应有的眼神。 “是的。”他愣愣地回应了,却不由捏紧手下的《画图百鬼夜行。 [我在艳阳天里,遇见了妖魔。] 第110章 16:41 pm “阿止?” [好痛啊。] “阿止、阿止?” [好痛啊、好难受、不能呼吸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痛?] 女性的手下意识捂住了腹部,与其说是腹部,不如说是曾经子宫的位置,她总觉得那里冷冰冰的,时不时就会传来神经质的抽痛,这种抽痛并非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像是一抹从来不会散去的幽魂,每当她出神的时,过去苦痛的记忆就会把她拉入其中。痛感是从心底溢出来的,永远无法抹灭。 “你还好吧,阿止?”一双温暖的手搭在她的冰冷的手上,抬头就看见惠子,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来自女性朋友的热量让她心中熨帖,终于从无尽的噩梦中脱离出来。 [偶尔会那样。] [莫名其妙陷入泥泞中,莫名其妙不能呼吸,莫名其妙感到疼痛。]今岁止看过许多医生,以望能够治疗自己的病症,得到的回答却大同小异。 “是精神紧张导致的。” “神经性疼痛。” “您可能更需要一位心理医生。”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放松下,街心公园的花很美,或者你想去上野公园看樱花吗,人很多,樱花却不错。” 对这些建议,她只会微笑说:“好的,没问题,我试试看。” 如果有下次约谈,她会克制地告诉对方“你的建议帮大忙了”,亦或根本没有下次。 “没事吧?”惠子是新搬来的,今岁家隔壁的房屋一直空着,直到前段时间惠子带着她母亲搬进来,她的母亲是沉默的日本旧女性,而惠子则是新时代的事业女性。她带着点心上门拜访,以说明自己入住新屋,礼物是今岁夫人收下的,几日后今岁夫人送上回礼,来回几次又聊两句话,就成了朋友,今岁夫人的女性朋友数量不多,在她结婚后多不再联系了。 “没事。”今岁夫人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啊,是那个吧。”惠子一脸了然,她以为对方犯了女性的老毛病还问,“你要红豆汤吗?”她们在的这家点心屋既有本国的点心饮料,又有咖啡冰激凌芭乐,在等待今岁夫人回答的期间,她先帮对方要了杯热水。 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她像是感觉不到温度似的,冰凉的手掌环绕玻璃杯,暖意透过手心,顺经络一路向下。 [啊,空荡荡的腹部都变温暖了。] 惠子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说:“你、没事吧,会不会烫手?” “不。”水汽一路向上,氤氲了今岁夫人的脸,在蒙蒙的水雾中,她的表情模糊不清,“我很好,谢谢你。” “真是……太温暖了。” …… 15:23 pm [到底怎么回事?]飞鸟坐在办公桌前,不是他的办公桌,而是地下室三层储物间的小木桌子。他抬头看做摆设的窗户,一片黑,地基深深凹陷在土里,透过大片的玻璃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洞。很难想象在现代化的警署还有这样的储物间,天花板很窄,只吊了灯,还是用拉线绳开的,他打开门摸索许久才找到绳子,等昏暗的灯光亮起,却发现手掌心留下两道灰。 太久没人拉灯绳了。 蛾子与蚊虫感受到光,自犄角旮旯一窝蜂地涌出,飞鸟搬开放在桌面上的俩箱子,扬起一阵灰。 “咳、咳、咳、”灰呛进嗓子眼里,从他口中喷出的气体又扬起了新的灰尘,这次刺激他的鼻腔,接连打了啥个喷嚏,白光下一阵雾蒙蒙,太宰治直接退到了门外,毫无进来的情致,他只是往后多退了几步,用手帕掩盖住口鼻,才假惺惺地慰问:“没事吧,飞鸟君。” “没事、没事。”飞鸟是个厚道人,换成他者光是被吩咐着找十年前的案件就要有颇多怨言,他却跟头勤恳的老牛似的任劳任怨,仅跟上级打了两通电话就成了太宰治新鲜出炉的临时下属。 ‘特约侦探?’ ‘没错,是种田长官推荐的。’坂口安吾的声音经过转换器加持,永远表现为无机质的电子音,他坚持这么做,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直属上司的种田先生,于是乎飞鸟他们,那些与情报科颇有关联的人,没人见过他的样子。 ‘竟然是长官推荐的?’ ‘如果他有什么需求,就不遗余力地协助他。’坂口安吾说,‘五日述一次职。’这也是种田长官的吩咐。要汇报的内容无非就那样,太宰做了什么,找了谁,查阅那些资料,一举一动都不能错过,几乎就是监视了。 世上从来没有完全的信任,背后永远得有道防御机制,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更不肖说种田还是军部的大人物,他想试着信任他人,却承担不了放纵信任的后果。 ‘我明白了。’飞鸟说。 飞鸟通了会儿风,房内灰尘不仅没少,还越变越多,太宰治在门口观望一会儿说:“哎呀,飞鸟先生怎么笨手笨脚的。”就干脆不在乎墙角密布的蜘蛛网,空气中的小飞虫,径直穿入房间了。 飞鸟只能说抱歉,他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太宰的要求是:“我想看藤原先生参与的所有案件,从警校毕业后无论是大案件小案件也好,都要找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与坂口安吾通过电话,给后者增添了工作量。 “藤水他入职的时间很早。”飞鸟一边收拾一边说,他已经不管手上有没有弄脏了,“啊,抱歉,我习惯称他为藤水了,这是我们读书时代常见的昵称。” 太宰没说话,在这种时候没说话就代表着“你接着说啊,我会听的”,他的口袋跟百宝箱一样,什么都能拿出来,只见他拿出一副橡胶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也开始抽文件出来。 津岛修治被留在楼上了,反正做的是枯燥的工作,有他没他都一样。 “他、我跟他的交集是工作后才变多的,之前在学校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前后辈。”他的呼吸器官已经习惯了储藏间充满灰尘的空气,偶尔嗓子痒了,就住嘴安静一会儿,随后又能接着说,“但进入警局系统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很嫉恶如仇,永远奋战在第一线,主动要求做那些其他人不愿意做的危险工作,还去横滨执勤过,并且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哎——”太宰治很喜欢说些语气词,若是让女子高中生循此方法说话,难免还要摆出刻板的好奇表情,他却不会,口中虽迎合,面上却无表现,只专注于手下的事。于是乎,当与太宰治对话时,总会产生“自己被轻视”的错觉。 也不一定是错觉。 “他大概是非常有正义感的人。”飞鸟说。 太宰却笑了,他的笑声是那么短,以至于你听过之后总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笑了:“真的吗?”他声音很轻,藏于其中的嘲讽意味也变得不那么明了,“正义感这种说法,完全是美观化的,一个接着一个车轮战似的接重要任务,下属伤亡严重,甚至临时加入其他小队就为了驻扎横滨破坏黑手党的军火交易,这么多的极端行动叠加在一起,用正义感来形容就太苍白啦。” 他直起腰板,嘴角撕扯出一抹笑:“他这样的行为,用世俗的角度来说,应该是急功近利吧。” 飞鸟的呼吸漏了一拍。 他承认其实太宰说的没错,流传在同事间关于藤水的评价总是负面的,负面来源很多,有人说他不体恤下属,有人酸他短时间内升至高位,连命都不要了,说他被权势地位迷住了双眼。 [但是……] “对死去的人,我不会那么评价。”飞鸟的表情不知说是宽和还是认真,“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更愿意说那些好的话。” “哎呀。”太宰说,“那你真是个不错的好人。” [只要死亡就能抹灭一切吗?这样看的话,死真是个好理由啊,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倘若是自杀死了,也一定有人追忆他为何会变成那样,最后得出的结论多半是社会逼迫又或者是外界压力。] 那些想法,都是在脑子里的,他没有说出来,在飞鸟的视角中出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太宰治云淡风轻地笑着,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古怪。 [简直像是白画布上的一点墨水。]他想起一个有些浪漫的比喻,[对,像是藤水梦中的笑容。] “啊,找到了。” 在他思索时,太宰却抬起手,他拿起文件袋,把里面的内容抽出来细细看,“2009年11月23日,针对家属的恶性袭击事件。”是十年前的案子。 “这样的话,差不多找齐了。” [找齐了?]飞鸟低头,太宰身前的桌面被堆满了,文件夹一本叠着一本,一本叠着一本,那些都是可用的,对比自己身前只有寥寥几本,他忽然觉得十分惭愧。 “到目前为止,藤原警官共参加大小案件113件。”太宰兀自说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往门口走,“拜托你了,飞鸟警探,把这些卷宗资料一起带出来吧。” “太宰先生。”飞鸟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叫住了太宰,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都很惊讶。 “嗯?”太宰修长的身躯伫在门前,他回头,半张脸在灰暗的灯光下看不太真切。 “金平、金平牛蒡。”飞鸟硬着头皮把刚刚在脑中浮现的场景说出来,“我做了个梦,藤水曾经跟我说他喜欢吃金平牛蒡,但他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你在说什么啊!梦境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怎么能当作证据,要是干扰太宰先生了怎么办!] 站在满口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摩挲光洁的下巴。 “金平牛蒡吗?”他用舌头尖品味菜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说,“感谢你的提醒,飞鸟先生。”他虚伪地笑了,“帮大忙了。” …… 15:15 pm [真无聊。] 津岛修治坐在警署三层办公室外的金属椅上,他把手机横放打游戏。 因为太过无聊,手头又没什么可看的书,他就只能打游戏消遣,在津岛家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玩过游戏,手机的、电脑的、掌机的,统统没有尝试过。 游戏被父亲认定为无用的、会让他丧失意志的玩乐产品。 现在在玩的这款游戏,就是普通的枪击游戏,他操控主人公在各个火线地带穿越,击毙其他敌人。游戏有四人模式、双人模式还有单人模式,因为说四人连排是经典模式,他就选择了这种,然后从开局起便罔顾队友的召唤,一个人灵活地在穿梭在战场上。 [啊,如果想要到A城的话,果然是这条路吧。] [前进前进前进。] [装甲车,是能上的吗?计算一下直线距离以及到达下个补给点的时间……] [冲啊!冲啊!] 他一开始很安静,但或许是玩着玩着就感受到了游戏的魅力,身体随着界面的变化小幅度晃动,坐下的椅子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响声。 津岛修治在享受游戏。 佐佐木他们吃饭吃得有点晚,回来得也迟,飞鸟手下的四名警探都是单身汉,每天在警局的食堂里解决三餐,饭后氛围不错,四人站在隔离吸烟室中抽了根烟,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聊天。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哪家居酒屋的下酒菜最好,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以后的工作计划升迁目标。 “没什么好挑的,只要有个活的好女人能看上我就行了。”草间做了个相当搞怪的表情,“前段时间被老妈拖去相亲大会,翻了八轮桌都没有人看得上我,一说是军警就退避三舍,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愿意往后听听,才说是在重刑组第一线又走了。”他深沉地叹了口气说,“干我们这行的,基本就这样吧,除非是找到真爱,又或者你长得够帅,否则谁愿意跟你结婚啊。” “不对。”中村插话说,“还有贪图抚恤金的,只要你愿在婚前签保证书确保她是唯一受益人。” 这话题放其他行业是笑话,在他们这里却能引起所有人愁眉苦脸,聊天的气氛原本还算轻松,现在却一下子沉重起来,只有佐佐木还在游神,似乎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他眼中甚至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喂。”和时比草间他们沉默,一群人站着聊天,他往往是负责倾听的那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意见,相反,和时很敏锐,懂得不动声色地观察,更会蛇打七寸。现如今他的视线在佐佐木脸上逡巡几下,或是从他游离的眼神中、脸颊的红晕上、按捺不住微向上勾起的嘴角里发现了真相。他花了三秒钟思考要不要替佐佐木保守秘密,最后还是被好奇与揶揄压倒了,他们这年纪的男人再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总是稀奇事,于是他问佐佐木:“喂,佐佐木,你想到谁了。” 佐佐木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时发现其他人都用男子高中生般的眼神看自己,也不是很□□色情,好奇占大多数,就等着他把自己的恋情摊开来讲。 “我、不、没……”他太慌乱了以至于选择了再错误不过的开局,三人的表情越发猥琐起来,将他团团围住,大有不说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推拒了半天还是支支吾吾说,“也不是什么恋情,真要说的话是我自作多情,到现在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自顾自喜欢上了对方。” 他们实在没想到,明明是等着听激烈的成人爱情动作片,却错入了校园纯情恋爱的片场,他们的表情有些诡异,最后还是最爱说话的草间开口道:“佐佐木啊。” “什么?”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佐佐木几乎不像个大男人了,他像个大男孩:“书店。” [更像是校园纯爱小说了!!!] 挤牙膏似的诉说完后,他们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佐佐木是个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他又做相关的工作,时不时就会光顾书店买推理小说锻炼思维,那位不知名女士,姑且称为T女士,也有相同的爱好,他们总是在书店上新时见面,久而久之混了脸熟,上一个雨天分享了一把伞打到车站。 不用闭上眼睛,雨天的情景便历历在目,T女士的服装多样,有裙装也有裤子,但总是最简洁的那种,雨天时她穿了一袭白衬衫,下身穿收腿的西裤,她头发扎得随意,三两搓小碎发从朴素的发圈里跳出来,落在耳垂边。 她的耳垂小巧而洁白,发尾束在左肩,留下大半脖颈,佐佐木不会用天鹅来形容她,那太庸俗,他能想到最典雅的比喻莫过于弯折的杨树枝,因树槎丫尖上停留的鸟雀而垂首,倘若用尖锐锋利的小刀划破树皮表面,流淌出来的汁液比最馥郁芬芳的美酒还要香甜。 伞是一个私密的空间,他比T女士高太多,于是由他持伞柄,伞面无限度地向娇小女性所在的方向倾斜,只要有人从背后看他们定会发现佐佐木扭曲的姿势,他大半肩膀都在雨中,西服被雨水而显蔫,但T女士的衣服却很干燥,只有雨珠停留在皮鞋的表面。 他听见了恋爱之花盛开的声音。 “啊。”佐佐木忽然听见人说,“死了。” “完了,都死了。” 不知怎么的,他一惊,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砰砰得跳。 是心惊肉跳。 草间他们当然也听见了,纷纷回头看,就看见一小孩儿坐在椅子上不愉快地盯着手机屏幕,这一局结束了,但他死了。 “嘿。”他问,“小朋友,你怎么会在这,是来找谁?” 津岛修治不理他接着低头打游戏。 “是走丢了吗?” [走丢?] 当津岛修治心情不好时,你是不能与他对话的,他会极尽所能地用语言折磨他人,他脑子里有一座语料库,骂人也能做到妙语连珠。 “重刑科所追查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这是他的开场白,“罪犯不仅有武力还有智慧,我听说这部门对警探的要求很高。”津岛修治叹口气说,“我们国家要完了。” “啊?”草间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 “难道不是吗?”津岛修治又打开下一局,“想要抓住罪犯就要拥有超越他们的智慧,如果你们都能成为此部门的一员,国家就要遍地是极刑犯了。” [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是在……嘲讽?] 草间也明白了津岛修治的意思,只要是个人被侮辱被嘲讽就不会高兴,但对面口出恶言的又是个小孩子,这让他无法直观表达自己的喜怒,怒火在心中回荡半天,最后只能憋屈说:“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你家大人在哪里?” [等等。]佐佐木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说:“草间君,这孩子应该是飞鸟前辈带来的。”他指向第三道门说,“我们这里是刷卡进门,首先能够防止无关人士进出,其次前辈应该回来一次了,你看门口鞋的摆放方法不太对,鞋尖没有对齐,应该是匆忙离开的。”他说着打开办公室的门,果不其然看见放在办公桌上的便当盒。 “这段时间除了前辈应该没什么人回来吧,这孩子肯定是被前辈安置在这的。”他说。 “连像样的推理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普通观察。”津岛修治一心二用能力太强,听他们说话还能打游戏,“不过勉强猜对了结果,起码比刚才那位先生好多了。” 草间气得脸色通红,偏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站起身。 佐佐木很尴尬,他觉得这孩子说话未免太不留情面。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竟然直接说出来了,也太直白了吧这孩子。]佐佐木对草间的人品还算放心,知道对方不会因此给自己穿小鞋,但在短时间内影响同事关系是肯定的,他不得不在心里埋怨津岛修治。 [这孩子太聪明但也太不会说话了。] 世人对过分聪慧者也存在偏见。 “竟然是飞鸟前辈带来的,没听说他家有小孩子啊。”草间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直起身说,“那你就在这里打打游戏吧,千万不要打扰我们工作哦。” “……”津岛修治没说话。 [真无聊啊。] …… 15:30 pm 办公室的座机响了。 “什么,发现了碎骨?” “好的,没问题。” “发现地在哪里?” “我们马上去。” “十五分钟内赶到。” 中村放下座机听筒说:“今天轮到谁出外勤?”他口上这么说,心中却有数,直接看了佐佐木两眼,根据排班,今天执勤的正是佐佐木。 当事人已经把披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往身上一套,熟练地询问:“地点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东京湾。”他说,“起因是管道堵塞,工人清理时发现了许多碎骨,拼接起来是人的骨头。” 想到那副情景,佐佐木头皮一阵发麻,又很快镇定下来:“我明白了。” “车已经安排好。”中村说,“辛苦了。” 佐佐木进入停留在三层的电梯,在电梯门口等人的只有他一个,对称的金属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在闭上之前一道灵活的影子猛地蹿进来,门的感应系统直接卡死。 “!”他脑子里刚刚还回荡着各种案件场景的模拟,东京湾的地图是背死的,此时直接从脑子里调出来就好,就是不知道下水管道的源头是哪里,等会儿还是再查一下…… “你怎么进来了?”他也不接着想了,望站在身旁的孩童目瞪口呆,“你快点回去,飞鸟前辈还没来。” “我太无聊了。”小孩的声音很澄澈,他说,“游戏里所有的地图都打通一遍,无论是单排、双排还是四排模式都尝试过,开始玩的时候还算有意思,然而一旦掌握了技巧,就变的乏善可陈。”他满不在乎地看了佐佐木一眼,但视线焦距却没有落在人身上,佐佐木想:[他在看什么,看茫茫虚空吗?] “于是我就问他,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吗?”孩子还在接着说话,他好像不大在乎人是否听了,不过他话语间萦绕着股特殊的韵律,令人不由追寻下去。“他说没有,让我自己找点乐子。” [我的人生里并没有什么乐子。]这是津岛修治的第一反应,他很苦恼,[或者说,直到现在为止我都无法判断,什么事情是会快乐的,什么事情不是。] [倘若自身无法做出判断,便只能对身边的人进行学习与模仿,那“乐子”对焉岛先生来说又是什么?是躺在床上喝酒,还是吃蟹肉罐头,或者是无所事事地出门探案,给人做白工?他能在解密的过程中找到乐子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他语调突兀一转,有欢快的音符在跃动,佐佐木刚想拒绝把孩子送下电梯,放在兜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他又听见孩子说,“如果要拒绝的话,就先看看手机短信,差不多要来啦。” /飞鸟前辈:给你添麻烦了,那孩子就拜托了。/ [什么意思啊喂!] [真的要把小孩儿带到犯罪现场去?不是开玩笑的吗,就算是飞鸟前辈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他拼命按手机屏幕,发出一连串的文字,翻来覆去说那些话。 /真的吗前辈?/ /但我要去工作,而且是凶杀现场,有碎骨的那种。/ /这对孩子不好吧?/ 发了再多条的短信,得到的回应却只有空落落的四个字。 /飞鸟前辈:拜托你了。/ 他带着不解走出电梯,又带着不解走出警局,最后还带着不解走上警车并且帮副驾驶座的孩子扣上安全带。 津岛修治嫌弃地说:“你应该专心看路。” …… 15:51 pm 执勤军警,黄色警戒线,闪烁红蓝二色的亮灯,以及在警戒线外驻足不愿离去的人群,构成了一幅画。那些围观人士多半是无所事事的妇女,本在城市公园同人寒暄,或走在往返家与八百屋的路上,看见城市中心有突发事件,便按捺不住凑热闹心,都涌过来。 佐佐木抬腿进黄色警戒线内,巡逻的军警对他敬礼,津岛修治的身高不够,最多只要低低头就能进场,佐佐木拽着他,一路跟人赔笑一边把孩子带进去。 他单方面同津岛修治约法三章:“听清楚了,在现场不许到处乱跑,不许拍照片,跟紧我。” 津岛修治哪里管他说了什么,只顾自己四下打量,他的眼中多了些活力,若仔细看了就能从中窥见智慧的色彩。 管道里的碎骨头早被清理出来,它们被分门别类装入塑封袋里,地上铺了一大块青色粉防尘布,塑封袋按顺序摆在上头。法医来得比警探早,他早就把所有骨头看过一遍,对佐佐木说:“是成年男性的骨头。”他停顿后说,“有六人份。” “骨龄还要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受害者的年龄,但目前发现的都是些健壮的男性骨头。 佐佐木的眼神微闪,这并不是什么很有利的证词,每天每天,社会上都有新的人失踪,六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有什么特殊痕迹吗?”他只能询问法医,“比方说骨头裂纹之类。”开裂过的骨头跟寻常骨头不一样,他渴望找到更有代表性的特征。 “有倒是有……” “无名指骨折、大拇指骨折、胸骨碎片穿孔,”法医还没有开口,话头就被截断了,声音所传递的内容很惊人,但只要看是谁在说话就变得不那么可信起来,津岛修治蹲在一堆骨头前,好像终于提起兴趣,还时不时用手指在塑料外壳上捣几下,佐佐木看后越发头痛,立刻出生制止说:“喂,不要碰啊。” [这孩子……到底该说时胆大还是任性啊。]他是个不错的人,对孩子很有包容心,但对津岛修治,他的认知还不够,故只把他放在“聪明孩子”这一定义上,对他说的话也没有太当回事,在此前提下他做的那些事只让佐佐木感到“麻烦”与“头痛”。 [果然就应该义正词严地拒绝飞鸟前辈才对,把孩子带到犯罪现场什么的,只会添乱啊。] ”真是抱歉,小泽川先生。”法医姓小泽川,“我一定会管好这孩子的。” “不,等等。”佐佐木想不到的是,小泽川竟然蹲下来与津岛修治保持视线平行,“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问津岛修治,“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津岛修治指出了几块骨头,“很明显的痕迹。” “我是说,你是学过这些吗?” “还需要学吗?”津岛修治歪头,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他的窗户却蒙上了纱窗,你看他就如雾里看花,“我只是读过两本相关的书,只要看书就明白了。”他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才格外伤人。 [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天堑,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吧。] 小泽川甚至还挺高兴地笑了一下,他接受能力高,又或者是看了太多津岛修治这样的人:“又是个不得了的小怪物。”于是他又扭头对佐佐木说,“你要好好听听他的意见啊,佐佐木先生。”他说,“这可不是什么孩子,论才智的话,三个你累计在一起都没有一个他来得高。” 他可能也不是什么精神有序者,还摇头晃脑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世界才变得更热闹了。” “并不是因为有你我。”津岛修治的眼睛一弯,他不常笑,尤其是在太宰治身边时,脸上总是无表情的,这让他们看起来像两人,但现在,倘若太宰站在他身边,就会发现,无论是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好,还是隐藏在笑容深处的细微的颤动,抑或是眼底不健康的病态神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要世界上还有会呼吸的两个人,就会变成这样。”孩童的呼吸也很轻,浪潮一半拍打冰冷的空气,“更不要说有76亿。” “人就是喜欢热闹的,”他看上去有点古怪,“你看,这世界被变得多热闹。” 佐佐木又觉得心惊了,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 [你们在说什么啊。]他理解二者说话的字面含义,精神层面上却露出了茫然的姿态,孩子在他眼中是怎样的?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站在他身后的,小泽川说的话,津岛修治表现出的惊人早熟,与他的固有思想产生了激烈碰撞。 [他的笑容很眼熟。] 佐佐木模模糊糊地想,他总觉得在记忆中出现过相似的画面,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他觉得古怪的笑容很美,当然没得并不是说孩子,他最多只会觉得孩子聪明可爱,如果说跟美感挂钩,他甚至会唾弃自己的龌蹉心思,于是乎那美感的既定概念一定是其他人带给他的。 [那究竟是谁?] 小泽川说:“你还有什么发现?” “发现。”津岛修治收回了笑容,“真要说的话也不知什么值得被称为发现的东西,说是推论可能更恰当些。” [真奇怪啊,感觉轻飘飘的。]津岛修治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却接触那些普通人眼中危险的东西,并且从中获得了奇妙的趣味。 他想要接着探究下去,更进一步,更加接近死亡,而不是想要接近真相。 [我想要见到,更多、更多、更多。]他下意识地想,这是不是就是愉快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活着的感觉,真奇妙啊,他竟然能从死人的身体里感受到活着。 [焉岛先生热衷于当侦探,难道也是因为这感觉吗?]他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津岛修治太想笑了。 [真好。] [我是说,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恰巧看过一些资料。”他说,“近些年失踪的军警。佐佐木先生也参与了搜查事件不是吗,就是飞鸟警探一直在追查的,无故失踪,找不到人,甚至连他们是怎么失踪的都不知道。” “一些人的伤口与它们重合了。”它们指的是骨头。 “枪是很常见没错,却也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会受到枪击的无非就是军警还有私人武装成员,比如说黑手党以及雇佣兵之流,从这方向来想,就可以把一大批人给排除了,”他说,“我想了一下,这块骨头正好应挡在身体左侧脾脏之前。”他伸出手指在胸膛上指指点点,“恰好18年7月失踪的宝田君就在16年特战任务中受伤。” “18年8月失踪的多门垛先生右手小拇指骨裂。” “10月失踪的锦寸寺食指被削掉半截。” 津岛修治说话很有条理,他不仅按照时间顺序排列,还能叫出人的名字,甚至知道他们是在哪次事件中受伤,小泽川听得有滋有味,佐佐木却胆战心惊。 [怪物。] 他实在无法用天才来形容眼前的孩子,天才这一字眼是给那些可以被理解的,情感上可以接受的聪明人,如果说普通人的智商是100,天才就是120,而180的就成了怪物。 “按照这条线去查的话,说不定就连一直没有进展的失踪案件都会有新的突破。”小怪物说,“对吗,佐佐木先生。” “是、是的。” 他含糊地说:“是这样的没错。” “你帮大忙了。” …… 16:40 pm “你。”佐佐木局促地搓两下手心,他带着津岛修治站在可丽饼车前,他问对方想吃什么口味的可丽饼,修治说“蟹肉的”。 并非是自发性提出要求要吃可丽饼,而是他在车上忽然听见从副驾座传来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佐佐木才惊觉这孩子说不定一个下午都没有吃东西,而正是那两声肠蠕动让他的思维打开了一条缝。 [原来他肚子也会饿啊。] [就跟普通人一样。] “你肚子饿了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有一点。”津岛修治还在看手机。 [换个孩子,这么点大,要是肚子饿了,绝对会抓着大人的衣服下摆不断摇晃撒娇说“我饿了”吧。] “那……”佐佐木的视线穿透右侧车窗,“你要吃可丽饼吗?”他局促说,“不是什么正经的食物,但稍微垫一下肚子还是可以的,如果不介意的话。” “可以。”津岛修治终于不盯着手机看了,他对佐佐木说,“我要吃蟹肉的。” 车只要一摘警铃就是辆普通车,佐佐木找了限时停车场,p字高高悬挂在大厦顶,离开案发现场后津岛修治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他只是跟着成年人走到车前,等他去买可丽饼。 两个结伴而行的女人从远处走来,风格各异,但都很漂亮,其中一位或许是身体不太好,走得太慢,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右手时不时捂住腹部。 她很痛、很脆弱、也很美。 津岛修治的眼珠子转动两下,夕阳西下,天边点缀红霞,橘红色的云朵沉甸甸地压下来,那些暗淡的光经由玻璃珠子似的眼球折射,迸溅出非凡的神采。 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到佐佐木身后主动接过了可丽饼,这让男人受宠若惊。 [啊,小朋友这么饿了吗?] 佐佐木没有转身。 穿白衬衫的女人与他错身而过。 白天与黑夜的界限烙印在地上,橘色的光无限延长分割出黑白两个世界,津岛修治的小皮鞋踩在中间那道线上,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好了。” [可丽饼的报酬,还有让我愉快的报酬。]他在心里补上了剩下的两句话。 狡兔结草,黄雀口衔白玉环 ——是谓妖魔报恩。 第111章 上个周末我又收到了一封信。 信件代收点是老地方,印度咖喱屋的信箱,说是印度咖喱屋,熬咖喱所用的香料其实不是外国人常吃的那种,用老板的话来说,他进行了改良让它们(咖喱)更加符合日本人的口味。 我最喜欢的激辣咖喱不属于此行列,老板说吃得人很少,但我每次去都要吃。 老板语:真说的话,这应该是中华风味的咖喱吧,他们的香料能又辣又香。 “打扰了。”我拉开门,熟练地坐上吧台前的高凳,现在是上午10时30分,店才开门,几乎没有谁会这么早来吃咖喱,正值壮年的老板回头看我一眼说“等一下”。 一晚热腾腾的咖喱猪扒饭放在台面上,他随后又递上一封信。 “就这一封?”我问。 “没错。”老板说,“最近的信有点少。” “他说他领养了一个孩子。”我伸出手,“有裁纸刀吗,老板。” “早就准备好了。”说着递上一把刀。 我把刀尖挑入信封边缘,裁开,今天的信很短,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写了寥寥几字。 “养了个孩子啊。”老板这里不禁烟,他自己就是个老烟枪,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会让肺成对称的黑炭块,他却说人生只有几十年,不及时行乐就没有机会了。 我想店里生意还说得过去有一半是不禁烟令吸引过来的。 [但咖喱真的很好吃。] “养了孩子的话人生就会变得很不一样。”老板说,“绝大部分时间都会花在孩子身上,自己的生活都被压缩了,因为得花时间教养孩子,还要挣钱为了养他们。” “所以你没有孩子?”我问。 老板说:“我是不婚一族。”他又吐了个烟圈,“现在日本我这种人很多。” “唔。”我说,“是这样吗?” “是的。” 我把咖喱吃完了,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开始读信。 /亲爱的O先生:(开头总是一一成不变的,我想) 最近因忙于教导那个孩子,连写信的时间好像都变少了,不,真要说的话也不是忙于教导,而是“思考如何教导他”,如你所见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头绪。 他跟我想得不大一样,对我的态度也十分拘谨,总体说来像个不善言辞的人,我猜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把那些都藏在心里。 这可能不是好事。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你迷惑的D。/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再怎么被说成早熟,我也只是个14岁的青少年而已,以普世价值,我这岁数甚至能被称为孩子,教养八九岁的孩子(D曾说过他领养的孩子有那么大)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思索一会儿还是决定求助于更有生活经验的人,我问老板:“小孩不愿意跟监护人说话怎么办?” “很正常。”锅里的咖喱煮开了,浓稠的酱面上泛小气泡咕咚咕咚直响,窗户大开,抽油烟机在发挥作用,我却还能闻到咖喱香。 “我青年那会儿很讨厌跟父母说话,一回家就把门关上还要上锁。”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没有父母,用更容易理解的词汇来描述,就是我是孤儿,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与父母的隔阂这些词汇都对我太遥远,老板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对我的过去闭口不谈,从来不问,这是体贴成年人会做的事。 其实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孤儿院长人不错,我得以完成教育,至于现在做的工作则是得益于我敏锐的运动神经还有不那么强的异能力。 我虽然没有父母却也用工作养活自己,我不以此为耻,反因此而满足。 “如果想要孩子多说点话,就让他去交朋友,不愿意跟父母说的话都会跟朋友说。”老板讲,“只要有朋友就能变成健全人。” 我不知道老板说得是否正确,但他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有道理,人应该对更年长的人怀揣敬畏之心,他们的部分经验在社会中很起作用,于是我问他要了纸笔回信。 我的字不算好看,却也称得上是工整,老板说这是小印刷体,我说大概吧,是照着书本上的字练出来的,平假名圆弧的弯折角度都一模一样。 /尊敬的D先生: 我没有教养过孩子,但常去咖喱店的老板说可以让他们多交些朋友,只要远离家长孩子就会变得活泼。(他只问了我这一个问题,我需要回答的也就这么多,至于生活是一成不变的,无非就是学习还有工作,最近也没有读好书,就不用跟D先生聊心得了。) 你忠实的O/ D先生是我认识最博学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平素喜好阅读,阅读内容不仅限于小说,还有些与人体骨骼相关的专业书籍,有一次我因被问题就就困扰,找不到答案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在信中抱怨了我的烦恼,想不到下次竟得到了完整而精确的解释。次从往后我俩的信件对话便多出了教育的性质,这实在很好。 我把信纸折叠得四四方方,塞入信封里,后又用胶水粘上,出了咖喱店一路向西走,到路的尽头有座深绿色的邮筒,即使是在日本愿意通过信交流的人也不多了,邮筒里大约是空空荡荡的,最多有些明信片,它们都是外国人写的,买下具有横滨特色的明信片,承载友人的期待漂洋过海,驶向未知的远方。 我与D先生的信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站在那,等了会儿邮差,他把我的信从桶里拿出来,装进包里,心里燃起了淡淡的期待。 [下一封信,何时能接到?] …… “没问题吗?”飞鸟警探问。他办公室旁有间小屋子,房内有椭圆形的大桌与椅子,桌顶端的墙壁上白幕卷起,这房间有投影仪装置,平时给他们开会和制定策略用。 两个成年人从地下室搬了有半个成年人高的文件袋,好在牛皮纸封面上的灰尘已经被擦干净了,落在桌面上也没有灰扬起。 “什么?”太宰治问。 “就是小朋友。”飞鸟惊觉自己不知道那孩子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与太宰治的关系,只能以年龄代称,“放他一个人在外到处爬,就算有佐佐木跟着也不大好吧。” “有个朋友告诉我,”太宰打开第一份文件袋,“孩子健康成长的秘籍是让他们脱离大人的视线,自主交友。” [这么说其实没错。]飞鸟想,[但就佐佐木与小朋友的年龄差来看,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朋友吧,充其量就是大人带着孩子见识场面。] [话说,太宰先生跟小朋友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父子吗?那太宰先生究竟多少岁?]飞鸟的大脑也疲劳了,故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反倒是胡思乱想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太宰治,只觉得这人实在是看不出年纪。 他看他长相不过二十岁的光景,也许更小些,十八、十九?但他的眼神又实在不会是二十岁人会有的,且别说是而是,就是四十五十,都不见得跟他一样,眼里透不出一点儿光亮来。 [大概是二十大几岁吧。]飞鸟警探猜,[这样的话确实生得出那么大的小朋友,果然还是父子吧。] “所以小朋友句那样?让他跟着佐佐木?”飞鸟问。 “佐佐木先生的话,不是碰上了大案子吗?”他们刚才都听说了,警局内情报流传速度很快,“而且跟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太宰治说,“这样的话还是让修治君跟着他吧,会帮上大忙的。” 飞鸟还试图打消太宰的念头,他说:“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他说,“查案风险很大,万一受伤了……” “没事。”他说着说着又笑了,太宰实在是很喜欢笑,但他的笑容每次都不一样,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一样,其中所蕴藏的深长意味也不一样,现在,他的脸冷白炽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像张轻飘飘的纸,贝齿才咬过上嘴唇,以至于两片红色的唇瓣不自然地充血,艳丽得咄咄逼人,“我知道那孩子的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在说这话时的模样像极了寂小姐。 飞鸟的瞳孔中倒映着太宰治,他、他战栗了。 原身家庭带给人的影响是无与伦比的。 “他会做的事情不过就那样。” [你看过夜莺吗?不、不是说金丝雀,它要更加稀有,有婉转的歌喉夜夜欢快地歌唱。] [但歌唱,是在笼子里。] 太宰说:“好了,先不谈这个问题,来整理一下藤原清水先生的生平吧。”他说,“我坚持,这是破案中最关键的一环。” [因为藤原先生是最早的牺牲者嘛。] …… 今天是5月3日。 今岁夫人抬头看了眼日历,她家的日历是挂在墙上的,过一日就撕一张,纸是再生纸张,不仅不浪费还给它们创造了二次利用的机会。 话虽如此,市面上生产此类挂历的厂家也越来越少了。 昨日母亲从有马专程打电话来,她和父亲在有马温泉疗养,人年纪到了就会生出各种问题,关节骨骼也会变得脆弱,泡温泉可以缓解疼痛。 “明天就是清水的三周年忌日了。”母亲嘱咐说,“记得带金平牛蒡去看他,阿止。” “他是个好小伙子,对你也很好,只是你的命不好。” 今岁止右手持电话,这年头人少有在家中置办座机,多是一通手机横跨地球连接南北,她家却不尽然,古老的电话机是婚前的遗物,她坚持要接通电话线,就跟她坚持只用最简单的非智能手机一样。 “好的,妈妈。”知道人不在眼前却还下意识地鞠躬,拖鞋内足背弓起,她把全部的忍耐都灌在无人知晓的雪白足面上,五只脚趾蜷缩着紧贴脚底心。 这动作既不优雅,也不符合礼仪,若被年轻时的妈妈看见绝对会用薄竹条抽击她的脚背。 “最近有相熟的男性吗,阿止?”电话另一头,上年纪的老妇双手捧电话听筒,她的左手贴耳朵,右手靠近脸颊,说是上年纪,除了眼角的鱼尾纹外就无甚留下岁月痕迹的地方了,银发丝被染黑,藏在发髻里。 她连手背都弓起来了。 “还没有,妈妈。” 电话挂断了。 [总是这样。]今岁止想,她很冷漠,从表情到心都如此,心似秋风,身像泥古不化的雪,每当听见母亲说这些话时她就想[我听过多少遍了?] “是你命苦,阿止。” “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取这个名字。” “清水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结婚时也是那样,听说藤原清水是她国中时代的学长,用听说二字是因为对方认识她,又拿了盖相同校徽章的毕业证,但他们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三千名学生,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上一年度的学长? 有一天西装革履的青年敲开他们家的门,今岁不在家,她上的是女子高中,藤原拜访时家里只有父亲与母亲,他那时候已经很高了,就父母眼光看来是英俊的帅小伙,父亲讲了千八百遍,说他土下座跪倒在地请父母把自己嫁给他。 父亲与其说是气氛不如说是感到荒谬:“你才见过阿止几次,就像要求亲了?她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你。” “拜托了,伯父。”藤原清水肯定是有些问题的,他偏执得比精神病患还疯,“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不能没有她。” “一派胡言!”父亲严厉呵斥,“想要娶我家的女儿,起码也要功成名就才行!” 他不依不饶地问:“如果功成名就了,是不是就可以娶令千金?” “那要等你有成就再说!” [藤原是拼命三郎。]事到如今,今岁止可以用无限冷静的思想来追忆自己的前夫,[他很拼命,年纪轻轻就升任高级警探,父亲很满意,军警的身份在他眼中不仅不差反而很体面,母亲担心他年纪轻轻逝世,后又知晓藤原无父母,又愿意让我成为牺牲后的唯一受益人,于是就连她也同意了。] [用现代话语来形容,这行为无疑就是卖女儿吧,但他们又不缺那份钱,也就是说是认为藤原前途无量才做主将我嫁给他。] “军警的话也不是能干很长的职业,等到退下来后正好可以帮你爸爸。” “得找个继承人把家业传下去才行,我看他不错。”“心性也合适。” [稀里糊涂地就结婚了,婚前只吃过几顿饭而已,而且是在被告知这是未婚夫的大前提下,选择的店都是高级的螃蟹料理、怀食料理等,我与藤原面对面坐,总觉自己是瓷器盘上的螃蟹,可被食客以视线大卸八块。] 今岁止回想当时的自己,却总觉得是在雾里看花,十年下来她变得更加坚韧与强大,以至于那时的虚与委蛇摇摇欲坠悬在面皮上的微笑还有内心的痛恨与无助都蒙上了一层茫茫的水雾。 [母亲垂泪说:这就是命啊。] 当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当她失去第二个孩子时,当她的丈夫失踪时,母亲总会这样说。 [不要去抱怨谁,阿止,是你的命不好。] “我的命,真的不好吗?”她探头看五月三的挂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询问自己。 [我从来不那么认为。] 她走入自己的房间,那是她少女时代的房间,在结婚后就没有居住过了,藤原死后再度搬回家中发现父母只把房间门关上床头蒙防尘布,衣柜、书架、网球拍、尤克里里、梳妆镜,她少女时代的残留物无人动。 今岁以贵小姐特有的端庄姿态坐在梳妆镜前,坐下前确保裙子平整地摊在椅子上又伸手扶弄平褶皱,身体微微向前倾斜背却直得像用铁尺比过。 她用鲜艳的红色涂满唇。 上扬的嘴角似笑脸。 …… 传说中仙鹤衔着包裹送到善人夫妇家中,善良的农民打开包裹一看,发现里面装了个孩子。 [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农民夫妇差不多吧。] 门被弯曲的手指扣三下,他不懂门铃就在外为何不按门铃,心里疑惑着手上还是打开门,于是就看见了津岛修治。 他们下午才见过面。 “你……”下意识看眼手机屏幕,晚上十点三十二分,实在不该是孩子在街道上游荡的时刻,晚上六点他们才分手,佐佐木还请津岛修治吃了一份可丽饼。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监护人不要我啦。”津岛修治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抽出手机报警,这年头还有人敢挑战遗弃法实在是太胆大包天。 “我骗你的。”津岛修治等他大惊失色按下第三个电话键后忽然说,看他手忙脚乱撤销通话还笑出声来。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但基本上就那么一回事,他们到现在还在加班,我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来找你了。” 佐佐木说:“我应该讲什么?” “说请进就可以了。” 直到小孩子登堂入室他还稀里糊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 “嘛,其实事情就像他说得一样。”佐佐木知道第二天上午才见到胡来的成年人,他恐怕是自称津岛修治孩童的哥哥或是父亲。具体身份是不清楚的,飞鸟前辈只说对方是空降的侦探,权力大得惊人。 飞鸟前辈悄悄嘱咐他:“如果是太过分的要求,拒绝也没关系,我会尽量帮你商谈的。” [话虽如此,既然是空降的上级,就算是前辈也会很为难吧。]佐佐木想,[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孩子也还算乖巧,收留住两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多欠前辈一个人情了。] 于是他说:“没问题的,飞鸟前辈。”他随即一顿,“但我能见一下那位监护人先生吗?” 佐佐木见到了太宰。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能被称为青年的人抬高长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动作充满了夸张的戏剧范与童趣,太宰深深弯下腰,一只手放在胸口的位置,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西洋礼节,“我们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夸张无疑会让中规中矩的日本男子产生不适感,他略有些失礼地想:[这样的男人,确实做得出把孩子往外推的事吧?] “这样的男人,确实做得出把孩子往外推的事吧?”佐佐木还以为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惊出一身冷汗,却发现是眼前青年说的,“先生你满脸都写着失礼的话。” 人被戳破心事都会慌乱,他几乎想要鞠躬道歉了,却又听眼前人自说自话道:“但他说得其实也没错,比起跟着我,还是和你在一起过得更愉快些,修治君只要不在我跟前就会变得活泼,想想看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就带着他吧佐佐木先生,正好不是在追查无名骸骨事件吗,有那孩子帮助会事半功倍。” [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不过……] “那也太危险了。”佐佐木实在忍不住了说,“先生您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工作危险系数很高,说不定就遇上恶性报复与恐怖袭击事件了,让一个孩子跟着出入危险场合,实在不该是家长应该做的事。”他尽量收敛,但吐露的言语无非还是会冒犯到上级。 太宰治不为所动:“啊,没关系的。” “能伤害到修治君的东西很多,危险却偏偏不包括在内。” [更何况,这件事单纯由我来解决,就太无聊了。]他几乎是百无聊赖地想。 …… 因以上众原因,佐佐木家迎来了不知离期的租客。 下午四时,小泽川一通电话打到佐佐木这里:“骨龄已经测出来了,”他说,“都是23到30的健壮男子,符合失踪宝田君等人的年龄层,此外我还找到了当时宝田、多门垛、锦寸寺当时的拍片报告。”他正坐在椅子上,腿高高翘起,脚跟压住桌面,半透明的X片背举过头顶,软薄塑料材质很有韧性,片头向下垂落,他捏住薄片的手指是唯一的支点,手机被夹在腮帮子与肩膀之间,头颅微向左、倾斜,后又用多余的右手弹了片子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真应该过来看看,就连骨骼的裂痕都一模一样。”他在说这话时还有点愉快,“如果从这角度入手,就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佐佐木的心沉下去了。 “恭喜你,”小泽川却说,“它们绝对是突破性的线索,听说失踪案积压了几年对吧,如果借此机会一举侦破,就能进职了佐佐木先生。” [话是这么说,却无法高兴得起来。] “唔,当年藤水就连续侦破了好几个大案一路晋升,想想也真可惜,还差一点儿就可以成为不出外勤的督查了。”小泽川说起不沾边的新话题,不知是不是佐佐木疑神疑鬼,他总觉得对方的话意有所指。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他又增加了一句,“那些骨头虽然属于壮年男性,质地却脆,像是被用溶解性液体浸泡过一样,软得不太正常。” 他最后说“努力点吧,佐佐木先生,真希望你能晋升到坐办公室那一步啊。” “说坐办公室什么的……”佐佐木挂断电话又开始研究地下水管道图,东京的管道错综复杂,由碎骨头片的发现地一路向上推算,既又衍生出无数条分支,他只能划定一个十分宽泛的区域,但又不能确定凶手就是从这里来的,他若是借用了公共管道冲下碎骨又怎么办? “不是公共管道,”津岛修治站在桌子边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佐佐木没有察觉。 “碎骨头是作为厨余垃圾从池子里冲下去的。”他说,“本来东京的排水系统就分为纯净水排水与厕所排水,后者用的是净化过的再生水没有达到人食用级别,流通的管道也不同,至于厨房用水,洗脸池供水就属于另外一个系统。” “这我也考虑到了。”佐佐木先辨驳了两句,“但从厨房管道走,这不可能的吧,那里的管道很细,骨头稍微宽点,立刻就卡死了。” “你见过厨房管道吗?”津岛修治忽然说。 “不,没见过。” 孩子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我很讨厌那样,不过庸俗的大多数往往如此。” “你看,就比如说你佐佐木先生,明明没有看过厨房的管道,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果把碎骨头放里面是不可能的,明明没有验证过就已经否定了,根本不讲究证据嘛。” [竟然、竟然被训斥了?]他目瞪口呆却偏偏没有反驳的余地,于是低下成年人没骨头支撑的脖颈说:“真的很抱歉。” 他跑出去找家五金店买了管道,充分证明只要一点一点儿放那些骨头是可以被冲下去的,如果没有其他阻碍,就能顺畅地到他们所发现的位置。 “这也就是只有在日本出现的奇迹了。”说这话的时候津岛修治毫无赞许的意思,“你看,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会直接把细碎的厨房垃圾冲入管道中,本国的国民却不会,就连碗上的油污都要用报纸擦干净以可燃垃圾的身份分门别类,不让油污冲入下水道给排水系统的人造成负担,更不要说是碎骨头之流。“ 不管人品高低,在这方面是极度自律的。 ”那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在公共管道扔的?”佐佐木却觉得津岛修治的话没办法完全说服他,“在公共管道扔的话,一样没毛病啊。” 津岛修治夸张地笑了两下:“那你大可去查一下公共管道的堵塞情况,比家庭住宅区差远了。” “为什么?”不刚才还在说极度自律吗? “因为游客啊。”津岛修治说,“社会公共管道面向的可是大多数,日本每年接待的外国游客高达8000万次,倒不是说他们会随意丢垃圾,分不清本国错综复杂的垃圾分类把错误的垃圾丢入公共管道冲走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吧。] 佐佐木想:[我完全被说服了。] “不过。”津岛修治用两根手指头摩挲下巴,“有件事,却让我有点想不透。” [为什么,要把碎骨头扔进下水管道?] [就像是故意露出破绽,对其他人说“就是我干的”一样。] …… 五月四日,夜,天上无云。 今岁止去扫墓了,金平牛蒡是没有的,最多不过两三朵白花,她穿了一席黑裙,以白珍珠点缀柔润的合法,黑裙贴身衬得她身段袅娜,裙摆以A字型微微打摆。今岁坐在电车上,这个点铜像墓园的电车,往来乘客并不是很多,无论男性女性在路过这节车厢时却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两眼。 黑猫黑裙,抱束白花,像新丧的少妇。 墓园静谧,铁栅栏环绕在外,圈出块私人领地,栅栏后是半人高的矮树丛,巧妙地遮挡住内外的窥视,更当初并列而行的石碑。园丁把墓园照顾得很好,树丛里不见黄叶,地上还盛放着小小的黄色的花,三两朵并蒂,它们的生命力中和了死亡的沉寂。 今岁走在小路上,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自己回家了。 她拐过最后一道弯,见藤原清水的墓前站了一人。 “好久不见,森前辈。”今岁以熟稔的语气说,“在政府的任期结束了吗?我们已经有三年不曾见了。” “唔。”穿白大褂的男人转身,“与其说是结束,不如说是被扫地出门了吧,现在我啊可又变成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了,真惨啊,真惨啊。”他看着很温和,甚至还有些中年大叔的颓废气,可能是男人下巴上的胡须没有刮干净才导致的。 “太过无所事事,今天早上看日历的时候忽然发现已经五月四号了,想到几年都没有来看藤原君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遇见你了。”他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今岁君,有重操旧业吗,你在医学院的成绩很不错,现在应该成为名大夫了吧?” “你记错了,森前辈。”今岁夫人说,“我毕业后就直接嫁人了,没有在医院里呆过哪怕一天呀。” “是吗。”穿白大褂的男人用手摸摸后颈,“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他嗅嗅鼻子忽然说:“你喷香水了吗,柠檬味的?” “不。”今岁说,“使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第112章 [阿止是我学生时代的后辈。] [真按年龄来说的话,其实她比我年纪还大,别看我一副颓唐大叔的模样,今年也才不过28岁,还相当年轻。不过,学生时代的前后辈从来都不是按年龄分的,入学先后才是判断的唯一标准,我入学太早了,以旁人读国中的年龄入医科大学。毕业也很早。] 上年纪的帝国大学大同小异,它们跟年迈的老伯一样,那些人都有白而长的胡须、佝偻的身材与不灵便的腿脚,而它们有飞满校园的春季樱花、碧绿的河川与兼容并包东西二种建筑特色的教学楼。 12周岁的森鸥外第一次进入东京大学就被红砖砌成的阶梯形高楼、炸得火树银花的银杏以及加贺藩的御守殿门深深迷住了。 [真美啊。] 他是医学院的学生,并且在考入者中位列第一。 又过一年,他成大二生,被委任接待新人,全院都被派出去了一对一,当时他所接待的正是今岁止。她很聪明,学习时连跳两级,16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苍白的肌肤与油墨色的长发又很惹人喜爱,女性看她唯恐嫉妒,男性见了又少不得要手机号码骚扰,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只能从院里把森鸥外挑出来。 他对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应该没有企图。 13岁,还是少年。 [漂亮是漂亮。]过分早熟的森鸥外打量今岁止,他看得大大方方,人竟能在逡巡的视线中读出绅士二字,[年纪太大了,我只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女性。]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森前辈。”今岁不在意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人低头,她可能唯才论人,更有可能是对谁都疏离又客气。 “请多指教。”于是森也眯着眼睛回应。 …… “听说了吗,今岁也兼修了药剂学。” “哎,她啊。” “她成绩很不错吧。” “说是还成,比起森又差远了。” “是学年第一?” “是,第二跟她咬得很紧。” “导师让她不要那么做,内科已经学得手忙脚乱就不要再添课程了。” “啊。”棕发女生意味深长说,“我们议论也没用啊,还要当事人自己清楚才行。” “她啊,觉得自己是跟森前辈一样的天才。” 少年时代的森鸥外个子不高,他是从15岁开始抽条的,不到半年就成了一株高挑的柳树,在此之前他与班上的女生差不多高,她们说话很难注意到森鸥外,他偶尔到其他班级跑堂,几节课下来就听了满耳朵今岁的坏话。 她不会做人,或者说不屑于同女同学交往,也不屑于跟男同学交往,你永远看她捧一摞书安静地坐在首排,静谧如扇面仕女。安静带来神秘,男同学很难不注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再加之高贵的气质与优异的成绩,男人狂蜂浪蝶式地扑向她,要推特账号,要fb账号,要ins账号,要line账号。 女性没办法喜欢她这样的,最多不过是不讨厌。 “你们刚才说。”森鸥外忽然说话了,他站在那群女生身后,把她们吓得哇哇直叫,“今岁君兼修药剂学?” “是、是的,森前辈。” “那不就跟我一样了吧?”他说,“要找她好好交流下学习心得才行。” …… 谁迈开了第一步? 可能是森主动帮今岁讲解了一道题,也有可能是今岁拿笔记本在实验室门口踟蹰等待年轻的学长,两个月过后他们就成熟人了,一起学习的熟人,他人可能会将二人界定为朋友,互相学习、互相促进、广采博取,多数是今岁止向森学习,偶尔后者能从前者身上得到启发。同级生中有不好听的言论在流传,当事人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一致奔前程,努力几月后,今岁止终于适应了辅修两门课的节奏,能跟上导师了。 师长对她脸色好看半点。 15岁的森鸥外认为东大医学院的东西他已经学遍了,学校无法带给他更多,就收拾行囊成为了国际人道主义组织的一员,走的时候今岁止不知道班上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是看森鸥外一直缺席就问了老师,教授说他已经拿到学位证书往战场上去了,还沉痛地说不知他能不能顺利回来。 中东战场上炮火永不停歇,石油、水、资源,每个国家都在为它们而战,异能者的加入让战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所有战役都远离本土,有些甚至还是仅为少数人知的机密事件,但不管怎么说,世界被笼罩在硝烟下。 森鸥外去了哪里?中东、非洲还是更远的更冷的岛屿?没人知道。 “小男孩儿都不要她了。”女生在今岁身后扯嗓子说,她矫揉造作地压音量,嗓音却极具穿透力,小半个教室的人都听见了更别说是前面的今岁止。被冷嘲热讽盖上标签的女性不为所动,四平八稳地温书。 毕业时她的内科成绩排名第一,药剂学却不是特别理想,磕磕绊绊地完成学业,顺利拿到证书,教授倒是很看好她,有森鸥外珠玉在前,今岁止的成绩不很醒目却也超出常人太多,国内外的泰斗对她发出邀请,问是否要继续深造,东京都内的诊所也都对她敞开大门。 但今岁止一毕业就消失了,过段时间同学间有空穴来风找不到出处的传说蔓延,讲她一毕业就结婚做了主妇。 “不会吧。”听此传言同学们都一笑了之。 “如果是为了做主妇,她干嘛那么努力学习啊。” …… 19岁,森鸥外回到横滨。 [我像一抹幽灵在战场上游荡了四年,四年中见过太多鲜血与死亡。有女人背着五岁的孩子逃难,炸弹落下来,女人还在走,孩子的头颅却滚落在地,她走过雷区如释重负地回头,只看见血淋淋的断口。 还有母亲,她坐在路边的土凳上哺育孩子,她的头脸上全是灰,胸口却雪白的,给孩子喝的乳汁中不能有灰尘,昨天她还在跟我说这句话。今天又空袭了,警报声响起,孩子在枪林弹雨中喝乳汁,我担心枪炮声会对婴儿的耳膜产生永久性损害,最好的预计是他能保持听力到20岁,更有可能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母亲端正地坐着,这回飞掉的是她的头颅,孩子太小了,毫不知情。 我在战场上大体看的就是这些,不断死亡的人以及受到饥荒侵袭的孩子,于是我从战火中体悟到了和平的可贵,争斗是永远不可能停止的,但无秩序的争斗只会带来更多的死亡。 我回到生我养我的横滨,这是我成长的地方,我深深爱着这座城市,我告诉自己,这里不能变成非洲的小国,不能变成中东的战壕。 稳定、和平、繁荣、昌盛,是我家乡所需要的。] 时隔多年回到家乡,这座城市骨子里没有变化。 他顺城市的中轴线走,正前方是城市,背后是海,右手高楼林立,不乏有些后现代化建筑,地标塔空中花园是他不在时落成的,森鸥外抬头,右手掌遮挡在眼前防止阳光直射,据说塔有200多米高。他打开花花绿绿的宣传画册,是在横滨站拿的,旅游手册上说它是“日本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真厉害啊!”土生土长的横滨人都不得不感叹。 中轴线以左却是另一幅样子,以简练的语言来形容,这里应该被称之为贫民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遗留物。横滨是日本最重要的面向国外的东西洋交通枢纽,早年大战时,整座城市被美军轰炸得渣都不剩,战后幸存的人生活在简陋的棚屋中,一些女人成为了妓、女,她们挣往来大兵的钱,男人打仗死了,小孩儿则到处流浪,抱膝盖蹲在垃圾桶边上,抢馊掉的牛奶与发霉的面包。 距离战后至今快五六十年了,贫民窟依旧,这座城市的地位太特殊了,那些外国的军队、偷渡人、试图跑到国外的逃犯都会于此停留,它孕育了全日本最大最混乱的贫民窟,里面的人没有身份,枪械自由流通,傍晚后总能听见擦枪走火的火炮声。 贫民窟的人没有身份,护照、身份证、出生证明,很多人一个都没有,所以他们甚至无法跑到只有一路之隔的另外半座城市里,蜷缩在阴暗的角落。 [我爱这座城市。] 森鸥外面对大海,他身后仓库林立。 [我爱这座城市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光明的、黑暗的、有秩序的、无秩序的、整齐的、混乱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城市的一部分,我爱他们。] 19岁那年,森鸥外在贫民窟最靠近道路的一端开了家诊所,有营业执照,是正规的诊所,而不是地下密医。 [我得同时聆听光明的事与黑暗的事,之后再试着寻找,到底哪一边更适合我。] …… 藤水是被同僚扛进小诊所的。 他肯定不叫藤水,但也不能说自己的真名,反正在他清醒过后他跟森鸥外说自己叫藤水,后者就那么称呼。 医生对着人的身份、来历、受伤的原因一概不知,他从男人身上取出了三发子弹,三种型号,在这里行医久了,森鸥外早就摸清当地组织惯用什么枪械。 这男人同时被三方追杀。 “你生命力很旺盛啊。”他对藤水说,“普通人早死了。” 他早明白了,只有心怀求生意志的人才能在鬼门关前绕一圈又一圈,藤水的精神力强大,也很想活下去,他就是老话说的“有不能死理由的人”。 藤水没有说话,他平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森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他聊天,他是谈话高手也是出色的情报搜集专家,从细枝末节中从言语中获得信息是他的拿手好戏。 “是为了妻子吗?还是为了孩子?你这年纪的人要有什么执念大概也就是这几样吧,当然也有人为了钱和权利,但看你的眼神好像不是。” “眼神?”藤水忽然说话了,他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刺痛比胸膛上腿上传来的痛小多了,却也是有感觉的。 “啊啊啊。”医生无奈地喊了三声,随后任命把棉签塞进蒸馏水中沾沾,在他的嘴唇上来回扫荡,“说话幅度别那么大,”他说,“你嘴唇都开裂了。” “我有什么样的眼神。”藤原清水的嘴唇在流血,他不在乎,他就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从小时候起他就过分固执,国小老师隐晦留下评价,说希望他能“放宽心,别太执着于细枝末节的事”。 他较真,而且情感充沛,后者在现代常被人解读为追求浪漫,相信一见钟情,很难想象两种特质同时融合在一个人身上,不过再回忆下过去,好像日本历史上,武士中不缺乏情种,同时又会将忠义道贯彻到底。 你可以说他的特性是武士的变种。 “什么样的眼神吗?”森鸥外微微抬头,他在思考,下巴生了点胡渣出来,白大褂也皱巴巴的,看上去实在不像个厉害的人。 “凶恶的爱情。”他花半天时间组织语言,突出了古里古怪的词句。 “我从你眼中看出了它。” 藤水不说话了,他闭目养神,关上了心灵的窗户,可能森欧外的洞察力让他害怕了,他不希望有人能看出那些。 半晌,他说:“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医生?” “只要不涉及其他病人的病情隐私都可以。”森鸥外说,“我可是很擅长与人聊天的。” …… 后来听说藤水从黑帮中叛逃了,他是警方的卧底。 他走后,几个仓库的货物都不见了。 …… “大概就是这样吧。”森鸥外坐在活动椅上,他又新开了诊所,这次不开在贫民窟外了,而在最深处,以前他服务的对象有富豪、警察、卧底与黑帮,现在病人的构成十分单一,只剩下黑帮了。 在说话时他都拿笔在病历上勾勾画画,地下密医的工作是很忙碌的,他这里的护士就是一个小女孩儿,他叫小女孩儿爱丽丝,除此之外只有医生了。 “听完故事后新作品有灵感了吗,太宰君。”他回头问坐在脏兮兮沙发上的青年。 “已经构思好了。”太宰治从善如流地回答。 “真是期待啊。”森鸥外露出一副有点废的孱弱大叔表情,“我已经好久没找到有意思的书看了,现在就指望太宰君的几本书过活,但真说的话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时间能看书就是了,这里的工作实在是太忙碌啦!每天每天都要压榨我的睡眠时间,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先一步撑不住的吧!”快要抱头痛哭了。 “唔,工作繁忙什么的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太宰治说,“森前辈还真是喜欢一遍又一遍重复早就知道的没用的废话,既然都成为社会人了好好做下去就行了,抱怨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说,“而且,你不是很乐在其中吗?” “啊。”森鸥外卡了一下。 “这样说,其实也没有错啦。” 森鸥外,28岁。 现任职业:地下密医。 “说起来,森前辈是为什么会记住今岁夫人还有藤水?” “那个啊。” “因为,钻石要用钻石来打磨。”他说,“但如果有一方,或者两方硬度都不够的话,就会成为他们那样,也算是个很好的失败典型吧。” “唔。” 太宰说:“真是坏心眼的答案。” “这话说的。”森鸥外讲,“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啊。” [我只是深爱着这座城市,仅此而已。] 最后。 “听说你养了一个孩子,太宰君。”森鸥外说,“是什么样的孩子。” 太宰扯笑说:“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相当好的孩子。” 第113章 五月九日,晴。 10:00 am 飞鸟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昨天太宰治没有跟他一起来上班,只发送了一条暧昧不清的短信/我去确认一些事,很快就回来/,人不见踪影,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无论何时都不在服务区,像跑到了远离现代社会的深山老林。 “怎么了,飞鸟前辈?”同办公室的草间问道,“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他又四下看看说,“今天太宰先生没来吗?” “是啊。”听见太宰的名字,飞鸟心中烦躁更盛,以至于对下属抱怨说,“他前天晚上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彻底联系不上人了,昨天打了一天电话都不在服务区,真头疼啊。” [不见了?该不会是见破案无望就直接溜走了吧。]草间想,却上却说:“莫名其妙的话?” 飞鸟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太宰治的阅读速度相当快,几天的工夫他就将藤水插手的案件全调查了一遍,连带着对方的身世,今岁夫人的履历,还有一些失踪警员的过去经历全看了,他出入尘封多年的地下仓库就像信步走在自家的后花园,每一株花草的名字都了熟于心。 他被对方使唤来使唤去,只充当打下手的。 前天晚上,太宰把海量的资料看完,仰躺在沙发上,用手指尖在嘴唇上一点一点:“唔,关联我差不多清楚了,接下来只要去确定下手法寻找到证据就够了。” “啊?”飞鸟的表情很滑稽,他心里除了问号就是问号。 [你都明白什么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明白?] “可以解释下吗,太宰先生。”他诚心问道,“我真的完全没法理解。” “啊,是这样吗?”太宰的腿翘在沙发上,两只脚以膝盖弯为支点相交叠,右小腿半挂在空中,足尖还一点一点,起伏的节奏像小孩儿手里的弹力球。 他穿了双白棉袜。 [还怪可爱的。] 下一秒飞鸟就拼命摇头,试图把刚才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怎么说呢,如果把这些材料看完并且好好记在脑子里,就算是修治君都能从中找到联系吧,那样的话,推理的百分之六十就已经完成了。”太宰治说话时还在晃荡小腿,他的腿细而直,“再往前推十年的话,我也是相当喜欢卖弄自己才干的人,一旦有了什么想法就必须要说出来,而且还要对无知者报以辛辣的嘲讽,不过现在嘛……” 他一跃而起,在沙发上坐直了。 “还是等全部确定了再说吧。”他说,“明天我要去寻找证据,工作加油啊,飞鸟先生。” “就是这样。”飞鸟说完还叹口气,“完全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看卷宗就能推理出来,骗人的吧。” “应该是随便说说的吧,他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干。” “啊,就连佐佐木也被捉去带孩子了,好可怕。” [不知不觉间,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围上来了。]飞鸟想,[明明我只在跟草间说对吧。] “不,这点应该不至于。”飞鸟辩驳说,“太宰先生是真的非常聪明,超越了天才境界的聪明,而且小朋友也是,不是就连小泽川也夸过他厉害吗。” “啊,小泽川。”草间说,“他也是个挺怪的人。” 飞鸟不太想把话题进行下去,警署中的人对小泽川的看法大同小异,他们分局一共有两组法医,由四人组成,小泽川是解剖数量最高的,远超第二位,技术也很好,但他人很奇怪,或者说因太过聪明而少有人愿意同他交往。 他看其他人时眼神直勾勾的,眼球通透得像玻璃珠子。 [他专业水平却也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偶尔还能客串侦探。]飞鸟的争斗心不强,他不赞同草间的话,却也不肯说出来,只是默默咽回肚子里,看着下属们的脸,不置可否。 [过一个小时,再给太宰打通电话吧。] “对了,飞鸟前辈。”草间忽然说,“今天晚上我能不能早点离开,不用太早,九点前就走就行了。” 飞鸟先点头:“如果没有额外的工作倒是可以。” “谢谢谢谢。”他双手手掌合在一起道谢,“有个绝对不能迟到的相当重要的约会,真是太感谢您了。” …… 13:00 pm 佐佐木今日调休。 就工作性质而言他们也有双休制度,只是每人休息的时间都不一样,有的在假日有的在平日,有重大事件发生时还要赶到警署,从这角度来看休息日有没有没太大区别。 他把文件带回家看,各色牛皮袋文件夹铺满矮桌,津岛修治趴在榻榻米上打游戏吃零食,毫无帮助他的意图。 [不行,看不下去了。] 他腾一声站起来跟津岛修治说:“我出去转一圈。” “我要吃蟹肉条。”津岛修治翘着腿点零食,他肚子紧贴榻榻米,手肘支撑在地,双手持游戏机,脚、交叠翘在半空中,也一点一点的,很有童趣。 “要北海道的蟹肉条。” [也太快乐了吧,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佐佐木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奈,连看书许久造成的偏头痛都减轻了,他被案情塞满的大脑中留下了一部分给蟹肉条。 “我知道了,”他问,“7-11的可以吗?” “随意。”津岛修治都没回头看他。 公寓的门关上了。 …… 佐佐木沿长坂坡一路向下走,他家的公寓建在高地上,走到底是商业街,今日为平日,又是下午,主妇早就买完菜了,上班族还在公司忙碌,于是商业街上少有人烟,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会儿想蟹肉条一会儿想案情,不知不觉走到了书店门口。 他总在这家店买推理小说,也是在店里遇见T小姐的,对这家老店怀揣与众不同的情怀,店岁数不小,于是门也不是时下常见的感应门,需要顾客大力推开,屋檐下悬挂手作风铃,风吹过就叮铃铃响。进门时老板正在忙碌,他新收了一摞旧书,正在给他们分门别类,再挑出自己感兴趣的几本。 “下午好。”看见佐佐木也不说欢迎光临,老友似的打招呼。 “下午好。” “昨天才来了一批新的侦探小说。”他说,“是最近很流行的妖怪推理流。” “妖怪推理?”他是本格派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不太懂时髦的新名词。 “简单来说。”老板说,“就是把妖怪元素参杂在推理小说中,从根源上来说,妖怪小说的写法其实跟推理小说差不多,就是制造悬念叙述故事最后真相大白,有位作家把两元素融合在一起写小说,还得了学院奖。” “原来如此。”他愧疚地说,“最近忙于工作,对文学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T小姐就很喜欢妖怪推理。”老板知道他们俩关系很好,甚至出现了超越友情的男女情愫,他不在乎那些,只会在交流书时才提到对方的名字。老板还有怪癖,他不想知道熟客现实中的名字,于是在偶尔寄书籍时都会让客人属化名,T小姐、S先生就应运而生了。 “哎?”佐佐木的脸红了一下,“是吗?” “是啊。”老板说,“今天正好来了新书,她约好要来拿书来着。” “哎?!”声音又调高了一度。 门口传来叮当声,老板抬头说:“啊,来了。” T小姐今天穿了一席深棕色的大披肩,披肩下摆坠流苏,随她走路一晃一晃的,里面的衣服很朴实,高领黑色打底衫与同色的裤子,但大披肩看上去实在是优雅,令她的美更韵味悠长。 “打扰了。”T小姐说,“我来拿书。”她抬头佐佐木的脸正巧入她视角中于是又说,“呀,好久不见,S先生。” “妖怪推理?” “是的。”T小姐说,“我最喜欢的就是络新妇的故事了,不过真要说的话,写络新妇最好的却不是我喜欢的推理作家,而是一为以此作为玩乐的恶劣文学家先生。” “他是个糟糕的人,性格很差却又天资纵横,”T小姐说,“无论是写什么内容的作家都会有擅长的题材对吧,以此题材得奖之后出产的作品则会被限定在此题材内,然后将此为作家的标签与代名词,写其他作品也会遭到死忠读者的反对与非议。” “倒不是说写的不好,只是不符合读者的内心期待,应该这么说吧,由此做对比写什么都很优秀都能得到社会广泛认可的作家就是鬼才了。” 说完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中翻出本巴掌大的书,在佐佐木面前翻开了。 [啊,是那个人的书啊。]他虽然没买,在看见书名时就懂了。 “你看这一段。” /在我看来八方美人与蜘蛛美人是完全相同的,从语意理解上来看,八方美人是指谁都喜欢的,谁都讨好的,永远保持端庄姿态的人,而蜘蛛美人美丽的只有皮囊,心是恶鬼的。 在雌性蜘蛛食人之前,她永远是自然界中最美艳的,人也类同,男人落网前无不被蜘蛛美人所俘获,或许是因无法看出其危险,无法逃离其诱惑,她们才会被人憎恨警惕吧? 人与动物到底还是不同的,蜘蛛食人是因为生理属性,而人类除非是生来有精神病变以杀人为乐的绝少数,剩下的人大抵还是有救援性的,我喜爱人的根本原因就出于这点。/ “还有这一段。”T小姐笑了。 /我觉得蜘蛛很恶心、络新妇很恶心,这种恶心是从童年时期开始的,根深蒂固,所以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觉得她是个很让我不舒服的人,不过你们所有人都觉得她很美、很好,还觉得我是个怪人。 现在又忽然不同了,你们说你们喜欢我崇拜我,唾弃她恶心她以她为耻。 原来喜欢与厌恶是如此廉价的商品啊。/ “他什么书写得都好,而且每一本一看就知道是他写的。”T小姐变得鲜活了。 佐佐木只能倾听,他没法欣赏当代文豪的作品,治先生的书不符合他的胃口,绝大部分都太阴暗太晦涩,他喜欢向阳的文字。 “说起来。”T小姐忽然说,“我准备在家里开个读书会。”她凑近佐佐木耳旁说,“是个很小规模很私人的读书会。” [哎?] [哎哎?] [哎哎哎???] 佐佐木的心房里有个小人正捧着自己的脸不断尖叫:[这是什么?约会?是约会对吧,不不不不不,肯定是你多想了笨蛋笨蛋笨蛋!] “你要来吗?S先生?” 他听见自己恍惚回应说:“来!一定要来!” …… 14:40 pm “这就是你耽误给我买蟹肉条的原因吗?”津岛修治一边吮蟹条一边说,“你在外面足足晃荡了一个半小时,7-11明明就在楼下对吧,走到商业街也只需要五分钟,剩下的一个多小时你一定是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呆呆看天上的白云对吧。” [完全被说中了。]佐佐木捂住自己的脸。 “那你到底准不准备去?”津岛修治不像他口上说得无兴趣,“就是那个读书会。”他甚至还略有兴致地当起情感顾问,“一定会去得吧,喜欢的女性提出邀请,而且还着重强调很私人,说不定打开门后就会发现只有你们两个人。” 佐佐木已经窘迫得无法说话了。 [为什么我要跟个孩子分享细节啊,就算是跟草间他们说也更靠谱吧!]但他也清楚,一旦同草间等人说了,这事就会成为整一层楼的谈资,前几日他才说过自己的暗恋心情,次日女性同时见到他都露出怜惜的神色,更何况那几个人面对恋爱时略显嘲弄的姿态让佐佐木不是很高兴,简言之他如有条件的话,他的同事们多半是婚后会出入风俗场所的一群人。 他们喜欢消费女性。 “等明天去的时候姑且怀些警惕心吧。”津岛修治又说,他的眼神很澄澈,澄澈得什么都能看穿。 “啊?” “你自己肯定没发现吧。”他说,“佐佐木先生你啊明明是不喜欢给孩子增加烦恼的那类人,甚至会觉得成年人的恋爱玷污了孩童的心灵。”他撇撇嘴说,“我不想承认,但你分明已经把我当成孩子了对吧。” [好像说的,挺对的?] 津岛修治撇撇嘴:“告诉我这件事本身就是你自发性无意识的求救行为了,潜意识中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于身边人主动留下讯息。” “怎么可能。”佐佐木当机立断否定说。 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事,一些话,像T小姐身上过重的工业柠檬味,更多则是她谈论书本时说的话。 /真是有趣的手法,好想试一试啊。/ /推理小说中的死者,不都有死亡的理由吗,那凶手也就有杀人的理由。/ /可以学到很多。/ /不,事实上我不喜欢绝大多数的男人,S先生你这样的人除外。/ /嗯对啊,我跟络新妇小姐很有共鸣。/ “你看。”津岛修治说,“刚才你在回忆对吧。”他的思维是跳跃式的,问的下一个问题往往与上一个问题关联不大,“说起来,为什么佐佐木先生会选择做警探?说是因推理小说而选择这份职业并不具有说服力,现在活跃的私家侦探也很多,绝大多数选择此职业的人都是出于经济上的因素考量还有直接毕业于警方资助建设的学校。你是私立大学毕业的对吧,读的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学专业,家庭条件应该也很好,不需要住军方的宿舍。” “是因为喜欢危险,才成为警探的吧。”他不需要佐佐木的回答,心中已存答案。 “因为喜欢危险,所以做了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工作,因为喜欢危险,所以才会被全身上下蕴藏秘密的危险女性所吸引。” “佐佐木先生其实就是这种人啊。”津岛修治说,“你明天去时记得配枪。”他眼底的神经末梢在兴奋地跳动,“你会用到的。” [我以他人的惶惑、踌躇、惊恐为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 15:10 pm 今岁夫人的家在古巷里,她拾级而下,楼梯共有一百零二节。 走下青石砖块铺成的阶梯一路向前,就是家旁的神社,再往左就可看见悬挂“今岁”门牌的屋子。 有人在门口等她。 太宰治说:“你好啊,今岁学姐。”他说,“我昨天起才知道,原来跟学姐毕业于相同的大学,我是东大14级的毕业生。” “今天学姐家里应该没有人吧,我在院口敲了快半小时的门都没有人应和。” 今岁拎购物袋的手指攥紧了。 “请进吧。”她说。 家很古老却不太旧,一楼正中有座圆柱形的置物架,错落有致地摆放小玩意儿,八音盒、西洋人偶、照片框都有。走遍一楼太宰治没看见任何一张照片,除了置物架上的。 今岁止身边站了一个男孩儿,他有蓬松的黑发与俊秀的脸孔,大抵可爱的孩子都有相似之处,太宰治从他身上找到了几分津岛修治的色彩。 “那是我儿子。”今岁夫人的声音轻得像缕幽魂,“他是个聪明且敏感的孩子,长得也很好,我很爱他。” “那天你带来的,是你的孩子吗?”她自言自语,声音是从太宰治耳后传来的,“一定是的,你看他的眼神就是看孩子的眼神,跟我有点像。” “可能吧。”太宰治说,“我比爱我自己更爱他。”[即使我根本不爱我自己。] “有机会的话让我跟那孩子说说话吧。”今岁止说。 “有机会的话,当然可以。” 她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纸盒放在料理台上,下午时她去商业街买了台破壁机,家里旧的破壁机坏了于是换了台新的。 破壁机的作用很强大,能把硬物搅碎成粉末。 于是太宰治说:“为什么不早点换?上一台机器早就坏了吧。” “这说来话长了。”今岁意有所指,“或许只是我不想用它了而已。” [或许只是我希望被发现。] …… 21:00 pm 草间说:“我想娶好女人为妻。” 他又说“好女人都不要我,她们只喜欢我的钱,只喜欢保险受益证明,喜欢我这个人以外的东西”。 [如果都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找更值得的?] [但是军警内部严明不允许嫖、娼,系统内的手机都统一配置,机密信息只能通过特殊传输装置传递,招聘的员工以无特殊社会关系为第一标准,家属也在监控之内,为防止泄密对私生活的监管已经高到了变态的程度,怎么可能允许去私下找女人,床底泄密可能实在太高。] 违规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他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待着,淡淡的柠檬味钻入草间的鼻腔,他想到了伴随此味的细腻肌肤触感,还有浓密的秀发。 “请多指教。”女性坐在床沿边上,“我是止。” 第114章 5月10日。 周二,昼。 今日轮到草间调休,佐佐木到办公室时看他桌上空无一人。 飞鸟问他:“案情有什么进展吗?” 佐佐木点头说:“骸骨来源区域被进一步缩小了。”他说,“我打了申请,尝试彻查一次下水管道,可能会有别的发现。”他期待能找到卡在其他部位的骸骨,或者是白色的粉末,小泽川对骨头的软硬程度进行了检测,告诉他这些骨头能轻易被磨成碎渣,犯人只需要一台破壁机就够了。 这一发现给他带来两个问题,其一,他意识到被发现的骨头可能是意外,可能是极少数,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应该作为粉尘被冲进下水道了;其二,他开始怀疑为什么这些碎骨头会出现?如果犯罪者掌握了相应的化学知识,可以有效分离骨头中的钙质,还拥有一台破壁机,他几乎能把证据全消除了,为什么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露出把柄? “摩西摩西——” “摩西摩西——” 佐佐木不得不抬头“接通”津岛修治的电话,后者已经玩腻了手机游戏,甚至连他整理好带回家的资料都看遍了,佐佐木怀疑他知道了不少,但出于对“是否该把孩子卷入危险事件”的犹豫,他没有问津岛修治看出了什么。 “真是愚蠢而又自欺欺人的想法。”津岛修治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还刻意出言嘲讽说,“你以为不询问我就能当做我没有参与了吗?”他总喜欢以轻柔的语调说字字诛心的话,在于佐佐木的相处中他迅速掌握了语言这门艺术,并且从中发掘出乐趣。 津岛修治第一次知道,把腐烂的肉扒开刮掉脓血,逼他人与自己直视嶙峋的白骨多么令人愉快,他出生于最典型不过的日本家庭,所有的善恶悲欢血泪与欢笑必须归于平静的海面之下,人的面具无非就是或者端庄典雅或者严肃的微笑,成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政客是他父辈的最高追求。 就连他现在的监护人,他理应称作叔叔的男人,都总摆张高深莫测的脸,他会露出讥诮的笑容,却不一定会出声提示,平日里废话不少,关键时刻却又极度喜爱保持沉默。 他不想那样,也不愿意那样,津岛修治想把自己看见的事说出来,说给愚昧的庸人听。 “你看。”他循循善诱,像是最合格不过的师长,但这幅表情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过分年轻的脸上,“如果说我是一个成熟的心狠手辣的罪犯,想要谋杀身为警探的你阻止你进一步调查罪行,那么常出现在你身边,甚至阅读过卷宗的我肯定会成为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我几乎是一刻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对你接触的人接触的事都了如指掌,但凡你死了我就会被警察追问你曾经与谁交流过,”佐佐木在聆听,他肯定认为津岛修治说的很对,否则为何会放缓呼吸,连从鼻间喷出的气体都在颤栗,“警察都会找到我,为什么罪犯不会想到我。” “你的行为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吧。” “会死人的。”谈起死亡,津岛修治的眼睛更亮了,像黑夜中两盏闪绿光的灯,佐佐木盯着他看越看越不舒服,恐惧感从心底涌出来,追根溯源他的恐惧来源于人类对死亡的敬畏,世上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很少他绝对不算其中之一。 佐佐木大抵是有些敏锐的,他脑海中树着天然应对危险的雷达,很容易察觉那些高危人物又很容易被吸引,津岛修治年纪虽小却表现出了类似的特质。 [他谈论死亡时,就像在说一出钟爱的戏剧,又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老朋友。] [我不能确定他是什么意思,是在期待见到死亡,见到自己的死亡,还是仅怀揣孩童对死的好奇,有些孩子就那样因无知而无畏,总是把犯罪生死之类的事挂在嘴边上,说实话,我希望修治是后者,如果他已经了解死亡的意义却还很期待,那会让我害怕。] “总之。”面对孩童过分尖锐的言语,他只能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地回应,“不管你觉得我是伪善还是懦弱,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佐佐木说,“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你如果受伤了我肯定就先死了。” “为安全考虑,修治君就别再刨根问底了。” 津岛修治毫不同情,他与佐佐木相处时间不长,至多认为对方是个平庸的好人,说感情基础是全然没有的,丝毫不为自己扰乱对方心思而歉意,相反他撇撇嘴,觉得很没有劲,就不再说了。 [没意思。] 他想着。 时间点点滴滴向前爬,指针环绕中轴以圆形轨道运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飞鸟警探没来,佐佐木问了一句,有人告诉他飞鸟警探出外勤去了,大早上一通电话打过来说今日不在,稍后还有可能调派人手援助,原因不知。 “告诉你一件事。”津岛修治的声音又响起,“我的监护人,他也两天没出现了,我猜他跟飞鸟先生一起。” 佐佐木头脑里的齿轮艰难地转动,沟壑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纷杂烦乱的信息,他一会儿在担心前辈的安慰,一会儿又闪过津岛修治的眼,一会儿又回忆起案情发展,T小姐的脸在脑海中回荡,记忆宫殿里尽是些零散的碎片。 “你……是不是在担心他?”佐佐木问。 “担心?”津岛修治的表情很古怪,像是无意间吞下苦黄连,脸皱得像窝成一团的纸,“不、当然不可能。”他说,“我完全不需要担心他,你也不需要担心飞鸟先生。” “那个男人是杀不死的。”他说,“且别说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即便是神佛入世都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明明相处时间不久,太宰治却给津岛修治留下如是印象,他高深莫测不可捉摸,生命顽强得不似人类。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杀死自己。”他歪头说,“听着很不可思议,但他就是那样的人。” [杀不死自己?]佐佐木顶着惨白脸想,[可真是天方夜谭。] …… 5月10日 夜。 飞鸟一生中做过许多胆大包天的事,入职军警后更有很长一段时间把头颅吊在钢丝上,支点太细,平衡更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他的头颅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连个空荡荡的回音都听不见。 [这也太疯狂了。] 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跟在太宰治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像座沉默且巍峨的高山,飞鸟身材高大,面相严肃,很有职业保镖的味道,他现在脱下警服,穿黑西装,脸上没做太多装饰,如果在这里遇见“熟人”就惨了。 他忽然觉得以前的冒险都不是个事,没有哪一次比此次更加疯狂。 [我被带到了横滨黑手党的活动范围内。]他想,[而且没有做任何伪装。] 横滨是法外之地,市区尚且有军警驻守,但管的都是是民间的小打小闹,调节邻里矛盾夫妻关系是警察的主要任务,他们的枪不是用来发射子弹的。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当地治安优秀,恰恰相反,横滨治安之糟糕在日本排名靠前,这里有非法移民、偷渡者、孤儿、异能力者、黑手党帮派成员……尤其是最后一条,黑手党的帮派并不呈现一家独大的局势,现在几家黑手党平起平坐,时有纷争时有合作,从大方向看纷争数量更高。他们勉强算守规矩,把争斗控制在夜间港口旁,再不济转移到贫民窟,寻常不会打扰百姓生活,军警们懒得管也无法管理他们,就干脆把自己当成普通市民的一员,完全不看他们了。 但不管怎么说,警察与暴力犯的相性度很低,城市里的军警不去找黑手党麻烦,后者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就像是在夸耀他们的存在似的。 太宰治今天早上敲响了他们家的大门说:“我想要去横滨一趟。” “什么?“他没搞明白。 “我说我想去横滨一趟。”他总是语出惊人,“在今岁止与藤原清水结婚三年后,后者独自前往横滨完成了为期一年半的卧底任务。”这是条机密资料,尘封至今普通警员还不能查阅,飞鸟只是有所耳闻,具体记录以他现有身份却不可过分探究,太宰治不同,他同坂口安吾要来了绝对机密的资料,并且申请令飞鸟同时阅读的保密协议,上头不出所料地批准了。 “只要你帮我们找到那些。”种田长官说,“我们得回收。” “如你所见那个帮派已经覆灭了,但他们却留下了十分珍贵的研究材料。”太宰治说,“我去调查了那个帮派,他们并不是以传统的枪械起家,比起暴力他们更像是一群疯狂的科学家,为了研究超出法律限定范围的课题凑在一起。”他说,“能够让人短时间内获得异能力的药品,能力的起源,能力的具现化,非人的恶灵之类,你永远无法猜到他们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 “那与黑手党有什么关系。”飞鸟谨慎地提问。 “他们在研究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副产品。”太宰治说,“比如说毒气、作用于神经学的药剂等等,甚至还有新型毒品的代替品。”他略作停頓,“他们有一位相当高明的药剂师。” 飞鸟知道他话中有话,又听不懂他的指向,只能沉默。 “我们接着说。”太宰叙述说,“因定位关系这个帮派本身是没有太多来自内部的武力,但他们出产药品,提供新型神经毒素,有许多小帮派仰赖他们生活,而大帮需要这些物品就干脆各自派出队伍保护临时集结武装部队,听起来天方夜谭却又真的出现了,藤原先生作为卧底潜入小帮派中又被派去保护疯狂科学家组织。” “中间经历了不少,我们简而言之就是他的任务成功科学家基本被捕。”他随手拿起躺在地上的玻璃器皿,是堵上木塞的试管,盛放在其中的液体微微泛着黄,灯光是冷白的,折射在液体中,黄色更浅了,飞鸟怀疑里面放了危险物品但又有谁会把装高危试剂的管子扔在地上?他不大确定。 “但我发现,他应该是没有彻底完成任务的。”太宰治说,“他把一批药剂藏了起来而不是没有发现,至于当时的疯狂科学家中也有漏网之鱼。” “药剂给他藏在横滨贫民窟的深处,交给专人保管。”他口中的专人肯定是指黑帮成员吧,“现在为了拼凑出完整的案情,也为了达成先前我答应种田长官的,我们得把那些货物带出来。” “哎?”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就我们两个人哦,飞鸟。”他说,“完成这项任务,案情就明了了。” …… 5月11日。 昼。 “怎么回事啊,草间那混蛋。” “上班迟到?他知不知道我们工作的重要性啊!” “不过还真挺奇怪的,他虽然口上花花,对工作却挺认真,平时叫他加班嘴上是会抱怨,人的话还是会到现场,今天已经不是加班了,少有太少有了。” 佐佐木到办公室时,几名前辈扎堆讲话,他踟蹰两下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是佐佐木啊。”中村说,“就在讲草间啊,昨晚通知他加班,飞鸟前辈不是不在吗,工作又多大家都很焦头烂额,当时他就没有接电话,这也就算了,难得的假日被叫出来很不情愿我也能理解,但今天还没有来怎么看都很过分对吧。” 佐佐木说:“可能是生病?” “哎,那样的话总要打通电话吧。” “说起来他会不会去……”此话一出,那几名前辈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嘴角上扬的角度实在是隐晦又猥琐,佐佐木是新人没错却听过说过相关传言,清楚他们正在说什么。 [啊,无非就是去风俗店那些事情吧。] “不过就算是去,也不可能两天都不回来吧,溺死在温柔乡里了吗?” 中村说:“不管了,今天下班去他家逮人吧。” 没人觉得草间是失踪或者出了别的事,他身材高大,精通格斗术,又在探案组,人可称精明,他遇上歹徒只有歹徒需担心,就算是异能者,也能有通风报信等到救援的机会吧。更别说昨天市内没有发生枪击案袭击案等等。 佐佐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与草间的关系一般,说是前后辈但对方十分善于使唤后来的人,佐佐木经常要帮他做额外的工作,还要成为被前辈打趣的笑料,他性格不错,但次数多了很难对草间等人怀有好感,最多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 佐佐木今天的行程也很紧凑,工作时间要去先前划定的骸骨来源范围实地勘探,晚上还要去赴约。 津岛修治问:“她有告诉你地点吗?” “还没有。”佐佐木说,“T小姐讲晚上再告诉我。” “哦。”小孩儿双手支撑在桌面上,垫高脚站着,他小声说,“草间,你担心他吗?”下一句立刻串联上,“肯定不担心吧,草间脾气很差,喜欢捉弄后辈,老是把繁重的工作推给你,但他人懂得明哲保身,没有接会招来太多仇家的工作,而且身材高大善于格斗,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几天下来,津岛修治几乎成为了佐佐木的恐惧根源,他说的一些话似乎不太重,在心中回味回味却处处透着诡异,他硬头皮说:“难道不对吗?” “唔——”津岛修治说,“不,你说得也很对。”他笑嘻嘻的,离开太宰治后孩子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几天大人也忙于做自己的事,否则给太宰治看见了一定能发现端倪。 他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快乐什么叫不快乐,也明白了愉悦二字背后的真正含义,压抑在身上的枷锁随着太宰治的离开一同减淡,曾经使用萦绕在身上的呕吐欲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与其称为被害者他更想当加害者,津岛修治就是这样的孩子。 才根源来说,你甚至可以说他是邪恶的。 “还是快点完成工作吧。”他对佐佐木说,“你今晚要赴约会。” …… 5月11日。 午。 佐佐木跑到了一个古老的街区,房屋都是昭和时代建立的,最多不过翻新一两次,建面比寻常一户建大太多。 这里住户不多,仅剩的住户里穿和服的老太太也占大多数,总而言之是个挺没生气的街道。 一间很大的神社藏在几栋房屋后,跟他一起来的津岛修治似乎挺有兴趣,他进去参拜了神社主神,还绕御神木转了好几圈,年岁超过五百的古木放整个日本都不多,尤其是经过轰炸的战后城市,它们已经是老祖宗了。 一个女人站在窗户后。 她站在二楼,窗帘半掩窗户,一半脸也被遮掩,另外一半则暴露在外,她杏仁形状的眼睛正在看他们,正在看津岛修治与佐佐木。 津岛修治看见她了,于是他仰头,露出一个被母亲视为乖巧的微笑。 女人又离开了,她是一抹遗世的幽魂。 佐佐木绕弯神社一圈,他感觉不大对,背后森森,觉得很冷。抬头看又什么都没发现,只能归于神社过于古老,有股寒冷的清静之气,要不然难道是神明在盯着他看吗? “佐佐木。”津岛修治忽然喊他,“我要去街角的书店。” “什么?”成年人没搞清楚他的意图。 “我忽然想到想要一本书,就是你之前说的妖怪侦探小说。”他讲,“我准备到书店里站着看会儿书,跟着你四处走实在是太无聊了,漫无目的,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佐佐木恍然大悟,[确实,对普通孩子来说我的工作是太无聊了,就算是对修治君来说也是这样吧,总归没有书本还有手机游戏好玩的,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发现的,不是凶杀现场,忍耐不下去是正常的事。] “那你等等,我领你过去。”佐佐木说,“我跟老板打个招呼,让他看着你,你就在店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 5月11日。 书店。 津岛修治仰头。 书架太高了,他在同龄人中算身体修长的,到底只是个孩子,放在顶层的书都是拿不到的。那层放民俗故事,侧边页书京极夏彦四个字,据说他是上世纪很出名的民俗学家,到现在却销声匿迹很久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不再搞民俗学而是转业研究其他。 “你想要那本书吗?” 津岛修治先抬头看站自己身后的女人,他乖巧笑道:“是的,麻烦您了,今岁夫人。” 书送到他的手上。 “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今岁夫人又批了一袭大披肩,她热爱棉麻制成的衣服,最好再垂挂长长的流苏,此类服饰略带复古之意,从外观看来能柔化她的气质。 “也不算吧。”津岛修治打开那本书,“应该是第三次了,刚刚你还在楼上看我。”她说,“那应该算一次吧。” “你喜欢这本书吗?”今岁夫人问,她表情柔和,眼中所含情绪并非虚假,凑近津岛修治时孩子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柠檬香,在进入这间书屋后今岁夫人忽然多出了一个新的身份——母亲。 “谈不上喜不喜欢。”津岛修治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它,作家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见。” “我儿子。”今岁夫人说,“我儿子很喜欢这一类故事,分类是日本民俗故事,讲的都是大江山与鬼王、络新妇与天帝之女、文车妖妃跟玉藻前,”她的嗓音实在是太轻柔了,轻柔得像在唱童谣,表情也恬淡,“我会给他看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坐在家里就能看见富士山的山顶与腾飞的浪花,载行商的长条形木船同浪花一起翻涌,不知何时就会被卷入其中,海鸥在低空飞行,羽毛被连串的水珠打湿。” “北斋漫画森罗万象,鱼虫鸟兽山川海草浩瀚的星河汹涌的波涛都出现在其中,于是我把他抱在怀里讲述世界的浩大与浪漫,讲人的千奇百怪,说曾经江户的建筑,与现在东京的天空树。” 她的最后一句话在津岛修治的意料之中,女性说:“你跟那孩子非常像,仔细想想如果他能活到跟你一样的岁数,就算是年龄你们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从看见你第一天起,我就心生欢喜,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男人会带你来拜访我。我期盼有那么一天。” “今天终于见到了。” 津岛修治说:“你跟我妈妈也有点像。” “不,用母亲来称呼可能更合适吧。”他说,“她也是旧华族。”这句话让今岁夫人变脸色了,笑容不太真挚。 “她或许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门第,但也不像您一样厌恶,她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放在我面前却不顾及我需不需要,她喜欢古典文学喜欢紫式部却鄙夷井原西鹤,商人文学入不了她的眼。” “她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视为无物,那在她心里绝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能也是那样。”他说,“她安于成为笼中鸟,或许在文学上有造诣却没有执笔成为女作家的想法,她甚至不介意我走上相同的道路,也被家族束缚。”他抬头看今岁夫人,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风吹雨打的白色杨花,“我觉得你们一样,但你们又好像不同。” “你说不定更忠实自己一点。”津岛修治的眼神说不上是探究还是羡慕,他把最赤条条的好奇心展现在女人面前说,“我想知道,杀人真的能给你带来快乐吗?还是说驱动你前进的是报复心。”他可能不是在问今岁夫人,已经逝世的母亲、阿重,所有剥夺过他人生命的人都站在今岁夫人的身后,这些人的身姿影影幢幢,随光线的折射变幻甚至重叠在一起,太宰治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那个人并不喜欢在他面前谈论死亡,就好像在下意识防备什么一样,于是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寻找到答案。 “请告诉我,当死亡来临时,你在想什么。” “要来我家喝一杯牛奶吗?”今岁夫人问,“你喜欢北海道产的牛奶吗?” “不讨厌。” …… 我曾经有个孩子。 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五官与我很像,于是就有白皙的皮肤、紫葡萄似的眼睛、卷翘的睫毛,藤原清水的头发微微透着卷,发丝软绵,雅歌君遗传到了他的发质。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有点病弱却无伤大雅,又很聪明,我喜欢把他揽在怀里念书,只要是我念的书他都很喜欢。 是不是真喜欢我是不知道的,但你看他的眼睛就觉得心宁静下来了,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黑色的,却闪着明亮的光,我对镜子看过自己的眼睛,像一滩黑沉的死水。 于是当他在我怀里离开,用沾满鲜血的手触碰我的脸颊时,我知道自己的世界崩裂了。 津岛修治打断她的话:“那你会因为制造死亡而感到快慰吗?” “当然。”今岁说,“那是报复,报复总会给人带来短暂的快感。” “那你觉得。”他右手持勺子,勺子挖通杏仁豆腐,豆腐的柔软度度与脑髓是差不多的,伸出鲜红的舌头乳白色的豆腐块上蘸两下,噬人血肉的鬼怪在吃鲜血淋漓的热腾腾的脑髓时估计跟他一样吧。 “人会因为单纯地观摩死亡而感到快活吗?”他说,“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中,感受生命消逝的瞬间,距离死亡太近了。” “更甚至,杀死人,一句轻飘飘的语言就能造成数人的死亡……”他放下勺子俨然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对,还是要死得更富有趣味更有意义才行,那样才有趣些。” “以我的角度来看。”今岁夫人已经化身最可靠不过的母亲,耐心回答津岛修治的话,“只要没有神经激素异常,又没有外界仇恨的刺激,人是不会因为他人的死亡而获得快乐的,不过事情总有例外,比如说美国的杀人狂家族,每一代人都会出现凶手,在进行尸体解剖后医生发现,他们家的人脑域结构与寻常人类不一样,异常的脑构造让他们更加聪明,更加会学习,同时也能从杀死人中获得愉悦感。” “对有基础良知的人来说,那会很让他们痛苦,大凡灵魂构造成分中有一丝丝的道德成分,就无法成为肆无忌惮的杀人狂,但如果在最开始成长期就没有赋予足够的道德社会教育,说不定就会成为你口中相当可怕的怪物吧。” “啪。” 茫茫虚空中,津岛修治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一个他思考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这样啊。” [我终于发现了自己与焉岛先生的不同之处。]他记忆中的太宰治总是很沉默,当他发现那些罪恶,当他看见死亡时永远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具似的笑脸,津岛修治也会有所感觉,非正常死亡让孩子心生雀跃,但他模糊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太宰治看出他的异常。 [那人不会接受的。]他模糊地感应道,[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有良知底线的人,可能他自己有道线画在心里,让他没有那么肆无忌惮,让他成为一个人。] [我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想。 [我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我不想去克制自己的愉快,那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底。]津岛修治的眉眼薄凉。 [死了再多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115章 今岁止短暂的生命里共孕育过两个孩子。 生下来的是雅歌,另一个只能称得上是无名的胚胎。 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母亲,即使知道那是必定会发生的,家族到这一代只剩下她,父亲不爱女孩母亲又因生育她身体有损,于是男方不断出轨寻找情人试图生下一儿,却好像被诅咒了似的怎么都无法成功。 在她国中时代时父亲终于去做了检查,病例报告结果到现在还刻在她脑子里,[精子活性低],之后长篇累牍的诊断以白话文翻译无非就是他生育有损,能有今岁止一个女儿就是上天的恩赐,再想有孩子无疑是天方夜谭。 从那时起,医学于她就充满了异样的魅力。 [父亲那天的表情实在是太震惊也太绝望了。] 当她回忆起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选择上东大医学部时,只能给出如此的答案:[正因为看见了父亲的表情,我才决定学医的,我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格外地厌恶父亲。从很小的时候起,母亲就抱着我一遍又一遍诉说父亲的不是,说他放荡的生活,说他不顾家,说他厌恶我们母子,说他犯下的恶事,听着它们长大的我理所当当地憎恨父亲,恨不得他去死。 他当然不会死,不仅好好地活在世界上,还以强硬的、险峻高山一样的形象树立在我面前,我期待暴风雨或席卷山野的龙卷风降临,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无法报复到他,只能希冀外界的意外突然降临,带来一场泥石流,摧毁险峻的高山。] [医生的一纸文书就是天赐的意外。] 于是她学医,不是出于医生拯救世人的动机,而是因为医生也会带来绝望的消息。 今岁的父母很不高兴,她父亲自诩旧华族,没有迎接文明开化的新时代,旧华族的女性以成为职业女性为耻,他送今岁止上东京大学,是希望她念艺术或国文,毕业后以知识女性的身份相夫教子,而不是成为可贵的医生。 母亲是没有主见的,她把一腔热情浇筑在抱怨父亲一事上,但等女儿表露出对父亲的厌恶时又会流露出被吓到的表情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他是你爸爸,他把你养大了,你竟然恨他?” [生长在不幸福家庭中的我性格缺陷很大。] 今岁止通过阅读来填充缺少父母爱的冗长的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她什么书都看,小说、画册、散文、行为守则、恋爱法宝、性格秘籍……多亏了书本,她意识到自己的人格很有缺陷,导致缺陷形成的原因无非就是原身家庭,从基因学角度出发跟旧华族间不断通婚劣化也有关系。 [同学们不喜欢我很正常,男性最多喜欢我的外貌,女性讨厌冷冰冰又阴沉的人,我成绩很好,这也是激起他人嫉妒心的原因之一,我知道想要融入集体就要参加活动与别人交朋友,但我不想那么做。] 她喜欢一个人,喜欢把自己包裹在茧里,这让她更加舒适。 同时她也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制定一个长且烦碎的完美犯罪计划,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个邪恶的人,是个坏女孩,从国中时代开始就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父亲。 一开始计划停留在大脑表情,她只是想想,但每一次遭受训斥、被毒打、强迫改变目标,计划都会被提出来在心底转一圈。 大学时代,她遇见了喜爱的作者,京极夏彦老师在学校开讲座,讲座结束后,她与老师交谈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敞开心扉说“我恨不得他们去死”,仔细想想就算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坦诚仇恨,简直像被恶灵从背后推了一把。 “为什么不那么做?”京极夏彦老师却说,“我向来认为人有合理报复的权利,妖怪小说的根源就是活人的仇怨得不到疏解,于是死后化妖鬼,总体上讲究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仇恨终要还给仇人。” “当你看见那些民俗时,往往会对堕落的妖鬼产生同理心,觉得他们太可怜了,真正可恨的是迫害他们的人,以此角度来看同态复仇本就是被社会所允许的。” “我们来制定一个计划吧。”他说,“你要担心的并不是复仇是否正确,而是如何完美不被警察发现得复仇。”老人看遍世间百态,他或许生来不睿智,现在却能一眼把我看到底,“你从未因自己产生杀意而愧疚,证明你觉得自己想他们是件正当的事。” [是啊。]我很想说。 “那就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吧。” [说实在的,即使被恶灵推着往前走,我还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展开报复,然而在看了《毒馆杀人事件》后我却义无反顾地兼修药剂学,我想配出完美的杀人药品。] [后来我毕业了,还没有来及实现自己的计划就匆匆结婚、怀孕,丈夫是个奇怪的人,我觉得他可能跟我一样有点心理缺陷,但他爱我、疯狂地爱我,狂热的情感很难用言语讲述,我那时候我认为他可以为我做一切事情甚至为我掐断他人的脖子,这绝对不是我的臆想。] 孕育第一个孩子后,今岁止暂停了自己的完美犯罪计划。 [那一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搏动。] 腹中的孩子伸腿踢了一下她。 很难说那是什么感觉,文采斐然如今岁止都不能以优美的词藻描述,她透过B超仪器看小蝌蚪似的胚胎,承受他不断成长的重量,感受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跃动第一次活生生地存在着。 [像是看见溪流向东潺潺流淌,鸟雀在枝桠上唱歌谣,满树的樱花一夜间绽放,初生的旭日将暖阳投在我身上,人生第一次我感到了活着的美好,有一条与我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崭新生命降落在世上,他完全属于我,会因为我悲伤而悲伤,因为我欢笑而欢笑,我会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他,教导他生命的可贵,带他领略世界的真实与美,而他也在我苍白一片的暗淡画卷上涂抹五颜六色。] 今岁止还记得那个下午,她戴上耳机,音符流淌,她听见了森林大海与雪山,手上拿钟爱作家的书,上面写“这个冬天我收到了一件新和服,质地是亚麻的,我想还是活到夏天吧”。 以前从来不能理解,和服带来的微小幸福怎么能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现在却明白了,小生命的诞生可以翻天覆地。 [但我的幸福很短暂。] 她想。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思考,母亲说的是否正确,人生来就是受苦的。] 夏天时她提便当盒去看藤原清水,行路上被逃跑的小偷撞了正着,今岁止跌坐在地上,与她相连的小生命死了。 来年的冬天第二个孩子降生了,被取名为藤原雅歌,今岁止很爱他,却时不时想到第一个孩子,当她想得太投入时,空荡荡的腹部就会传来针扎似的疼痛,与失去他当天所感到的阵痛一模一样。 雅歌是个温柔的孩子,他给今岁止带来了很多很多的爱,每一个妈妈梦中孩子的形象拼凑在一起就是藤原雅歌,他聪明、机敏、善良、体贴,今岁止带他去森林公园野餐,去山上看银河浩瀚,坐在床边上给他念光怪陆离的传奇,又带他去看东都名胜的画展。 [我放弃了自己邪恶而缜密的计划,仇恨从我心中抹去了。] 今岁止与雅歌相处时,藤原清水是不出现的,他是个威严的父亲,又好像找不到与儿子相处的法门,见面后只会相顾无言,雅歌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他从来不问今岁止为什么父亲不跟他说话,只会加倍爱母亲。 名为母亲的女性能感觉到,藤原清水不爱孩子,他也不讨厌,于是把血脉相连的儿子视作不存在,这点今岁止并不介意,甚至以此为喜,她觉得只要有自己就足够了,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是她的珍宝,不需要其他人染指,她把生命中全部爱都给了藤原雅歌,别人的爱不需要。 她占有欲很强。 第二个悲剧同样发生在夏天,藤原清水执行了长达两年的卧底任务,又花了一年的时间洗白自己的身份,在这三年中,他从家庭中缺失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今岁止成为了寡妇。 三年后他带着军警的表彰与更高的职务回到家庭中,除了多一人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自己,成日诉说爱之外,今岁止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她还是把全部心扑在雅歌身上。 夏季的某一天她带雅歌去游乐园。 没人知道袭击是怎样发生的,只听见“嘭”一声枪响,游乐园炸锅了,谁都不知道枪口对谁瞄准,枪对谁而鸣,她迅速抱住雅歌找掩体,紧急避难知识在脑子里转悠。 第二枪击中今岁止的腹部,她立刻明白这不是误伤,对方有备而来,目标是她,或许还有她的孩子。 抬头看雅歌,她声嘶力竭地喊:“快跑啊!” 孩子犹豫了,他不想把母亲留在这里,但他又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知道不得不跑,而且要快点跑,只有逃离此地才是妈妈期望的。 他转身,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跑,又是几声枪响乍起。 “嘭——” “嘭——” “嘭——” 他倒在血泊里。 …… 津岛修治没说话。 他没法对今岁止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故事永远是活在其他人口里的,只有拥有强大同理心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他缺少同情心。 同时,津岛修治也没感觉到快乐,他人的苦难与悲剧无法愉悦他。 [起码我还没有那么坏。]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复仇的源头之一。”时至今日年长的女性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或者说她能在津岛修治面前如是谈论,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她心里津岛修治与自己的孩子很相像,“如果追根溯源,雅歌只是勾起我报复心的导、火索,我小时候就计划谋杀自己的父亲,还不是出于冲动,如果从这角度解释的话,我无疑是个邪恶的人。” “你刚才说。”津岛修治开口了,“我跟雅歌像。” “是的。”今岁夫人照旧用慈爱的眼神看他。 “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他忽然不想欺骗眼前的女人了,“最多不过长相上略有相似之处吧,但我从来不是什么善良体贴可爱的人。” “不。”柔荑抚上他的脸颊,“你们就是很相像的。” [她的坚持是没由来的。]津岛修治想,他任凭手上下摩擦脸部的肌肤,母亲也喜欢做此动作,无论是在她卧床前还是卧床后,津岛修治对母亲怀揣着一股淡淡的爱,即便到现在也是。 [或许跟她一样,她从我身上看见了儿子的影,我也从她身上找到了母亲的一部分。]津岛修治想,[因此我不能拒绝她。] “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女人的表情变得更加虔诚,她屏住呼吸,凝视津岛修治的眼睛,后者认为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瞳孔中反射出的臆想中的“他”。 [她在看藤原雅歌。] 女人的眉头微蹙,她吸了几口气,鼻尖跟着颤动,上牙齿在咬靠近口腔内测的唇肉,以至于她小巧的嘴都皱在一起。津岛修治看她却想到了在画册上看见的圣母玛利亚的图,好像是叫哀悼基督,米开朗基罗的作品现在藏于梵蒂冈,鬼斧神工的技巧将圣母雕塑得栩栩如生,她悲伤难过又似乎充满歉意,今岁止是东洋女性,跟圣母国籍无缘,可此时她们面上的表情,某些更深层次的情感却是完全相同的。 “我很抱歉。”女人把他揽在怀里,他只能闻到浅淡的柠檬香,再也不能细细揣摩她的表情了,“我真的很抱歉,雅歌。” 胸膛一起一伏地颤抖,她的歉意悔恨全部浓缩在了两句话之中,纵使知道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津岛修治也感到自己被汹涌的情感洪流卷走了。 于是他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 …… [没有军警能大摇大摆独自进入横滨贫民窟。] 飞鸟干这行也挺久了,却从来没有到横滨执行任务过,那里是法外之地,派去的只有炮灰与最精英的分子,他很幸运又不幸地处于两者之间。 太多同僚埋葬在横滨,即便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军警也听过那里的传说,最先被提及的就是横滨贫民窟,说那里的孩子像野狗,没受到基础教育却精通枪械,往来的黑帮成员都敢射杀,更不用说是外来的军警。 “他们能分辨出气味。”前辈语重心长地说,“知道你是外来的还是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他们会尊重些,如果是从外面来的,除非有人带领,就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意有所指:“有些小鬼太饿了,是会食人的。” “他们比东京本地的黑帮厉害多了,论狠劲,九州的同行都不一定能相提并论。” 说话的老前辈不爱夸耀功绩,为人实诚,飞鸟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从来不去招惹横滨的事,哪里想到自己有一天要身穿黑西装打扮成黑手党人,光明正大进入贫民窟? 太宰也换了身衣服,他没穿西装,只是把沙色的风衣换成黑色的,暗色很衬他,这人走路的步调没变化,走一步要蹦跳两三步,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跳舞。 他大摇大摆地拉开铁丝门,走进去,飞鸟拘谨地跟在太在身后,眼神一刻不离,此一路畅通得过分,各路人躲藏蜷缩在纸箱子里,不敢冒头。 [太顺利了吧?] 飞鸟都觉得古怪了。 “看啊飞鸟。”太宰指着巨大的空洞说,“这就是擂钵街。”一年半以前曾在此地发生了不知名的巨型爆炸事件。 “啊,是的。” 路过擂钵街再往前走是森医生的店,上次结束谈话后他给了自己一把钥匙。 “是藤水寄给我的。”森医生说,“他说是还救命之恩的礼物,让我自行处置,扔掉、去寻找宝藏或者送给其他人也行。”他说,“我想想,像我这种精明的人扔掉它是不可能的,但那些物资我也吃不下来,于是我决定交给你换个人情。”他耸肩说,“反正只是三分之一的人情而已,我去仓库看过了,要打开一共需要三把钥匙。” 太宰问他:“那你想我还你怎样的人情?” “当然是先欠着了。”森说,“未知的欠条才是最恐怖的。” “那第二把钥匙?”飞鸟问。 “在我这里。”太宰治说,“找到它花了我不少时间,好在我一向善于发掘宝藏。” “至于第三把……” 他们在往回走,擂钵街又出现在飞鸟面前,这条街去年才出现,却已经有许多人居住了,绝大部分人仅支起帐篷,搭建棚屋,也有人用砖头砌墙,还在家门口铺楼梯。 他停留在一座气派的房屋前,说是气派也不过就比周围的屋子大一点儿,它由砖头砌成,遮风挡雨不在话下,结构却不符合建筑学原理,是外行人搭起来的,如果海啸来了,它一定无法承重,但横滨没有海啸,更何况比起草屋棚屋,它要好太多。 太宰治弯曲指关节在门上敲三下,嘴里还配音“咚咚咚”“咚咚咚”,极富童趣。 “小心,太宰先生。”飞鸟不得不提醒他,谁都不知道房门后迎接来人的会是什么,是枪口吗?一定是的。 “咔嗒——”门打卡了。 橘色头发的小孩儿出来开门,他身后是寥寥几支枪,后座力不强,都是儿童与少年举着。 飞鸟的心揪起来了,他厌恶把孩子与枪放在一起,但世界就这样。 “谈一笔交易吧。”太宰治把两把钥匙的钥匙圈套在手指里不断转悠,对挡在最前方的孩子说,“我给你们干净的水、保质期内的食物、大量的药品还有少量的枪械,你把最后一把钥匙给我怎么样?” …… 森欧外送走太宰治。 他落回旋转椅中,拉动与抽屉相连的圆扣,铁皮抽屉里躺着一堆废草纸似的诊断书,还有本旧的硬壳牛皮本。 他很忙碌,又对青春期少年心事不感兴趣,这本本子落到他手后,森欧外只一目十行扫过几遍,看他需要的部分,大多数有关情爱的都直接略过去了。 [一名专业的间谍,合格的军警是不应该留下日记的,日记里秘密太多,除了方便他人几十年后解密当年真相串联出各色故事外,对当时代的人,尤其是作者本身是没有好处的。] [光从这方面看,藤水就是个生性浪漫的人。] 打开本子,扉页上镌刻的话让他忍不住笑了,是嘲笑,是讥讽的笑。 /对于爱情,年是什么?既是分钟,又是世纪。说它是分钟是因为在爱情的甜蜜之中,它像闪电一般瞬息即逝;说它是世纪,是因为它在我们身上建筑生命之后的幸福的永生。——雨果/ 藤水说:“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我真的很爱她。” 死人活着时的心态森欧外无从得知,但他清楚,藤水从一开始就清楚今岁止是怎样的人,包括她的爱与恨,以及灵魂中的邪恶,想到她当年在药剂学上展现出的古怪天分与热忱,森欧外忍不住笑了,其实今岁止的药剂学综合成绩不是太好,她不擅长研究那些救死扶伤,能让人获得健康的药物,她制作摧毁人的精神与身体要更快。 [腹部中枪、子宫拆除,还有唯一独生子的死亡,确实是悲剧。] [但如果从根源上探究的话,顺序大概是这样的吧?]他找了张白纸,又以右手持笔。 今岁止秘密加入黑手党组织,成为药剂师——组织坐大,药物从横滨流出,威胁全国——引起军警的注意,派藤水调查——藤水成功卧底,捣毁组织——组织残余人士报复藤水,射杀藤原雅歌 他给折断悲剧叙述画上句号。 “最后一个被报复的人,应该是阿止自己啊。” …… 飞鸟连续打了几通电话,太宰治带他找到了仓库,多年不用的小仓库里堆满了木头箱子。 仓库内很冷,温度维持在3度左右,许多药品要靠低温来维持活性,这里也一样。 “是的,没错,我们发现了一些药品。” “具体不清楚,还要等相关人士来鉴定。” “位置就在横滨南岸港口21-35。” “对,没错,麻烦你了。” 他一直在打电话,就占线了很久,中村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直打一直打,才终于打通了电话。 “中村啊,有什么事?”他恍惚间记得自己刚才看见了32通未接电话,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怕出了什么大事。 “飞鸟前辈。”听筒另一边的惶恐之情扑面而来,“草间失踪了。” “什么?” “我去了他家,去了任何一个可能能找到他的地方,人都不在。”中村磕磕绊绊,“用系统调查了他手机最后开机的地点,是在南湾边上。” “……” 飞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太宰:“太宰先生,您之前说,对罪犯的身份有头绪了?” “不仅是有头绪。”太宰治说,“可以直接说是,知道是谁了吧。”他顿了一下说,“不过草间肯定是没救了。”他就像是听见两人的对话,但飞鸟知道,太宰一个字都没听见,他离得太远。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在见识过太宰非人的智力后飞鸟对他说的话已经全然相信了,于是草间也就被判了死刑,这让他十分不能接受,“你早就知道吗?” “不能说早就知道。”他说话时全无推辞的意思,只是很薄凉地叙述,“精确到时间的话,是在前天晚上发现的。”那时候草间还坐在办公室里。 “你为什么不提醒他?”飞鸟忍不住问,“你就看他去送死吗?” “对啊。” 两个字的份量太轻了。 “就算我去提醒他也没有人会相信吧,那几个人都认为我是怪胎,你没听见他们的议论吗,飞鸟。”太宰说,“贸然上去提醒只会被当成挑衅,当事人心里发虚不可能承认,相反会报以老拳来彰显自己的愤怒,最不济最不济也会同汪汪叫的野狗一样不断嚎叫,喊得越大声就却有说服力似的。” “日本人从来都信奉不要给他人添麻烦,也可以写作管好自己就足够了。”他不再沉默,在太宰心底深处流淌的声音终于钻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他只是喜欢当看客,少年时代免不了插足点评几句,其他人难以置信又愤怒到扭曲的表情似乎能抚慰太宰的心,成年以后却不免认为那是低级趣味,于是把多数话憋在肚子里。 不说却不代表没有,泄洪只需要一个契机。 “更何况……” 太宰说:“他去送死,与我有关系吗?” …… [修治君说去找监护人了。] 佐佐木很担心津岛修治的安全,他回头去书店找了他两次,一次在一次不在,发现孩子跑了后就赶忙给他打电话,忙音三声后立刻接通,孩子的声音尚且清脆悦耳,他说自己去找监护人了让佐佐木不用担心。 佐佐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给太宰治打了通电话,那人说“修治君很安全,就随他去吧。” 他倒没说孩子在不在自己这里,只是听到“很安全”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了,佐佐木还念叨着“太好了”,就下班准备去赴秘密的约会。 他收到了读书会的地址。 在收拾自己时佐佐木想到了津岛修治的话,他对自己的配枪看了许久,心中一遍又一遍转过那些在脑海中响警铃的诡异之处。 [是带还是不带?] 他没想好。 …… 10:00 pm 今岁止准备打开大门,她面上陈年不化的坚冰终于消融了。 “你来了。”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 第116章 9:21 pm “哐当——”公寓的门被带上。 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向右转一圈,此动作本该在三十秒内完成,然在拔除钥匙之前,佐佐木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住了。他又想到了津岛修治的话。 “带把枪吧。”声音萦绕在耳蜗里,实在无法忘却,零碎画面连成修长的履带,在他脑海中上下翻腾,他清晰地记起孩子的脸,被割裂成两半,左半张脸眉头下榻,又半张脸的眉峰又高高挑起,单侧的苹果肌高高隆起成小山。 孩子不应该做出这幅表情,佐佐木向来认为,坦然的笑与哭是未成年人的特权,嘲讽、讥诮、皮笑肉不笑是长大后才会有的。他又不得不承认,津岛修治适合它。 早熟得有点过分了。 [理智上说,果然应该带把枪。]他想到了T小姐的地址,早上才路过,神社的景观历历在目,幽深的灌木丛、参天的古木、神社光滑圆润的瓦片与居高临下的大屋顶,他看神龛不觉得敬畏,只感觉恐惧,或许是神社太幽静了,又看不到神官与巫女,自外照射来的阳光被翠绿的叶面吸收了,淋不到人头顶。 佐佐木还记得正中午时,他刚想走出神社,却不知被什么戳了一下,猛然回头,他已经站在鸟居外了,透过朱红色的框架向内看,只觉得神社“活”了起来。它像是一头不知餮足的饥饿的猛兽,随时随地想要将进来的人连皮带骨地吞下去。神社周围的光、影、空气都扭曲了,他看到了无形的漩涡。 “!” 佐佐木吓出一身冷汗,他赶忙用袖子粗鲁地揉眼睛,眼球周围薄薄的肉被他揉得发疼,此后才将胳膊放下,好在神社恢复了平静的常态,这才让他松口气。 [太好了。] 不管怎么样,那间神社以及周围古老的街道都给他留下了深刻且恶劣的印象,好像踏入其中世界就会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做警探一行警惕心都很高,直觉也敏锐,如果不敏锐的话,早就倒在危险前。 [真的要带把枪去吗?]他的手凝固在球形门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在那。然而在经过了短时间的思想挣扎后,他还是颤抖着手放下了,随后甚至把手抄近口袋里。 “算了。”这回佐佐木出声了。 他是个有点浪漫的人,你也可以说他有点愚蠢,但一想起T小姐,他就想起对方纤细的脖颈,看见喜爱书籍时闪着光的明眸,还柔软而蓬松的鬓角,一抹浅咖啡色的头发垂在耳朵边上,风吹过便扬起,这是他一生中看过最美的画面之一。 于是他相信,微笑的T小姐不是虚假的,快乐的T小姐也不是虚假的,就算是冲她真实的一面,佐佐木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带上裁决的武器。 他拒绝相信自己的直觉。 …… 9:40 pm 太宰治的领子被揪住了,他衬衫扣子扣得紧,此时几乎喘不过气来,真说的话一米八前后的身高在本国算是绝对的高个,但谁叫飞鸟身材高大近乎一米九,于是他只有脚尖能点地。 [啊,我就知道会这样。] “说清楚啊!”飞鸟的情绪忽然崩溃了,他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太宰治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时,所流露出来的非人气息让他十分恐惧,也不知道是他对生命的漠视刺激到了飞鸟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在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对面的不是人类,而是以人类为食的恶鬼。 在面对恐惧时人也有应激反应,有些人会用暴力来掩盖自己的无力与惊恐,他恰巧就是这种类型,在理智回神之前身体已经先动了,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 飞鸟醒了,他的手却还攥着太宰治的衣领。 年轻人看他却蓦地勾唇:“清醒了?”他声音沙沙的,像连续吸了三根烟。 “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飞鸟以为他要说以下犯上,却见津岛修治歪头说,“是无能狂怒。” [什么?] “人在面对自己无法插手也不能理解的事情时往往会这样吧。”他感到攥紧领口的力道松了,脚底板也得以踏在实地上,只可惜滔滔不绝的劲头一上来就再也止不住,“你看,正是因为不知道草间是如何死的,在发现他人知道他死亡的过程并没有阻止时才会情绪崩溃,但如果我告诉你你其实应该知道并且有方法阻止时又会怎么样?” “是自责,还是为了让良心安定而不去追究,转而怪到受害人的头上?” 飞鸟彻底不说话了。 太宰整理下凌乱的衬衣往外走,飞鸟看不懂,就问他:“你要去哪里?”后者说:“我需要一名司机。” “你难道不想知道,佐佐木在哪里吗?” 他发了难得的善心似的,想要将犯罪者的犯罪手法娓娓道来,飞鸟总算没做出错误决定,赶忙跟上太宰治,并且自发性地坐上副驾驶位,给他驾车。 “太宰先生。”飞鸟发自内心地忏悔,为自己刚才的冒犯举动,“地址是在?” “今岁夫人家。” “什么……”他立刻把剩下的话吞咽回去,这怎么可能?! “觉得不可能吗?” 车速飙得很高,知道目的地后飞鸟把警部的特供车硬生生开出了跑车的高速,一路风驰电掣,不断超车,车窗外的霓虹灯在无间隙闪烁,一开始是红绿相间的正常颜色,在驶入某片区域后,变成了红色、橘色、粉色,把东京的大半夜幕都照亮了。 飞鸟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怀疑、质疑太宰治的能力,他几乎为此而羞耻,身为警探,永不褪色的探知能力是必须的,他不应该完全相信某个人,某件器物,甚至连机器都会欺骗人,更不要说是人类本身了。 [我真的没办法质疑他。]他尝试了好几次,却发现自己真的是打心眼里觉得“只要相信太宰先生就好了”。 因为太宰先生所具有的智慧是远超人类的,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他就像是先知,而人类是要相信崇拜先知的。 没有怀疑的余地。 “先前的警员,都是失踪对吧。”太宰治说,“找不到死亡前的踪迹,摄像头也没有捕捉到他们的图像。真要说的话,其实还要归功于警校出色的训练吧。” [哎?] “侦查与反侦查,每个人都要学习,更不要说是在一线工作的优秀警探了。”太宰治说,“只要他们不想被捕捉到,就没有人能抓到他们。”他看向印在后车镜里飞鸟的双眼,“你能做到吗,飞鸟?” “短时间内的话,可以。”飞鸟一五一十地回答,“只要率先知道要去的地点,进行调查,就能避开摄像镜头。” 太宰笑了:“你看外面。”后者不得不放缓速度下拉车窗,是池袋,是风俗区,店的灯光都大同小异,调成暧昧的红色,穿着暴露的女郎、清纯的学生妹,各色女性走在街上,男人也不少,大多是西装革履的,有人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还有些人则是精神百倍,他们与女人走得很近,表情不说是淫邪也偏向猥琐。 硕大的招牌林立在道路两旁,更加私密的小旅馆酒店则深入盘旋曲折的巷道中,风灌进窗子里,于是他只能听见萧索的风声,那些暧昧的乐曲钻不进耳朵里。 “很有意思对吧。”太宰说,“在性、交易合法化的日本,风俗店可以堂而皇之地利于东京最繁华的几个区域之一,我过去曾经看过一个调查,说超过五成的男性都出如果类似的场所,有的人是因为寂寞,有的人仅是出于工作需求,但追究根本原因,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排斥进入池袋,他们承认自己经不起诱惑。” “从这角度来看,军警的条例未免太严苛。”太宰的头发又长了,他发丝十分柔软,此时他右手空闲,便用手指绕发丝,一缕细而柔软的发丝缠绕指节,这动作很女性化,一点也不阳刚,却偏偏适合他极了。 “放在全国都不违法的事,偏偏他们不能做,更何况军警中多是血气方刚且接触不到女人的年轻男子,相当不公平不是吗?” “不。”飞鸟板正地回答,“这是必要的。”他说,“军警实在是知道太多的秘密,在某些特定场所中,秘密极容易泄漏。” 太宰治鼓掌了,他笑容浮夸如小丑:“真不愧是飞鸟说的话。”他转而又说,“但不是每个人的觉悟都跟你一样高,倘若人真能活在规范之内,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了。”飞鸟敏锐地意识到他在说的已经不是眼前的事,“有规定就有反抗,有和平就有争端,有争议就有邪恶,有平静就有波澜,万事万物都不是绝对了,只有与更加恶的人对比才能凸显出人性的善良,只有与绝望的悲剧相伴,才能知道什么是幸福,只有处于人群中才知道谁是异类谁是怪物,我们就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与其相信善良的人性,不如提前防范于未然。” “就像是今岁夫人也一样,她的儿子死了,所以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也就湮灭了,她的报复手段称得上是拙劣,但在柔弱的女性面前,男人本就不会提起太多防范,更不要说那些失踪的军警就是为了找乐子。”他尖锐地指出,“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认识今岁夫人的,知道他是藤水的遗孀,却还是被钩上了,如果从这方面来看,便是军警一直鼓吹的兄弟情也并不牢靠。” 飞鸟沉默着。 “不。”他哑着嗓子说,“我相信,大部分人的兄弟情是真挚的。”他的语言苍白且无力,但如果连这点都不能坚持,那他岂不是完全否认了所处队伍中的人性? 不过飞鸟却也说不出更加坚决的否定的话了,他真的被太宰举出的实例动摇着。 “呵。”回馈他的是一声短促的笑。 “按照您的说法,佐佐木也是不值得拯救的对吧。”飞鸟都开始不确定了,“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会违反规定的人。” “嗯,没错。” [哎?] [等等,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没错。”不用飞鸟出声,太宰就知道他想说的话,“佐佐木君的话,应该算个例外吧。”他用手指点薄唇,“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今岁夫人给自己挑选的坟墓。” “从这角度来看,他大概算个好人。”太宰说,“这或许就是我告诉你以上一些列事的原因吧。” “那——”飞鸟紧皱的眉头豁然开朗,他终于遇见了今晚的第一件好事,“他是不是不会死。” “不,很难说。”太宰却回答,“只有一半的几率,因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更何况……” 他用比云雾更加轻柔的话语说:“我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救他。” [只有与恶的人对比才能凸显出人性的善良,只有与善的人对比才能显示出人的恶意。]他想到了自己刚才的话,却又推翻他们的冲动。 [因为,无论是与谁对比,津岛修治君都是绝对邪恶的存在吧。]太宰治比谁都要清楚,尚且没有被条条框框,没有被友情与道德束缚住的自己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但这一切,他无力去改变。 [我是不具备人性的。]他想,[我不具备能够改变修治君的人性。] 这或许是他成长至现在,最令他无力的一件事了。 [原来我,也有无法做到的事啊。] …… 21:50 pm。 “叮咚——” 佐佐木连按三次门铃,身披大披肩的女人匆匆走出来,T小姐一如既往地美丽,当看见她推门出来的那一刻,宁静的夜晚都好像添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快点进来。” 佐佐木被招呼进玄关,随即就把攥在手心里的纸袋子递上:“这是高辻屋的羊羹。”曾经闲谈中T小姐说自己喜欢吃这家的羊羹,不过顺嘴一提,便被他牢牢记住了。 “啊。”她惊喜地说,“你真是有心了。” 脚踩在地板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咯吱声”,今岁家的陈设老旧,却都被保存得很好,地板还时常打蜡,可反射光线。佐佐木抬头,又看见暖橙色的灯光打在墙面上,过道尽头还有上世纪制造的古董小柜,美人瓶端坐在柜面上,一支红杏独秀。 温暖、古旧,是他对今岁家的第一印象,此地是温馨的,佐佐木的心才舒展一会儿却阿嚏阿嚏连续打好几个喷嚏,女性用担忧的眼神看他说:“没事吧?” “没、没关系。”他其实还想打喷嚏,却强行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就是柠檬香有点刺激,没有感冒,你放心吧。” 他还以为T小姐家就算有暗香浮动也会是黑方香,哪里知道是刺激的工业柠檬味。 佐佐木被请到餐桌前,T小姐坚持要给他找些预防感冒的草茶,茶包听她说放在二楼,跟医疗箱在一起,于是就把人安置在餐桌后的椅子上,自己“噔噔噔”上楼找。 男人独自坐着难免无聊,他先抬头看天花板,T小姐家的天花板与寻常民屋不同,竟然贴了些带纹路的布,说是墙布也不像,可能是另一种工艺,他说不出那些纹路到底是什么,却觉得怪好看的,一不留神竟然盯着看了老半天。 不知从哪一个时间段开始,那些漩涡式迂回的纹路忽然改变了,它们越卷越深越卷越深,连带着周围的光、影、空间一并扭曲了,佐佐木不由睁大眼睛,想要看究竟,却见它们幻化出了恶鬼的面貌。 “吓!”他被骇得站起身来,木质椅子腿猛地在地板上一拉,发出刺耳的尖声。 “S先生?”T小姐也听到动静了,喊声遥遥传来。 “没事!”佐佐木赶忙回应,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 “啊。”T小姐大声说,“请您再等一会儿,我还在找茶包。” “没事没事,你随意找。” 佐佐木再也不敢坐回去了,他又抬头看天花板,却发现它们恢复原样,先前昙花一现的恶鬼似乎是自己的臆想,已不复存在。 [太怪了。]他却无法遗忘刚才所见的场景,实现逡巡屋内一周,看不见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却又忽地察觉到空气中古怪的违和感。 他以为自己在妖怪屋里。 [不会不会不会。]佐佐木连番甩头,[什么妖怪屋,都是志怪小说里的玩意儿,现实怎么可能出现?就算异能力是存在的,那也属于科学的范畴,跟怪异不沾边。] “……” 一道视线,锁定他。 恶鬼睁开了眼睛。 佐佐木又打了个冷颤,他不想坐回原本的座位了,就干脆在餐厅里打转,脚步下意识放轻,他其实搞不太清自己的想法,只是出于本能不想惊扰到二楼的T小姐。 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放了一台崭新的破壁机,水池链接下水管道,端口却被不知名的酸性溶液腐蚀了。 “……” 佐佐木想要逃避,他希望自己从不曾有引以为豪的敏锐观察力。 分类垃圾也放在厨房,大概是没有清理过,佐佐木唾弃自己像个变态,手却忍不住解开大垃圾袋上的结。 [你在犯罪。] 在进行搜查任务时,他们绝不会放过垃圾袋,许多犯罪者都会将作案工具丢进垃圾袋处理,高明点的军警还能从垃圾中推测出当事人的生活轨迹。 今岁止应是一人独居,厨房垃圾不是很多,不过在打开生活用品时,佐佐木却发现了男性的衣装,这让他动作停滞了。 [没有男性生活的痕迹,却有衣服。]他很确定食物仅够一成年女性食用。 [而且这衣服,我好像见过。] 他在第三个垃圾袋中翻出了一枚手表。 是军警统一发的。 …… 22:03 pm。 [时间差不多了。] 今岁夫人走下楼,她拿了一包花草茶,拐过门只见佐佐木端端正正坐着等她,桌面上放了块表。 “请等一下。”她了然道,“等我泡一壶茶。” 佐佐木无疑是冷静的,他看T小姐穿上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随即端着托盘出来,托盘上有俩精致的小碟,盛放羊羹,又配了银制的小叉子。茶装在壶里,壶口喷热气。 两人面对面坐着。 “草间前辈。”佐佐木开口了,“草间前辈还活着吗?” 今岁夫人微笑。 “不。”她说,“死了。” “……” “你们。”佐佐木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什么仇怨吗?” “不。”今岁夫人又说,“没有。” “你在说谎。”佐佐木说,“如果没有仇怨的话,为什么要杀人。”他在脑海中回忆过去的失踪事件,“是对军警整个群体有仇怨吗?” “你准备杀了我吗?” 今岁夫人还没有说话,她在想,如果自己笑笑说“或许哦”会不会显得更加洒脱些,但一想到对面的是佐佐木,她又觉得没法那么说了。 “可能是的。” “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两句话是一起说出来的,不分先后,今岁夫人的脸色变了,她微笑,笑意不达眼底,似戴上一块面具:“为什么那么说。”她说,“什么叫做暴露自己。” “就是暴露自己。”佐佐木还挺不卑不亢的,说话语调并不嗫嚅,却也不高昂,他剥离了理智从更为宏观的角度分析今岁夫人的行为,这是他跟津岛修治才学会的,“骸骨明明能用破壁机打碎却要扔进下水道,昨天的生活垃圾分明可以找地方掩埋,更简单的方法是更改读书会的时间与地点,你刚刚在楼上呆那么久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一切吗?” 今岁夫人哑口无言,她说:“你问得太直接了。”她摇摇头说,“我以为你会留有余裕。” “不。”他说,“换成几天前我不会直接说,但前几天起有人教我,直接的话是最具有杀伤力的,它像是一把刀子可以剖开人柔软的内心,”他说话声变得很低,“我得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其他人。” [是不是早一点看清,就能制止更多的悲剧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暗恋T小姐,他美得像一潭死水,跨过了生与亡。 “为什么要找我?”他最后问。 于是T小姐说:“可能,我是希望你杀了我吧。” “……” “天花板上的恶鬼,你是用他们来杀人的吗?”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询问着。 “什么?”今岁夫人却也流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 “我是说,”佐佐木讲,”那些恶鬼,是你召来的吗?” …… 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血溅到地上变成了黑色,女性无声地尖叫,男人的躯体倒在了女人的身上,他以自身为盾,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尚且在徒劳地保护人。 壁橱的门拉开一条小缝,恰好可以容一只眼睛看,津岛修治跪坐在一口的壁橱内,他坐姿规整,背挺得笔直,裤子上甚至没有褶皱。表情兴致缺缺,像是看了出没有意思的哑剧。 [所以我叫你带枪啊。] [枪不是为了杀今岁夫人,而是为了制止恶鬼。] 他索然无味地点评,为佐佐木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眼珠子无趣地转动两圈,又停留在今岁夫人的身上。 [最后一个报复的是自己。]他凝视那些从天花板纹路中走出来的恶鬼,早在进入这间屋子时他就见过他们了,越老的建筑越会产生妖物,就连茶壶都能变成扶丧神,老宅附着几个妖魔,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津岛修治忽然想到了名为京极夏彦的作者,他的监护人忽然发了短信来,说京极夏彦也是异能力者,他能够操控妖魔。 [这不关我的事情啊。]津岛修治想,[我已经做出提醒了,用人的角度来看,事关死亡的提醒绝对算是莫大的善行了吧,但世上不听劝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或许是自作聪明吧,还是别的缘故,哎呀,深究起来实在是麻烦,归根究底就是没有听我的话,所以死了吧。] [一点也不可惜。] 他高高在上地旁观两人的死亡,像是执掌生死的神明。 第117章 5月12 11:00 am “以上,就是本次事件的全部报告。”飞鸟站得笔直,头颅恭谦地低垂着,他站在一方密闭空间内,办公室灯打得亮堂,用于遮蔽窗户的幕布却都放下了,这里是三十九楼,理应无人能狙击,却依旧需防患于未然,不给敌方任何可趁之机。 “辛苦你了,飞鸟。”种田山头火坐在办公桌后,他才五十几岁,头发就全掉了,坐在办公桌后,不像是统帅军警的高层之一,反倒是像邻居家的慈祥长者。以飞鸟的级别只能在酬谢宴中远远看他几眼,更清晰的图像都是从内部资料中找到的,飞鸟在军警系统内打滚多年,不曾想过有向顶头上司直接报告的一天。 “不,我很惭愧。”飞鸟一五一十说,“无论是推理还是寻找罪犯都是太宰先生做的,我不过跟在后面打下手罢了。” “因我的失误,折损了两名优秀的军警成员,万分抱歉。” 种田长官不仅没有苛责于飞鸟,相反还安慰了他两句,情感充沛,语言真挚,无论对方是否出于真心,以此言语打动下属已经绰绰有余。 “最后一个问题,飞鸟君。”种田长官问,“你觉得太宰君值得你信任吗?” [信任……吗……] …… 5月10 22:10 pm [要赶上啊!] [一定要赶上啊!] 车越飙越快越飙越快,未经改装的引擎发出垂死的嗡鸣,交通警察被惊动了,他们车屁股后面跟了几辆警车还有摩托,闪烁的红蓝耳光太乍眼,更不用说响亮的警笛声。飞鸟知道这样不行,今岁家在的街道太过寂静,别说是四发警笛齐鸣,便是有一道声音都能戳通半边天的寂寥,他必须甩开这些人。 车子是他借的,于是车内没有备用的警笛,停车出示证件解释自己的身份又太耗费时间,他无比清晰地理解“时间就是生命”。 “让我来吧。”坐后座看热闹的人忽然说话了,他以极度轻盈的姿态从缝隙里挤到副驾驶座,看见他的行动时,飞鸟手下的方向盘差点打滑。 [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他颤抖着声音喊出来。 [我会在没赶到佐佐木那边就先死于车祸吗?] “安心安心。”不把担忧说出口太宰治就知道他想要讲什么,“相信我的车技,绝对能把他们顺利甩开。” “记得拉住车把手。” 把手钉在车窗更上,太宰治的腿太长了,以至于在副驾驶座上都能轻松踩油门,方向盘被他握在手里,飞鸟的手早就被打落了。 引擎再度长啸一声,如果说刚才只是垂死,现在就是濒临崩溃前的最后一声吼叫,表时速的指针一路向下,差点就越过临界点。 飞鸟只感觉身形剧烈一晃,他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危险,于是他也不迟疑了,直接抓牢把手,下一秒钢铁巨兽就咆哮着出击,以扭曲的姿势穿进不许私家车通过的小巷。 超速、违规行驶,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身旁的男人上演了速度与激情,精湛的技术堪比特技演员,而他们也成功甩开了其他人,赶到今岁宅。 他的第一反应是呕吐,强烈的眩晕感折磨飞鸟的大脑与胃袋,他凭借意志力硬生生压下了自己的呕吐欲,踉跄着冲进今岁宅。 他甚至不敲门,飞鸟猜测如果敲门了会给犯罪者可趁之机,此时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突破然后把犯罪嫌疑人制住。 强烈的责任感以及对下属的重视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在短时间内盖过了身体的不适,飞鸟定了定神直接伸脚一踹,古旧的房门应声大开,太宰治看他如此热血,自然不可能上前帮助,只是幽灵似的跟在飞鸟身后,在门外探头探脑。 他看见了一条悠长的过道,还有过道尽头插在瓶内的血色花。 津岛修治从房间内拐出来,他眨巴眨巴眼睛,什么都没说,飞鸟猛地松了一口气,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津岛修治在这里,他还活着,那佐佐木与今岁夫人肯定也活着。 佐佐木是个善良的人,他的格斗课程又很好,绝不至于对今岁夫人造成难以恢复的创伤,最大的可能是他制住了对方。 飞鸟放慢脚步,走在过道上高呼“佐佐木!佐佐木!” [啊。]太宰治的想法却全然不同。 他看见津岛修治笑了,那笑容是给自己看的,像在素白的人体面具上突兀得刻上两道弯,幼稚园孩童画的笑脸不过如此,但弯折实在太标准,脸又太静,于是儿童画的可爱童真全不见了,只让人觉得恐惧。 那实在不是人应露出的笑脸,他像具人偶,笑得太标准,恶意又太深重。 于是太宰治知道,一切都晚了,也完了。 “飞鸟。”成年人出声,他脸上终于没有笑容了,现在是无表情的,说严肃也不严肃,但当太宰以无光亮的眼盯人看时,总会让被盯梢的人心里发寒,他的声音也是如此,平铺直叙,像设置好的电音。飞鸟被喊得抖了一下,本能觉得不好,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于是他不回头,仅对太宰治说:“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太宰先生,先让我找到佐佐木。” 他路过津岛修治,那孩子一直站在走廊里,凑近了才发现他身旁是一道门,按照一户建的格局可能是通向客厅或者餐厅。 “你真的要进去吗?”肖似太宰治的孩子问他,飞鸟依旧认为津岛修治是太宰治的儿子,可能是私生子,太宰治总不像是结婚的。 他低头分了个眼神给津岛修治,却在下一秒忽产生毛骨悚然之感。 [什么感觉?]他问自己。 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怪,如果说大的那个盯着只有轻度的违和感,小的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怪异,他的眼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眼睛是杏眼,因为还是个小孩子,双眼在小脸上显得很大,但他的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唇无疑又是大人的样子。 [我全身都在发毛。] 飞鸟想到了一年前办的案子,他们捉住了一个高智商的变态杀人狂,他连续犯下了18宗案件,死伤人无数,并且那家伙是愉悦犯,杀人没有具体的目标,更不存在目的,他看人的眼神与看猪肉的眼神没有区别,当时飞鸟带着其他几名下属去逮捕他,上车之前那人以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勉强摘下头罩看了他们一眼。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眼神。] 而现在津岛修治看他的眼神,比杀人狂还要过分些。 “是的。”他胆战心惊地说。 “啊。”津岛修治讲,“小心恶鬼。” 几乎是在他说话的下一秒,只存在于古书中的鬼怪就咆哮着冲了出来,飞鸟没太看清楚他们,但狰狞的鬼角还有青面獠牙总不是人类会有的。 [是异能力吗?]千钧一发中他曾经受训的经历起作用了,飞鸟一秒都没有耽搁,拔枪,射击,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恶鬼被击退了,他们受到了伤害却没有死亡,在短暂地修整过后上前,咆哮着再度扑向人类,飞鸟也安定下来,他不得不直视眼前的画面,承认自己还在人间,恶鬼也不是自己的错觉。 [异能力。] 一道修长的人影忽然挡在他与恶鬼之间。 [人间失格。] 鬼的身躯像是浮世绘画卷的一部分,忽地消散了。 [刚刚那是……] 飞鸟还来不及多思考,紧张感攥住了他,他意识到无论刚才的恶鬼是不是异能力,还是世界上本来存在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部分,在袭击普通人类时,被袭击者都是绝对不会有防范的,这一想法让他害怕,就无法把时间花在深究津岛修治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凌乱的饭厅。 太宰治没有上前,他伫立在门口与津岛修治对视,小孩子再也不用古板而没有表情的丧脸面对他了。 “这样微笑的话,是会让人讨厌的。”太宰治说。 “哎,是吗?”津岛修治回应,“但我很高兴。” “我是因为高兴所以才微笑的。”他扬起脸,似乎是为了让太宰治看得更清楚,房间内忽然爆发出一阵极度惨烈的吼声,像哀恸的咆哮的野兽。 在悲愤声中,津岛修治的笑容更诡异了。 “你跟我一样,对吧。”年幼的孩子善用他敏锐的洞察力,“你跟我一样,不会为了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不会为了他人的快乐而快乐。”他歪歪头说,“我听过一种说法,所谓的天生杀人狂家族,并不是因后天环境而产生的,而是先天基因缺陷,他们拥有更强的记忆力、更好的学习能力,在数字、空间、逻辑或者其他领域超人一等,简单来说可称为是自闭症的某种变形,但这种变形是可遗传的,甚至是作为显性基因而在家族里传递。” “父亲觉得我们一模一样,其实我不想承认,但如果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我们一模一样的话,你是不是也与我会产生相同的愉快感?” 津岛修治举起一只手,那手纤细而白皙,是孩童的手,也是贵公子的手,总之不是劳作的手,不是用来夺取人性命的手。 他凝视手掌心中的纹路,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就像是破解了生命的密码,洞悉他人的命运。 “我在佐佐木出门前就猜到了。”他说,“猜到了会发生的一切,这可以说是推理能力,但如果将推理做到了极致,又由过分幼小的孩童洞悉,不就成了预知未来一样的技能了吗?而拥有此能力的往往不会是人,简单来说,即使是让普通人判断也快要跨入神明,或者说是非人的领域了吧?” 他并不是在自得,而是非常冷静地叙述着现状。 太宰治看他,无喜无悲。 [冷酷得像是神明。] 他想:[啊,我终于放出了怪物。] …… “信任吗?”飞鸟想了很多,想到了太宰治的飙车技术,想到了他的推理能力,想到了佐佐木与今岁止的尸体,想到了他挡在自己与恶鬼间的身影。 “我想,是的。”他说。 “即使我对太宰先生的信任是盲目的,是出于对他的恐惧以及非人智慧的崇拜,但归根究底,我是信任他的。” 飞鸟讲:“他是个让我信任的人。” …… 太宰治坐在书桌前。 他正在阅读自己刚写的信。 /可爱的O先生: 有人告诉我,得把心里的毒排出去。 既然是人的话,就拥有极限,无论是身体上也好精神上也好,没有极限便意味着不死,但只要是存在于世上的有形之物就有消逝的一天,而人的生命则更加短暂,从这一角度来说,死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上这些知识无用的废话,我只是想从这一角度进行论证,自己还会生长,生长的极限是死亡,因为拥有死亡,所以我是人类。论证方式十分古怪,请你就当笑谈听听。 我们来说排毒的事,如果人一直憋着不排毒就会成为卡夫卡笔下的毒虫,哎呀,就算是我也不想成为那么遭人厌的生物,皮囊是很重要的,我以自己拥有秀美的皮囊而欢欣鼓舞,多少姑娘都因此而迷恋我(不是假话)。 但怎么说呢,就算是我也有烦恼的事,解决方法其实是有的,却不存在最优解,每个都又长又繁琐,让我十分头疼。 还记得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孩子吗,我想更正一下,他现在不算个好孩子了,并且以肉眼可见的不省心,我曾对他的未来有些最糟糕的估计——无论以何种方式养育,只要还在我的羽翼下都必然会导致这一结局,唯一不同的只是时间长短,但若是落于其他人手中,我又不太确定,说到底这世界上温暖强大能够融化坚冰的英雄太少,而凡是个不那么正直的笨蛋,都会被他领着走向另外一条路。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却不愿意说出来,回想起来这是否又是欺骗自己的逃避新方式?若如此,那我也岂不沦为芸芸众生中的蝇营狗苟之辈了? 这叫“被庸俗化”,不是个好名词。 现在担忧都成真了,怪兽被放出来了,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灾祸降生了,我以双眼预见他会酿造出的祸端,又有无数人会因此而死亡,至于能否把盒子再关上,那实在是说不清,我擅长谋划算计,却因此缺少了真诚与打动人的能力,在过往长久的日子里我在学习他们,那些拥有打动人心力量的人们。老师告诉我只要是人就有颗真诚的心,这不是能学会的,而是与生具来的。但很可惜,我在这方面实在不是个高明的学生,于是用尽全力,拿我所拥有的全部方式来试图爱这个孩子,却还没有什么进展。 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个荒诞的,能让我敌人笑出声的事实,我失败了。 在信中承认自己的失败是很简单的事,未出口的语言化成文字,就能轻而易举在纸上留下痕迹。 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吗?我空有颗想要帮助他的心,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材料,说到底我这样的,本不就适合拯救其他人,哪怕是做了,也不应该是亲手为知,而是同国手一般高高在上地坐在棋盘手,操弄棋子等待盛大的谢幕。 或许就因此,我才不能制止她。 亲爱的O先生你说我应该如何。 你迷惘的D/ 太宰咬了会儿钢笔的笔盖。 他对自己说:“如果是O先生的话,会怎么回信?” 他换了一只手,模仿他人的字迹写下两行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 /顺着你的想法做。/ “嗯,大概会这样吧。”他快乐地笑了,把好不容易写完的信窝成一团,精准地投入垃圾筒中,于是乎涂满毒液,承载他失败、迷惘与不甘的信件又成了一袭废纸。 他人认为太宰治是不可捉摸的,是难以战胜的,是不会失败的。 他想要符合这些期待。 “接下来。”太宰看窗外,一只鸟儿停留在树枝上,又来了另外一只。 “该怎么做呢。” 他问自己。 第118章 D先生的寄信频率越来越低了。 O从咖喱店老板手上接过信件,他略有些困惑,年长的店主劝说他:“人都是这样,一旦有了孩子就没有闲心做其他事情了。”他讲,“我兄长在有孩子后,甚至无法应酬到深夜,一有时间就回家陪孩子,他现在还能寄信给你证明心中是有你这个朋友的。” 没错,O与D先生无疑是朋友,少年自己也如此认为,因工作原因,他的朋友实在不多,相处是需要时间的,而回家外,他从不在相同的地点逗留太长时间。 他除了咖喱店老板只有O一个朋友,因此十分珍惜这段友谊。 “不,不是这方面的原因。”说着O展开信纸,信上就寥寥几字,叙述他工作与生活上的烦恼,工作着墨稍少,更多说孩子,说他不大听话似乎提早进入了叛逆期,零碎琐屑的小事构成了生活的侧面,倘若放在其他信件中应是幸福生活的典范叙事。 O却觉得怪极了。 “不是很正常吗?”老板说了一嘴,给他自己点根香烟,屋内烟雾缭绕,O的鼻翼煽动,到底没有打喷嚏,“有孩子的生活就是琐碎的,是片段叙事的集合。”他觉得自己说了句高明的话,并沾沾自喜。 “我很难说出原因。”O探究后未果,只能放下信纸。 “D先生不会对我写这些。”他思考后说,“我是他不存在于现实的朋友,是他‘心灵的垃圾桶’、‘倾吐毒液的地’,这是D先生在通信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少年抬头说,“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以前他也确实就是那么做的。” “啊,”老板说,“那他挺过分的。”他只能说这句话。 “其实无所谓。”O一五一十说,“就算是他遭遇不幸,那都是别人遭遇的,即便是告诉我了也无法产生实感,最多就是看了一则小故事,D先生的叙事能力很强,讲得故事也有趣,还能给我启发,帮我规避风险。” 咖喱店老板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于是干笑了两声,又对早期通信内容产生诡谲的好奇。 [什么内容才能让杀手获得启发?] “而且我很高兴能帮助到他。”O说,“如果写下文字与他人分享能让他愉快,那我与他通信就是很有意义的。” “你啊——”咖喱店老板感叹,“真是个好人啊。” “不。”O说,“从社会意义上来看我绝对不算好人。” 不过…… 他提笔写回信。 /尊敬的D先生: 最近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请尽量吩咐,我所能做的只有与您通信。 以及,如果无法控制孩子的生长,干脆就让他自由发展吧,我不知道这想法对不对,但苍鹰也永远无法护稚鸟一辈子,让他自在生长问题说不定就迎刃而解。/ “唔。”老板说,“如果是这么短的字,为什么不用短消息直接发送。”他讲,“你们通信好几年了吧,就算没有线下接触,也可以交换电子信箱。” O慢半拍似的叙述:“我是无所谓,但D先生应该不愿意。” “为什么?”老板很不明白。 “如果通过手机通信的话,就证明我是存在的了。”O说。 “啊?”老板还是不理解。 “信的话,这年头人很少写对吧。”O其实有点缺乏常识,他没有生活在正常社会中,但有关科技变迁的最基础形势他是清楚的。 “老人还是会写的吧。”老板不确定地说,“还有漂流瓶什么的,把纸条塞在玻璃瓶里随洋流飘,有一定可能被海对岸的人收到,前几年的晨间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吗?” “那是十几年前了。”少年说,“现在就算是邮件里都有漂流瓶。” “真的?”老板大惊失色。 “真的。” “我真的是老了。”他说,“跟不上时代了。” “也就是说。”O继续解释,“匿名笔友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好吧。”老板说,“我接受。” “D先生他其实很喜欢欺骗自己,不是低级的欺骗也不是逃避,是高级的欺骗。”他觉得自己的叙述太形而上,却没办法用更精练的话语解释,“他是人类嘛,人类是肯定有弱点的,不是不可战胜的,但他与他周围的人好像都希望他成为不可战胜的那一个,成为没有弱点的人,成为神话。” “不可能吧,那种人。”一根烟抽完了,老板点了第二根。 “对啊。”O沉默了一会儿,“但他自己也希望嘛,就算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都要坚持住,维持那个形象,不过等压力积累到一定程度绝对会崩溃对吧,说不定就死了。”他理性地描述,“人想要死是很简单的,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由你说这句话,格外有说服力。” “D先生不希望自己精神上崩溃,就要在壁垒上开了小洞,偶尔呼吸新鲜空气,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他说完了,“我是这么理解的。” “你的意思是。”老板说,“你的匿名信件是小孔?” “差不多吧。” “这些是他说的吗?” “不,是我猜的。” “你也是个可怕的人啊,织田。” “啊。” “那你为什么愿意给他回信,换个人的话,早就不干义务劳动了吧。” “我想帮助他啊。”织田用平淡的语气说,“能让垂死的人多活几天怎么看都是好事吧,只要能帮到他的忙,我就会无限地写下去。” “说不定有一天,他能从小孔中看见太阳,我是这么想的。” 老板听到这,烟也不抽了,更有可能是他把这根也抽完了,自称是热血九州男人的人几乎被少年平淡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用他厚实的手掌在织田背后大力拍打好几下。 “真是个好人啊,你!”他又说了一遍。 [我是好人吗?]少年很不解。 [老板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 津岛修治被太宰治打发到图书馆了。 书店的书不全面,时下流行的书没有几本是好的,总之津岛修治不屑于看,太宰治问他想要看什么,得到答案后给了他两个选择:“你可以去博物院或图书馆。”他说,“年卡给你。”他早就准备好了。 “除了这两地方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去的吗?” 太宰看似思索了一会儿说:“东大?”是他的母校。 “哎,学校?”津岛修治兴致缺缺,他现在的表情要生动多了,说是生动得过分也行,光是笑容就能笑出几十种,每种含义不同,受众也不一样。 太宰治的表情要简单多了,单一近乎坏死,就是笑啊,哪有那么多弯弯绕。 [笑容是面具,是表达喜悦的形式。] “学校就太无聊了。”津岛修治说,“那些老师讲得内容都千篇一律,很多是我不需要知道的,而需要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他不觉得自己明白天体运转的规律有什么意义,至于新型号水稻的培育又是农业科的人应该知晓的,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既定工作,社会才能运转。 “文学课呢。”太宰治又问,“想去听听吗?” “听其他人的解读方式吗?”津岛修治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又有什么必要去管其他人的。”他拖长声音撒娇,“而且,我跟你学还不够吗?” [我又想到寂小姐了。]太宰治苦恼地想,[真麻烦啊,这孩子究竟是像我还是像她?应该说两者都像吧。] “跟我学是肯定不够的。”他最后只说了这句话,就把两张卡给津岛修治了。 津岛修治没有拒绝博物馆与图书馆,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认为自己的知识储备超越了成百上千年中哲人思想的总和,他对知识还抱有最低等级的敬畏之心。 太宰很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大门落上,屋檐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两封信,一封是种田山头火寄来的,还有一封是O先生寄来的,他当然选择先看O先生。 [咦?]他眼睛睁圆了。 [我像是发生什么事的模样吗?]他想想自己所发信件的内容,提示是没有的,文笔也承袭一贯的色彩,用理性来分析,那是一封无懈可击的信件,或许只有赖直觉以生存的生物才能意识到不对。 [他是那样的吗?直觉笨蛋?] 太宰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曾经遇见的直觉系都不是好相与的,他好像也不太善于应付他们,故而他的朋友大多拥有这一特质。 于是他忽然想见O先生了,这一冲动却在下一秒被自己打破。 [O先生是幻想朋友啊。]太宰治心想,[那是不能存在于现实的。] 孩子小时候都会幻想出一个朋友,陪自己玩耍,陪自己学习,从另一角度来看,幻想朋友的出现多是由于孤独,在太宰治童年时,早熟让他不屑于“朋友”存在,那时候的他跟津岛修治一样,无畏无惧,把自己从人类籍开除了,但长大之后才知道这只是另类傲慢与愚蠢的体现而已。 [不过O先生的建议是值得推敲的。] 太宰治把脑海中的一些画面串联起来。 [在横滨时,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小孩子。] …… 5月10日 正午 “我给你们干净的水,保质期内的食物、大量的药品还有少量的枪械,你把最后一把钥匙给我怎么样?”他怀着真诚与善意同贫民窟的孩子们交易,眼角的余光也在打量这群人,都是未成年,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但这里的孩子缺乏正常的营养摄入,会长得矮点,他的实际年龄大概有十五六岁。 更多都是十岁出头的萝卜头,手上端枪的人不少。 吸引太宰治注意力的是他们的穿着,旧衣服是旧衣服,却都浆洗干净了,而不是破烂的布条,这与常见的贫民窟儿童组织不同,人只有在拥有余裕时才会在乎穿着打扮,显然这群孩子活得不错。 [总要有原因的吧。] 他又看被推出来站最前方的孩子,其他人以扇形簇拥在他身后,挤啊挤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挡住。 “我们才不相信大人的交易。”有个孩子率先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有钥匙。” “应该胁迫他们,把物资交出来。” “他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竟然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了。] 太宰治的眼珠子转动,他无视了其他的孩子,只盯着最前面的一个,那人一直是沉默的,什么话都没有讲,可能在倾听,也可能在思考。 善于倾听的人往往是没有主见的人,随着群体的意志而行动,但太宰治只花了一秒就断定这孩子不是的,他有自己一套想法,更有自己一套行为准则。 [他是自发性把其他孩子挡在后面的。]太宰治想,[这是保护欲吗?把自己当作一堵墙,可以隔绝一切危险,不管怎么样,守护的欲望是完全自发的。] “怎么样?”他像是没听见那些无城府的讨论,对橘色头发的孩子说,“考虑一下吗?” 橘发的孩子还没说话,就被身后人抢白说:“你是哪个组织的?”似乎很老练。 “哎呀。”太宰治像没听见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东西我已经带来了,你要先看看吗?”他租了几个人帮他搬物资,有森介绍,找来的人都比较靠谱,而他们也都觉得太宰治是黑手党组织的高层,不敢忤逆他。 他自说自话打开了盒子。 跟太宰治说的一样,都是不错的东西。 “他们的人不多。” “直接抢吧。” “中也,动手怎么样。” 有目光短浅的孩子已经在喊了,于是太宰治知道,橘色头发的孩子叫“中也”,他一定拥有强大的力量,很有可能是异能力。 “别傻了。”中也忽然开口了,“他跟我们没什么仇,钥匙我们留着也没用,那就给他好了。”他老气横秋,太宰治从他身上看到了点儿老牌黑帮的色彩,又因为孩子年龄小而显得格外有意思,“就算把他打一顿,对我们也没有半点好处,想要长久地过下去和平是必须的。” 他对太宰治说:“我把钥匙给你,你把那些东西留下,但如果你出尔反尔,我就会让你后悔。”说到这份上他还只是放狠话,没有动用异能力。 “不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异能力吗?”太宰治问,“放狠话要连同武力威胁一起才有用。” “哈?”那孩子说,“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暴露自己的异能力?”语气像是在跟白痴对话。 “中也”让一些孩子检查物资,看有没有以次充好,太宰随便他们检查,他又观察其他孩子的表情,发现很多人是不服气的,他们想要给成年人一点颜色瞧瞧。 [简直像是忽然得到大规模破坏性武器的小朋友,迫不及待向全部人彰显自己的力量似的。]他哑然失笑,还真是一群小朋友啊。 很多小朋友不服气,不服气是对“中也”去的,小团体总会这样,于是太宰又猜测,橘色头发的孩子一定受到过其他人的恩惠,而且是大恩惠。 他玩心大起,问“中也”:“你的保护欲望是与生具来的吗?”他说,“你想当个英雄吗?” “中也”愣了一下,像被戳穿了心事,勃然大怒说:“要你管!” “唔。”太宰治说,“你可以去借点磁带,《七武士》很好,黑泽明笔下的英雄是我见过很好很典型的英雄,你绝对会喜欢的。” 然后他就拿着钥匙被恼羞成怒的孩子赶走了。 等太宰走之后,中原中也回头问年纪最大的孩子:“谁是黑泽明。” 这里的孩子受教育程度都不高,于是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是谁。 [像人的神明,与像神明的人吗……] …… 回忆结束。 太宰治打开第二封信,是种田长官寄来的。 /太宰先生敬启: 我先前同先生说过,手下正有一部门在筹办,如今已颇具火候。本部门的性质较为复杂,一言以蔽之乃是管理监测异能力者的部门,眼下进入异能力爆炸时代,种种超越寻常人力的事件并非普通军警能解决的,非常时间需要非常应对手段。 诚邀太宰先生进入此名为“异能特务科”的机构,我相信夏目老先生的推荐人员,也相信太宰先生的能力。 种田山头火 敬上/ “哎呀。”太宰捂住自己的嘴,真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邀请。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复,即便是对他来说,是否参与其中,是否要加入一个机构,甚至执掌(不用怀疑,他明白种田的未尽之语,更清楚自己的功效),都不是能轻易决定的。 他得中和多方考虑,而这些考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的。 于是他抽出一张纸回信。 /兹事体大,还容我思考一二。/ 随即把纸条塞入信封里。 “叮咚——” 手机界面忽然亮了,太宰匆匆扫过一眼,发现是新闻版。 #横滨诱拐案件再起# #受害者为儿童# #警方介入调查# 窗外吹来一阵风。 桌上的纸,哗啦啦地响。 第119章 国立电影资料馆。 中原中也抬头凝视这栋四层小楼。无论出产了多少庸碌的赝作,电影都被恒久地列为艺术的一种,跟绝大多数的艺术品一样,作品存在的时间越长价值就越高,馆内藏了不少历久弥新的旧作,即便是为了衬托他们,建筑物本身也不能庸俗化,于是国立电影资料馆就采取了洋楼的建筑模式,听那些从未经历过明治维新的青年人说,它仿造鹿鸣馆而建——讲白了就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兼具英国韵味。 这些中原中也都不明白,他诞生时间太短,又处在不大高明的环境里,身边人都是些孤儿,能够认几百汉字已经不错,谈到意大利他们只知道黑手党,知道西西里岛,却没听说过达芬奇。 但中原中也知道美丑善恶,明白渺小与壮阔,他居住在灰扑扑的矮垣内,看擂钵街的大坑洞,有时却也会透过铁丝网眺望壮阔的大海。 “啊。”他仰头看这栋建筑物。 [还怪好看的。] [就是有点小。] 前几天他跑商贩那里买本书,当然不是用羊的物资换,而是中原中也自己搜刮来的钱。商贩年纪不小,戴副小圆眼镜,姿态儒雅,他主要贩卖药品与防护用具,书只是顺带的,或许也就中原中也会来他这里买书吧。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小孩儿是来买防毒面具的,恰巧一本书压在堆得层层叠叠的头盔下,他也不知看到什么,将那本书扒拉出来,封面是全黑的,在一片漆黑下用白色小印刷体写了两行字。 “往后,别在黑暗的夜里等我,你独自怀着痛苦的希望,在清晨的第一缕霞光闪出前,请别点亮烛光。” 他还没读出来,古怪的语调偏偏传进耳朵里,小圆眼镜说:“这是本诗集,从俄罗斯来的。” “……”中原中也没说话。 “感兴趣吗?感兴趣的话就拿走吧。”小圆眼镜说,“反正内容我都倒背如流了。” “喂。”中原中也喊了一声。 小圆眼镜看他。 “谢谢。”他扭捏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关于书本的交易就延续下来了,在羊之中,中原中也无疑是最奇怪的那个,其他孩子就算是手头有余钱也会全部贡献给游戏机厅与小钢珠,他也会去那里玩,但更多时候却愿意拿钱换两本好书,找来的书大多与神话相关,偶尔也会有小说与诗集。 就像能从文字中探寻到自己起源一样。 他格外喜欢英雄人物为主的小说,小说有日本的,有西洋的,无论是手持长刀的武士,还是玩转左、轮枪的西部牛仔,以流血为结局守护他人,脊背直得像青松像山峦。 也说不上是憧憬还是其他,反正他很喜欢这种主角。 “喂。”最近去拿书时,他踟蹰了很久,站在原地磨蹭,就算是小圆眼镜也看出他有话要讲,叹口气问:“中也有什么问题吗?” 中原中也问:“黑泽明是谁。” 他得承认的,在横滨贫民窟,眼前的男人是他所认识的最博学的人,要是小圆眼镜都不知道黑泽明是谁,肯定就是那个黑手党人坑骗他。 “啊。”小圆眼镜愣了一下,“黑泽明先生啊。” [他果然知道。] “是个大导演。”小圆眼镜沉吟道,“不过死了很多年了,他是二十世纪活跃的导演,是日本的瑰宝。”他说,“中也的话应该很喜欢他拍的电影吧。” 中原中也对黑泽明更好奇了,不只是奇怪的黑手党人,小圆眼镜都觉得他会喜欢对方,原因是什么。同时,他心底还怪不服气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哪种,我这么好看透吗? “中也想要看他的影片?”小圆眼镜开始自说自话了,“网上肯定能找到,但横滨的信号实在太差了,除非你来我这里看,但时间又太长,我可没时间管理孩子。” “碟片的话都是古早以前的,想要找到合适的放映机就跟找放黑胶唱片的留声机一样难。”他说,“啊,有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国立电影资料馆今年还修复了《影子武士》的原片,画质比以前清晰多了,你要想看的话,就去那里看吧。”他撕下一张白纸,刷刷刷写,“吶,地址。” 东京都中央区京桥3-7-6 中原中也不屑地想:[开什么玩笑,为了看老电影跑到东京,什么蠢事,我怎么会做?] 结果还是来了。 决定存在的事实是,中原中也总是为了些莫须有的坚持,做些自己都知道愚蠢且没必要的事。 …… 横滨到东京很简单,列车行驶二十几分钟就到站了,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出横滨,异能力让他无所畏惧,但说不对繁华的大都市感到好奇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站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玻璃门看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他惊讶地发现,东京的海与横滨的海又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同样的海水,却因为看的位置不同,而显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来。 横滨的海怎样?它是平静的,客轮运载着沉甸甸的物资从远处驶来,一些巨轮保留原始的大烟囱,当他们驶向远方时,会在天空中留下一道蜿蜒的白烟,海鸥绕空中的白带子盘旋,这里的海忙碌又静谧。 东京的海又是另一种样子,他出门很早,以至于太阳尚未升至最高点,在东方斜斜地挂着,初生的太阳缺乏热度,但光线,总是明亮的。他看灿金色的碎片透射在大海表面,给蔚蓝的海镀上一层光亮的膜,太阳在远方,大半球体沉在海面之下。 生命、波涛、阳光、与海。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湛蓝色的瞳孔里盛满大海。 他没有手机,寻找电影资料馆略有难度,照着地图走,总算在下午找到了矮层建筑物,这里是预约制,没有预约不能进去,但对拥有异能力的他来说,潜入是小菜一碟,门口看守的保安没发现他,就让人遛走了。 进了一楼大门后再也没有人关注中原中也,穿警服的人手持报纸,坐在木架子前打瞌睡,他们形同虚设。 [黑泽明在哪一层?]中原中也分不清路了,他想电影的历史并不长,总能在书架子上找到对方的作品,哪里想到才走到第二层就看见了黑泽明三个大字。 他先遇上了一堵照片墙,贴了许多黑白照片,有些是彩色的,但太少了,再多看两眼发现那些人分明是同一个,只是年纪不大相同,大多戴着黑墨镜与渔夫帽,在片场指点江山。 “这就是黑泽明啊。”他不由说出口。 其实中原中也挺唾弃自己的,只是个黑手党跟自己说了人名,他竟然就从横滨专门跑到东京找影片看,从这角度来说他完全输了,着了对方的道。 “你不认识黑泽明吗?”悦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回头看见一孩子,比自己稍微高点,打扮就大不相同了,中原中也穿其他人不要的旧衣服,其实不大合身,袖子比胳膊长了一截,浆洗得干净是一方面,却总有线头调皮地跑出来,他人一看就知道,穿这身衣服的孩子并不富裕。 另一人就不同了,他穿小皮鞋,熨烫笔直的衬衫还有西装外套,整套衣服又新又合身,是定制的,中原中也看他,就觉得心头一阵不愉快。 [哈,小少爷。] 他其实对有钱人家没有恶感,中原中也不在乎那些事,但看身后的人,姑且称为津岛修治吧,他就是觉得不喜欢,不愉快。 可能是他的笑容太假,可能是他的声线太丝滑,可能是他端着的样子太装模作样,也有可能是差几厘米的身高,他发誓自己很不喜欢身后的同龄人,如果在横滨贫民窟遇见他,而他又恰巧装模作样地挑衅自己,中原中也发誓一定会打断他的鼻骨。 “你竟然不认识黑泽明吗?小矮子。”津岛修治口吐恶言,“那你应该多看两本书。” 小矮子、多看点书,每句话都精准地踩中中原中也的怒点,他火气顿生,堪比爆发的火山:“你说什么你这个臭小鬼,叫谁小矮子啊!” 津岛修治没说话。 “咳咳。”刚才手持报刊的警察回头了,他终于不打瞌睡了,刚才中原中也看他,发现他虽装模作样地拿报纸,头却一点一点的,陷入酣睡已久,可能是中原中也的吼声打断了他的睡眠,男人看了他一眼,很不赞同的样子。 中原中也消声了,他忽然发现,资料馆内是那么安静,以至于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再一回头,发现惹人厌的小鬼不在了。 [嘁,那家伙。] 他很快将插曲忘至脑后,重要原因是惹人厌的小鬼失踪了,起码他挑选完了影片还没有看到人,中原中也拿了修复版的《七武士》,那天黑手党人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这一版本是几年前修复的,比不上现代大荧幕侵袭,视觉效果也勉强够格,小圆眼镜的形容是“修复版勉强能看”。 排列满影碟的书架后是放映装置,一言以蔽之就是个人电脑,一个人一台,陈列了几十上百台,这些电脑是专门用来看电影的。 每台电脑前有桌板,桌板上贴了纸条,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大概是编号以及预约座位流程,他忽然知道这里的电脑也是需要预约的,不能随便乱坐。他有点心虚,左右看看,又觉得这里的人实在太少,细数不超过二十,大半桌子都是空的,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坐到眼前的椅子上。 戴上耳机,影片的节奏不快情感渲染却特别好,没看十分钟他就被拖入了意境中,谁知道等进度条拖到15分钟时,耳机却忽然被摘下来了。 [哈?] 他回头,又看到让他讨厌的人,当即就怒了,压低声音嘶吼:“臭小鬼你做什么?” “喊我臭小鬼,你自己也只是个臭小鬼吧。”津岛修治比比身高说,“你甚至长得还没有我高,更何况。”他对桌子上的编号努努嘴说,“这里可是我预约的位置,你明明坐在其他人的位置上却还对主人吼,简直就像是没有礼貌的小狗一样,看到人就汪汪汪叫个不停。” 中原中也陷入了纠结,一方面他对于自己抢占了别人的位置感到十分愧疚,他的道德心实在不像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但另一方面津岛修治的比喻又让他十分不满,他的拳头又蠢蠢欲动了,什么时候同眼前人的脸颊亲密接触都是很有可能的。 最终他觉得自己理亏,含恨忍下了对津岛修治的愤怒,说声“把位置还你”,就准备退出碟片换个地方看。 结果身后人并没有放过他,也不让他走,津岛修治拉了别的凳子坐到他边上耳语:“想换个地方看影片吗?但看你的样子估计连出入这里的门卡都没有吧,如果我叫警察来的话,你就要被劝出去了,还要录影留记录,这样以后就像是想要进入资料馆都要被盘查,那就太糟糕了不是吗?”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你怎么知道。” 津岛修治只用恶心人的笑脸对他:“猜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中原中也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人的答案不让他满意,那就算是在馆内制造出噪音他也要狠狠揍人一顿,从遇见同龄人开始他的怒火就一直在线,拳头蠢蠢欲动。 [怎么会有人,头一次见面就遭人厌?] 他初次明白,讨厌人到骨子里是种什么感觉。 “《七武士》吗?”津岛修治却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回答,“我还没有看过这一部,一起看吧。” [啊?] 中原中也的表情很扭曲。 津岛修治在主机上多插了一个耳机孔,一台电脑正好可以承载两架耳机,他半戴耳机,一边耳朵落在外面,看中原中也还呆着没有动,嫌弃说:“盯着我看做什么,你在做眼部运动吗?” [啊???] 他额角接连爆出两个十字:“你在挑事吗?” 津岛修治又露出了恶心人的笑容。 [我确定了,他天生欠抽。] 中原中也气愤地戴上耳机,只希望影片情节可以冲淡他此时的厌恶感,好在他是个比较容易被转移恶性情感的人,不是很记仇,看着看着就深入了影片里。 《七武士》讲述了一场非常日本式的战役,七名武士代表其中不同的精神,其中有一位叫做菊千代的是冒牌货是农民出身,自大且鲁莽却能奋不顾身保护百姓,杀敌时舍生忘死。 中原中也看得目不转睛,他看得不仅仅是菊千代,还有其他人,他对笑得虚伪的黑手党人没有意见了,因为这真是他看过最好也最喜欢的电影。 [好厉害。] 他的语言太贫瘠了,中原中也如是想到,在面对杰作的时候只能想[好厉害]。 “啊,就是这样啊。”津岛修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因戴耳机,身边人说话声也不大,听得不是很清楚,中原中也从中察觉出某些他不喜欢的情绪,就侧耳倾听他的高谈阔论。 “在日本确实能杀下很高票房吧,尤其是在那个年代。”他说,“所谓的’日本式英雄主义’就是《七武士》吧。” “日本式英雄主义有什么问题。”中原中也不愉快地回问。 “问题是没有问题的。”津岛修治说,“不过放在现代或者说放在阴谋面前,《七武士》等级的暴力就是被人使唤的狗吧。” “被人戏耍得团团转,会由于道义、友谊、莫名其妙的守护欲望而被趋势,武士是家犬,浪人是野狗。”他恍然大悟说,“你是汪汪叫的小狗,会热爱自己的同类好像就能说得通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了,他以肉眼看不大清楚的速度出拳,正中津岛修治的右脸。 “!” 小孩儿身体的落点精准地控制在坚硬的瓷砖上,他没有飞太远,更没有把书架撞塌,除了发出巨大刺耳的声响以外什么都没有。 “疼疼疼疼疼疼疼——”津岛修治只觉得自己的背疼肩膀疼脊椎疼哪里都疼,他全身上下的骨头架子都在咯吱咯吱作响。 [失策了,小矮子有异能力是肉眼可见的,但他的异能力究竟是往哪种方向却不太清楚,现在可以确定他的异能力是暴力的,而且是相当出类拔萃的暴力,这样的实力,果然是从贫民窟里活下来的吧,也难怪没有身份证明需要偷偷溜进资料馆。] [贫民窟里还能诞生有英雄情结的人物吗?] “怎么了怎么了?”馆内的摆设警察终于坐不住了,他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电影资料馆里斗殴,此情况闻所未闻,但津岛修治还躺在地上没有起身,而中原中也已经放下耳机往门口冲了。 他速度太快,哪里是年迈的警察能够追上的。 一溜烟冲出了资料馆,身后也没有人追他,但这些中原中也不知道,他跑啊跑、用上了异能力,跑得就像是一阵风。 “该死的!”他停下来了,距离最近的地铁站只有十几米,再越过一条街就能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想到了津岛修治的脸,那是张怎样的脸,精致可爱的,秀美的,让人生厌的,他想要以拳吻之的。 中原中也花了几分钟梳理自己凌乱的想法,关于为什么打一见面他就对不曾交换姓名的人怀有敌意。是的、没错,他剖析了自己的内心,敌意并不是从对方挑衅开始的,而是从打一照面,他看见津岛修治的第一眼。 那是什么感觉,像蝗虫遇上蛙,蛇遇见鹰、长颈鹿碰上非洲狮,渡渡鸟遇见了人类。 厌恶感是刻在基因里的,而天敌间的打压关系却不存在,很多年之后中原中也惊觉他对津岛修治的厌恶感从何而来,那是非人类刻在灵魂深处对成为人类的向往,公平、正义、忠诚、克制、名节,他打心眼儿里想成为那种人,但由于体内不定时呼喊咆哮的荒霸吐,在短暂的童年时期中每一次运用自己的异能他都要提醒一遍:你不是人类。 但是津岛修治,从生理构造与基因学的角度来看他无疑是人类,但他身上却从来不具备人类的美德,中原中也想要保护某些人类,而他一个都不想留,骨子里尽是对生命的厌恶与对自我的嘲讽,他期待别人死胜过期待他们生。 有了根深蒂固的对立,从开始遍两看生厌就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 “走吧。”中原中也花了一段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思,最后还是先决定结束一日游回到横滨,他也知道自己还会来,为了黑泽明的其他作品。 希望不要遇见该死的臭小鬼,他想,下次我会打掉他的门牙。 …… “啊。”津岛修治的心情还不错,就算他挨了一拳,扭开门时太宰治恰好在里面,他看津岛修治高肿的半边脸,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太稀奇了!]他几乎是在啧啧感叹,[我小时候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过。] 他指指自己的半边脸问津岛修治:“怎么回事?” 小孩儿以轻松的语调回应:“撩了一只汪汪叫的小狗,被他咬了。” “啊。”太宰治才不会问:那为什么不是咬痕,他感叹说,“那你为什么要撩他。” “因为我讨厌他啊。”小小年纪吐出话的语气却轻柔得像抚摸情人柔韧的身躯。 “我讨厌他讨厌得想吐了。” [我最讨厌的人之一,便是自以为是的愚蠢英雄。] 他没头脑似的对太宰说:“其实我预约的是其他桌,但只是跟他打了个小谎,他就信以为真了,真的想把位置还给我,所谓狗的忠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太宰却回答:“不一定,或许只是他更愿意相信别人,从来不以谎言揣测,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他说,“真诚的人往往如此。” [哎,傻透了。] …… “中也!中也!中也去哪里了!” “快来救救我啊,中也!” 第120章 /可爱的O先生敬启: 哎呀,很抱歉用可爱作前谓,恕我语言太过贫瘠,接到前封信后实在无法生出其他想法。眼下我正正坐在阳台的小桌后写信,东京的太阳实在很好,而我住所的日照权也没有被侵犯,暖洋洋的光照在背上,右手是杯咖啡,香味很盛,闻后连同心情也变轻松了。 先说我的决定,我准备写新作品。有人说“艺术源于生活”,我愿举双手双脚赞成,如您所见,我曾写的文字都是从日常中来的,譬如被世人称为疾病叙事的那些,还有感伤情怀、悲剧美学,称呼太多也不一一罗列,说到底就是些爱情悲剧,我是这么理解的。还有散文,那些散文、诗歌,不用怀疑,主人公的情绪便是作者的情绪,文字表达的内涵就是我心中的想法,从这角度来看,我人似乎也透明化了。 但作品总归不是想写就能写的,需要灵感需要契机,前些日子近观了一出凄美复杂的爱情惨剧,说复杂是由于参与者太多,而惨则说每一人的下场,倒不是说此剧有警示作用,只是我觉得很美,又很受感动,便决定用文字记录下来。 更关键的是另一则作品,我猜自己从一年前起未有产出,也与这作品息息相关,至于以前写的文字,是纪念、是追忆,是人死后的回忆录,当我想写的都写完后,便弹尽粮绝,再也不知如何下笔了。 我还以为自己江郎才尽了,只不过才尽来得太突然,近几年又过得太浑浑噩噩,以至于我连自己想要做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都不清楚了。 大约在几天前,我终于看清楚了,破除迷障花了很久,而云雾散开往往只需一瞬,你就当做是愚人睡梦间呓语,姑且一听吧。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什么是英雄,又应该怎样成为英雄。 他人看了大概要笑出声来,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写作是爱好,但除了写作之外,就不知道干什么了,我听老师说人最好找个梦想,于是就借用别人的梦想。 不是经常有这种事情吗,父亲的理想是成为正义的使者,儿子很崇拜父亲,于是也理想成为正义的使者,我的性质大概也如此吧。 我过去有个大朋友,这个过去可以追溯到遥远的童年时代,我把他的目标当作自己的目标,把他未尽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业,并为之努力奋斗,结果我成功了,毫无疑问。 现在我又不知道做什么事情了,可能是把他的工作做得太彻底,又可能是社会不一样了,不需要我那么做了,于是我开始追求梦想,不是说没有梦想的人是行尸走肉吗(笑),我想要有灵魂,当活着的人类。 可惜的是,社会不需要英雄,我是说、社会变得不同了,它是完整的、真实的,人是多面发展的、成熟的,社会不畸形也不扭曲,就不需要悲壮的孤注一掷的英雄,用鲜血与生命唤醒人,完成史诗类的宏大叙事,说到底,除非特定的历史时期怎么会产生一人崇拜,又怎么会能被单一人类所拯救,因为不能,所以英雄的格局就变小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想成为的那类英雄是不存在的。 我无聊度日,写写作品,解决常人无法解决的案件,给自己找点乐子,没有了阿宏的梦想,我就没有梦想了,于是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并不清楚英雄的定义是什么,对真正的英雄人物来说,拯救千百人的姓名与营救卡在树槎丫间的猫是完全相同的。 生命没有贵贱,善举也没有。 觉醒大概是一瞬间的事情,契机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孩子。 我决定推翻之前跟你说话,他跟我很像,又跟我很不像,悲剧的部分是相似的,我回首自己的过去,只能看见两三点熹微,更多却是浓重的黑暗,我问自己:你觉得那些黑暗应该在另一个孩子身上重现吗? 我不那么认为。 我把他从家里带出来,因为那对他来说不是家,而困在里面被条条框框束缚只会更糟糕,我无法忘记他把自己关在小门内呕吐的样子,这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啊,原来我也会有同情心啊]当时我这么想。 更进一步的思考,我同情他就像是同情我自己,我试图拯救他,就像是希望拉住过往的自己一样。 可惜我失败了。 他变得更加糟糕,那或许是必然的,但我加速了这一进程,我也意识到,我不具有足够的力量感化他。 那我应该放弃吗? 有很多个瞬间,我想那么做。 结果我还是意难平。 倘若被身边人知道此番心理活动,大多都会感叹“你还会意难平”啊,是打心眼儿里地感叹,我其实也在想,自己会如此吗。 结果,是的,我会,我挂心于那个孩子,我重视他超过我自己。 打我认识到这一点起,世界忽然就变得不同了,阿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英雄是不分大小的,你可以拯救一个世界,也可以拯救一个人”。 只救一个人的英雄算是英雄吗?我不知道。 只是我想救他。 也在救我自己。 D/ …… 津岛修治发现,他的监护人变得不同了。 [到底是态度不同?还是其他?我也说不大出,或许是他与我交流的时候更舒展了,不再藏着掖着,绝少露出招牌的神秘微笑。] 行动上还是一如既往,写他口中拙劣的文字,与楼下咖啡馆的美貌女侍搭讪,偶尔处理事件做推理,(他像福尔摩斯一样自称咨询侦探)。他并不限制津岛修治做什么,去哪要跟自己一起,只是会当来两人都在时,一起读好书,交流心得。 他们一起看《影子武士》,同样是黑泽明的作品,津岛修治说:“在历史洪流下,个人的力量是没有用的。”影子武士很蠢。 太宰治却笑着说:“我却觉得挺有趣。”他讲,“世界能改变,是因为蠢货很多。”他眼角的弧度变得很柔软,“我还挺喜欢这种人。” 津岛修治抬头看他,用一种很奇妙的,仿佛头一次认识太宰治的神色,他的眼睛像是在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种人啊”。 “说起来。”太宰治说,“有人委托我去追查失踪事件。” “什么?” “失踪事件。”太宰治解释,“儿童失踪事件。”他在平板电脑上指指点点,“闹得太大了,警察都无法收场。” “失踪地点扩散了,一开始是港口附近,也就是横滨,上个月弥漫到神奈川一带,最近的话,东京都内也接到了几次人口失踪事件的报告,数量还是正常的,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失踪,但谁都不能保证它们与之无关。”他给津岛修治看屏幕,“从范围来看,有扩散到东京的可能。” “儿童拐卖。”津岛修治说,“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 “用途很广泛哦。”太宰治对他笑了一下,“佣兵培养、器官培育、买卖,运气好的话还能淘到有异能力的稀罕货,听说孤儿院中有身具异能力的孩子,大多都会被带走。” “啊。”津岛修治说,“这种生意应该绵延了很多年吧。” “从古至今。”太宰治说,“真要说的话,最近的人口中转点就是泰国吧。” [嗯……人口拐卖啊。] “那你准备调查吗?”他问。 “已经开始准备了。”太宰治回答,“明后天的话,我想先去横滨一趟,那里应该会有些痕迹吧。” “说到底,如果是把人装在集装箱里运转到国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那里吧。” 政府都无法管辖的法外之地。 …… “中也、中也!” 自中原中也从东京回来已经三天了,前两天风平浪静,羊是个还未成规模的自卫组织,除非是驻地被攻击,一般情况下内部相当松散,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这里可以用打小钢珠与小偷小摸行为取代。 无组织的松散导致无法探寻个人踪迹,对他们来说两天不见人是很正常的,醉死在路边也很有可能,在垃圾桶里酣睡也很常见,禁酒令对贫民窟的孩子来说是一张废纸,他们太早就感受过成年人式的纸醉金迷。 中原中也是个大方的首领,是的,他就是羊的首领,其他孩子是这么推崇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视保护人为天职,却从来不把所有人圈禁在自己的范围内,若有大人知道他的管理方法一定会摇摇头说:“你太宽容了。” 但没有大人说这句话,所以中原中也意识不到。 他在读书,书是回来路上买的,东京站内有书店,书面向旅客售卖,他就路过开放式书店,多回头看了一眼,就瞥见了黑泽明三个大字。 鬼使神差买了那本书,甚至不知道内容,是黑泽明的作品观还是他的传奇一生?还是他的回忆录?买了就买了。 最近两天他一直在研读这本书,好在内容不是很烂。 “中也!中也!”又听见同伴的大呼小叫声了,之前还很远,现在却很近,中原中也猜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比如有人跟他们抢地盘,他们偷盗时被黑手党人发现收拾了之类。 后者出现了几次,他不是很想管,却碍于情面不得不管,黑手党不接受挑衅,被发现偷了他们的东西,结果无非是胸前开三枪扔进横滨海里。他不会眼睁睁见着羊的人沉海,就要帮。 “什么事?”他从房顶上跳下来。 “香卉失踪了。” “平太也失踪了。” “他们俩?”中原中也说,“是不是喝多倒在垃圾桶里了。” 这事情有前科,香卉十四岁,属于互助组织里年纪最大一批,她头发是橘色的,脸还算可爱,却偏喜欢暴露的成人打扮,中也见她画厚重的紫色眼影,穿渔网袜——香卉攒下来的钱多用于买它们,偏偏横滨贫民窟里流通的货不好,以至于她穿上后廉价感更盛。 平太喜欢香卉,是真心喜欢的那种,但他们俩的关系不是中原中也能理解的,他听说香卉为了钱做雏妓,后来也自己看到过,平太好像不在乎,还是会保护香卉,让她在酒场上不受骚扰,有余钱会给她买粉红色的串珠手链,还会去换才烘烤出炉的纸杯蛋糕给她。 香卉说自己喜欢吃甜的。 但她一次都没有收过纸杯蛋糕。 香卉说粉红色串珠手链太土,却也收下了,她从来没戴过,其他人不知道她把串珠手链收哪里,有些人说她扔掉了,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却也不想太过探究。 “不是的。”来的人急切得说,“有人看见她从酒局里出来了,就是前天晚上。” “然后?”中原中也说,“前天晚上出来的,昨天今天去哪里了。” “不知道。” “她从酒局里出来,平太跟往常一样站在酒吧的后门口等她,酒保说他们是互相搀扶着回来的,回来着回来着就不见了。” “不见了。”中原中也重复一遍说,“也许去做别的事了。” 从刚才开始一直很急切的孩子忽然爆发了:“不,绝对不可能!”他说,“最近这一带失踪事件频发,我们说好每天要互相联系一次,他们不可能与所有人不联系,更何况……” “等等。”中原中也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做失踪事件频发?”我怎么会听说过?吉次郎一愣,连蓬勃的怒意与焦虑都跟着一起凝固了,他嘴巴开合好几次,还是决定由自己来说这件事:“从半个月前开始,贫民窟里就失踪了很多人。”他苦涩地说,“都是20岁以下的,一开始四五岁的孩子居多,后来年纪大的孩子也开始不见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中原中也机械性重复。“我们觉得,没有人敢拐卖羊的人。”吉次郎诺诺说,“其他人的失踪跟我们关系不大。” 中原中也的后槽牙卡在一起,咯吱咯吱作响,却没有说话。 他是个聪明人,很容易明白了吉次郎的意思,他们自恃组织武力够格,不会有他人进犯,便干脆把消息向中原中也封闭了,免得他上街溜达时听见他人悲愿,连带着被说动多保护几个人。 其实中原中也不会,他固然是羊的良心,却没有博爱至此,相反他的暴力性在黑手党组织也出类拔萃,如果他知道失踪的情报,就会把羊的人聚集在一起,看护他们的安全,而不是盲目扩大自己的保护圈。 他也没叹气,只是把双手插进兜里:“失踪地点在哪里?”他问吉次郎。 “我、我带你去。” …… “侦探会接小案件吗?”津岛修治问,他们已经到横滨了,站在一条横跨南北的大路上。 “偶尔。”太宰治说。 他们面前是康庄大道,左侧是铁丝网与灰扑扑的矮楼,右边是天空树与电视塔,津岛修治第一次来横滨,却不妨碍他联想到东西柏林,于是他问太宰治:“会有人挖一条地道,连通城市的两端吗?” “事实上。”太宰治说,“这里不禁止通行。” “连身份证明都不需要出示吗?” “连身份证明都不需要出示。”太宰治伸手指向灯柱说,“但右边的城市有监控,有军警,物价不低,跑进商店后如果偷了东西就要被通缉。”更重要的是,“野狗在垃圾堆里呆久了,就不想从巷子里出来。” “人在龟壳里缩久了,也会变成胆小鬼。” …… 三天前 夜。 平太抓着香卉在街上飞奔。 他是贫民窟常见的少年,小平头,身上有刀疤,可能有枪孔,但他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 平太的身材很单薄,一个人但凡从小挣扎在垃圾堆里与野狗抢食,都会跟他一样,好在他的个子很高,穿上有垫肩的外套后甚至有些魁梧,香卉帮他找了布料,一层一层缠在腰上,以充实空荡荡的外套,现在他看上去再也不像是瘦弱的稻草人,而像黑手党人的预备役。 他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也是那样,加入一个黑手党帮派,尽可能地向上爬,起码不要死得太早,如果他死得早了,不法收入的唯一受益者就是香卉。 “你发什么疯。”香卉也听见他说话了,作为回报点了根烟,并且把烟圈全吐到平太脸上,少女其实不太会抽烟,她只是把烟草藏在裙子里下,在必要场合做出老练的姿态,为了吐出烟圈,她咳嗽了很久,以至于平太不得不拍她的后背,给人顺气。 “自己挣的钱自己花,我不欠你人情。”她说,“你的钱养你自己,我的钱养我,不是很好吗?”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谈好了,下个月就到这家店做女招待,他们就喜欢我这种年纪轻的,到时候也能从羊里退出去,你找个工作,我们都出去了,刚刚好。” “你要退出羊?”平太惊讶极了。 “要不然?”她没好气地说,“我16岁了,放日本其他城市都能结婚。”其实她才14,最多15,香卉对外一贯宣称自己16,她渴望自己成为年就最大的一个。 她骄傲地宣布:“老是让个一点点大的小孩儿保护,丢不丢人,成年人了,就算不能肩负起责任也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她比了个高度说,“中也的身高比我还矮,他就是个小孩儿。” “那群人有脸,我没有。” 她其实与中原中也交集不多,但前几次羊跟其他组织抢地盘,她也受到了切实的好处,甚至在酒吧里工作,别人都会因她的归属而尊重两分,从这角度看,香卉无疑很感谢中原中也,不过她是大姐头性子,也讨厌一直被人罩在羽翼下。 她给中原中也送过几本书,还有点新鲜的牛奶,没说超过五句话,以上就是他们的全部交集。 从此方面看,她很看不起羊里面年纪一把大的其他成员。 平太没说话,其实他希望香卉一直呆在羊里头,中原中也年纪小是小,异能很强大,而且他重义气,再过几年就能在贫民窟威震一方了,倘若香卉一直在组织里,肯定能受到庇护,但他知道对方的性格,更知道她不会答应。 “就这样吧。”香卉说,“我要去工作了。” “我、”平太出声叫住她,“我被雇用在酒吧门口看门。”他很局促,“是侧门。” “行。”香卉说,“结束后我来找你。” 他们本来应该一起回家,香卉与平太各有小窝,两栋屋子紧挨着。 [怎么会这样?!] 平太抱昏死过去的香卉飞奔,他不懂眼下的情况,香卉很能喝酒,往常两三点钟就出来了,今天却迟迟不来,他狐疑地从另一个侧门绕进店里,却看见了能装一人的麻袋,仓库了陈列了好几具麻袋。 他本能察觉到不对,于是颤抖手打开,第一人就是香卉。 她开花的假睫毛掉了一半,妆被汗水糊成一团,好在人还是有气的。 于是平太什么都不想了,抱起香卉撒腿就跑,他的目的地单一,就是医生那里。 有人追上来了,一个、两个、三个,他挪动筷子似的两条腿,以最快速度奔跑着,试图脱离他们,甩开追兵。 “中也!中也!” 平太绝望地大喊:“救救我们啊!中也!” …… 中原中也捡起一串手链。 粉红色的,由玻璃珠子串成。 男性会觉得它很适合女性,女性会觉得它很土。 平太送给香卉的珠子,就是这样的。 吉次郎站在他身后,焦虑不安,中原中也看手链几乎看出花来,而吉次郎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路中途停下来,刨开泥土,拾起垃圾。 [我们要不要往前走,酒吧就在前面。]话在舌头尖打了好几圈转,差点就吐出来了,只听见身后响起清脆悦耳的童音:“你想把它往手上戴吗,真女气。” 中原中也的脸扭曲了。 [你想死吗,臭小鬼。] …… 咖喱店的大门被推开,风铃一阵一阵地响。 “欢迎光……是你啊。” “是的。”O说,“不,不用忙了大叔,今天不是来吃咖喱的。”他讲,“我有一份工作,有段时间不能回来吃咖喱了,而且马上就要动身。” “离开前我想问,有收到回信吗?” “有。”做咖喱的大叔把雪白的信封放上桌头。 “路上带着看吧。”他促狭地挤眼睛,“它比我们家的咖喱有回味多了,对吧。” O说:“不,性质不同两者无法放在一起比较。”他把心揣在怀里,位置近胸口,“我去工作了,大叔。” “路上小心。” 下一站,横滨。 第121章 O或者说织田,工作范围没有界限,雇主通过互联网或其他方式告知目标人物,活动地点,而他随后前往此地。最近织田正在横滨一带活动,横滨是日本内较为混乱的几个城市之一,除此之外,九州的福冈,关西的大阪,还有靠近北方四岛的旭川治安都不是很好。 他在这几城市中流动,鱼龙混杂的东京都也是常往之所。 他最近住在横须贺,到横滨有直达的横须贺线,织田从咖喱店出来是下午,列车上人很少,四下里看看,且别说是身边,一条硬座椅上找不到第二个人。 他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信件,裁开信封。 他是个安静的人,尤其是阅读信中内容时,不仅是织田,连带着他身体周围的空间、时间,都好像一起暂停了,列车在铁轨上行驶,铁轮紧贴轨道摩擦出阵阵火花,人耳蜗内尽徘徊着“轰隆、轰隆、轰隆”的响声,旧时代的铁轨列车总会发出如是的声线。 织田听不见那些声音,他一心一意品读文字,织田从来认为D是位文学大师,而不是他所说的“只吐些苦水、写点糟粕”,他的文字极流畅,又很优美,当D先生给他三页信纸写长篇大论时,织田就会把信当作散文来品鉴。 今次的信毫无疑问是散文篇幅,内容却比他想得深入许多,他忽然意识到这封信触及到了D先生的核心,而按照对方一贯的性格(他觉得自己对D先生的性格还算有数),这封信本应该躺在垃圾桶里。 他都能想到D先生把信扔进垃圾桶里的场景,把脆而薄的纸张窝成团只需要三十秒,随后拟作投篮的姿势,他大概是个富有童心的人。 这一切都不是织田作之助看到的,是他想象的。 D先生也是他的幻想朋友,其实幻想朋友的概念还是对方介绍给他的,但随着一封封信的深入交流,D先生的形象在他心中逐渐充实,一点一点儿填充了血肉。 [我甚至产生了一些猜想,关于D先生究竟是哪一位作家。]此想法不过在织田脑中匆匆略过,就给他埋到深处了,他这人说是包容也好,说是平和也好,极会为他人着想,他的包容又并非浮于表面,而是触及更深的核心。 [他要是不想被认出来,那就做笔友吧。]织田想,[做一辈子的笔友也行。] 他模糊察觉到,D先生安全感的来源,就是隔着信纸的万水千山。 当看完这封信时,织田又打心眼里为对方感到高兴:真是太好了。 织田掏出随身携带的硬壳本,又拿了支钢笔,他的平衡感很好,列车的摇晃不影响他写字,更何况现在写的不过是信件的草稿,过几天还要用信纸誊抄一遍,字写得潦草些也不是大事。 /敬爱的D先生: 信我已经收到了。/ 写下这句话后,他又停笔了,不知道下面的话怎么写。 恰巧列车驶入隧道,“轰隆、轰隆、轰隆”,声音越发响了,屋外的景色被一片黑暗取代,织田作之助抬头,他看对面的窗户,漆黑一片,自己年轻的、属于少年人的脸分外清晰,他问自己:我该写什么? 我不知道。 他决定留下顺从本心的文字。 /我其实不大清楚,英雄的具体定义是什么,我不太读哲学书,英雄于我而言有有点遥远,生活中没有碰见,未来也可能不会遇到。如果你让我说的话,我觉得英雄就是做好事的人吧,站在善的一方。/ 他又写不下去了。 [做善事的人,站在善的一方,想要成为英雄。] 三个短句在他脑海中萦绕,织田作之助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好像忽然搞懂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总之他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某一刻,心颤动了一下。 [我想要见到D先生。] 当把善事、英雄、D先生联系到一起时,他的渴望空前地强烈,他想要与D先生面对面,想要问他一些自己都不清楚内容的呓语。 [我想要做什么?] [我也想站在善的一方吗?] 他不知道。 “轰隆、轰隆、轰隆——”列车从冗长的隧道里驶出来了,一线天光先落在火车头,“轰隆、轰隆、轰隆”,伴随不同车厢摩擦、又或者是轮子铁轨接触发出的声响,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后蔓延开,织田作之助盯着自己黑暗中的倒影看,但仅仅两秒,倒影不见了,他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光又从背后射穿窗户,落在他的背上。 他在阳光里。 …… “闭嘴。”中原中也没有上拳头,理智与情感进行拉锯战,最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而作为恫吓手段,他露出了相当狰狞的笑容说,“你怎么在这里?” 津岛修治没有接话,他用下巴点中原中也手中的粉红色串珠,姿态可称高高在上:“是失踪案件吧。”他讲,“应该是逃跑途中从女人身上落下来的。”他像是进入他人领地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彰显智慧,以证明自身的强大,“这种颜色,是心上人送的,无论是男性也好女性也好,年纪都不是很大最多14、5岁。”他最后宣布,“两人是一起被抓的。” “我说闭嘴。”中原中也宣布忍耐结束,他以津岛修治只可以肉眼捕捉的高速晃到对方身边,拳头恶狠狠地捶向他的胃袋部位,津岛修治尽可能向后仰,却还是结结实实被打了一拳。 “哇。”这声绝不是惊叹、赞许,而是被正中胃部发出的可怜悲鸣,他双脚勉强踩在地上,地是泥土地,前一日下些小雨,到现在地还是松软的。 上半身向下弯折,与腰持平,双手捂住胃部。 他吐出了一团胃酸。 [失策了。]津岛修治的身体与灵魂分成了两部分,身体上受到了折磨,可能是他目前为止短暂一生中最重的冲击,灵魂却是冷静的,没有被疼痛撼动半分。 [上次就知道他身手很好,超越了身体年龄的限制,现在看的话,也难怪能在贫民窟混得如鱼得水,成年人的力道与速度都没有他来得快。] “说你的目的。”中原中也走近他,一手直接攥紧津岛修治的领子,后者高一点,但中原中也挑选的时机很巧妙,挨了一拳之后津岛修治摇摇晃晃地站着,仅被拽了一下就倒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少爷。” 吉次郎躲在中原中也后面,他被津岛修治做出的推理震撼到了,以他草履虫的脑容量,并不认可那是推理,他更倾向于自己等人无时不刻被监视着,谁在深夜讲鬼故事时说,废弃的贫民窟里其实遍布各种摄像镜头,有的属于政府有的属于黑手党,还有属于各种组织的,他们这样的孩子每天都处在监视下,一举一动收录在摄像头里。 他疑神疑鬼,并且把此说法讲给中原中也听,妄图他能帮助自己破坏摄像头,但中原中也只是“哈”了一声,或许还翻了白眼,就再也没说过这件事了。 “他在监视我们!”吉次郎尖啸,他已经变过声了,却叫得比女孩子还尖锐,中原中也听了眉头直皱,却也没有多呵斥。 津岛修治缓过来了,他慢慢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但那边的人,他是有妄想症吗?” “别转移话题!”中原中也凶巴巴的,“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快点回答,不要耍花招。” “好吧。”津岛修治吊儿郎当地举起双手,他摆出了投降的动作,心里却一会儿降意都无,“其实,这只是一个意外。” “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我像跟屁虫一样粘在你屁股后面,又同变态斯托卡似的寻找你的住所,才一路从东京都跟到横滨贫民窟,以达成今日让人不满的重逢吧?” 中原中也还真是那么想的,但听其揶揄的语调,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了,他脸瞬间红了,持续时间不长,却被对面人捕捉到。 他有羞耻心,目前羞耻的限度还很低。 “你真这么以为了?” “闭嘴!” “那你说!”他脸扭曲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监护人来这里了。”津岛修治从善如流地回答,“他来调查一些事,而我跟他来,现在如你所见,我与他走丢了,又在走丢的过程中恰好晃荡到这里。” [监护人……]中原中也直接将词汇与父母划等号,他多打量了一边津岛修治的脸,才发现了问题,上回见时就有隐约的熟悉感,此时看了则大惊。 “喂。”中原中也眯起眼睛,“你有父兄在黑手党里吗?” “什么?” 吉次郎一直竖耳朵偷听两人对话,他鬼鬼祟祟地抬头,想看津岛修治的面貌又只敢用眼角看。恰巧太宰治来交换钥匙时吉次郎就在场,众人一起叫让中原中也出手抢夺物资,他也出声混在人群里帮喊,等首领拒绝,用钥匙换后,他又跟着大部队去当搬运工,当时太宰治就站在一边跟中原中也说话,他大胆地抬头将那人的整张脸都刻在瞳孔里,那时候吉次郎羡慕地想:[真威风啊,我以后也要当黑手党,能成为干部就更好了。] 印象太深刻,以至于看见津岛修治全貌时,他立刻把两张脸放在一起比对,随即叫道:“是黑手党人!” 津岛修治全然无视了吉次郎,他说:“不,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什么?” “他的工作。”津岛修治说,“他只告诉我自己乃一介无业游民,只偶尔受人之托,做点工作,但我常常看不见他人,可能是出差了吧。” 他的话诱导性太强,中原中也没有多想,只在心里确定了太宰治跟眼前孩子的关系,他颇为不甘地放下手心里攥的布料,恶狠狠说:“快滚,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吉次郎暗地里点头,他很怕死,更怕得罪黑手党帮派,他把津岛修治背后的组织同“满街道监控摄像头”的幻想联系在一起,只觉得要是津岛修治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被追责,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孩子都听说过黑手党的报复方式,先枪毙再沉东京湾,他不想尝试。 “真不需要我推理吗?”津岛修治却又恋恋不舍了,他说,“你想要追查失踪事件吗,想要找到他们吗?以你目前表现出的才智来看,那是不太可能实现的。”他意有所指,“你固然拥有非同一般的暴力,我猜是异能力导致的,但正因为力量太过于强大,小小年纪就习惯了以力破道,智慧上却没有发展,只是普通孩子的聪慧而已,再加上手下一群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探寻到事情真相的。”他不掩饰自己对吉次郎的鄙夷,后者鼻尖都气红了,却又不敢说,他怕得罪津岛修治身后的大人。 中原中也很不服气,他不认为自己愚笨,更不觉得只有依靠眼前的臭小鬼才能找到答案,现在他的脸比冰霜更加寒冷,对津岛修治没有好脸色:“你再不走,还想留这挨揍?” “好吧。”津岛修治耸耸肩,“我猜我们还会见面的。”就干脆利落地跑走了。 中原中也恨不得对他撒盐,去除邪秽。 “去死吧,臭小鬼。”他大喊,“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 “地低辛、可的松、庆大霉素、复方卢丁……”穿白大褂的男人在药箱中翻腾,“找到了找到了,吗啡。”他的双膝紧贴地面,人竟然缩成一团在地柜前翻来翻去,姿势很不雅观,白大褂也染上灰,外人看来绝对无法相信他为医师,更无法相信他在横滨享有盛名。 “为什么要找吗啡?” “当然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森医生回答,“哎,真是可怜啊,难得外出一次肩膀上就多出一个孔,打的位置又妙,最近是阴雨天,只要一下雨就会疼痛难忍,作为医生也不能看自己的病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少剂量地服用吗啡应该没问题。” “唔。”太宰治腿翘着,“真是负责。”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森鷗外小说,“只是医生的天职而已。”就跟他真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似的。“说起来,”他问,“最近跑我这里还挺频繁的?” “没办法。”太宰治说,“因为横滨是罪恶之源,只要追查都内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要来到这里。” 森医生坐回椅子:“你一个人来的?” “不。”太宰治说,“两个人,但那孩子,似乎跑丢了。” 森鷗外饶有兴致:“是你收养的孩子吗?” “没错。”太宰治说,“是未来能在各地掀起风浪的聪明孩子。” “这种评价真让人期待。”森鷗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抽屉,他把上首的文件抽出来,整理齐,递给太宰治,“你要的资料。” “不愧是森前辈。”太宰治说,“效率真高。”他笑了,“简直就像是,早就把这些情报捏在手里整理过一样。” “说什么啊,太宰君。”森鷗外也笑了,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只是最基础不过的职业道德罢了。”他又说,“既然你收养的孩子在横滨,那我有机会见到他吗?” “最好不要。”太宰治苦恼地说,“我可不希望修治君染上奇怪的癖好。” “请稍微安分点吧,森前辈。” 第122章 中原中也开始调查香卉他们失踪的事。 吉次郎嚷嚷着要跟中原中也一起调查,他恳求道:“带上我吧,中也,贫民窟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也能问情报,带上我肯定比你一个人调查速度快。”他认识人多是真的,想要加入调查却有自己的原因。吉次郎聪明、灵活却非常怕死,他没有姓氏,是被遗弃在贫民窟里的孤儿,以稍好的运势与极强的求生欲磕磕绊绊活到现在,他跟平太还不同,生长期缺乏足够的营养,先天的基因中又没携带高个的显性遗传,以至于长到十几岁还副小学生的干枯模样——个头矮小、尖嘴猴腮,像一只猴子。 橘发的少年同样矮小,身体却很结实,他很健康甚至很强壮,总之吉次郎的矮小是病态的,而中原中也不是。 拖着一副开枪都会骨折的身体在贫民窟里求生很不容易,熟悉他的人说吉次郎能够活到现在是奇迹啊,有人摇摆头调笑说:“吉次郎啊吉次郎,以你的身躯长大后又如何在贫民窟里活下去?你又没有惊人的智慧,没有四通八达的情报网络,又有谁愿意庇护你?你注定是要死的。” 吉次郎听后更加惶恐,他清楚以自己的体格黑手党团体是不会要他的,至于文书类的工作,外来的文化人比他强多了,从那时候起吉次郎就知道,自己只有找到足够仁慈忠义护短的首领,又或者有仗义的朋友,才能活得稍微好些。 但他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心中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实施时却总有疏漏,他找朋友帮衬,最后也不过就与平太关系好点儿,而且还常做平太的跟班;他加入了羊,却也没给中原中也留下好印象,对方看他头疼的眼神与看羊里其他的成员一样,还不比看香卉和善。 现在中原中也要走了,他脑子里的警铃大作,过分敏感的神经又绷直了。 [香卉他们都失踪了,就证明羊的威慑对那群人无效,他们不怕中原中也。]吉次郎惊恐地睁大眼睛,[哪里都不安全,街道不安全,游戏厅不安全,羊的基地也不安全,如果没有中也,我们就是群拿着枪的普通孩子,怎么能对付成年人?] [只有中也背后是安全的,他会保护我的,他绝对不会允许羊的人受伤。]脑子转得飞快,吉次郎的眼睛更是无意识地瞪大,[我得跟着他!不在他身边我会死!] “求求你了中也!求求你带上我吧!”他恐慌发作,几乎跪在地上。 中原中也看吉次郎的表情很复杂,不耐烦占据大多数,怜悯挤满剩下小半,他说:“不行。”他把双手插入发中拨弄好几下,烦躁之感溢于言表,“我是去调查不是去玩的,他们敢绑架香卉平太就证明不怕我。”他对手下的人向来有良心,在做大事决策时又不会被情感打动做出荒谬的决定,“带上你一点用都没有,只能增加危险。” “不仅是我的危险,还有你的危险。” 说完这两句话后就准备把人撇下自己去调查了。 吉次郎哭了,他的眼泪直飚,鼻涕从鼻孔里流出来,喉咙里全是腥咸的滋味,他想要往中原中也在的方向扑,却被躲开了,中原中也发动异能力,他踏上了不存在的空中台阶。 “中也!等等我中也!”哭喊声依旧在身后回荡着。 …… [啧。] 中原中也心情很不好,他双手插在兜里,手心里攥香卉的手链,粉红色的手链又轻又土气,压在他心上,分量忽然变重了。 吉次郎的病态表现让他很不愉快,但他心肠不错,又无法改变对方的性格,就显得无计可施起来。 他努力集中精神,思考才发生的失踪案,根据吉次郎的说法,距离失踪已经过去两天了,他们能找到遗落的手链,是运气。 [它肯定是在逃跑过程中遗落下来的。]中原中也想,[等找到人,再把它还给香卉吧。] 调查的步骤他也知晓,总之,到香卉打工的酒吧询问是第一步。 他连续穿过三条一模一样的街道,窄而长,巷口有座肮脏的垃圾桶,道路只能许一位瘦削的成年人通过——贫民窟本来就没胖子。 两侧的墙壁高而脏,砖头一块叠一块,堆好墙壁后又用水泥在墙面上刷了一层。墙壁跟贫民窟的氛围一样,肮脏又粗陋。 三条街外有栋小楼,总计十二层,姑且算高,酒吧主要占据三层,分别是地下一层、地下二层与一层,上午酒吧不营业,夜间生物要到太阳落山后才会聚集于此,客人还没有到,工作人员却要提早做准备。 吉次郎跟中也提过,非营业时间正门不开,毗邻废旧车场的酒吧偏门可以拧开,于是他穿过车墓地,身两旁是废旧的车,完好的有用的零件早就被人拆去换钱了,剩下来的是铁皮空壳和废弃装置,大人对它们不屑一顾但于贫民窟的孩子来说,铁皮是防身武器之一,可用于街头的大小械斗。于是中原中也穿过废弃车辆时,眼角斜光看见了不少孩子,有的比他大,有的比他小,穿着破烂,身材瘦小,衣服颜色灰扑扑的,像在泥里打过滚。 孩子们都注意到他了,有的人向后一躲,蜷缩在车后只露出一双狼似的眼睛,还有些直视中原中也,警惕地将才掰下的铁块立于身前。 他接受孩子们单方面的敌视与警惕,大摇大摆地走过这条路。 道路尽头是十二层小楼,他抓住偏门的把手拧了一下,门咔嗒一声打开,眼前一片漆黑,摸黑向前走两步就是通往下一层的阶梯。光线是否充足不会对中原中也造成影响,他的夜视能力相当优秀,说到底,怎么会有神明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酒吧里人不多,葛藤站在吧台后一丝不苟地擦拭玻璃杯,他们这里一共有三名酒保,两人全职一人兼职,他是最早来店里的,从酒吧建立的那天起就在,说是半个老板也不为过,他调酒的手艺很好,许多人是冲着他手艺来的。 “!”他擦酒杯时太投入,以至于抬头忽然看见一孩子横在眼前,葛藤吃了一惊,他先前什么声音都没听见,这孩子好像是凭空出现的。 “喂!”中原中也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凶恶,“问你一件事,必须如实回答。”说着就用上异能力,葛藤只感觉自己受到了难言的重力压迫,跌坐在地上。 [好重。]他想,[异能力者?] 只有暴力才能压制暴力,中原中也来之前就考虑自己应该用什么方法对酒吧的人进行逼问,他认为香卉他们的失踪肯定与酒吧有关系,自己需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才能让人说实话。 在贫民窟中,暴力是解决一切事件的最简单途径,是通向成功的阶梯。 他了解这道理,并且混得如鱼得水。 “香卉和平太失踪了。”他压低声音,嗓音喑哑得像成年人,“是怎么回事?” [啊,原来是这个。] 葛藤沉默了,他说:“我不知道。” “什么?”中原中也。 “我说我不知道。”葛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真的。” 在贫民窟工作总需要胆识,尤其是做酒保,葛藤遇见过许多大场面,年轻时打工的酒吧还被黑手党成员扫射过,即使面对有强大异能力的孩子也能宠辱不惊。 “前天晚上,你在店里吗?” “是的,我在,那天晚上我在店里工作。”葛藤感到自己身上的重压变轻,起码能够流畅说话,“香卉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工作认真,来得也很早,还会帮我打扫吧台。”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她那天做了什么?” “陪酒,被灌酒,按时离开。”葛塘从善如流地回应,“你可以调监控,她是从正门离开的,时间很晚。” “监控?” “我们当然有监控。”葛藤说,“经常会有人在这里动手,小偷小摸、非法交易总是在彩色灯光的隐匿下发生,有些会对我们造成损失,这时候起码要知道找谁去追责。” “给我看监控。”中原中也说。 葛藤说:“那不归我管。” “那么……” 中原中也的小手指动了动,葛藤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陡然增大,五脏六腑都移动了,他喉咙口一阵腥甜,血顺着管道涌上来,又被他压了回去。 橘发的孩子露出略显残酷的笑容:“现在能带我去看监控了吗,大叔。” …… 津岛修治坐在栏杆上。 他不讨厌从上往下的视野,更不讨厌重心不稳就会从高处下坠的游离感,对津岛修治而言,栏杆必定要是高处的,最好在天台上,人从上面落下,就像只绑了石头的轻飘飘的风筝,下坠着,下坠着。 他坐在12楼的天台上,这栋灰扑扑的楼是一片扇区内最高的建筑物,津岛修治被中原中也拒绝后不想去寻找太宰治,他大概知道那人离开的方向。 津岛修治当然不是迷路,他只是跟监护人错开走了,说想要看“社会的黑暗面”,真是奇怪的糊涂话,成年人听后却没有表示,只让他保护好自己,就去干别的事了。 “好无聊啊好无聊。”他手肘抵在大腿上,手掌托腮,脚前后大幅度地摇晃,以前津岛修治也经常觉得无聊,他只在心中对自己说,却不会形成具体语言,不知从何时起他养成习惯,要把负面情感吐露出来,不说过人听,也要让过往的风听见。 来贫民窟是他自己要求的,想要看看人间的生死与悲剧,太宰治说:“那你可能看不见。” “如果贫民窟都不常见它们,又有哪里能见到?”他从书本中学知识,因此缺乏社会经验。 “贫民窟也是社会,只要是社会就会追求安稳,那里无非就生活质量更差,食物都是过期的,而人长得更瘦小。”他说,“想要到流星街,还是去看漫画来得快。” 津岛修治认为自己被无声地嘲讽了,等绕过一圈后他却不得不失望,因为太宰治说的是真。 “相比之下,还是小矮子更加有趣。”津岛修治对自己说,“他愚蠢又强大,身后还有拖油瓶,守护的信念高得不正常,又遇见了奇异的事。” “从他身上能找到乐子。” 津岛修治认为自己钟爱死亡,而死亡又与暴力息息相关,非比寻常的暴力、危险吸引他,他又认为是中原中也足够特殊而暴力,所以值得他驻足多看两眼。 特殊的人与特殊的人之间有吸引力,他在一群庸庸碌碌的人中找到了玩具,孩童的贪婪让他不想放手。 [就当打发时间吧。] 他跳了下去。 …… 吉次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点风吹躁动就能让他躲进废墟,他不准备回羊的大本营,那里一点儿都不安全,全是来来往往的人,还都没什么脑子。 对羊的其他成员,他又嗤之以鼻,觉得他们愚蠢还不惜命。 “还是躲到秘密基地吧。”他说,“起码哪里没人知道。” “哎?”声音是从耳边响起的,人离他很近,呼吸都喷在脖子上了,鸡皮疙瘩顿生,吉次郎像胆小的兔子一样,蹿得老高,往四四方方的墙角躲,还差点撞翻了垃圾桶。 “秘密基地真好啊,可以带我去吗?”津岛修治的笑容在他眼中同恶鬼一样。 “不不不、我……” “你是叫吉次郎吧。”津岛修治说,”你的秘密基地是在废弃的船舶制造厂吗,真酷,我曾经在电影里看过,船舶制造厂里全是垃圾与零件,捡垃圾的清扫人是一块区域一块区域清理过去的,扫荡干净的区域后续都无人问津,是隐蔽的好地方,于是就有人在那里建窝,从金属堆里掏出一个摇摇欲坠的小洞,以各色隔板做支撑架,最后再削弱上方的重物,没人的时候在门口立一块挡板,回来的时候再摘下,你的秘密基地不会就是这种吧。” [完全,说中了。] “我刚才去过那里。”他的下一句话让吉次郎腿都要软了,“恰巧就找到一间屋子,里面甚至还有只有两大子弹的手、枪,真不知道是谁疑心病很重,连基地里也要放枪械。” 吉次郎的汗又顺脸颊下滑,他在心里呐喊:[没错,那是我的房间啊!] [他想干什么?他一定是调查我了,否则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我的一举一动就在摄像头的监控里,他们捏死我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关注我,因为我那天符合说要杀掉黑手党人抢劫吗?明明不止我说了,也没有行动,为什么要找我?] “真可怜啊,吉次郎君。”津岛修治说,“沦为被报复的对象了。” 吉次郎的眼球呆滞地转动:“什么?” “就是被报复啊。”津岛修治说,“黑手党的尊严不能被践踏,尤其是群孩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我……] “但我恰巧拥有点儿权利,或者说是我的监护人能够那么做。”他每一句话都踩在吉次郎的心上,“你只是从犯,而且杀死你还有点儿浪费子弹,只要我提一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你想知道什么?”吉次郎的膝盖全软了,他看津岛修治的眼神像看神魔,像看先知,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我想想,你就告诉我失踪是怎么一回事吧。”津岛修治蹲在他面前,“围绕粉红色手链说起。” …… [他是傻瓜吧。] [贪生怕死的人建立秘密基地时,不会告诉任何人地址,这条路的尽头是废弃堆,没有清理完的区域具有经济价值,更有辐射,他必然是把老巢建在安全的地方,至于在垃圾堆里挖洞,想要不让空间坍塌,只能用挡板加固。] [他疑心病很重,又怕死,内里肯定藏武器,现在这里弄到枪械真再容易不过,只可惜他手臂太细,想不折断手腕又只能选后坐力最低的。] [我怎么可能是从那里来的,只不过是合理推测而已。监视?就算有人这么做,又怎么可能叭镜头浪费在他身上。] 津岛修治细数吉次郎的缺点,越数越兴致缺缺,贪生怕死,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有小聪明却无智慧,容易被蒙骗,人类劣根性的集合。 [为什么要保护他?]津岛修治看着正滔滔不绝跟自己说失踪案件的青年百思不得其解,他站在道上,看似认真地听,笑容薄凉。 [真是滥好人啊。] [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把蝼蚁踩死啦。] [臭虫吸血,数量少时还没什么感觉,数量人多人就要被吸干,失血而死了,健硕的牛会被蚊子叮死,又何况是矮小的人?] 他说:“蠢透了。” 第123章 葛藤受不住痛,带中原中也去看监控录像,他是个在贫民区工作的普通人,与黑手党生活很近又很远,保密训练不曾做过,又不知道如何抵御暴力威胁,他不是块硬骨头,也没有必要为店里效死,在感到内脏受压迫的同时,他就举白旗,用颤抖的声音对中也说:“我知道钥匙在哪,监控室的钥匙。” 他的脚落地了。 中原中也冷哼一声说:“早该这么做。” 店里人真的很少,除葛藤外中也还没见到第二个人,监控室设立在一层,葛藤顺楼梯走,皮鞋跟踩在楼梯上,踢踏踢踏,打扫的老头听见声音,先停下手上的动作,等葛藤上来后问他:“葛藤先生,您要找什么?” 葛藤含糊说:“我来拿个东西,在我柜子里。”他们的私人柜都在一楼,私人柜在换衣间内,工作人员在里面换制服再存点小物,但葛藤是个谨慎人,又热爱工作,开始工作后很少会折返回一楼,扫除老头才会多问几句。 “啊,是吗。”他应和两声,就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了,此时中原中也挂在天花板上,没人会注意他。 葛藤先领了钥匙,而后直接进入监控室。监控室只是间小屋子墙上挂一块大屏幕,他打开电脑在界面上点点,共分八块:“我得先把今天的记录删掉。”他操作娴熟,把有自己跟中原中也的图像掉出来,抹掉。 “删除后不就缺一段了?” “我可以用前两天的替换。”他说,“反正我每天都在做一样的事。”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他很熟练。]中也想,[熟练得不正常。] “好了。”葛藤说,“这是前几天的视频。”他讲,“香卉是晚上十点过来的,平太也跟他一起来,他是小时工,站在偏门外看门,就是看场子的。”他打开一段视频,中也将头凑到屏幕边上,抢占了葛藤的椅子,成年人什么都没说,退居二线。 中原中也滑动鼠标,以几倍速看视频,他动态视力出色,任何人走动都能捕捉到,十点钟,香卉推门进房间,穿着一如既往地暴露,她穿了条火红的连衣裙,领口呈现凹字型,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香卉是很白的,只是白得不健康,身上散发金属的色泽。 [她只有一条红裙子。]中原中也皱眉头回忆,他跟香卉见面实在不多,几次是在羊的集会里,她年纪很大,对孩子们的事兴致缺缺,哪怕是分物资都很少参与,她不喜欢拿羊里面的东西,只有偶尔生活过不下去了,才会拿两盒压缩饼干走,过段时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三盒崭新的压缩饼干还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中原中也算一个,他被看作首领,过人的责任心让他对羊内大小事务亲力亲为,清点物资时发现好几次多了食物的情况,到处打听才知道是香卉送来的。 说没有被触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羊中大多数人都惯性依赖自己的情况下,中原中也还没有跟香卉说话,对她就挺有好感,于是同他人闲聊时又多听些香卉的现状。 “她啊,应该是在酒吧打工吧。” “当酒保?” “哪能啊,陪酒女。”说话的男孩儿挤眉弄眼,以相当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就是那种工作啊,很不光彩的,她宝贝的红裙子都不知道被玷污多少次了,但她就一条裙子,所以前一天脏了,当天晚上就必须洗掉,隔天还要再穿。”男孩儿笑了,“听说有人动作粗暴,想撕破她的裙子,香卉拼死抵抗,最后一笔生意没做成。” “要我说,她也太喜欢红裙子了。” 中也听了一嘴,什么话都没说。 就算是在性开放的日本,风俗行业依旧是不体面的工作,要遭到他人的唾弃,不过鄙夷放在贫民窟里,倒不太常见,从小在此生活的女孩子大多都会踏足此行业,不过十来岁就舒展单薄的身躯成为雏妓,人人如此,就没有互相鄙夷之说了。 羊捡到中原中也后,情况逆转,他们有了强大的力量足够的物资,虽然不够威震一方却也有枪械自保,适龄的女性不用上街卖春以挣取微博的薪水供养婴儿,她们跟其他男孩儿一样,整日整日把时间花在游戏机厅里,吃穿不愁。 换个人早该发怒了,中原中也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供养所有人给羊的成员提供优渥的生活,但他本人却没有丁点儿怨言,特别是看见那些女性——无论是年幼的还是年长的都可以不用为了生计成为雏妓,他就连皱紧的眉头都要松开了。 ——他是被一名雏妓拣回羊的。 以现存的记忆来看,中原中也作为人诞生在世界上也不过就一年半多,当他睁开眼睛时,脑海里充斥着奇怪的记忆,什么荒霸吐、实验室、爆炸,一切都像是蒙上了层纱布,看不清楚了,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并非人类,而是神明容器的事实。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未来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 “那我就叫中原中也吧。”春琴微笑着对他说,“中原是我叔叔的姓氏,他是位非常正直的值得尊敬的人,我把他的姓从给你,希望中也长大后跟叔叔一样,强大而高洁。” “中也是我喜欢的名字,很久以前父亲跟我说有位名字响彻文坛的大诗人叫做中也,能成为诗人的话,绝对读了许多书,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不会在贫民窟里乞食,也不会日日活在暴力与危险里。”她笑了,清澈透亮,中也想到了蔚蓝的大海,想到了敞亮的星空,“我把他的名字送给你,希望你能离开这个地方,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他那时尚不能理解春琴的话,只是用湛蓝色的眼镜盯着她看,心中充满了温暖。 他被带到了羊。 一开始羊的成员不多,与春琴年纪相似的女子有三四人,还有就是比她们小的,小孩子跟中原中也相仿,处于无自保能力的时期,香卉当时就在了,她十二岁,当雏妓太小,常常留在家里帮做家务,给最小的孩子洗衣擦身,用过期的牛奶与压缩饼干炖一锅糊糊。 香卉看不事生产的小孩子,就像在看草履虫,嫌弃之情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她也从来不跟小孩子说话,而是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春琴她们后面,忙上忙下,那时她眼里有星星在闪烁。 春琴的神色常常是疲惫的,她晚上出门,早晨再回家,中原中也五官灵敏,嗅觉尤盛,他跟其他孩子不同,那些孩子永远都睡不醒似的,八九点钟就早早地上床了,隔天再起来。而他没有睡意,凌晨还睁双大眼睛,凝视漏风的屋顶。 早上四点钟,春琴与几个女孩子回来了,廉价的香粉味飘进中原中也的鼻子里,连带三言两语。 “我们自己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还要看着他们。” “孩子越来越多了,春琴,你不是才捡了一个小孩子?” “是个男孩儿,什么都不记得。” “但我们得帮助他们,我们活下来不也是因为前辈哺育吗?” “这是贫民窟的传统,孩子一代代就这么活下来的。” “说的也是……” “这样吧。”他忽然听见春琴姐的声音,“我带来的孩子,就让我来养育吧。”她疲惫而坚定,“强大的保护弱小的,成年的羊哺育小羊,我就是被这样养大的,我看见中也,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倒在路边,从内心深处感到迷茫,于是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他。”她带一声暧昧的红痕走到橘发孩子身边,后者赶快闭上眼睛装睡,他借皎洁的月光把她一身凌乱的衣衫收入眼底。 [不能被春琴姐发现。]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 柔软的手掌放在自己头上,她慈祥地摸中也的额头,像是一名母亲。 “要健康长大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羊那时候并不是自卫组织,而是弱小者的结社,最大的人也就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偶尔会从街道上领来无所依凭的孩子,养育他们,即便只能提供过期的牛奶,这在贫民窟也是万分可贵的。 在废墟上,善心浇灌出小小的花。 平太已经在做苦力了,他跟香卉一样大,在港口做短工,抬行李,搬砖头,等偶尔回家时,他警告羊里面的小孩儿:“你们以后得报答我们,尤其是春琴姐他们。”他好像在叙述人世间的真理,语调却沉重莫名,“她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大概也就是之后几天,中也意识到自己是有异能力的,年长的孩子对他们进行常识教育,他自己也懂得堪堪几百个汉字,却也能够教导一个字不懂的人。 这里识字率不高。 教着教着,他的思想会跑马,增添其他新物,有次就讲到了异能力。 中也深深记住了。 他花了好几天实验异能力,如何使用它,天生就刻在中也的脑海里,他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然后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春琴。 那天发生的事让中也叙述,大概是“哪怕电视剧里都不会有如此狗血的剧情吧?” “春琴姐?春琴姐?” 他兴冲冲跑回去,却发现春琴躺在床上。 床是块完整的沙发垫子,被一个孩子发现后费九牛二虎之力拖回来,他们一同洗刷干净后就成为屋内最好的一张床。 春琴躺在上面。 “怎么了怎么了?”他的力气很大,像只蛮牛,在人堆里横冲直撞,把所有人都撞翻了,中原中也挤到了最前面。 “她、春琴姐她忽然晕倒了。”一小女孩儿蚊子哼哼道。 “原因?” “她发烧了。”又有人说,“我们刚才测量过37度半。” “应该算是低烧吧?” “但春琴姐不舒服好几个月了,她之前让我找过温度计,也是低烧。”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他立刻把人抬起来,他很矮小,完全是孩子的身材,而春琴就算再瘦弱也已经是大半个成年人了。” “你要带他去哪里?” “我听说黑街里才来了个医生,医术很高,什么都能救治。”他讲,“我要带她去看医生。” “你有钱吗?” “没有。”中也想:[但我有异能力,可以用异能力抵债。] …… “唔。”森鸥外看检验报告,“你带回去吧,我给你开点吗啡与止痛片。” 拳头,陡然握紧了。 “我有异能力。”中原中也沙哑着嗓子说,“是很强大的异能力,无论做什么只要与暴力相关的都能帮到你,即使是黑手党上门我也能摆平。”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与森鸥外两个,其余人都不在,他从椅子上下来,武士最高规格的请求无非就是土下座,中原中也与生俱来的傲骨都被他丢到一边,此时此刻只要有恩于他,抚养他,将他带到羊里面的春琴能够活下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拜托你。”额头扣在地上,“请您救她。” 森鸥外摆出苦恼的神色:“哎呀,这就让我不是如何是好了。”他讲,“你快起来吧,并不是你有异能力她的病就会好。” “我是一名医生,哪怕病患有一点点生存的可能我都会通知家属,但她是真的不行了。” ”别看是小诊所,我这里可是什么都有,包括可爱的护士与检测机器,血项检查、骨髓检查、尿酸浓度检查、细胞遗传学检查都安排她做了,结果也是大医院出来的。” “是血液病哦,小家属。”他说,“而且是晚期,绝对无法治愈的那种,我们能做的只有让对方尽量无痛苦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而已,出于人道主义,注射一定量的吗啡也毫无问题。” “我明白了。”明亮的眼眸沉淀下来,中原中也站起来又对森鸥外鞠了一躬,“非常感谢。” …… 贫民窟忽然多了一个新组织,小范围的人知道组织的威名,羊,很久以前是一群草食动物互相取暖,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援助组织,从某一天起却获得了惊人的武力,就算是小的黑手党团体也不得不畏惧。 “好厉害啊中也!” “我们有房子了。” “枪,竟然是枪!” “新鲜的面包实在是太好吃了。” “有了这些武器我们也可以对付大人了!” 与中原中也年龄相仿的孩子手舞足蹈,稍微年长一点的也喜上眉梢,中原中也对几个雏妓说:“你们不用去辛苦的工作了,需要什么我都能带回来。” 有些人放弃了工作,被供养,有些人惴惴不安尚且处于观望状态,有些人却直接离开了。 春琴日复一日躺在床上,含笑看其他孩子,她的笑容里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隐忧。 “你想看书吗,春琴?”中原中也问,他听说过春琴的背景,她不是贫民窟土生土长的,而是某一天忽然流落到此地,所以她有对文学的记忆对家族的记忆。 “不,不用了,”春琴摇摇头说,“这样就很好。” “那你有什么要的,我都能给你找来。”中也迫切地说,“什么都可以。” “我只要你平安喜乐就足够了。”当她说这句话时,背后几乎在发光,春琴的一只手放在中原中也的脸上,眼神忧郁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办啊,中也。” “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啊。” [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把你带回羊,给你名字。]这些话她都咽回肚子里,实在不能说出来,[中也是忠义的人,因为是忠义的人,就会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在羊成为一个惹人厌的组织,背弃中也之前,它就会像是一条绳子,牢牢地拴在他的脖子上。] [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她在死前流泪说:“对不起,中也。” 泪水实在是太悲伤了。 中原中也十分茫然:[为什么要抱歉?该抱歉的是我吧。] 他知道,从今天起,被视为母亲的人,永远离他而去了。 …… 监控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中原中也的回忆也走到尽头,他记得自己当天没有用异能力,对鄙夷雏妓的孩子拳打脚踢,所有人都畏惧他,躲得远远的,就算是见到中原中也也只敢陪笑。 背后他们都猜是少年首领迷恋上雏妓才会这样。现在的羊里面,认识春琴的人都太少,他们都不吭声,默默将中原中也打人的事看在心里,或许是赞同的,却什么都没有说。 更多人没听过春琴的名字。 “你看,”葛藤指点屏幕,“她已经从正门出去了。” 穿一袭红裙的香卉同葛藤点点头,今晚她没找到合适的客人,有几个肥头大耳的人趁机占便宜,他都忍了,中原中也看的火冒三丈,记住那几个人的脸发誓要给他们好看。 果然,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就算是失踪,也是从酒吧出去之后,跟我们关系不大。”说着他暂停了屏幕,“这样可以吗?”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 津岛修治走在街上。 [如果让小矮子进行独立调查,第一件事绝对是到酒吧里询问两个人的去向,然后再调监控出来看,这是最老套的调查方法,只要脑容量比蛞蝓大就都能想到。] [我的调查方法怎么会跟小矮子一样。] 他再度晃荡到了事发地点,从那里顺着某种特殊的路线慢悠悠往回推。左拐、右拐、直走。 刚才津岛修治多问了吉次郎好几个问题,比如平太家住哪里,香卉家在哪里,他们常去羊哪个据点,聚点又在哪里之类。 吉次郎是平太的跟班,对以上问题了如指掌,津岛修治根据他的叙述绘制地图。 “女性的话,就算是不穿高跟鞋奔跑,也是绝对跑不过成年男性的。既然能跑到这里的话,多半是平太带着跑的,”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不对,这个距离还是有点近,应该不是拽着跑的,是……” 他陷入深思:“原来如此,一方已经失去意识了吗,既然这样的话,应该是在酒吧内出问题的,她没能从酒吧里出来。” 他又放慢脚步,街左右藏了些隐秘的巷道,津岛修治极富有耐心的,一条一条地搜过去,终于看见几只大纸箱,孩童蜷缩在纸箱子里,像只流浪动物。 “找到了。”他眉眼弯弯,“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不出所料,没有人理会他。下一秒,津岛修治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回答我问题的人,可以得到它。”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目露凶光,他们的爆发力很强,像被激怒的猫,冲着津岛修治就扑上去。 孩子还是笑眯眯的,仿佛没有被包围,他极其灵活地从怀里掏出枪,精准的射穿第一人的大腿。 枪无声的,人却被震慑住了。于是他抬起腿,横扫第二人,随即将他的脑袋狠狠地踩在地上,毫不留情,人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那是头盖骨与砖头地摩擦的声音。 毫无疑问,他表现出了某种相当可怕的特质。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吗?”他说,“最近夜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听见人喊救命了吗?”他顿了一下,“好好说,面包就是你们的。” 孩子们踟蹰了。 “有人喊中也救命。” “中也?” “中原中也,羊的王。” “让我猜猜,橘色头发的小个子?” “是的。” “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某一天夜里。” 另一个孩子说:“我看见了,是香卉和平太,有人在追杀他们。” “你认识香卉?” “认识,香卉姐姐是个好人,她会给我们送饼干。” “不过。”有个孩子说,“那天晚上没有听见笛声。” “笛声?” …… “笛声?”太宰治坐在森鸥外的办公室里,一张一张看资料。 “是的。”森鸥外说,“一开始诱拐事件并不像现在这样,被带走的都是年龄在八岁以下的孩子,我听到传言,有的孩子告诉我,那几天晚上,他们都能听见笛声。” 太宰治说:“哎呀,那不就是《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吗?” 他讲了一个笑话,森鸥外却能立刻接上:“是啊,因为没有给报酬,孩子们都被带走抵债了。” 这是个常被提起的童话故事,一座城市内鼠患肆虐,全城人束手无策准备弃城,此时一个穿花衣的吹笛人出现了,他说自己能够解决鼠患,只要付报酬就行。城里的人同意付钱,花衣人走到吹响了笛子,老鼠们排列摇摇晃晃投河自尽。但在鼠患结束后,城里的农民又不同意支付报酬了,于是愤怒的花衣人再度吹响笛子,一边吹一边往城外走,孩子们拍成一排,跟着他一起出城了。 “简直就是个黑、暗、童、话啊。”森鸥外说。 “不,我不那么认为。”太宰治说,“我想将它称之为诉说契约关系的故事。”他用食指绕自己的头发,“你看,孩子失踪的原因,是居民没有遵守契约对吧,换言之,只要他们付出应该付的钱,就能解决这件事了。” “是因为他们贪婪,结果才如此的。” “你认为没有遵守的是什么契约。”听到这里,森鸥外已经明白了,怕是太宰治之前在贫民窟里转了一圈,受到了一些启发,现在才出现在这里,跟他悠哉悠哉地讨论情报喝茶。 “我还不确定。”那人却又装傻了,“有些问题还需要论证一下,是不是真有笛声,孩子们又是怎么被带走的。” “说不定是异能力。” “说不定啊。” “异能力真破坏规则。” “谁说不是。” “不过。”森鸥外笑了,“世界说到底还是普通人主宰的,普通人制定规则,异能力者即使打破规则,也只是以城市为单位的,说到底只有团队的力量才是无限的,而个人是有限的。” “真的吗?”他听见了太宰治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冬日里的冷雪,“个人能力是有限的,但它的限度可能没有你想象得小。”他笑了,拿起桌上的一张纸。 他把纸举在窗前,阳光穿透玻璃,又穿透纸,字都变成透明的。 “一个人只要不畏惧生死,就能超越自身的极限。”太宰治轻声说,“一个人只要不怕生,又不怕死,就已经在精神上成为神明了。” “这样的人,很难打败。” “唔。”森鸥外说,“还有你会觉得艰难的事吗?” “事实上,很多。”太宰治想,“光是想着如何活过今日,就已经要煞费苦心了。” “那我换个问法。”森鸥外轻声说,“还有会让你失败的事情吗?” 太宰沉默了。 “大概有。” 他说。 “我是个人,而人很脆弱。” “只要是人,就是会失败的。” …… “啊。” 织田作之助下车了。 他仰起头,看宏伟的车站,看车站正门写的几个字。 “到了,横滨。” 第124章 下班后葛藤去看了医生。他可以去横滨国立医院,与贫民窟的孩子不同,葛藤有官方的身份证明,但他没有去,而是找了密医。国立医院的医生会问他受伤的原因,他该怎么说,自己是宇航员,在做重力训练时被压伤了?还是从二楼不小心跌下来,撞到内脏?把时间花在编造借口上太麻烦了,他更喜欢从不问出处的密医。 森鸥外二十四小时营业,他像是不知疲惫的机器人,被病患从睡梦中叫起后能立刻操手术刀登台,葛藤在他这里治过三次毛病,体验感很好,就直接过来了。 早上十点,诊所门大开,他到的刚好,会诊室内无人,森鸥外看见他眯眼笑起来:“是葛藤先生,有什么事吗?” 葛藤的脸很苍白,他肤色偏暗,白起来就像一尊石膏像,又像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路上有熟人看见他,问他是否身体不适,葛藤回答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熬夜时间太长了。” “我身体不太好。”葛藤说,“五脏六腑被压迫了。” “咦。”森鸥外戴上橡胶手套,“先检查吧。” 检查结果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中原中也没抱杀死人的心下狠手,导致葛藤是受伤了却也没有那么夸张,森鸥外给他开药,只说让人静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初。 “大概要静养多久?”他问。 “这个,就算是我也不能给出确切数字啊,跟人自身的恢复力很有关系。”森鸥外说,“几个月总是要有的吧,要避免二次伤害。” “好,我明白了。”他说,“谢谢医生。” “说起来。”森鸥外又问,“令兄长身体怎么样了?” 葛藤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就那样吧。”他生硬地回答,“活得像死了一样。” “啊。”森鸥外说,“很多人都这样,保持愉悦的身心,小心看护,总有好转的一天。”是医生会讲的话,关切又冷漠。 “借你吉言。”葛藤回去了。 …… 几个月前,葛藤曾经带一男人来森鸥外这里看病,病人的症状让他十分苦恼,从技术上来讲,森鸥外无非是优秀的外科医生,但他对心理疾病、精神疾病的研究却远没有他在其他领域来的深入。 同样是上午十点,葛藤敲响诊所的大门,他下班的时间是在太阳升起之后,要联合看场子的年轻人把醉死在酒吧的懒汉全部扔出去,开窗通风,吹散前一日疯狂的烟酒味,除此之外还要打扫房间,清空废旧的酒瓶等等。 做完这些事情,就已经七八点了,他会回家冲澡,换衣服,出现在人前时必定是得体的一丝不苟的,哪怕是身体最不适时都不允许自己懈怠。 从这方面看,葛藤是完美主义者。 森鸥外记得那天,他拥有一个悠闲的上午,没有病人——这里的病人往往是半夜送来的,黑手党的血拼都借夜幕的遮掩,他在灯光下做了三台大手术,迎来了片刻小憩。森鸥外的精力是无穷无尽的,他不大需要睡眠,故拥有比常人更多的用来学习的时间,或许出于此缘故,他要更加聪明,掌握的知识也更多。 他让爱丽丝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人到中年,与青年时期会产生些分别,年轻时他只把异能力当作战斗武器,让她保护自己,免于受战场的侵害,那时候的森鸥外锋芒毕露,谁都知道他不好惹,是个丧心病狂的天才,政府的人都忌惮他。 年纪越大,他就越能意识到扮猪吃老虎的妙处,于是他整个人都颓废化起来,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与街道上的失意中年男人别无二致,还像是容易说话的老好人,不了解的黑手党人看见他,都觉得他很好欺负,甚至想赊账。 以前只起战斗作用的爱丽丝也被赋予了多样化的性格,于是在他人心中,森鸥外身上又多了一重标签——没胆子的幼女偏好者,谁都想往他身上踩一脚。 更正,偏好幼女不是他苦心积虑营造的形象,而是他真的很喜欢小女孩儿。 “爱丽丝酱~”他沐浴阳光,眼睛幸福地眯上,若以动画形式呈现,脸颊必定带上两抹荡漾的红晕,“不愧是爱丽丝酱泡的咖啡,豆子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每吸一口甚至能够联想到幼女身上的芳香。”他身后爱丽丝脸上露出了相当难以言语的表情,仿佛下一面就能将呕吐物喷到森鸥外的脸上。 但在喝第一口咖啡之后,森鸥外脸上却落下两行宽面条泪:“为什么会这么苦啊爱丽丝酱,不是说要加三包白砂糖,两大勺牛奶的吗?苦得我舌头都要掉了爱丽丝酱~” “恶心的中年大叔只配喝苦咖啡。”金发的小女孩儿双手叉腰,双腿也岔着,顶天立地地站在森鸥外面前,她穿了白色的改良版护士服,这套衣服是给成年人穿的,小孩子穿上并不合适,简直像是从cosplay场景里走出来的。 “啊,真不愧是爱丽丝酱,生气都这么可爱。”没营养的对话在屋内进行着,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森鸥外举着咖啡杯说,“进来。” “您好。”葛藤探进来半具身子,拘谨地说,“打扰了,森医生。” “啊,你是叫葛藤吧。”森鸥外的记忆力很好,病患不过登门两次,他就全然记住了对方的名字,“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气色不大好。” “不,有问题的不是我,是我兄长。”他把门推开了一点儿,爱丽丝也回头盯着葛藤与他身后的男人看,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而多带了一个男人。 他身后的男人与葛藤完全不同,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有剃,在脸颊上狂野生长,他穿了一袭衬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衬衫不属于他,袖口处短了一节,肩膀的布料包裹人的肉体,牢牢束缚在他身上,像是精神病患穿的束缚衣。 最让人记住的,是他的眼睛,灰色的,里面茫茫然一片,什么都没有。 爱丽丝想:[他是个瞎子吧?] 下一秒,男人的眼珠子转动两记,好吧,他不是瞎子。 “啊,原来葛藤先生你还有兄长啊。”森鸥外才不会被男人的异常吓到,他吩咐爱丽丝把咖啡收下去,摆出一副可靠医生的姿态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葛藤说:“他精神不好,会自残,我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这可伤脑经了。”森鸥外说,“我只是个外科医生,一些内科的疾病勉强可以看看,但心理问题却没有取得相关执照,我只能帮忙处理他的外伤,心理问题你得再另请高明。” “这条街上大概没有心理医师。”森鸥外提醒道,“得去外面看。” 男人受了很多伤,胳膊上盘旋几条大创口,是割腕的后遗症,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最严重的是额头,森鸥外拨开厚重的刘海,给他高肿的额头消毒,问葛藤:“这是怎么搞的?” 葛藤站着,像一具木头人,他动动嘴皮子说:“他会自己撞墙。” “哐当、哐当——” “哐当、哐当——” “请你先住手,哥哥。”下班回来后就看见落魄的男人站在墙边上,不停用自己的脑袋磕墙壁,一声一声,听得他心颤,葛藤连忙丢下手上的包,将男人的双手反剪扣在背上,再令他远离墙壁,“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把你绑在椅子上了。 “我忍不住。”葛藤辉用绝望的颤抖的声音说,“阿辉,我忍不住。” “我把春琴弄丢了。”他只会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抱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春琴、春琴,我把你弄丢了,春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对吧。]葛藤谦拦住他几乎崩溃的哥哥,却无法对他的悲痛感同身受,他很久以前回过家一次,那次见到了春琴,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儿,不过五六岁的光景,胖嘟嘟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春琴继承了嫂子的好皮相,有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跟他议论自己的,对莫名其妙出现的叔叔怀有极大的好感,像条小尾巴,跟前跟后,不愿意离开他。葛藤谦不喜欢小孩子,但他得承认,春琴实在不错,很讨人喜欢。 之后他有近十年都没有回家,也没有收到家里的消息,他当年本来就是离家出走走的,日本不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吗,学生时代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父母为了名誉都不会说孩子失踪了,只会讲出国留学,在国外投行工作之类的,也不会去刻意寻找,他的父母是传统的日本人,走的又是远远不如哥哥平平无奇的次子,离开就离开吧。 他那天为什么回家,记不太清楚了。 葛藤是个大家族,有栋占地可观的祖宅,院落是再典型不过的日式建筑,记忆中的父亲喜欢穿剑道服在庭院里挥木刀练剑,他放学后一回家就要换上和服跟羽织。 时隔多年再回家,写有葛藤二字的木牌被擦得锃亮,父母安在,看见多年不见的小儿子,面上毫无欣喜的神色,他们以警惕的眼神打量成年的葛藤,眼中有火焰在闪烁。 哥哥一如既往地稳重,他有美丽的妻子与可爱的女儿,春琴用崇拜的眼神看葛藤谦说:“叔叔好厉害,爸爸说你在美国工作。” [啊,果然。]他当着兄长的面,无视对方警告的眼神说,“其实不是美国哦,那个国家我从来没有去过。” “啊?”春琴的眼睛变成了豆豆眼。 “其实是俄罗斯哦。”他说,“我一直在俄罗斯工作,哥哥他可能是搞错了。” 葛藤辉放松了。 “啊,是这样吗爸爸。”春琴回头问,她爸爸含糊说,“啊,那就是我记错了,爸爸的记忆力一直不好,美国跟俄罗斯我分不清楚啊。” 五岁的孩子是找不到太多漏洞的,尤其春琴很崇拜她的父亲,从不认为他会说谎,就笑着念:“爸爸这都能记错,好笨啊,便略过去了。” 谢谢。他宽容的兄长无声地比口型。 之后他又很多年没回家,再心血来潮回去一趟,看见的就是门庭冷落的破败样子,嫂子已经离开,父母都死了,哥哥在精神病院住了多年,他不知出于何种情感将哥哥领回来,或许因为他是孤家寡人吧,需要人陪伴。 “春琴、春琴,我把春琴弄丢了。”失魂落魄的兄长总是说这句话。 “我知道了哥哥。”他回答,“我会把春琴找回来的。” “春琴、春琴,她在横滨走丢了。”男人痛苦地说,“我想带她来找你,但她走丢了。” 葛藤再也说不出话了。 …… 葛藤回到家,服药,森鸥外针对他的内脏问题开了许多药,葛藤就水一一服用了,家里很安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服药结束后上床休息,今晚他还要去工作。 下午六点,葛藤准时醒来,他花了几分钟清醒头脑,随后前往酒吧。 晚上十一点,酒吧的人开始变多了,他端立在吧台后,脸色苍白,熟悉的酒友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葛藤说没事。 十一点半,穿一袭黑风衣的男人走进酒吧,葛藤多看了他几眼,那是一位非常年轻且非常帅气的男人,只要是看过他脸的人就不会忘记,因此葛藤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他。 [可能是才外调至此的黑手党吧。]他想,[看气度,估计还身居高位。] 也难怪他这么想,贫民窟里无非就两种人,小混混与黑手党成员,大多数的小混混都是黑手党低级成员的预备役,等他们到岁数了,就会被招进各党派,但高级成员就完全不同了,按葛藤的眼光来看,他们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外人看来怕以为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都是成功人士,他们从容、镇定、见识过大风大浪,看一场血拼就像是看杯子打碎了。 “给我来杯蒸馏酒。”太宰治坐在吧台前,他长了副好皮囊,年轻女孩们在偷看他,葛藤都不看他的脸,一杯蒸馏酒放在年轻男人面前,“您的酒。” 这是第一杯。 接下来男人点了威士忌点了黑方点了其他鸡尾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像是在借酒消愁似的,但脸上一直带着盈盈的笑,他笑得令人恐惧。 一名雏妓缠了上来,葛藤听见人群中爆发出嘘声。 “那个贱人。”有年轻女孩儿在抱怨,“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谁叫你不敢上去?” “他看上去像是黑手党。” “但真的好帅。” “有什么烦恼吗,先生?”那女孩儿浓妆艳抹,葛藤确定她最多十五六岁,跟香卉的年纪差不多,这样的孩子,放在外面还在读高中,而在这里已经学会用自己的身体挣取零花钱了,“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喝酒多没意思啊。” “这你就说错啦,小姐。”太宰治开口了,他声音悦耳,说话就像在唱歌,“喝酒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了。”他说,“如果没有酒精的话,我就会一直思考,一直想那些消极的、糟糕的、会给我带来压力的事情,哪怕是想要休息,都会因为无穷无尽的烦恼而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沉睡。” “那你为什么不用安眠药?”女孩已经坐到他的边上,并自发性地拿起一杯酒。 “吃了安眠药的睡眠就不是睡眠了,是昏迷。”太宰治说,“哪怕是醒来,也只会让我的头变得更加沉重,沉重得几乎想吐。” “酒精可以麻痹我的神经。”他恍惚地笑着,似乎是喝醉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暧昧,他凑近那个女孩儿,不要说是女孩儿了,就算是葛藤也闻到了他身上酒的香味,那女孩儿抵不住,即便是雏妓,也很少遇见如此英俊的人,尤其他看上去有钱,还有思想。 “它们一点儿一点儿流淌过肠道,让我几乎产生了被烧灼的错觉,同时,那些令人厌恶的烦恼在离我而去,我飘飘然,像是浮在云端。”他伸出手,来回抚摸女孩儿的脸庞,这一切都让人的心怦怦直跳,“酒带来的快乐,是没有副作用的。” “不,其实还是有的。”身后传来声音,葛藤也听见了那声音,他很惊讶,因为那道声音无论是内容还是语调都与酒吧光怪陆离的气氛格格不入,“酒会损伤人的神经、肾脏,有酗酒习惯的人精神无法长期集中。”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肾脏方面的影响是终生性的,男性的精子活性会下跌,甚至会导致不孕不育。” [太耿直了!] [完全不会看气氛!]葛藤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种对话竟然出现在酒吧里。] 疑似黑手党的男人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后者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穿着朴实,下半身一条方便活动的牛仔裤,上半身则是再普通不过的运动卫衣,大概率是从优衣库买的。他的形象与酒吧里的妖魔鬼怪格格不入。 “唔。”太宰治没说话。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少年说,“给我一杯蒸馏酒。” 雏妓第一个不满:“你这家伙,既然说了酒一大堆的坏处,干嘛还要喝啊,就去买牛奶喝好了啊!” “为什么要去买牛奶喝?”他说,“不,我说出了酒的坏处与我喝酒是没有关系的,坏处是存在,好处也存在,就像明明人知道吃食物是为了生存却还会比较出口味的高低一样,我很喜欢蒸馏酒的味道,所以我会买。”他思考一会儿又说,“而且我应该不会结婚生子,对生育功能的影响就无所谓了。” 太宰治忽然爆发出一阵笑:“你这人,还真有趣啊!”他说,“这杯酒我请你喝。” 年轻人诚恳地说:“虽然不知道我哪里有趣,但很感谢你请我喝这杯酒。” “你似乎挺喜欢喝酒。”太宰治慢悠悠说,“不过你看上去实在跟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更何况蒸馏酒不需要特意到酒吧才能喝到,你可以买现成的。”他问,“那为什么要特意来酒吧喝?” 年轻人放下酒杯,似乎在想如何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后者好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右手握拳一拍左手的掌心说:“冒然发问实在是太失礼了,而且仔细一想你也没有回答我问题的义务,这样好了,我们进行交换吧,我告诉你我在忧愁什么,你告诉我你来酒吧的原因。” “我认为这是不等价交换。”少年人说,“我对你在忧愁什么其实无太多兴趣,说是等价交换其实只是在满足你的好奇心。” “说得很对。”太宰讲,“那我们要进行交换吗?” “可以吧。”他说,“我现在忽然有兴趣了。” “我接了一个任务。”这是他的开场白,“人进入社会总是这样,被上司指派些奇奇怪怪的工作,还总是以种如果不完成就不能回去的态度面对你,让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啊。”少年,也就是织田作之助很给面子地疑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跟最近的青少年失踪有关。”他讲,“这块土地已经有太多的孩子与少年人失踪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让人愉快,从大人物的视角出发,在他们的领地肆意挪走人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从下属人力资源负责人的角度来看,贫民窟的孩子存活率并不是很高,但只要有一半能够长大就可以在未来很好地补充黑手党的资源,孩子自己的想法是不被考虑的,但他们总不想失踪吧。”他长叹一口气,“不过事情发展到下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就知道很难查了,我可是被从东京调过来的,哎,横滨的本地人都不能处理,我又何德何能承接这任务?”他说,“想想看就郁闷极了。” “原来如此。”织田点头,“被调往不熟悉的地区,安排难以解决的工作,确实很让人不愉快,借酒消愁也能理解。”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穿着朴实的先生?” “我?”织田说,“我听说酒吧里很容易打听情报,就过来了,受人所托我现在在寻找一个没有见过脸的陌生人。” “啊,也是工作上的事情吧。”太宰治面含同情之色,“真辛苦。” “不,既然想要得到钱以维持生活,就要好好工作才行,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听他们说到这,刚做坐在太在身边浓妆艳抹的雏妓就翻个白眼离开了,她讨厌承认自己的魅力不如更加干瘪的男子,可惜是事实。 男人间的友情,有时很奇怪。 “说得很有道理啊。”太宰治抚掌说。 葛藤自始自终没说话。 “我们说得对吧,调酒师先生。”看着沉默的葛藤,太宰忽然发问了。 “是的,先生。”葛藤只能回答,“你们说的很对。” “要我说啊,这世界上的老板实在是太讨人厌了。”太宰治摇头晃脑,“总是去逼迫部下做些不想做的事情,他们手中却偏偏掌握着生杀大权,也根本不给你拒绝的余地,你的工作中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调酒师先生。” “当然。”葛藤说,“无论哪种职业,在面对此事时都是一样的。” “哎呀。”太宰笑说,“那真是太不幸了。” …… 上午九点,太阳高悬,酒吧里应是空荡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了,只有看门的老头还住在里面。 中原中也站在门外,他昨天逡巡一圈都没有找到香卉他们的痕迹,问周围的孩子,谁都说没有看到。他不得不梳理昨天搜集到的情报,终于从与葛藤的对话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我就觉得他的技术熟练得很不对!]中原中也愤怒地想,[熟门熟路的删除样子,就好像修改过无数次记录一样,正常调酒师谁会掌握这种技术,是在糊弄我吗?] 他发现了几个重大疑点,而这些疑点完全足够支撑“葛藤伪造视频资料”这一推论,顺着疑点,中原中也又以自己的方式进行验证。 [他之前替换的时候就说,自己每天穿的都是工作用的衣服,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想到这,他的额角几乎要爆出青筋,[那时候就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仔细想的话,香卉不也只有一条红裙子,且每天穿得衣服都差不多,以此为大前提的话,无论是用哪天的视频做替换,我都看不出来对吧!] 他的记忆力很好,在看了所谓“前两天的视频”之后还记住了另外几张在视频里出现的脸,昨天找人的时候在游戏机厅看见了那几个。 中原中也直接拽着人的领子将他们从游戏机厅里拖出来,仍在后街巷里:“问你们几句话。”他看上去凶神恶煞,分外不好惹。 “您说、您说。”这些年轻人不一定听过羊之王的威名,却无疑都识时务,尤其其中一俩个,先前对中原中也破口大骂——他打扰了自己玩小钢珠。 结果自然是被好好修理了一顿,以至于现在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兴起。 “你们最近,去酒吧喝酒了吗?” 什么? “去了。”领头的少年说,“这两天晚上不太安全就没有去,前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 这两天?他直接询问:”6月4号晚上,你们去了吗?”他说,“就是香卉打工的那家店。” “啊,你是说香卉!”其中一人恍然大悟,“我听说她有好几天没有去上工了,有同伴说看不见她还怪想念的。” “我在问你问题!”中原中也跺身边的地,坚硬的石砖裂开了,小碎石四处飞溅,一两颗干脆擦人脸飞过去,刚才话多的少年脸色发白,几乎不敢再说话,“4号晚上,有没有去酒吧。” “我、我不记得了……”那人嗫嚅道。 “没有。”领头人却斩钉截铁道,“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他说,“我很确定,4号晚上我们接了一笔生意,帮那些海边的人搬运货物,他清楚地记得日期,通知就是6月4日。 “哪个帮派?”中原中也接着问,似乎在知道了帮派名后就要去核实一样。 “死亡结社。”他说,“神神叨叨的鬼佬,他们要运的货物很奇怪,我分明听见箱子里有声音,可能不是器械,不是药品,他们运的是人。” 人口生意。 “我去核实。”中原中也眯起眼睛,他提溜有两个自己高的年轻人,像是提起了一只猫咪,纵使对方的腿还拖在地上,“你跟我一起去。” 结果是死亡结社的人为小混混们提供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也推翻了葛藤视频的真实性,中原中也怒火中烧,而他的想法也固定为[这家伙肯定知道什么,他竟然敢骗我]。 [我目前还不知道葛藤住在哪里,想要找到他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守株待兔,除此之外,既然他说的是假话,那他工作的酒吧肯定也很不正常,说不定就是酒吧里的工作人员联合在一起,把香卉他们绑架了。]他又想,[在这里多找找,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吧内一共有八个监控摄像头,只要避开他们,中原中也就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做到这些对拥有异能力的他来说绝对不是难事。 贴死角行走或者干脆飞檐走壁,无论是哪种对他来说都十分简单,他顺利地抵达房间门口,并扭开把手。 “咔嗒——” 只听见一阵让他脑壳疼痛拳头发痒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津岛修治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个疯子。”他立马把门关上,动作轻柔没有发出太大噪音,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津岛修治面前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就不怕把其他人引过来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津岛修治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呜咽声,中原中也看他实在有话要说,就松开了手,“实在是太好笑了。”他眼泪都出来了,“你是软体动物吗,那么扭曲的姿势是怎么做出来的,跳芭蕾的大小姐也不过如此吧。” “我决定了,我要叫你蛞蝓,也就只有这种恶心的虫类才有跟你一样柔软的躯干吧?” 中原中也想用双手高举他,把津岛修治扔出门外,他会用足够大的力气,以保证他的身体能够撞碎墙壁,直挺挺地倒向远方。 “你难道真以为,这里只有八个摄像头吗?”津岛修治的话却让他暂时打消了念头。 “你怎么知道。”中原中也问。 “很简单吧。”津岛修治对屏幕指指点点,一共四排每排四个小框,“只有面对这些摄像头时,你才会做出扭曲的动作,哎呀,刚才应该录下来才对,这样我就能经常回顾视频了,真是抑郁时期的良方。” “一共有十六个摄像头?”中也的表情扭曲,他恨恨骂道,“该死,那家伙竟然告诉我只有八个。”他已经完全无视津岛修治了。 他打定主意,等葛藤再上班时要找到他,逼问出真相。 “喂,给我让开点,青花鱼。”他也不客气地给津岛修治冠上外号,这外号是他刚刚想起来的,对方叫他蛞蝓,他就要礼尚往来。 “哎,真是没品的爱好。”他抱怨了一两句,不过现在津岛修治的重点并不自那里,“你在找什么?” 中原中也抢到了鼠标:“不关你的事。” 下一秒,他的话已蹿入中原中也的耳朵里:“如果你在找绑架的前因后果,我已经清楚了。”他轻飘飘地投下重磅地雷,“这家酒吧的老板,背地里从事人口贩卖生意。” [什么!]他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津岛修治。 “想知道前因后果吗?”那小孩儿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停在中原中也的耳朵里无非是恶心的,让他生理性不适的,他觉得这人简直就有病,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致力于给自己找麻烦,而他也十分厌恶津岛修治,这种天然的厌恶感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 他不得不怀疑,这人对自己也怀抱相同的恶感。 天生的敌人。 他僵硬着脸点头:“没错,我想知道。”又死活说不出“请你告诉我”这种示弱的话。 门外传来对话声,在他们僵持的时刻,有新人来了,中原中也竖起耳朵,将刚才的事情扔到一边,他捕捉到了零零散散的对话。 “那两个人……是……” “已经有八个了……” “都是年轻人” “没关系,怀疑不到我们头上,不是还有……” 他一扫刚才的郁闷,精神振奋,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津岛修治,后者很不甘心,脸颊里吹气,像只气鼓鼓的包子,成年人看了怕是觉得怪可爱,他看了只觉得恶心得要起鸡皮疙瘩。 “你的算盘落空了。”他眉飞色舞地说,“谁要你提示啊臭小鬼!” [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他一味地情愿着,[马上就要找到香卉他们了!] 第125章 二阶堂厚的人生乏善可陈,他青年时期流落到贫民窟,凭借一手还能说得过去的调酒技术在此地立足,经营多年后拥有了自己的酒吧店面,与其他酒吧一样,在店里兜售些青年男女喜欢的小粉末,还跟黑手党组织搭上关系。 如今他年近半百,心不仅没有变小还扩张得更大,听说有帮派靠贩卖人口挣了大钱,他也蠢蠢欲动起来,先组织酒吧里的下属对居无定所的青年下手。这些人住在棚屋里,瘦得像骷髅,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云,失踪后也无人寻找。 首批人只卖了低价,验货官说他们吸毒太久,毒素浸润五脏六腑,当苦力与人肉干都很不合格,也就只有眼、角、膜与部分器官还有用处。 即便如此,在阿厚眼中也是不得了的高价。 “老板、老板。”不是没有人害怕,看仓库的帮佣胆子不小,还曾参与了粉末的流通,试过两回人口绑架却打了退堂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啊。”他咕咚吞两口口水,“他们大多数都是有主家的,要是我们的行动被发现了,主家找上门来怎么办。”那不就等死吗? 其他人没说话,想来抱有相同心思的人并不占少数,老板阿厚不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听见手下人议论,难免害怕,更多的却是愤怒,认为自己权威被挑衅,他心野了,敢质疑自己了。 葛藤贴墙壁站,无声地充当壁画,他冷眼看单方面的训斥化作争执,开口说:“只要没有内鬼,又有谁知道人是被我们绑了?” “葛藤!”老板像是看见了救世主。 “他们的身份都不好。”他冷冷说,“酗酒人、瘾君子、小混混,”他无声地停顿,说出最后一个词,“雏妓,以这些身份行在贫民窟夜晚的街上游荡,本就容易出事。”他咄咄逼人说,“隔日清晨倒在街上的无名尸体还少吗?” 人都不吱声了。 “对、对啊!”老板声带在颤抖,脸也涨红了,说不清是激动的还是气愤的,“我们绑的人数量不多,细水长流,做工作也完善,就连监控录像都替换了,还留了什么证据?只要没有内鬼……”话说到这,眼刀子向人身上“嗖嗖嗖”地飞过去,“只要没有内鬼,就不会有人发现。” 他像是喊给在场人听,又像在说服自己。 葛藤又不说话了,他立在墙角,像樽石膏雕像。 ……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能搞清楚问题。”中也试图给津岛修治一个上钩拳,却被对方灵活避开,津岛修治原地起跳,后空翻让他向后退了一大步,中也的动作不够连贯,给对方找到了可乘之机,二段踢逼近,他下颚被敌人踢个正着。 “啊,是吗。”津岛修治说,“凑巧而已,而且你怎么知道自己搞清楚的就是真相。”他又给中原中也一套连环拳,两人死盯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点击,可惜中原中也第一次接触任天堂,他或许在游戏上颇有天分,初学者却比不过练习几月有余的津岛修治。 “game over!game over!”他狼狈地输掉了这一局。 “蛞蝓就是蛞蝓,运动起来太迟缓了,脑子里还只有一根筋。”胜利者毫不留情地嘲讽,“只知道向前冲向前冲,所以你才会失败啊,简直就是用大脑里的肌肉在打游戏,一点儿都不讲究策略,软体动物的脑细胞大概就这样吧。” [说什么风凉话啊混蛋,赢了初学者让你很愉快吗?]中原中也瞪着屏幕,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也是很要强的,输了就是输了,哪里能找借口,他放下任天堂的机子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混进酒吧。” 津岛修治说:“不用太急,就算是早去了演员没有到场,剧目也不会开启,”他顿了一下说,“更何况按照我的推理,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酒吧的事情只是其中一环。” 中原中也冷笑说:“那你去玩你的推理游戏吧,别拉上我,只要找回香卉平太就不关我的事情了,你一个人慢慢玩吧,青花鱼侦探。” “鼠目寸光啊,蛞蝓。”津岛修治叹息说,“你就不能好好想想,如果源头不消灭,羊下的孩子们就会处在危险之中,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失踪了,英雄人物为了杜绝悲惨未来,总会未雨而绸缪,你竟然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点点,实在让我失望。” 中原中也不理会他的挑衅:“按照你的逻辑,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不仅要杜绝贫民窟的人口贩卖事件,最好还要消灭一切违法犯罪,让这里变成和平的天堂。”他冷笑说,“别傻了,有多大的力量做多大的事,我可不是自不量力的傻瓜。” 津岛修治以看外星人的神奇眼光瞅他,中原中也警惕道:“干什么?” “没什么。”他说,“我只是刚刚发现,原来你不是笨蛋。” “你才是笨蛋!” 他俩又打了会儿游戏,游戏机是津岛修治的,两人一直在酒吧附近大楼的死角呆着,从最近的窗口可以看见酒吧的门,员工往来被他们收入眼中。等到三点钟时,酒吧一楼的卷帘被拉开了,来的不是葛藤,而是一名人高马大的壮年人,他肌肉虬结,鼓鼓囊囊的手臂上还有模糊的刺青,天不算热,他却已经穿无袖了。 “应该是打手一类吧。”津岛修治摸摸下巴,“一看就是炮灰人物。” 中原中也明白炮灰的意思,他难得赞同对方的说法:“人口贩卖需要炮灰,他们可能会负责其中一环。”他说,“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唔。” “先说了,我可别给我拖后腿。”他凶巴巴说,“如果拖后腿了,我连你一起揍。”他很怀疑黑发小孩儿的用心,他说不定就是来找事的,会刻意破坏自己的营救行动。 “谁给谁拖后腿还很难说。”津岛修治斜他一眼,“可别等到坏事了再惨兮兮求援,到时候就算蛞蝓捏着鼻子学狗叫我还不一定会答应。” 两人凑在一起就像被打开了话匣子,非斗上几回合不可。 …… 今日葛藤不值班。 调酒师换了一位更年轻的,他长相俊秀,却面带轻浮之色,脸苍白得像纸,眼下青色浓重,他的调酒技术普通,却格外喜欢同男子女子调笑,常来酒吧的流莺雏妓都不喜欢他,因为他会占便宜,业内隐隐有传闻,说他手脚不老实,会在酒水里加料。 老道一些的都会避开他,见到这名调酒师,就不来了。 “真不明白他怎么还没被开除。”知夏同女伴抱怨,“他名声实在太差了。” “听说他手上货很多。”女伴努努嘴,“你知道吧,就是那种货,他胆子大愿意带,纯度又高,葛藤就不同了,他是老实的大叔,从来不参与年轻人的行当。” “哎呀,原来是这样。”知夏嗅嗅鼻子,她的五官很小巧,做此动作惹人怜爱,”我更喜欢葛藤大叔了,要是每个人都与他一样有原则,我们的生意也会好做很多。”她厌恶地说,“他们自己吸还不够,总是祸害别人。” “也没办法啊。”女伴说,“不想想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沉默。 “香卉呢?这两天没看见她。” “谁知道,可能身体不大舒服吧。” “但我也没看到平太。” “他们向来同进同出,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这样啊。” “是的。” 知夏却觉得不对,她跟香卉是同行,关系却不错,浓墨重彩的妆容下知夏有张几近于清纯的脸,写满了对朋友的担心:“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说,“最近失踪的人太多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掳走。” “失踪,只是小孩子吧,听说不见的都是六七岁五六岁的小孩子。” “你情报过时了,听说青年人也有不见的。” “想想看还真挺危险的。” “那就晚上结束去香卉家里看看吧,知夏你晓得她住在哪里对不对。” “那我们是不是要带慰问品上门啊。” “什么慰问品,酒吗?” 女孩儿们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传入知夏的耳朵里,那些声音不大通透,传入她的耳中,像是隔了一层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瞳孔放大,呼吸几次,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不断勃起的声音,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投射在瞳孔上,灯光散开了,像不夜天里的火烛银花,线条分散开,成为了丝线,一道一道的,向外折射。 [奇怪。]她在心里呐喊。 [奇怪,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她恍惚想,[我感觉不到了,我的听觉、我的嗅觉、我的触觉、我的视觉,是被蒙上了一层布吗,我好想说话啊,喂、喂,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她终于得出模糊的结论:[我被下药了。] 身体被他人拦进怀里,年轻男人的吐息宛若冰冷的毒蛇缠上她的脖颈:“这位小姐,我很中意你,我们到后面谈好吗?” [不,不可以。] [别让他带走我,求你们。] 年轻的女伴们并没意识到问题,她们仅朝知夏的方向看一眼,就留下几句羡慕的话:“真好啊,她已经找到生意了。” “要我说知夏还不如不化妆哩,那样生意会更好,她长得真可爱啊。” “好了好了,别闲聊了,快点去工作,不是说要去看香卉吗,几个人总要凑一份探望礼物出来,需要钱,既然需要钱就快点动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知夏绝望的求救的眼神,除了躲在房梁上的二人。 她被以毋庸置疑的力道拖拽着,逐渐远离人群,到僻静的角落,女孩儿的感知力已经无法为自己辨认方向了,她满心恐惧努力挣扎,真正使出来的力量却太小,她的腿脚一抽一抽,像是头被猎人擒获的小鹿。 [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 女人与瘦弱的年轻人被迷晕了,壮汉吭吱吭吱把他们拖拽到隐蔽的地下室内,再拿黑皮袋子将人从头至尾装进去,囫囵吞枣的样子,像在装一具货物。 他们一晚上共绑了三个人,两名男人,一名女人,除了打下手的绑匪外,酒吧老板也在场,他平时不常到店里来,但今天是交货的日子,十人为一批货,他得给买家送去。少有人知道的是,这家酒吧不仅有地下一层地下二层,还有第三层,三层以前是做仓库用的,屯粮食、酒窖还有诸如枪之类的违禁品,有小黑手党帮派会跟他们借地方存物品,老板鬼迷心窍,十分爱财,就同意他们的要求,挖了第三层。 他取得了葛藤谦的建议,对三层进行小小的改装,以铁栅栏隔出小间,墙上又贴防噪音海绵,青天白日屋内人不多,纵使有人也听不见脆弱的嘶吼,人质清楚酒吧半夜才有客人,他们将嗓子留好了,等夜间再放声叫。只可惜晚上DJ打碟音量总调至最高,酒吧内的年轻人就算想要听见身旁人说的话都要扯着嗓子大声吼叫,再加上各处烟雾缭绕,酒精更是熏得人迷迷糊糊,哪里会分心给可怜的求救者? 香卉依靠墙角而坐,悄无声息,她还穿着前天的衣服,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头发丝里也有泥,但她懒得去梳理,甚至不愿用手指扒拉,有什么用,把脏污撇干净了又有什么用? 心爱的红裙子不复以往的光鲜,其实它的颜色不亮很久了,再美丽的颜色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清水洗礼,定会泛旧泛白,她的红裙就是如此,初见时,布料像是流动的鲜血,灿金色的太阳光斑落在血红的布料上,她看着红裙,像看见了漫山遍野盛放的杜鹃花。 “听说小香卉想要一条裙子。”春琴躺在床上,她的身体非常虚弱,,生命摇曳如同烛火,稍微强烈点的风吹拂,就能熄灭最后的豆大火苗,“这条裙子是我以前找人裁的,一次都没有穿过,你现在无法穿,个子还不够高,但只要再等两年,就一定会合适。”她说,“我把这条裙子留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春琴姐是很好的人,哪怕是死,她也什么都不曾带走,美丽的衣服分给女郎,小女孩儿们得到发带,男孩子拥有糖果,或许是我做久了小跟屁虫,她对我还要好些,留了一条美丽的裙子,我猜它不是春琴姐自己穿的,而是刻意给我做的。] 她了解春琴,对方就算是留落贫民窟也像是落难的武家小姐,偏好素色,穿得如亭亭玉立的水莲花,她化妆技巧也过硬,从不同其他人一样浓妆艳抹,仅着淡妆,天生的姿容与气质让她胜过街边流莺百倍,故春琴姐的生意是最好的,同行因此抹黑她排挤她。 香卉第一次见她时年岁尚小,是头凶狠的狼崽子,发起疯来能把成年人的耳朵给咬下来,她有天生的野性直觉,可以判断人善恶,春琴的眼睛能安抚住她,那双眼睛像是碧波荡漾的荷塘。 生日之前她隐晦地问香卉:“最喜欢什么颜色的裙子?” “红色。”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要像是蓬勃燃烧的火焰,流动的鲜血,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红色。” 春琴笑了下说:“哎呀,还真是小香卉会喜欢的颜色。” 她果然很喜欢那条裙子,视之为珍宝,开始工作的那天起小心翼翼将裙子从礼盒里捧出来,有人想要撕扯她的裙子,都会遭遇毫不留情的报复,到了十五岁,香卉身上依旧有狼性,这种凶狠的性情并不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减退。 她很宝贝自己的红裙。 现在却不同,到晚上了,楼上传来隐隐的乐声,平太两天没吃饭了,只能喝水续命,他的人、他的身体都很虚弱,却还要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呼救命,其他那些人,除非是放弃求胜欲望的,大多与他一起做无用功。 [毫无用处。]香卉不说话,她在搓自己的手脚,借此获得微弱的热量,六月的天很炎热,地下三层却很冷,潮湿气从地底深处涌上来,沁入五脏六腑,在这蹲一小时身体就冷冰冰的,更不要说是两天。 她有自己的心思。 [有功夫大喊,还不如多积攒点力气。]她神情冷漠,眼中却闪烁狠戾的光,[只有保存足够的实力才有逃跑的可能,大吼大叫只会浪费力气。]她又想到不见了的手链,[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那条手链,如果有的话,我希望是中也发现的,按照他的性格不可能对我们不管不顾,只希望能够借助它猜到我们被困在哪里。] 她唾弃自己,香卉并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欠中原中也的人情,她内心深处埋冤春琴带回来的孩子,在她看来,春琴的疾病是由劳累产生的,她发誓中原中原由自己抚养的那一天香卉在场,从此便恨上了他。 其中也不免有嫉妒的因素在。 [多可笑啊。]她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我明明最讨厌中原中也,渴望脱离羊,渴望独立,但在被绑架时竟然只能靠他来救援,这样想真是太逊了,逊透了,我以前对他的冷漠还有什么意思啊。] [简直、简直像笑柄。] 她放任自己自怨自艾了两分钟,谁也没想到的是,在这短短的两分钟内,事情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听见“轰隆”一声,头顶竟传来了巨响,天花板上的吊灯一晃一晃的。 “轰隆——”第二声。 天花板破了个洞。 “喂!香卉!平太!”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张牙舞爪,充满跃动的生命力,每当听见他的声音时,香卉就能在心中描摹出中原中也橘黄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还有他焦急的表情。 “喂——” 香卉深吸一口气,放声喊道:“喂!我在这里!中也!” “我和平太都很好,你放心吧!” [结果,还是被中也救了啊。] …… “什么嘛。” 津岛修治蹲在酒吧外面,见证陋室的崩塌,中原中也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怪兽,发现失踪人士后,再也不按捺自己的性子,拳头暴力地砸在地板上,两拳而已,地就蓦然开了个大窟窿,那些喝酒喝到头昏脑胀的人也被轰鸣声吓醒了,他们只觉得脚下也震动了,以为是地震,撒腿狂奔,贫民窟的人没有接受过良好的避难教育,而他们的棚屋又不具备抗震的属性,逃跑是面对天灾的唯一方法。 津岛修治冷眼看着,看逃跑的人,看他们落下的高跟鞋,看他们拥挤在狭窄大门口的丑态,只看了一会儿又不感兴趣了,于是把视线转向中原中也的方向。 维持秩序的男人还有酒吧老板都注意到他制造出来的动静,他们愣了一下,也撒腿狂奔,奔的方向是中原中也在的地方,老板看他徒手砸地,都吓傻了,只能呼喊着:“快点拦住他!” 冲上去阻拦的大汉被他迎面一击正中眉心,身体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不怎么坚固的楼宇又晃荡一下。 中原中也处于暴怒的边缘,他打通了地下三层,从塌陷的地方直接跳下去,没有用力,坚不可摧的牢笼就被他破坏了,津岛修治冷眼看着:“就是野兽啊。” 最多不过是有理智的野兽而已。 酒吧老板当然是逃不掉的,他想要逃跑,却被津岛修治开枪射穿了小腿,后者的枪法很准,太宰治给他找来的枪是小孩子能用的,小腿骨精准断裂,哪怕接起来,以后也会有后遗症。 他对好人坏人没有特殊的感官,只是酒吧老板这样的人太无聊了,微末得堪比蝼蚁,谁会考虑踩死一只蝼蚁时对方的心情? “没事吧,你们。”中原中也把人拽出来,对香卉跟平太问,后者几乎对羊的首领感激涕零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连说了好几句,“谢谢、谢谢。” 香卉深吸一口气,再咬咬嘴唇说:“谢谢你,中也。” “谢谢你救了我。” “我以后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不、不用。”面对如此慎重的感谢,而且还是从女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中原中也手足无措,“不需要,我来救你根本不是要你报答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跟平太只要没有受伤就很好了。”他又回头对平太说,“喂,你不是个男人吗,是的话,就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再陷入危机了。”明明是个孩子,却满嘴大男子主义的话,仿佛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肩头似的,香卉听见他的话,眉头蹙在一起,却考虑到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而平太却被赋予了荣光使命一边,连脸都通红的。 “是、是的,我一定会。” 平太的点头却压断了香卉本就崩得紧紧的神经,她的脾气向来不好,又从不承认女性的弱势,她不以自己的工作为耻,那起码让她在贫民窟养活自己,而不沦为需要别人供养的没脸没皮的狗。 “你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承担吗?”她压低声音对中原中也说,“你觉得那些人都是你的责任,你能一直庇护羊,一直保护好所有人吗?” “什么?”中原中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才救了人,就要被反责,他表情一呆,几乎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不是在指责你。”香卉又扒拉自己的头发,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个女疯子,“我的意思是,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你的责任,你根本就不需要保护我供养我,我得自己供养自己,才能在贫民窟生存下去。” “明白了吗,我的意思,春琴肯定也是那么想的,她把你带到羊是帮助你,而不是束缚住你,你很强大,不需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的后腿拖着。”香卉斩钉截铁地说,“我要退出羊,你今天帮助我的人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要有需要,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就算陪上这条命也会帮助你,就是这样。” 她一点也不潇洒地走了。 平太看她离开的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他像只憨憨的大狗,平时缺乏凶性,但在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时,会展现出力量,他思索了一会儿对中原中也深深鞠躬说:“我也是一样,退出羊,这份恩情我会回报的。” “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首领。” 他也走了。 “啊?”中原中也孤零零站在坑洞里,像只被遗弃的小犬,他也没想到会有这发展,分明是来救人的,两人却都从羊里退出了,他也没感到多失落,心里明白香卉离开的出发点是为他好,但就这事,让他十分迷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哎呀。”耳边偏偏响起了讨人厌的声音,津岛修治说,“你是被遗弃了吗,蛞蝓君,说的也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放心自己跟怪兽呆在一起的。”明明能猜到两者的心思,却偏生要曲解,中原中也不耐烦听他的瞎话,往津岛修治那挥了一圈,却被跳跃着避开。 “走了。”他说。 [反正失踪的人已经找回来了,没有他的事情了吧?] …… 悠扬的笛声飘荡在夜空中。 [嗯?]津岛修治抬头,[什么声音?] 他试图分辨笛声来的方向,却毫无收获,它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自己,夜风是传递声音的信使,将音符播散到每一个角落,这些都没有让津岛修治奇怪,他在想,为什么乐曲像是在耳边奏响的。 “喂。”他说,“蛞蝓先生,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奇怪。] 津岛修治扭头,脸上依旧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嘴上的话却越发尖刻起来,是中原中也听到后绝对会手痒给他好几拳的话:“小矮子,你没听见笛声吗,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还是没有回话。 不仅没有回话,他还突兀地转身,向某个方向去了,津岛修治细细打量,才发现他的眼神是茫然的,变成了断线的人偶,思维被一并抹去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中原中也一起走,走着走着,津岛修治看见了奇妙的景象——路上的孩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们站成了一排直线,摇摇晃晃向某个未知的目的地走去。 走啊走、走啊走。 [这就是儿童失踪案的真相吗?]津岛修治想,[异能力?找这么多孩子的原因是?] 太奇怪了。 “喂!阿牧!”青年的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津岛修治抬头,发现不是所有孩子都独自前来,有个孩子,他摇摇晃晃走着,身后却跟了一男人,那男人是清醒的,对眼前的画面十分不解,他冲入长条形的方阵中,拽住还想往前走的孩子说,“你是梦游了吗,快点跟我回去?”男人瞅着眼前的画面,很不安,他当然知道有问题,但他必须把自家孩子带回去。 [这种异能力,应该是有防御机制的吧。]津岛修治想,[明明声势浩大,到现在却没有被众人所知晓,肯定有原因。]他想,[说不定是,所有看见的无关人士都被灭口了。] 几乎是同时,那些呆呆前行的孩子猛地顿住了,他们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脚在原地站定,头齐刷刷地像身后扭去,动作整齐划一,见者无不毛骨悚然,青年人也被吓到了,连带着抓住孩子的手都哆嗦了一下,下一秒,列队整齐的孩子们如同蜂拥而至的蝗虫,朝他扑上去。 [嗯?]津岛修治的动作没有慢,他观察身边人的动作并模仿,但他想不到的是,中原中也的异能力竟然也打开了。 他操控异能力毫无章法,那暴涨的力量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上升,通向天穹,一些孩子被他的异能力卷进去了,向遭遇了自然灾害,深陷在漩涡中,卷啊卷的,而刚刚打寒颤的男人,他已经吓傻了,无数的石块被重力操纵,齐刷刷向他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扔过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即便是津岛修治也只能找一稍微安全点的角落躲着,还要防止自己被旋风吹飞。 危险!危险! “哎呀。”在自然灾害级别的飓风中,津岛修治听见了人的声音,那声音实在是太轻松了,就好像并没有看见眼前的灾难,他脚踏实地,未有被吹翻的危险,更重要的是,这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经常听见,昨天、前天,每天都在他耳边响起。 “真是壮观的景象啊,修治君。” [好了,现在我明白来的是谁了。]津岛修治抬头,表情冷漠,太宰治与他中间隔了一个中原中也,但他别说是狼狈了,就算是一根头发丝,就算是黑风衣的衣角都没有被吹翻,相较于他的从容,津岛修治实在是太狼狈了。 [差距。]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犹如天堑般横在二者之间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并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还有异能力带来的。 “离开我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修治君。”他说,“有弄清楚失踪案的魁首吗?又找到什么乐子吗?又看见有意思的人吗?” “有意思的人没有看见。”他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有意思的蛞蝓却遇见了一条。” “但他掀起了飓风,你看,这充满了破坏力达到自然灾害别的景象,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他轻声说,“像个神明,对吧。” 太宰治却说:“世界上并不存在神明,修治君。”他说着,伸出手,去触碰那飓风,去触碰风眼中的人,于是津岛修治看见了奇迹的一刻。 黑红色的风暴,在空中上下翻飞的石块,卷起树木高楼的风,都在太宰治触碰到的瞬间化成了虚无,怎么说,像是用橡皮擦,把眼前的一切场景突兀地擦没了,甚至没有给缓冲的时间。 消失了、不见了,一切力量归于无。 橘发的孩子从空中坠落,轻飘飘地落在太宰治的怀里,他捧着中原中也的姿态,不说是怜爱的,却饱含成年人的容忍,至于看向那孩子的眼神—— “呵。”津岛修治听见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很有趣吧,修治君。”太宰治在笑,他的笑容,该如何形容?津岛修治尝试对他的眼神进行解读,对蛞蝓先生感兴趣是肯定的,他是正面地感兴趣,同时,太宰治还像还挺喜欢他、挺欣赏他,藏在他脸中近乎于满意的神色,是津岛修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他看见我,只有苦恼,从来没有满意。] [因为我无法按照他的设想来成长吗?因为我的本性是恶的吗?因为我高高在上地俯视蝼蚁吗?因为我没有守护的欲望吗?] [因为你,不认可我吗?] “对啊。”津岛修治听见了自己的轻笑声,“很有趣啊,先生。” 第126章 听诊器按在中原中也的胸膛上。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森鸥外摆出了好医生的面孔,他双眼弯成月牙,此幅表情并非刻意摆给津岛修治或太宰治看,而是他习惯对病患如此,“是异能力暴走的后遗症啊。” “会有什么特殊的症状吗?” “没有。”他收回了听诊器,还有先前一系列用作检查的医疗器械,“只要让他好好睡一觉就可以了,第二天起来肯定龙马精神。”他话音一转,以热切的眼神看向津岛修治说,“这就是你收养的孩子吗?” 太宰治声音轻柔:“你一定要明知故问吗,森前辈?” “不,只是很好奇而已。”森鸥外说,“我可不会说你们真像是父子之类的鬼话,那是不懂医学常识的人才会说的,你和这位小朋友的相似度已经不能用遗传来形容了,真像是同卵双胞胎啊。”他说的话恰恰是津岛修治不那么喜欢,甚至是厌恶的,“真是生理学上的奇迹。”他意味深长道,“不知道你们的异能力,是否也完全相同。” [异能力] 三个字落在津岛修治的心上,像春日的雨丝,他的睫毛无声地颤抖着。 “不,并没有。”成年人,或者说他的监护人依旧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世界上是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就像是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你的说法完全不成立。”他以自己过去的经历推断津岛修治,成年人还记得,小时候认识他的每个人都要用华丽的辞藻描述他与寂小姐的相似,那无疑是他短暂童年中最深恶痛绝的事,他对母亲怀抱诸多情感,总的来说厌恶大于喜欢,憎恨大于爱,他渴望别人看见自己的独立性,而不是作为附庸,倘若津岛修治与他真的相似,该是怀揣着相同的情感。 太宰治还在斟酌下一句话,在涉及到津岛修治的问题上他总是慎重又慎重,畏首畏脚的样子几乎不像是他了,大抵家长在面对心爱的孩子时总会这样,思虑良多,而太宰又是不愿倾诉内心,将一切都藏在肚子里的性格,要认识的聪明人来说,太宰治口中吐出的每句话都经过深邃的思考,他们都这么认为。 “不,并没有。”相似的开头,却不是同一人说的,津岛修治无疑听见了二者的对话,以大人特有的老练姿态插入二者对话中,“事实上,我并没有异能力。”他说,“已经是个相当大的不同了。” 他的话让森鸥外与太宰治都顿了一下,几秒后,森鸥外没事人样地接上了:“啊,那的确是很大的不同。”他借此机会与津岛修治对视,那孩子没有看他,而是在看太宰治,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找到回应,但太宰学弟却将喜怒不形于色贯彻到底,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孩子看出自己的心思,他只是微笑,像樽天使像。 于是森鸥外看见津岛修治的瞳孔,黑得不见底色,你能从中窥得孩子不同于常人的智慧与澄澈,还有藏在深处的波涛,一浪拍打一浪,汹涌得能将世间的善念全部埋藏。 [他真的不像太宰。] 经过了仔细的观察,森鸥外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他在世界各地都转过,上过战场,深入过黑帮,混乱都市孕育他,又濒临辽阔的大海,见过的人、走过的地太多,看得就更透彻些。他认识太宰治很多年了,无论对方人看上多古灵精怪,给人威胁或压迫,能确定的是,他姑且算个善人。 也许灵魂深处有破坏的本性,却被压制地死死的。 津岛修治又不一样了,说实在的,他甚至有点儿喜欢这孩子,想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但太宰学弟是不会答应的。 [他即恶。] “你准备怎么做?”他问太宰治,两人对话没有避开津岛修治,需要避开的话,就不会把人带到小诊所了。 “怎么做……”太宰治没骨头似的滑倒在沙发上,仰头望天花板,“就继续调查啊。”他说,“现在知道对方拐卖孩子的手段,也知道异能力的表现形式,更何况,橘头发的小朋友中了异能力,修治君却没有中,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没错。” “对吧。”太宰治说,“修治君没有达到异能力的触发条件,才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天夜里可不是全部孩子都被召集了,我沿路过去还看见了几只装了孩子的纸箱子,真可怜,人都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还有的捂住自己耳朵,就像捂住就不会中异能力一样。” “对比被操纵的孩子与没有反应的那些,就能知道吹笛人的能力有限制,只要搞清楚限制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而且……”他又说,“森前辈,要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下儿童失踪相关的资料了,毕竟是声势浩大的异能力,而发现它总需要试验,报章或者当地新闻会留下蛛丝马迹,就算没有,你也能谈听到消息不是吗?拜托了,森前辈。” “哎。”再度变颓废的大叔也倒在办公椅上,像被外界的压力弄垮了,“又是我,太宰学弟你真的很会使唤人啊。” “森前辈也不会不同意吧。”他说,“钻营打听可是你的强项啊。” “真是难听的评价。” “不,是夸奖哦前辈。”他说,“请加油工作。” …… 另一方面,织田的工作也陷入僵局。 他们这一行的工作应该更加简单快捷,告知目标姓名,杀手出马,大体上只有两个步骤,没有太多的弯弯绕。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次的任务标了相当高的价码,上一次领相同的钱,他暗杀了一名黑手党的干部,只是中型组织,干部身边却有超过三十的护卫,还有一名异能力者。这次任务与先前不同,目标只是叫葛藤辉的普通人,没有额外要求,击杀即可,唯一的问题就是,在葛藤辉进入横滨贫民窟后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先前几波人接了任务都因找不到葛藤辉而折戟。 “我听说他有个弟弟,叫葛藤谦。”他对相熟的同行试探问道,“他不认识吗?” “我们做任务得向普通人保密。”同行牙酸说,“只能偷偷窥探是吧。” “没错。” “那就可以了。”他说,“我跟踪葛藤谦半个月,连他哥哥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这条线可以确定放弃了。” 还有人跟雇主匿名通话,询问葛藤辉死亡的可能性,不知怎么的,雇主一口咬定葛藤辉未死,原因是:“不可能,他的异能力还在运转。”雇主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他肯定是躲在横滨的某个角落。” “能具体说说他的异能力到底是什么?” “嘟——嘟——嘟——” 通话结束了。 “要我说,任务的定价是完全合适的。”同行咬牙切齿对织田抱怨,“他说话根本就遮遮掩掩,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连异能力都是,我敢说定价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钱都出在晦暗不明的情报上。” “嗯。”织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什么啊。”同行一下子泄气了,“你稍微给点大反应啊,跟我一起抱怨也行,说我说的不对也行,嘲笑也可以,就是不要跟个木头人似的,这让我很挫败诶。” “但你说的就很对啊。”织田说,“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也没什么好嘲笑的,因为没有深入调查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给出眼下的反应。”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同行感叹说,“你就是这种人啊。”他又说,“可能因为你是这种人,我才会找你喋喋不休地抱怨吧。” “嗯。” 听了他的话织田作之助也不是没有想法,他略有些困惑地想:[不少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是应该顺着吐槽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只是很认真地听了你们的话,并且给出带有自身意见的回复而已,真的很少见吗?] 他记得D先生在信中解答他的困惑,不,不能说是解答,对方无情地写了一连串“哈哈哈”,他都能想象到青年人捧腹大笑的模样了,还留下些似是而非的“你真有趣啊”“不需要更改,O之所以是O,就是因为超脱的性格”之类他不太能理解的话。 可以肯定的是,D先生认为他的性格是优点,是构成自身的一部分,于是织田也相信了他的判断。 话题回来,接下任务的前辈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有些莽撞的新人甚至因不了解横滨错综复杂的关系而折戟于此,织田接这任务,也没有抱着必须完成的决心,他只是想“试试看”。 与他人不同,他勉强有一优势,那就是他也出生在横滨,入行后倒是天南海北到处跑,但与外地杀手相比,他尚能理清此地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求完成任务,却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进入横滨贫民窟之后,他盯梢葛藤几日,却也没在他的住所发现第二人的影子,任务陷入停滞状态。 以他的个性,从不会在一筹莫展时逼迫自己,无论做什么都需要耐心,这是老师给予的教诲,织田作之助从小就是个慢性子,他自己都想不起令他发怒或急躁的事,可能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暂时从贫民窟里退出来,找了家与铁丝网遥遥相望的咖啡厅来整理思路。整理的方式特殊,是写信。 /敬爱的D先生: 我的工作陷入了僵局。/ [该怎么说?]钢笔尖悬空在纸面上,[我想要找一个人,已知信息却太少了,无法完成推理?] 他想起来D先生自称副业侦探,还同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过推理基本法。 /其实也没有具体方法,说到底就是搜集信息,筛选相关数据,导出结论。/D先生在信纸上写,/不过当侦探的人很少,成功的人更少,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长双好眼睛,会把蛛丝马迹放过。/ 织田的思维越跑越远,他想:[如果D先生在这里的话应该怎么做?肯定是先整理已知的资料。] 他把本子翻过一页,在空白页上列目前知道的寥寥几条信息。 1、葛藤辉未死。 {不对。} 他听见了耳边的呢喃,回头看左右却发现没有人在耳边讲话,于是织田作之助明白,话是D先生说的。 或者说是他想象中的D先生说的。 织田作之助本身不善于谋划,但他拥有一项很出色的能力,这可能与他超人一等的理解力相关,譬如同D先生通信久了,深入了解他的为人之后,织田作之助的心里也出现了模拟的D。 模拟的D先生偶尔能给他提示,让他茅塞顿开。 [“D先生”的声音有些怪。]织田作之助想,[以前都是我的声音。]他不知道D真实声音如何,只能以自己为蓝本,可是这一次,对方的嗓音改变了。 [声音不是最主要的。]他顺对方的提示思考下去,[第一条不应该是葛藤辉未死,严格来说应该是“葛藤辉的异能力出现了”。] {以此为基准进行思考,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答案。}“D先生”又说,{你是异能力者吧,O,既然是异能力者的话就应该知道……}那人像是紧贴着他的耳廓,{不是人死后异能力就无法存在的。} [没错。]织田在心中回应:[是这样的,过去也有过类似的例子,比如说A和B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异能力,又或者人死后异能力化为实体接着运作,比较常见的还有用秘法将自己的异能力传递给血亲。]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叶障目的境地,因为任务方笃定葛藤还活着,真实情况却是,如果仅是他的异能力出现,还会有以上三种可能。 按照常理,也按照人的思考惰性,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是葛藤辉把自己的异能力传递给了弟弟葛藤谦,不过织田作之助不能按照推论行动,他必须要证明。 {你得先排除其他的可能。} “我明白的,D先生。”他对空气说话,语调太认真了,服务生路过听见了他的话,却连视线都没有向下倾斜,这里是横滨,是横滨靠近贫民窟的地方,什么人都有,什么事件都发生过。 他见怪不怪。 “非常感谢你。”他认真地对空气中的人道谢。 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 “呼噜、呼噜、呼噜——”中原中也在呼呼大睡。 津岛修治看他,越看越不愉快,不愉快的点很多,这人的外形,他的性格,过火的异能力,还有太宰治看他时近乎于赞许的目光。 一切都让他不喜。 于是他更看不惯对方无忧无虑呼呼大睡的模样了,他报复心大起,又带点儿孩子气地捏住了中原中也的鼻子。 后者灵活地切换,改成用鼻子呼吸,津岛修治早就想到这情况了,随后那块无纺布团成一团塞进中原中也的嘴里。 “啊,津岛君。”森鸥外又摆出了颓废大叔的模样,“打扰别人休息可不好啊,津岛君,你也不希望中原君醒来后同你大打出手吧。” “说是不希望我们大打出手,其实是不希望小诊所毁于一旦吧。”津岛修治说,“不过安心吧,你与他不是认识吗,蛞蝓君脑子是笨了点,却意外是个令人作恶的好人,绝对不会破坏医生的私人设施。” “啊,见过什么的……” “医生你知道他的全名吧。” “是。” “那就对了。” 津岛修治没有猜错,布团才塞进去一会儿,中原中也就醒了,他提前一步松开了手,无辜地盯着对方看,中原中也怎么会被他的外貌欺骗,呸的一声吐出布团,暴怒道:“你搞什么死青花鱼,捏住我鼻子的是你吧混蛋!” “哎?”津岛修治无不可惜地说,“竟然能感觉出来吗,语法意义上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的就是你吧。” 眼见两人要打起来了,森鸥外立马出现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中原君,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中原中也一愣说:“原来是你啊,森医生。”他别扭地活动四肢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就像是睡了一觉醒过来。”他皱眉头说,“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捣毁酒吧走在回羊的路上。 “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森鸥外看津岛修治毫无解释的意思就说,“中原君中了不知名的异能力导致自身异能力暴走,有人在阻止你后将你带了过来。” 他急切问:“没造成什么伤害吧?”他清楚自己异能的威力。 “没有哦。”津岛修治终于说话了,“不过蛞蝓就是蛞蝓,那么容易就中了对方的异能力,明明是去救人的,却差点就被毫无反抗能力地拐走啦,你的防备心是摆设吗?” “哈?你说什么啊死青花鱼。”中原中也暴跳如雷,“你就在旁边看笑话吗?我知道了,你一定也中了对方的异能力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对吧。” “并没有哦。”他说,“我的精神力是第一流的,怎么可能像你一样被轻轻松松放到。” [啊啊,又吵起来了。]森鸥外想,[小孩子都会吵架吗?还是说他们俩天生不对盘?分开看的话无论是中也君还是修治君都是非常早熟的孩子,放在一起就成这样了。] [果然是他们俩自身的问题吧。] “不,事实上,与精神力没有太多关系,”太宰治从门口走来,“只是修治没有触发条件而已。” 津岛修治的眼神忽然暗下来。 “是你?!”中也嗓门提到了八度,“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处理一些事。”太宰治笑咪咪地回应,森鸥外说,“昨天就是他把你送来的,中也君。” “非常感谢。”中也拘谨地道谢,还弯下头颅。 森鸥外问:“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还算有进展。”太宰治给自己倒了杯酒,无论是酒还是酒瓶都是他自己带来的,“我刚才去了港口黑手党那里,还有警署。”他同时说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是对立的地点,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 “得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情报。” …… 广津柳浪正值壮年。 他三十多岁,对男人来说,正处于最富有精力的年纪,又才被任命为港口黑手党的十人长,意气风发。 现在的港口黑手党同未来不同,只是横滨众多结社之一,人员实力也不是很出众,年龄更成为晋升制度中最为关键的一层,想要当上干部年纪要足够大,现任首领是中庸之辈,格外看资历,以三十岁的年龄成为黑蜥蜴的十人长,是破格晋升。 “多亏了焉岛先生您的帮助。”他们挑了隐蔽的地方见面,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十分多疑,不能容忍手下的一丁点儿背叛,若被看见广津柳浪同外人见面,再上报给首领,饶他是干部还是十人长,统统看不见隔日的太阳。 “小事一桩。”太宰治座下的电脑椅旋转一圈,“不过广津先生可不能再纵容下属了,按照港口黑手党的法则,结社内的成员均不可沾染毒品,它们会削弱成员的意志力,还容易让其监守自盗,苦果已经品尝过一次,就再也不能出于一时心软将自身陷入不义之地了。”他右手比作枪的形状,放在太阳穴边上,嘴里发出“彭”的一声,快乐的姿态看得人心生胆怯。 太宰意味深长地说:“再有下次,需要谢罪的就成广津先生您了。” 一滴冷汗从中年人的额头滑落,他无数次地想,为何焉岛先生没有进入黑手党组织,这个男人天生就是干此行业的好手,但他想想又觉得还好对方没有加入,倘若他成为了组织的敌人,未免太恐怖。 “感谢您的提醒,焉岛先生。”他恭敬地推牛皮纸袋,它放在桌上,“这是您需要的情报。” 他好奇焉岛先生调查儿童失踪案件的原因,有可能同对方所说,是出于兴趣,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组织在贫民窟内安装了一些监控摄像头,得以还原事件的全貌,大部分的孩子被某些组织守株待兔地网住,贩卖至他地,最近外港进来了一些不守规矩的新组织,做事情不得体,我等正与他们开战。” 本地黑帮默认,贫民窟是孕育未来黑帮的温床,他们不对孩子下手,也不会刻意迫害,外国佬就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横滨是自治港,允许外籍组织进入,其中一些人不择手段,又运气颇好地遇上头一批中了异能力的孩子,便开始捕捉他们。 太宰治也不避讳,直接打开牛皮信封看:“第一次失踪事件,是在两个月零八天前?” “是的。” “哎——”他拖长了音说,“真是凑巧的时机。” 再往前几天,葛藤谦带葛藤辉来到了森医生的诊所。 广津柳浪忍不住问:“焉岛先生。” “嗯?” “您真的,从来没有加入过黑手党组织吗?” “唔,该怎么说。”太宰治摆出了深思的姿态,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小腹前,广津柳浪心悸了,他觉得此姿态似曾相识,并不是从首领身上见得的,而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富有智慧的黑手党成员就会如此,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背后又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其实。”太宰治压低了声音,“我杀过人,广津先生,不是你这种武斗派,是坐在幕后运筹帷幄,构筑尸山血海。” “座椅是骷髅堆起来的,你明白吗?”他半阂双目,太宰的眼神太空洞了,一时间广津柳浪认为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人的眼神,会如此吗?] “我、我……”他发不出声音,对方眼中酝酿着深不可测的混沌,让他恐惧了,这种恐惧不是机枪、不是榴弹能带来的。 他即黑暗本身。 “咕咚——”他吞了一口口水。 “哈哈哈哈哈!”爆笑声从太宰治的腹腔发出,上一秒还给予他人无与伦比的压力,下一秒就同孩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不成体统。 “你该不会是相信了吧,广津先生?”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开玩笑,看你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脸上写满了被吓到,哎呀哎呀,真是没想到。” “开……玩笑?” “我大学时代是话剧社的演员啊,先生。”太宰治笑盈盈地看他,“我喜欢表演,好吧,我道歉,如果你真受到惊吓的话,我原本以为黑手党的胆子会大一些,现在看来,是我的演技太好啦。” “哈哈。”广津柳浪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原来是玩笑啊,真的吓了我一跳。” “是吧是吧。”那年轻人活波者、雀跃着。 [真的,只是玩笑吗?] …… “警探?”警署工作人员盯着太宰治看,将信将疑。眼前的男人实在轻浮,让他们无法将人与严肃的警探工作联系到一起。 [这身打扮,与其说是警探,不如说是黑手党。] 横滨警署是全日本折损率最高的几个警署之一,工作人员除了负责统帅的精英就是被发配来的炮灰人物,炮灰也是有求生欲的,只要不想死在这里,他们的警惕心就会被拉高拉高再拉高。前方的警察对身后人打手势,让他们做好防范,以免太宰治是猝不及防杀来的黑手党成员。 “没错。”太宰微敞开风衣,在隔层里掏来掏去,在场军警的警惕心被提升至最高,他们就怕太宰拿出枪械。 “啊,找到了,就是这本。”他拿出了一本小本子,封面有樱花标记,它是军警的警徽。 人将信将疑地打开看,终于确定了太宰治上司的身份,他真是拥有特权的警探。 “失礼了!”他右手抬起放在警帽边,昂首挺胸给太宰行礼,“实在是抱歉长官,我们刚才……” “你,你做的很好,“太宰假惺惺地勉励两句,”身处此地总要多防范,现在可以给我看笔录了吗?” “是,当然可以!” 军警处理昨日失踪案的速度很快,此案件从横滨开始向四周扩散,在几月中失踪了太多儿童,已成为了全国人的心腹大患。也不知什么情况,偏偏在案发时,位于城市各处的官方监控摄像头都被破坏了,让他们无法看监控视频,而有孩子失踪的家庭,也多是中下贫民家庭,父母没有受到太高的教育,会知情不报。 “还有大部分,会主观认为孩子离家出走,而不是失踪对吧。”太宰治说。 “是的。”军警头疼地说,“昨天的那些孩子,到现在还有很多无人认领,有的年纪太小了,问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通过报纸网络张贴信息等家长来认领。” 太宰想要知道的是那些孩子家庭住所与平时活动的范围,正如警察说的那样,小孩子连家住在哪都不清楚,但还有部分七八岁的孩子能够用清晰的言语叙述个人信息。 “横滨居民区?” “是的。” “有去过贫民窟吗?” “妈妈不让我去那里。” “从来没有过。” “有铁丝隔着,进不去。” 被送出来的孩子基本上都生活在城市,从来没有进入过贫民窟。 太宰接着问:“那最近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人?不,并没有。” “没有。” “我除了上小学,与上补习班,其余时间都呆在家里。” “太宰警探?”军警成员小心翼翼地询问。 “很感谢你们的配合。”太宰治笑着点了点头。 …… “所以。”中原中也像在听故事,他听得甚至有点入迷,“从两方的资料中可以得出什么推论吗?” 太宰治还没有说话,津岛修治就抢先回答了,他总是要先嘲讽一通的,说中原中也“想得太少,脑袋要生锈了”。 “异能力的触发条件,大概能知道了。”他说,“首先,拥有异能力的人一定在贫民窟属于中上阶级,有合法身份,否则他就不能随意地出入在市区与铁丝网内,这样的话,无身份的人就能删减掉一大批,只要在有工作的人里找就行了。” “其次,触发条件中一定会包括,是异能力者接触过的人。”津岛修治说,“很有可能不是肢体接触,只要是与他相隔一米内的人或者其他类似的条件。”他说,“蛞蝓君请你调动少得可怜的脑容量,在海马体中细细搜索,将最近见过的生人全部找出来同我们说一遍。” “这怎么可能做到啊,你是在嘲讽我吗,混蛋青花鱼?”中原中也又一次被津岛修治苛刻的要求给激怒了,“我每天要见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住他们的样子!更何况是一米之内的,我又不是无法接受别人近身的变态。” “说到底,还是你三秒钟记忆啊。”津岛修治挖苦说。 “差不多就跟修治君说得一样吧。”太宰治一锤定音,“从这角度来看,我的推理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但犯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需要森前辈出点力。” “等等。”津岛修治喊住他,“有一件事你没有说。”他一字一顿,好像在纠正人语言中的漏洞,“那些失踪的孩子,中了异能力的人,除了被抓住的,剩下都怎么样了。”他说,“你刚才只说了一部分,还有这一部分没有讲。” 中原中也才意识到,是啊,太宰治避开了这一部分。 太宰治问:“你们知道贫民窟的尽头是什么吗?” 津岛修治没有说话,而中原中也的瞳孔紧缩:“是海。”他用较孩童更加低沉的嗓音说。 “他们列成一条长队,像摩西与他的追随者,借夜幕的遮掩,追逐尚未出生的太阳,”他娓娓道来,轻柔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埃及外的红海阻挡摩西的去路,东风吹来,拨散大海,给他们留下了一条逃生路。” “那些孩子当然没有摩西的本领,也没有即使住脚的能力,我在视频中看见,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走,没入不见底的海水之中。” 太宰治问:“听见此答案,你满意了吗,修治君。” 津岛修治说:“不。”他抿抿唇,薄凉地说:“我早猜到了。” [听人悲惨的死亡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不。] [解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能让你愉悦吗?] [不。] [我只是讨厌听人讲童话。] [童话是给蛞蝓听的,不是给我听的。] [我是坏孩子。] [而你却想做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宰面对A宰时很压抑,他大概知道A宰希望他当好人,但目前小宰的性格又不可能,他觉得A宰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随后彻底放弃。 同时他倚重的才智在A宰面前被压得很厉害,小宰要不能呼吸了。 而且他坚定地认为,在知道自己是坨黑泥后,A宰会厌恶他。 A宰:一切憋在心里,嘴炮是对别人的,不是对小宰的,我爱你我在乎你但我不告诉你。顺其自然就好了。 第127章 “失踪了?”葛藤谦皱眉问,他花了十几分钟才让兄长相信自己是谦,并安抚住他躁动的情绪。眼前的男人同过去大相径庭,记忆中的男人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俨然是社会精英、会社的中流砥柱,他面孔饱满,声音洪亮,几乎是个无缺点的完人,葛藤谦厌恶好好兄长带来的压力,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离家出走大半原因归于此。 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同,他面色苍白,身材纤细至病态,两颊的肉凹陷下去衬得颧骨更加高耸。胡子是剃干净的,轮换的护士说才帮他处理过胡须,至于头发太久没修剪已经变得很长,女气是没有的,只让人觉得赢弱。 而他的眼神,曾经饱含宽容与力量的双眼变化最大,病院中的葛藤辉目光涣散,视线无法长期集中在一点上,盯着兄弟看了一会儿,却因不可抗力游离了,一会儿看墙壁,一会儿看天花板,长时间注视他人已经变成了酷刑。 对他的酷刑。 “他的精神很脆弱。”主治医生选择用通俗的语言介绍葛藤辉的情况,“注意力无法集中。” “总要有原因吧。”打见到葛藤辉开始,葛藤谦的眉头就未松开过。 “幻听与幻觉。”主治医生说,“我们很不建议让他出院,经过长时间的治疗他的症状没有好转。” “具体是哪一方面的幻觉?” “笛声。”医生的回答令他诧异,“他说自己能听见笛声,视觉上则是看见女儿失踪、投海等一系列的惨状。” 葛藤谦没说话,他甚至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要说是侄女春琴的现状了,此时只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沉默地聆听。 “那他……”他尽量让自己表情更具有温度,也更关切,“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不知道。”主治医生无奈耸肩,“从医学角度来说,长时间治疗未取得成果很能说明问题。” “我明白了。”葛藤谦说,“请办理出院手续吧。” …… [爸爸。] [我在这里爸爸,你快点来找我呀。] 他看见了女孩儿,穿着碎花小洋裙,头戴草帽,她留中长发,还有整齐的刘海,笑起来是脸上会出现两个深浅不同的酒窝,消失日的上午,春琴穿了双白色的凉鞋,脚面系带。 葛藤辉不大注意女儿的穿着打扮,那是妈妈的工作,他只要记得春琴文静可爱,会笑着喊爸爸就足够了。五六岁的女孩儿总不会太重,夏日祭时,他将孩子举过头顶,让她坐在宽阔的肩膀上,细白的小腿在胸前一晃一晃的,右肩膀是绝佳的座位,她离天空很近,一伸手就可碰到河岸上发盛放的花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烈的尖叫声响彻灰楼,葛藤谦猛的睁开眼睛,他惊疑不定地看天花板,细小的石灰粒是肉眼无法捕捉的,它们被尖锐的啸声震荡下来,楼下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人以拳头大力敲击墙板,这里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好。 “大哥、大哥、大哥!”他连心跳都没平复就连滚带爬下床,奔向睡在简易床上的男人。葛藤谦发誓,自己的心跳肯定漏了不止一拍,内心分裂出了一个更为冷静的自己,高高在上悬浮在空中,指责他:[为什么带累赘回来,你的生活还不够糟吗?] [你救他有用吗,他已经废了,是个不可能治好的精神病患。]恶魔在耳边低语,[还记得葛藤家吗,你不喜欢他们,甚至还很憎恨,落难了不好吗,你不讨厌大哥吗?] [其实是讨厌的吧。]他又听见一道声音,是自己,是心底的真实的他,[大哥太优秀了,与其说是讨厌他,不如说是嫉妒。] [可是,嫉妒是我的事情,与他又是无关的。]他想,[曾经的大哥光彩照人,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威严的父母、出色的事业、优良的社会地位,几乎是个完人了,对比之下我活在贫民窟中,颠倒了半辈子只有一身技艺拿得出手,父母以我为耻,嫂子看我的眼神充满警惕,大哥的怀抱温暖而具有热度,却令我感受到自身的弱小与冷漠。] [我看曾经完美的他变成现在的模样,打心底里地同情。] [又或是,高高在上地怜悯。] “阿谦、阿谦、阿谦啊——”羸弱的男人终于从无穷尽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了,他抱弟弟颤抖,继而涕泗横流,“是我对不起春琴啊!是我害了她!” [他从来没有提到过春琴,除非是在发病的时候。] “放松点哥哥、放松点。”他抱着成年男人,曾经高大的兄长哭得像婴儿,一只手在对方背后上下安抚着,贫民窟中的流莺用这姿势安抚幼童,“不是你的错。”他放柔语调,却不见多少真情实感在,但葛藤辉被安慰到了,他手指紧攥着弟弟胸口的睡衣布料,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帮帮我,阿谦。”他绝望甚至卑微地说,“我把它给你,帮我找到春琴吧。” “求求你,帮我找到她。” …… “啊,找到了。”森鸥外被纸张淹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有标准的A4纸,有发黄的旧报刊,电脑也开着,他点开了好几个知名或无名的数据库,在花费了大半天之后,森鸥外找到了太宰治委托他寻找的原始资料。 太宰治歪在沙发上,他正在打游戏。三人联机,另外两队友是津岛修治与中原中也,他是成年人,玩游戏时却能与小孩交流顺畅,反应也是孩童式的。 “啊,有人狙击,在(341,64)方向。”他戴头戴式耳机,耳道里尽是轰隆隆的炮击声,间或夹杂着三两声枪响,吉普车从田野前的黄土地驶过,排尾气的嗡鸣声也由远处传来。太宰治玩过不少枪械类游戏,眼下这款做得尤为好,他欣赏其中丰富的声音,防空警报、汽车尾气、轮胎倾轧地面、鸟的声音、森林的声音,各式各样的声音。 “简直就是声音构成的世界啊。”太宰治叹息,“与真实世界一样了。” “左边左边左边,别对着我扫射啊白痴青花鱼!”中原中也盘腿坐着,手指大力按键,动作幅度太大,表情更是凶神恶煞,“到你那边去了,快点隐蔽一枪崩了他!” “别对我指手画脚啊,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笨蛋,听声音就可以分析出他在你的右边干什么一定要把人给我。”津岛修治流露出了丁点儿的孩子气,他前后大幅度摇摆身躯,仿佛身临其境想要借此躲过敌人的匕首,“快快快捡弹药捡弹药,还有医疗包我的血量不够了。” “太宰君——” “太宰君——” 森鸥外一声声喊着,语调略带幽怨,太宰治听着,终于姗姗摘下耳机,这还没结束,他对生闷气的金发爱丽丝招招手,把她召唤至身边,然后在爱丽丝没反应过来时,将耳机往她头上一戴。 “?” “剩下的半局就拜托你了爱丽丝酱。”他说,“我现在要去处理点儿事,希望等我回来时这局还没有结束。” 往前就几步,他以手推半掩的门,今日不知为何,森医生这门庭冷落,半天不见病患,倒是方便了太宰治,可压榨前辈。 “你要的资料。”森医生趴在桌上,一幅被吸干精气的衰样,他看似筋疲力尽地抱怨,“下次你再来我就要把人扫地出门了,你自己也能做不是吗,偏偏要劳烦学长我,想想看我也不再年轻,是经不起折腾的老人了。” “学长也太妄自菲薄了。”太宰治轻柔地说,“我可是给钱的呀,既如此就是工作,无论多艰难的工作都会完成,不是学长的信条吗?” “你是为了群体能够牺牲自己的人吧。” “真是,怎么聊到这里了。”森鸥外岔开话题,“还是先看资料吧。” “十多年前,神奈川周边曾经发生了无解的案件。”他说,“连续数日,有孩子在夜深人尽时趁父母不注意推开家门,在街上游荡,有父母试图阻止孩子夜游,却遭到了后者的疯狂报复,甚至酿成流血事件。” “官方的定性是梦游,但集体的大面积长距离的梦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说,“梦游不是感冒,无法传染。”他对报刊的最终结论嗤之以鼻。 “神奈川?”太宰治不置可否,他没对森鸥外的话做出直接回应,“那里有什么人吗?” “太多了。”森鸥外却理解了他无头尾的问话,“秘密结社、军警实力、本地家族、异能力者组织……”他说,“不如横滨错综复杂,却也是盘踞在当地。” “缩小点范围。”太宰治又说,“应该是现在已经破灭的,有孩子的家庭,与青年互助协会无关。”他又补充说,“孩子丢了,走失了。” 森鸥外已等很久了,他喝了口咖啡:“有一家。”他终于张开眼睛,而不是眯成一条缝,“姓氏你也曾听过。” “葛藤对吧。”太宰冷不丁说。 “是啊。”森鸥外点头,“是葛藤。” …… “是葛藤哦。” 津岛修治的耳朵贴在墙面上,中原中也站在他身后,皱一张脸看他的举动,这局早就结束了,爱丽丝的操作能力不行,津岛修治却是好手,中原中也首次接触游戏,却凭借过人的五感掌控全局,总之他们赢了。 赢后第二局迟迟没开,津岛修治跑去听俩成年人的对话,耳朵贴在墙面上,中原中也看不惯他的行为,也没有吵着泄密,他不屑于干这事。 至于爱丽丝,被设计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傲娇性格,干脆同太宰一起听了。 “是那个调酒师吧。”他没有碰见过这人,只抬头对中原中也说,“幕后黑手找到了,要一起去看看吗?”他顿了一下,“森医生与焉岛先生还有话要说,不如我们先去看吧,等焉岛先生到,就没意思了。” “焉岛先生?”中原中也说,“那是谁。” “我的监护人。”津岛修治说。 “但森医生叫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焉岛先生告诉我他叫焉岛众二。” 中原中也一愣:“你这家伙,还挺固执的。”[看不出来啊。]他甚至感觉到从津岛修治身上一闪而过的不快,太轻微,差点儿就放过了。 黑发的孩子不想继续话题:“要一起去吗,蛞蝓君。”他说,“去看看那位凶手。” “哈?” “你不想揍他一顿吗?说起来蛞蝓君被对方的异能力控制了吧,难道心胸已经宽大到可以直接原谅的地步了吗,哎呀,那你真是圣人啊。”他怪模怪样地说,还对圣.中原中也鞠躬,装模作样得让中原中也牙疼,恨不得给津岛修治一拳头。 不、不是恨不得,他真这么干了,中原中也看不爽津岛修治很久了,他清晰地知道论耍嘴皮子十个自己都比不上一条青花鱼,先前的怨气在打游戏中发泄了一番,又因为太宰治在场——他总不能当着救了自己的大人面暴打对方孩子吧?但津岛修治着实惹人厌,他嘴里吐出的不是言语,是沾毒的刀子,又从某一时刻起,他对自己的抨击打压变得更加剧烈,中原中也无疑能感觉到对方尖锐的敌意,便也不粉饰太平,而选择两成年人不在的场合,私了矛盾。 他殴打的地方十分精准,位于腹部上方,又不触及到胃,除疼痛之外,不会产生诸如呕吐之类的不良反应,最多是掀起衣服看见一片青紫。 换做别人,津岛修治一定会掀开衣服装模作样地撒娇告状,他不耻于使用能达到目的的任何手段,包括撒娇示弱,但这点却有条底线,他可不愿意在太宰治面前表现出自己柔弱孩童的一面,这份坚持无疑是孩子气的。 中原中也可能是模糊地察觉到对方的心态,才敢动手,他是野蛮的生物,直觉了得。 “你是不是有毛病。”他像只被惹怒的老虎,而不是猫咪,湛蓝色的双眼冷峻地盯着津岛修治看,“说到底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你没关系吧白痴,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无论是报复他还是揍他也好,跟你没有关系。”他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人,关注与你无关的事,你得多无聊啊。” 津岛修治眼神一下子变了,怎么变的,旁人说不出来,他的脸原因疼痛而生出了三条道褶皱,至于眼睛里,那还是有光的,但话才说完,褶皱就都收回去了,他的脸像从画里捞出来的,平铺直叙,白白的一张板。瞳孔又黑又暗,该说是没有生气好,还是情感太晦涩好? 总之不像个活人。 “无聊?”声音也是,简直是从地底缝里透出来的,冷冷的,幽幽的,中原中也不会被吓到,却也不会太愉快,“你觉得是无聊的事吗?” “哎呀,仔细想想对自有一番小天地的蛞蝓君来说,外面的世界当然是无聊的,井中的青蛙只要看见自己的一方天就觉得很满足,羊圈中的头领守护好幼崽便完成了职责,拖着一连串的后腿,每日光是忙于处理他们犯下的祸事就会耗费大半心神,自然没有其他想要追寻的乐趣。” [乐趣?] 中原中也想:[他把悲剧称作是乐趣?] 好了,不用说了,他摸准了津岛修治的性格,就是一团钢丝线,拧巴地缠绕在一起,怎么掰都掰不直,跟他是两个极端。 中原中也的性子,比尺子还要刚正。 “你觉得是乐趣?”他一字咬一字地问。 “当然了。”津岛修治说,“悲剧是喜剧的源头,最原始的快乐都是从悲剧中来的,人就是恶劣的生物,看见其他人过得不好以凸显自身的优越,相较之下,一下子就快乐起来了。”他说,“我的趣味比此略高级一点,与其说是喜欢见到悲剧,不如说是只有他们能让我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尤其是在贫民窟里,你瞧,市井的悲剧不过就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足以撑起一台大戏,这里却不同了,一点儿小搓磨就会上升至生离死别。” “死亡就应该同悲剧连接,我看见他们,看见那些事就兴奋,死是日常生活中不常见到的。” 中原中也眉头锁得更紧:“你想死?” “不,不能这么说。”津岛修治讲,“只是看见了死,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才感到生活是有意思的。” “……” 中原中也冷冷地说:“得有个人来纠正你扭曲的性格。”津岛修治的眼神还是一圈漆黑,但随他说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滔滔不绝,他的嘴角却在逐渐上扬,他的脸倒影在中原中也的眼里,与恶鬼又没什么两样了。 “啊,是嘛。”津岛修治说,“你是这样想的啊。” “咔塔——”门打开了。 太宰治走出来,他步履轻盈,脚下踩暖棉棉的云朵,他看了俩孩子眼,毫不在乎他们对峙的姿态说,“准备一下,我们去找葛藤。”他不打算一个人去。 “还有。”太宰治向前走了两步,回头,他脚下没多作停顿,回头的姿态像是在看路边的一束野花,眼神是温柔的,却未倾注太多情感。 津岛修治一阵心悸,他听太宰治说:“修治君。” “不要发疯了。” 津岛修治的心沉入谷底。 …… “如果见到过去的自己,你最想对他说什么话?” “过去的自己?”太宰治哑然失笑,“人不会见到过去的自己。” “只是一个发问。”夏目漱石翘二郎腿坐着,小胡子精神抖擞地翘,“作为导师对自己的学生要有一定了解。” “唔。”太宰深思,“好吧。” “如果见到过去的自己,我会对他说。”他笑道,“不要发疯了。” /我的童年?那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回忆,每每想起来只能感觉到深深的耻辱,恨不得将头埋在沙土里。人看到过去的自己不都那样吗?觉得“他”幼稚且可笑,我的话情况要更为严重一点,请不要详细发问了,只能说我比起报复自己,对报复别人、制造混乱、酿造悲剧更感兴趣,说白了我是以谋杀他人而感到快乐的人,腐烂到骨子里了对吧。/ /若有机会看到过去的自己,我一定会转头,对他露出伤害人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说句“别发疯了”。/ …… [这两人怎么回事?] [气氛好压抑。] 按理来说,中原中也不是很在乎空气的人,倒不是说他不懂,只是他不在乎。目前为止中原中也接触的统共就那么点人,还基本上都是羊的,他守护他们、保证安全,至于小团体的争端,才不在乎。 太宰治跟津岛修治就不同了,前者他了解不多,却留下了“靠谱成年人”的印象,至于后者在短短的几次见面中已经同中原中也两看相厌,但以平常心论,他又不得不承认津岛修治相当聪明,聪明到了非人哉的地步。 这对父子,大概是父子吧,要不然也是别的什么亲戚,先前的气氛还算融洽,然而在太宰治说了那句话之后—— [就是那句话啊,别发疯了之类的。]中原中也想,[说完之后,青花鱼就变得很奇怪,脸上一直带着恶心人的笑,根本就是伪面具啊那家伙,笑容看得人想一拳打在他脸上。]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交流也没有了,总归就是沉默,少了插科打诨似的对话,中原中也只感到压力倍增。 “我……”太宰治或许不想沉默下去了,于是他出声。 这是很稀有的,倘若太宰治的朋友在这里,一定会瞠目结舌,大凡是有脑子的人见此情况,都能猜到成年人的意图,无非是道歉,为了自己的失言。道歉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对他来说又不尽然了。 太宰治此生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想要道歉吗?]中也想,[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吧,说到底他说的也没什么不对,那条青花鱼就是在发疯,制止他有什么问题?]半边眉头不爽地挑高。 太宰治却又不说话了,他说不出道歉的话。 “前面。”有人说,“前面就是葛藤谦的家。” …… 葛藤谦站在港口边。 他背后是仓库,错落有致,一间挨着一间、一间挨着一间的仓库。海面平静,浪随风轻荡,船从港口开出去,吃水不深,但他看那艘船远行,底座破开了平静的海面,水哗啦啦地分开,白色泡沫打在船身上,分明还未走远,船却发出“呜”的嗡鸣声,悠远而绵长。 他看大海,像在看自己的亲人。 “!” 硬物抵在他的后脑勺上,葛藤知道,是枪管。 “孩子们去哪里了?”女人发问。 “啊,是你,跟着春琴的小女孩儿。”葛藤的胆子很大,枪管原本抵在后脑勺上,但他贴着口子回头,于是现在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香卉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天知道她从哪里搞到了这把枪,说不定是从火拼现场捡的。 他说:“我不知道。” “可能都去陪春琴了。” 香卉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你在开玩笑吗?明明都是你搞的鬼,竟然说自己不知道?我看见了,昨天晚上你在户外吹笛子,带走小孩儿的吹笛人就是你。” “不。”葛藤说,“那不是我,我‘它’。” “是异能力,是罪恶之源。” 他说:“我没法控制它。” …… “有什么比穷凶极恶的异能力者以自己的能力犯罪更可怕?” “有啊。” “异能力失控。” 第128章 [我的人生简而言之就是一幕悲喜剧。] [前半部分是喜,后半部分是悲。] 葛藤辉清醒的时间不大长,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大概有十五个小时吧,他都沉浸在无法逃离的噩梦中,剩下的九个小时要分四个小时给睡眠——一周中有几天睡眠时间会被无限延长,他撞墙,用额头、用身体,以至于医护人员会给他上临界剂量的镇静剂。 剩下的五个小时,他是清醒的、有自己意识的,可惜少有人能辨认得出来,葛藤辉所做的不过就是站在窗边上,透过窗户呆呆望着外面的世界,他在看什么,可能是一朵云,可能是一枝花,也有可能是枯萎的樱花树。 不得不先着笔墨介绍一下他身处的斗室,严格来说它是间病房,与脑科医院的无数间病房无太大差别,但与混乱的三人间、五人间、十二人间相比,它无疑能列入最高规格中,整间屋内只有葛藤辉一名病人,与一张床。 斗室只有八块榻榻米大,有一张床,单人床,宽度在一米二上下,是医院内可上下调升弧度的病床,床底有轮子,可推来推去。值得注意的是,床沿边的把手被拆掉了,皮革束缚带取而代之,当他发癫严重时,男护士会用束缚带将他紧紧捆在床上。 窗户开在床右侧的墙壁上,与门遥遥相对,内外有双层防盗装置,人绝对无法夺窗而出。 葛藤辉看了会儿窗户,又转身开始看面前的墙壁,它本来是雪白一片的,眼下雪白的墙壁上却涂抹几片褐红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血凝固风干后的遗骸,他用脑袋撞墙壁,额头破了,血流得不多,却源源不断,于是那些血印在墙上,有的则向下淌。 “葛藤先生、葛藤先生。”护士进来了,她一手拿夹板,板上夹了几张纸,很可能是查房记录,“有人来看你了。” [有人来看我?]他不想说话,就没出声音,[搞错了吧,我家里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有人来看我?] 他不想说话,更不想同他人交流,一切声音都是从心底响起,葛藤辉温吞地出门,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会客室,尚未确定出院的病人见亲属都在这里。说是会客室却设计得同监狱内的探监设施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大哥。”十几年未见的脸,又被从脑海里挖出来了,这么多年下来父母、妻子的面容已经模糊,记忆深刻的只有他们死前惊恐的表情,还有沾染了血污的、不得体的样子,春琴的笑颜倒是历历在目,但对葛藤辉来说,那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梦,是日日夜夜砥砺他的心魔。 但阿谦还是那样,和上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惊恐、没有憎恨,板着张无喜无悲的脸坐在他面前,兄弟二人间隔了一道玻璃墙。 他看那张十年如一日的脸,就想到了过去阿谦来家里的一天,春日融融,阳光正好,牵牛花与紫荆草相勾连,上午时春琴采了一大把说要把它们放在野趣横生的陶土罐里,阿谦看到了,夸她与生具来的天赋还有插花素养。 他潸然泪下。 “大哥?大哥?兄长?哥哥?”葛藤谦错愕。 “阿……谦……阿谦啊。”只听见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玻璃墙的另一边。 …… 葛藤谦的房子不大,以太宰治的眼光看来,与东京的单身公寓并无多大区别,二十多平方米,连带厨房和浴室、单人床,内里一切陈设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他一个人住啊。”中原中也对闯空门毫无负罪感,横滨贫民窟内每天会发生三十起以上的入室抢劫案,他早已见怪不怪,“之前森医生不是说他带兄弟一起住吗?难道把兄弟安置在别的地方了?” “你觉得有可能吗?”津岛修治反驳道,他的心情停摆至正常值,还把太宰治当空气,却能跟中原中也斗嘴了。 “这里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吗?”中原中也说。 津岛修治走到一面墙前,墙上有块“白疤”,白疤就是块漆,亮得人眼睛发疼,与周围灰扑扑的带黄斑的墙壁格格不入。 “第二人生活的痕迹。”津岛修治说,“符合成年男人的高度,葛藤辉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尤其喜欢用脑袋撞墙壁,将额头撞得血肉模糊并不是难事。”他说,“白漆是用来掩盖血迹的。” 中原中也承认津岛修治分析得有理有据,但…… “你说的最多就是推理,没有证据。”他还挺不服输的,“白漆遮住的有可能是血,也有可能是其他,如果他不小心打翻瓶子墨水糊在墙上怎么办?你推理得还算有道理,但推理出来的不代表就是真实存在的。” 津岛修治努努嘴,一幅“我不和你计较”的模样,维持承认姿态的只有下半张脸,至于他的上半张脸,睫毛扑闪扑闪的,被浅薄眼皮遮住一半的瞳孔中尽是鬼主意:“说我没有证据,就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是明白蛞蝓的脑容量远远不如人类,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你竟然还不知道我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吗?” [真可恶。] “羞辱人只有全方位的才能让人感觉到快乐,羞辱到一半被人推翻就太糟糕了,只会带来不愉快与羞耻。”高谈阔论一番后他指指白漆下的一角,那散落着两三枚小黑点,太小了,除非扒在墙上,谁也看不清楚,中原中也凑近看了好久,才确定那是三粒凝固的血点。 “……” 太宰治没理会俩小的,他进屋之后先四处打量一圈,最后直接坐上了书桌前的小椅子,很有反客为主的姿态。 他穿了件大黑风衣外套,外套两侧分别缝有一个口袋,他在右侧的大口袋里摸索一会儿,竟拿出一支笔。 “?” “?” 津岛修治与中原中也不约而同地停住了,他们看太宰治,看他要做什么。 太宰治弯腰,书桌的高度对成年人来说刚刚好,宽度却不够,以他看来这张桌子更加适合奋战高考的男子高生,成年人的公寓里很少出现书桌,他们就算看书,也可盘腿坐在地板上看。 他先将右手边的抽屉拉出来,抽屉并不大,里面也空旷,板上摆了几支笔,随着抽屉抖动,圆珠笔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 太宰治看了一会儿抽屉,突兀地笑了,他低伏身体,右手在抽屉底面摸索,不是内侧的底面,从外侧的,手指在光滑的板上摸索了几个来回,终于戳入坑洞中,那里应该是上螺丝钉的洞,细细长长的笔灵巧地捣进坑洞里,承受笔的木板层被撑起来了。 中原中也没看过精妙成这样的设计,他双眼瞪得滚圆,向前走了好几步扒拉着看,他还挺谨慎的,记得不伸手触碰精巧的机关,以免打扰了太宰治工作。 “你怎么发现的?”他问。 “我猜的。”太宰治说,“进来时我先看了一圈房间,葛藤书架上的书有点意思。”大部分是小说,还有调酒相关的书籍。太宰治在书架顶层发现了一排漫画,日本是漫画大国,很少有人不看漫画,西装革履的上班也会在站内买本三百日元的漫画看看打发时间。 一排漫画属于同一套书,他们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卷边,却也被翻过了无数次,葛藤谦很喜欢这套漫画作品。 他给中原中也还有津岛修治指了漫画,津岛修治抬头看,只见到了《Death Note》一行字,可惜的是无论是他还是中原中也都没有听说过。 “严格来说,算是上一代的作品吧,对我来说都算是老书了。”太宰治笑嘻嘻说,“不过是部很优秀的漫画作品。” “你们看,侦探小说里不是经常有这种情节吗?”他说,“就是犯人要进行犯罪活动却苦于没有更好的方法,于是就从自己喜爱的侦探小说中寻找灵感,甚至复制书本中的完美作案手法。”他说,“他藏笔记本的方式也差不多,是《Death Note》中曾出现过的。” “这样。”中原中也点头。 “然后,”太宰又将注意力扯回抽屉里,果然是本笔记本,而且是手写笔记本,他开了个幽默的只有自己懂的玩笑说,“要是在上面写下我自己的名字,说不定就要死于心脏麻痹了。”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津岛修治都没有给出反应。 在进行了短时间的“不跟你说话”的冷战之后,津岛修治终于开口了,他问:“你觉得本子里写了什么?” [奇怪的问题。]中原中也嗤之以鼻,[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更没有看过内容,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问题啊。”太宰治摸自己的下巴,“我想应该是忏悔录吧。” [喂喂,骗人的吧!] [真可以猜到啊!] …… /我为所拥有的一切而忏悔 ——阿门/ “你可以保持现在的姿势。”葛藤依旧镇定,他身后的香卉完全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不怕?就香卉浅薄的社会经验来看,就算是黑手党人,在后脑勺顶枪时都不会多镇定,一直掠夺他人生命的人更害怕自己的性命被夺走,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你得告诉我,是为了谁来寻仇的。”葛藤问,“是最近失踪的孩子吗?哪一天失踪的,起码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做的还是其他人做的。” “你在为自己的罪行辩解吗?”香卉脾气不好,她说,“放心,我不是冲其他人来的,而是你先前说的春琴。”葛藤的话被她解读出了另一重含义,“我听说犯罪者对自己残害的第一人往往有更深刻的印象,春琴姐的事情就是这样吧。” [啊,原来如此。]葛藤明白了她的意思,香卉误会了啊。 不知怎么的,他毫无为自己辩解的心思,只想接着听下去,看她究竟会有多高明的见解。 “你是想激怒我吗?故意在我面前提起春琴姐的名字?”香卉越说越气愤,胸脯在抖动,手却端得很稳,“我只是个小人物,竟然被你记住了,难道你在过去一直盯着春琴姐看吗,变态?!” “不。”葛藤说,“那只是个意外。” [事实上,我也是今年才知道我那可怜的侄女春琴竟然流落到横滨的贫民窟来的,倘若血液病没有带走她,大哥也不会撒手人寰吧。] “这就是宿命啊。”他忽然感叹道,“无论是命途多舛的春琴还是我后半生凄苦的大哥,以至于我自己——” “都是宿命啊。” [他在说什么啊?]香卉全然不能理解。 “你怎么知道,春琴是因笛声而失踪的?”他问香卉,后者或许是抱着“死就让他死明白点”的心思,配合回答说:“当然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说,“你以为有异能力就能万无一失了吗,想不到受害者还会存有记忆对吧。” …… “春琴是怎么来这里的?”听见这话,香卉恶狠狠地抬头,小狼狗似的瞪说话人两眼,后者却不甘示弱地瞪回来道,“我就是想问问啊,大家都怎么落进来的,不都交流过了吗,你看我是被拐卖进来的,香卉干脆就是流莺生的。”她又被香卉瞪了,这一眼没之前的厉害,“反正在贫民窟混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从外面来的也可以放下了,大家都想知道春琴以前是做什么的,谁叫你看上去跟我们都不一样。” 其他人没说话,心中却不免认可地点了点头,春琴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当他们在聊操蛋的童年生活时,她只会端庄地坐在一旁露出恬静的笑容,她的姿态像是道无形的墙壁,转瞬间就把她与其他人割裂了。 “我来这里的方法吗?”春琴语调柔和,“相较各位说不定更离奇些,我是梦游走进来的。” “梦游?!”女孩儿嗤之以鼻,“就算是说谎,也要挑个可信度高点儿的吧。” “但事实就是那样啊。”春琴说,“我在一天晚上听见了笛声,那笛子就像是在召唤我似的,让我走吧走吧,我从家里跑出来,进入车站,乘坐列车一路到了海滨城市,再穿越铁丝网走进来,然后就在这里住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没人相信她的话,“你都做上列车了,肯定有钱吧,又有身份,再趁机跑出贫民窟做回大小姐就好了,干嘛跟我们腐烂在这鬼地方。” “为了赎罪。” “什么?” “我说,我在忏悔,在赎罪。”春琴的语调不急不缓,娴静的笑容一如既往书写在她脸上,但不知为何,听她说话的人接二连三地冷颤,他们感到恐惧、惊吓,像是被跳蚤附身,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想要离开,这不是听他人悲惨遭遇时的反应。 “当我回过神时,身上溅满了血,于是我忽然明白了,血是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身上流出来的,我犯下了滔天的祸事,就算回家也看不见想要见的人。” “我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此生做的善行不过是为了偿还过去的罪孽,我时时刻刻都在为过去做的事情忏悔,渡入神国是不可能的,起码下辈子不能沦入饿鬼道。” “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充满罪孽的前半生。” …… /我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太宰治连续翻页,中原中也说:“他写了十张纸!”太不可思议了。 津岛修治在一旁看着,兴致缺缺,他觉得这些抱歉很无聊。 从第十一张起,忏悔录的真实面貌开始浮现,作者葛藤辉先生的文笔不错,太宰治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看披露隐私的私小说。 /多轨君去四国旅游,走的是八十八寺庙朝圣路,回来时给我带根竹笛做伴手礼,我笑问他怎么带竹笛来,佛经不比竹笛更有意义?他一板一眼说“是我从庙前的小笛店买来的,说是吃了寺庙香火也被开过光”。 我从小学竹笛,在众多乐器中,它算不起眼的,我却很喜欢,学生时代甚至以为能成为艺术家,还幻想过偷偷报考东京艺术大学,结果却没成功,父亲撕了我的志愿书,于是只能老老实实读早稻田大学。 多轨君是我多年的好友,他很懂我的爱好,送来的礼物也让我爱不释手,下午春琴从幼稚园回来,看见我摆弄笛子,一下子扑进怀里让我吹给她听……/ “春琴?!”中原中也忍不住叫出声。 “葛藤辉先生有个女儿。”太宰治什么都知道似的,他笑着看中原中也,而后者只觉得对方的笑容可怖,一眼就把他灵魂都看透了,“叫做葛藤春琴。” “葛藤春琴小姐在六岁时失踪了。” /下午很顺利,我吹笛子,春琴在一旁听,她听的时候很安静,双手捧脸颊,坐在游廊上,听完之后却化身小百灵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没想到,当天晚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竹笛真有寺庙神灵保佑,那我大概上辈子行了太多恶事,以至于今生不得不有此遭遇吧,但我本不是什么好人,神明该早就知道了。 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清,奇怪的是,我夜里什么都没听见,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家里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以往此时妻子早就醒了在厨房忙碌,春琴要上学。 我从被窝里爬起来,奇怪的是昨晚收好的竹笛竟然落在枕头旁,当时没当回事,以为是睡前拿来把玩却忘了收回去。 手机也放在榻榻米尽头,我看了眼时间,吓了一跳,上班快迟到了我却没有起床,妻子也没有叫我,是怎么一回事?我手忙脚乱套好衣服,一边蹦跳着穿袜子一边出门,放声大喊妻子的名字。 无人应答。 “高华子!高华子!”我喊了好几声妻子,无人应答,脚步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我闻到了血味,开始以为是错觉,等看到凝固的一滩才知道不是。 妻子、父亲、母亲倒在血泊里,春琴不知所踪。 我的天塌了。/ 一页刚好结束,太宰治问两孩子:“你们觉得,三个人是谁杀的。” 中原中也没说话,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实在太残忍了,而春琴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高,高得像是一位母亲,她慈爱又善良,是从九天落下的圣女,不允许丝毫的亵渎,但中原中也从自己的异能力暴走中又得知,只要是听见了笛声,人就是没有意识的,并且会对阻碍自己响应召唤的人做出非比寻常的恶行来。 [啧。] 他并没有责难于春琴,只是光承认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有意义,绝对不是好的方面,而是负面的,他视春琴为母,降临在她身上的巨大悲剧令中原中也感同身受,他拳头紧握着,咬牙切齿。 “当然是葛藤春琴。”津岛修治却没有那么多顾及,他听太宰治念忏悔录,听得眼中光彩大盛,先前就说过,他极度容易被混乱与悲剧吸引,从戏剧性与悲惨程度来看,葛藤一家的故事妙绝。 他不由想到了那些有因果的悲剧,比如自己家,比如今岁止,这些故事同样是凄美的,却总有些不正常的因素,譬如过分出色的天资、疯狂的父亲、家中压抑的教条,由古老森严家族孕育出的悲伤未来最多是悲剧的延续,从结果追溯源头,听过完整故事的人都会叹息一声说:“报因啊!” 倒不是说它们就不是悲剧了,只是看多了就觉得千篇一律。 除了太宰治,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津岛修治有多激动。 “真是个绝妙的故事。”津岛修治被吸引了,他骨子里跟太宰治一样,有成为作家的天赋,“我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力,”他喋喋不休,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病态的陀红,“在获得竹笛那天葛藤辉的异能力觉醒了,他在夜间无意识地吹笛子,酿造出了全家的悲剧,之后他大概是有意识无意识地发动过几次异能力,造成了儿童群体失踪。” “他发现无法找回春琴,又被负罪感压垮了,葛藤家的其他人将疯癫的他送进了脑科医院。” 在他描述时太宰治以极快的速度翻看接下来的内容,到入脑科医院为止,津岛修治的推测都是完全正确的,于是他说,“修治君很聪明。”他赞扬的语调并不夸张,“说得全对。” 津岛修治眼神闪了一下,没说话。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中原中也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脑子姑且算聪明,却不如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绝顶聪明人,他干脆放弃猜测,直接索取答案。 “12月16日,我见到了阿谦,他没什么变化,而我已经残破不堪了。”太宰治照着念,“他把我领回家里,像领一条野狗。” /在漫长的治疗中,我的精神没有一丝丝的好转,春琴的笑声在耳边出现得更频繁了,无数次我从梦中惊醒,发现竹笛又出现在我手边,我甚至不知道笛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是最可怕的噩梦,缠绕我的骨。 我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行,就算我无法进入天堂,春琴还没有找到,她或许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除去那道貌岸然的心灵寄托之外,我猜测我内心深处依旧有股且偷生的愿望,我不敢去死。/ /阿谦他发现了什么,他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开始又渴望力量,他渴望异能力,但在获得之前又有谁知道,它是罪恶之源?我没法跟阿谦说发生了什么,我没那个勇气,也不想把异能力给他。/ “也就是说。”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了,“异能力是可以传递的?”他抓重点的能力还算不错,“葛藤辉可能已经死了?用他异能力的是葛藤谦?” “等等等等,他不是说不敢死吗?” 津岛修治说:“因为找到春琴了吧,但找到得太迟,她已经死了,而且以葛藤辉展露出来的性格,是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女儿遭遇那些事的。”他说,“基督教的教义中,自杀是无法进入天堂的,他说自己不敢去死,哎,又不敢活着,又不能去死。” “太可悲了。” 太宰治将忏悔录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无法进入天堂。/ …… “我跟大哥说,我知道春琴在哪。”葛藤谦接着描述,“但他想知道女儿的踪迹,就要给我报酬,我不要钱,只想要他的异能力。血亲间可传递异能,而他知道方法,大哥在发高烧时会胡言乱语,我听见了。” 香卉端枪的手抖了一下。 “你觉得我在趁火打劫吗?”他的语气终于不那么平静了,带丝愤恨,内容同语气又大相径庭,“我就是那么做的,从生下来起,我就未曾赢过兄长哪怕一次,那时的我想倘若有什么能胜过他的地方,必须得是神明显灵,给予我福泽,我渴望变得与众不同,在现代社会只有异能力能让我从常人的界限中超脱出来。” “他思考了几天,很痛苦,用脑袋撞墙,最后却同意了,这是很强大的异能力,你不那么认为吗?”他对春卉说,“只要运用得当。” “你疯了。”春卉只能说。 “大哥知道春琴的经历后,十分痛苦。”他接着说。 …… /我感到了深深的羞愧与耻辱,并不是仅仅是因为春琴的遭遇,更多是“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后来又用过几次异能力,有的孩子记得听见笛声后的事,有的不记得,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当时发生的事会逐渐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到最后他们总归知道发生了什么。 春琴一定是“看见”了,她看见自己杀死妈妈爷爷与奶奶,所以才会窝在贫民窟里,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赎罪。 明明是我的罪孽,她却加诸在自己身上,以非人的慈爱去爱那些人,爱那些孩子,养育他们成人,春琴是个虔诚而温柔的孩子,在她的对比之下,我胆小、懦弱、肮脏,甚至将明知是恶的异能力传给自己的弟弟。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配称之为人了。 我很抱歉。 我无法进入天堂。/ “……”中原中也说不出话,只余沉默, 他问:“葛藤谦的异能力也失控了?” 太宰说:“他没法控制过分强大的异能力。” 津岛修治说:“哎呀,真惨。”他笑着。 中原中也:“……”他扳着张脸,拳头捏得太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太宰轻声说:“是啊,太惨了。”无喜也无悲。 “葛藤谦,最后会怎样?” “昨天过后,应该会死吧。” …… 香卉放下了老手、枪,它是香卉赖以生存的武器,是她保护自己的源头,她没有扣下过枪板,但从拿到旧枪并发现它能使用的那天起,香卉就认定自己会用上它,无论是用来结束他人的姓名还是自己的。 她从来没见过在贫民窟里活到寿终正寝的人。 她预计在今天履行这把枪的使命,会是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香卉是做好觉悟的,她认为自己必定会被杀害,在谋杀了葛藤之后。 但现在她把枪放下了,也放下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一贯的推理、还有全然的憎恨。 “像不像一出时代剧?”葛藤问她,话中难免有自嘲的成分在,“综合来看,在这长达十年的悲剧中,没有人是完全好的,也没有人是完全坏的,我可爱的侄女春琴从心灵上来看是纯洁无暇的,但又满手血腥,而且这世上真有圣人吗?真有人会从小将赎罪的思想刻在脑子里吗?我看不见得。” “大哥是优秀的普通人,但他得到了无法控制的异能力,他无心下酿造悲剧,却为了追回春琴有心试验,于是在他的笛声下又有更多的孩子失踪了,他们家破人亡。” “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个没有能力的次子,只是想要异能力,大哥没告诉我异能力的可怕之处,以至于我得到时还沾沾自喜,现在却又成为异能力的囚徒。”他定定地看香卉,“你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是对、谁又是错?” 香卉、香卉什么都说不出。 “再告诉你一件事。”男人凑近少女,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今天,就会死。” “——” “——” 一枚子弹破空而来。 它迅如闪电,又无声无息,划破大海边潮湿的空气,极具目的性地奔向遥远的彼方。 织田作之助的眼睛很好,手更稳,他排除了前两个可能,只剩下最后一个,并且在今天上午,他成功验证了最后一个可能,找到了“异能力的寄居体”。 他的眼皮子都不眨,透过瞄准镜看葛藤谦,他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仰去,他的动态视力太优秀了,香卉错愕的神情,向前伸出手的举动,还有葛藤展开双臂拥抱死亡,动作都放慢了,在他眼中被拆分成了无数小块。 [大哥落海时在想什么?] [不知道啊,但他死前一定不比我从容,怕是带着愁苦的脸,战战兢兢地去死,又恐惧即将迈入的地狱,从这角度来说,能够笑对死亡的我,终于超越他了。] [即使只有一次。] 任务目标确认死亡。 他不慌不忙地将狙、击、枪收起来,放进装尤克里里的大手提箱内,拨通雇主电话:“任务完成。” 织田作之助伸手压了下鸭舌帽的舌头,只有三两缕棕色的发丝从耳后跳出来,他步伐不紧不慢,呼吸匀称,像是来贫民窟探索的嘻哈少年,总有些拿乐器的血气方刚的小青年进来——为了耍酷、也为了探索理想中的混乱世界。 风吹过,云浮动,厚重的云层挡住太阳,阴影从半空中投射在地上,他劈开了阳光,地上重新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半边灿烂半边清凉。 织田作之助越过了那条线,从云层区往阳光区走,而他正对面来了个穿黑衣的年轻人,他高挑而英俊,身后跟了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很沉默,另一个则有些不依不饶地问:“你是都猜到了吗?”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想让我看什么,想让我听到什么想让我怎么说?” “哎呀。”年轻人说,“没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看故事而已。”他似乎很漫不经心,语气又太轻佻,“你不是喜欢悲喜剧吗?我恰巧知道了部分剧情,于是带你来看,只是这样而已。” 于是津岛修治的快乐打了折扣,他猜自己被当成了无理取闹的孩子,而那人的做法无疑就是让他意识到对方的强大、智慧的深邃与全知全能。 他在嘲笑我吗? 津岛修治不知道。 他又想到那句“别发疯了”,与在明晰自己黑暗本性时,太宰治所流露出来的冷漠不近人情的贬斥眼神,再加上刚才仿佛万事万物掌握在他手中的漫不经心。 [他是山峰、是牢笼、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是惩戒恶行的神佛。] 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津岛修治想呕吐。 织田听出那孩子声音里有东西,有愤懑、不解、渴求、希冀,于是织田作之助忽然想到了笔友D先生的信,沉默的不善表达的家长与年轻的天赋异禀的孩子。 “哒哒哒——”皮鞋跟踩在水泥地上。 “咚咚咚——”运动鞋底只发出了一点儿声响。 他从阴影走向光明,而太宰治从光明走向阴影中。 两人,错身而过。 …… [他看我,同神明审视凡人。] [收养我,又何尝不是心血来潮想欣赏一出人间悲喜剧?] 第129章 轰动一时的儿童失踪案侦破,与其恢宏浩大恨不得渲染起八成东京人惶惑的开端不同,收尾工作可称悄无声息,并非相关人员虎头蛇尾草草结案,军警的机密部队也出动了,就为了掩盖案件中冒头的非自然信息。 异能者的事有异能者的处理方法,任何国家的政府高层都达成共识。 “军警收尾跟你来找我喝咖啡有什么联系?”森鸥外刚从手术台下来就看见了太宰治,他横躺在沙发上,右手持书,森鸥外视力很好,从书页稀疏的排版看太宰治正在阅读诗集,咖啡杯与白陶瓷碟放在左手的藤条编茶几上,茶几画风过于可爱,是他借“给爱丽丝过家家”之名强买的,“把我的小诊所当中转咖啡站了吗,太宰君?” “哎呀,”太宰治说,“谁叫爱丽丝泡咖啡的技术太好,一不小心就流连忘返了。”在他面前森鸥外就不摆出颓废萝莉控的姿态了,他与太宰都清楚,爱丽丝只是异能力,是能量的集中体,就连傲娇的性格都是他设定的。 显然,森鸥外也没听太宰治的鬼话,他挺直腰板后,颓废气象一扫而空,脸上写满精明二字,他问太宰治:“你终于准备给自己找个派系了?我猜种田长官找过你很多次,为了他即将成立的异能特务科。”他说,“你要加入他们?” “再说吧。”太宰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姿势由仰躺变成盘腿坐,至于他的语气,起码在森鸥外面前,永远一个样,暧昧不明、不清不楚,两片声带粘在一块,语调连成串之前都在晶莹剔透的黄金蜂蜜里打了滚。他跟女人说话女人都以为是在调情,正经人给太宰治贴上登徒子的标签,而爱好恋爱游戏的则愿意与他逢场作戏。至于男人,尤其是聪明的男人,听见他说话便要在心里多提防些。 “再说吧。”太宰治又说了一遍,“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我如此年轻,还不想把自己绑在耗费一生的事业上。”太宰笑着说,“若上了种田长官的船,想要下来就太难了,我对自己了解还算透彻,天性懒散绝不是劳碌命,答不答应需要经过缜密的思考。” 森鸥外说:“也是。”他沉吟一会儿说,“你带来的孩子。” “什么?” “就是修治君啊。”他很感兴趣,“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聪明的头脑也是。” “过奖了。”太宰说,“毕竟是亲戚,我早逝的……兄长还给他取了相同的名字。”森鸥外知道他以前叫什么。 “意义深重。”医生耸肩,“期望远大。” “是吗。”太宰治说,“我倒觉得像诅咒。” “什么?” “跟我一样的名字,难道不是诅咒吗?” 森鸥外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他明白太宰治的意思,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见隐藏在对方波澜不惊瞳孔后黑暗的过去,哪怕偶尔泄露出一点点气息,都能捕捉到,不仅仅是他,种田长官,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敏锐的人都一样。 “太宰君啊。”森鸥外坐下了,他呼出一口气,“对那孩子,你怎么看?”他问,“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森鸥外听见太宰当时的话“不要发疯了”,他倍感诧异,并挑起左侧的眉头,那句话像是太宰说的,又不像是他说的。 “怎么说?”太宰治反问。 “我可没见过你关注人,尤其是个孩子。”他说,“你时时刻刻盯着他看,看似放任他又将他束缚得密不透风,据说一些父母会如此爱自己的孩子,但这爱很畸形,不像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至于你跟他说的那句话——”森鸥外意味深长地说,“你真的不以他为耻、不憎恶他吗?”否则怎会在津岛修治的心上用刀划出条口子。 “是啊。”太宰治说,“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他极其难得的,用带苦恼之意的鼻音对森鸥外说,“我果然不适合带小孩子。” [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蒙受厄运。] …… 织田作之助获得了一大笔钱。 当然不是不义之财,钱是他辛苦工作挣来的,织田跟过去一样,留下了小部分的生活费,部分作为储蓄存入银行,还有些买基金。 生活费不多,恰好够他日常开销。 从横滨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板那里吃咖喱,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织田作之助分不清楚,自己是想去吃咖喱多一点还是想要看信件多一点,有的时候D先生忙于自己的生活,写信频率降低,他去咖喱店也是扑空门。 没有收到信的织田有点失望,只有一点点。 十点钟他就站在咖喱店的门口了,老板刚准备好营业,把写“暂停营业”的小木牌翻面,让“正在营业”朝上,中年男人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准备出门抽根烟,同门口的织田作之助撞个正着。 “啊。”他叼烟含糊不清地说,“你回来了啊。”他把含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在围裙上擦擦,放进口袋里说,“你等等,我先给你做咖喱,这个点,没吃早饭吧。” “是。”织田作之助点头。 “哦,还有。”老板忽然想起什么说,“信收到了,有三封。” “三封?”太多了。 “是啊。”老板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最近有什么事吧,我摸了一下,三封信中有两封都挺厚实的,起码有三四页纸。” 他俩一同进店,老板将三封信递给织田,他按时间顺序排列好了,而后者顾不上等待咖喱饭的神圣时间,从随身携带的小刀裁开信封,以往织田作之助会跟老板借裁纸刀,他随身携带的刀另有用处,今天就不同了。他没读信,却感到风雨欲来,直觉同织田作敲警钟,他被单细胞生物似的敏锐直觉救过多次,很重视萦绕心头的惴惴不安。 (第一封信,6月1日) 这封信是太宰出发横滨前写的,当时他与津岛修治的关系略有好转,两人一同阅读、一同看电影,并交流观后心得。太宰治跌跌冲冲走在曾经宏义养育他的道路上,游乐园与可丽饼是没有的,他不擅长带津岛修治去做“符合小孩子天性”的活动,甚至无法把他当孩子。 [就算是带他坐过山车,也只是拙劣的模仿。]太宰想,[不是阿宏做的,就根本没有意义,同样的行为交给他就是“以宽容的父亲心态接受异常”,放在我身上则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说到底我根本不是爽朗的、具有感染力的大人。] [我不能做自己都觉得傻的事。]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但他人眼中算无遗漏的太宰治不清楚是否走了步好棋。 书架上的书变多了,而不是神神秘秘散落在房间的角落,抑或是堆在书桌上,他花了半个上午整理了自己的藏书,并且把他们按类别竖立在木板制造的隔间里。 津岛修治从电影博物馆回来就看见了家里的变化,他试探性地拿了几本书下来,于是太宰治跟他一起重温了《田园的忧郁》、《高野圣僧》,他俩说商人小说,谈井原西鹤,念《好色一代男》,津岛修治看不起此人的作品,认为他是色情狂,写得文字不过是炫耀空虚的生活。 “如果是我的话,早就羞耻得无法活在世上了。”津岛修治说,“也有可能是无聊的,太无聊而畏惧活着。” 面对此番言论,太宰治难得坦诚,他是只别扭怪,内心之语化成文字又隔了层笔名,就能毫无负担地刊印出来,任凭大众赏玩也不在乎,但你若让他把真实想法诉诸语言,将给他人听,可就太难了。他极其厌恶被他人猜中心思,是个彻头彻尾的隐私至上主义者,常挂嘴畔的神秘微笑是太宰治的面具,他有千张面具,然第一张的笑面就少有人看透。 他说:“修治君是这样想的啊。” “怎么?”孩子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津岛修治和太宰治不同,他正意气风发,处于肆意向世界炫耀才智的年纪,于是他嘲讽、发表言论、成为意见领袖,同戏剧女王一般疯癫。 跟过去的太宰治一模一样。 “没什么。”太宰治笑说,“很好的理解。” “你是怎么想的?”津岛修治咄咄逼人,发誓撕下监护人的假面。 “我?我与你想的一样。”他说,“我的主意无法代表他者,只能说是个人的意志,严格来说生与死没什么意义,生有生者的世界,死有死者的世界,前者是何模样谁都清楚,后者却不尽然。” “世界太恐怖了,我青年时代一度很想去死,没有勇气活在世上,那时活着的生物中没有让我留恋的,我在意的全都前往了死者的国度。” 三言两语却让津岛修治听入迷了,他迫切想要窥见监护人的过去,于是他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确实想死。”太宰治想自己在英雄社会的过往,无数的女子邀请他殉情,爱酱的那次他是真的想放弃了,不想活了。 “其实我应该活下去。”他打心眼里忏悔,“有人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但只要是人,精神就有极限,我多次想要放弃。” “会有人把你逼到极限?”津岛修治难以置信。 太宰却说:“我一直就行走在钢丝上。” “只可惜。”他说,“我的生命力太顽强了,杀不死自己。” 织田阅读第一封信,他意识到自己读得不仅仅是信,还有D先生的灵魂,他坦诚得将自己展露在O先生或者说是织田作之助面前,不,可能没那么透明,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于是他问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我说自己没有很想死,也没有很想活。其实我想告诉他,你也是促使我活下去的原因之一,在拥有孩子前我从没想过人可以为了另一人延长生命的时间,有特殊羁绊的人不算,我与xx君才认识几月,绝不至于结下生死契约,却又无法放下他。 我在意他,打心眼儿里,即便他性格拧巴又聪明得过火,心眼儿比宇宙里的小行星还要多,可以说无穷无尽,无论对谁来说他都相当棘手。 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高明的心理学家会将标签贴在他的身上,将他引导向善,又绝非易事。 xx君是条懵懂的幼生鲨鱼啊,哪里有血腥味,他就向哪里钻,我……(后面两行被用钢笔涂掉了,任凭织田作之助用尽方法,也猜不到D先生写了什么)/ 太宰治说:[我跟他是一样的人,我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吸引,我也会被吸引,但我不希望他那么做,你知道吗,原来我也会有想要强求的东西,就比如说我知道xx君的本性绝不是向善的,更加偏向于恶的那边,我却希望他能成为好人,远离危险与悲剧。 我开始奢求自己不曾有的东西,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xx君的身上,我也老了,也堕落了。 这样的我让人恶心,我想吐,没有脸面活在世上,我厌恶自己,但我得活下去。 作大人后,我成为了我最讨厌的那类人。] 他没让O看见自我厌恶的部分,那会给他人带来困扰。 最后D先生写: /我得尝试,用自己的方法,世人常说孩童的偏执是因他们经历得不够多,像是困在水洼地底的鲈鱼、玻璃罩子中的玫瑰,我以自身代入,在看惯了世间的悲剧后,人心也会更加开阔。 xx君喜欢恶、喜欢黑暗、喜欢悲剧,就由我带他去看那些吧,当看过人间的一千场悲剧后,死亡就不会打动他。/ …… 太宰治躺在一片黏稠的黑暗里。 他刚才在沙发上睡着了,这里是他梦中的世界。 [人在梦里,就成了造物主,想要见的人都会一一上门拜访。] 他坐起来,深不可测的黑暗以他为中心如潮水般退却,怪异的是天没有变亮,还是黑的,太宰治抬头,没有看见明月,也没看见云彩。腿脚旁冒出一撮撮红色的曼珠沙华,说实在的,他觉得梦境中的景色太土,人都明白曼珠沙华是三途川的代名词,久而久之小说剧本动画中经常出现大片曼珠沙华的形容,太宰治就不写那个,他宁愿写蜘蛛丝与罗生门,都不愿意落入俗套。 但三途川,就是种了曼珠沙华呀。 “你又来了。”阿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略带困惑、无奈更多,“又有什么事。” 太宰说:“不欢迎我吗?” “当然。”阿宏盘腿坐在他身后,“快点回去。”他说话像父亲,包括略带强硬的语气。 “这是我的梦境,当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太宰说,“你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又怎么会驱赶我?” “我怎么知道。”阿宏说,“可能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吧。” 太宰笑了。 “死人拯救活人,我原来也成了庸碌中的一员,编造出了自己都不想看的故事。”他又躺回地上,花茎被压塌了,太宰治问,“我梦中的死人啊,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 “我没法改变那孩子。” “我快要放弃了。” …… (第二封信,6月5日) /我搞砸了。/ 笔迹一如既往流畅,第一句话却让织田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从来没走出来过,从回忆、从过去,人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都是骗人的话啊,时间不可以冲淡一切,伤痕永远是伤痕,长好了还会疤痕增生,你永远不能当它不存在。/ /我想到过去的自己,内心充满了羞耻、无力与愤怒,我说自己爱xx君,又何尝不将对自己的刻骨仇恨与憎恶投射在他身上?/ 织田作之助看了几行字,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被哽住了。先前就说过,他与D先生的通信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对方将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写在信里同他分享,近年来随通信时间越来越长,他偶尔会将情感寄托在纸上,织田能够感受到他的爱,他的恨,他的不满,他的纠结。 他心中树立起了一个矛盾的形象,聪明又迷茫,大胆又懦弱,嘲讽世人还唾弃自己,厌恶生存却又无法死亡。织田作之助想,就算是看千百部小说,将主角的特色捏合在一起,也不如D先生来得奇幻,他性格中自我矛盾的一面太突出了,织田并不因此将他当做是异类,相反,他认为正是有此特色,D先生才是D先生。 不过…… 他问咖喱店的大叔:“人在有孩子后,精神会变得脆弱吗?” 老板已经在抽烟了,他认真思索后回答:“不好说啊,绝大部分人认为,拥有孩子可以让母亲变得更加强大。” “还有些人得了产后抑郁。” 织田说:“原来如此。” 老板问:“你的大朋友出什么事了,养孩子让他精神衰弱了吗?嘿,孩子都是讨厌鬼,他们比夜里嚎叫的鹧鸪还要烦人,尤其在做梦后,可以不眠不休叫几个小时,是个人都要被逼疯。” “原来如此。”织田作之助肃然起敬,“为人父母真的很了不起。” “也不是所有。”老板又说,“有些家长把孩子养得糟糕,父亲母亲的职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 “尽力做不就可以吗?” “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尽力就能做到的。”他说,“我哥哥就是,他与他的夫人希望孩子能好,把他送进私立小学,给他报钢琴班,送他学英语,结果孩子高考落榜,嫂子精神崩溃了,小孩也离家出口。”他说,“依我看来就是用力过猛,怀美好的念想却打出了糟糕的结局,这样的事情常有。” “……” “没什么最受伤的,孩子与父母都是受害者,后者同时还是加害者。”他总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养小孩。” 织田作之助打开第三封信。 6月7日。 …… 从横滨出来后,太宰治直接去了东京大学的图书馆,他在这里度过几年岁月,对东大图书馆的陈设了如指掌。 从外表看,是几栋圆柱体勾连在一起的建筑物,此起彼伏的模样像风琴上黑白的按键,最下层的门是常见的圆拱门,没有布满浮雕的女神柱,更没有拿竖琴唱赞歌的天使,太宰治第一次走进图书馆,只觉得朴实无华,连油漆色都脏兮兮的,黄色、棕色、深棕色,东大图书馆其貌不扬。 内里也是如此,一人一桌是不可能的,书桌四四方方,无多余装饰,四人或者六人一桌,他看其他学校的图书馆,有的像教堂,有的像博物馆,有的窗明几净,还有后现代化的讲演厅,与之相比,东大图书馆的设施也太落后,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780万藏书,比斯坦福的650万还要多。 穿过鳞次栉比的书架,人以肉眼可见变少,少数学者才会深入报刊区,学生更喜欢动用搜索库而不是亲自翻阅刊物,尤其这里存的并不是朝日新闻,而是前苏联的真理报。太宰想起了一则笑话“真理报中无真理”。 种田山头火放下报刊,对太宰治点点头说:“你来了,太宰君。”他有点军人脾气,比起鹰派算是温和,却也不喜欢虚与委蛇,单刀直入说,“你考虑好了吗?” “异能特务科?”太宰治说,“我从森前辈那里知道了名字。” “人员、结构、情报网络……大致上都搭建完毕,我唯一稀缺的就是过分聪明的首脑。”他说,“你是团队中最必不可少的一个,没有聪慧、优秀并且能服众的首脑,异能特务科就无法成型,它是横跨全国掌管异能者白天的组织,要由最优秀的人掌握。” “同时首脑也是组织中的一颗螺丝钉。”太宰却说完了他没说的话,他笑了,笑容有点淡,又够嘲讽,“培育下一代,必要时奉献自己,成全团体,覆灭时首脑的命运往往是最残酷的。” “我给了你时间思考,太宰君。”种田长官没有否认,却也指出了另一点,“而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说实在的,我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太宰君实在太聪明,又太独,你这样的人能把自己管得很好,纵使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也能全身而退,心中也没有大义,更不准备为国捐躯,我几乎想不到有什么能打动你,却因垂涎太宰君的才智而发出邀请。”他叹口气,“坦白说来,我没抱希望,只是出于执念问你声罢了。” “结果却跟我想得完全不同。” 太宰治看他,睁着双眼睛,嘴角尤带笑意。 “可以解答我小小的疑惑吗,太宰君。”种田问,“你是为什么答应的?定然不是为了自己。” “你有想守护的人吗?” …… 吃完咖喱后,织田作之助没有回家,他找了家咖啡厅坐进去,怀揣D先生寄给他的三封信。他出门总是背书包,包符合织田的年龄,说到底他不过十五岁,还是少年。 跟学生不同,他没在校园内受到教育,识字掌握常识后就跌跌撞撞走在自学的道路上,优秀的杀手同时掌握数学、机械学、物理学,有些人懂化学和医学,他不懂。不管怎么说,织田的语言能力优秀,理科功夫扎实,同时他的个人爱好又给其打下了深厚的文学基础,跟十五岁的少年坐在一起,考分或许不如人,知识却掌握得更多。 他要写回信。 回信得在温度适宜的咖啡馆里写,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香气,舒适的定义不外乎如此。他坐下,点一杯咖啡,女招待用托盘送上咖啡,再离开。期间,织田作之助对着记录心得的笔记本还有空白纸张发呆。 [完全不知道写什么。] 他想起D先生的话: /如果不知道写什么,就看看书吧,一本可能无聊也可能有趣的书,阅读一本书,再出去生活,或许能够获得灵感。/ [他却没有说,如果看不下书,没有心情读该怎么办。]织田作之助想,[问D先生的话,他说不定会讲“那就睡觉吧”之类的话。] “你在读那本书吗?”他请见有人说话,抬头是一中年人,准确说来应该出于五十后半,你可以说他是中年,也可以说步入老年。 “我很想读,却没有心思读。”织田说,“打开书本,才看几个字它们就从脑子里溜出去了,盯一页书看三分钟却毫无进展,到头来连简介都没搞清楚,书如果没有读进脑子就不叫读书,我只是在发呆。” “为什么在发呆。”老人问,“读书是件很痛快的事。” “有件事困扰着我。”他对陌生人吐露心声,人大概有如下倾向,一些话不可对朝夕相对的人讲,同初次见面并再也不见的人就能道出,织田猜自己与D先生的通信情况与之相似,因不能见面才可侃侃而谈。 [但,我想见你。] 打看完三封信后,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 [我好想见你。] 他常年维持匀速跳动的心脏陡然加快了,织田作之助不知道为何,他看了三封信,心中D的形象更加鲜明,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付出、爱与憎恶,能感到他的不被理解与别扭,他想要成为传声筒,成为推开大门的人,告诉他,你不必默默付出,你不是独身一人。 “我没法跟他说。”织田作之助告诉老人,“如果我写了一封信,如果我告诉他想要见他,D先生说不定就吓跑了,他说自己懦弱,我不认为,却难免担心他像是埋沙的鸵鸟或是踟蹰不前的瓜牛,感受到一点儿来自外界的刺激,就把头缩回去了。” “D是个很别扭的人,他憎恨,不,他不承认自己获得幸福,他觉得自己不配。”太宰治没有跟他谈过自己的人生观,织田却敏锐地查出来了,敏锐的直觉让他破除弥彰直指核心。 老人梳理他神气的两搓胡子。 “真那么做,D就不会回信了。”织田作之助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腰略有些佝偻,他看上去太平凡了,与任何一个平凡的国中生没两样。 “那你准备放弃吗?”老人问,“你准备放弃见他吗?” 织田作之助好好想了想,摇头说:“不,我问我自己的内心,一点都不想放弃,我会先写信询问他可否见面,如果不同意的话,大概会执行我一生只有一次的强求,查其他信的地址,顺藤摸瓜找到他,D与我一直心照不宣地通信,没有人破坏规则,如果他拒绝见我,我可能会破坏规则。”语调略显平淡,蔚蓝海面下万里却有火山熔岩蠢蠢欲动,织田作之助平日表现得无欲,很难想象十五岁的少年会有磅礴的包容心,能忍下世间一切怪异。 /我想帮助他,O。/ /我想拯救他。/ 他没办法忘记最后一封信上的两句话,给旁人看了说不定会读出D的坚守,读出他的奉献精神,读出成年人的博爱,但他看了瞳孔地震,眼前浮现出通往地狱的蛛丝,雪白丝线摇摇欲坠,却偏生攀附一身材单薄的青年人,他说要普渡人,又有谁能够拯救他? 那时织田作之助在想什么? [我想帮助他。] [我想救他。] 平生第一次萌生出拯救的欲望。 “谢谢您。”他对老人恭顺地低下头颅,“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我要把他从自我毁灭的深渊里拽出来。”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我要吃一枚水煮蛋。 正午的阳光,落在织田作之助温暖的躯壳上。 第130章 7月到来之前,太宰治又接到了种田山头火的电话,自他半推半就接受长官的邀请后,二者的联系逐渐增多,异能特务科的规划说是到尾声,人员资源分配上却大有可谈之处,政府内部绝非人人都愿接受它从天而降,打战后时代起,政府在对异能力者的管理上就无法达成统一,发生异能力犯罪活动时互相推诿,无人肯处理,当战争如火如荼进行时,一个个又迫不及待搜寻特殊能力者让他们发光发热。 “真让人伤脑经。”太宰说,“种田先生说是都构建好了、只缺一个首脑,到头来就给我个空架子呀,要人没有人要钱没有钱要资源没有资源,异能力者都要从兄弟组织借调,可如何是好。” 种田早习惯了,太宰说话同唱戏,还是古典戏,他老以为自己在听“能剧”,金春流的安明说话调调都比不上他。 种田说:“太宰君不早就猜到了,现在再说没意思,有抱怨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要从哪里要钱要资源。”他得了一员大将,心情总放松些,“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更何况以太宰君的身份说话要比我这老头子更得人心。” 津岛家一直牢牢把握议会席位,在当地还有银行等产业,顽固派的老人就喜欢出身世族的嫡系,太宰治无论年龄出身背景都正合人意。 太宰治不置可否,种田也没接着往下说,聪明人与聪明人谈话不过如此。说到钱,两人的对话逐渐偏移,谈到了生钱的手段。“最快莫过于赌场滚一圈,黑款变白账。”种田接触的事情多了,谈起触及法律边缘的洗钱事也得心应手,“听说船要开入津轻海峡,在青森港停留,不少人带全部家什就为了换一张船票,今夏日本海上应会很热闹。” “停靠地点在哪里?”太宰治从善如流地接上对话,“还是俄罗斯吗?” “可能。”种田说,“去年停在东方港,今年在扎鲁比诺港也未尝不可,反正等8月前船又会回来,可能是停在横滨港吧。”他叹息说,“社会各界人都不会放弃登船。” 他们在谈的是一艘船,一艘穿梭在日本海与世界各大公海上的“幽灵船”,冠上幽灵的名头并非是它神秘失踪数年又被发现,更不像玛利亚.谢列斯塔一样全员失踪,它不是木头制造,故也没有迎风的帆布与桅杆,成串的深绿色海藻更不曾挂在船头的圣母女神像上。论外观,这艘幽灵船堪称是21世界最伟大最华丽的游轮之一,像是百年前的泰坦尼克号,圣纳泽尔2013年出产的珍爱号总吨数只有他一半不到。它的最大载客超过8000,却常年只对外供应5000张票,神秘的主理人说:“减少人数能够提供更优质的服务,也可以将票送入最尊贵的人手中。” 许多传说围绕轮船而生,说船上有世界桑最奢华的赌场,又有盛大的拍卖会,你能买到想要的一切东西,包括生命,稀有异能者的能力层出不穷,太宰治就曾听闻有名少见的治愈系异能者可将还有一口气的人恢复完好,只要她的病人不是被疾病折磨的,或许世界上有更强大的异能者,连必死的疾病都不放在眼里。 “船本身没有名字,传说又太多。”太宰治讲,“有人跟我说,当它出航时,海上会起雾,船周围的磁场会变得混乱,以至于无论是雷达还是罗盘都会失灵,只有幽灵船的系统完好无损,登船的人无法在航行过程中下船,除非偶然其他船只也无法在公海上发现他的痕迹。” “因为太过神秘而被冠上幽灵船的名头,全世界也是头一艘吧。” 种田感叹声说:“是啊。”他讲,“我有几个老朋友,从俄罗斯上船,即将回到日本,先前没人敢上幽灵船,你知道的人年纪大了都谨慎、惜命,今年实在有人扛不住了,想从船上弄点儿东西下来,号称能买到一切,只有一艘船敢说。” 太宰治说:“那就看看他们有什么反馈,如果好的话,等船到日本我带着自己上去转一圈,半个月后再回日本时,什么钱都有了。” 种田山头火扯嘴皮子笑笑,有没有把太宰的话听进去另说。 …… 他在种田那里喝了半杯咖啡,上年纪的老人喝茶,他不喜欢咖啡又永远神采奕奕,不需要古怪的饮料提神,太宰治喝咖啡,但他性好享受,种田的速溶咖啡不好喝,吸引不了太宰治,抿一小口就不喝了。 商量好近日的工作后他回家。太宰治的工作性质改变了,他却没有换居住地,东大附近治安不错,校内老师学生藏龙卧虎,奇葩众多,他们用异能力或智谋保护学校,连带将附近的居民区都划入保护范围内,太宰治身边两栋一户建都是分给大学教授的,有一位太宰曾听过他的通识课,眼下开门时看见了,还能低头微笑致意。 他出门前津岛修治已经出去了,从横滨回来后,二者的关系变得古怪,先前短暂的融洽早被扔到爪哇国,小孩儿频繁地在东京各地游荡,博物馆美术馆都看遍了,日前听隔壁邻居说在东京大学看见过他,旁听生年纪小如津岛修治不多见,还有些老教授博士生看见他大惊,就为了他跟太宰治一模一样的脸。 “佐藤君还因此闹了笑话。”隔壁的春夫教授告诉太宰治,“佐藤君已升任教授,那天讲二十世纪初的自然主义文学讲私小说,小朋友出现在了课堂上,佐藤君勉强上完课后把他留下来,严肃地询问他是不是得罪黑手党组织,吃了APTX4869,被迫变成小孩儿。” 当时恰巧有其他教授在场,也知道名侦探柯南中的毒药,又听春夫教授说过津岛修治的来历,听佐藤教授问后捧腹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太宰治笑得微妙,“真想不到佐藤学弟如此有想象力,原来在他心中我就是会得罪黑手党的形象吗?” 佐藤是他大学时代的学弟,太宰上大学时是小豆丁,辈分却相当高,一群学弟学妹见到他在校园内晃荡都要低头问好,佐藤是他学弟,他略有天赋,现已博士毕业成为讲师。 春夫教授听后也没完全否认:“那时我们教授就议论过,说不知太宰君以后会做什么工作,想来同学间也定有相似的疑惑。” 太宰治问:“备选项目都有哪些?” “什么政客啊、作家啊、学者啊都在其中,相较之下认为太宰君会从政或者做自由职业的多些。”他说,“以你的口才不当议员可惜了。” “承蒙夸奖。” 与邻居聊几句话后就各自分开,太宰回家拿了纸笔与信件,到楼下咖啡厅写回信,他跟O先生说过自己喜欢边闻好喝的咖啡香边写作品,最好身边还有赏心悦目的女孩子,织田作之助挑地点写信难说没受太宰的影响。 咖啡馆的女招待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叫鸳流,长相不如姓名,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可爱,是常见日本的女人相貌,鸳流是隔壁女子大学来打工的学生,谈吐文雅,偶尔会跟太宰交流对文学作品的看法。 “又来了啊,太宰先生。”鸳流给他端上咖啡,“是要写信吗?” “不。”太宰说,“不仅仅是写信,还在写一个小故事。” “小故事?”鸳流感兴趣了,“幻想故事?” “是,应该说是写实故事吧。”太宰说,“毕竟是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 “哎——”她说,“准备投稿吗,太宰先生,终于准备放弃无所事事的侦探生活,靠文字糊口了?”太宰先前跟她谈过自己的职业,说是“自封侦探”。 “不。”太宰说,“这则故事是万万不会投稿的,只留着自己看。”他讲,“不过故事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正在收尾,今天来店里的主要任务是写信。” 鸳流知道太宰先生很重视通信,他平日见女招待免不了调笑两句,即便是在处理侦探工作时也不忘记跟可爱的女大学生打闹,只有写信,当他写信时,人便会沉浸其中,话也变得少了。 仿佛满腔情感都融进薄薄的纸张内。 他展开雪白的信纸,O先生一如既往是写实派,他不抒发内心的情感,只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工作略微艰难,雇主并未给出详实的信息,许多同行苦于信息不足铩羽而归,我在N市呆了三日并无进展,准备回去,离开之前用D先生教导的推理法再梳理一遍已知信息,发现了漏洞。福尔摩斯也说过“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我不能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又不方便描述工作内容,只能说此番经历是以上话的真实体现。/ 太宰看完这段话不由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笑的原因,可能是被O信中内容逗乐,但他分明没写喜剧段子。 太宰想,自己的笑点真奇怪。 后面的故事也像是流动的水,温和、宁静,没有太多的波澜,说实在的,太宰治松了口气,他记得自己写的前两封信,邮差带走信件后他难得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想要不顾一切地将它们追回,他不确定O能否从文字中触摸他的灵魂,感受他濒临一线的崩溃,太宰治不喜欢别人太触碰他,但那时他受不了了,快要崩溃了,再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场所,他也是会发疯的。 而他不能把自己的疯狂留给津岛修治。 到目前为止他多少能感觉到O的敏锐,相对的,正如他全身心投入写信一样,O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难得的友谊,他们俩都在走独木桥,就怕桥对面的人哪天把单股绳砍断。 ——那就真没联系了。 因恐惧断裂的绳子,两人都做聋哑人、都做胆小鬼,谁也不敢僭越。 [不,我收回我的话。]太宰治看完了信,准确说他在阅读最后一段,上一秒还挂在嘴边上的笑容已收回,他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毫无笑影,[他越过了那条线。] 脑海中不知怎回事,浮现出堪称滑稽的画面,两个火柴小孩儿站在独木桥上,各自把持一边的绳索,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可能是飓风刮过,也有可能是汹涌的河水淹没独木桥,总之绳子要断了,一边的火柴人要坠落了,另一人却突兀打破两不相干的规则,伸出手,抓住即将掉落的那个。 想象依旧没给他带来好心情。 /我一直与D先生维持心照不宣的约定,从未试图在现实生活中打扰另一人,我知道对您来说与我永不相见是最好的,只要是文字传递就永远是文字,与化成音符完全不同,D先生的想法我能猜到一二,但很抱歉,我实在不想进行下去了,我急切的、迫切地想要看见您,请您同意我的请求。 请让我们见面吧。/ 于是太宰治明白,O并没有辜负其敏锐的直觉,剥开层层雾霭看见那些他不想传达却不得不传达的混乱意志。 太宰死盯着最后两行字看,请别搞错,他并没有慌乱,更没有手足无措,O的不情之请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接受与否却是太宰掌握主动权,他只是单纯表达诧异,因为在D心中,O是个相当识时务的少年,他像生长在自然界中的小动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敏锐的直觉赋予他强大的生命力,不会主动触碰禁区。 他陷入恒久的沉默。 …… “幽灵船回来了。”当那艘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轮船从俄罗斯的港口出发时,全世界都将眼睛集中在游轮身上,日本的政界要人、家财万贯的商务人士、还有黑手党领袖以至于亡命之徒都在关注。 “你知道哪些人在船上吗?”种田山头火感觉到警部的气氛不对,于是也同信得过的人打听一二。 “听说前代警督上船了。” “前代?” “就是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那个。”熟人说,“有人想要延续他的生命,让他恢复意志。” “不可能吧。”种田说,“他的大脑已经死亡了,只有躯体是活着的,说到底不过是苟延残喘,靠插管维系生命。 “这只是其一。”熟人的情报网络四通八达,没什么秘密瞒得过他,“财政部、内务省都有人去了,但他们都不是最主要的。” “什么是最主要的。” “你听说过传闻吗?” 种田山头火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却没说额外的话。 “要看是什么传闻了。”他表态。 “还有什么?”熟人老练地说,“异能者的起源传说。” “啊。”种田不装傻了,他说,“听过一点。” “都是些都市传说,经由一代一代人流传下来,源头在哪又是否可信却不好说。”种田先给传说蒙上神秘色彩,“有一位异能者,他们说是最初的异能者,我认为不是,紫式部可是日本历史上绝少的也是最初一批有史可稽的女性异能力者,她生存的时代还没有书出现。”他插科打诨,“你不能说圣德太子时代的人就手持书本吧。” “总之,话题扯回来,就有名很早出现的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十分强大,可以干涉现实,有人说当他死后,尸体啊灵魂啊都没有留下,身体无风自燃,在灰烬中出现了一本书,后人言,写在书中的内容就可化作现实。” “这是日本的传说。”熟人讲,“其他国家会根据国情改变,比如天主教盛行的国家就说耶和华手持书本,不管传说源头如何,结果就是有本可以改变现实的书,每个国家的神话里都还出现了。” “没错。” “书出现在了幽灵船上。”冷不丁放一枚炸弹。 “什么?”种田没反应过来。 “流言称,书就在船上,拍卖会竞价最高的人可以得到它。”熟人耸耸肩,“别问我,我只知道传言,连源头从哪流出来都不知道,散播谣言的人隐藏得太深,不管怎么说,很多人都冲它去的。” 种田喘出一口大气:“我、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那你可得快点。”熟人说,“再过几天船就要开走了。” …… 7月的第一个周末,织田作之助收到了D先生的回信。 说实在的,他早已做好被狠狠拒绝的准备,以D先生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格,很难答应他突兀的要求。为了第一手获取信件,他每天都到大叔的咖喱店家报道,让豪爽的九州男儿不由抱怨:“现在我真分不清楚,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了取信还是吃咖喱的。” “两者都有,”织田作之助一五一十说,“最近的话,等待信件更加重要。” 他日复一日地吃辣味咖喱,又日复一日地等待,当雪白的信封被老板从桌肚底下拿出来时,织田竟然觉得心惊肉跳,他伸手在裤子上揩两把,为了不让手心的汗污信纸,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展开四方纸。 [亲爱的O先生,敬上] 第131章 [该怎么回信?]太宰治盯最后两行字,思忖许久,依照本心想一口拒绝,但平静如死水的人喷发起来往往比热情的人还要激烈,他与O先生信件交往许久,对方从不逾越,会发来这样一封信,肯定是做好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的准备。 太宰倒是不畏惧情报战,不过为了一封信而搬家,也太麻烦了。 他找了几个借口说服自己,譬如“搬家很累”“你难道不想知道O是怎样的人”“他现实生活中也很有趣吧”。 更重要的是…… 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他眼神闪烁,眼皮上缀着的睫毛颤抖,太宰的睫毛十分浓密,末端又卷翘,女人盯着他的眼睛看时会因睫毛而产生怜惜之情,可能是母性本能对文弱男性的怜爱。 [我就算答应了也没什么意义,相反,给予他人虚妄的希望是件很残酷的事。]心中想着,提笔在纸上写下截然不同的话语。 /不得不说,O君永远会给我额外的惊喜,看完最后几行字,即便是我也快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信友之所以是信友,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不曾见面的神秘感,因为没有见过,就能不把信纸后的作者当成人,而给他套上机器、语音服务的名头,少了现实生活中的羁绊,人反而会变得坦诚,什么都能说出口。 承认这点很羞耻,但O君在我心中就是幻想中的朋友,八岁以下的孩童可能会希望在现实中同梦想朋友见面,成年人则恰恰相反。/ 看到这里,织田作之助的嘴角向下垂,他感情不外露,表情波动也少,嘴角下撇是他能摆出最代表“失望”的表情。 让他想不到的是,下一秒却峰回路转。 /近日需出差,两周之内暂不在日本,倘若O先生真想见我,就在29日那晚来横滨港吧,晚上11点,横滨港的轮渡码头,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见上一面,以满足你小小的心愿。/ [哎?] [D先生的意思是,同意?] 完全不明白他的逻辑顺序,上一段话分明是拒绝,最后却给了约定的时间与地点,倘若换人阅读信件,定要被太宰治的反复无常激到头皮发麻,手指如钉耙样在脑袋上疯狂地抓着,只可惜看的不是别人,是织田作之助,他相当包容,遇见古怪的朋友时总表现他“不求甚解”的态度,对太宰的内心活动无探究的念头,只是他的眼睛,织田作的眼睛像是夏日晚七点,傍晚与黑夜交替的天幕,蓝红渐变色的天被一颗一颗的星星点亮,遂天满星辰。 [太好了。]他郑重把信纸折成四方块,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真是太好了。 …… 11日上午,种田山头火又找太宰治。 “得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太宰君。”年长者双手交叠支在桌面上,看太宰的眼神比以往更具有威严。 “什么?”太宰问,“难不成要帮异能特务科出任务了?”推拒的话先行,“如果那样的话,异能特务科也太会压榨人了,我分明还是双手摸瞎的菜鸟,甚至连部门内的其他成员都没有见齐,就要出任务。”他说,“我可不是特工呀,种田长官。” 种田叹口气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绝对不会让太宰君你去,但这件事,还真只有你可以处理。”说完拉开抽屉,捻起一张票据,放在桌面上。 太宰什么都没问,笑盈盈等种田说。 “这是幽灵号的入场券。”他言简意赅说,“我希望太宰君能够登上这艘船,帮我打听一些事情,如果有办法的话,最好将它拍下来带回。” “你得先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种田说:“你听说过书吗?” “书,什么书?”太宰说,“我看过很多书,它们应该都不是你所指的。” “我说的是本可以改变世界,影响现实的书。”种田解释,“有一本书,据说在空白书页上写下的文字都可以转换成现实。” 太宰适当流露出惊讶之色:“那我可真没听说过。” “有人说,书出现在了幽灵船上。”种田说,“我听说过传闻,却不相信它是否存在,还要请太宰君帮我确认下,如果存在就将它拍卖到手。” “有多少人听说过书的传闻?” “很少。”种田说,“但有心人不会错过。” “真是虎穴龙潭啊,幽灵号。”太宰叹口气说,“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将它带下来。” 话说到这,种田明白,太宰半推半就接受了任务,他对为异能特务科没有多少忠心,你看他的眼神—— 种田扯嘴皮子笑了,又立即将嘴角的弧度压平,他看见了太宰眼里的漩涡,点缀星火,凡有什么事能引起太宰的兴趣,他便会露出这表情。 距离他找太宰处理第一起案子,快有六年了,当时才进入生长期的青年还没有女子高,身高不过一米六多,看身形完全是孩子,智慧则与孩童的身躯相反,深邃异常。 “无法处理的事件?”他还记得太宰说的话,“得有趣才行啊,如果不能让平淡的生活增添趣味,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至今,已有六年了。 太宰问:“能带什么上船,通讯工具可以带吗?” “很可惜,在上船前每位乘客要经过严密的搜查。”种田说,“任何通讯工具都不能带到船上。” “行李的话可以带五十公斤。” “五十公斤?”太宰治的眼珠子转动一圈,“什么都可以?” “是的。”种田说,“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听我老朋友说,有人准备带足量的黄金上船,也有人带了一包裹的钻石。” “有人带活物吗?”太宰治问。 “不知道。”种田开玩笑说,“说不定你能在船上看见胖达,他可是无价之宝。” 太宰说:“我明白了。”他知道要带什么上船了。 …… “幽灵船?”津岛修治的反应与太宰治预料的无区别,别看二者陷入了关系破裂期,表面上还能维持和平,唯一的问题就是津岛修治极少在家,并且对太宰带上了笑面具。他渴望刺激,听说了幽灵船的传言,果然很有兴趣。 “我有50kg的行李重量。”太宰说,“你想跟我一起上船吗?” “行李吗?”津岛修治想想自己的体重,因还是孩子,重量万万没到一百斤,“你还有其他需要带的东西吗?” “听说船上的设施很豪华,洗漱用品衣物一应具全,至于违禁品在上船前就被没收了。”太宰说,“那可是号称什么都有的油轮,即便我想看本小语种的稀有书,都能找到。”他做了个两手空空的姿势,“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劳力带消耗品上船。” “我要去。”话说到这份上,津岛修治不可能不同意,他对传说中的轮渡兴致勃勃,同时也不忘记刺探太宰治的情报,“所以你为什么会弄到船票,跟你说的新工作有关吗?” “大概。”太宰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可以自己寻找答案。” …… “扣扣扣。”半掩的门被敲击三下,中原中也拘谨地站在门口,束缚在鞋子里的脚趾头都是僵硬的,他等了会儿听见“咯吱——”一声,戴护士帽的爱丽丝从门后弹出头来,对他眨眨眼睛,一副调皮相。 “爱丽丝。”中原中也将插在兜里的双手拿出来,春琴以前教过他,见人时要保持礼貌。 “跟我来吧。”等中原中也挤进门后,爱丽丝还把门带上,又恢复先前四下无人的情状。第一道门过后是条幽静的走廊,灯光昏暗,青色的光时不时闪跳一下,飞蛾萦绕灯管乱舞。 上回来时一路跟津岛修治斗嘴,没被病院里阴森的气氛影响,这次来倒有不同感触。 越往里走他的牙齿越酸,心里想:不知道森鸥外找自己有什么事。 于情于理他都要帮对方,中原中也很重情谊,他共受到森鸥外两次恩惠,首次是春琴,对方帮忙做了全套检查,开了续命的药物,而且还减免了治疗费,第二次则是先头太宰治带他来那次,终归地方也帮忙了。 中原中也讨厌欠人情,只要欠了就会还。 “喂。”爱丽丝对森鸥外态度恶劣,明明对中也中原还古灵精怪的,换人后就张牙舞爪,像只炸毛的狮子,“人带到了。” “辛苦你了,爱丽丝酱。”大叔的眼睛又眯成两条缝,说实在的,略猥琐,“那就麻烦你先去招待一下病人……”话没说完爱丽丝就把门猛地一甩,走远后还能听见她气鼓鼓的抱怨声,“真是的,林太郎实在太会指使人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森医生。”中原中也站得笔直,森鸥外看他一眼笑了说,“别那么严肃,中原君。”他说,“我可以叫你中也君吗?” 中原中也不大在乎称呼问题,他谨慎点头说:“当然可以。” “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君。”医生好脾气地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中也君有攻击型的异能力,而且格外强大对吧,听说是可以单枪匹马歼灭中型黑手党组织的异能力。” 听到这,中原中也的回答变得更慎重,“您言过了。” “放心,中也君,我问你的异能力,不是要用它去做坏事。”他狡黠地笑了,森鸥外的笑容在某一瞬间与太宰治极为相似,“我认为你可以将其当作是私人委托。” “私人委托?” “我想雇佣中也君你作为我的私人保镖,保护我去参加一次集会。”他慢条斯理地说,“时间是两周十四天,地点是往返于日本海上的一艘游轮。” “要我离开横滨?!”中原中也实在是没想到,但同时,远离横滨的地点以及长达两周的时间让他十分犹豫。 除此之外,他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一挂心的就是羊的人。 中原中也将他们看作刚刚破壳的稚鸟,不愿离开视线哪怕一天。 “请不要担心,中也君。”森鸥外却说,“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我在贫民窟经营许久,也算有点人脉,短短两周而已,帮你看护好羊的各位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他们不出去惹事。”他说,“我会按照雇佣方式,在事后付你足够的金钱以及物资,有了这些,羊组织能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他又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自己的脑袋说,“我们可以立字据,如果羊的人有损伤,我也会做出相应的赔偿。”森鸥外轻描淡写地说,“按照传统日本的谢罪方式,切腹谢罪怎么样?” 中原中也一口否决说:“不,不需要。”他为难地说,“你等等,我跟他们商量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怎么样。” “最好两天以内给我答复,中也君。”森鸥外说,“我们还得赶去青森港。”他说的就像中原中也已答应了似的。 …… 7月16日。 晴。 11:30 pm。 “超——厉害——”中原中也抬头,仰视停靠在青森港口的巨型游轮,这座常用于打鱼,甚至连商船都罕见的小港口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巨轮,且别说是中原中也,他在横滨呆久了,总有到港口看看的时候,来往的货船、承载游客的轮渡都看过,初见时被其宽敞浩大的甲板,庞大的身躯震撼过,之后就变的平平无奇起来。 但幽灵船不同,正因看过千百艘轮船,才能感觉到他的可贵。 青森港更逼仄了。 “很厉害吧,中也君。”森鸥外笑咪咪的,一派好好先生的模样,”它可是世界上最大的豪华客船,据说你能在船上找到凡俗的所需之物。” 中原中也听了,忍不住问:“森医生有什么想要的。” “嗯?” “你刚才说什么都能在船上找到对吧。”他说,“既然这样的话,船票应该很难弄到才对,你上船想要找什么?”他又接着说,“不说也没事,如果是秘密的话。” “我想找的东西,倒不是什么秘密。”他脸上略带苦恼之色,“比起其他乘客的所求之物,我想要的东西简直不能用平庸来形容了,该说微末到尘埃里了吧。”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生了重病。”森鸥外说,“我曾为他看诊过,如果想要延长寿命就需要特殊型号的器官,那玩意儿可不是我这小小的医生能拿到的,就算动用港口黑手党的全部势力也无法博得,于是我只能来幽灵船上碰碰运气。” 中原中也牙又酸了:“喂,怎么回事,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怎么?” “一听就知道,船的船票超级珍贵对吧,怎么看都比你要的器官珍贵多了,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用船票去换你要的东西啊。”他说,“而且你能拿到票不就比港口黑手党还要厉害吗,为什么要当个小小的医生。” “唔。”森鸥外说,“其中的弯弯绕很难解释,首先,中也君,我的船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天降的,”他说,“你可以理解为,一名生命垂危的客人倒在了暴风雨里,而我送了他最后一程,作为感谢回馈,他将船票赠予我。” [骗鬼啊!]中原中也想:[你把那人干掉还差不多。] “其次,我想要的东西可不是一枚小小的船票可以给予的,港口黑手党却可以给我,只要再过几年。”如果在这里的是津岛修治,一定会用活波的语气说“看来我听见了一则阴谋”,中原中也虽然聪明,却也没有到那份上,于是他隐隐有所猜测,却不会多说。 “最后,我也有点想知道,船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的话中带着某挥之不去的诡异,“就让我看看吧。” “哎呀。” “——”中原中也发誓,他听见了大脑神经紧绷的声音,那声“哎呀”明明是从远处传来的,却让他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 “有意思吧。”成年人的声线,“就算是我,也没看过大成这样的游轮啊。” 熟悉的声音。 “上船吧,上船吧。”津岛修治说,“希望我作为行李,也能得到一间房。” “可能性不大。”太宰治说,“更有可能,你要跟我住一起了。” “唔——”津岛修治沉吟一阵,他在思考利弊,但下一秒,前方的橘红色头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眼睛发亮,那模样分明是猫看见了小鱼干狗看见肉骨头,逗弄之意太过明显,“看看前面是谁——”他拖长音喊,“蛞——蝓——君——”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连带着中森鸥外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你们是说好一起来的吗?” “不。”一声蛞蝓君让森鸥外也回头,“我们没有联系过,这只能说是个美丽的意外。”他用手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不,不算意外,他在这里的话,至少能说明……” “你说什么?”森鸥外声音越来越小,中原中也听不清。 “没什么。” 两各怀鬼胎的大人走近了,脸上都带着狐狸似的笑。 …… 14:00 pm。 轮船在中午12点准时起航,太宰治与森鸥外几乎是最后到达的两人,至于船上的房间,不按照船票划分,而是上船后随机抽签,可以保证的是,船上没有三等舱,所有都是一等舱。 太宰治与津岛修治的房间在三层,而森鸥外在一层。 房间很大,可惜只有一串钥匙,太宰问神出鬼没的侍者再要一串,却得到了一位客人只有一串钥匙的回复,于是他跟津岛修治说:“你要么只能跟着我走,要么我们说好集合时间与地点自由探索。” 津岛修治说:“我想先跟着你,等将船转过一圈后再活动。” “可以。” 他们先花了一段时间探索房间内侧,这是间套房,一间主卧带两间次卧,装修风格几近于浮夸,有连缀水晶球串的吊灯与华而不实的壁炉,谁都知道那玩意儿不会在海上点燃。 房间内物品一应具全,甚至有船上专用的通讯手机,津岛修治与太宰治看一眼就略过了,他们没拿手机。 “一张船票对应一人与五十公斤行李。”津岛修治说,“我猜除了你和森医生,没人会带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上船,变态除外。” 房间却又不像是给一个人住的。 “他们可以买下新的人。”太宰治耸肩。 两点时他们吃们吃了点儿东西,在宴会厅遇见了森医生与中原中也,大人与孩子的组合收获了不少眼神,太宰治跟津岛修治进来帮他们分散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意力。 ——看,疯子不止一个。 几个人盯着太宰治看,作为手持船票的人,他也太年轻了。 “各位先生、女士,下午好。”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来自于广播音响,太宰治他们同时抬头,却看见站在正前舞台上的人,他穿了身黑西装,就外表看来是中年人,年龄却很不好判断,说是二十大几也有可能,四五十也有可能,总有种人让人看不出年纪。 他大概是俄罗斯人,声音亮如洪钟,神采奕奕,身上涌动着旺盛的生命力:“欢迎来到我的幽灵船,在这里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负一层的赌场全天候开放,在行驶入公海,也就是第三天会进行第一场拍卖会,拍卖会将会持续到第十二天,在此期间,船会一直漂泊在无定所的公海上,拍卖的物品每天都回比前一天更加珍贵,请各位先看到手的拍卖物品集,若有心仪的商品就提前准备好等值的交换品。” “此外我们还有未公布在集子中的特殊商品,千万不要错过。” “我是卡拉马佐夫,随时为你效劳。” 鼓掌,熄灯,再亮灯,船的主人卡拉马佐夫完成了他的登场表演,森鸥外几人的面目各不相同,年纪最长的森若有所思,太宰端着酒杯,看红酒在灯光下折射的光彩,似乎全身心投入美酒中,津岛修治一脸暧昧不明的笑,而中原中也,抱歉,他看上去很烦躁。 “喂。”他终于忍不住问津岛修治了,即便知道是自讨苦吃,“你听得懂他说什么?”他讲,“大舌音,是俄语吧?”他就不信了,难道在场人都会俄语? 中原中也的外语掌握技能仅包括日语与英语,英语说得很有日本风情,他还掌握了一点儿法语跟俄语的单词,都是诗集里的单词,卖书的小圆眼镜想起来就教几个词,中原中也的学习能力还算不错,在贫民窟里算是知识渊博。 能掌握英语已经够好了,你要他再通俄语,是强人所难。 津岛修治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他,让中原中也很不愉快:“你看什么?” ”我在想说什么。”津岛修治说,“一方面蛞蝓竟然能辨认出他说的是俄语,真是生物进化旅程上的里程碑。” 中原中也的拳头扬起来了。 “另一方面。”津岛修治在他拳头落下前慢悠悠补充,“你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种职业叫做同声翻译吗?”他对其他人指指点点,他们耳蜗里都插了黑色的耳麦。 “在场人从世界各地来,你不能指望他们都掌握俄语着门技能。”他说,“尤其是美国人,他们不是很讨厌苏联相关的一切吗?”他促狭笑说,“当然了,我们一群人都没有戴耳麦,只有你没听懂他说了什么,蛞蝓君,果然人跟蛞蝓的差别还很大。” 好了,中原中也打人了。 太宰叹息似的说:“你干嘛老撩他。”也没有多做阻拦,就任他们打闹。 不过…… [交换品吗?] …… 论对孩子的管教,森鸥外与太宰治都是放手派,大人们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孩子则在船上撒腿狂奔,太宰治甚至将房屋的钥匙留给津岛修治:“如果有需要自己回去。”他说完就闪进人堆里。 中原中也原本说要履行自己的任务,一刻不歇地保护森鸥外,哪想他有这心,当事人却不配合,笑着说“保镖工作是从第三天拍卖开始的,现在就好好去玩吧中也君”,人也跑了个没影,中原中也气无处发泄,只能给自己找乐子,他想想说先把浩大的游轮参观一遍,再决定要去做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中原中也看眼前的津岛修治,眼皮子直跳弹,他忽然理解了汉语词汇冤家路窄的含义,并为汉学的博大精深而倾倒。 “啊,竟然又见面了。”津岛修治坐在赌桌前,他身子不过成年人三分之二高,却把高脚凳坐得有模有样,人手两边堆满了筹码,一切都让赌桌上的其他客人眼红。 中原中也看他得意洋洋,恨不得一拳把人揍饭在地再踹几脚,但他没说,只是冷冷看人几眼,想回去打自己的小钢珠。 “不来玩一把吗,蛞蝓君。”他挑衅了好几句都没接着出牌,坐在津岛修治对面的青年率先表达自己的不愉快,涩泽龙彦同太宰治年纪一般,却在异能力者中混得风生水起,他催促津岛修治说,“你要还有什么招数,就快些。”他意气风还年轻得过分,天才若有些怪癖完全可理解,涩泽龙彦就是能颠覆世界的天才。 同一桌上的成年人节节败退,中原中也还没走远就不肯再上赌桌了。 “嗯——”中原中也就回头看一眼,只见一抹苍白的剪影从身边划过,单薄得像抹幽灵。他看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的孩子坐到赌桌前,用充满俄罗斯风情的英文说:“加我一个吧。” 费奥多尔仰头的姿态,像祈求上帝怜悯的圣子像。 第132章 7月16日 21:00 pm 津岛修治定定看费奥多尔,他的打扮与在场人皆不相同,涩泽龙彦不说,穿白色燕尾服,全身上下唯有束缚衬衣的小马甲是黑色;津岛修治又恰恰相反,太宰治从来没有限定他的穿着打扮,他却无师自通爱上了英伦风的小礼服,外套、领结、短裤、皮鞋都是黑色,只有衬衣是白的;中原中也穿他贫民窟的一套,普通的窄外套,普通的收口牛仔裤,放在人堆中同他有相似打扮的人太多,在船上倒成了绝无仅有的,有人说他是“野孩子”,以讽刺他庶民式的穿着。 但与费奥多尔比起来,中原中也又好太多。 你看费奥多尔第一眼,脑海中的初印象就是“不健康”,他骨骼纤细,皮肤又太苍白,纵观全身不说瘦骨嶙峋,却也是病弱的。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囚服还是医院服,底白色,有浅蓝色的粗条纹,衣服太大了,不符合孩子的尺码,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像骨头架子撑起大风衣。钢铁打造的镣铐束缚住他的手腕脚腕,冰冷而情、色,有特殊嗜好的人会喜欢这一幕,他的四肢太过纤细,轻轻一折就能把腕骨折断,津岛修治联想到了某些情景,在天空翱翔的鸟儿被弹弓击中翅膀,羽翼痛苦地皱成一团,再从明朗而空无一物的天上坠落,像一颗滑落人间的流星。 涩泽龙彦也不说话,他用充满兴趣的眼神看费奥多尔,说:“可以啊。”此人略有唯我独尊的习性,故不将他人的想法考虑在内。 津岛修治也笑盈盈的,他不说话。 桌上除他俩之外还有一成年人,他已被众人无视了。 中原中也远远看着,他本想直接离开,但在费奥多尔走入会厅后,情况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赌场中的人用眼角的余光关注古怪的一桌,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喂,什么情况?]中原中也想,[他的镣铐难道是装饰吗?]他眯眼睛打量一会儿又觉得不像,镣铐低端拖着长长的锁链,锁链一头有平整的断口,它们是被用利刃斩断的。 钢筋材料是实打实的,对瘦弱的孩子来说沉重得过分。 “那桌怎么回事?”他身边恰好是俩交好的富豪,正在议论津岛修治他们,中原中也的听力很好,就竖耳朵听。 “涩泽龙彦你不认识吗?”其中一人悄悄说,“听说是国家瑰宝,拥有不得了的异能力,他在收藏家圈子里很有名,喜欢收集奇珍异宝。” “二阶堂说是搞军工的。” “我当然认识二阶堂,没让介绍他。”另一人压低声音说,“我是讲那两个小孩儿,什么来头。” “穿黑西装的是一青年人带上来的,可能是父子,那青年的身份没人知道,看上去跟涩泽龙彦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就能上幽灵船,肯定有过人之处。”他意味深长地说,“很多人在问年轻人是谁,目前没人知道。” 第二人听他这话,心里打突,秘密让人恐惧,尤其无人知晓秘密背后的真实,汇聚在这里的人各个神通广大,遍布众多领域,忽然冒出个人,不被任何一人认识。自负的精英格外讨厌超出预计的事与人,而太宰治就是未知符号。 “带镣铐的是谁家的孩子?” “你问我?” “对。” “可能不是谁家的,看他模样,搞不好是带上来的宠物。”说话人挤挤眼睛,“谁给正经子侄带镣铐?跟何况你看他的样子……” 由心思龌龊的人来看,再高雅的画都会变得猥琐,费奥多尔苍白面颊上的病态嫣红,瘦弱的四肢,纤细的脖颈,直接点地没穿袜子的足尖,还有镣铐,在他的话语中都蒙上了淡淡的情色,他看费奥多尔,像是受到了低级的暗示,大脑皮层活跃起来。 中原中也听懂对方的话,他由流莺抚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在理解他意思的刹那,中原中也依旧觉得恶心,呕吐的欲望是从胃底涌上来的,他花了好一阵功夫平息躁动不安的胃袋,又恨不得用眼神把成年人的脑袋打爆了。 [真恶心。] [太恶心了。] 一桌人玩纸牌游戏,他们玩得是最经典的二十一点,很考验计算能力,桌上每个人的取牌动作都很娴熟,成年人二阶堂的表情最严肃,其他三人游刃有余,津岛修治又戴上了笑面具,其他二者嘴角向上扬,中原中也从远处看,认为他们三的表情一模一样。 三局过后,二阶堂身前的筹码只剩一点儿,几乎全输出去了,其他三人的筹码都有增高,他额头上全是汗珠,终于在筹码输完之前宣布退出游戏。 奇妙的一桌周围全是人,他们在看牌局,在观察坐着的三人。 津岛修治对他人的话充耳不闻,他还是紧盯中原中也,看他没有走远,不怀好意地说:“蛞蝓君,来吧,我们还差一个人。” 中原中也当没听见,他对自己的赌博技术有数,知道不可能赢过,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参与三人的活动,就干脆不玩。 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大体上抱着“怎么能输给小孩儿”的心思,一个接着一个上来送死,只可惜没人算得过他们三,人上去,输完筹码,下来,循环往复,短短十几分钟内,已经“杀”好几个人了。 中原中也觉得无聊了,他要出去,要往外走,心里不住唾弃自己:[看三人打牌,有什么意思,你真无聊。] 前脚踏出宴会厅,后脚船内的警卫姗姗来迟,他们不配枪(说是会惊扰贵客),手上都拿电击棒,气势汹汹地冲进厅内,领头的长了双小眼睛,却很凶恶,他逡巡场内一圈,最后将视线锁定在费奥多尔身上。 警卫长勾勾手指头,身后人应声而上,他一把拽住男孩儿的头发,以相当粗暴的姿势把他从椅子上拖下来,拽头发一定很疼,但费奥多尔偏偏像丧失了痛觉神经似的,一句话不说,姿态还很闲适,他活生生被从椅子上拽下来,瘦弱的身躯跌倒在地上。 静默。 全部声音消失了,人们看着小孩儿与警卫,神色各不相同,却一致没有发出声,在被暴力拖拽后,警卫长身后人高马大的青年们一拥而上,用捆绑精神病人的束缚带把费奥多尔绑成了一个茧。 现在终于有人出面发问了,他关注的当然不是小孩儿的去向,而是自己的人生安全能否得到保障:“他是什么?”这话问的,好像费奥多尔不是具有生命的人,而是一样东西,“我们宾客的人生安全能得到保障吗?” “当然可以。”警卫长赔笑道,“他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只是一样出逃的拍卖品。” [拍卖品?] [出逃?] 中原中也的神色有点危险,他不至于天真到没听说过人口买卖,只不过,对警卫长的话他嗤之以鼻。 [喂喂,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还不是危险分子吗?]他瞥见被斩断的锁链,[能够让被拍卖品逃出来,就证明这艘船的安保系数堪忧对吧,现在来的是个孩子,要是什么角斗士也突破束缚跑出来大开杀戒怎么办,就这群弱鸡肯定碰上一个死一个。] 他吸了下鼻子,发出不屑的嗤声:[我敢打赌,看守他的人肯定没命了。] 他看得出来,费奥多尔跟津岛修治差不多,心脏。 中原中也能想到的问题,其他人不会想不到,一时间偌大的宴会厅喧闹起来,质问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警卫长的表情没变化,其他人却不行,高大青年的神色以肉眼可见混乱起来。 [接下来是不是那谁要登场了?]中原中也费了好大功夫才想起对方的名字,[马拉卡佐夫,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说时迟那时快,穿黑西装气宇轩昂的男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闪现出来,劝说大家稍安勿躁,他的声音很奇特,有强烈的感染力,听者的心情随他的话语上下起伏。 [真无聊。]中原中也没意思地想。 …… 7月16日 21:10 pm 阵阵音符涤荡在空气中,绝不是什么乐曲界传世名曲,而是太宰随意编造的荒腔走板的小调,他双手插兜里,穿他日常的黑风衣,在船舱内的隧道中歪歪扭扭地走着。 其实船开得很稳,但他走得很斜。 费奥多尔听见乐声,头微微扬起,他抬头的动作实在不留痕迹,看守他的人都没有多想。 太宰治与警卫队的人狭路相逢。 “哎呀。”太宰治停下步子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警卫队长认为他问的是小孩儿,就赔笑说,“我们在押送商品。”绝口不提费奥多尔出逃的事情。 “商品?”他脸上写了“好有意思”四个字,在警卫队成员戒备的眼神中弯下膝盖,他稍微侧身,视线穿过警卫队长身侧的空隙,与费尔多尔四目相对,至于语言,也切换成了流利的俄语。 “我每一次见到你,你都很狼狈。”他问,“你被迫害、被追捕、被束缚,人间的一切悲剧与残暴似乎都被你遇见了。” 警卫队长懂日语跟俄语,听见太宰治的话,他脸色猛变,又碍于对方尊贵客人的身份,无法粗鲁地叫他闪开,只能以扭曲的姿势贴着墙角,试图避开太宰治走过去,他一手拽着小孩儿手上的镣铐,往前走。 费奥多尔终于说话了,他以俄语回答:“因为那就是生活本身。” “悲剧、冲突、战争与虚伪的和平,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 7月16日 21:30 pm 卡拉马佐夫一脸阴沉。 他巡视仓库,仓库位于轮渡的最底层,只有船上的员工才能进入这里,卡拉马佐夫与这些人签订了生死契约,只要是船上的员工他就能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因此没有人敢违背他,更没有人敢放商品走。 从仓库到上头一共要经过十二道门,每道门都有人看守,于是他从上一路向下走,就看见了一路的尸体,每个守门人都死了,并且是死于自杀。 有的人干脆利落扭断了自己的脖子,有的人对头颅来了一枪,他觉得这情况非常不正常,来之前就看了监控。 他的员工被骗了,被巧舌如簧满嘴谎话的小滑头骗了,他们以为自己中了异能力,自己在幻想空间里,只要死亡就能脱离幻想空间,当他们自杀时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从无尽的循环中脱离出来了。 费奥多尔被重新困在墙上,他四肢大张,手腕脚腕上绑了更粗的锁链,卡拉马佐夫看他一眼,拳头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下,生理反应让小孩儿哇的一声吐出胃酸,在短短一小时内,他的腹部连续受到两次重击。 呕吐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 卡拉马佐夫眯眼睛看他,觉得有些不对,他眼神上下扫视费奥多尔,露出个不知道该说是释然还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你感觉不到疼痛。”他问,“其他感官你有吗?味觉、嗅觉、触觉?” 费奥多尔没有被激怒,他看卡拉马佐夫,像在看蝼蚁,像在看草履虫,他眼神有点儿怜悯,但他的怜悯却又没落在实处。 穿黑西服的中年人不再得意了,他被看得很恼火,冷冷地说:“我必须把你卖出个好价钱,你杀了我手下好几个人,损失要有人来偿还。” “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又是被谁发卖到船上来,总之你上来了,就别想逃下去,你现在不是自由人,是货品,是买卖的对象。” 他鼻子几乎贴着费奥多尔的鼻子:“记住这一点。” 7月16日,完。 …… 7月17日 6:00 am 织田作之助起床很早。 他是杀手,对身体管理十分严格,除非在做任务期间,日常生活都很规律,早睡早起。 六点他准时起床,晨练,冲澡,给自己做早饭,随后就带着先前没看进去的小说,来到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开门时间很早,他们兼卖早饭,三明治做的很好吃,绝大多数的上班族都没时间坐在店里细细品鉴食物,他们打包咖啡跟三明治,用纸袋子一裹,上电车或者轿车,三明治被包得严严实实,香味停留在纸皮内,不会进入公共场合,给他人造成负担。 织田点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还有一盘香肠炒蛋,坐在靠边角的位置上,他身体左侧是墙壁,右侧零零散散插了一排细竹。竹枝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格,把人给遮住了,织田坐在这里,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上班族看不见他,店内的服务生也不会在意他。 他满足于片刻的安宁,并打开了手下的书。 上次他带这本书来咖啡厅,盯着第一眼看足足二十分钟,却没有一个字儿印进脑子里,织田作之助知道,自己的心不够静,脑子里全是些纷乱的,不成句子的心思。 今天,他的心安定下来了,来自D先生的回复让他高兴了好几天,直到今天,都有快乐的因子在血液中流淌。 看书速度变得很快,手下是本侦探小说,前段时间他问D先生,什么侦探小说有趣又具有日本风情,对方推荐这本书给他,还在信件里不怀好意地叙述: /看完这本书,你一定会对书中的内容念念不忘。/ 书封面没有写名字,扉页也没有作者信息,更没有出版社、印刷数量等,于是织田作之助知道,这是一本没有出版的书,是作者私底下的作品。 [肯定是D先生自己写的吧。]他想,[前段时间D先生说,想要写一本侦探小说,说不定就是这本。] 故事的开头说一则失踪案件,在短短几年内,警员接连不断地失踪,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他们失踪前的情景,连尸体也没有找到,但是某一天,东京一区的下水系统堵塞,员工从中清理出一堆白色骨头,为绵延几年的失踪大案拉开序幕…… 织田作之助看着看着先入佳境,他的思维被跌宕起伏的情节带着跑,心里的某个角落又将这本书同自己过去看过的作品比较,他敏锐地发现,作者文笔似曾相识,与这些年来某位混得风生水起的鬼才作家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如果那位作家写侦探小说,成品就是这一本书。] 他不自觉地想,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好像侦破了某个大秘密。 织田作之助的心情,像是从傍晚开始出现在空中的上弦月,一点儿一点儿地升起来,月光宁静而柔和,氤氲着浅色,他认为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披露,神秘的D先生也有了向他告知自己身份的意图,所以就寄了本没有署名的书过来。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沉浸在书籍构建的世界里,但在近下午一点时,织田作之助向后翻页,却发现这本书已经到底了。 “没有了?”他十分惊愕,以至于长了两搓小胡子的教授走到面前才发现他的存在,他抬头看夏目漱石,而夏目漱石也低头看他,望着那本书意有所指道:“今天有心情看书了?” “是的。”织田作之助说,“我把它看完了,心里却十分困惑。” “怎么?” “这是本侦探小说。”他说,“但作者没有写结局,我猜他可能是还没有写完,就把上半本寄给我了,现在我很想看剩下的故事,却没有文字供我阅读,心不上不下地吊着,非常难过。” “没有写完的书。”夏目漱石笑了,“我懂,世界上最让人不舒服的,就是看本书,到最后却发现这么书没有完结。” 织田作之助说:“好在,我与这本书的主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我想把这本书带过去,见面的时候询问他最后结果到底是什么。” “那样的话不会觉得少了点儿趣味吗?” 织田作之助没太懂对方的意思,他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夏目漱石,仿佛在问:那应该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年长的教授具有老顽童似的性格,他兴致勃勃地说,“如果是我的话,会在知道最终结果之前,为它编造无数条剧情,每条剧情都走向不同的结尾。” “你说他是侦探小说对吧,既然是侦探小说的话,就是推理剧,依靠前半本书提供的信息,推理出可能的结果,不是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吗?” 织田作之助听了,也觉得很有意思,但他说:“编造剧情是作家的工作,我不是作家,提笔写就是在班门弄斧。” “重点不是,是不是作家。”夏目漱石却说,“重点是,你想不想写,有没有从构造故事中获得乐趣。” 织田作之助没说话。 他猜自己大概是喜欢写作的,他把自己的热情灌在同D先生的通信上,他们俩的往来信件可以节选出一本通信集,他随身携带小本子,看见了有趣的事情,听见了有趣的句子就记录在小本子里,之后又反馈在信上,这何曾不是搜集素材的过程,不是写一本小说的过程? D先生是他文学上的前辈。 [我,我想为它编织合乎逻辑的故事,写出我想象中的结局,然后把我写的故事拿到D先生的面前,请他看看,看看我在他教导下写出来的故事,让他看我的进步,看我的文字,看我的灵魂。 D先生曾经说过,文字与文字的交流就是灵魂与灵魂的交流,他早就把灵魂摊在了读者的面前,现在则是摊在了我的面前,我想以相同的方式同他交流,诉说我对他的关心、崇敬与爱。] 他说的爱并不是饱含了情、欲的爱,而是一颗孤独且包容的心灵,靠近另一颗孤独心的过程。 “我明白了。”他站起来,对夏目漱石鞠躬,“我会试着写写这本书的结局,然后把它拿给作者看。” “说不定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说不定不一样,但我相信,我写出来的拙劣文字,起码能让我自己感到愉快,也能带给他些许的乐趣。” 他甚至能想象到,D先生拿着一沓纸阅读,嘴角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7月29日。 他用油性笔在心灵的日历上重重画了个圈。 第133章 我出生在冰雪里。 十一月到来年四五月,满眼都是素白,跃动的溪流被冻成冰面,有人穿上冰刀鞋在上面滑冰,有人在打冰球。土坡变成皑皑的白雪山,据说俄罗斯人都会滑雪,他们不用雪橇,一块木板就能从陡峭的山脊上滑下。 西伯利亚的极地犬被拴上缰绳,三头犬可拉载几百斤的货物,长在这里的生物,即使是狗都会高大而健壮,并生有厚厚的毛发。绝大多数的俄罗斯人也是,身材敦厚,不畏冰雪,不畏寒冷,徒手可与熊搏斗。 而我从小就是异类。 孕育我的人身体虚弱,我在孕中无法得到充足的养分,以至于出生时很瘦小,像一只老鼠。之后也没有得到改善,医生的判断是先天不足,身体机能很差,尤其是心脏,哪怕一辈子生活在保温箱里也不会发展完全,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活不过五岁。 残酷的话语、医学测试报告、成年人担忧的交头接耳、仆人的闲言碎语……我都听见了,也记住了,我很早记事,一两岁的记忆都存储在脑海中。 与我血脉相连的男性身体状况处于平均值以下,精子活性更低,在被称为家族的群体中只有我顺利存活,以世俗的角度看,养育我的家庭属于贵族范畴,我学习诗歌、文法、写作、外国的语言还有大提琴。 大提琴是我很喜欢的一项,我爱她如同我爱阅读。马尾扫过金属琴弦,发出阵阵低沉的颤音,众多音乐家中我最喜欢巴赫,他说音乐是赞颂上帝的和谐声音,因为是献给神的奏鸣曲,他的音乐纯净而富有力量,能从中听出幸福、苦难、欢乐与爱情,我听见泉水淙淙流淌,听见风吹过树林,我感受到他坚强的意志,感受到崇高的信念,感受到他的自我牺牲精神。 ——我爱它们。 五岁之后,我跟周围人的不同变得更多了,不仅有瘦弱的身躯,还有异常的感官——不知疼痛为何物。 我从小被认为是天才,父亲、叔伯、家庭教师、农田里的佃户都怀有相同的看法,佃户是没受教育的人,他们的看法是更高层次的人灌输的,我每次看到他们,心中就升腾起悲悯之情,你看这些人,没有受到教育,生活也不安定,懵懂而庸碌,不懂人世间的道理,他们吃的是卷心菜汤,家里连一本书都找不到,地主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于蝼蚁般的人,不同情都不行啊。 他们称赞我,我点头致意,低等人认为这是贵族气派,父亲认为是受到了良好教育的体现。 因身体原因,我极少参加户外运动,最多不过是在短暂的夏日出门晒太阳,阳光太烈,皮肤又会泛红,又不得不缩回树荫底下。 农户的孩子在一起玩,他们身体强壮,像野人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突然,有一个从树上跌下来,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嚎叫,我看他的脸,眼睛周围的皮皱成一团,形成千百条褶,眉头蹙在一起,口中不断高呼,呼声含糊不清。 自童年时我就有超人一等的学习能力,但对人世间的情感却无法很好理解,我大概是有情感的,但和世界却隔了一层膜,我同情其他人,这种同情是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怜悯。但唯一有种情绪,我完全无法理解。 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叔伯、家里的佣人、仆人的孩子,他们总是会呼喊疼痛,会抱着自己的腿、手,会捂住心脏。 痛到底是什么? “你没有痛觉吗?”到西伯利亚的第二年,我遇见了黑发的东洋人。在俄罗斯的领地内,东西伯利亚依旧是最寒冷的一片地,本国人少来此,除非是被流放,我是随家里人一同流放来的,健康的人已经死了,我却还活着。 在这里看见日本人,实在罕见,尤其是他一眼看破了真相,就算是同一家族的人也没有谁发现,我掩饰得很好,平日也不会被打骂,父亲说“沉默是贵族的美德”,他渴望后代有忍痛的能力。 “哎呀。”东洋男人脸上流露出怜悯之色,不是我看农户的怜悯,他的表情来得更生动,更加感同身受,更像个人类,与他相比,我的情感太单薄也太拙劣。 “真可怜啊。”他给我戴上帽子,我的耳朵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紫。 “没有痛觉,天资聪颖,出身贵族,家道中落。”说家道中落也太轻描淡写,家里的男丁死了七八成,一些妇女是活下来了,用处不大,我一个月前决定从西伯利亚逃回莫斯科,又在出境之前被抓住了。现在得我,是北亚大陆上最低级的奴隶。 “将这些经历放在一个人身上……”他忽然问,“你看劳苦的西伯利亚的奴隶,有什么感觉?” 回答:“我同情他们。” 太宰嘟囔:“又一个宗教意味浓厚的答案。” “那你相信上帝存在吗?”他问题跳跃性大,又很古怪。 “我希望上帝存在,他带来苦难、磨练与爱,但当我看见农民被诬陷,活生生死在流放途中时,又觉得上帝可能不在,要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不公平正义的事?” “上帝不能不存在,否则农民的信仰无处安放。” 太宰治问:“假设他不存在……” “那我就是上帝。”我说,“当上帝存在时,他是,他不存在,我会成为上帝。” 我替他给人以永恒的安息。 “哎呀。”他又装模作样地说,“你这样的人,不是要成为圣人,就是要当毁灭世界的魔鬼。” 他手在我脖子上灵活鼓捣,“咔嚓”一声后,脖子上的狗项圈应声而落。 “走吧。”他伸出手,“离开西伯利亚,到莫斯科起去。” 他笑着说:“圣人不应该死在苦寒之地。” 我握上他的手。 …… “哗啦——”水在半空中划出优美一道优美的弧线,劈头盖脸泼在费奥多尔身上,他的头发、衣服都变得潮湿,白底的衣服贴着肉成透明色。 他的皮肤比白衣还要白,色调与纸张相同。 卡拉马佐夫站在他面前,眼中燃烧着嫉妒的火焰,他常含嫉妒,对每一个人,对每一个活着的人,就算是费奥多尔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你终于醒了。”他笑容残酷,“第一天拍卖的货物价格最贱,但我们也得拿出点儿好货炒热气氛,多亏了你昨天的即兴表演。”他想到自己损失的人,表情又扭曲一阵,卡拉马佐夫是现实版的葛朗台,有时吝啬得过分,费奥多尔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他要补回来。 “你会成为今天的压轴商品。”他冷酷无情地宣布。 费奥多尔垂下眼睑,没有说话,更没有惊慌失措,他脑海里响起那句话,当他遭受悲剧,肉体受到磨难时,太宰治的话总会在他心头响起。 [圣人不应该死在苦寒之地。] 这是他的圣经。 …… 7月18是平静的一日,客人们心中憋着火,窝在房间中研究拍卖会的单子,他们要提前准备好筹码,以便买下心仪的物件。 森鸥外不也例外,非紧急情况下,他不想让外人得知自己的异能力,被中原中也知道了还好,被监控探头拍到了可就糟了,他仰头半躺在椅子上,让椅背支撑自己的身躯。 “啊,果然,我想要的器官在拍卖会上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竟然放到第一天卖,位置也相当靠前,考虑到特殊型号匹配的小众性,基本上没人会竞争吧。”他点点头说,“应该能顺利拿到。”他说了句很古怪的话,“用钱就能买到了。” “哈?”中原中也问,“钱不能买到,用什么买,金砖吗?”他昨天在宴会厅里听到笑话,有人带了五十公斤的金砖上船。 “金砖也是钱的一部分啊。”森鸥外却说,“金砖、钻石、股票、基金、皮特币,只要是在市场上流转的都可以被统称为钱,他们是最有吸引力的,对某些人来说也是最没有吸引力的。”他开启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听说在日本的某些村落,还保留着以物易物的传统,村落以农业为生,自给自足,也不想伸头看外面。” “哈?”中原中也认为很不可思议,“等等,你是说船上也能以物换物吗?” “不止。”森鸥外站起身,他走到窗户边上,透过密封的小圆窗户眺望大海,“不止是物,我听过一个传言,幽灵船上什么都可以交换。” “异能力、人的灵魂,高尚者的灵魂值得价值更高,有这样的说法。” …… ‘拍卖会即将开始。’ ‘没有发现书的痕迹。’ 7月19日晚上10点,两条摩尔斯电码传入异能特务科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内里的工作人员也只有寥寥几个,种田山头火待着自己的心腹等待太宰的传信,除了坂口安吾,还有几人分别坐在电脑前。 [收到。] “种田长官。”有人呼喊种田山头火,“请您来看这份调查。”说着就把文件转到了主机中。 /第0012项报告:针对俄罗斯返航幽灵船上人口进行调查 样本数量:8 已知: 1小泉XXX的身体情况趋于稳定,已秘密出院 2黑小路家长子获得异能力 3……/ “这些都是国内的样本,比较容易发现端倪,”下属拘谨地说,“国外某些组织近日异动频频,但我们能力不够,无法取得第一手的资料。” 种田山头火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这些他都清楚,也是早就想到了。资料还没有读完,上部分侧面证明宾客确实能在幽灵船中交换到自己的需要的物件,而下半部分…… 一行资料跃入他的眼中。 /后遗症:记忆模糊,无法回忆起船上相关内容。/ [是异能力吧?]种田山头火想,[消除记忆的异能力。] /疑似失踪人口:2名/ 他看完报告,沉吟片刻说:“安吾君,麻烦给他发送电码。” “是。” “第一条:无船上记忆。” “第二条:两人疑似失踪。” …… 津岛修治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一天游戏。 他不得不承认,幽灵船远没有他想象中的有趣,他路过舞池路过赌场路过宴会厅,来自各界的富商名流相互认识,他们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寒暄各个国家的天气与政局。 [为什么要把天气与政局放在一起说,意义不明,对有些人来说,这两者的含义说不定完全相同吧。] 保持优雅,保持得体,对自己即将拍卖的物品闭口不谈,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津岛修治立刻想到了已死去的男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们是如此相像,无趣又有野心。 [相较之下,还是打游戏更有趣。] 太宰治去宴会厅吃了个饭,回来时就看见津岛修治撑着下巴打单机游戏,为了防止宾客把消息传递出去,公海上没有网络,打发时间的方式只有几样。 “今晚有拍卖会。”他对津岛修治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现在竟然是除了必要的信息沟通外什么都不说,“你要去吗?” “也行。”津岛修治托腮,他以探究的眼神看向成年人,“说起来,你到这艘船上来,到底想要买什么?” “我没想买什么。”他好脾气地坐下来,从书架上抽出本侦探小说,“就跟你猜测得一样,我上船是受人所托来寻找某样东西,而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他意有所指,“我想要的,没有一样是能够交换购买到的。” 津岛修治不说话,他很聪明,当然听得懂太宰治指向自己,内容解读上却出现了偏颇,他眼神幽深,嘴角似笑非笑勾起。 [你看他,明明厌恶我的恶,将我视为怪物,却又要笼络我。]嗓音从心底幽幽响起,他对太宰治说:“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太宰治看他,没说话,把发挥的空间留给孩子。 “你想要的无非就是个好孩子。”他的语调尖刻,“可以不光明磊落,却要内心向善,有保护的欲望,蛞蝓似的大善人才是正确的标准,你将恶视为怪物,视为疯子,如果我是你,讨厌的东西就早就扔了,何苦带在身边折磨自己。”他咄咄逼人,口中吐出的不是话,是刀子,太宰治的暗示让津岛修治心烦意乱,怒火在汹涌地燃烧。 “你想要拯救我,来成就你自己。”津岛修治一口咬定,“这游戏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就不应该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最可气的是,他发泄的对象,太宰治毫无反应,他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好像津岛修治说的不是恶毒的咒骂而是说午间的美食。 他无坚不摧,不会被刺伤,不会崩溃,像是座巍峨的山岳,压在津岛修治的肩膀上:“稍微休息一下吧。”刚才的话从他的耳边流淌过,比清风还要不值得一提,津岛修治快要泄气了,他以自己看透人心的本领为傲,却从来探明眼前人在想什么。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拍卖会。” [就是这样,他只把我看做小孩儿,一切都可以改正,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没有长大。]津岛修治的眼球转动,[他厌恶怪物,又觉得能感化怪物。] [他对我现在的模样感到失望。] [为什么就不能放放弃我?] …… [放弃你,等于放弃我自己。] 太宰治走进包厢,津岛修治磨磨蹭蹭跟着他,包厢顺序又被打乱,主办方确保无人能通过拍卖编码得知购买人的身份,精妙的设计让人感到十分贴心。 开幕仪式没有多盛大,比起繁琐的致辞,人们更加在乎拍卖的物品,司仪也很懂,最先在舞台上展示的是海洋之星,璀璨的蓝色钻石,路易十四、路易十五的情妇、路易十六的王后……众多名人佩戴过它,又都交上厄运,他先前被捐赠给美国的史密斯研究所,但在金融风暴过后,连研究所都破产了,蓝钻再度失踪,人们津津乐道,谈论失踪的钻石,而现在,代表了厄运的蓝色宝钻出现在了船上。 森鸥外说:“真是不详之兆。” 中原中也没听懂他的意思。 拍卖会在继续,有人拍下了蓝色宝钻,森鸥外也买到了适合的器官,19日凌晨三点后,拍卖即将进入高潮,卡拉马佐夫上台,连带着还有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费奥多尔。 他双腿并拢,两手大张开,十字架非银制,而是冰雕刻而成,天知道为何船上会出现这样一尊冰雕,他的腿脚、手,在外的部位冻得发麻,肌肤呈现青紫色。 那很美。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样商品。”卡拉马佐夫向四周鞠躬,“请各位定义他的价值。” 幽灵船上有项不成文的规矩,每天最后一样拍卖品都是无价的。 无价的意思是,不接受竞价,幽灵船的主人将他的黄金天平放在台面上,一端是筹码,一端是拍卖品。 只有献上令黄金天平倾斜的筹码,才能带走心仪的货物。 这是卡拉马佐夫的异能力——等价的天平。 价值不是由人定的,而是上帝,上帝为他定价。 第134章 “天平的异能力?”中原中也嗤之以鼻,“别傻了,真有人相信他的异能力不受人为控制?说是把评判的标准交给上帝,要是他能自行调整怎么办?不就花再多的钱也没办法将人换走吗?” 他觉得相信卡拉马佐夫话的人是疯子、是傻瓜。 森鸥外却有不同的看法,他站起身,向前走两步,脸几乎贴在包厢的玻璃墙面上,玻璃外层漆有保护色,外面人看不到里面,里面人却看得到外面,他饶有兴致,兴趣不是对着费奥多尔去的,而是架在高台上闪闪发亮的金色天平,它足有两名孩童横躺的宽度,模样与阿努比斯称重心脏的天平相同,但胡狼头人身的神明不会在天平左端放下羽毛,落于此的是灵魂、是珍宝,是世间一切具有价值的事物。 “中也君应该没有听过守恒定律吧?”他问。 “那是什么?” “跟物质守恒定律相同,在孤立系统中,不论发生何种变化或过程,总质量保持不变,异能力运转的定律也遵循物质守恒。”森鸥外右手圈着,贴脖颈放,“异能力千奇百怪,我看过把人生命换成等价宝石的异能力,用金钱强化身体的异能力,也有支付生命力给武器增幅的异能力……我的某位老师在听说了以上的异能力后,怀揣与你相同的疑问,发动社会各界的朋友,联系此类异能者进行调查,得出了相当惊人的结论。” “什么?” “只要是与交换相关的异能,异能者本身都不能控制交易定量,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价值有多少不是他们定的,而是天定的。” “……” “很奇妙对吧,究竟是谁设立了交换的标准,究竟是谁判断人的价值,没有人知道;虚无缥缈的神是否存在,也没有人知道。” “肯定的是,就像卡拉马佐夫一样,涉及交易的异能力都不是人能掌控的,就算是他也没法在天平的称重上作筏子。” 别问森鸥外原因,他不知道,实验是夏目漱石老师做的,不是他做的,当他第一次听到结论时也觉得很滑稽,但夏目老师说:“这有什么滑稽的,都有异能力在了,有神明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说不定有旧神沉睡在地底下,天照大神躺在古坟里,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 他想:[这世界已经够疯狂了,再多几条古怪的定律社会也不会坍塌。] …… 在场的人除中原中也外都听说过异能守恒定律,待亮出天平与费奥多尔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盘算的人可以被分成两部分,赌场当日在的人为一群,有变态嗜好的人为一群。后者不用说,费奥多尔的长相十分出色,将他束缚在十字架上的构思很有宗教色彩,而他疑似神明般悲天悯人的气质,还有无视人间苦难的超脱表情更给他增加人气,总之,他让人联想到人间的神子,落难的耶稣,许多人好这一口。 另外一群人的心理活动就复杂多了,他们看过费尔多尔算21点,看他拖着锁链出逃,无疑,他的计算力、心智都很高,倘若能养熟了,就是挣钱的机器。 种种思虑过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经过深思熟虑,在合约上签下一连串的数字。 他牢记费奥多尔赢得了多少筹码,因为他是倒在对方高超计算能力下的残兵之一。 [这个数字应该够了吧?]他签了九位数,单位还是美元,在船上的人都家财万贯,但这个数字依旧会令他斟酌一会儿。 据说在拉斯维加斯连赢21把,所得来的钱就能买下整座赌场,他认为费奥多尔有连赢的潜力。 太宰也在费尔多尔,津岛修治站在他边上,一大一小兴致勃勃,甚至能因此聊上两句。 “本质上,这场拍卖就是赌博。”指着天平说,“没人知道上帝给货品的定价是多少,顾客在心里预估价位,签单,要是给出的价格无法打动神明,那些钱就会被天平吞噬。” “但今天是第一场对吧。”津岛修治说,“就算是为了之后的拍卖会能顺利进行,主办方也不会呈上真正无价的货品。”如果把人吓退了,之后几天怎么办。 太宰轻笑两声说:“我看未必。”他意有所指:“如果有心仪的商品,就算是赌上自己的身价性命也要获取,人类的野心与贪婪是你想不到的。” “被吓退只能证明没那么想要。” 津岛修治闻言一顿说:“是吗?” “不过。”太宰治话锋一转,“偶尔也会出现乌龙的情况。”他摸自己的下巴,一双眼中写满了“有趣”二字,“总有人会高估自己的能量。”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邪恶。 津岛修治看他,没有说话。 …… 卡拉马佐夫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羊皮纸。 “现在开始进行第一笔交易。”他用手指弹了一记黄金天平,发出脆响,响声透彻,传遍了大厅,靠近费奥多尔部分的天平先下垂,它一路下垂到底,连天平的杆子都有了弧度细微的弯折,中年人脸色不变,把羊皮纸放在另外一端。 “叮——” 天平纹丝未动。 卡拉马佐夫见后瞳孔地震,他诧异地抬头,看捆绑在十字架上的孩童。 太宰说:“他的表情是在说’原来他值这么多钱啊’!”他像在跟津岛修治说话,又像在跟自己说话。 津岛修治问:“他值多少钱?” “不知道。”他说,“但肯定是个常人眼中的天文数字。” “非常遗憾。”主理人说,“我们的第一笔交易失败了。” “嘁。”另一间包厢中,有人嗤笑一声,他大刀阔斧地坐在躺椅上,一手持雪茄,与他阔绰的坐姿不同,此人的身材矮小,肌肤白净,身材微胖,他的眼神相当浑浊,当眼皮耷拉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时,格外得不怀好意。 他用贪婪的目光打量费奥多尔,黏糊糊的视线几乎形成实体,像条湿漉漉的舌头,将人从上倒下缓慢地舔舐过一遍。 他对自己的身价毫不怀疑,多年来攒下的巨额家产,就算是船上的贵客也没有几人能相提并论,他在心里嘲笑第一笔交易失败的客人小家子气,一定是写在羊皮纸上的数额太小才会失败。 [我就不一样了。] 他拿起笔,写了一行字“从我的财富中任意支取”。 [等回去再清点下财产,看看他值多少钱。] 第二张羊皮纸出现在卡拉马佐夫手里,他挑起单侧眉头,把羊皮纸放在天平上,这回情况大不相同,费奥多尔侧的杠杆一路向上扬,扬起的速度略微缓慢,金色天平两侧的支架都被压得向下弯折,像被皑皑白雪压倒的柔韧松柏枝。 最终,另一侧的天平以微弱的优势胜出,第二笔交易达成。 “恭喜这位客人。”卡拉马佐夫说,“稍后会将商品送至您的房内。” “唉——”太宰拖长音,声线一颤一颤的,他问津岛修治,“你猜他出了多高的价?” 津岛修治不想猜,他不喜欢费奥多尔,或者说相当厌恶。目前为止他遇见的同龄人寥寥无几,中原中也与他是犬猿之仲,两人的性格几乎是完全对立的,津岛修治看他也不顺眼,但这种不顺眼在与费奥多尔对比后,几乎可以说是善意的,他只是想要逗弄那条蛞蝓。 有意思的是,他早就从其他途径得知了中原中也的姓名,却从来没有喊过,每天就“蛞蝓”“蛞蝓”“蛞蝓君”地叫唤着,被打了千百次还死不悔改,也不知道在玩谁。 费奥多尔就不同了,他俩的相处很短暂,就一次,涩泽龙彦也在场,津岛修治对涩泽龙彦的评价不算特别高,聪明是聪明的,却没能让他惊讶,换句话说,他认为自己是能随时随地欺骗涩泽龙彦,将他踩在脚底下的。 俄罗斯人不一样,他跟自己年纪相仿,才智也是差不多的,或许出于同性相斥的缘故,津岛修治不喜欢他,两人在牌桌上棋逢对手。 [他跟我一样,真恶心。]津岛修治见他被绑在十字架上,露出悲天悯人的脸,更加不愉快的,他只觉得费奥多尔很伪善,明明是恶的,却又给自己贴上圣洁的标签。 他这年纪,正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无聊,因为人太聪明,看得又太透,遇见个与自己相似的,总是觉得恶心,探究探究津岛修治的内心深处,他无时不刻觉得自己是条没有存在价值的臭虫,尤其是在太宰治身边,自我厌恶感变得更强烈了。 他有没有察觉到根深蒂固的自毁倾向?大概是没有的。 “说不定是用了自己的全副身家。”津岛修治回答说,“按照您的说法,除了上帝以外没有人能给人类定价,我不知道定价的标准,如果以智慧判断,那他几乎超出在场的所有人。”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的智慧与我相同。] “哎呀。”太宰治说,“那就糟糕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模样,明明什么都了然于心,却不肯说,偏偏要循循善诱,令周围人说出来,我会感激他吗?感激他的诱导,感激他的教育,不,我当然不会,我只希望他别把我当成是小孩子,我不需要他的包容与教导。] 津岛修治被压制得死死的,他感到愤怒。 “如果购买了超过自己价值的东西,很容易形成悲剧。” “什么?” “就是说交换的异能啊。”太宰治讲,“全副身家诸如此类的形容,包含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生命、社会地位、灵魂等等。”他说,“这世界生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灵魂轻如鸿毛,有的重于泰山,当他签下’以所有交换’的句子时,就把自己的灵魂一并献上了。” 他远眺,在看包厢对面的人:“购买了自己生命不能承受的商品,剩下的日子里,他的灵魂只能同微弱的烛火一般,在寒风中摇曳。” 津岛修治记住了监护人这一刻的表情,那时,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为太宰治的通透与远视。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什么都知道。] 他身边站着故事的缔造者,站着全知全能的先知。 …… 7月19日 艾蒙德变得很虚弱。 他上楼梯时必须依靠扶手,走两步路就要喘三口气,从几年前开始,肥胖就困扰着艾蒙德,却没有到影响身体的地步。 [可能是在船上,还有点不适应。]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全然忘记前几天他还生龙活虎地找乐子。 他买下了来自俄罗斯的孩子,拍卖会结束后,黑发的冰雪国度的贵族被送到了他房间,艾蒙德感叹卡拉马佐夫的好品味,孩子身上穿粗布麻衣,镣铐还未解下,精明的商人将黑铁钥匙恭敬地盛放在床头柜的柜面上,如果主人需要的话,他可以亲自打开锁链。 “你叫什么名字?”他踉跄几步走到小孩儿面前,艾蒙德早年也有副精壮的躯干,但在五十岁过后他懈怠了,开始聘请佣人,沉迷酒色,并且致力于某种“更高级别”的趣味,肌肉被油腻腻的脂肪所取代,粗糙的皮肤在雪花膏日复一日地腐蚀下变得细腻。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名字才说完,就被打断了,艾蒙德说粗鲁地嘟嘟囔囔:“好吧,俄罗斯人的名字。”他嗤之以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俄罗斯人的名字又臭又长,像一根腐烂的臭麻绳。 “从今天起你改名叫拉贵尔。”艾蒙德早年读的书不多,中年之后他拥有好几个书房的藏书,数量堪比小型图书馆,可惜其中大多数只是买来装点门面的,他出生于教诲孤儿院,诵读过《旧约圣经》《路加福音》《死海文书》《启示录》,连《利未记》都看过。他从自己知道的无数个天使名字中随意抽取一个。 /神差其为冰雪天使们吹响号角、告诉立于左侧者天谴要降临了。/ 费奥多尔没说话,只是柔顺地低头,他猜艾蒙德忘记“拉贵尔”的其他含义,或者根本没想起来过。 “天主的复仇者”、“招致对光世界的复仇。” 被赐予了新名字的费奥多尔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аминь。” (阿门) …… 7月19日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后,卡拉马佐夫回到房间。 他的房间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卡拉马佐夫对腐朽的罗曼诺夫王朝很有好感,于是他仿造东宫,修了一个微型的孔雀石大厅,碧绿碧绿的孔雀石贴满屋柱、墙壁,抬头可见贴金箔的穹顶,他的品味十分多元化,于是金箔拼凑出的景色并不来源于任何现存画册,而是浮士德中无数天使迎接浮士德进入天堂那一幕,他找了高明的画师跟雕塑家,经过无数的调整,才拼凑出了完美的壁画。 房屋中间有一孔雀石的凳子,凳子上放托盘,托盘来源于东方国度,他跟大部分的俄罗斯贵族一样视青花瓷为美,不大能欣赏单纯的白瓷青瓷。 托盘中间摆放一座沙漏,零点以前,沙漏上半端的沙子只有一半,现在已经堆满了。 卡拉马佐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幸福而满足。 船上的人都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生命与黄金天平相连,天平完成的交易额度越高,他存活的时间几句越长,这艘幽灵船是他为了延续生命而打造的,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他可以多活六十天。 卡拉马佐夫坐下,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他决定享受宁静的夜晚,为自己多出来的寿命。 酒液倒在高脚杯里,他细细端详一会儿,又看了会儿堆满沙粒的漏斗。 哐当—— 吱——啦—— 床底剧烈地摇晃,脚下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就算是他常年漂泊在海上,也判断不出声音从何而来。这躺震动来得太激烈了,原本架得稳稳的托盘竟然从支架上滑落,卡拉马佐夫瞳孔地震,哪里管得上红酒,哪里又管得上自己的肉身躯体,当机立断纵身一跃,就想要抓住悬浮在半空中的沙漏。 一秒。 两秒。 咔嗒—— 高脚酒杯碎了。 哐—— 船又震动一记。 他感到有坚硬的物体落入自己怀中,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是代表生命的沙漏,不上不下掉着的一颗心终于归原位,他认为自己拯救了生命。 恰好,船也终于稳定下来,守门的人才摔得前仰后合,勉强爬起来之后就往卡拉马佐夫这里狂奔,但他们牢记主人的威严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更不能逾越对方的命令往房间里闯,只能在门口一声一声地喊:“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卡拉马佐夫心情很差,他不耐烦地让他们安静,门外果然就不出声了。 低头,再细细端详沙漏,这一下不得了,看出问题来了,他心下大骇,忍不住叫出声,其他人听了更加恐惧,却又碍于威严不知道该说什么。 漏沙漏的管子变粗了,假设说原本一秒钟只漏一粒沙子,那么现在,一秒钟能漏足足十粒沙子。 [出什么问题了?]卡拉马佐夫慌张地想:[是刚才不小心磕着碰着的?不可能啊,我接住了,就算是有什么问题都应该是外面的玻璃层碎裂。] [那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漏沙子的速度变了?这样的话我最多还能活十来天,而且后续的拍卖速度跟不上,不行,不能这样。] [船,对了,船,刚才船剧烈地晃动了,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去看看!] …… 太宰在船底散步。 他身上有硝烟的味道。 他去了很多地方,一些是禁止进入的,一些是可以让客人参观的,一些房间是为人所知的,一些是不为人所知的。 他想到了刚才进入的房间,看到的景象,嘴角不由带上一抹微笑。 他在干什么,对了,不过是倚靠在墙壁上抽烟,太宰治会抽烟,他五毒俱全,又格外喜欢喝酒,一切不好的年轻人习性都能在他身上找到。 他靠在墙上,身后的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靠了一会儿,竟然陷进去了,于是他仰头倒在了黄金打造成的屋子里,是真的黄金,四周的墙壁镀金箔,闪闪发亮。 后脑勺磕在地上,摔得生疼,他爬起来,一边说着“疼疼疼疼疼”,一边摸自己的后脑勺,抬头后,钟摆屹立在自己的面前,钟摆的模样让他联想到了大本钟,下身为方方正正的长方体型塔座,钟面也是四方形的,数字用花体字写成,外人看来难免觉得花里胡哨。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他说了句相当莫名其妙的话,如果是卡拉马佐夫在这里一定会奇怪,这件黄金屋他都不知道其存在,为什么太宰治会知道。 他讲的话,就像是为了找他而在船底乱晃似的。 但是卡拉马佐夫不知道,也不知道太宰治干了什么,于是,哪怕他将一罐易燃物体浇在钟楼上,又退出几步,将手指间还在冒烟儿的烟头往钟摆的方向奋力一扔,他也无法阻止。 轰隆—— 火焰熊熊燃烧。 …… 津岛修治在船舱里晃荡。 当船底摇晃,发出一声巨响时,他正在看书,结果书落在地面上,他人也摔得人仰马翻。 津岛修治躺在厚实的地毯上,等震动的余波过去,他缓慢地起身,打开门,又关上门。直觉告诉他刚才的震动不是小事,恰恰在巨响发生前,太宰治离开了,别说是他对监护人怀有不好的联想,事实上,在上这艘船之后,太宰治变得非常奇怪。 [他总是消失不见,回来时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 [更麻烦的是,他不写作了,无论是写信啊,还是写他口中拙劣的小说,这些工作都停止了。]津岛修治能感受到,对方是真心热爱写作,其他都无所谓,太宰治不写东西了,这让他感到古怪。 “啊!”他请见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的,回头就看见中原中也,他毫不客气地问:“喂,青花鱼,看见森医生没?” “这是请求人的态度吗,蛞蝓君?”他眉眼弯弯。 “啧。”中原中也想[好吧,现在是非常时刻,就算是对他低头也没关系,我得找到森医生,谁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他咬牙切齿说:“好吧,请告诉我,你有见到森医生吗,太宰先生有看到他吗?” “没有哦。”他轻快地说,“我也在寻找焉岛先生,他人不见了。”他发出不怀好意的邀请,“要一起找吗,蛞蝓君,说不定他们凑在一起。” 中原中也勉强答应了他的邀请,心说:[都是为了找到森医生。]他时刻牢记自己的保卫职责。 两一见面就要吵架的人并排走,船上一片混乱,时不时就有水手啊、侍者啊,或其他穿着工作服的人走过,至于乘客,有的还西装革履,有的却看上去挺狼狈,他们大概是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或者不小心磕碰到身体的其他部位,中原中也看见眼框青一块的人,也看到脸颊红肿的人。 “喂喂,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 “船出问题了吗?” “先生,请您镇定。” “我们正在检查。”“请您回到船舱中等待。” 满耳朵都是吵嚷。 他们在往宴会厅走,这里是二层,到宴会厅要穿过一排船舱,再走楼梯上去,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坐电梯,被困在里面怎么办。 咔嗒—— 一扇门,突兀地打开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说费奥多尔走出来,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身同样松垮的棉质服装,领口向下滑,v型的领子里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裤腿管很长,拖到地上。他的脖子上卡了新项圈,中原中也看见了,他联想到项圈的意味,恶心得想吐,却又因为对方身上没有可疑的红色痕迹而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还是完好的。] 等等? 中原中也的脚步停下了。 他看费奥多尔向前走,手脚拖着逶迤的锁链,锁链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拖行,留下两道黑印,而他较长的裤腿管上也有几滴红色,像是不小心粘上去的。 “晚上好。”他看见津岛修治与中原中也,还打招呼,“我想找人来清理一下。”他说,“房间里都是血,太脏了。” 一个人,或者说,一张皮,静静地漂在血泊上。 愿主赐于你安息。 “аминь。” 阿门。 第135章 费奥多尔什么都没做。 艾蒙德自顾自地给取了新名字,随后便吩咐船内的侍从给他寻找合适的新衣,每一间船舱配一名管家,艾蒙德的管家是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性,他看惯了世间的丑恶,对临时主人的低级趣味不着一词,对方吩咐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项圈是从船下带上来的,他有个习惯,凡是新买来的宠物,都要打上主人的烙印,倘若是在船下,他会带宠物刺青,这里没有他熟悉的刺青师,只能先带上挂狗牌的项圈。 费奥多尔没有挣扎,没有哭闹,他看上去多么不同寻常啊,艾蒙德不喜欢调、教好的孩子,他重金购买来的都是纯天然的处子,一些孩子尚且懵懂,还有一些过早成熟的,在见到新主人之后,不是会咬牙切齿就是簌簌地落泪,俄罗斯的孩子跟他们都不一样,与其说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倒不如说是即使知晓了,也能泰然处之。 [他真是平静啊。]艾蒙德越发满意,[这样才对得起拉贵尔的名字。] 费尔多奥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盯着他,看艾蒙德喘着粗气哼哧哼哧地离开,再抱团衣服哼哧哼哧地回来,他的身体比起昨天,又更不好了些,费尔多尔的眼珠转动两圈,似乎能够透过肮脏庸碌的皮囊看见他的五脏六腑,看见逐渐融化的脂肪粒,看见衰败的器官,看见无法支撑躯体的骨头。 出卖圣人需要多少钱?三十个银币以及一条背叛者的灵魂? 他换上管家带来的衣服,这套衣服的原主人可能是十几岁的少年,又或者是专门给有变态喜好的人备下的,无论是袖子还是裤腿管都太长了,要一圈一圈卷上去,成年人贪婪地看他细白的腿与胳膊…… “哐当——” 船猛烈地晃了一下,男人软烂的双腿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躯,费奥多尔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而他则跌倒了,背后昂贵的舶来品陶瓷花瓶也跌落在地,碎成了一瓣一瓣,瓷器尖口朝上,戏剧性地没入成年人的身躯中。 “扑哧” “扑哧” 是皮肤被戳通的声音。 费尔多尔的眼球又转动一圈。 诡异的是,在他的视觉中,艾蒙德的身体构造已经跟正常人类完全不同了,人的身体是由骨骼支撑起来的,接下来则是肌肉、血管、筋络等等,最外面才是一层表皮,但在购买下费尔多尔后,他的身体就以相当缓慢的速度向另一种形式转换,到死亡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滩大水泡,皮囊里都是水,有血液有金黄色的流动的脂肪,有浅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总而言之,当瓷器扎破皮肤时,他就像一团皮球,炸开了。 气味太难闻了,房间又太肮脏,费尔多尔不会勉强自己呆在肮脏的房间中,他比较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船为什么震动,还想换上干净的衣服。 走路时有记得跨过皮与血,但锁链太沉重了,他又不在乎钢铁链条被弄脏,就任凭它们从血里面划过,打开门,恰巧与津岛修治、中原中也四目相对,他嘴角上扬,戴上笑面具:“晚上好,我想找人来清理一下,”他说,“房间里太脏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场合> …… [太恶心了。] 就算是中原中也,看见房内的惨剧时也差点按捺不住呕吐的欲望,他见过的死亡场景绝对不少,但就他说来,即使是人被炸成一段一段的残肢,也比艾蒙德的下场要好上许多。 津岛修治跟他不同,生理上的恶心厌恶是完全没有的,他皱眉头绝对是嫌弃房屋里的环境,还有诡异的恶臭,他垫着脚,努力避开液体,一步一步走到艾蒙德残骸的边上。 “喂!”中原中也喊他,“你在做什么。” “勘探现场。”津岛修治说,他像神奇魔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中原中也模糊地想:[不是吧,他从哪里找到手套的,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口袋里的?] [喂喂,真的假的,你竟然直接把皮掀起来了,不觉得很恶心吗?] 他看津岛修治的动作,目瞪口呆,对方哪里像个孩子,分明就是最专业不过的法医,而费尔多尔的讲究更少了,他干脆就赤足,赤足踩在不知道溅什么液体的地毯上,盯着津岛修治,看得津津有味。 中原中也没脾气了,他搞不懂对方的做法,只能有气无力地发问:“有什么发现。” “很多。”津岛修治的眼中闪着光,“你看,蛞蝓君,这位先生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变成了水球。” “什么?” “就是说,在他死前,就算是肌肉都已经被完全溶解了。”津岛修治解说,“你再看。”他还抽出了骨头,无论是粗细也好,长度也好,骨头明显不正常。 “不像是人的骨头对吧。” 中原中也不得不点头。 “你知道蜘蛛进食的方式吗?” “哈?”[脑回路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跟蜘蛛吃饭联系到一块的?] “好吧,蛞蝓到底是蛞蝓啊,脑容量是绝对不能跟人类相提并论的,看你愚蠢的表情就知道绝对没有学过自然生态构造,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解释吧。”津岛修治得意的样子,让中原中也又想揍他了。 “蜘蛛在进食之前,会吐丝将猎物包裹住,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猎物会被溶解成富有营养的液体,到时候他只需要将液体吸食就足够了。” “……”中原中也不是蠢人,他精准地理解了津岛修治的意思,并因此脸色变得更差。 “哎呀,看来你差不多明白了。”津岛修治的笑容恶劣,他没发现的是,自己的一声“哎呀”跟太宰治实在是太像了,他受到了对方潜移默化的影响,受到了言传身教,自己却没有太多感觉。 人本来就是这样,最难看清自己。 他没发现的是,费奥多尔都回头看自己了,很难说是否由于听见了“哎呀”。 “你想说我们是食物吗?”中原中也举一反三道。 “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看来蛞蝓也进化了。”津岛修治说,“没错,但究竟谁是猎捕者,成为食物的界限又是什么,这些都很难判断。”他眼睛扑扇扑扇,有星辰在其中绽放,“相当有意思,这一艘船。” [恶趣味]中原中也想。 “不过,有一点是我很好奇的。”津岛修治像是才注意到费奥多尔——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才想跟对方说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他们俩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却熟悉彼此到了骨血深处,两条相似寂寞灵魂间产生了共鸣,谁也不好说共鸣究竟是好是坏。 津岛修治想:[我了解你,像了解我自己。] 太奇妙了。 “没有特殊的原因。”费奥多尔开口,不是俄语而是日语,中原中也听后还挺震惊的,大体怀揣“什么嘛,原来你会说日语啊”此类的想法,同时他又烦躁得想:[怎么回事,现在同龄人都要会三语四语才正常吗?] 他觉得自己在这群人中格格不入。 “我只是想要拯救他们。”费尔多尔口中说着神圣的话,同时他眼球向下看,看一滩皮囊,“我是为此而来的。” [又怎么回事?]中原中也烦躁感更盛,他摸不准自己的想法,心理层面上想:[这家伙是圣人吗?] 生理层面,或者说直觉上又完全相反,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危险”“警惕”。 “这样啊。”津岛修治笑说,“你的拯救方式,是他这样吗?”遂用下巴点地上的人皮。 “尘归尘,土归土。”费奥多尔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低眉顺眼好,还是冷淡好,他是顺从的,但顺从的对象绝对不是人类,而是神明,是他心中的神明。 心中的神明是怎样的,有什么准则,行动模式是什么,他对人类态度如何,说拯救又是怎么拯救…… 倘若连问一串问题就会发现,费奥多尔的信仰是不容世俗的,他处理罪人的手段是非正义的。 “一些人是值得拯救的,一些人是不值得拯救的,而罪人,”他略卡顿,说出令中原中也毛骨悚然的话,“无论是否有忏悔之心,罪人都需要被清洗,以还大地清明,区别在于,神会给予有悔过之心的人怜悯,而蔑视神明,无心悔过的,则会被惩罚。”说起惩罚,他的眼睛蓦然亮起来,笑容则更病态。 “这是七日的洪水啊。” 洪水冲洗大地,连人类一并洗净了。 “唔。”津岛修治训了一下,“听见了吗,蛞蝓君。” “听见了。”中原中也冷淡地回答,“这家伙反人类。”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却让津岛修治笑得前仰后合,肚子抽搐,疼得不行。 “精妙的回答,蛞蝓君。”他又对费奥多尔说,“明白了,你是来清洗人的,正好,与我的目的不冲突。” “等等等等。”中原中也大感不妙,“你有什么目的。” “刚刚才定下来的。”津岛修治说,“我想看人的死态。” “什么?” “人死前的状态啊。”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危险对古怪的事对会涉及生死的挑战很有兴趣,这些非日常的事件就像是卡顿的齿轮,大社会是精密运转的钟摆,只有卡顿的齿轮会带来噪音与错误。” “我很喜欢这些齿轮,我喜欢他们带来的死亡与悲剧。” 中原中也切一声说:“好吧,我知道了,你们俩疯子正好可以凑在一起,没有我的事。”他警告津岛修治,“离医生远点,他是我的保护对象,你要赶过来,我就揍扁你。” 津岛修治就是笑,没说话。 “姑且问一下。”津岛修治问费奥多尔,“你为什么会学习日语?” [啊?] 中原中也想:[莫名其妙。] “我在西伯利亚看见了一个人。”费奥多尔说,“他跟神明一样。” “是嘛?”津岛修治笑眯眯地宣布,“我们一起走吧蛞蝓君,把他留在血泊里。” “哈?” [什么样的人,才会跟神明一样?] “他是个神明似的好孩子啊。”某一瞬间,津岛修治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我只看见了自己的怯弱、胆小与丑恶。 …… 卡拉马佐夫找遍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搞清楚巨大爆炸声的源头。 “你告诉我船没有受损,没有触碰暗礁?”他眼睛闪着绿光,像是在北部狂奔的冰原狼,船长被卡拉马佐夫盯着看,冷汗一滴接着一滴地流,他说,“很抱歉,我们没检查出任何问题。” 卡拉马佐夫呵了一声,船长身边的船员,大概是个水手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啸,就融化了。 融化的意思是,人像是一尊冰雕,在烈火边上烤,他化成了一滩水,水没有在船舱地板上荡漾开,而是蒸发成水蒸汽,消失。 房间忽然寂静,只能听见船运转时细微的“嗡嗡”声,恍惚间,大副、船长,都听见了同僚灵魂悲惨的尖叫,很快,就连叫声都不见了。 “再接着找。”卡拉马佐夫脸颊苍白,嘴唇却变得红润,他终于不像具庄严的蜡像了,“肯定有问题。”他轻轻瞥在场人一眼说,“你们也不想被吃掉吧。” “……” “哐当——”他摔门出去了。 …… 一般情况下,蚕食人剩余的生命,可以给卡拉马佐夫续单日寿命。 人是最普通的,社会的底层、普通的劳苦里,如果与他签订契约的是大人物,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活的时间还能更长。 很可惜,水手给他带来的寿命现在不足几个小时,他确定自己的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或者说…… “卡拉马佐夫先生。”他在思考,人的声音却把思考打断了,回头看见相当年轻的男人,太宰治对他微笑,笑容谈不上是不怀好意还是别的什么。 “有什么事我能帮助你的吗,先生。”卡拉马佐夫说。 “当然。”太宰治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书,在不在船上?” [书。] 卡拉马佐夫的笑容被割裂了。 总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他说。 “那真可惜。”太宰治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一定知道。” 卡拉马佐夫是书中诞生的生命。 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7月20,完。 第136章 人类会探究自己的起源。 一般情况下,起源的内容包括,人从哪里来,去哪里,现在做什么。众所周知,人从母亲的子宫中来,要到尘土里去,当下做的事情不过是活着。 卡拉马佐夫不同,当他第一次睁开眼,所见的不是产房的天花板,更不是护士的白裙子,他看见船舱顶部,以及窗外辽阔的大海,水手勾肩搭背行走在甲板上,大副与船长结伴抽烟斗,船只曾经的主人讨好地看着他,询问自己是否能在下一个港口下船。 卡拉马佐夫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分多的信息涌入脑海,它们比纠缠的头发丝还要混乱,代表生命的沙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口袋里,他陡然产生了一股危机感,为了自己比风烛残年老人还要短暂的存活时间。 “我已经将这艘船买给你了,先生。”男人发出肮脏的高音,“请允许我在下一个城镇下船。”他在心中扭曲地叫嚣着:[你就跟见鬼的幽灵船一起去死吧。] 不可思议的是,卡拉马佐夫听见了对方的心声,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无论是尖锐的高音也好,还是心声也好,都让他很不舒服,于是男人伸手捂住一方的太阳穴。 船长看他的模样,终于不抽烟了,轻声说:“先生似乎很不舒服。” “是晕船吗?” “不,怎么会,看着更像是偏头痛。” “那,要不要叫医师?” “再等等吧,他们还没有谈妥。” [好吵。] [好吵啊。]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大象踩扁了,嗡嗡叫的蚊子拧成一股绳,从左侧耳朵进去,在他的大脑里翻滚,头颅中的蚊虫横冲直撞,嗡嗡嗡,嗡嗡嗡,他的脑干、脑髓、脑浆混杂在一起,差点儿顺着右耳孔流出去。 “卡拉马佐夫先生!” “卡拉马佐夫先生!” 一声一声,一声一声。 [安静吧!] 他眼白变得通红,双手鹰爪似的紧扣头颅,手背上的青筋似隆起的沟壑,黄金天平突兀地架放在男人身后,船长大副还有在场的其他人都被变故惊呆了,他们不知道天平从哪里来,有人想起了异能者这一称呼,对莫名出现的天平十分警惕。 船长年轻的时候遭遇过异能力者,在索马里海域,混乱地段出来的海岛异常有胆识,一艘小快艇、几枚导弹、五个人就敢劫掠商船,他又确实给远洋商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灾难,不是凭借小破船与粗陋的导弹,而是凭借异能力。 “戒备——”船长传唤指令,他无法忘记年轻时冲天的火光还有海盗猖狂的笑声。 卡拉马佐夫被异能力操纵了,他把羊皮纸捏在手上,摇摇晃晃向前走,船长确定,羊皮纸也是突然出现的。 蠢钝的商人献上自己的一切换取财富,他不明白“一切”的量有多大,卡拉马佐夫把羊皮纸放在左侧,又捞起脚边的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在天平右端,好多钻石啊!一颗一颗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商人惊喜地尖叫,他是宝石贩子起家,没有谁比他更懂得这石头的价值。 [好热。] 商人不顾一切奔向黄金天平,景象倒映在卡拉马佐夫的视网膜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顺着异能力的按时,伸出右手,似乎在抓什么。 “啪嗒——”拳头紧握,水被他抓在手里。 不,不是水,是变成了水的人。 “!” 船长将惊恐的眼神投向卡拉马佐夫,他就在边上,刚才发生什么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前主顾被捏碎了,化成了一滩水,死前的悲鸣都被掐断在喉咙里,而后者,面色红润,眼神也变得清明,像是头吃饱喝足惬意的鲨鱼。 [我明白了。]在大量生命力填补入身体后,卡拉马佐夫混沌一片的大脑也顺利运转,他忽然就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异能力。 [我是从书中诞生的。] [孑然一生,无依无靠,就连生命的长度也要用异能力赚回来。] [陆地上没有我的姓名,没有我的过往,我生于辽阔的大海上,这里是我的起点。]他告诉自己,[绝对不是我的终点。] …… [书是秘密。] [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卡拉马佐夫不动声色,他睁眼打量眼前的青年,船上三千客人的背景他都打探过,每张船票都做过特殊标记,一些船票会定向发售,送给政府的高层,还有些则会出现在拍卖会上,他最在意的是半路被截胡的票,接手他们的是隐秘的亡命徒,查出身份需要更多的时间。 太宰治手上的船票隶属于日本政府机构,那眼前的青年就肯定是政府的密探,就卡拉马佐夫对密探浅薄的了解来看,这群人都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并且善于隐忍,直接问到当事人面前是不智之举,除非他另有什么算计。 他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太宰表现得像个混球,他一副“我都明白”的模样说:“啊,是的,我了解了,这是个秘密对吗,要到最后一天才能公布的秘密。” [不,当然不是。]卡拉马佐夫想,[我是书的造物,它是我的上帝,如果我拿到了书,就可以更改自己的命运。] 他又为什么要通过交易的方式苦苦支撑自己的生命。 “你说的是哪本书?”卡拉马佐夫伪装不解,“达芬奇的真迹、初版的大百科全书还是说你喜欢JK罗琳?她的书昨天卖出了,还是签名本,好父亲会用它去哄小孩儿。” “真可惜。”太宰治遗憾地摇头,“我家孩子不喜欢读童话,不仅仅是童话,就算是科幻小说他都嗤之以鼻,就喜欢各国的名著。” 卡拉马佐夫斟酌说:“他真是个,品味高雅的孩子。” “是吧。”太宰治把称赞全盘收下了,“他的阅读选择向来好。” “如果不是以上书本的话,就太可惜了。”他说,“已知的拍卖物品就是这些。” “我原来就不准备听见先生你的回答。”太宰治说,“只能期待最后一天,在拍卖会上看见那本书了。” “……” “先生你得知道,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是因为他们从来不空穴来风,即使事实与最初版本相去甚远,总有关联。”他若有若无地强调,“这艘船上的人,很多都听说过书,也是为了书来的。” “……” “那我先走了先生,希望今晚的拍卖会还能看到你。”太宰治离开了,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卡拉马佐夫又将船搜了好几遍,没有找到破损,更不知道沙漏改变流速的真相,他勉强主持了20号跟21号的拍卖会,兴致却不很高,头上悬挂达摩克利斯之剑时,能够吃得下饭就证明他心理素质不错。 书、书、书,太宰与他简短的对话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卡拉马佐夫抬头,视线穿过摆放错落有致的餐桌,他看见了太宰毛茸茸的脑袋,青年的发丝细且柔软,他几乎没有用梳子打理头发,更不要说用发胶把额前的碎发抓上去,这跟餐厅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穿了一袭黑西装,跟涩泽龙彦谈笑风生,两人年纪差不多大。 卡拉马佐夫知道涩泽龙彦,更明白他是个危险人物。 他目光如炬,探照灯似的打在太宰治身上,后者感觉到了,他抬头,对卡拉马佐夫举杯。 卡拉马佐夫没办法,他惊叹于太宰治的精准直觉,并不得不举起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同他致意。 “你在看什么?”涩泽龙彦问。 “一个老朋友。”他说,“我在同他打招呼。” 听见老朋友三个字,涩泽龙彦也挑眉,他好奇心大涨,顺视线看过去。 “卡拉马佐夫?”他说,“你们是朋友?” “可能是我单方面认为的。”太宰治托腮,“他初次见我大概是……”他数了数日子,今天是7月22号,“六天前吧。” “上船的那天。”涩泽龙彦说。 “没错。” “那怎么能说是老朋友?”涩泽龙彦拿了一只完整的苹果放在手上把玩,“就算是一见如故,也太过了。” “这么说吧。”太宰治为自己拿了一杯冰淇淋,“作家的话,不是会称自己笔下的人物为老朋友吗?” “还有神交已久的对象啊,隔着书本的另一位作者,导演之类的。” “精神交流。”涩泽龙彦还是兴致缺缺。 “对,没错,精神交流。” 太宰治笑了:“你看,从我的角度来看,我早就认识他了,我了解卡拉马佐夫的生平,知晓幽灵船,过去、现在、未来,那些我都知道。”他说些意义不明的话,看向卡拉马佐夫,横在中间的其他人、桌子、椅子,全部消失了,他眼中只有一个人。 他算人吗? “听起来真奇妙。”涩泽龙彦的表情还是那样,该说是微妙好还是兴致缺缺好。 “对吧。”太宰治说。 “如果能通晓一切,你就不是人类,而是神,是上帝了。” “谁说不是。”与他露出相似假笑的青年说。 第137章 涩泽龙彦此人,总体说来,较容易讨好。 太宰治与他打两个照面就摸清楚了他的底子:聪明是聪明,却没有超过普通人的界限。他生来怀有强大的异能,丰厚的家资,俊秀的容貌,又天资聪颖,国家都忌惮他,官员、富商都讨好他,种种一切因素累加在一起,将涩泽龙彦给惯坏了。 他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力,博取看得上眼的事物,把珍惜的那些作为收藏品收纳在房间里,按照卡牌游戏属性来定义他,是板上钉钉的混沌恶。 想要让他把你当作一类人,首先得表现得聪明,最好跟涩泽龙彦一个等级的聪明,这样可以扮猪吃老虎,不,不对,更正,他觉得自己是天下头一号的聪明人,没有谁智商跃得过他去。 然后,你得也成为混沌恶,对他的藏品满怀兴趣,最好再一起打打牌、品品酒、吃吃苹果,聊些跟生死、命运相关的玄妙话题。 恭喜你,涩泽龙彦将你看作自己人,即使这个自己人是随时会窝里反的。 太宰治就卡拉马佐夫的事情跟涩泽龙彦聊了会儿闲话,他保证,涩泽龙彦什么都没有听懂,如果换个人,比如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津岛修治,应该能发现些不同寻常的,但他不会发现,他只会因此而更加关注卡拉马佐夫,当对方跟他提出什么条件时,说不定也会兴致勃勃地同意。 涩泽龙彦说:“我喜欢他的异能力。”他想了一会儿说,“交换的天平?还是有别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卡拉马佐夫兄弟。”太宰治说。 “什么?”“我是说名字。” 涩泽龙彦终于不看苹果了,他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太宰治说:“是他告诉你的?”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们的关系很近。 “我从梦里得知的。”太宰说,“不觉得很好吗,反正异能力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他叫卡拉马佐夫,他的异能力叫卡拉马佐夫兄弟,很合适。” “这是谬论。”涩泽龙彦为两人的对话画上休止符。 …… 再说卡拉马佐夫本人,关于书的一番话还在他脑海里萦绕着,它已经不是普通的话了,而是魔咒。前两日的拍卖成果出来了,成果喜人,但对他岌岌可危的生命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卡拉马佐夫看了眼沙漏,他的生命同沙子一样,大股大股地向下流,他的脸色苍白,其实生命力流逝对他的气血没有影响,哪怕是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会拥有强健的心脏以及通畅的血脉,脸色不好更多来源于精神压力,一想到自己没有几天可活的,大凡是个身体健康的人,都会惊慌失措,更不要说他比寻常人类还要看重生命。 对卡拉马佐夫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高贵,为此他能将尊严,将所有东西踩在脚底下。 [我要想个办法。]他神经质地啃手指甲,头发丝从额前垂落——他抹了发油,此时垂落的并不是三两根,而是一缕一缕的黑发。 [不管怎么说,先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足够的时间吧,只有延长了生命,才能够进行下一步,找到沙漏故障的原因,并且改善。] 毫无做长远打算的意图,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过短期。 [首先,我要把船上全部货物卖出去,而且要尽量卖高价,其次,船上的乘客都是社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生命品质很高,起码比水手要高多了,前天的倒霉蛋,是叫什么来着,布莱克、艾蒙德?反正他贡献了好几天的寿命……] [对了,才卖出去的小鬼,他现在是无主的对吧,得找个方法让他自卖成为“货品”,成为我的奴隶,他的命一定很值钱。] 他想了很多事,随即卡拉马佐夫意识到,想要实行他阴郁诡谲的小计划,想要让吝啬而精明的人铤而走险,献出自己的生命,他需要足够有诱惑力的诱饵,诱饵必须珍贵、罕见、能够替填补人的野心,堵上心灵的沟壑。 [书。] 他又在心中念了一声。 [书。] 好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万物的起源,比能够颠倒世界的因果律更加惹人心动,拥有了书就拥有了世界,拥有颠倒黑白与生死,成为神明的能力。 爬到高位的人都野心勃勃,他坚信这一点,无论是为了心爱的国家、城市、财富、权威,他们都愿意成为真正的耶和华,成为创世神。 [但我没有书。]卡拉马佐夫又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他走过孔雀石铺的地面,走过奥斯曼帝国曾拥有的提花地毯,又走回来。 “我要伪造。”他对自己说,“我要伪造拥有书的表象。”他的思维忽然打开了,“对,没错,我可以把自己放在天平的另一端。” “我是从书里诞生的造物,等量交换的话,我就等于书中的半页纸。” 其实卡拉马佐夫知道,说自己值半页书是夸张的,他说不定只有寥寥数百字,然而,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重量与价值,如果说拥有书的人是耶和华,他认为自己就是对方第一天创造的天使,有强大的能力,同时也非常的值钱。 [我把自己放在天平另一端拍卖。]他想,[只要利用语言漏洞,就能在拍卖的羊皮纸上作筏子,比如说,我可以不写“书”,写“我拥有的最值钱的宝藏”,我最值钱的宝藏不就是生命吗?] 他迅速想好了计划,并且决定开始搜集资料,起码他要知道,书在船上的传言,有多少人听过,如果听过的人不够多,或者有人不知道“书”到底是什么,他就要绞尽脑汁,让他们知道。 [不会有人不上钩。] 他想。 [谁不想成为造物主?] …… “你做什么去了?” 太宰随手打开门,无声无息,他居住的房间,地上铺设厚重的地毯,哪怕是陶瓷杯落在地上都不会发出声响,更别说是开门。他走进门,幽灵似的游荡到吧台,翻腾出装伏特加的瓶子。 太宰治是酒鬼,什么酒都喜欢,他坚持喝酒要应景,在驶向俄罗斯的船上就该喝来自俄国的烈酒才对,他弄了点红茶兑酒喝,还有冰块,伏特加太烈,直接喝的话,食道都要被烧化了。 喝了第一杯酒后,津岛修治的声音响起,原来他一直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 “先跟老朋友叙旧,然后跟新认识的朋友吃饭。”太宰治欢快地说,“新朋友你也认识,叫涩泽龙彦,几天前你们一起打牌,还记得吗?” “你那时候在场吗?”津岛修治的声音带有孩童似的尖锐,“我以为你无所事事地晃荡,倒在船的酒窖里。” “倒不至于。”太宰治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他脸颊变得红润,眼神却很清明,“我在做别的事,在那一天。”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津岛修治也不知道感觉到什么,不依不饶起来。 “唔。”太宰作深思状,“不能这么说,只是,你明白的,有些事情从来不是靠人告知的,而是要你自己发现。”他摆出副哄骗的模样,“修治君也不是喜欢不劳而获的孩子吧,我知道的,你更喜欢自己探究自己发现。” [我格外憎恨这一点。]津岛修治对监护人的微妙厌恶,每天都在攀升至新的高峰。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就好像他有多么了解我似的。] 他皱起眉头,津岛修治的年纪还小,眉宇间却萦绕着股缱绻的厌弃,若让严肃的教导主任来看,定会为他的病气直摇头,坦白说吧,现代社会的孩童不应有太深邃的烦恼,他的病气是属于旧时代旧华族的,只有在森严的日式大宅中,在现在还谨记物哀之美,熟读各种物语的坏境中,才会孕育出风雅的郁结之气。 津岛修治在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和服了,他狂热地爱着西洋服饰,尤其是正装,这一切太宰治看在眼里,监护人认为,他的孩子潜意识中想要摆脱古老家族给他套上的影响与束缚,无论是他严肃的父亲还是出生大家的母亲,从他们身上学到的,都是津岛修治想要摆脱的。 他看津岛修治,总觉得对方的逃避跟自己过去很像,他小时候不承认寂小姐在自己身上留下烙印,但一举一动件却充满了对方的影子。 多相同啊。 太宰治不提津岛修治对过去的逃避,这是他的温柔与体贴。 可惜小孩儿感觉不到,他走到了死胡同里,他不承认太宰治了解他。 津岛修治君看清楚了自己向恶的本性,他认为太宰治不喜欢恶劣的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身上黑暗的一面。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费奥多尔背后的人皮,又想到了对方噙在嘴边上炫耀似的笑容。 “上午,我跟蛞蝓君遇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拍卖的时候,卡拉马佐夫念出了费奥多尔的全名。 “他被买下来了。”太宰治点点头,“那位先生还好吗?” “当然不好。”小孩儿轻快地说,“他变成了一张人皮。” “没有生命迹象的那种?” “血、脓液、脂肪流了一地,他骨头都被融化了,更不要说是心脏。” “太遗憾了。”太宰治假惺惺地说。 “你好像并没有多惊讶。”津岛修治说,“你知道交换机制的真相对吧。” “哎呀,不能说知道。”他终于不喝酒了,一瓶伏特加被喝完了,”只是,你跟我说了人皮对吧,再动动脑子,差不多就可以猜出来了。“ 津岛修治不置可否,他的监护人有英雄情结,自己却不是绝对的好人,他满口谎话,信口开河。 “你要知道俄罗斯人的反应吗?”津岛修治又说,“你们认识对吧。” “是啊,修治君的观察能力真强。” [不走心的吹捧。]津岛修治想,[别再进行不走心的吹捧了,比起你我差得太多。]他听太宰治赞许他,与其说感觉受之有愧,不如说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你看,他以前甚至会说“修治君真聪明,以后一定会比我强”之类的话,他不想听虚假的吹捧,让他听这些,还不如直接说“我对你很失望”。 他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俄罗斯人的话题到此为止,就津岛修治来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无疑对太宰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看上去就是个神叨叨的宗教分子,怀揣着净化世界的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手段激烈又残暴血腥,更可笑的是,他又崇敬太宰治。 津岛修治看他直想笑,他想问:[你知道吗,你崇拜的那个人是标准意义上的正面角色,他讨厌反派,而你恰巧是他厌恶的对象。] [他绝对更喜欢蛞蝓似的蠢蛋,俄罗斯人就是个丑角。] “你带我上船,到底是做什么的。”津岛修治问,“我能发挥什么作用?是迷惑视线,还是探听消息,又或者你早就猜到了船上的交换机制,要我像俄罗斯人一样被卖掉,帮你完成什么事?”他相信太宰治心思缜密,做事又环环相扣,总有能用到自己的地方。 “不,其实并不需要你发挥作用。”太宰治说,“我先前就告诉你,带你来看世界上恶的聚集体,来看众生百态。” [哦,我明白了。]津岛修治冷漠地想,[他希望我有所感悟有所学习。] [他的主业应该是处理政府的事吧。]津岛修治大概猜到了太宰新加入的组织。 成年人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对津岛修治说:”不,你想得都不对。”他眉眼弯弯,面孔透着静谧,“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修治君你都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说,“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糟糕的是,这句话的真意是永远不能被接受到的。 [我很重要吗?不,我只是普通的无药可救的一个。] “哎呀。”口上又是另一番说辞,“先生你以后要是养育其他孩子,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 “嗯?” “按照时下流行的解释,这是道德绑架啊。”他捏着鼻子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最重要的,像这种话实在是太给人压力了,就算是有直系亲缘的家庭里,孩子都会因为日复一日的道德重压而不再开朗,更不要说我们这种重组家庭了。” 太宰沉默了。 他难得露出了一个有点儿无奈,人类似的笑容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是最重要的。] [你看他,又在说谎了。] [我们之间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台翻译机,还要有台破壁机才行啊,一堵墙从开始时就树立在那,我说什么话,我说什么话大都认为是假的。] [这是我种下的苦果,平日里讲话太真假难辨了,而面对他,面对他我又永远无法坦率,此时此刻就很唾弃最笨的自己,羞愧得恨不得从世界上消失。] [我时常想,要能坦诚一些该多好啊,但我天生不是那块料,我跟阴谋诡计相伴,却与诚实没太多缘分。] [我只希望有一天,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火光里,我能克服自身的纠结与羞耻,让坦诚占上风,用一只手抚摸你的脸,告诉你,你是最重要的,我爱着你,你不是独身一个人。] [我想把我的爱,我的感受,传达给你。] …… 涩泽龙彦喜欢因果律异能力。 以上是卡拉马佐夫打听到的。 因果律异能力直接作用于天,就像他的交换能力,定价多少,重量是否相等,就是天定的。 卡马佐夫拥有涩泽龙彦相当喜欢的一项异能。 在整理完以上资料后,他自觉多出了几分成功的可能,又多出了一份大筹码。 在他斟酌期间,有人敲门了:“什么事?” “有人提到关键词了,老板。”他听见其他人说,“他们在对话中提到了书。” 门裂开一条缝,卡拉马佐夫苍白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他的嘴唇很红,牙齿很白,瞳孔明明是淡蓝色的,此时却闪红光,船员打心里感叹:[跟吸血鬼一样。] “带我去。”他的老板高傲地宣布,“带我去看监控录像。” 其实也没有监控录像,捕捉到关键词的是窃听器,这艘船上监控摄像头跟窃听器到处都是,一些客人比较神通广大,进船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机器全部找出来,然后暴力销毁,被销毁的那些无法复原,一些房间是无法进行监控的。 不过绝大多数客人并无此能力,他们展露在船员面前,赤条条的,一举一动活在电子警察的监控下。 “书”是秘密,是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就算是知道,人们都会把其放在心上,谁都不言说,船上的人大多心怀鬼胎,更是如此。 今天已经是22号,船上行程过半,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觥筹交错间,对身旁的商业伙伴看似不经意地提到:“我听过一些传闻。” “什么?”身旁男人转头看他。 “有关一本空白的读物。” “啊,你说它。”身旁人的眼神闪了闪,瞳孔里,火光乍现,似乎等了好久,等有个人提起话头,“我也听说过,书,对吧。” “没错。”另一人说,“还没有开始拍卖吗?” “就算是有,也要等到最后一天吧。”他打顿了,“你看,那可是传说级别的宝藏,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个未知数……” “你说笑了,世界上连异能力都存在,还会有什么不存在的,前几年我听人说,有个机构捕捉到了神明。” 话题就此岔开,卡拉马佐夫却捕捉到了想要的信息,他从脑海里调出二者的资料,放在全世界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船上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不出挑也不高贵。 [他们都知道了,剩下的智慧通达者,怎么可能不知道。] 卡拉马佐夫推一及百。 确定这点后,他开始行动,第一个敲响的,就是涩泽龙彦的房门。 白发白西装的男人盯着卡拉马佐夫看,只挑眉头,没说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用上了此生最诚恳的请求语气,第二句话却又隐隐彰显力量,“我知道你的异能力是什么,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我的异能力?]涩泽龙彦还是没说话,但知道他异能力真相的人绝对不多。 卡拉马佐夫狠狠心,说了最荒唐不过的谎话:“船上有书。” 涩泽龙彦把门缝推得大了一点儿:“进来吧。” …… 涩泽龙彦的异能力情报,并不是卡拉马佐夫后来打听的。 他诞生后,曾怀着好奇的心,在船内转了好几圈,这艘船太大,东西又太多,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熟悉其每一个角落,卡拉马佐夫对幽灵船有天生的好感,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蛋壳,是他的小世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某个房间里,他发现了一本写到一半的册子,房间的主人可能被他吞噬了,开始由于异能力暴走,他吞了许多人,数量自己都搞不清楚。 册子上的内容很有用,记录了来自各国的异能力者,与他们的能力,涩泽龙彦榜上有名,他的异能力叫“龙彦之间”,因使用异能力在第三等国家为非作歹,现已被几个国家联合通缉,只可惜日本政府看重他,而他也曾经用自己的能力给一些国家的政要处理过私事,大国对涩泽龙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他还能在任何国家快乐地游荡。 “来说说看吧。”年轻人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你想要什么,我能帮助你什么。” “我曾听闻,龙彦先生有一间不得了的储藏室。” “涩泽。”对方说,“不用称呼我为龙彦,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近,卡拉马佐夫先生。” “好吧,涩泽先生。”他说,“事实上,我希望能借阅先生你的藏品。” “我的藏品?”涩泽龙彦咀嚼他的话,并为此感到十分有趣,他招呼不请自来的客人,“跟我来。” 他的房间很宽敞,穿上的每一间船舱都很宽敞,卡拉马佐夫被带着走进储藏间,看见了一扇门。 一扇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门。 他熟悉船上的每一个角落,这里应该是墙壁。 打开门,是华美的异空间,卡拉马佐夫以为自己进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他进入的房间像是马戏团帐篷的内部,四面是圆形的,抬头可以看见尖尖顶,但马戏团不会有如此华丽的装修,他想到曾经看过的图片,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它有闪亮的暖橘色灯以及一面面起放大空间作用的镜子。 龙彦之间与旋转木马更像,但它四壁镶嵌璀璨的红宝石。 “他们是我的收藏。”涩泽龙彦在看到红宝石时,眼中略带情感,他笑得志得意满,同每个进入房间的人炫耀自己的富庶与强大,“你说你想借阅我的藏品,想要哪个?” “我只想要最新的。”卡拉马佐夫的声音冷静,“上个月时圣彼得堡发生了浓雾事件,当雾散开后,来自白俄罗斯的异能者离奇身亡,她的异能力还挺强大,是创造幻象的异能力,我猜在她亡故后,异能力结晶落到了您的手里。” 涩泽龙彦在墙前驻足,他抠了块红宝石下来,以卡拉马佐夫的眼光看,实在发现不了他手上的红宝石与其他宝石有什么不同:“我记得她的异能力,据说叫‘二手时间’,是相当有意思的能力,当那些光怪陆离的幻想破碎时,简直像万华镜被打碎了一样。” “我喜欢华丽的图案,喜欢方形和矩形,喜欢她异能力的色彩。”涩泽龙彦说,“现在你跟我说,你想要借走我最新的收藏品。” 你听他的语气,实在没法知道,对卡拉马佐夫的话,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是的。”俄罗斯男人点头说,“我要借用。” “为什么?”涩泽龙彦说,“对你来说它只是一块宝石。” “不。”他说,“事实上,我学了种密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支配他人的异能力结晶。”在上一趟行程,也就是从俄罗斯回到日本的航程中,有人将密法作为代价,从他手里购买了商品,现在想想,恐怕就是知道有今天,命运才会把方法送到他手里。 “哦。”涩泽龙彦陷入沉思,他在想的无非就是那些,卡拉马佐夫手上的秘法倘若流落在他手里,一定能发挥更强的作用,他有一屋子的异能力结晶,而对方只能向他借。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这块结晶。”他问,“你不是有书吗,既然有书的话,还需要异能力做什么,在书页上轻飘飘添上一笔,就能拥有异能力。 “好吧、好吧。”卡拉马佐夫半真半假地嘟囔,“我就知道,如果要达成目的,不能什么代价都不付,我会真挚点儿,希望涩泽先生能够考虑我的请求。”他轻轻喉咙说,“准备说来,我的手上并没有书,我只有一页纸。” “哦。”涩泽龙彦承认,他的话听起来有点可信度了。 “你要知道,先生,一页纸能写的字数,就那么多,即使用再小的字体也无法构建出完整的故事,对我来说,只能改变片段命运的书页,远没有这艘船来的有价值,我想要的东西,都能通过船交易到。” “是吗?”涩泽龙彦说,“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我想让别人相信,我拥有的不只是一页纸,而是一本书。”他说,“就跟变魔术似的,为了让庸碌的大多数相信,我需要一个托,让我的障眼法起效果。”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涩泽龙彦说,“你的异能力,是天平,是神明控制的因果律天平,既然这样的话,书的分量和一页纸的分量,它们能交换多少物资,可不是你定的。”他熟悉异能力的小规矩,“就算是交换用的合约,也不能说谎话对吧。” “但我可以玩弄文字。”卡拉马佐夫讲,“这就是语言的妙处。”他说,“我写我的宝藏,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又有谁知道是一页书还是整本书?而且我最珍贵的东西并不是主观定义,是神明定义的,都说书即为世界本身,就算是神也会把它看作最珍贵的吧。” “说实话。”涩泽龙彦说,“你并没有说服我。” 卡拉马佐夫流下一滴冷汗。 “但是。”他硬生生来了一道转折,“我喜欢美好的戏剧,喜欢有趣的事,而你丑陋的野心与微小的愿望,还有在船上发生的事,都让我感到欣喜。”他把手上的红宝石随手一扔,卡拉马佐夫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就先借给你好了,报酬的话,我要你的秘法,是不是很轻松?”他说,“尽量让我愉快一点。” “是,好的。”卡拉马佐夫深深躬下他的腰,“感谢您的仁慈。” …… 太宰治的房间来了位访客。 津岛修治开门时还愣了一下,他看见了涩泽龙彦,几天前他们还坐在牌桌前一起愚弄世人,好吧,其实他觉得涩泽龙彦没那么聪明,起码没有旁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聪明。 对方自顾自地开门进来,他才不管有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太宰治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在打单机游戏。 打游戏是低级趣味,涩泽从来不做他心中不高级的事情,但因为捧着游戏机的人是太宰治,他就猜是不是对方从屏幕中,从电子音里悟出了什么哲思。 涩泽龙彦跟太宰治不同,他追求非人的部分,希望自己凌驾于人类之上,当然,他就那么以为的,他觉得自己是人上人。 “像你说的一样。”他对太宰治笑了一下,“卡拉马佐夫是个有趣的庸人。” “是吧。”太宰治盯着屏幕看,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你能从他身上找到乐子。” “我很满意。”涩泽龙彦说,“我很满意这个玩具。” “啊,”太宰冷淡地回应,“真是太好了。” …… 卡拉马佐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在做祷告。 [请神明怜惜于我。] 从涩泽龙彦那得到异能力结晶后,他久违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到了诞生时看见的笔记本,想到了机缘巧合下获得的秘法,想到了涩泽龙彦可以□□纵的自大性格,想到了他暂时顺风顺水的计划。 [神明还是垂怜我的。] 他想。 [一切的机缘,肯定是他给予我的暗示,他告诉我我能度过难关,我能获得恒久的生命,我是从书中诞生的人,是神明的造物,无论是谁写下了我,他定然对我倾注了热情与情感。] [保佑我,阿门。] …… 费奥多尔在床舱内游荡,他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看似无所事事,饿了时到宴会厅给自己找点吃的,渴了就喝白葡萄酒,他没穿鞋子,白嫩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什么都没做,一个人都没杀死,像一抹幽灵,像一只老鼠,荡过船的每个角落。 [还没到时候。]他对自己说,[还没到时候。] [忍耐是恒久的美德。] …… “啊。”中原中也看外面的天,“变暗了。” 现在才是中午,前几天在同样的时刻,舱外阳光灿烂,森鸥外走过来看,天黑压压的,有海鸥贴着海面飞翔,水面太平静了,都没有浪花翻涌,波澜不惊。 他叹了口气说:“山雨欲来啊。” 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138章 暴雨来了。 中原中也扒着窗户,船舱口子开得太小,只比他的头大一圈,而孩子的头骨很小。 “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的窗户跟它一样大。”森鸥外端着一杯咖啡,悠哉悠哉地走到中原中也边上,他看豆大的雨点斜打窗沿,偏又一声都没听见,隔离窗是强化玻璃做的,因为是强化玻璃,不仅不怕风吹雨打,还不会脆弱到传递声音。 “也就是说,一百年间,它都没有进化过对吗?”中原中也不可思议地问。 “嘛嘛。”森鸥外说,“主要没什么必要吧,你看,看风景可以上甲板,客舱内只要装潢够华贵就行了,没人会追求从窗内看风景。”他说,“而且小窗户又能降低风险,你看飞机侧面开的小窗户,不也只有人脸大吗,小窗户可以降低压强,可能是出于此原因吧。”他说,“我物理学得不好,要是错了就当我没说。” “相对的,人如果追求什么,在意什么,有什么利益可以图谋,就会进化得很快。”他讲,“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啊。”他喝完咖啡,将陶瓷杯放进水池里,“中也君,要不要去船舱里转转,一整天都憋在房间里也很无聊对吧,外面又在下暴雨,天气不好心情也会被随之变得阴沉,我们去找点东西吃,顺便看看人。”他讲,“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目标商品也到手,没什么可以买的,不如看其他人购物。” [购物。]中原中也觉得该词汇使用错误,他讲,“喂喂,说购物也太夸张了吧。” “你觉得购物比拍卖听起来低级吗?” 中原中也砸吧嘴说:“当然了。” “这就不对了,中也君。”森鸥外笑咪咪,“无论是拍卖还是购物,本质意义上都是消费对吧,你听说过消费者心理吗?” 中原中也回答:“并没有。”他偶尔觉得,自己不是以保镖的身份被带出来的,森鸥外经常化身他的老师,教导他一些在贫民窟学习不到的事。 他在贫民窟里的眼镜老师固然学识渊博,教他的却是文化与常识,而森鸥外——中原中也想,森鸥外可能是在教他如何揣摩人心,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 “我们先来看看表征示例,”他摊手,“人会在何种心理的驱使下购买自己需要的商品。” [哈,那是什么?] “面子心理、从众心理、推崇心理、炫耀心理、攀比心理、价格让位……”他报出了一系列的专有名词,说着还推开了大门,中原中也只能跟着森鸥外,听他说,再寸步不离地保护。 “活用消费者心理,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卖出更多的货物。”他得出了一个中原中也没看出的结论,“幽灵船的主人,卡拉马佐夫先生,这两天就在钻研促进消费的技巧,并且卓有成果,昨天拍卖会的气氛相当热烈,不仅先前的物品哄抢而空,几天后的货物都上台了。” [哈?] 中原中也感到奇怪。 “稍稍有些急迫。”森鸥外陷入思考,“还是说他想要隆重推出剩下的货物?” 他带着中原中也走,左拐、右拐、直走,路上遇见了不少人,大多是在宴会厅才认识的,同森鸥外的关系堪说点头之交,但他们都微笑致意,再聊两句天气,熟稔得像是多年老友,中原中也看见了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切都细细记在心里,但他清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这种人,也不需要、不想成为。 他跟森鸥外也路过了几间房子,森鸥外向身侧瞥一眼,只看见厚重的木门,那样一扇棕色的门,把一切都阻挡了,包括人探究的视线:“这扇门后是三菱阁下吧?” 三菱阁下是日本人,幽灵船从日本起航,船上的亚洲面孔却挺少,大约占三分之一,更多人来自同片大洋区内的其他国度,而拥有船票的日本人,也不是各个为人所知,森鸥外自认消息灵通,台前打一照面就认出来的不过了了。 这场拍卖会意义重大,人上船后与船下的沟通渠道又会被完全切断,上来的必须是有财富并且在家中掌有绝对话语权的人,而那些走到人前宣传的,往往只是相貌英俊祥和的傀儡而已。 三菱是日本少有,掌门人在台前的企业,说是重工业起家,发展到现代产业已经涉及各行各业了,别说是森鸥外,就算是中原中也都隔着铁丝网,遥遥看过横滨另一番天地的广告牌,中年人花白的头发,威严与此慈祥并存的脸,与他举手投足间的成功人气派,烙印在人心中。 在船上,森鸥外更是与三菱先生有过几番对话。 “我看过三菱先生的纪录片。”眼下森鸥外又在抚摸他光洁的下巴,中原中也私心认为,对方此刻的神态极其像狐狸,而且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狡黠的光芒时不时从他的眼眶里漏出来。 大多时候,森鸥外都是泯然众人的。 “纪录片?” “大人物总喜欢拍个人纪录片,尤其是商业巨擘。”森鸥外凝视厚重木门说,“他们还喜欢给自己贴标签。” “标签。”中原中也想起来了,“譬如给章鱼按摩四十分钟。” “不,那个不是商业巨擘,是小野二郎吧。”森鸥外摸了摸头发尖,“不过中也君掌握了精髓,所谓的贴标签就是这种情况,做出常人做不到的事,并且让所有人记住。”他说,“三菱先生也有相似点哦,他对时间的掌控欲强到了变态的地步,每天在相同的时间起床,相同的时间吃早饭,相同的时间散步,相同的时间办公,就跟写出了《纯粹理性批判》的康德一样。” “因为看过纪录片,在看见三菱先生时就会格外注意时间,结果我发现,他真的是每天都在七点整走出房间去餐厅吃饭。” “不过这种情景,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了,不仅没有看见他吃饭,甚至都没有在赌场、甲板,其他三菱先生会出现的地方遇见他,不是很奇怪吗?” 中原中也敏锐地说:“他失踪了?” “唔。”森鸥外暧昧不明地说,“你知道我们在的这艘船是什么吗?” “啊。”他忽然听见了中原中也的声音,十分低沉,简直不像是孩子能发出的,“我知道啊。” “?”森鸥外多看他一眼。“从上船起就隐隐约约有感觉。”他的声音太低了,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是活物啊。” “这艘船,是活物啊。” 就跟潜伏在他体内的荒神一样。 …… 7月22日 21:00 pm “出去吧。”太宰治拖长了音撒娇,“出去吧出去吧。”他坐在地毯上,小孩儿躺在床上,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是成年人该站主导,此时却颠倒了个。 “出去的话,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吧。”津岛修治却蔫蔫的,他兴致不高,“拍卖会接连去了几天,每天只能看见大叔猴子似的在台上表演,人们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他翻过一页书说,“起码再过几天,拍卖的货品更上一个档次再去吧。”他昨天就没参加拍卖会。 “商品有变化哦。”太宰治却把印满商品的拍卖清单展开,“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昨天都卖掉了。”他说,“明明是该几天后卖掉的东西,却提早出售了,是为什么啊——” “……”津岛修治抬眼,扫过各色商品图片,他沉默一会儿,脑子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最后还是说:“为什么。” “嗯?” “为什么执意要带我上幽灵船,又为什么要喊我去看拍卖。”津岛修治问。 “没什么为什么啊。”太宰治微笑,”不早就告诉你了吗,我说,要带你看人间极恶。”他现在的表情无疑能用“可怕”来形容,是让普通人感到恐惧的神佛一样的笑容,津岛修治总在心里想着“他是个善人啊”“是个秩序正义的人啊”,实际上完全不是那样,认识太宰治的人都会对此男人产生恐惧,你看,他其实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是为了正义的目的而行动,过程也往往是不光明正大的。 尤其,他是没有底线的。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让人不恐惧?也只有津岛修治才会自顾自地认为他是个好人,是个不能接受邪恶的善人吧。 要让种田长官知道津岛修治的想法,一定会在心里默默吐槽“是戴了八百米厚的滤镜,才会产生如此恐怖的想法吧,这孩子究竟有多喜欢太宰君,又在心底深处多崇拜他啊”。 “走吧。”他对太宰治说,“就去看看好了。” …… “费奥多尔、费奥多尔。”行将就木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他形容枯槁,眼球凹陷在青黑色的眼眶里,颧骨高耸,头发还剩几根,蔫蔫地贴着头皮,你看他的牙齿,其实都掉光了,现在嘴里的牙齿洁白而整齐,都是假牙。再看身材,他实在是太瘦了,骨头外面只有皮,又偏要在皮外面穿层西装,衣服是特意定做的,穿在身上正好,但出于身材原因,无论穿什么剪裁什么材质的衣服,都像在身上挂了麻袋。 伊尔夫费因斯先生和短命鬼埃蒙德先生不同,他是俄罗斯人,准确说来是从沙皇时代便存在的大贵族的后裔,现代到来之前完成了商业转型,家族拥有丰富的矿藏,还有油田,他又是贵族又是老资本家,身上有乖戾的习气,宠物娈、童之流是从小开始见的,青年时期也沉醉在温柔乡里,到老后看美丽的俄罗斯孩子,让他们仆人似的服侍自己已经成了种习惯。 费奥多尔是贵族的孩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吧。”船舱内很暖和,费奥多尔却在咳嗽,他一阵呛咳,肺泡都要被撕裂了。 “那里的风太寒冷了,雪和刀没有分别,森林里的棕熊在冰面上都无法存活,更不要说是人。”他说,“我年轻的继母死在北西伯利亚,跟我父亲一起化成枯骨,你能从北西伯利亚回来,只是变得更孱弱,生命力真顽强。” “是啊。”费奥多尔回答说,“不想死的人生命里都很顽强。”他说,“你也没有死啊。” “我有没做完的事。”伊尔夫费因斯说。 “那我也有。”费奥多尔讲。 “那我们都一样啊。”骷髅说,他笑了,干瘪的嘴角露出几颗歪牙,“来吧孩子,帮我推轮椅吧,这段时间跟在我身后,我能让你看见许多东西,看见你一个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哎——”费奥多尔力气不算大,他对掌握俄罗斯经济命脉的男人、腐蚀政府的蛀虫、俄国混乱的根源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长叹,推轮椅向前走。 “——” “——” 轮子碾过地毯,什么声音都没有。 …… “久违的宝物将在今天登场。”黑色的舞台,探照灯,深色西装,卡拉马佐夫大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天空,他肢体语言丰富,充满情感,人的眼神被他牢牢牵住住。 “你看他。”太宰今天的包厢悬挂在卡拉马佐夫上方,他跟津岛修治站着看人表演,手指隔着玻璃指指点点,“像戏剧演员一样。” [还行吧,]津岛修治冷漠地想,[想成戏剧演员的话,你能做得比他更成功。] “上次旅途中我获得了一本无价的至宝。”“本”,特殊的数量词让某些人抬起了半边的眉毛。 “我想朋友们在上船之前就听说过它,或许有人上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买到书。”他故作困扰地说,“明明我已经下了禁止流传消息的命令,却总有人通过各种手段探听消息,甚至还将签订保密协议的传言带到地上,实在是太荒谬了。” 津岛修治问:“什么是书。”他还没听太宰治提过。 “是本空白的本子,在上面写的故事都会变成真实。” “哎——”难得,津岛修治眼中闪光,“还有这种东西啊。”仿佛在说太有意思了。 “是传说啊传说。”太宰治说,“是不能确定真实性的传说。” “你上船是为了它?” “可以这么说。” 接着往下看,卡拉马佐夫的宣言引起轩然大波,场面很静,因为包厢的隔音做得太好,哪怕是人在包厢内尖叫,外面的人也听不见,换言之哪怕人死在其中,都不会被发现。 太宰治相信,每个人心怀鬼胎,对书对卡拉马佐夫的话。 “我知道在场听过传说的人不少,相信书存在的人却没有那么多,因此,我决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次试验。”他手伸入口袋内侧,西服的口袋不是用来装东西的,是用来别钢笔插花的。 他两根手指头夹一页纸出来,动作流畅,纸就是普通白纸,折叠得四四方方,卡拉马佐夫把四方纸展开,平摊在桌面上,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像怕自己一粗鲁就损害了纸张的美丽一样。 “这张纸,它看着像普通的一张纸,事实上是书的一页。”他说,“按照传说,写在纸张上的内容就能成真。” “为了让各位相信书的力量,请允许我斗胆撕下其中一页纸,在上面略做涂鸦。” 他说:“编造怎样的故事,我并没有太多发言权,要是我来编故事,很有提前准备的可能,为了杜绝我弄虚作假,欺骗在场各位的可能性,我准备将在书页上写故事的光荣任务随机交给在场的一位客人,他可以写自己想到的任何事,看书会不会有反应。” …… 太宰治的运气一向很好。 当代表被选中的红光停留在他的舱前,他露出了矫揉造作的愉快表情:“真是太好了。” 津岛修治现在对书兴趣很浓,他听见服务人员敲门,随即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页纸,太宰治觉得一页纸太小,短篇小说也不太够,最多只能写一个桥段,桥段的篇幅还绝对不能长。 真麻烦呀。 “想要写点什么吗,”太宰治问他。 “那干脆就写泰坦尼克号行了,船偏离航线一路向前,最后看见了冰山,轰隆一声撞击冰山。”津岛修治异想天开似的说。 现在是夏天,又在日本公海上,哪里来冰山? 几乎是他一边叙述,太宰就一边写,他在信纸上洋洋洒洒留几千字,几乎把泰坦尼克号的桥段还原了,只是最后无人伤亡,船内设备也没有受损。 /天气转晴,海面上有冰山浮动,咚的一声巨响,轮船撞上了冰山,简直就像泰坦尼克号。/ “会发生吗?”津岛修治问。 “不知道啊。”太宰治回答。 “轰隆——”几乎是话音刚落,船就猛烈地晃荡了一下。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有人如是喊道。 “是冰山,冰山啊!” 第139章 剧烈的震动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船板在颤抖,一些人没在意纸上写的话,被晃到了地上——在太宰治成为幸运观众后,他房间的监控摄像头就被接通了,拍摄角度巧妙,只能照到他的手,让有心之人看的话,即使只有手也能顺藤摸瓜把背后的人找出来,甚至通过笔迹。笔迹是人的另一张脸,有的人专门练左手字就是不想被人认出。 但是太宰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找到,只顾自己写的开心。 /船舱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船上的人慌乱极了,他们跌坐在地上,尖叫、咆哮、为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而落泪,即便是拥有丰富经验的水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冰山,冰山大概是从水里忽然长出来的,突兀地支拉在海面上。/ “哪个疯子?”很多人破口大骂,为作者不切合实际的荒诞幻想,浪拍打船,体面的乘客变得狼狈,他们倒在地上,一会儿滑到船舱左边,一会儿滑到右边。窗外都是水,暴雨打船的桅杆,雷鸣隐于云间,人脸贴着强化玻璃,能看见冰山了,真的是冰山,冰山出现在日本海上。 无论是原本不相信的、将信将疑的,还是干脆相信书存在的,想法在此刻统一,书是真的。 “好了好了,快别写了,想想办法,把故事圆过去。”分明知道幸运观众听不见自己的话,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们还是对虚空说,他们知道自己在被监视,被卡拉马佐夫,只希望自己的话能够通过对方的途径传入耳朵里。 故事还在继续。 /大副率先带人寻找救生工具,他也看过泰坦尼克号,见眼下古怪的情景,不由想到百年前的故事,但比起船的主人,他还要更胸有成竹,一点儿都不担心乘客的安危,水手在船上存放了质量最好的救援产品,即使真出了事,也能把每一位贵客安全地送上陆地。 然而等他真到了底层,勘探放救生工具的仓库,却目瞪口呆地发现,他花大力气挑选的工具、船,通通不见了,就像是被施了魔法。/ “把他抓起来,把疯子作者抓起来,他想我们死吗?!”其他乘客出离地愤怒了。 卡拉马佐夫也狼狈不堪,他对着虚空喊:“好了,好了,先生,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书的威力,能不能请你把故事圆回来,没有人真希望死在事故中。” 太宰治纡尊降贵说:“好啊。”可惜只有津岛修治听见了,他随即刷刷刷写道:/大副跪在地上,手指缝里攥着十字架,他是虔诚的教徒,向来把十字架贴身携带,大副想,即便是异能力也不能做到眼下情况,难不成真是神明发怒了吗?他惶恐不安,除了祈祷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绝没想到,异能力千奇百怪,就算不是异能力,自然的力量也是人类无法掌控的,这片土地上不仅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还有神明,还有炼金术,还有曾经出现在传说中的各种力量体系,像是突然出现的冰山,你绝不知道它是什么,大概只是神明在开玩笑吧,在玩弄人类,博得了足够的恐惧与敬畏后,他又适时地收手了,天变得晴朗,冰雪消融,撞在山上而被戳出来的洞被修复,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场幻梦,匆匆来,又匆匆消失了。/ 人们松了口气,船不颠簸了,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脸颊先前因暴怒而泛红,也随着愤怒平息而变回得苍白,无人伪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只是选择性遗忘自己的狼狈相,至于书的存在与它的威能则被记得清清楚楚。 “有意思吗,修治君。”太宰治问,“编故事,有意思吗?” 津岛修治笑了,他说:“如果编故事能让其他人涕泗横流,能让他们嘴里吐出无尽的咒骂,能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奔逃就太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发现,想到在自己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上抱住床柱,却差点连着床一起飞出去时太宰的模样。 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背部挺得像用钢尺丈量过,而他身前的桌子,手上的笔,都纹丝未动。 没有颤抖,没有滑动。 对他来说,无论是撞冰山还是暴风雨,都不存在。 …… 大成功! 卡拉马佐夫仰躺在床上,他进屋后直接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橡胶床垫弹性适中,不过分软也不过分硬,从沙漏出问题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合眼过,不是没有小憩的时间,只是谁会在命悬一线,甚至能计算出死期时睡觉?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死相。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休息了,生命有保障了。 “感谢您的慷慨。”22日拍卖会结束后,卡拉马佐夫就去见了涩泽龙彦,他毕恭毕敬地同对方道谢,如果必要的话甚至能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脚尖。 “举手之劳。”涩泽龙彦还会说人话,他噙着虚假的微笑说,“皆大欢喜。” 为什么卡拉马佐夫这么感谢他,还要从泰坦尼克号特效场景说起,他从涩泽龙彦那里只借了一种异能力,就是展开幻象的异能力,他试验了几次异能力,发现只能展开宏大幻象,可惜幻象浮于表面,不能带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他发现后愁得都要掉头发了,觉得借用异能力达成的幻觉就像是一层纸,稍微施加点儿力气就捅破了。 这时候,看风凉戏的涩泽龙彦得到了秘法,惊讶地发现他能够活用龙彦之间里的藏品,也不知道他是过于兴奋,还是另有其他谋算,总之涩泽龙彦主动找到卡拉马佐夫,跟他说愿意配合他,让他的谎言变的更加真实,天衣无缝。 卡拉马佐夫搞不清原因,但他能分出轻重缓急,不管涩泽龙彦有什么花花心思,最重要的是续命,是把谎言补充完整,结果人们都看见了,非常成功,再心思缜密的人在经过两者演绎出的大型戏剧后,都坚信书的存在,并确定书在他的手上。 ——即便没有整本书,也有几页纸。 成功推出了他的最终商品书后,卡拉马佐夫打破了自己定下的界限,开展无限拍卖活动。 船上的每一位客人,更准确说是存活的客人,都获得了一张羊皮纸,这张羊皮告知唯一的作用就是决定是否购买书,只要书还没有被买走,还可以出价,纸张上的文字颜色就是黑色,一旦被买走了,不可以动手了,文字就会变成灰色。 太宰双手高举羊皮纸,晦暗不明的灯光穿透厚重纸张,字背后没有额外的秘密,他高举着,只是因为此动作十分有趣,能够充分体现他的童心。 “卡拉马佐夫先生,太急躁了。”从拍卖会常回来后,津岛修治的心情一直趋于平稳,他把自己看见的与推测都压在心里,只以轻松的口味跟太宰治说话,“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昭告天下,他的资金链断了,他要揽钱,你们快来参加交易吧。” “一点儿都不掩饰难看的吃相。”津岛修治说。 “说的没错。”太宰治问,“那你觉得,剩下其他人会上钩吗?” “当然。”津岛修治没有太思考就说,他冷笑,年轻的脸上尽是讥讽之色,“他们当然会上钩,不是钓鱼者的技巧高超,只是因为饵太香了,只要是有野心的人类就无法拒绝。”他说,“正好,这艘船上的人,不缺野心。” “那就对啦。”太宰治说,“卡拉马佐夫先生的做法一点儿都没错。” “你做了什么?”津岛修治忽然问,“你在中间做了什么?”他都不给太宰回避的可能,把路子全堵死了,“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做,你跟涩泽龙彦认识的时间太巧妙,卡拉马佐夫又恰巧在同一时间变得不对劲。” 太宰治笑眯眯说:“作为控诉,你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津岛修治却说:“你没有留下把柄,或者说我暂时没有发现。”他说,”但你是太宰治,你在这里,船上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而你跟每个目标人物都认识,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太宰治说,“其实我没做什么。”他说,“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要你亲自发掘才行,从我的角度出发,你大可不必想太多。他神秘笑笑说,“修治君只要看着就行了。” “只要看着?”津岛修治反问,语意不清。 “你说你想看悲剧,想看死亡,想看人性的恶,想看挣扎。”太宰治说,“我把它们摆在你面前给你看,你还想做什么?”他的语气,该怎么说,就津岛修治听来,就是在问孩子“你有什么不满”的大人啊。 “不,没有。”他顺心中所想说,“我没什么不满的。” 津岛修治感到恐惧。 恐惧的源头并非其他,而是太宰治,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害怕秩序善阵营的人,但他抬头就能看见太宰治的微笑,就能看见他又无数黑色漩涡构成的双眼。 [像被网住了一样。] [我就像是被蛛丝缠住的昆虫啊。] /人一生中时常会产生某种错觉,打个比方,你到了某个新地点,而这地方是从来没有来过的,但是粗粗扫一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如此熟悉,像是在梦中看到过。 一些人将他们归为“预知梦产物”还有人说这是“命运的莫比乌斯环”,科学的解释与大脑皮层构造有关,这里就不一一追述。/ 津岛修治君认为自己处于命运的莫比乌斯环中,他现在就经历的一切都是首次发生的,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但不管走向多么奇妙,他总认为似曾相识,在形式各异的人与他们千奇百怪的行动身后,津岛修治坚信,他们做的一切都是有人引导的,并且绝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自己被引导,提线木偶似的,身上缠满了蛛丝。 [好可怕,好可怕呀。] …… 7月23日 插播些阳光灿烂的事。 “见面礼?”咖喱店的老板惊叹。 “前两天遇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儿森绘,聊着聊着就说到要去见认识很多年的信友,她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我说是,森绘就尖叫起来,问我准备带什么礼物去见他。”说着织田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森绘真是很聪明,也很懂得人际交往,如果没有她我很难记得要做这件事。” “那都是小女孩儿的想法。”老板嘴角叼烟,说话也因此不清晰,“要我说,男人的话……”他顿住了。 “男人的话……”织田听着,等他发表高见。 “男人的话,也应该挑选见面礼才对。”老板就像是泻了气的皮球,也说不出什么推诿的话来,他是很不拘小节的人,最烦礼物之类的事,但想到织田作之助与信友的深重情谊——绝对是深重,他们通信的时间太长,频率也太高,人都说写信是心与心的交流,老派的男人举双手双脚同意这一说法,他是反智派的,平时用手机电脑是一回事,喜不喜欢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面礼。”织田作之助却呆住了,他不算个正常人,也缺乏人际上的常识,来找老板就是出于此,“我不知道要送什么,茶叶吗?” “茶叶的话,应该是送长辈的吧。”老板不确定地说,一老一少二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 29是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却连送什么见面礼都不知道,织田作陷入颓唐,对他来说这是极难得的。 [送书吗?不、不行,D先生的阅读量太大了,我听他侃侃而谈自己读过的书,甚至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书是他没有读过的,当然不可能,别说世界了,就算是经典文学领域也一定有他没有读的书。] [我读的书没有他多,就算按照自己的品味挑选,找出来的也是老掉牙的名著,书本的乐趣就在于不重复,而如果随性抽一本,抽出烂书的话,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态度上很不端正。]他不得不含恨放弃了最普通的选项,[想想送别的吧。] 织田作是直肠子思维,他跃不过书本相关,送不了书,就看看文具吧,他甚至进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文具店,看了半天蒲公英信纸,结果还是没有买。 [太可爱了,跟D先生不合适。]他是这么想的。 最后他决定先把信件重读一遍,希望能在重读的过程中发现蛛丝马迹,窥得先生的秘密。东京风和日丽,天气很好,他坐在咖啡馆里,今天没有点任何东西,他准备先读信件,要是让墨汁污染纸张,织田一定会很懊恼。 他一封一封信细细读过去,轻柔地抚摸雪白纸张面,像是在抚摸小孩子的脸,每一张信他都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以至于能够背诵,看见开头第一个字,织田就能想起里面的内容,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得十分仔细。 “——”他的视线锁定对男人来说清秀却不失遒劲的字体,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某种预感提示他,织田作之助告诉自己,就是它了,就是钢笔了。 “好选择。”咖啡馆偶遇的学者大叔好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时不时就过来喝一杯咖啡,有的时候能遇到织田,听闻他准备赠送钢笔给笔友,当时就大力称赞。 “在西方事物刚刚进入日本时,钢笔是华族的证明。”老年人高举名为百乐的钢笔,放在阳光下看,织田作并不是很懂钢笔,于是他找第一流的牌子,再根据自己心中D先生的模样挑款式。他选的这支细而长,通体漆黑,边上镀了一层银,织田作看到后再也看不进去其他笔了,它在自己心中,就成为了D先生替身。 “高贵、典雅、坚贞、清零、与时具进。”他几乎是叹息着说这句话,然后就走了,只留下织田作与一支笔大眼瞪小眼。 “你还真是适合D先生。”他对百乐说。 织田作坚信,无论经过多少苦恼与挫折,D先生都会跟流畅的百乐钢笔一样,怀揣着高尚的品质,碾过黑暗。 [愿你平安百乐。] [真期待啊,29日。] 他打心底绽放出梅花似的小小笑容。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 7月24日 “可惜了。”太宰治站在阴影里说,“这艘船,马上就要变成地狱了啊。” 堆满尸体的,地狱。 第140章 23日至24日间,连接了伪书的羊皮纸亮了又灰灰了又亮,太宰治瞅几眼就不再看了,津岛修治看后说问:“他们都跟艾蒙德一样?” 太宰治轻笑一声说:“不至于。”他用手缠绕鬓角的发丝,”卡拉马佐夫先生不是蠢人,也不是每个人看见书出现后都失心疯,用自己全部财产来换,肯定有人小心翼翼地划出部分财富,等试探石沉大海之后再接着考虑。”太宰治说,“这时候他们应该想要弄清楚,还有什么人与卡拉马佐夫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又是什么。” “接下来可能是一场谍报战,一场智力交锋。” “不过。”他转折说,“不管不顾献上所有的人肯定有那么几个,等出去吃饭时可以看看,根据你先前的描述,就算是被船主人吃掉,也有段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在短时间内太多人失踪可不是什么有利信号,反正今天才25日,距离抵达岸边还有几天时间,他大可等到下船前再把人吃了。” 太宰治低低地笑起来,毫无疑问,他的笑容中带有某种晦暗而嘲讽的情感,津岛修治想,他是在嘲讽谁,是卡拉马佐夫还是买了书的人? “如果,”津岛修治开口,“如果,书是真的,那世界上会存在与他等值的物品吗?” “哎?”太宰治说,“为什么那么问,你觉得书不存在吗?” 津岛修治又疲惫又恶心,甚至有点想吐,他摸清楚自己呕吐欲望产生的原因:超乎寻常的心理压力以及强烈的被压迫感,他天生就不适合受到压迫,从某一天开始,他觉得太宰治说的话,每一句都在嘲弄自己,都是对自己的不认可与不信任。 他在太宰治面前,弱小又无力。 “当然吧。”他蔫蔫说,“书肯定存在,但他手上没有那么多,最多几页纸,可能连一页纸都没有。” 太宰又逗他:“一页纸都没有吗,那天他不是……” “是异能力。”津岛修治强硬打断太宰治的话,“我的眼睛可不是摆设,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应该是与某个强大异能力者联合了吧,同时使用了创造幻象以及控制五感的异能力,冰山来袭时我东倒西歪,而你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连拿笔的手都没有颤抖,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克服重力,除非是蛞蝓君本人。在你心中,我就算这些都发现不了吗?”越到最后,津岛修治的话越尖锐,他几乎是在质问,而太宰治面对孩子咄咄逼人的语气,倒有些手足无措。 他软下声音说:“我当然没有那样想。” 太宰治这个人,其实不会跟孩子相处。 社会上高分低能的人很多,尤其是天才,在人情世故上总有疏漏,太宰治是揣测人心的天才,他有心的话,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喜欢上自己。 但他以前只会跟同龄人还有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相处,以前从来没有养过孩子,就更不知道孩子的想法了。 他知道成年人会逗小孩儿,譬如拿棒棒糖、玩具,在小朋友面前问“要不要啊、要不要啊”,写作“循循善诱”,逗人的成分却更高,他对津岛修治问弱智问题,也出于类似心态。 真要说的话,小孩儿因自己被轻视而愤怒也是常见的,而太宰治却因津岛修治的火气而更加小心翼翼。 真是常见却畸形的父子关系。 津岛修治看他这样,也没接着说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房间寂静得让人发冷。 “接下来会怎么样?”津岛修治轻声问,“你说会让我见到极恶?” “是啊。”太宰说,“是自相残杀的地狱吧。” …… 费奥多尔跟着好心的俄罗斯人。 伊尔夫费因斯参加了拍卖会,之后他一直沉默不语,他偶尔凝视羊皮纸,一言不发,等到吃饭时间,又让费奥多尔把自己推到餐厅。 “……” “是不是很奇怪。”老年人的嗓音也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味道,肺泡被戳出了无数个破洞,声带像生锈的留声机,“我从来没有去饭厅吃过饭,原因你也能猜到,老年人无用的自尊心,到我这岁数,身体总会趋向于腐朽,金钱、科技,都无法拯救。” 费尔多尔还是眉目低垂,他是最好的倾听者,尤其在潜伏期间,伊尔夫费因斯不把他当外人,吃饭时从不避开,他负责帮对方把粘糊糊的米糊装盘,还有各种营养液,他没有牙齿,假牙与其说是起到咀嚼作用,更像是装点门面的饰品,为了证明他还有牙,至于俄罗斯人最爱的酒水,他脆弱的肠胃无法支撑起低度酒,更不要说是伏特加。 大轮子碾压地铁,缓慢向前,侍者询问二人:“请问您需要帮助吗?”他问伊尔夫费因斯,费奥多尔没被看在眼里。 “不需要。”老年人拒绝了。 轮椅是手动的,而不是近年常用的智能轮椅,孩子推得很辛苦。 等进到餐厅之后,许多人都看见了伊尔夫费因斯,年轻的俄国贵族同他打招呼,低垂高昂的头颅:“久疏问候,伊万先生。”伊万是常见的俄罗斯名,如果有什么名字能够代表国家,伊万算一个。 老年人抬眼皮子,全当与他打招呼。 他与俄国的年轻贵族、沙皇的继承人、欧洲的伯爵、日本的大财阀家坐在一起吃饭,讨论石油钢铁之类的问题,他们面前放置餐前酒与装盘精美的食物,合作者都清楚,伊万先生有怪癖,喜欢与年轻人同桌吃饭,他说“看年轻人在我面前大快朵颐的样子,好像自己的胃口都变好了”。 “他们在表演。”伊万私下跟费奥多尔说,“表演愉快的吃饭。” 费奥多尔眼珠子转动。 “这是权力的力量。”老年人很和蔼,他教导素不相识的孩子,像在教导自己的孙子,聪慧的孩子偶尔想[他为什么对我如此上心,难道是步入老年后深感寂寞吗?还是说他想要人围着自己转,却不愿意他们狗一样地讨好自己]? 直到今天,费奥多尔依旧不清楚伊万把自己带在身边的原因。 “左拉的气色很不好。”伊万有气无力地说,左拉是隔壁桌的,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脸太苍白了,像鬼一样。” “可能是不适合船上的气候,”有人殷勤地接话,“更有可能是接连两三日都没有休息好,您知道的,最近的情况让人难以入眠。” “是吗?”老人说,“但我觉得不对,左拉要死了,跟我这个老头子一样,身上散发着暮气,我不是什么异能力者,只不过,常年与死亡相伴的人总能更早地聆听死神的脚步声。”他又看左拉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咧嘴笑了。 人们安静了一会儿,随即恭维伊万先生敏锐的触觉,又开始讨论别的事。 “要我说,书根本不应该现世。”欧洲人优雅地切牛排,他能边进行手上的动作边说话,“它效力太强,也太超过了。”此人满脸不赞同,“只要写下几行字,就能轻轻松松让人去死而且还无法防范,它足以颠覆世界。” “世界已经够乱了。”有人接口,“异能力者展露头脚的时候,世界也疯狂了一阵子,许多人被送上了火刑架。” 他们讲的是很多年前,中世纪的时候人们会把女巫跟异教徒送上火刑架,根据现代人推算,传说中的女巫其实是异能力者,此外还有科学家之流,说白了就是拥有奇异力量的人,人类本能会对未知的力量感到感到恐惧。 “你觉得书跟异能力者是一件事吗?”日本财阀说,他笑眯眯的,你从他脸上只能看见大和民族的温良恭俭,分明是挑衅的内容,语调却是温吞的。 “难道不是吗?” “不,真要说的话,书的攻击范围是世界性的。”又有人说,“搅动世界、毁灭城市都是能接受的,但要是有狂热分子在书上写各国导弹系统失灵原、子、弹齐齐发射。” “——那不就成反人类罪了吗?” “哐哐哐——”银叉子在玻璃器皿上敲三下。 “哐哐哐——” “先生们、先生们。”伊万先生右手举着叉子,他的声音,很抱歉,能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他的嗓音吗,日本财阀先生无不嘲讽地想,他听见了生锈锯子在铁块上拉动的响声,坦白说,真是难听极了。 “你们是绅士,先生们。”伊万说,“保持冷静,保持理智。” “很抱歉,先生。”有人从善如流地抱歉,“我们只是认为,书的现世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有害的。” “那你想阻止这件事吗?”伊万询问。 “……”冷场。 “不,您说笑了先生。”他讲,“我只是提出点儿无聊的见解罢了。” …… “该说话了吧,费奥多尔。”伊万先生回到房间里,他叫门口的侍者,把自己从轮椅上抱下来,放到柔软的床铺上,他的体重太轻了,以至于床褥都没有太凹陷下去,“你看看你,就像是一具人偶,饶是有再多的念头,都陷在心里。” “沉默是贵族的美德,若从此点来看,你真是实打实的贵族。” 费奥多尔幽灵似的来到他身边,伊万骷髅似的手搭在床沿边上,而现在,小孩儿用自己冰凉的双手捂住对方温热的爪子。 “要说什么。”他说,“没什么好说的。” “把羊皮纸拿过来吧,费奥多尔。”老年人随意地吩咐,他又说,“左拉要死了,看样子他交换了书。”他说,“多天真啊,即便是书的一页纸又或者是书上的一段文字,都不是人类可以交换的,人与神的质量间有根本的不同。” “你觉得没有人能拿到书吗?”费奥多尔询问,他认可伊万先生的博学。 “是没有人能以交换的方式拿到书,我的孩子。”骷髅说,“多看、多思考,直到最后再行动,无论你要做什么。” “忍耐是比沉默更加重要的美德。” 费奥多尔说:“你是快死了吗?” “什么?” “我听过一种说法,人在死之前,即便是再恶的人都会说出善良的话,它可能是从东方古国传来的,我实在想不通,是什么让你迸发出了教导我的兴致,无论是从放哪方面来说,你都是罪大恶极的人,这样的人也会有关心幼童的兴致吗?” “哈——哈。”伊万先生笑了,“咳……咳,你莫非觉得教导你是善行吗?” “那是必然的。”他说,“我心中怀揣着神明。” “好吧,行,你只要坚定自己的理想就行了。”伊万先生说,“你可以当做我心血来潮,反正,我们,大部分的活人,都无法用两条腿走下这艘船。” “从书的传言泄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是一艘驶向死亡的船只。” …… [1、2、3……] [14] 津岛修治百无聊赖。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船舱逛了一遍,理论上这艘船上共有三千名客人,但他只看见了五百个,这五百个是指他一整天都以固定的路线晃荡,一遍又一遍地出入宴会厅、赌博场所,还有其他场地时遇见的。 人无法用常理推断津岛修治的记忆力,他的大脑里有一座记忆宫殿,只要是津岛修治看过的人都能清晰地记住他们的长相,于是他给今天看过的脸排序,在502张脸中,有超过14个人同卡拉马佐夫献上了自身。 晚上七时之后,他就长久地呆在酒吧里,前几日还好,人们衣冠楚楚地或站或坐,手上端着一杯酒,谈论世事风云变幻,但随着时间流逝,人类丑态毕现,今天津岛修治来时,酒吧已经成为了放浪形骸的地狱,无数的男女身处其间,往前看,窗帘布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高昂的弦音盖过了呻、吟。 “喂!”中原中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湛蓝色的双眼清澈而明亮,像夜幕中的两点璀璨星光,他也不管什么“抓住青花鱼会沾上一手的鱼腥味”,右手化作铁钳,强行圈着津岛修治的手,把他往屋外拽,走到酒吧外,还花了大力气把木门合上,看那厚重的大木门,就算在门上刻汉谟拉比法典都不会觉得有失威严,门内却偏偏尽是乌烟瘴气。 “你很闲吗?”他恨不得掰开津岛修治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里面的那些家伙有多恶心,他们……”中原中也在这方面的脸皮不够厚,也没能接着说下去,只是简单粗暴地总结,“买下俄罗斯人的倒霉鬼之前也到这里玩,你还不懂什么意思?” “其实。”津岛修治说,“刚才已经有不少大叔找过我了。”说完还微笑,中原中也是真的想把他脑壳打开。 “太宰先生在哪里?”他问,“他知道你晃荡到这里来吗?” “你又说笑了,果然蛞蝓是不可能理解人类的思维吗?”津岛修治说,“他才不会在意你晃荡到哪里去。” “别说这个了。”津岛修治说,“我刚才看到了好几个人,可能都步了悲惨的艾蒙德先生的后路。” “什么……” “人皮肤的颜色在灯光下是不一样的,当人身体内部逐渐变得多汁后,皮肤也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他们在灯光下像是晃荡的水球。”他说,“但也只有到后期才会变成这样就是了,前期的话,还看不太出来。” “喂,怎么回事,门怎么被关上了!”才被中原中也关上的大门又被打开,开门的两侍者承受了来自客人的咒骂,略有些肥硕的中年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出去,他一走肚子上的肉就晃荡一下,过道上的灯比起酒吧内要亮多了,中原中也有所感应地看向他,终于明白津岛修治的话是什么意思,在橙黄色灯光下他很不一样。 皮上泛着透明的水波纹。 津岛修治说:“到目前为止,步入晚期的有十四人,这还只是我看见的,我猜绝大多数重病者都应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不是外出寻欢作乐,以证明自己并不衰弱,他就是末期患者,蛞蝓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说,“他就是气球啊,随便用尖头的东西一扎,就要漏气了。” 说着,津岛修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叉子,中原中也有点蒙,他想:[喂喂,不是吧,这家伙准备做什么?叉子,他不会是……]他不确定地看叉子,尖头被打磨得光滑,有寒光在闪烁,这玩意儿能伤人吗?当然了,能不能扎进肌肉是未知数,但是皮,人的表层很脆弱,用它戳通皮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叉子“嗖”的一声向外飞,中原中也没阻止,天知道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别的什么,那从酒吧晃荡出来的倒霉鬼根本没想到大祸临头,他还艰难地向前走,像只摇摆不定的企鹅。 [这家伙绝对疯了。] [会有人看到的吧,绝对会有人……] [等等,监控摄像头。] 中原中也抬头,却发现监控摄像头都停止运转,机器地步本应该有绿光点在闪烁,现在灯不亮了。 “真是太有趣了,蛞蝓君。”津岛修治发出一连串笑,说实话,中原中也认为他的笑声十分疯狂,说是病态也很合理,他强按捺住自己别过头的想法,端详津岛修治的神态,苍白而诡异,他眼底的神经末晒在跳动,此人兴奋得很不正常,与无血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嘴唇,红艳艳的,有血在薄膜下流动,再看他的手背与手腕,青筋暴起,分外突出。 中原中也向前看,叉子的尖头没有感受到阻力,顺利地没入男人的皮肤,没入的位置是后脖颈,那里没有衣物遮挡,但接下来出现的场景才是更让他惊叹的,尖头叉子并没有停顿在后脖颈,而是一路向前,沐浴着稀薄的液体,又从前脖颈穿了出去,于是人就被一把叉子捅对穿了,那枚叉子再度笔直向前,向前摇摇晃晃地飞,抛掷者的力道没有太大,不足以它没入木门,在解除到墙面时,它干脆地落在地上。 “噗嗤——” “噗嗤——” 津岛修治看过一则纪录片,讲西班牙苹果啤酒的酿造过程,最后酒水被存放在大木桶里,当人需要接啤酒时,就拿匕首在啤酒桶上开一个孔,酒水就迫不及待地向外涌,还出发出挤压空气的声响,现在人身上就传出了相似的声音,混杂着血、脓水、脂肪的淡黄色液体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液体喷溅了好远,以至于他不得不向后连续退几步,它们太臭了,津岛修治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己的衣服被弄脏。 他无声地笑,身体在颤抖,声带被不停地压迫,丹田太痛了,是笑得发痛,津岛修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他在想自己的监护人,太宰治会不会猜到有这一天,他对于生死的向往上升到了极致,做出了对方最忌讳的事情。 想到太宰治难看的脸,他就从灵魂深处发笑,开怀出声。 “疯子。”中原中也低声咒骂,随后不管不顾地抓住津岛修治的手,拽着他飞奔起来。 他是用自己的异能力,只要是行进路上的摄像机镜头,都率先被他用重力摧毁了,没有人看见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人是津岛修治杀死的。 中原中也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在这一刻,在逃跑的时候,他们结成了共犯,他拽着人想:[等把这疯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后,我一定会后悔,管他做什么,让他死在那里算了。] 但他就是做不出这种事,做不出直接看着津岛修治在他面前自杀。 两个人,逃之夭夭。 #开幕# 第141章 森鸥外自嘲地想:[我只是来看戏的,怎么做上了法医的工作?] 如果是让他照顾病人,森鸥外定不会有什么怨言,他好歹也是受过正规训练、发过希格拉底誓言的医生,又在阿富汗北非伊拉克的战火中逡巡过好几圈,他自认为对病人保有最基础的爱心与同情心,倘若在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上遇见生命垂危的病人,即便他口吐白沫嘴中全是秽物,也会不遗余力地为挽救他生命而做出努力。 可是现在…… 他戴橡胶手套,两根手指尽量避免跟油腻腻的人皮接触,当然,躲避也是不着痕迹的,外行人都看不出。森鸥外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可怜人的残骸,对围成一圈的其他宾客宣布:“很遗憾,他死得不能再死。” “我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森医生。”回答的人也文质彬彬,说话内容却没太客气,“我们想知道的是这具……”他一时间拿不准用什么形容词,说是尸体也实在是太亵渎人类了,它看上去完全没有人的样子,“它体内的液体有腐蚀性吗?” “单看我手上的橡胶手套,应该是没有的,或者说其腐蚀性肯定对橡胶没有反应。” “但它的骨头与脏器,显然是被溶解了对吧。”又有人说。 “确实是的。”森鸥外礼貌说,“原因还要具体调查,此种类型的尸体就算是我都没有见过。” 太宰治躲在人群中,恰如其分地接上一句:“简直像是直接将毒液注射到身体里一样。” 人群将视线投射在他身上,他从中读出了恐惧、憎恨与怀疑。 “我说的难道有错吗?”太宰治笑盈盈的,很多时候,笑容比哭丧着脸更让人恐惧,这次他努力把恐惧引向未知,而不是自己,“如果是把毒涂抹在外物上,最先接触的肯定是肌肤吧,看,他坚硬的骨头都融化了一大半,皮还是完好无损的,最多就是内部被液体浸润,潮湿得有点过头。” [毒……是食物吗?] [不,如果是食物的话,为什么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是好的。] [我中毒了吗?] [不,不一定是食物,还有其他可能。] [这艘船上……] [KK先生最近好像很烦躁。] [哎,是在书出现之后吧。] [他说不定为了虚无缥缈的几页纸付出了所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现在的问题是,他付出了什么。] 视线代替言语,在人群中流窜,太宰治看其他人,几乎能靠眼神流动将在场人以区块划分,最后,他抬头,视线越过人群,对才恢复运作的摄像头,露出一个小小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微笑。 他作口型说:请多指教,卡拉马佐夫先生。 …… “啊啊。”森鸥外精疲力竭似的,用右手捶打左边肩膀,他像是辛苦劳作一天的上班族,对太宰治抱怨说,“完全没想到啊没想到,上船之后还要工作,而且是恶心的大叔尸体,我还以为来这里是休假的。”他说,“要不是太宰君你拜托的话,光是看地上的一滩脓水,我就不可能靠近啊。” 太宰治点头说:“辛苦你了,森前辈。” 一小时前。 “咚咚咚——” “咚咚咚——” 有谁在敲门。 森鸥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房门,毫不意外地看出现在门背后的太宰治,他睡了个午觉,是合衣而眠的,因此衣衫不整,想着在熟悉的学弟面前不用太精致,就揉揉眼睛,摆张颓废大叔的脸说:“找我有什么事啊,太宰君。” “有件事,希望学长能帮忙。” [啊,糟了,太宰的帮忙,应该是很麻烦的事情吧。]森鸥外为难地想,[我只想做船上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好好活到下船为止,要是被太宰学弟拖入麻烦事中,这小小的愿望应该不能实现吧。] 他本能地开始找借口推拒:“太宰君,你看……” “帮忙的话,就当我欠学长一个人情怎么样。” “什么?” “《菊与刀》中,日本被称为人情的世界,我认为是很合理的。”太宰治说,“就算是我,在人情与情义上也不会太推脱,这点我可没说假话哦,森学长。” “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森鸥外立刻改口,“以后若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太宰长官行个方便。”以他的智谋,早已推测出太宰治在为哪一方势力工作。 “哪里哪里。” 两只狐狸面对面笑。 “那么,找我是有什么工作?”森鸥外边走边询问。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具体说的话,大概是需要森学长你当见证人。” “见证人?” “船上人中,有森学长的客人对吧。” “你也太高看我的行医水平了。”他谦卑地说,“我不过是一介赤脚庸医,怎么能为大人物看诊,真要说的话,也只同二三位打过照面罢了,看诊对象也并不是他们,而是不受重视的妇女与孩童。” “那可太糟糕了。”太宰治摆出惊讶的嘴脸,“森前辈你不体面的职业大概要在人群中传遍了。” “说不体面什么的。”森哭丧着脸,“好歹也是中产阶级向上的职业,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没办法啊,森前辈,在他们眼中,医生就是服务业吧,所以才会有家庭医生这种说法。” “不过在船上,医生可是稀缺职业。” “不可能吧太宰君。”森鸥外说,“听说卡拉马佐夫阁下的医疗团队优秀得当时罕见,其中有不少从知名团队中挖来的王牌医师。” “但那是卡拉马佐夫的团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生命交给其他人掌控的。”太宰治狡黠地眨眨眼睛,“比起有明确立场的医师,中立医生才是现在最少的,不是吗?” 30分钟前。 “赌博可不是我的强项。”森说了实话,相较于太宰他们能把赌场当提款机的实力,自己只是寻常普通人,进赌博场所有输有赢,再加上他于此道相当自控,话说回来,森鸥外除了爱好幼女外,几乎就是个完人,无任何不良嗜好。 “放心,”太宰治嘴上说着,却在门口的柏青哥机前大咧咧地坐下,“并不是让你来赌博的,我们只是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解释下本层的娱乐设施位置,赌场与酒吧之间隔了一条宽敞的走廊,每面墙壁各开二扇门,门也是交错开的,并非面对面。 “大概等多久?” “十几分钟吧。” “真可怕啊,太宰。”森鸥外说,“你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会。”柏青哥机内滚出连串的小钢珠,话没说完,太宰治又开出了一排立直,再这样下去,连续开奖十几次都不成问题,看他的赌博技巧,无论是归为强运还是计算力都太可怕,以至于森鸥外看后胆寒,想:[他莫不是看过未来?] 极致的推理能力=预知未来,太宰就是这种人吧。 10分钟前。 森鸥外应该听见了古怪的声音,他们距离走廊最近,别看赌场内有两排柏青哥机,也只有太宰无所事事地坐在这,柏青哥就算是连胜,最大开奖不过65000日元,对场内的其他富豪来说,这点小钱不够塞牙缝,说到底这种游戏,就是为平民设计的,玩它们的人有谁,家庭主妇、失意的上班族、不良青年等等等等…… “外面。”他不确定自己是都听见了,赌场内一点儿都不安静,尤其是附近,到处都是电子音,“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等会儿再出去吧。”太宰治凝视游戏界面,“再等五分钟,等他们离开现场,等无人追得上他们。” 森鸥外长叹一口气说:“你看你,什么都知道,我真怀疑为什么还要找别人一起来。” “当然是因为,我一人什么都无法做到了。”太宰说,“你看,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就能做到的,集体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弥补个人不能填补的空缺。”他说,“我就算有异能,也不是如影分、身之流的能力,找帮手是理所当然的。 森鸥外感叹说:“真难得啊。” “什么?”“我是说,人在太宰君这岁数,很少能参悟这么多吧,天才这种生物格外容易唯我独尊,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一切,不需要外人的帮助,只有走了弯路或者撞南墙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才会有所改变。” “听森学长的说法,好像是肺腑之言哦。” “哈,你说是就是吧。”森鸥外苦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天才啊。” [尤其是在你的面前。] 5分钟前。 “这是什么——!!”不同于以往听见的划破长空的尖叫,传入太宰耳中的仅是音量稍大的呼喊声,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肯定宾客的素质,论镇定是一等一的。 听见呼救声的人不少,他与森鸥外率先开门而去,那悲惨的一幕恰如其分地透过敞开的门传入后来着的眼中,不少人被非人的一幕骇了一跳,皮鞋底像是穿透了钉子,钉在地毯上一动不动,至于从酒馆出来的人,本是醉醺醺的,天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陷入迷醉,是酒精、性还是大、麻? 不管怎么样,当他们看见地上的一滩皮时,再混沌的脑子都变清醒了,船上的侍者几乎是在听见高呼后就迅速赶来,打头阵的人训练有素,他没学过医,却知道不能把尸体摆放在这里,脸色一变就想上手清理,却被在场的绅士拦住了。 “请等一下。”穿灰马甲的男士说,“请等等,让我们的医生看看。”有没有医生不知道,先把要毁尸灭迹的人挡下再说。 其他人多少明白他的意思,都帮忙阻拦船上的侍者。 “医生、医生。”穿马甲的男士喊着,“有没有哪位取得过行医执照。” 森鸥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出来的。 “哎呀,这不是森医生吗。” “我记得您的医术十分高明。” “不不不,您谬赞了谬赞了。”穿白大卦的成年人,在周围人的半推半就中,挤到台前,看他额头上的虚汗,应该是很不情愿的。 “啊,您就是森医生吗?”不管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此刻都用熟稔的语气说,“可以请您帮我们一个忙吗,森医生,这位先生,姑且说不出他的姓名,但您也看见了,他倒在这,以一种极为惨烈的姿态,我们一致认为他躯壳的模样是不正常的,而这种不正常很有可能影响到我们,最起码得搞清楚他死亡的原因。“说话的人显然是这一圈最有能量的,他几乎是不急不缓地逼迫说,“我郑重得邀请你,为了在座各位的健康,看看他究竟死于何种缘故。” [逼迫啊。]森鸥外想,[这是场赤、裸裸的丑恶的胁迫,不过换作任何人在这里,除了答应又能怎么样,更何况我就是为了检查尸体而被带过来的,想来这就是太宰交给我的任务吧。] ”好吧。“他垂头丧气,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勉强答应了不知名男士的请求,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掏出随身携的橡胶手套,森鸥外告诉其他人,这是他的“职业病”,资本家们毫无芥蒂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只有森鸥外在心里嘲讽:[手术刀不离身还可以说是为了自我保护,橡胶手套,别开玩笑了,除了洁癖谁会随身带它?] 而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他又怎么可能是洁癖。 他先检查了不知名人的身体,发现他的脏器与骨头被腐蚀,变成了诡异的脓水,随后把他的皮摊开,终于发现了贯穿脖颈的漏洞,森鸥外宣布他死于一场暗杀,周围人因此而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做作的表演,而是发现自己生命真的受到威胁。 太宰治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响声,他看见了人们惊慌失措的脸,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为了不知名的死法,还有暗杀的人。 “必须把暗杀者找出来。”领头人强硬地宣布,“还有他的死法,我们需要一个交代。” 他很聪明,知道保留尸体是不可能的,而且谁愿意保留一块恶心的皮,所以只能施压,他让卡拉马佐夫出来,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纷纷点头。 森鸥外退后一步,没入人群中,而太宰至始至终笑咪咪地站在那,他的存在感对周围人来说很低,对卡拉马佐夫来说却高得像一盏明灯,屏幕后面的男人夸张地吸两口气,他愤怒地喘息,鼻翼张得很大,对周围人咆哮着吩咐:“我要知道他刚才在哪!”他有理由相信,太宰治是杀千刀的暗杀者,是破坏他计划的万恶源泉。 死于非命的人无法成为他的力量,他只从不知名者身上吸收到了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剩下的三分之二都随着他的死消失了。 [我要赔偿。] [我要这杀千刀的小鬼赔偿我!] ……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动手的是谁了。”森鸥外与太宰治走到甲板上,迎面是咸味的海风,海藻、鱼腥味还有海鸥的体味,它们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大海上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气味,两人都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他们沐浴在风中,闻着很好。 就算卡拉马佐夫在船上贴满了监控装置,甲板上也不可能有,因为它的另一面就是大海,人是不可能控制住大海的,我们还没有征服自然。 “哎,真过分。”太宰治嗔怪,“听起来我就像个幕后黑手,明明当时我们就在酒馆里不是吗?” “你难道不是吗。”森鸥外说,“最浅薄的猜测是,你猜到了发展的过程,看到了未来,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大可更深入猜测些,我预感命运发展背后有一双手默不作声地推动,这双手来自于神明,是命运女神吗?”他说,“不好意思太宰君,我把你比喻成了女性,算了,就直说吧,眼下的这一切不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证据。”太宰治说,“我国的法律是无罪推论,就算森前辈没有亲自上过法庭,也听说过legal high吧,如果证据链不足的话,你的指控就没有办法成立哦。” “怎么能说是指控,我又不是警察。”他回以相同的微笑,“证据的话,只是直觉而已。”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切都太巧了,仔细想想我是从哪里得知书的信息,大概是从阿富汗战场上回来,在与夏目漱石老师的见面后,那时老师带着你在做民俗学的研究,你写了一篇把民俗学与文学结合起来的论文,民俗学的本质是各式各样的传说与故事,要到各地进行田野调查采集故事,我记得太宰君到四国地方采集传说,那真是个好地方,有狸猫、佛祖、浣熊跟纳豆小僧,是日本传统民间传说保留最完整的地方,在那里你采集到了一个故事,竟然是从古坟时代流传下来的,按照别的国家的说法,就是神代吧。” “神代时没有书,却已经有了类似的记录方式,雕刻石板、壁画、绳结、树叶,再往后的竹简、布帛、纸张……仔细想想,只要有了文字,书就会诞生,区别只是将文字写在哪里而已,那时候你把论文打印好放在桌上,我也偶然拜读了那篇文章,并且看见了你同其他国家神话的对比——” “总有这样的故事吧,比如说每个国家的神明都在造人之初用洪水冲刷了大地,还有西方的传统故事灰姑娘,竟然在东方古都有相似的表达方式,唐国的《酉阳杂俎》中有叫叶限的女子,跟西国的灰姑娘经历一模一样。”他说,“这些是你当时在论文中就告诉我的,随后,我对书的传说产生了好奇,再用各种方式调查论证了这一传说。” “……一个月前忽然拿到船票也很有意思,在此之前我好像从来么有把心思动到幽灵船上,就好像无视了它的存在似的,这又是为什么,至于送到手上的通行证,也太巧了吧。” “书传说的流通,卡拉马佐夫的异常反应,还有涩泽龙彦,他的出现。”森鸥外用他过分深邃的双眼直视太宰治,对方回以他完全不同的眼神。 太宰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反智的,不含思考的,没有光的,他眼里是什么,是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漩涡,你可以想到梵高的星空,他笔下的星月夜动荡、汹涌、诡秘又超现实,云团在旋转,它们卷曲、躁动,像是人团成乱码的神经。 啊对了,那时候梵高已经得了精神病,于是画作中也充满了与现实脱节的非人的妄想。 森鸥外还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日本国民都很熟悉的漫画家,伊藤润二,他不也很喜欢画漩涡吗,那是会直击灵魂带给人类永恒恐惧的意向,森鸥外确定,他无数次在太宰治,在一个人类身上看见了恐惧本身。 “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的缘由吗?”他几乎是强行按捺住自己不断尖啸几乎要颤抖的灵魂,拿出他最无所畏惧最英勇的一面来对待太宰治,森鸥外承认,一想到他的理想,想到所爱的横滨,他就能迸溅出无数的力量,这股力量可以帮助他对付未知的恐惧。 森鸥外从来都承认,自己只是一介人类。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太宰治别过头去。 “你刚才问,杀他的是谁。”他说,“那块皮,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对吧,只是比猪猡还要地下的生物,他的结构更像是单细胞生物,像是草履虫。” “就算是人类,杀死人类也不是件困难的事。” 森鸥外认为,自己讲话题引入了一个非常诡谲,并且让他胆寒的方向,他意识到太宰根本不是在跟他对话,而是在跟心中的自己,他在祷告,是在说自己的罪状吗?大概不是的,可这人,他分明就是无神论者。 “我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他的声音很轻,多像是在梦游啊,“他对我有些错误的,没错,错误的想法,我虽然没有故意靠近阿宏,但我在他心中的形象竟然跟阿宏是一样的,几乎是个圣人,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读懂早就该明白的事实,因此错过了很多东西。” [阿宏是谁?圣人,谁觉得你是圣人,哪种类型的圣人?] “可惜的是,我长了一张天生笨拙的嘴,对陌生人可以巧舌如簧胡言乱语,遇见放在心尖尖上的最亲密的人就变得格外拙劣,以至于连自己的心声都无法吐露,老实说那糟糕透了,尤其我知道,对他来说,我是高压者、是山峦、是暴君,是一切父权思想与美好幻想的集合体,因此我说了什么都会被王正义的方向曲解。” “那孩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我抱有过分的崇拜,那我与萦绕在他心中的美德不符,他以为我是什么样的,是善的,是正义的,是具有英雄主义情结的,是一片朗朗晴空。” “好了,太宰君。”森鸥外意识到,他在发疯,他的思维已经悬挂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他试图把对方断线的脑子给拉回来,同时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森鸥外略有些惊惧,像太宰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他人披露自己黑暗过去的,那实在是太私密了,包括他心中某些疯狂的情感,同时,他认识的太宰与津岛修治认识的太宰完全不同,他具有一切疯子的特质,比方说可以为了某个目的某个理想,付出全部,乃至于自己本身。 森鸥外相信,自己对太宰治来说,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粒尘埃,他们可以算是泛泛之交,却是随时随地能够牺牲对方的泛泛之交,而现在他把自己剖开了,解剖的过程缺乏合理性跟神智。 [当他醒来时,太宰会怎么做?] 森鸥外认真地考虑先下手为强的可能,比方说在太宰意识到自己说什么之前,将他干掉,以除后患。 他后悔了,自己不应该试图探听秘密。 “我追溯原因,为什么他会对我抱憾敬意、充满幻想,同时又畏惧。”太宰的声音越来越轻了,这段话是森鸥外听不见的,“因为我制止他杀死自己的母亲,并且代之扣下板机,于是我解放了修治君的灵魂,这是他一直想却来不及做的事,同时我也取代了他的长辈,成为了他心中的另一个权威。” [修治君很聪明,可惜聪明与完整是不同的,他的人格,他的世界观都被限制在很小的一番天地中,我想想自己的过去,当阿宏活着乃至他死去都是一样的,在他活着时,我的梦想是跟阿宏在一起,当他死后,他把他的遗志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 [从此看来,我虽然很聪明,却是巨婴,生来就没有自己的意志。] “我不能让修治君和我一样。” 他双手交握,骨指节不正常的用力,从凸出的骨节与暴起的青筋中,森鸥外看出了某种过分狂热的情绪。 “我先成为他的枷锁与噩梦。” “然后再还给他自由。” [至于被杀的人,幽灵船的场地,乃至于能把世界搅动得风起云涌的三千政要,要有从地球每一个角落搜刮来的宝藏,在我眼中,不过就是精致却无趣的装饰品而已。] [为了我所爱的,皆可舍弃。] 于是他也无视了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 [最后,真想跟O君见一面啊。] …… 津岛修治在奔跑。 一开始他被中原中也拽着跑,随后他则主动狂奔,他发疯似的逃离了船舱二楼,距离被叉子捅穿的人越来越远,跑啊跑啊,跑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中原中也实在是不想陪他疯跑,拽住津岛修治的胳膊,让他停下来,他臭着一张脸,完全不能理解。 “你是疯子吗,小鬼!”他先鬼祟地打量周围一圈,确定他们跑到了安全的,没有监控的地方,便松口气,随后用高高在上的,教训羊里面新人的语气挑剔津岛修治,“你这家伙,一声招呼不打的就把人捅死了,而且还连累我,我管你想要干什么,就算是绑着炸弹冲劲宴会厅里你自己去就是了,我绝对不拦你,在我面前那么做,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不在乎?”津岛修治幽幽问。 “什么?”中原中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是人。”津岛修治固执地说,“杀人这件事。” “哈?”中原中也摸不着头脑,因此而作出暴跳如雷的假象,“你在说什么啊白痴,不就是死了个……,好吧他的身份可能还挺高贵的,但从他做过的事情来说,死不足惜,而且你还提早帮他结束了性命,就当安乐死好了。”他低声说,“他到最后根本不是人类,早点死还更体面。” “你杀过人?” “白痴问题。”中原中也更加不耐烦了,“我们那里每一天都是火拼,想要在小组织中活下来,只能用命去拼……” [等等。] 他睁大荡漾着碧波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清澈,一点儿都不像是染上血腥的样子,中原中也就是这样的人,他混迹于贫民窟,杀人,同时他又是个好人,尊老爱幼,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以上这些听起来很矛盾,却微妙地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你没杀过人?”他惊呆了。 [那你怎么一幅杀人鬼的样子?!难道是心性扭曲吗?真有这样的人啊!] “没有。”津岛修眉眼冷淡,甚至是肃杀的,他可能在嫉妒中原中也,是不是怀有这种情感,自己都搞不清楚,“而他已经觉得我是怪物。” 他笑了,却不是真的笑,只是把笑痕刻在脸上,“他是个好人,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点,他不能接受我杀人,也不能接受我喜欢死亡本身。” “他是天空,还是没有云的那种,你别看他天天玩弄诡计,实际上心向正义。” 中原中也表情古怪。 他左思右想,最后带着古怪的小心翼翼说:“我觉得,你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最好把你对太宰先生的说法讲给他听。” [见鬼了啊!] [这是什么八千米厚的滤镜?] [你眼睛瞎掉了吗青花鱼?!] [不行我要笑掉大牙了,你知不知道刚才的话可以愉悦我十年啊臭小鬼!] 他单细胞生物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现在不能笑,要是真笑出声,津岛修治就要发飙了,考虑到他们正在逃亡,提前反目成仇不是可好选择。 可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要笑死了,却又不敢笑。 他说:我好难。 第142章 “费奥多尔、费奥多尔。”伊万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仰面躺在四柱床上,厚重的床帘半遮半掩,房内几乎没有光线可言,唯一的小圆窗又被黑布隔断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进门时,屋内唯一的光源竟然是两撮跃动的小火苗,他走之前按照伊万的吩咐点了两根上等白蜡烛,回来时蜡烛的长度只短了三分之一。 房间内太安静,地又是瓷砖地,哪怕是根针落地都会发出响,更别说是其他,那屋外吵吵嚷嚷,费奥多尔听见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放声大喊、侍者连接好言劝阻,分贝却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伊万老得不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听觉的灵敏程度却不属于行将就木的干尸:“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费尔多尔。”他对小孩儿说,“去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 费奥多尔说:“不是什么大事。”他说,“三楼的阿吉纳松死了,有人控告他死于一场谋杀。” “阿吉那松,这是个北欧名字,他……我记得他是冰岛人。” “是的。” “他是怎么死的。” “一根叉子,掷飞镖似的从后往前扔,捅穿了他的脖子。” “捅穿是指?” “他的脖子里没有肌肉,只有液体,整个人就是一枚大水球。”费奥多尔说,“他既死于即兴暗杀,在场人猜测这位先生中了不知名的剧毒。” “啊。”伊万说,“可能中毒不仅仅只有他。” 费尔多尔问:“我可以出去吗?” “什么?” “我想出去。”他毫不掩饰地说,“把其余中毒的人找出来。” 伊万发出了“嚯”“嚯”的声响,他分明是在笑,声带却被捅出了个大窟窿似的,“看来你知道什么。” 费奥多尔笑了两声,没见多他的人会以为他的笑声同他的面容一样,你不得不承认,当他演奏大提琴时,确实像个圣子,你能轻而易举把费奥多尔的形象与教堂拼凑在一起,他是唱诗班的成员,声音清澈、神圣,沐浴在阳光里,又有歌声萦绕,几乎能看见天国的大门打开,天使持竖琴手捧玫瑰花,轻柔地扇动翅膀。 他的笑声合该符合以上幻想,只可惜,现实中灌入人耳朵里的笑容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发出来的。 “艾蒙德死前跟他一样。”他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中毒,他们与卡拉马佐夫做交易,付出一切。” “我明白了。”伊万恍然大悟,“你要告诉他们是吗?” “是的。”他对老得不成样子的人说,“‘义人的思念是公平,恶人的计谋是诡诈’,我向他们展现真实,人应该感谢于我。” 伊万问:“你必须要引用箴言的话吗?”所罗门王中年创作的《箴言》被纳入《圣经》中,费奥多尔说话时常常用其打机锋。 “我的想法与箴言是一样的。”他说。 “好吧,你去吧。”伊万叹了口气,“去做你想做的事,反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无法阻止,也没有阻止的必要。” 当费尔多尔出门时,他手指缝内夹了几根银针。 …… 惶惶不安的人聚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主持人并不避讳被马拉卡佐夫知道他们集会这件事,领头的人站在高台上,板着一张义愤填膺的脸,台下的人不管心中想什么,此时此刻也与他同仇敌忾,太宰治跟森鸥外站在角落里,是视觉死角,摄像机镜头也很容易忽视过去,他们站在这见证一场代表同心协力的宣誓会。 [真好笑。] “当务之急有二,一是找到杀人凶手,二则是探明阿吉纳松先生的死亡真相,”领头的具有雄辩才能,他声音浑厚,亮如洪钟,还极具感染力,以他者角度来看,他话中的内容又是正义的,“诸位都知道,我们在公海上,眼下不受到任何国家任何法律限制,但即便如此,人类心中的道德却不曾泯灭,无论是在任一层次的社会,杀人都不被允许,尤其是如此恶劣、惨无人道,让受害者丧失尊严的手法,杀手就在我们中,倘若不找到他,人人自危,眼下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团结一致,找到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森鸥外悄悄说:“白左精英。” 太宰同样回以耳语:“他怎么不对伊拉克跟北非战场上的人说。”他讥诮地嘲讽,“告诉他们人命关天,杀人是不正义的举动。” “战争就是他们发动的。” 下面的人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是找卡拉马佐夫核对过了吗?”森鸥外问。 “据说摄像机镜头全部作废,根本没有拍到人。” “那就糟糕了啊,会觉得是借口吧,有的人。” “哎,真是糟糕。”森鸥外几乎要笑了,“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危机感空前高了,安全一点儿保障都没有,要不然就是卡拉马佐夫对杀手情况有隐瞒,也不是不可能啊。” 太宰治一唱一和:“都闹出毒杀事件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珍惜生命,越舍不得死,在大部分人身上此定律可应验,当太宰他们悉悉索索交头接耳时,剩下人已高效地开了一个小会,并得出结论: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杀手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他们缺少现代社会科技手段的辅助,更何况,谁知道那人是即兴杀人还是其他,又怎么能确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相较之下,可能存在的毒药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他们发誓要找到需要的源头,找到人死亡的原因,而可怜的冰岛先生死前的惨状给了他们很好的提示。 ——身体内的骨血融化成液体。 “都融化成液体了,人怎么会活着?” “说起来阿吉纳松先生的大脑还完整吗?在酒吧里他甚至还跟我神志清醒地对话过。” ”完整的,大脑还是完整的。” “就算大脑完整,水的强度要多高才能代替肌肉支撑身体啊。” “与其说是毒,其违反常规的匪夷所思的存在方式,说是异能力还更有可能吧。” “异能力吗?” 看,这就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聪明人的妙处,他们善于使用大脑,并想得足够多,于是太宰治只要开个头,剩下的就能由其他人补全。 森鸥外被一个问题困扰着,当太宰思维处于混沌时期,他不敢再在言语上刺激对方,就什么都没说,眼见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站在人群边上,观察他们的丑态,不由询问:“你怎么让津岛君配合你的?”他也能看出点儿东西,森鸥外是顶个儿的聪明人,“或者说,为什么你会让他干这事?” [我以为你相当重视他身上正常的一面。] 这是森鸥外没说完的话。 [跟人是不是草履虫,有没有存活价值没关系,他本能地感觉到太宰对津岛修治的过度保护,举个例子,出生黑道的家庭总爱洗白上岸,倘若三代目有独女,往往会希望她纤尘不染而不是成为黑道大小姐。] 太宰对津岛修治的态度,多少就有此意味。 “我放弃了。”太宰治干脆地说,“疏不如堵。” “我早该想到,他迟早有这么一天,你看,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是我也不能将命运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比方说是通讯多年的笔友。” [跟笔友又有什么关系?]森经常跟不上太宰的思维速度,他爱说些只有自己听的懂的话,至于其他人是否能跟上,是否能听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他却忽然蒙生出了破壳见我的勇气,不说是不是好事。”太宰说,“好吧,老实说吓了我一跳。” “我只是从此感觉,人倘若有了什么念头,除非放弃,放在心底深处一定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修治君,他那么年轻又富有活力,对上专制的大人,一定会产生早来或迟到的叛逆期。”太宰的微笑让森鸥外畏惧,“我只是在合适的时间给他提供了合适的发泄途径,希望今天之后他学会收敛,而不是一发不可收拾。” 森鸥外扯嘴角说:“真可怕啊。”他无法露出感同身受的微笑。 “什么?” “我是说津岛君很可怜。” “我洗耳恭听。” “你看如果我察觉到,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他人意料之中,甚至是被诱导做的,也会害怕吧。” “所以,我不希望修治君知道。”他轻柔地说,“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吧森前辈?” 森鸥外知道,自己已听了太多秘密,而守不住秘密的人,往往会死,于是他说:“请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太宰君。” “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真倒霉啊。]他想自己,怎偏偏遇上太宰君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又怎给抓着当作告解的神像?太宰这样的人不喜欢他人了解自己的软弱,但他又处在紧绷不得不吐露心声的边缘。 [倘若下次看他即将发疯,我要躲远。] 他们对话时,主持人宣布:“我们要自救,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大搜查。” “拜访在船上的每位宾客,看他们是否还安好,如果不幸中毒,原因又是什么。” “强行搜查啊。” “哎,真可怜。” …… “咚咚咚——” “咚咚咚——” 是谁来了啊? 是死神来敲门。 针横七竖八地插着,在摄像头里,在人的头骨里,在人的眼眶里,门口侍者高大,可怜的冰岛先生死于一场意料之外的谋杀,卡拉马佐夫震怒,他当然不在乎人死,船上的人死光了最好,但他在意自己没有到手的时间,又担心被发现死亡背后的真相,迄今为止没人知道献出全部背后的意义,就算知道了,在了解死法后,又有谁会愿意。 人的天性使他们向往拥有健全的尸体,而不是一张皮,一滩水。 他决定加强安保,尤其是在宾客的住所前,必须有人看守,过道上也要有人列队巡逻,走过来走过去,鬣狗一样。 宾客们对此反应不同,一些人认为他们的安全系数得到提升,一些人认为卡拉马佐夫是意图掩盖某种真相,巡逻的人看守的人起到了监视的作用,他们更加不得安宁。 “又坏了!”监控中心的人看见冷不丁出现的雪花屏,冒出一头冷汗,再倒退几个监控摄像头,却什么都没发现,他认为系统受到了干扰,如果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摧毁最后的机械以提醒他人? “又坏了!又坏了!又坏了!”卡拉马佐夫怒吼,声音比狮子还大,一声盖过一声,像是拍岸的惊涛骇浪,如果他脖颈边上有一圈鬃毛,早就要立起来了,“那群废物,不,我过分尊贵的客人到哪里了?” 第二块雪花屏,第三块雪花屏,接连出现。 “他们、他们兵分五路,同时向每一层楼进发。”回答的人站着战战兢兢,怕凶恶的卡拉马佐夫吞噬自己。 好在他的主人留有最后一点儿神智,知道临阵换将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大祸临头之前。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思考方法。 [让侍者组成列队阻挡?不,不行,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明显了。] [直接把人吃掉?但要是短时间内有大批人失踪,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管了, 比起看见水球人,还是直接吃掉来的很快。] 他在几个呼吸间做出了最终决定,短短一瞬间将剩下的契约者都吸收了,等等,都…… 卡拉马佐夫睁大眼睛,不,不对,少了七个! …… 三楼。 太宰治跟森鸥外一道走,森鸥外并不清楚太宰的计策,也不知道对方已经上了卡拉马佐夫的仇恨榜,森只是觉得,太宰此人除非自己想死便无人可以杀他,而他对自己学弟的心理解读尚未深入到“他准备什么时候去死”的境地。 森只是单纯觉得,在太宰身边最安全才对,他有“不会死的魔咒”。 他们作为籍籍无名的人被分配至船舱第三层的探索小队,堪堪一上楼,却被从后方涌来的侍者堵住了,他们在疯狂推搡,试图突破,于是其他人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 “你是事故体制吗?”森鸥外问。 “嗯?” “你看,前两层就没出什么事。”他在开玩笑。 太宰也开玩笑:“按你的说法,我们都是事故体制。” 人的胳膊、腿、腰、背,时不时挤在一起,太宰的位置巧妙,他在人群里,四周都是名流,他是奶油夹心饼干的中间层,身边的人可能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伤他的想法,太宰猜卡拉马佐夫一定很厌恶船舱的构造,为什么不能像高楼大厦一样多设置两条安全通道?让工作人员更早进入第三层,而不是跟他们在这里人挤人。 他知道大厦有安全通道吗? “让一让!让一让!” “不要拥挤!” “可恶,这就是幽灵船的待客之道吗?” “你给我后退!” “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声音气得打抖。 在风云变幻的几个小时后,乘客对幽灵船的评价降至最低,不过卡拉马佐夫毫不担心,他知道这艘船的固有效果,下船后人在船上的记忆都会模糊化处理。 像是做了个噩梦。 “各位,我们加快速度。”太宰又捏着鼻子煽风点火。 “三楼一定发生了我们不能看的事。” 他看一群穿着得体,酒会上彬彬有礼的绅士、淑女毫无风范地向前看冲。太宰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处滑稽戏,捧腹大笑。 森鸥外叹口气说:“收敛点吧。” 太宰笑着说:“你看他们,像猴子一样。” 三楼发生了什么? 三楼成了人间地狱。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一小部分足够身强力壮率先冲上来的人看见这幅场景,侍者倒在门前,脑中插了长针,不,与其说是长针不如说是磨过的铁杵,圆柱体比螺丝钉要细,却没有细到哪里去。 太宰的体术不算强,身姿却灵巧,不够灵巧的话怎能练就超人一等的逃跑之术? 船上的侍者也被震惊到了,比起同僚的死亡,他们稍后便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死亡人数不对。] 不对的意思是,按照卡拉马佐夫的临时指挥,每扇门前应该有起码一侍者镇守,而现在,死状可怖没错,倒在这层楼的人却少了很多,只有预定人数的三分之一,此外可以确定的是,三分之二的消失的人并没有同上级取得联系,也没有从这一层逃离,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了。 说起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不由想起了卡拉马佐夫先生令人胆寒的异能力,被他吞噬的人会先变成水球人,然后身体内部的“营养液”会被洗干净,最后连人皮也不剩,剧毒的蜘蛛以此方式进食,他也亦然。 相较死亡本身,他们更害怕的是连残骸都无法留下的死。 “……” “快、快点!” 趁着船上工作人员陷入不知名的恐惧,仅是被眼前景象骇到的宾客倒是更显反应过来,他们不需要人指挥,无师自通分散敲门,或者暴力撞开门。 “砰——” “咚咚咚!” 有的门打开了,脸色苍白的青年走出来问:“发生什事了?”是完好的人。 “没有人回应。” “那就撞开。” 纵使为五十岁的成年男性,因保养得宜,身体还十分强健,几个人同时用力踹门,再沉重都会应声破开,更何况房间内部并没有反锁。 “一二!” “轰隆——” “空的!” 隔壁房间却不同,男人握手成拳才敲了好几下,门竟然就打开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门推得大开,率先映入眼中的是滩油汪汪的水。 经历过酒吧前一幕的人对“水”不算很陌生,他即刻后退,眉头皱得死紧。 “——” “啊——” 正当他以为房内无人生时,异变陡生,前方传来微不可查的声响,仔细想来人垂死时用尽全身气力发出的呼唤大概就如此吧。 “!” 开门人立刻抬头,他看脓水如涓涓细流在地面上荡开,而水的源头还有知觉,他眼皮大张着,竭尽全身气力颤抖,或是说跳动。 “口口——” “口口——” 他在说什么,太远了,听不见。 [要上前吗?]他陷入了短暂的踟蹰,放在浩远的、无边际的时间与空间中,他的犹豫实在没有耗费功夫,可惜对垂死的人来说,却被无限得拉长了。 [不要嫌脏,上前、上前。]他对自己说,并挪动脚步。 有人将脸挤入门缝中,太宰幽幽的黑瞳看向前方,看那西装革履却在狂奔的人,看皮鞋踩入水坑飞溅的水滴,看他濡湿的裤腿管,看奄奄一息的人颤抖嘴唇,倾吐最后的遗言。 “口口——” “太迟了。”太宰治说。 一扇、两扇、三扇,越来越多的门被打开,千篇一律又各自不同的尸体展现在人们面前,说相似是他们的死亡原因,细针在他们身上开了小孔,然而除了最前面一个,有可能给他们留下信息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毙命了,针孔洞穿太阳穴、主动脉、心脏周围的血管之类,反正不可能活,健康的人难说,只可惜他们已经是水球人了,水球人的话不可能有生存的余地。 “没有。”带头的人狼狈地垂首,他让墙壁支撑自己的身体,颓丧得跪在地上是普通人的做法,如今的举动已经是他展现在人前最失意的姿态。 “没有。” “没有活口。” 周围人多少被气氛感染了,你也可以说在见识了人间地狱后,他们沉浸在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中,生怕自己染上了莫名的病毒,也怕暗杀者在暗中窥伺自己,人们感到悲伤、无力,或许还有其他情感,却都是负面的。 “——”声音是从背后响起的,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幸福感,还是说是什么都不在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从第一人死亡到大规模搜查间仅间隔了几小时,诚然,足够多的人知晓并参与了以上两件事,但更多人什么都不知道,按照三千宾客的说法,只有一千人是知情的,由这一千人引领了活动,那还有两千人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苍白的青年,也就是涩泽龙彦率先出门,他脸颊很白,人却很健康,联系他头发的颜色,可以将其认可为某种显性遗传,世界上人的发色与瞳色本就千奇百怪,你看他似乎在彬彬有礼地提问,实际上无论神色还是语调都是傲慢的,业界的人少又不认识他的。涩泽龙彦是大收藏家、富豪、异能力者,同时也是被多个国家通缉的逃犯,可以让城市瞬间陷于死海的人,作为异能力者,他非常非常可怕。 因此,即使是在群英汇聚的场所里,他也是为众人所堤防的一个。 “我们……”主持人斟酌了几刻就组织好语言,“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有人想要谋害我们的性命,目前看来可被分为两派势力,不幸的是我们的船主人卡拉马佐夫先生或许属于其中之一,考虑到……”他意味深长地看圈招待,“他的属下阻止我们调查真相,冒犯尊贵的客人,做出了种种仿佛没有收到训练的匪夷所思的举动。” “哦。”涩泽龙彦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他真的有在听吗? “咦。”他果然没有在听,半晌发出怪声,打断了话者的侃侃而谈,说话人不满是肯定的,却又不敢冒犯涩泽龙彦——异能力世界孕育出的怪胎。 “真奇怪啊。”他视线的落点很奇怪,像在看茫茫虚空,“十五分钟前我还跟隔壁的亨利先生约好要一起品鉴艺术品,他说接连几日拍卖有不错的战果,”涩泽龙彦半眯眼睛,“他似乎出了点小问题。” 十五分钟前? 十五分钟前,上三层调查的人分别从两个口涌入楼上,楼梯道电梯间都被看得死死的,绝不可能有人上下,而亨利先生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是相当出名甚至能以疯狂来称的收藏夹,专爱奇珍异宝,兴趣广博,业内人说他是“宇宙收藏夹”,若非如此怎么可能与人人避之不及的涩泽龙彦有共同语言,他们就是俩疯子。 “不,不会,没有人看见亨利先生。” “而他十五分钟前还在房间里。”涩泽龙彦说,“我打的是内线。” 所谓内线,就是每客舱内的固定电话,船内专供。 主持人希望涩泽龙彦可以多说点,更多透露内情,可惜的是,他是个吝啬鬼,刚勾起人的好奇心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他像一只软体动物,也依靠墙壁,脸上的神色大体可说泛善可陈,眼底又偶尔有流光闪过,分明在看好戏。 “人数。”终于有人说,“人数不对。” 他道破真实:“一些人,失踪了。” …… 费奥多尔去了一趟宴会厅,他的脏器比普通人更衰弱,肠胃、肺部乃至心脏都有大小不一的缺陷,胃部的话不至于只能吃流食,生冷硬辣却都是要忌口的,还有一些过敏因素也要避免摄入,从小到大他常因肠胃感到痛苦,结果却依旧没有形成规律的饮食习惯。 他身体虚弱,生活习惯差,还生长在并且雪地里,每活过一天都在证明他求生意志的强大。 将他从西伯利亚带出来的日本人却毫无日本人健康的饮食习惯,他听闻东洋来的人习惯吃饭定量、少食、养生,而年轻的太宰治却热爱酒水,外国人说俄罗斯产得是工业酒精,他却很习惯,肝脏消化不了脸红彤彤一片还要喝。 “你不能喝,费奥多尔。”他说,“死于酒烧穿肠胃不适浪漫的死法。” 费奥多尔:“……”他轻声说,“我一点儿都不准备死。” 他要活得比谁都长久,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 人是为爱人而来到世界上的。 他心怀大爱,在贯彻它们之前,绝不能死。 “那么,”太宰又喝了一口伏特加,“一日二食怎么样。” “?” “为了维持最低身体机能,一日二食是必要的。”他说,“反正你只是想维持活着的姿态吧,病弱的身体除非遇上强大的异能力根本不可能改善,啊,说错了,就算是已知的治愈系异能也不能帮到你,你从生下来就这副模样,弱小、病态,活下来就是奇迹。” “你觉得我活下来是奇迹吗?”费奥多尔说,“西伯利亚遇见的诗人说是神的恩赐。”他指我活这这件事本身。 “哎呀。”太宰苦恼地说,“按照大部分善教的教义,人活着就是奇迹了吧。”他看瘦弱的孩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太宰看见费奥多尔拿着自己的手,放在孩童的头顶上。 “我希望你给予我祝福。” 他想到了初见当日,北国寒冷依旧,天空飞雪,辽阔的被雪覆盖的大地上依旧可见奔波的人。你在这看不见西伯利亚的原住民,看不见劳作的流放贵族,只有借道进行商品走私的罪人,他们用异能力开道,在风雪中如履平地,车厢上的货物是什么,是人?是畜生? 费奥多尔想到圣经的教诲,曾经他家佃户拥有的唯一一本书,教他们神的语言。 不要伤害他人,要宽容,要同情,要爱,要救赎,不要罪孽。 他得到了异能力罪与罚。 罪人前往地狱。 而他在风雪中看见持书的神明。 “我听说宁静之地*埋藏了宝藏。”他笑了,“而我发现了你。” *** “一日二食,对吧。”费奥多尔听见身后的青年问。 他沉默地吃饭,没有说话。 “三层,是你的杰作吧,费奥多尔。” 他放下叉子。 “尘归尘,土归土,赐罪人以恒久的安宁。”他谦逊地说,“谨遵您的教诲,太宰老师。” “哎呀。”黑发的青年说,“我可没有教过你这个。” 不过…… 他把手放在孩子的脑袋上:“帮大忙了,费奥多尔。 作者有话要说:  宁静之地:“西伯利亚”意为“宁静之地”,名称源自蒙古语“西波尔”(泥土、泥泞的地方)。 第143章 先前提到过,客人被分配的船舱是打乱的,在上船同时他们随机抽取接下来半个月住所的位置,每间的内部陈设都不一样,中式、西式、和风、田园风、宫廷风……居住在哪间,全凭运气。 卡拉马佐夫将其视做妙趣横生的小惊喜,譬如购买福袋礼装,拆开之前永远不知内核,他认为福袋的最大趣味就是刹那惊喜。 “我们必须进行更精准的排查。”大白纸摊在宴会厅的桌面上,纸上勾勒出船内平面图,一层两层三层按照顺序排列,船舱内又打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形成网格,“精准统计失踪人口的前提是,列出完整的宾客名单,”主持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明白,对在场各位绅士女士来说,船舱位置是属于私人空间,如非必要,绝不会公开私人信息,但眼下的情形我们都清楚,这艘船根本就是海上的孤岛,我们被困在上面无法逃离,与此同时,来自各方的威胁正紧逼你我,若不同心协力,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得是谁。” 大部分人的想法一致“只要死的不是我就行了”,同时,众人也被感动似的,对主持人点头,配合他的工作。 [好吧好吧,就查查看吧。] [说起来,你难道不好奇吗,卡拉马佐夫究竟隐瞒了什么。] [失踪,确实是失踪吧。] [安全毫无保障。] [如果知道他动手脚,又能做什么?] [还是早点跟涩泽龙彦修好吧,真要逃跑的话,必须找强大的异能力者傍身。] 所谓的各怀鬼胎,说的就是眼下情况。 居住在底层第一间的是位女士,她隔壁房间空荡荡的,目前无人认领,女士犹豫许久后说:“隔壁住的或许是西西弗斯先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住在第三间的男士附议。 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进行无聊而枯燥的排查工作,可惜等到26晚拍卖会开始时还是有大量客人离去,求生是求生,拍卖是拍卖,这是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而在27号凌晨,如果不是有人老鼠似的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就是不愿意出现(肯定有这种人),失踪人口数量为103,哪怕放在三千的大基数面前,都是相当不得了的数字。 森鸥外悄声对太宰说:“人比我想象得多。”他说,“超过一百很容易打草惊蛇吧。” 太宰只囫囵说:“是吧。” 失踪,也就是现实意义上的人不见了,据太宰所知,不仅是卡拉马佐夫,船上的异能力者也能令人完全失踪,费奥多尔的异能力几乎是为此创造的。 他又问:“中也君他们回来了吗?” 森鸥外说:“还没有,可能是在哪里玩吧。”一点儿都不担心两孩子的人身安全。 接下来则是寻找失踪人口以及水球人的共同点,通过找到他们的共同点而推测卡拉马佐夫对其做了什么。不错,幽灵船的主人卡拉马佐夫先生已成为在场人士心中的假想敌人。 证词逐步拼凑成型。 “kk先生近日情绪低迷。” “左拉先生也是。” “说起来收藏家先生之前心心念念要弄到手的藏品。” “啊,是那个吧,传说中的玩意儿,他就喜欢有神秘色彩的东西。” “你们说的是什么。” “就是那个……书啊。” 人的心情是好是坏,外人不说一看便知,也是难以掩盖的,尤其是长时间的遮掩,倘若人付出了大量的金钱,或者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没有换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情不愉快也是当然的,尤其当时他们正处在正常人类向水球人转化的过程中,各项身体机能都降至最低,外人从其身边走过,都能感觉到身边萦绕不散的低气压。 “果然是与交易有关吗?” “看来卡拉马佐夫先生隐瞒了我们不少事。” …… 再说津岛修治与中原中也,当津岛修治扔出叉子后,船上一直维系的扭曲平衡就被打破了,罪魁祸首被拉着逃离现场,那只是中原中也的自作多情,就算没有他津岛修治也跑得掉,他很清楚这一点。 两人一路向下跑,从有客人居住的区域到底部遍布热气与机械的船舱,他们进入钢铁国度,听见引擎嗡嗡嗡、嗡嗡嗡地响着,身旁是机械、导管、导管、机械,无论是津岛修治还是中原中也对它们都没什么好奇的,早在刚上船时,他们就把机械室摸索过了。 中原中也拉着人跑时没想太多,他全凭借一股直觉,脑海中萦绕着“向下、向下”的呼喊声,上船后他隐约有预感,倒不是说卡拉马佐夫和船上的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而是这艘船本身——在他的感官里,幽灵船是巨大的生命体,与隐藏在他体内的荒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都不是人类。 由于物种上有共同之处,他的思维也受到了些许影响,譬如在逃跑时,他选择的方向看似是无序的,实际上却一直向幽灵船的心脏部位,向船腹之中跑,最后竟到达了两人都不曾深入过的空间。 津岛修治挖苦他:“你看看你,漫无目的地瞎跑,最后迷路了吧。” 中原中也炸了:“说什么混蛋,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吧!” 津岛修治不承认,他说是中原中也“多管闲事”。 “哈?”中原中也说,“我要笑掉大牙了。”他将先前发生的事情重新理过一遍,认为现在的狼狈逃窜九成九是身边人的过错,更搞笑的是动机,他发疯的深层原因完全就是可怕的滤镜,觉得太宰先生是个善良人,对他恶的本性有压迫什么的,中原中也刚才忍不住笑过一阵,随即就受到了津岛修治的死亡视线攻击,但无论无视,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就要捧腹大笑,为了津岛修治可能有点儿理由的妄想与滤镜。 他直指中心,说出来的话像刀子,把人割得遍体麟伤:“你不能因为太宰先生有好人的一面,就觉得他什么坏事都不做。”他说得都是人话,真不愧是具有良心的中原中也君,“比起在这里像毛毛虫一样自怨自哀自我唾弃,你应该跟他开诚布公地聊天,你刚才做的事情很幼稚,跟叫嚣着要反抗的国中生一样,太宰先生是你老爹吧,他很爱你,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把话说清楚有什么不好的。” 津岛修治笑容冷冰冰的:“我们两个人的事,不需要蛞蝓来教,更何况你竟然觉得他是我父亲,光从这点就能证明你的眼神不好。” “我眼神好得很。”中原中也嗤之以鼻,“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你们一模一样!” 他真的死命在津岛修治的雷点上跳踢踏舞,后者咬牙切齿说:“我们完全不同。” 两人一边进行火、药味十足还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一边向下走,吵吵闹闹吵吵闹闹,最后连具体吵什么都不清楚,间或夹杂着几声对方位的问询: “我们在哪往里走啊,青花鱼。” “不是你带路的吗小矮子。” “想死吗你?!” 无论说什么最后都是以“想死”做结局,又无人提出“回去吧,别往下走了”,到头来就是向地底探索,无人叫停。 往下点,往下点。 快来啊。 来啊。 啊。 [什么鬼!]中原中也猛地摇头,试图将钻入脑海的话,耳边萦绕的语句全部抛出去,至于津岛修治,只是冷眼看他,什么都没说。 /在卡拉马佐夫诞生的瞬间,幽灵船出现在海上,它是炼金产品,没有自身意志,船的生命与卡拉马佐夫的生命息息相关,当它受到来自外部或者内部不可逆转的攻击,沉眠于海时,他的生命会一同消亡,而这些事,卡拉马佐夫都不知道。 在船靠近核心的内侧,有一室间,房间空落落的,正中心立着一座钟,钟摆不需要上发条,指针顺时针旋转,一直一直,永不停歇。 我称呼她为幽灵船的核心,卡拉马佐夫的心脏。 谁能打开门,谁能找到房间,我想,只有故事的作者,只有“太宰治”能找到,此外还有于幽灵船相同,非人的生命能进入其中。/ 太宰治想了一会儿,又加上一段话。 /26日晚,中原中也拉着他在船内游荡,他漫无目的,不知道向哪里走,就一路向下,向下,幽灵船在召唤他,召唤自己的同类,他们真的是同类吗? 津岛修治听见了,听见了海涛声,听见歌声,谁在喊他,他不知道,却未把自己听见的声音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时,门出现了。/ “什么鬼?”中原中也推开门,随即目瞪口呆。 白、空旷、灯、钟摆,灯?不,只是光。 展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太具有科技感,仿佛进入了异空间,他知道他只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扇只能容纳单人通过的门,门是不锈钢金属做的,上面什么都没有写,甚至也没什么缝隙,它跟墙一样,要不是依靠在面上,根本发现不了后面别有洞天。 依靠在隐形门上后,中原中也感到自己背后的墙壁在晃动,隐隐向后缩,他敏锐地站起来,在墙面上按了一气,便发现它。 这间房子,该怎么形容,总之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是光滑的白墙,地是没有纹路的白地,中原中也疑心地面是瓷砖铺的,又偏偏不见瓷砖块间的缝隙,墙壁、地板、天花板融为一体。 津岛修治跟在中原中也后进去,他当然也看见了木座钟摆,却没有向那方向走,而是一路向前,试图触摸到墙壁,走到边界处。 他走啊走啊,人的躯体在中原中也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一个点儿,后者目瞪口呆,想:[不是吧,房间有这么大?] 还真有。 津岛修治折回来说:“异空间哦,这里。” “异空间?” “当然了,机械室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啊。” 他走近钟摆,细细打量:“底座被炸毁了。” 中原中也上前,看见经过烟熏火燎后的焦黑痕迹,木底坑坑洼洼,伤痕颇多。 “唔。”津岛修治笑了,“还蛮有意思的。” [哈?]中原中也只觉得一头雾水。 好吧,他能够凭借自己与荒神的关系猜到幽灵船源头不正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先头的地震。”他说,“就是前几天才上船的时候,不是轰隆隆震了一会儿,说是有人埋了炸、药远程发射鱼、雷我都相信,卡拉马佐夫也很焦虑,命人上下搜索了好久,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他一说中原中也就想起来了,他对事情的了解远没有津岛修治清楚,却也记得工作人员出动彻查的模样。 “爆炸、声势浩大,在船内,又没有人发现,说不定就在这。”口上说着“可能”“说不定”,津岛修治心里却很笃定。 “之后卡拉马佐夫就不太好了,还迅速地把书拿出来卖。” “你是说。”中原中也说,“钟摆受损对他也有影响?” “可能。” 中原中也想:[也不是没可能啊。] “你现在准备做什么?”他问津岛修治:“把它彻底炸了?”如果那样他头一个不答应,要是船解体怎么办,他带着森鸥外从日本海一路游回去吗,开玩笑。 “怎么会。”津岛修治说,“就算想做,我也没有足量的炸、药啊。” 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又立即反应过来说:“难不成你准备上去后再配?”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对方的化学能力。 津岛修治摇头:“不,怎么会,把它炸了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说,“我只是在想,是谁毁坏它的,那人有什么目的,他知道毁坏钟摆的后果吗?” 中原中也说:“真无聊。” 他们在异空间里呆了十分钟,出来时,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 …… 商议结果是,讨伐卡拉马佐夫。 ——怎么可能。 首先,幽灵船是卡拉马佐夫的领地,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他下属的数量绝对比宾客的数量多,并且谁也不知道他藏了多少军火,又出于防卫目的打造了多少精巧的设施。 与他相比,上船的人大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经历过搜身,什么强攻击性的武器都不能往上带。 客人想要造反是不可能的。 “我们只是提出合理诉求。”有人说,“让卡拉马佐夫先生还是我们失踪人员的数量,并要求他调出人生前的影像,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我们的权益不是吗?” “还有死亡原因,水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先前热心且表现得极具煽动力的主持人都没说什么,他有看中的商品在最后一天拍卖,怎么都要留到最后一天才行。 只不过,他们现在对某件事心知肚明。 [船上的安保是极度脆弱的,他们这些宾客的性命缺少保障。] [既然这样的话,若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在船上杀死敌人,无论是政治上的、商业上的,明的、暗的,只要有足够精妙的技术,也不是不行啊。] 真正从他们心底燃起的,是以上想法。 涩泽龙彦对庸碌人所为不很感兴趣,他在说了几句风凉话之后又离开了,他加入又离去的行为被常人视作是一次表态,代表他概念上加入谋求自保的队伍。 目前没人觉得涩泽龙彦是个疯子,又只有少数人清楚他的异能力,于是在人们心中,他只是天生狂傲,年纪又轻,年轻人是可以被哄骗的,再聪明都会有经验不足之类的问。 [总之,他应该是同意我们看法的。] 下一个问题是怎样找到卡拉马佐夫先生,又通过什么方法交涉。 “直接交涉……吧。” 不直接交涉还有其他方式吗,写信?那谁会看,只能去堵门了。 [谁来?] 只要想到人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再积极的人都要犯难了。 [还有三天就要下船了,死加失踪共就一百来人,三十分之一的概率,谨小慎微一些,落不到我头上吧。] [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踩中了就是百分之一百。] [再不济也要知道成为水球人的条件并避开……] “啪——”是拍巴掌的声音,当然不是有人在鼓掌,只是借此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房间太静,巴掌声又太脆,太宰治歪着脑袋笑说:“交给我怎么样。” …… “涩泽龙彦先生。”卡拉马佐夫来到他坚定盟友的房间里,他面上不显,过快的心跳速却暴露了情绪。涩泽龙彦的房间还是那样,欧式建筑,华丽异常,可惜比其他的龙彦之间,朴实得像小土丘,当事人并不住在房间内,放眼望去,毫无人气,涩泽龙彦全天除出门之外,一直呆在异能力空间。 卡拉马佐夫很信任他,就为了对方在伪造书时给自己的提供的额外援助,他认为涩泽龙彦与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盟友。 “有什么事?” 即便他的盟友都不用正眼看自己,红宝石收藏比他这个大活人好看太多。 “关于其他宾客,我听说……”他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我猜他们不会真的来讨伐我,就算有问题也可以让侍者应对,不过……” “你在惶恐不安?”涩泽龙彦给了卡拉马佐夫正眼,但他的眼神很奇怪,里面有什么情绪卡拉马佐夫说不出,就是很奇怪,好像看见什么超乎想象的事。 “不,也不能这么说。” “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涩泽龙彦不看他了,语气也回归无起伏。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卡拉马佐夫生硬地说。 “放心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就是一团散沙。”涩泽龙彦坐下来,品味他的藏品,“只要你的拍卖会还在继续,就没有人能动你。” “这条理论,你早就该知道了。” “是啊。”卡拉马佐夫对自己说,“我早该知道了。” “我的这位朋友。”涩泽龙彦放下红宝石,看太宰的眼神多出点儿兴味,他其实不清楚太宰治的异能力,也不知他的背景,但他才认识的新朋友,无疑是很聪明的,而且还很会讲故事,涩泽龙彦喜欢跟才华横溢的人相处,他的谈吐、他的故事都能带给自己快乐。 他已经把对方故事中的一些人对应上了,比如常出现在故事里的老朋友就是卡拉马佐夫,太宰说这位老朋友拥有庸常的智慧,在普通人中算聪明,在真正聪明的人里就成了笨蛋。 “他缺乏社会经验,像是个刚诞生没错就的小孩儿,而坐拥宝藏的孩子往往没有好事,一点儿变化就能把他打得手忙脚乱。” “豺狼虎豹看见他会高兴的,他们会把老朋友拆开,品味他的肉,吸他的骨髓,直到把人完全消化吸收了。” 他问涩泽龙彦:“你是豺狼吗?” “我只是收藏家。”他回答,“于是我格外厌恶那些独占宝藏,却偏偏没有收藏能力的人,看见他们我就要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拥有宝物,交给更能保存好他们的人不行吗?” “不,当然不会。”太宰笑说,“没什么不好的。” “说起来,你想要书吗?” 涩泽龙彦说:“它是具有价值的藏品,甚至能超过我的红宝石。”他说,“就算只有一页纸,也能聊以慰籍我的收藏癖好。” “原来如此。”太宰说,“那祝你该怎么说,武运昌隆?” …… 卡拉马佐夫再次确定,他厌恶太宰治,打心底憎恶。 你说就见了两次面怎么会诞生出深邃的情感,说憎恶什么的,是小题大做吧?可是卡拉马佐夫自己清楚,首次同太宰治见面,他就伪造出了书,而第二次,他被说中了水球人的真面目。 一时间太宰治在他心中的形象,狰狞如鬼怪。 “我是被派来做协调人的。”太宰治说,“说是派来,用毛遂自荐更合适吧。” 卡拉马佐风冷脸不说话。 “你看,其他人,或者说我的同期,他们对水球人很好奇,想要问问卡拉马佐夫先生它们是如何诞生的。” 卡拉马佐夫早就想要了,无论太宰问什么,他都会拒不回答并且说“那是谬论”,只可惜男人不按照常理出牌,他甚至没有看谈判对象的眼睛说:“要我讲,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找人亲口认证吗,他们死亡的方式跟蜘蛛吞噬猎物的方式多像啊,用脑子想想就能猜到可怜的水球人付出了什么,无非就是把自己的全部用于交换。”他侃侃而谈,无视对面人恐怖的神情,“如果他们稍微关注点可怜的侍者,就会发现他们消失的数量更多,即使是把排班轮替的人考虑在内,列队的人每次都有改变也太不正常了,谁都知道巡逻小队需要磨合,而看他们的走路姿势明显训练有素。” “当然了,尊贵的客人们肯定不会在意小小的侍者,口上说着’最重要的是人’’在上帝面前全部都是平等的’,实际上他们绝不会记得对自己没用的,”太宰下结论,“比起失踪的客人,船上的工作人员才是失踪最多的啊,而我恰巧听说,可怜人上船之前签订的霸王条款,据说是要把自己的生命都献出来。” “唔,想想的话,此钟异能力还挺常见的,我以前见过把生命换成等价宝石的,你的应该是用生命力换生命力吧。” 太宰站起身,夸张地一鞠躬,好像坐在他对面气得脸色发青的人是一位高贵的公主:“抱歉,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卡拉马佐夫先生。” 卡拉马佐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这可麻烦了。”太宰困惑地说,“说起来艾蒙德先生也是死于此因吧,不过阁下的护卫队清理比较及时,几乎没人看见他。” “……” “艾蒙德先生是个聪明人,却有很不好的习惯,对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写日记是糟糕的习惯,谁都知道,秘密应该永远地成为秘密,不见天日对吧。”太宰治说,“他不大一样,或许是倾诉的欲望太强,又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予人听,才会留下厚厚的日记本,我运气不错,正好拿到了本子,故也就看过一段话。” “/拉贵尔值多少钱?我回去要好好清点一下产业,才能估算出这小婊、子的价值,我希望他价格没有金三角新买的种植庄园贵,即使他雪嫩的皮肤值得这么多钱。/”太宰可惜地说,“艾蒙德先生的文法不知道是谁教的,太过低级,绅士不应该用下流词汇。” 卡拉马佐夫慌死了,他在心中大声责骂,骂技术部的人都是废物,窃听器和监控摄像头到处都是,派上什么用场,他的船被人出入如无人之境,垃圾!垃圾! 他又骂处理尸体的清扫人,蠢货,一点用处都没有,赶到得不够及时,日记本被拿走了都不知道! 渣滓、杂碎,没有一个是能派上用场的。 现在他看太宰治,眼里浸润了杀意。 “你想杀死我吗?”太宰治又问。 “如果我说是,会怎么样?”卡拉马佐夫说。 “不怎么样。”太宰治松快地说,“想要杀死我的人太多,围绕赤道能够绕一个圈,你如果想要加入他们,还得拍到队伍的最末端,其实,要你能成功的话,我会感谢你的,我想死很久了。” 卡拉马佐夫才不相信太宰治的鬼话,人想死是最容易的。 “好了,不用聊了,你看,已经真相大白了。” “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卡拉马佐夫冷淡地说。?“我希望是。” “对了。”太宰要走了,走之前停顿脚步说,“不用担心你的性命受到威胁,卡拉马佐夫。”他说,“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 “打听到什么了?” “哎,大概知道了,都是交易惹得祸。” “什么?” “有些人,他们把自己的命都摆上天平了,用命换书或者其他商品,结果你们看见了,人死了,命也消磨掉了。” “哎呀。” “就是说如果不以此作为交易对象的话……” “就不会死啊。” “啊,原来如此。” [就算不是真的,也只能相信了吧,谁知道他跟卡拉马佐夫谈了什么。] [姑且先认同吧,还有三天就要下船了,只要活过三天。] [果然,根本没人能拿到书,要我说,他们都是蠢货,是废物,人的价值哪有这么高。] “真是太感谢你了,太宰先生。” “哪里哪里。”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说是人间地狱,其实才开始第一步吧。 太宰治回到房间,中途津岛修治回来一次,换了衣服,之后又出去,因太宰治一天都在外晃荡,就没有碰见他,跟森鸥外打了通电话,得知中原中也也不在,他跟太宰治不同,很有责任心,以保护森鸥外为己任。 “太宰君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大概能猜到。”太宰说,“安心吧,森前辈,只要你不犯水球人的低级错误,就能安全从船上下来,你和中也君都是。”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森鸥外真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 他先拿出代表交易的羊皮纸,签下自己大名,随后则拉开门,把前脚刚到的费奥多尔迎进来说:“我想请你帮个小忙,当然,是你愿意做的事儿。” …… 代表交易的羊皮纸,那用流畅水墨书写的字迹,永恒地灰败下来。 人们坐立不安,忐忑而惶恐,说实在的,无人想到会发生这件事,也没有想到应对的方式。 书是属于神明的,他不被人类所拥有,在场的宾客默认,它不能为有私心的人类所拥有,天知道对方拿到书会做什么事。 他们因此忌惮卡拉马佐夫,但那人似乎更想把书拿出去,而不是自留。 现在、现在…… 他会用书做什么? “福克纳先生?” “你在吗,福克纳先生?” 松木材质的宽松办公桌后,上年纪的美国男性仰面躺在旋转椅上,他指缝间夹支缓缓燃烧的雪茄。 “康拉德小姐?康拉德小姐。” 来自德国的贵妇静静依靠大理石块堆砌的浴池,水在流动,人却陷入静谧的安眠。 “托马斯托马斯!” 餐桌前的男性礼仪周全,左右手分持刀叉,上一秒还在与人谈笑风生,两刻未到,他的脸色即变得苍白,额头有大颗虚汗坠落,他捂着心脏神色狰狞地到在桌上,餐盘被打翻,茄汁染红盖在人腿上的餐巾。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死了好多人。 一则留言以极快的速度在人群间发酵,他们像是受惊的鹧鸪鸟,把头缩着,时不时抖动一身羽毛。 [听说了吗,拿到书的人是个疯子。] [他想杀死我们。] …… 试问: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自相残杀。 “很难说吧。”太宰治躺在沙发上,“你看大饥、荒年间还有易子而食的传统,先前很火的悬疑日剧,是叫《轮到你了》对吧,公寓里的人不也在互相谋杀吗。” 津岛修治说:“也就是说,要陷入集体疯狂,当出于大环境中的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生命受威胁时,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命就会开始杀死对方是吗?” “很精辟的解释。”太宰说,“人夺取他人生命也不会有快感对吧,而且只要是有基础道德的人都不会觉得滥杀是好事,所以嘛,也只有战场上,还有没有道德没有法律人人自危的特定场所才会变成屠宰场。” “啊,原来是这样。”津岛修治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人间地狱啊。” “嗯,对啊。” “修治君对它怎么看,自相残杀,人间地狱什么的。” “……”你想听见什么答案?就算是我也不会喜欢吧,自相残杀、战场,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啊,相当讨厌这种场景。”太宰说,“人的话,活得时候最好尽量不给他人添麻烦,就算是死——听说现代人自杀之前会被生存痕迹都销毁,比如说曾经买过的漫画书还有航模什么的,一起卖掉,换成钱,后续给还活着的家人寄过去。” “这种死亡方式更受好评。” “……” “如果我哪天死了,会希望自己不被人记得。”他陷入了妄想,“没有人为我的死而笑,没有人为我的死亡而哭泣,活着与死了的区别不大。”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津岛修治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打心底升起。 [你说,人要活得多空虚,多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多厌恶自己活着这件事,才会说出跟他一样的话啊。] /我活着,只会成为束缚,只会成为累赘,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希望我的死比我的生,更有意义。/ [修治君是非常可怜的孩子。] [他最大的可怜之处,可能是由我来当监护人吧。] 第144章 离奇流言发酵只需要一天。 津岛修治满脑子都是先头误入的房间,在此之前他已感觉到幽灵船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脑内断裂的证据无法把有效信息串联在一起,故使推理陷入僵局。 他是肉体凡胎,脑子里的想法再多,也需要休整和补充能量,从甲板处回到临时居所,监护人果然又不在,他门都没有锁,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津岛修治往里探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就拿上钥匙去餐厅吃饭。 方进餐厅,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比起平日,宾客要多得多,一些人还能维持面无表情,另一些人则流露出了真正惶惑的神情,先前的惧怕惶恐啊都不是认真的,让津岛修治说,他们只是做做样子,谁都不认为三十分之一的概率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就像是囊虫,一个挨一个,不断蠕动。 餐厅的巅峰客流量据说能容纳五千人,以往的话同一时间段内最多不过五百人,人数忽然翻了五倍,即使能把人都塞进去,看起来也一点儿都不空旷。 [肯定发生什么了。] 津岛修治想着,就身体力行探查起来,他身形很小,又学过降低存在感的闭气技巧,在厅内流窜三两圈也无人重视,倒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大事就几件:1、书给人买走了;2、好多客人死了,死法古怪。 从以上两点可推出第三点,买走书的人是个疯子,想要把在船上的各国的支柱给干掉。 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得出第三条结论,因为不少人都这么想过,关于“得到书后要做的事”,什么成为独裁者之类也不会没出现在脑海里,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明白国家的真谛,权力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现在怎么办?”他听人说。 “还能怎么办,等着死啊。”有人冷冷地嘲讽。 “等着死,开玩笑吗?” “不,是认真的。” “我们,我们得先发制人。”“把买到书的人找出来。” “然后?”“当然是把书夺走了,疯子不能拥有书,这就跟三岁小孩儿掌握核弹的发射器一样。” 书、书、书、书、书…… 书被买走了? 津岛修治的大脑迅速接受了现实,他张大眼睛,鼻眼停留在“难以置信”上,不管书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太让他震撼了。 如果真有人能交换得了书的话…… 太宰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请注意,不是说太宰治出现在他身边,而是记忆回溯,是太宰曾经跟他说过却不被注意的话,比如说: “我会让你看见人间极恶。” “这就是我带你上船的目的。” “就算我做了什么,也要你亲自发掘才行。” “你说你想看悲剧,想看死亡,想看人性的恶,想看挣扎,我把它们摆在你面前让你看。” [是认真的吗?] [他真的是认真的吗?] [他难道是为了我?] …… 津岛修治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如果说这艘船上有人能够拿到书,那必定不是别人,而是太宰治,他对成年人对他的束缚打心眼儿里感到恶心,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可能没有比他更加才智出众,更加厉害的人了,具体形容的话,在津岛修治心中,太宰的形象早就从凡人的框架里跳了出来,他是通向未来的启明星,可以引领人类进步。 太宰治知道津岛修治对自己的过高评价一定会啼笑皆非,他只是个非常失败且想死的人而已。 支撑他思维框架形成的,是太宰心中的点儿善念,要让中原中也看他会觉得太宰不是个正义人物,只是他恰巧对自己还不错,而津岛修治摸索到了更加本源的信念,比方说曾经牺牲自己推动社会体系完善,让世界前进一大步的太宰君。那一部分的太宰君过分耀眼,让他睁不开眼睛,以至于认为光明的部分是太宰的全部。 而现在,当把“多人死亡”与“书”与“太宰治”联系在一起后,他只觉得自己心中太宰的形象被颠覆了,他变得更加残酷,更加恶劣,更加黑暗,从守序善跳到了混沌善。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 “呼——哧——” “呼哧——” 卡拉马佐夫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如同才从深井里挣脱出来的人,先前头颅没于泥淖之下,极度缺乏氧气,以至于同空气接触之后,他就贪婪地吸食,感受外界的清新。 血管中血液在急速奔腾,肺部气管以极快的频率开合开合开合开合,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卡拉马佐夫的身体本该极度健康,按照太宰治的设定,只要幽灵号不沉默,他的时间不用完,人就不会真正死亡,但此刻,诞生于书的俄罗斯男人却由于精神高度紧张,而陷入濒死的状态。 濒死当然是暂时的,他的生命力强健得过分,只要不按照特殊的方式摧毁他。 羊皮纸上的字黯淡下去,与先前无数回不同,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忽然绕上一根锁链:[我会怎么样?会死吗,会变成一张纸吗?还是说连纸都不值得,而变成几行黑色的字?我的价值就只有三百个字吗?] 他静坐在椅子上,屏息凝神,等了会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卡拉马佐夫对面的钟面上中秒针哒哒哒哒旋转过一圈又一圈,汗水瀑布似的向下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难道交易没有生效?]他很迷惑,[原来我没有变成纸张吗,他买下我什么都没做?] [等等。]卡拉马佐夫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他是谁,是谁买下我的?] 主管交易的天平是他的异能力,理论上在对方写上名字打成这笔交易的瞬间,他就能感知到人,现在,他理应知晓的名字上蒙了层薄雾。 “……” 他坐立不安,不知何去何从,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应该坐以待毙吗?等待自己的末路?是跟被我吃掉的人一样变成水球人被其他人吃掉,还是还原成文字压缩在书里?或者我的人、我的船、我的财产我的一切都落入人的手中?]以上几个选择都是卡拉马佐夫不能接受的,他是个吝啬鬼,属于自己的财富一分钱都不想让给别人,更何况他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比寻常然要更加明白。 [不,不行,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想清楚后,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狠戾越来越阴郁,卡拉马佐夫大胆地让一些念头在脑海中转悠,都是残害他不知名新主人的念头。 很好,当他冒出这些念头时,身体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也就是说施加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对并没有思维警察的作用,不会因他想了不好的就处以极刑。 他大胆地考虑下一个问题,如果解除交易把自己赎回来,根据以往经验,此问题有个非常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那就是购买方死亡,当他死亡后,他买下的货品又会成为自由货品,这是船上的隐形条例。 摆在天平一端的珍稀之物包括他的全副身家,因此船员也作为货品的一部分被买走了,卡拉马佐夫拒绝打草惊蛇,与其用自己的力量找到买方夺取其生命,此时此刻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可敬的盟友——涩泽龙彦先生。 除了他以外,也没什么人好拜托的。 …… 涩泽龙彦看着不请自来的客人说:“进来吧。” 客人的身影高而瘦长,他随涩泽龙彦穿过冗长的过道,过道上唯一的照明物就是蜡烛,两排蜡烛把脚下的部分地照亮,头顶上的吊灯由红宝石组成,一颗一颗璀璨的宝石粒拼凑成等,从不同角度看,会焕发出不同的光彩,据说阳光会折射出其七种不同颜色,红宝石难道不能放大光吗? “你看,他们都是我的藏品,非常了不起吧。” 来人报以欣赏的目光,他什么都没说,却让涩泽龙彦心情更佳,他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自卡拉马佐夫的伪书交换出去后,我倒是多了不少访客,无论是其中一位当事人也好其他人也好,来的人千千万,目的却大同小异,多是联合找出疯狂的交易者并将他扼杀于萌芽中。” “人命对我来说不值得一提,但既然不值得一提了,又有什么扼杀的必要,从此方面看,他们一点儿都不懂收藏夹最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是价值连城的藏品,”涩泽龙彦仰头,脖颈弯折的弧度如优雅的天鹅,“比起那些,我倒是对天平的异能力更感兴趣,除此之外大概就是看着场混乱的大戏了。” “多给我带来些乐趣吧,太宰君。”他说完这句话后,脚尖点地转面,脸几乎是贴着太宰的脸颊询问,“说起来,我挺想知道,卡拉马佐夫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 “你能告诉我吗,太宰君?” …… “又有人死了,伊万先生。” “有人在猎杀我们。” 几名俄罗斯人结伴拜访了伊万先生,老年人躺在床上,费奥多尔打起一半窗帘,俄罗斯的贵族、寡头、民主派的敌人、保守党的庇护人眼睛都没睁开,他问:“怎么死的?” “死状千奇百怪,有些人是闭着眼睛无声地倒地,还有些人被针或刀或叉子刺穿脑袋与心脏,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死在房间中,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我们猜是暗杀者干的,只能结伴而行。” “原来如此。”广袤北方土地上扎根的罪恶之源说,“来说说看理由吧,费奥多尔。” “什么?”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伊万和颜悦色地说:“告诉我杀死他们的原因吧,费奥多尔。” …… “好,好,明白了。”森鸥外接了一通电话,是内线电话,中原中也当时就在森鸥外旁边,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竟然没有听见人的声音,而是听见了一系列长长短短的敲击声。 森鸥外挂断电话,看中原中也以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自己,好笑地说:“中也君听见了吗?” [就是因为听见了才觉得奇怪啊,真的有人说话吗?] “是摩尔斯电码。”他说,“太宰打来的。” “太宰先生?” “他让我们不要出去。”森鸥外说,“除非是最后一天,靠近港口之前,无论听见多大的声音都不要出门,门内外世界被割裂了,外面即地狱。” “哈?” …… 织田作之助背了一个书包。 书包里放的东西很少,笔记本,换洗衣物,写到一半的推理小说,还有装钢笔的盒子。 “我出门了。”他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随即露出小小的微笑。 [马上,马上就要见到了。] …… 太宰治哼着歌回到房间,他刚才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一天,干了许多事,同许多人对话了,为了给如此有意义的一天画上句号,他走进房间,拉开椅子,从抽屉里抽出三两张信纸,准备做最能让他感到幸福的事情——写信。 信能否寄出与他是否写是两件事,太宰治认为,每写一封信就是给心灵排一次毒,让他不至于阴暗潮湿得生出蘑菇。 这是他一天中最能感到幸福的时刻。 “——”门打开了,有人回来了。 “我回来了。”津岛修治说。 “欢迎回来。”太宰治回答。 平平无奇的对话。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津岛修治彬彬有礼地问,他心中有岩浆在沸腾,即将喷薄而出,“你是什么时候写出幽灵船的。” 太宰治搁笔了。 第145章 28日中午,织田作之助抵达横滨。 今天是晴天,阳光好得过分,横滨又靠海,于是空气中湿度相对高,还有股鱼腥味,织田作之助感到庆幸的是,温度不是很高,日本的夏天很炎热,下午一两点钟气温可高达38度,现在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度,风吹在脸上,还算怡人。 他在靠近港口的地方定了酒店,安保很好的高级酒店,暗地里受到当地黑手党势力的避讳,织田作之助极少住此类酒店,他大凡到横滨都会在贫民窟落脚,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抽出电子卡片,放进口袋,外出直走,左拐,第二个街道右拐,再直走,他看见了横滨港,与停留码头边上大大小小的轮船,天很蓝,海水不算清澈,波涛随风一波一波打在牢固的混凝土上,少数小渔船用绳子固定在锚上,它们上下起伏。 横滨港、横滨港, 他抬头看天,除了海鸥,什么都没有。 …… “我杀死他们,没有太过具体的原因。”费奥多尔讲,“笼统地说,他们都是恶人。” 来的俄罗斯人听见了二者的对话,他们脸色惨白,眼白爆血丝,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在心中猜测,他们听到的是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比方说,他们寻找的神秘暗杀者就是眼前弱不经风的孩童。 伊万没给他们过多的思考空间,他是个霸道的男人,极讨厌留白,在谈生意之外常把话说死,年轻时他的控制型人格表现得极其明显,中年之后他用自己天生的领导力盖过障碍的部分,跟随他的人坚持伊万先生拥有高尚的人格与价值观。 “我能理解。”老人不徐不缓地说,“但你选择在最后几天大肆动手。” “因为一些原因。”费奥多尔说。 旁观者愈发能体会到这场对话的诡异之处,让他们纠结的点太多了,伊万先生为什么会知道,什么叫做他们是恶人,老天爷他们跟这孩子有仇吗,伊万先生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没有阻止孩子…… “我听他们说K先生死于窒息,他的脖颈上留有手指大力按压后的青色印记,手纹属于成年男性。”伊万提出合理质疑。 “杀人者是他房间的侍者。”费奥多尔从善如流地回答,“他本人并不清楚这件事。” “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对话。”他说,“对话,然后我重新’编写’他。” 编写,再不明所以的人听见这词汇并联想它出现的语境都会胆战心惊,俄罗斯人们齐齐打冷颤,有人试图撕裂费奥多尔,用能跟熊搏斗的双手,他以为自己前进了,动手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人可以动弹,他们只能听伊万与费奥多尔继续荒唐的对话。 “编写。”伊万说,“有趣的词汇,你可以具体点说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他还是说,“我跟他对话,他被我说服了,帮我做了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情(我得到了不在场证明),有一瞬间卡拉马佐夫怀疑过我,因为艾蒙德的事情,但在K死后他决定不再关注我。他不具备动手时的记忆,又因为带手套没有留下指纹,只是一件小事。” “你会因此感到愧疚与恐惧吗?”伊万问。 “……”费奥多尔没说话,他当然不会。 于是伊万笑了:“好吧,我明白了,”他的右手勾动,从上船前开始,他的身体就在极度恶化,坦白说来,伊万上幽灵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延续他的生命,修好千疮百孔的躯体,他没想到的是会在船上遇见费奥多尔。 伊万没有直系亲属,他是孤家寡人。 他现在精神很好,明明在一小时前,伊万还气若游丝,他能说话,说话声沙哑又脆弱,还会呛咳,床边上就有呼吸面罩,费奥多尔熟悉包括它在内一系列医疗器械的使用方法。现在情况有所改变,他的精神头很好,费奥多尔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回到刚开始的问题。”伊万询问,“你杀他们是判他们有罪,那么告诉我在你心中什么是罪人。” “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问题。”费奥多尔回答起来有理有据,“迫害他人的拥有力量之人,与毫无悔过心之人。”他举例,“比如说,将贵族与平民放在一起,横赋暴敛的贵族是罪人,乐善好施的贵族是善人,平民与平民放在一起,借武力欺压他人的是恶人,瑟瑟发抖者是善人,普通人与异能者放在一起,普通人是善人。” “你的区分有问题。”伊万平静地指出,“异能力者也有善心之人,倘若他们用异能力帮助他人,就不应被归为罪人一方。” “一些人从生下来就有罪。”费奥多尔却说,“纵观历史,人与人之间互相迫害的根本条件是不平等,富人高于穷人,身体健康的人大于身体不健康的人,在父系社会特定历史时代中男人高于女人,”他说,“然而,这些不平等存在是存在,却不是完全不可逆的,阶级流动的可能性是小,缝隙却没有完全堵死,身体不健康的人可以通过学习智力上超越四肢发达的人,而女性中优秀者很多,即使是在逆境之中也有不少能焕发光彩。”他说,“异能者与无异能者却不同,二者的区别是物种上的,他说,即便异能者中有许多无法善用能力,以至于沦落至下流,但他们天生就比其他人拥有更多,异常的力量超出人类本该有的,最后便扰乱世界秩序公理,倘若他们数量占据更多,社会则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衍生出一套适宜异能者与非异能者共存的法则,现在则不同,他们过于稀少,以至于社会规则是给普通人制定的,异能者却同样适用。” 他的瞳孔略缩:“就跟病毒一样。” 伊万笑了,他说:“你是上帝派来的清道夫吗?我以为你也是异能力者。” “我是最后一个被清扫的人。”费奥多尔说,“而我被赋予的能力就是清扫本身。” 伊万觉得很有趣,你看费奥多尔的思维方式,他的分析能力,他的记忆力,他的语言里,他的智慧都高过正常人,但他心里却有一条底线,一条虚无缥缈的寄托于宗教或者说是神学的底线,谁知道他信仰的上帝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而他又是抱着怎样的自我满足于陶醉来进行他对罪人的惩罚,伊万笑了半天忽然说:“我明白了,你是没有痛觉能力对吧。” 费奥多尔不说话了,他面无表情,看向伊万,你绝对无法读出他的心思。 “不用这么看我。”伊万说话的条例非常清晰,“这是家族遗传病,与我们家里智商异常的成员相伴,从几个世纪以前起就如此,我猜你不知道这段资料,因为你的母亲死得很早,而她的身份被洗得很彻底,于是你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出自哪个家族。”他话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费奥多尔想到了私生女三个字,而对方的家族无疑属于眼下的老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毫无芥蒂地收留自己,或许从打一照面开始就认出来了。 “我们家里出了不少的人才,沙皇时期的高官、特务,苏联的间谍,还有现在俄罗斯寡头,明面上与暗地里做了很多事,基因传承的特殊性赋予家族成员更高的智商,更强的理解能力,但在一项上会产生极端,现代人称之为共情能力。”他的眼神是浑浊的,年老带来的眼科疾病让他的瞳孔浑浊不堪,谁也不知道伊万能看见多远,费奥多尔估算他的视力不足0.1,但当他被看着时,却认为自己从内到外被看透了。 “我猜你口上称他们可怜,像是牲畜一样被随意宰杀,同情其悲剧,赋予他们怜悯,实际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说,“就跟你缺失的痛觉一样。” 费奥多尔还是没说话,他的眼睛珠子与玻璃弹珠有异曲同工之妙,从不同角度折射出无机制的光。 “是谁赋予你崇高的理想?”他说,“孩子,你大可以换个目标,补全你的基因缺陷,修正扭曲的神经来得说不定更快。” 费奥多尔说:“没有人赋予,我只是听见了土地的悲鸣,听见了神明的启示,我的行动源于我的思考,当删除病毒后,世界会变得更好,我坚信。” “好吧,好吧。”伊万嘟囔,“那么就照你说的做吧,反正我已经是老头子了,让我想想,你的异能力还不完全是吗,时不时会暴走,还会伤及己身,我知道你的身体像是布满了裂痕的石膏块,孱弱不堪。”他笑了,手向前够,费奥多尔不确定他是不是希望自己拉住他的手。 “来,过来,让我告诉你真相。”伊万说,“真相是,你的异能力还不够完全,我们家人从未觉醒异能,而是一代一代得到异能,他被安放在你的身体中,直到在合适的时机醒来。”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的能力,是神赋予的。” “让我的血浸润你的身体,让我的灵魂拥抱你的。”他的嗓音多么古怪啊,衰败而又透出诡异的生命力,“让它进入你,让你体内横冲直撞的能量形成完整的圆。” 即便是费奥多尔也会产生疑问,原本为了延续生命而上船的人,为何会做出此选择,但他其实不大在乎答案,因为伊万是罪人,是要被清扫的,他会赋予对方高贵的死亡。 伊万直视费奥多尔的眼睛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件事,明白生命延续的重要,明白我此时的举动,明白血缘上几乎凋零的男人为自己的后代做出的选择。”他喊了费奥多尔母亲的名字,唤他唯一的私生女,“阿杰丽娜,请在地狱等我。” 一把牛排刀,从侍者身上摸出来的牛排刀切断了伊万的颈动脉,鲜血哗啦啦哗啦啦地涌出,浓重的血腥气把孩童幼小的身躯盖满了,一些血滴溅落在身后人的脸上,俄罗斯的年轻人与中年人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发展,他们的眼睛瞪得像牛,惊呆了。 [让我的血浸润你的身体。] “赐予你高贵的死亡。”费奥多尔的姿态近乎于静谧,而他身后,人的躯体如尘土一般,崩塌了。 …… “唔。”太宰治不紧不慢地撕下信纸,走到白蜡烛旁,用火点燃纸张,遂转向津岛修治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津岛修治几乎是以迫切的姿态展示他的发现,他试图矜持一下,比方说咬次嘴唇,随后脱口而出的话与稍快的语速却暴露了他的心思:“最先意识到不对,是在摸清船上人的身份时。”津岛修治说,“持观望状态的人比我想要的还要多,不是说他们无动于衷,而是他们买什么都要思考一段时间,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证明他们相熟的人并没有参加过幽灵船的拍卖会,目前唯一所知有确切人员名单的竟然只有从俄罗斯开往日本的单次。”他摇摇头说,“从这一角度来看,幽灵船存在的时间无疑比我们想象得要短暂得多,但为什么包括我,或者说包括所有船上的聪明人,长时间内无法看破事实,原因只有一个。” “暗示。” 太宰治做口型,而津岛修治直接道出语言。 “有人对全体人下了暗示,将幽灵船存在多年的概念植入人的脑海里,想要打破固有观念需要不少时间,大部分人甚至无法打破。”津岛修治说,“因此我们上船前无人察觉到有问题。” “很好的推断。”太宰治笑着说,他甚至拍手鼓掌以作鼓励,“但需要我提醒你吗,证据,证据在哪里,没有证据的话,一切都是空谈对吧。” 津岛修治却说:“我做出的一切推论不都是建立在空谈之上吗?”他讥笑道,“书的存在才是最大的空谈,而能够获得它且驾驭住它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是古怪的苹果爱好者,还是神叨叨的疯子俄罗斯人?”他说,“森医生还不行,他路数不够。” “这真是……”太宰摇头笑笑,“该说是评价高还是评价低?”他竟然装模作样地鞠躬,“各种意义上,感谢你的高评。” “我想不清楚原因。”津岛修治突然说,“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嗯?” “我说书,大费周章设置一个局,把我们把很多人都引进来,为你个人的趣味吗,好像不是,可以告诉我原因吗,焉岛先生。” 太宰无奈地耸动眉毛:“你还在叫我焉岛先生啊。” 听见这句话,津岛修治都要冷笑了,他想,不是你告诉我此假名的吗?我按照你说得叫,又有什么错,你看你什么都不想透露,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双方对彼此隐瞒得太深,心与心之间有墙壁高筑,到最后根本连传递声音都做不到了。 “是你告诉我的名字啊。”津岛修治在说这话时,神色甚至有点倔强,但他察觉不到。 “我错了。”让津岛修治绝对没想到的是,太宰治,他的监护人,竟然低头了道歉了,他好说话得让小孩儿深感不可思议,过去太宰治从未如此坦诚过,“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名字。”他张嘴,似乎想说话,而津岛修治仿佛听见了什么禁词飞快说,“算了,我早就不想知道了,只是名字而已,名字是代号。”他说,“我想知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这个的话……”太宰治说,“就像我之前说的,给你看你想看的,混乱、死亡等等等等。”他的眼神太透彻了,透彻得什么都知道,“我渴望它们不是吗,人性最恶劣的根源,放大的欲望,我想你迟早会借助到他们,与其游走在生死边缘,一遍又一遍地放纵自己,不如我给你看。”他比谁都清楚,当“太宰治”走入探寻生命真谛与自我放逐边缘时会发生什么,你看,他从来不介意是善是恶,但有的时候会不由自主走到恶的一边,为了刺激。 正确地引导孩子,是大人的行为。 而且…… 他眯起眼睛,什么都没说。 [太荒唐了。] 他不由后退几步。 [真的太荒唐了。] 太宰治说的话承认的事在用力冲击津岛修治八百米厚的滤镜,过去对方曾经说的没有一个字被当成真,现在他似乎明白了成年人是以怎样认真的态度践行他的语言,并且弥补两人之间由于沟通不畅而产生的一系列关联反应。 其震荡的第一股余波冲击的是津岛修治的自我认知,他有微妙的自我厌恶,厌恶程度绝对不轻,心因性的呕吐多来源于压力,压力的根源是如影随形的自我唾弃,太宰治教给他更加健全的价值观,比如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书本上描写善是正确的恶是错误的,曾经解救他的几乎代替他父亲身份的太宰治是正义的,而他自己却好像天生属于邪恶,父辈对此表现出了厌恶情绪,并试图感化他,以上一系列是他的厌恶根源与发展过程。 他乖戾的行为、不断彰显存在感的举动、对冒险的过分追求,很难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出现的。 但他在向谁证明? 在向脑海中熠熠生辉的幻想证明。 “已经来不及了。”太宰治说,“如果能让你感觉好点儿的话,我会告诉你,以上发生的事情是为了你,却不是全为了你,我也想要清理掉一些人,完成一些事,为了避免未来的悲剧与伤亡。”他强调,“不可能停下来。” 津岛修治听见这句话,心跳速度加快,他转身就跑,冲出厚重的门扉,走向外舱,太宰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受伤,乌合之众又怎么能伤得了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他冲出去了。 …… 中原中也出去了一次,为了贮蓄干粮。 要他说,按照船上的乱象,他即便把森医生放在屋内都担心他的安全,可是瘦弱的中年医生持手术刀(鬼晓得他怎么带上来的),非跟他说可以自保,让中也君放心到外看看。 中原中也想说都是谬论,房间里能没有干粮吗,常备的华夫饼与糖不是吃的?更何况人饿一两天死不了,就要有水就行了,同样,房里又有气泡水又有酒又有饮料。他就是应该留在里面,以免其他莽汉冲进来。 只可惜森鸥外分外坚决,他带着神秘的,中原中也口中令人退缩的微笑把他轰出门外,是的,没错,此处应该用轰。 “出去看看吧中也君。”森鸥外说,“你当然能保护好自己对吧,若有什么看得上眼的,顺手救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句话绝对是意有所指!] 中原中也的异能力在攻击上几乎无敌,枪械对他毫无用处,人与人之间的冷兵器斗殴同理,他出门,门外的情况比预计的还要凄惨,过道都不干净。 [血、血、血,呕,白色的是脑浆吗,真恶心,搞得比黑手党的人恶心多了。] 他私心觉得此规模的争斗很不正常,你看,有钱佬都惜命,他们身份尊贵,一挥手就有无数人为其效犬马之劳,怎么愿意自己来,就算是在船上,一两出闹剧得了,他们会不分身份地大规模械斗?简直像是食入了剂量不明的致幻剂。他看两人搏斗,像野兽一样,恨不得撕裂对方的喉咙,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窗外是迷雾,蒙蒙的,连天也看不清了。 [日本海上会有浓雾吗?]他觉得不会,于是忽然出现的浓雾必定有鬼。 人疯狂的根源或许就是它。 争斗、争斗、争斗…… 他看眼前两个男人,都人高马大,正值壮年,鲜肉与美酒浇灌出他们的身躯,强健的肌肉则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手上没有像样的刀具,于是餐刀成为了他们伤害彼此的武器,中原中也快速走过才没有让鲜血淋他劈头盖脸。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中原中也在撒腿狂奔,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喧嚣甩在脑后,中原中也不排斥武力,却对屠杀和原始杀戮没有兴趣,他认为身后的两个人缺乏人性,他们的打斗更像是两头野兽在丛林中撕咬对方,绝不该是人类应有的模样。 “真是的!”他骂出声,“这地方真是见鬼了。”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远处传来,他恍惚间发现,小提琴声一直是存在的,只是旋律与目下环境太过契合,声音又很悠扬,以至于嵌入空气中,他没太发现。 连顿弓、跳弓、波弓、击弓、碎弓……各种技巧在演奏过程中穿插出现,当然了,中原中也感觉不到那么多,他只是越发烦躁,音乐不仅没有缓解他的情绪,还让他更焦虑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他高呼发泄情绪,而有些沉迷于争斗的男人因听见声音而发现了他,便争先向他扑来,中原中也喊:“你们都是丧尸吗?”干脆加快脚步躲过了第一波攻击,后面的人追赶着,终于中也控制重力飘浮起椅子花瓶作为路障,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快点找点儿干粮回去交差的了,天知道森医生的小手术刀对上这群疯子有没有用处。] 厨房与宴会厅相连,他先冲进宴会厅,好吧,尸体颇多,不用太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中原中也看太多,都习惯了。 然而在食品储藏间。 “!”他瞳孔地震,津岛修治与寻常孩童相似瘦弱的身体被吊在空中,男人手掌的落点是他的细脖子,天知道是不是下一秒他的脖子就会被折断,随后死。 这时候他对津岛修治的讨厌,他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通通被忽略掉了,中原中也勾勾手指,异能力发动。 无人可与重力抗衡。 先是大理石地面碎裂,一块一块的石头浮在半空中,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挎抓住津岛修治的人。 石块直击头部,人应声倒地,津岛修治的脚更先落地,可惜他没能站稳,最后还是倒在地上。 “喂喂,没事吧,你这家伙。”他问。 “哎呀。”他脖子被卡半天,都没咳嗽,就是脸上很不好,“没想到竟然是被多管闲事的蛞蝓君放下来。” “你有什么不满的吗?”中原中也也骂自己,他怎么事那么多,救路上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救让他不爽的津岛修治好太多,对方还没有一个谢字。 “喂,青花鱼。”他问,“你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他们就跟疯了一样自相残杀,绝对不正常吧。” “嗯对,是不正常啊。”津岛修治眯眼睛说,“音乐。” “什么?” “我说他们的不正常情绪是音乐催化的。”他分析,“它应该是种异能力,我绕场一圈看,有异能力的人比起没有异能力的人要冷静太多,就算有点烦躁也能自控,现在都找地方躲起来了,没有异能力的人对音乐缺少免疫力,他们就像是愤怒的公牛。” “你也没有异能力对吧。”中原中也想着就说出来,“那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我当然有反应,只是躁动的神经还不足以让我做出其他事情,更何况我现在心情非常糟糕,刚才发现了一件事情可能打碎了我一直以来的全部观念与坚持,冲击力比下三滥的异能强太多。”津岛修治几乎是在冷笑。 中原中也看他,一针见血地问:“你跟太宰先生,说开了吧。” “……”津岛修治还没说话,房间内迷雾顿生,谁也不晓得迷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道他们附带的效用。 中原中也跟津岛修治,被雾气淹没了。 ……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涩泽龙彦陶醉地哼唱小调,他坐在椅子上,双腿优雅地交叠,他正前方是舞台,圆形舞台,太宰治身穿白色礼服,他竟然有白色的衣服?津岛修治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演奏小提琴名曲。 当一曲终了时,涩泽龙彦鼓掌,他对艺术怀揣着热情,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同时拥有较高的鉴赏力,邀请太宰治的来源是他在拍卖会中得到了一架优秀的小提琴,而自己并非行家,他说看过太宰治的手指,他手上也是有茧的,涩泽龙彦判断它们并非是长期使用任何一种武器留下的痕迹,而是小提琴。 这一度让涩泽龙彦非常震惊,坦白来说他也没想到太宰治会是优秀的小提琴演奏者。 “bravo!”他鼓掌,涩泽龙彦当然听得出来,太宰治演奏柴科夫斯基《如歌的行板》,他的奏曲绝非是复杂技巧的堆砌,而是有充沛情感的演奏,非常不可思议。 “谢谢。”白西装的青年将一侧蓬松的头发别在耳后,他含笑致意并询问,“她是名美人。”说的是小提琴,人们常常把琴比作美丽的女性。 “非常感谢你给我带来的美妙听觉盛宴。”他对太宰治说,但听他的话,总觉得其中少了点儿真挚的意味,于是太宰也直接问了,“所以她,我刚才的曲子成为不错的辅料了吗?” 涩泽龙彦只是微笑。 “我注意到你点了一味香料。”他说,“有许多异能力都能违反物质守恒定律凭空造物,我曾听说印度有名异能力者可以制造特殊的熏香,点燃他的香,但凡是被烟雾笼罩的地区就有人在自相残杀,也因此他上了不少国家的通缉名单,跟你一样,涩泽先生。” “这是我对我污蔑太宰先生。”他说,“虽然同样上了通缉令,我们的命运却是全然不同的,他变成了我收藏间里的一颗宝石,而我则是宝石的拥有者。”他说,“感谢卡拉马佐夫先生的慷慨,他提供的秘法为我打开了更新的路径,曾经宝石对我的意义有心理上的满足感与视觉上的美感,现在他们多出了全新的更加实用的功能。”他张开双臂,拥抱全世界,“你看,我拥有多少颗宝石,就拥有多少异能,这跟把世界掌握在手中,又有什么区别?”他的话足够狂傲,某种意义上却全然在理。 卡拉马佐夫的秘法与涩泽龙彦的异能力孕育出了怪物,而怪物正在对令他衍生的人磨刀霍霍。 “船上的异能力者不少。”他说,“好像世界都默认,优秀的人与异能力相伴似的,船上的宾客里异能力者尤为之多,当然了,他们中绝大多数拥有的都是平平无奇的能力,只能在收藏数量上让我感到一丝丝慰借,不过有两个能力我是相当想拿到手的。” 太宰无声地笑了。 “卡拉马佐夫先生,不用说,因果律的老朋友,我相当喜欢这一小类的能力,有人告诉我它们已经触摸到了世界根源,我是艺术家,艺术家又怎么能不被本源奥秘折服?”他说,“除此之外,我想您应该能猜到,我好奇的异能力其二。”他顿了一下,“我一直想知道,太宰先生拥有的异能力是什么样的。”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涩泽龙彦的声音变调,充斥着不自然的狂热,“还有什么能力,比克制万物本源,消抹一切异能力的能力更加特殊,更加独一无二?” “太美妙了,真的太美妙了。”他说,“我爱你的异能,正如同我爱你的人,爱世间唯一的珍宝,请务必将其赠予我。” 异能力:龙彦之间,展开! 第146章 迷雾迷雾,又是迷雾。 中原中也在雾中狂奔,一边走一边喊:“有没有人!喂,有没有人!” 事情有变,直到刚才为止,他还能听见人与人搏斗之声,野兽般的嘶吼、肉体的碰撞之类,在某个时间点后声音都消失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过一会儿又听见响声,从远处传来的,照例是打斗,动静非凡,中原中也确定自己的视力没问题,他看见了迷蒙的萤火在雾中明灭不定。 [异能力?]中原中也心中念叨,却也见怪不怪,世界上异能力者千千万,凭什么幽灵船上就没有? 然而下一秒,他就隐约了解到与异能力者战斗的是什么,在中原中也面前,身躯庞大的蛇类拔地而起,它背上有鳞甲,鳞甲冒着兵戈的铁锈气,鳞甲之上又负一层红光,红光他看着太眼熟了,被他异能抬起的石块哪个不冒红光? 中原中也的记忆有断层,打他有意识起自己就是幼童的形态,至于藏在他灵魂深处的荒霸吐,他了解不多,仅停留在“知道姓名”与“自己是容器”两层次。他私下认为知道名字就可以查到很多,为此中原中也多次溜入东京国立图书馆内,寻找荒霸吐的资料。 日本神明众多,神系混乱,一名字牵扯出不少传奇史料,他先查到了“斗尖荒霸吐”,是日本传说中的神枪,枪上寄宿土著神,邪马台国的土著供奉荒霸吐神。还有史料将其与荒神联系在一起,荒神的指向更加多元化,有说是掌管火的神明,有说是带来灾厄的神明,还有什么掌握山川河流小神的说法,他就算是埋头苦思敏想三天三夜,也无法理清逻辑,若中原中也再大一点,又有合理的身份,再加上时间充裕,说不定就去访问民俗学家了,他是个聪明人,很明白“知识就是力量”,对贫民窟常有的反智论断不感兴趣,只可惜中原中也年纪太小,又拖着大累赘“羊”,探寻计划暂时搁浅。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卷史料中将荒神的形象具体化,就是蛇,巨大的蛇,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蛇,他吐蛇信子,口滴涎水,背上的鳞甲——哪里是鳞甲,分明是神枪的刃。 他在心中嘲笑,异能力的实体也太没新意,干脆把与荒神有关的传说特质糅合在一起。 “正好。”他毫不畏惧,掰掰手指头,作活动筋骨动作,“在船上憋了这么多天,是时候要运动运动了。”悬挂在嘴角的笑容相当自信,“我早就想会会你了,冒牌荒神!” /他永远热血,永远光辉,永远强大。/ 太宰治在书页上如是写道。 他提笔思考一会儿,最后决定写上大段的分析与心理描写,在太宰手下,“书”不是书,它是最简单的笔记本,记录工具,甚至还没有横条格,对此太宰治不太愉快,他喜欢把字写得漂漂亮亮,这可能是童年教育的遗留物。 /我很喜欢中也君,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消太当年看我说不定就如此,富有潜力的后辈,性格、处事方法完全不同,甚至与我走俩极端,看他却忍不住心生欢喜,人都是爱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这句话说得很好,人就是贪婪的。 对中也君的喜爱像是看见了石缝里长出的花,残酷顽强且美,他跟修治君的相处可说是犬猿之仲,他们彼此都不会承认是对方的朋友,却有默契,会一起击败强大的敌人,1+1效用大于2。 我希望修治君是被花劈开的顽石。/ 他还有想写的,但有关中原中也的小片段到此为止了。 …… 乱象发生时,卡拉马佐夫在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跪在房间里,对着童贞女玛利亚的塑像祈祷。 由于是从书中诞生的,他该是无国界无政府人士,即使形象塑造时借鉴了斯拉夫人的特征,也不应该坚定信仰俄罗斯的宗教。但他是不同的,以日漫式的话语进行描述,就是在创造他时,作者捏造了完整的人设,包括他的长相、国籍、信仰、爱好、性格、思考方式等等等等,人类该拥有的无形之物都被填充进他身体里,卡拉马佐夫生而知之,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不感到空虚,只是游离感如影随行,漂泊的人都如此,他能说自己是俄罗斯人,却不能说他爱俄罗斯。 太宰治创立他时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书,比方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之类,当然最后的成品与这本书的关系并不是很大,他只是玩笑似的把名字冠在创造出来的人头上,以惋惜本世界不曾诞生的名著。 其实问题不大,一个希特勒死了在相同的时间内还会有另一人代替他,文学作品也是,田山花袋还是小孩子,20世纪早期依旧出现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经典作,只是不叫《棉被》而是换了个名字,娟子姑娘没有被塑造出来,却有了芳子姑娘,伕子姑娘,社会就是如此,向前滚动时从来不等特定的人,于是他只能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的瑰宝放置在心里,偶尔拿出来品味一下。 话题扯回来,在太宰治的设定中,卡拉马佐夫对东正教有所了解,但他不信教,他信封书,你让书的造物相信上帝也太难了。 有信仰又要有实物载体,他不想拿葛拉西安的智慧书当作书的本体,兜兜转转一圈竟然在房间里放了圣母玛利亚的像。 [请您保佑我度过难关。]他什么都不想,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根本愿望是希望自己活下去。 卡拉马佐夫的智商比普通人类高,却与太宰治相去甚远,甚至比不过涩泽龙彦,他明白自己是案板上的鱼肉,不敢跟太宰治呛声,怀着私心帮涩泽龙彦递请帖,希望他们能够咬狗窝里斗死了,那他就能重获自由。 想着想着,五脏六腑却变得十分疼痛,绝对不是幻想中的感觉,而是真的,至于脑子也晕晕乎乎的,像是吸多了烟雾。 船桅、立柱、甲板……伴随普通人激烈的打斗,船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在受损,大姑大姑的鲜血呈放射状洒落在木地板上,卡拉马佐夫蜷缩身体,动作好比虾米。 [怎么、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痛啊好痛啊!]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 烟雾更浓,穿黄金铠甲的异能力,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 /卡拉马佐夫的生命与船相连。/他只得到了一行字。 …… 费奥多尔在做什么,他试图杀死自己的异能力,他把异能力当作伊万先生的延续,那时他必须杀死的,或许是巧合,他异能力的形象是耄耋老人,身材干瘦,表情看不清,和躺在床上的已经死的人一模一样。 小孩儿的眼球还是像玻璃珠子,太通透了,什么情感也无,好看是好看,却未免让人恐惧,他身材瘦弱,此刻手持餐刀,若有外人在更相信餐刀的装饰作用大于伤害效果,不过费奥多尔似乎打定主意拿餐刀杀人。 太宰治分给费奥多尔的字比想象得少太多,他一共只写了以下这点儿: /费奥多尔自降为商品混上幽灵船,伊万先生要死了,寻找续命方法。/ 就这点儿,没了。 年轻的太宰先生有太多名头,其中之一就是社会活动家,他十六七岁时在日本驻俄罗斯大使馆干过一段时间,名义上是公派人员,却被指使运用他超人一等的记忆力与分析能力打听秘密,可以说他是放在台面上的谍报人员,俄罗斯人要怨恨就怨恨同一时代没有诞生足以与太宰治媲美的天才。 很快他的活动范围不局限在莫斯科,阿迪格共和国、萨马拉州……俄罗斯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沿西伯利亚大铁路环游联邦,在富裕的喀山被伊万先生宴请。伊万先生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出门要乘坐轮椅,他硬生生从对方的老干柴脸中看出了其年轻时的样貌,还多注意了伊尔夫费因斯家族的显性基因,男性特有的钩状耳垂。 时隔几月,他在冰原上发现的孩子表现出了相同的性状,同时他长相与伊万先生肖似。 找到了。 /费奥多尔、费奥多尔、费奥多尔 他肯定会走到那一步,犯下修治君被制止的错误,弑亲,无论杀死多少人罪孽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倒不是说生命有三六九等,只是对天生聪慧的小怪物们来说,与人类连接的绳索另一端就挂在亲人身上,杀死亲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斩断人性,意味亲手解开锚,成为在异度空间漂泊的代码,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希望修治君保佑人类的特点,他或许会因此怨恨我,死前却绝对会感谢我。 这孩子,费奥多尔注定要不成为人的。 他们肯定会自相残杀,我希望人类性能帮到修治君,人性高于一切,现在我能这么说。 悲、喜、善良、正义、友情、爱,老掉牙的问题,但这些情感赋予人超越自我的力量,非人的怪物战胜不了人类之心。/ 他过早预言了两人的未来。 …… 津岛修治行走在茫茫迷雾中,他消失了一会儿,随即又回到人间。 涩泽龙彦的异能力可让普通人消失,这条定律在他身上生效得不够彻底,他重新出现了。 那津岛修治是异能力者吗,可能又不是,他身前没有忽然跳出异能力给其添堵。 涩泽龙彦要是发现他的异状,定会欢欣鼓舞,为自己找到了难得的实验材料,以前也出现过相同情况,一个人,他处在“异能力正在觉醒”的过程中,于是能够在涩泽的空间内随意走,异能力模拟人没出现。 他该是相同情况,否则还有别的可能吗。 津岛修治不知道那么多,他只是本能认为不对,路上目睹了几次异能力结晶杀死原主人的局面后,当机立断往船舱里奔,他猜测异空间可解决乱象,至于如何解决,暂时没想清楚。 向下、向下、向下。 他没停下思考,奔跑的同时大脑高速旋转,有关中原中也性命的疑问在脑里停留0.5秒,自身不同之处停留3秒,剩下时间全给太宰治。 他还没从世界观破碎的冲击里缓过来。 [他在哪里,不会也被异能力缠住了吧?] [不,不会,他从来不做浪费力气的事,更何况他的异能力并没有攻击力。] [更何况,他的异能力真的会变成人吗?] 上次苦苦寻找的门畅通无阻地出现在他面前,津岛修治却没松一口气,他横冲直撞,直接进门,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合上。 [我应该……]还没想好该怎么做,脚下的地就大幅度晃荡,他一时不察,无法站立,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中原中也好不容易拔下蛇身上的鳞片,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划伤、烧伤,被火焰喷过的皮肤焦黑,而手上更是鲜血直流,他拿着鳞片,以肉体凡胎同神兵利器的锋利相对抗,为了拿到鳞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差把它送进蛇的眼珠子里,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被晃动搅黄了,他能高兴吗? “啊————!!!”卡拉马佐夫抱头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呼、呼、呼。”费奥多尔靠着墙休息,他对面什么都没有,老人消散了,他别说衣服,额发都被浸润至湿透,杀死异能力耗费太多力气。 耳朵贴着墙,听见轰隆隆、轰隆隆的。 …… 异能奇点。 将一切异能力具现化为实体的能力,欲将一切异能力消除的能力,二者触碰会产生异能奇点吗? 当然不会。 “你、你、我……”用于装饰的骑士利剑刺穿涩泽龙彦的胸膛,太宰治看他的眼神近乎于怜悯。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他彬彬有礼,只可惜怜悯的笑容在涩泽龙彦看来太过恶劣,“解放异能力使异能力获得实体跟令异能力消失——两者无法产生异能奇点,高位者胜出理所当然。” “只要是异能力在我面前就不堪一击。” 他叹口气说:“这简单粗暴一点都不弯弯绕的计划不适合我,就像是看剧片场忽地从BBC的夏洛克转到子供向的热血漫画,轻而易举就把难题解决了。” “你……你……”涩泽龙彦眼大张,嘴角挂鲜血,他嚯嚯发了半天气音,还是没有你出一个字来。 太宰治只说了结论,忽略中间过程,他是怎样循循善诱让涩泽龙彦认为自己的异能力更强大,会产生异能奇点,都没说,此外他通过卡拉马佐夫透露给对方的操纵他人异能力的秘法,一切都是涩泽自信的根源。 匕首从他的心口拔出来,切入口精准,涩泽龙彦尚有活气的身体摔在地上,太宰冷眼看,看他瞳孔中生机逐渐消散,看龙彦之间的宝石暴动,看最中心立柱上的瓷片脱落。 龙。 人死了,被困在他身体中的异能力却得到解放,拖着长胡须的龙型生物甩动大尾巴,拍碎了墙壁,龙彦之间的剩余空间无法限制住他,硕大的脑袋向上顶,坚硬不过屋顶被轻而易举掀翻,太宰的头顶上破了个大洞,洞外就是湛蓝色的天。 横滨港,就在眼前。 …… [要换件更正式的衣服吗?]织田作之助看镜子里的自己犹豫许久,他不怎么重视外表,平日里就几件卫衣外套轮岗,干净是干净,却没新意,典型的优衣库美津浓生物。 前天他到留下的咖啡厅看书,不知怎么又与老人聊起来了,他终于知道无所事事大学教授的名字,对方说自己叫夏目漱石,织田作之助疑惑地问:“还有人叫这名字?”他是晓得一些年轻的父母给自己孩子取名古怪,比方说写作“天使”读作“恶魔”之类的。 “很优美的名字吧。”夏目漱石自得道,“取自《晋书》的漱石枕流。” “啊。”他说,“是中国的晋书吗。” “没错。” “那是汉学啊。” “文学家的话总要掌握汉学,以前人不以信中只有汉字为荣吗?” “是古代吧,古代有许多汉学家。” “没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夏目漱石说:“织田先生是准备写小说吗?那要不要来听听我的文学课?我虽不才,讲课还颇受学生好评,掌握点儿文学理论的东西,没什么坏处。” “您的学校是?” “东大。” “东京大学,有赤门的一所?” “对。” 织田感叹说:“真厉害啊。”他说真厉害时和其他人不同,没有羡慕的含义在其中,只是单纯感件事,“等有时间了,说不定会去听。” “我能把学生介绍给你。”夏目漱石说,“有许多有天赋的孩子,说天才也不为过吧。” “夏目先生来这里,又是出差?研讨会?” “不。”夏目漱石说,“我只是来拜访曾经的学生,他又要出新书了,我想提前讨来看。” “他是天才之一嘛?” “是异才,比天才还要高级许多。” “原来如此。” “织田小先生说,是来见朋友的?” “说是见朋友,其实只是笔友,以前没有打过照面。” “青春真好,又到夏天了。” “?”织田作之助有点儿迷惑,他决定放过刚才意义不明的感叹,“有人告诉我,见通信许久的朋友要送上见面礼,这是礼貌。”他说,“于是我买了支钢笔,D先生说他有搜集漂亮钢笔的嗜好。” [D先生,太宰的笔名真敷衍。] [钢笔?他终于培养出有人气的爱好了。] 夏目漱石点头:“是的,我相信他会对你印象很好。” “太好了,我没见过笔友。”织田作之助以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夏目教授(他不叫先生,改称呼为教授了),还有什么是需要注意的吗?” 夏目漱石喝了口咖啡:“寻常人的话,可能会挑身更得体的衣服吧,不过我的一名学生说,那是孔雀开屏展示自己才会有的行为,比起伪装出来的庄严,平淡的日常更能得他的心意,生活的本味就是朴实无华对吧,他希望人能够展示真实。” [展示真实……吗?] 还在想要不要换上西装的织田忽然下定决心,他带了西装来,是在咖喱店老板侄女的聊骚下买的,小姑娘说织田穿西装很帅,人的精神面貌与平时完全不同,听说他去见网友,连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就为了让他把西装戴上,织田拗不过,就照办了。 [最后并没有用上。]他老实地想,[回去跟沙耶律道歉吧。] 酒店出门到港口只要几分钟,踏入铁丝网内区域就感到情况明显不对,太多人了,不认识的面孔、低调奢华的商务车,他看见了职业保镖,政府安保部队,中东区域游荡的雇佣兵等等,织田作之助找了圈,还看见了些熟悉的脸,对方趁人不注意对他挤眉弄眼,等主管脸转过来又作庄严状。 [什么情况?]他想,[是有很多大人物要来吗?] “嗡——”船鸣声悠长,伴随着海风从远处飘来,人群开始躁动不安,一个小黑点儿出现在了天与海的交际线上,是艘船,承载社会未来与希望的巨轮,织田作之助看不到船,他猜那一定是艘沉重庞大且华贵的水上怪物。 船按照既定顺序往前行驶,视野中的小黑点儿逐渐变大,他浅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青铜色的船头,不知怎么的,织田作之助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起来,他“看到”船剧烈地晃动,一头神怪似的巨兽冲破了船舱,在天空中盘桓。 不、不是他“看到”的,是异能力天衣无缝发动的效果。 他的腿不受自己控制地摆动起来,织田意识到自己在飞速地奔跑。 戒备的人注意到他的诡异行动,纷纷拔出枪来,但还没开机拉开保险栓,注意力就被海面上的风波带走了。 [船、船、船。] 身体行动远比意识要早,跑起来时织田作之助还没理清思路,现在他知道自己需要找一艘小船,前往海上进行救援的船只。 多奇怪啊,织田作之助是个好人,却不是老好人,在与自己无关的重大灾难面前,你很难让他插手而不是选择自保。 [找到了。] 港口除了大轮渡外还有小渔船,一搜一搜排列,渔船平时有人看管,今天到横滨港的人太多,船夫在暖阳下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他在码头助跑,一跃而起跳到船上,钥匙孔当然是空的,但织田受到多年的专业训练,在开锁上很有点本事,他一骑绝尘驾驶小快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速度是那么快,快过了海风,快过了相关人士。 他在心里发问:[我在做什么,我到底感受到了什么,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 可能他接受到了远处传来的电波吧。 从遥远彼方传来的,呼救的波长。 …… 津岛修治觉得不对,以他在隔绝房中的体感而言,船颠簸得像是在海浪中,像是脚踏地震震动带。他知道一定是太宰治与涩泽龙彦在做什么事,可能是争斗吧,迷蒙烟雾绝不是太宰的手笔,至于卡拉马佐夫,他早就成了提线木偶根本不足为惧,应该是涩泽龙彦干了什么事,他在东京时听说过对方的威名,森先生又好心好意地同他科普一番。 [他们要把这艘船折腾散架了。]津岛修治想。 [只要浓雾不消散,船就会成为诡谲的死狱,除了他们俩,其他船上的人生命都受到威胁,而外来人,只要登上这艘船就会被迷雾领域所同化,也就是说外界的援助无法真正落实,眼下情况说是等死也不为过。]他看得很透彻,同时明白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领域干脆利落地消灭掉,津岛修治记得行程单,船是全自动化的,饶是驾驶舱的人死绝了,只要没出现特殊情况就会一直行驶在既定的航道上。 他又想:[这一切或许是他计划好的,包括门会在哪里出现,幽灵船的实体,冥冥中有股力量把我跟蛞蝓引到这里,而现在,在最关键的时刻,我又看见了门,又进入了船的内部。]他想太宰治会给予自己多少笔墨,可能就一两句话,他是酸无遗漏的人,从来不写多余的废话,太宰说过“何必制造那么多的文字垃圾,只要写最关键的就行了,如果在写作时盯着商场前的广告牌描述个不停,那绝不是精通文字,笔韵高超,而是无聊,是浪费。 因此自己的占地篇幅绝对很小。 津岛修治小声对自己说:“就按照你想的发展好了,就一次,以后绝对不可能。”他把手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可别小看他的手作能力,只要津岛修治想,他能复制出绝大多数的武器,哪怕是内部构造足够复杂的枪炮,也能以最原始的打磨零件方式将其拼出来。 目标是不知名的钟座,他抛出了自己能制作出的最强力的炸弹。 “轰隆隆隆隆——” 他忽然想到太宰治在三个月前同自己说的话。 [“喜欢烟火吗,修治君。”年轻的监护人笑盈盈发问,我回答了什么,好像是“啊,就那样吧,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不喜欢。” “但人在看到美丽景色时总会心情愉悦,这是人世常情。” “啊,是吗。” “是啊。”太宰治忽然说,“夏日的花火大会,八月一号,到时候一起去看吧,我买几张在草丛上看的票,就算是为了看美丽的烟火,我也想活到八月了。” “随便你。”津岛修治冷淡地说。 “说好了。”太宰治轻快地说,“等夏天,一起去看花火。”] 真美啊,刹那烟火。 …… 津岛修治不知道的是,太宰治花了整整六页纸写他的事,有多具体,连他的一颦一笑,咀嚼食物,与中原中也出门探索,在走廊上右右前左后前地穿梭,跌落进船心脏房间,全部都被他记载在书中。于是津岛修治以为的“自发行为”,全是太宰治设置好的,是由他操控的,由此看来,说津岛修治是他的提线木偶也不为过。 他为什么这么做,太宰治反思过,他认定是家长对孩童隐秘的控制欲,是无处安放的担心,是他对算无遗漏本能的质疑。 当说起津岛修治,他全副身心都挂在孩子身上,以至于爱都变得扭曲。 [他能让我变成更好的人。]潜意识中太宰治如是想到,[倘若我能将他养育长大,将他培养成一个好人,那就是拯救自己,把我的灵魂从地狱深处,从虚无之间捞出来。] [我不能失败,修治君得成为更好的人,必须。] 这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深切爱意。 …… “什么鬼东西?” “龙,是龙啊!” “船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家的人,三菱家的人还好吗?” “救援船,救援船在哪里!” 陆地上乱套了,好在他们不算是群龙无首,很快就组织了救援船向海上驶。 在乱象中,异能特殊科的下属尤为突兀,他们到的人太少,只有二人,从总部发来的命令是“原地待命”。 真奇怪。 “太宰传消息了吗?”在龙遨游于天的瞬间,影响就被同步传递至位于东京的特务科总部,种田山头火亲自坐诊,他看大屏幕陷入沉思,只能扭头询问其他科员。 解读摩尔斯电码的人与他在同一办公室内,三秒钟后科院回答:“镇定,勿动。” “镇定。”种田山头火无声地叹息,“那就先按兵不动。” 镇定……吗? …… 火,火,火,爆破,爆破,爆破。 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声,到处都是哀嚎。 涩泽龙彦的领域包括整艘船,现在他死了,异能力暴走,而那些自相残杀的普通人也回到了船上,他们对刚才发生什么毫不知情,最多就感叹地上怎么又有人的尸体了,死状还很凄惨,算了,可能是刚才就死了,他们没注意。 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眼前的对手,只可惜他们还没有太动手,船就解体了,火像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而爆破来自内部,声势浩大得令人困惑,稍微恢复点理智的人猜测,难道船最底层布满了火药粉末? 事实上他们没太多时间思考,伴随轰隆隆声,来不及逃跑的人落在被炸得人仰马翻,火焰在人的身体上熊熊燃烧,无数人倒在火焰中,他们的身体可能会变成黑炭块,连身份都无法辨认,还有些人依旧在逃跑,轮船的颠簸令其无法跑得太顺,身体歪斜手掌触碰钢板,滋啦滋啦,皮烧焦了,肉糊了。 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看,他从异能力对决中活了下来,而大部分人都死了,他眼珠子到处看,试图辨认森鸥外的位置,当然,如果遇见津岛修治,他可能会多搭把手,将他从火海里拽出来。 正当他准备一个俯冲向下时,熟悉的人——我是说爱丽丝,她拽着森医生的白大褂,摇摇晃晃地从火堆里飞出来,医生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上全是伤痕,还有可疑的鲜血,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黑是烟熏的。 “得救了得救了。”他看见中原中也,模仿老实人的语调叹气,“真是太危险了,中也君。” “你……你……”他抬起手指指爱丽丝,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帮我保守秘密,中也君。”他的雇主笑咪咪地说,“你知道的,生活在贫民窟中,我总需要有保全自我的小手段。”他又问,“说起来,太宰君和修治君,你有看到他们吗?” “没有。”中原中也生硬地回答。 “哎呀。”森鸥外说:“算了,就别太担心他们了,如果是太宰君的话,无论遇上什么危机,都会没有事对吧。” “啊。”中原中也相信森鸥外的话。 “无所不能的太宰先生”,这是太宰治留给他的最深刻印象。 …… [我被爆炸的冲击力甩了出去。]津岛修治勉强集中注意力,他被爆炸波冲击到了,因此而脑震荡,灵活而聪慧的大脑无法高速运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飞向何方。 [说不定是火堆。]他想,[我落在里面,烧成炭块,要是温度高的话直接成灰,真是不体面的死法,而且很痛,如果真进里面的话,我会干脆利落地卡断自己的脖子,那样还好点儿。] 他落入了温暖的怀抱里。 “帮大忙了,修治君。”太宰治口吻依旧轻柔,像是在场哄小孩儿摇篮曲,他说,“你帮大忙了。”他身后,化身为龙的异能力发出哀鸣,津岛修治勉强睁开眼睛,他的眼睛被血糊住,看什么都蒙上一层红色,他模糊地看见龙化成星光点点,太宰抱着他在火光中跳舞。 “解决了吗?”他问太宰治。 “解决了。”他的监护人说。 于是津岛修治松了口气,他有许多话要跟太宰治讲,大多数情况下津岛修治不是个坦诚的人,他智商又太高,什么都能自己推出来,现在他决定破例,开诚布公地谈话。 拨开云雾后,太阳会出来吧? 他迷迷糊糊想到。 “太宰,太宰,太宰。”他忽然听见一阵嘶吼,吼声似野兽,还是将死未死的,毫无理智的野兽,他看见一团火,一团火忽然冲出来,他怀抱太宰治,而在即将贴上的瞬间,成年人将他抛了出去。 [哎?] 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以他混沌的思维很难理解眼下的情况,就算是清明,就算津岛修治处于巅峰状态都想不到太宰治会被坑害。 被一个平平无奇的,智商不高的普通人,被他的造物伤害。 他被垂死的卡拉马佐夫袭击了。 [这难道是他自己写的吗?不,不可能,他那样的男人就算是死又怎么会选择死于火中?] 他听见了太宰治的声音,爽朗、坚定,像明日晴空。 “活下去,修治君。”他说,“自由地活下去,不受任何人干扰,像是在晴朗天空中翱翔地飞鸟,天高海阔、千山百川,任你遨游。” “答应我,要活得像个自由的人。” [等等。] [等等。]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津岛修治的身体像是断线的风筝,从船上坠落了。 “开什么玩笑!”他喊,“开什么玩笑,太宰治!!!” [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在乎你的啊!] (甚至,我可能敬爱着你,像儿子孺慕父亲) …… “啊。”太宰治说,“被摆了一道。” 他记得自己写在书中的内容,关于他的“死法”,伪造与涩泽龙彦两败具伤的假象,坠落在大海里,他会被赶来救援的小快艇救了,救他的人并不属于任何势力,是无意识出海的,他只是在海边走,看见有船遇难了,就赶过来救人。 这人可以是A,可以是B,也可以是他想见的O先生。 他要让O先生带自己离开横滨,过一段隐姓埋名的生活,修治君没有他会生活得更好些,再说了,他的视线如影随形,会看着那孩子。 [跟O先生共处会很愉快。]他边写边转笔,面上洋溢轻松的微笑。 [真想见O先生一面啊。] 事情往往有意外,比如说此世界,说异能力者与书是大头,往上却有些古怪的传说与生命体,他看见过远古的旧神,协助捕获日本的荒霸吐,战神斯文托维特埋葬在斯拉夫的土地上,他在坟墓里发现了书,冰岛的遗迹里世界树的种子生根发芽,除了人类与异能力之外,他们还有各种古怪的神明与力量,只是还不被人所知。 于是就有了盖亚与阿赖耶识,他作为津岛修治的同位体被盯上很久,对方却迟迟没有行动,太宰知道世界意识想要修正他,就像是杀死主机里的木马病毒。 发动杀毒软件的要求很苛刻,没有实际意识的主神不能违规操作,他活到现在,本以为世界接纳了他,对方已放弃。 却被摆了一道。 他看真正伤到自己的武器,看穿透胸膛的匕首,费奥多尔保持刺出的姿势站在他身后,他瞳孔颜色变了,成了金色。 “诞生在战神斯文托维特墓地上的神之子。”他恍然大悟。 太宰治怜爱地半蹲下来,罔顾刺穿他的匕首,他问:“你听得见吗,费奥多尔。”他认识的孩子,对方的意志被压在身体底下,在外的是神明的化身,为了报复太宰治拿走书,而试图杀死他。 [我听过一个传说,流传多年的伊尔夫费因斯家族出过无数的天才,有传言说在沙皇国度建立时候这群人就存在。 有人说他们是供奉神明的一族。] “看样子是听不见了。”太宰治十分惋惜,他猜费奥多尔还会恢复神智,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于是他把木偶人一样的孩子高举,同抛掷津岛修治一样把他扔出去。 扔向不同的方向。 能不能活下去是未知数,不过…… 他眼睛亮闪闪的:[他俩同时存在的时代,不是很有趣吗?] 以及最后。 他惋惜地想:[哎呀,见不到O先生了。] [稍稍,有些难过。] …… 真的没有意识吗? 费尔多尔真的被神明的人格取代了吗? 他在半空中咳嗽两声,顶着金色的眼眸,微笑。 [太宰先生,是我见过最接近于神的人。] [但他的本质还是人类。] [拥有异能力的人类。] 太宰敌人的恐惧在意,敌人是太宰,太宰同僚的幸运在于,同僚是太宰。 费奥多尔比谁都要早看透此真相。 [我敬畏太宰先生。] [所以我得杀了他。] 费奥多尔说:“人类是世界上最高贵的生物。” …… 织田作之助等着等着,看见一黑点从船上坠落。 他凭感觉操控船向前,计算角度,大半个身子探在船的外面,坚定地伸出双手,拥抱从天而降的生者。 “噗通。” 什么,什么从他口袋里脱落而出,掉在海里。 “咔嚓。”织田手臂脱臼,人的脸色却变也未变,津岛修治暂时性休克,织田作之助努力将他拽到船上。 火焰烧得越来越旺,近船处很不安全,他也担心小孩儿的受伤情况,干脆驶向岸边。 织田作之助只有左手能用,他以左手圈着津岛修治,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忽然他听见了怀中孩子的呛咳声,织田作之助立刻以轻柔的力道将其放在地面上,问睁开眼睛的小孩儿:“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津岛修治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睁大眼睛,瞳孔紧缩:“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 /来给幽灵船加一条铁律。/ /若非船的拥有者,或与之相关的人,当外来宾客脚踩土地时,关于船上的一切记忆都会清零。/ /这是卡拉马佐夫不知道的,他所拥有的,第二个异能力。/ 第147章 种田山头火叹口气问:“怎么样,找到了吗?”谁都知道他在问什么,谁都无法给出准确回答。 “不,还没有。”坂口安吾谨慎地回答。 距离幽灵船爆炸事件已过去一周,7月29号当日,火光照耀横滨港湾,没有人会忘记那恢宏的景象,最先是白龙在天空中遨游,不,说遨游不大具体,它只是张开双翼,发出刺耳的哀鸣,当时异能特务科几乎将对横滨港的戒备等级调整至最高,巨型拟幻想种异能力,谁也不知道他会对当地造成多大破坏。 好在龙未离开船就消失了,异能特务科全体都松口气,认识太宰的人想:[野兽是他放出来的吗,是他解决的吗?] 想的时候心中略有不满:[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靠用心跳打摩尔斯电码的方式,太宰治传递了许多信息,开始,当人们听说他能控制心脏跳动频率时,无不为太宰治的“过分杰出”而胆战心惊,就算是年轻的天才坂口安吾都想[这还是人吗,是怪物吧],但在习惯之后,闲聊时也能说句“真不愧是太宰先生”“种田长官推荐的人绝对没错”之类的话了。 他传递来的信息只有一小部分与幽灵船相关,更多是说哪些人出现在了船上,而他们拍得了什么物品,拍卖过程当然是保密的,但千万不要小看太宰的观察力,异能特务科的单子上列了一长串内容,人物姓名对应物品,甚至连他国军事代表买了武器设计图都包括在内。 可惜,在28号之后,传递来的信息就越来越少,有也只是含糊不清地说“船上发生械斗”之类的,拍卖会不知道是没有照常进行还是他没有传递消息,某些人认为太宰君在消极怠工,略有些不满。坂口安吾当时觉得不大妙,他心说:[是不是发生异常了?]随即心里又想:[怎么可能,幽灵船应该运行很多年了吧,否则也不会到人尽皆知了。] 若往深里想,说不定会发现,其实过去根本没有留下幽灵船的记录,但书的能力是非常强大的,说不定会让他产生“因为是秘密所以只能口耳相传”,从此把事件模糊吧。 话题扯回来,不管先前对太宰治有什么看法,无论是对他非人的敬畏也好,还是对他后期疑似消极怠工的不赞同也好,等到船爆炸时,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大脑一片空白,尤其当他们发现幸存人员没有太宰时,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可能?”坂口安吾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他其实没有跟太宰交流过,只看过他的资料与照片,然而异才光芒的闪烁不止通过面见本人才能体现,还有其他种种方式,他看太宰曾经负责过的案件,精妙的推理、对人心的掌控(或者说是操纵吧),都让他叹为观止。 他老气横秋地说:“他那样的鬼才,不会死在水上。”坂口安吾小小年纪,却处理过许多机密情报,“摩尔斯电码有消息吗?” “不。”翻译的人说,“事实上,在爆炸后过几秒,就再也没有传信来了。” 死亡时间就此确定。 “相关人士全部存活。”坂口安吾还在分辨,“名为津岛修治的孩子,大学的前辈森鸥外……” 又有人参与对话:“正因为津岛修治活下去了,他才没有活下去吧。” “怎么说?” “证人说的。”他拿起一份报告,“他被人从船上精准抛掷,由船下救援的人接住,救援的人运气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单侧手臂脱臼,他真是个好人啊,还把那孩子送到医院治疗。”他说,“从时间记录上看,把孩子送走几秒钟后船就爆炸了,说不定是为了救人自己没有跳下去。” “……” 种田长官终于也说话了,他先深吸一口气:“太宰君很爱他。” 坂口安吾不说话了,他猜到长官接下来要说的。 “父亲的爱就是这样吧,一些人在孩子面前,再大的利益都能舍弃,在自己的生命与孩子的生命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孩子,太宰君是很聪明,聪明到了非人的地步,可在这方面,他和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 “那孩子怎么办,继续监视吗?”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监视目标津岛修治天资聪颖,很有可能不输司令官,若是从中加以引导,能够成为下一代的总司令。” 种田山头火却摇头说:“列入保护人计划吧。” “太宰君以前跟我说过,希望那孩子能够健康而日常地长大。”能不能真正达成并不好说,危险吸引危险,异常吸引异常,他确实难得要求什么,于是种田山头火当时就答应了。 [同僚的遗志要遵从。] 他想。 …… 津岛修治在医院里。 他坐在病床上,冷漠地看窗外的玉兰花,他的病房被安排在一楼,往外就是供病人散步之用的小花园,除去看蓝天的高层,此间是景色最好生态也最好的,但你观他的表情,还以为孩童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兼之也人小鬼大什么都懂,才会如此忧郁。 织田作之助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津岛修治的半个后脑勺,他左手提了个果篮,右手却空空如也,脱臼自己就治好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避免着力的。 他把果篮放在柜子上,自己则坐在床边陪护的椅子上,织田作之助连来了好几天,一共遇见了三个人,一位光头老者,一穿白大褂的医生(他差点以为是医院的查房医生),医生带了橘色头发的小朋友来,他猜测姓津岛的孩子与他是朋友。 说是姓津岛,是由于现在还没听过孩子完整的全名,他不愿意告诉自己。 沉闷的对话开始了。 “你身体好些了吗?”他问。 “……” “主治医师说你恢复得不错。” “……” “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我推你出去看看花。” “……” “头还疼吗,脑震荡的感觉很糟糕。” 话干巴巴的,就算是关心之语也被说得索然无味,织田作之助很清楚,自己就是无聊的人,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很无聊。 “你真烦。”津岛说话了,却不是什么好话,他头稍微偏过来一点,织田只看见了高挺的鼻梁,对孩子来说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脸颊上没有赘肉,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令女性倾倒的美男,“你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吗?一天天一天天来这里,我跟你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如果需要感谢费也不是没有给你,是你不肯要。”他说,“你拿来的果篮费用已经要超过感谢费了。” 日本的水果很贵,尤其是本国水果,哪怕上门探病最多不过带颗蜜瓜,织田真是大手笔。 他点头,坦诚说:“嗯,没错,我是没什么事。”他说,“本来是来东京访友的,距离约定见面的日期已经过了几天,却还没有看到人,我在这里一连定了整月的住宿,没见到友人就只能无所事事地游荡,所以就来看你了。” “访友。”津岛修治说,“你打他电话。” “没有那种联系方式。”他说,“我们是笔友。” “啊。”津岛说,“是他不想见你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明明在可疑的约定时间见到了横滨港船只爆炸,织田作之助还是说,“D先生是随性的人,何况见面本就是我单方面的邀请,他一直不想见我,忽然拒绝了也可以理解。” 因为对话者不想开口,为了让房间不至于寂静无声,织田只能自己一个劲说:“我准备过几天去东京大学听课,前段时间认识了一名东大的教授,他跟我说事情处理完要回学校教书了,我想去听听看。” “他说他教文学,同时负责日本文学、比较文学与文法协作,是提交了博士论文的教授,上课颇受好评。” 关于日本博士论文的小故事也是D先生告诉他的,准确说来凡是织田听说过的有趣小事大半都来自对方,他的朋友本来就少,又找不到第二个D先生那样博学而有幽默感的人了。 [我听说过一则小故事,这些年倒是少见了,只有老派的教授才会维持此习惯,博士论文本该是完成课业后提交的,然而对自己要求高的研究者却会等到功成名就后,提笔写篇最让自己满意的论文作为博士毕业论文,在此之前毕业论文是空悬的。] 他说博士的事,是与作家进行对比,作家不可能那样,想到什么就要写出来,一日复一日锤炼自己的文笔,不让自认为的坏作品面世,就要错过好时候了。 “提交了论文。”津岛也有反应,“在学术领域上很自信吧。” “你也听过论文的传统。” “啊。”津岛说,“一个话多的人喋喋不休时说过。”他喃喃说,“他太吵太吵了,就算我不想听,也老是念叨无聊的事,到最后有部分自己钻进耳朵里,真烦。” 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道: [再也没有人会同我念叨那些事了。] …… 织田作之助从医院出来后心情挺沉重的,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沉重,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个共情能力比较低的人,说是迟钝也可以。 情感上的失常体会在方方面面,就比如说是干杀手这事吧,他其实也可以转业的,当年一批的孩子没有多少干这个,大部分人直接死了,还有些因为家庭啊精神疾病的关系退出了行业。 只要是训练过他的老师都会给出相似的评价。 “织田你这样,是天生要干杀手的啊。” “就算是我死了,你都能活下来。” 织田困惑说:“啊,是吗,我觉得自己没太多才能,隔壁的C君能在几小时后熟悉枪械构造,无论是他见过还是没见过的,与他比起来,我是最平庸的人吧。” “你太妄自菲薄了。”老师摇头,“他恰恰是最容易死的。” “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天才对吧。”老师轻蔑地说,“他是聪明没错,小聪明而已,对自己的评价过高让他容易脑热,接自己无法完成的任务,再加上粗心大意——” “会很早死吧。” 老师的话真有前瞻性,毕业三年后,他从其他朋友口中听到了C君的死讯,当年他是成绩最好的人,却死得很早。 “织田你就不一样了。”老师说,“你很冷静,情感波动很小,可以无时无刻处于冷静之中,不会被肾上腺激素冲昏头脑,做事之前多考虑考虑,不要激动,就能活挺久。”他说,“也许能够活到功成身退。” [那时候我怎么回答的?] “功成身退?”织田迷茫地说,“不,还是算了。” “你不想攒钱回家结婚?” “那样的话,要找新工作对吧。”织田说,“实在是太麻烦了,如果不干杀手的话,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真让我选的话,应该是做一辈子杀手,最后老死在工作上吧。” “哈。”老师说,“你真是无聊的人。”他随即又说,“对杀手来说这点更好了。” “为什么。” “心态平稳,没有波动。”他说,“我们要像山、像草、像一块巨石,像平静的死水。”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到现在好像有点明白老师的意思了。]织田走在路上想,[我确实就是个很无聊的人,说跟草木一样也不为过吧,唯一喜欢的食物是辣味咖喱,因为喜欢可以每天每天坚持吃,过去的爱好是写信,写信也不是主动的,而是机缘巧合之下收到了信,要不是D先生坚持根本不会养成习惯。] [那为什么,会因他的境遇,感到悲伤?] …… 几天后,织田上了东海道线的列车,450日元就把他车到东京,夏目漱石给他留了纸条,今天他有堂课,讲当代文学。 当代文学比现代文学还要往前一点,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现代文学是说战败前的文学,战败后至今是当代文学,研究这一块的学者没有人想象得多,主要日本近年来实在没有太多的好作家。 近代作家中“小菅治”算一个,这名作家早期在进行报纸连载时都阿治阿治地写着,直到主编说“不行了,快点起个像样点的笔名吧老师”,才姗姗冠上姓氏。 夏目漱石看到坐在下手的织田,疲惫地对他点点头,织田看老者,觉得他身体出了状况,比起上次见到人,眼下黑青明显,身材又瘦削得过分,脸颊两侧的肉几乎凹下去了,他好好吃饭了吗,还是思虑过重? “你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下课后夏目漱石对织田说。 他这节课说小菅治。 “先来看他的选段,当然我知道,你们应该都读过他,不仅仅是因为它有名,而是因为我布置的课前预习作业。”下面发出一阵哄笑,夏目漱石说,“《甲虫》,他很早期的作品。” /从小到大,我一直过非人的生活。 这里的非人,不是说我受到了虐待,而是说我的生活状态实在没有人的气味,真比较的话,我像虫子那样活下去,而且是有坚硬外壳的甲虫。/ 织田也读过《甲虫 》,很早以前读的,以青少年的标准来衡量,他的生活非常无趣,除了搜集资料做任务,业余时不知道做什么,前辈说手机会泄露信息,看电视类的视觉娱乐是低级品,他在对方的鞭策下找了个不大低级的爱好,就是读书,看小说。 有段时间《甲虫》大热,他路过图书馆时顺便买了,内容记得不打真切,大概知道是第一人称小说,作者被称为鬼才,触动了无数人,很可惜,织田作之助没有被触动,他把看过的书分成“好看”跟“不好看”,除此之外倒没有别的了。 [内容是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重读,以试图赶上教授的讲课节奏。 /国小三年级时深入老家的深山逮独角仙,邻居家的村山君同往,他跟我上不同学校,从长辈关系而言,他的父亲是我父亲的下属,但村山君是个不拘小节的开朗人,即便是与古怪的、过分害羞、不合群的我也能玩到一起去,我很感激啊,如果没有他我会是一个人。 村山君的体格健壮,而我很瘦弱,童年时期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在山上走了一会儿我就气喘吁吁,那时我发现了草丛里的独角仙。 “村山君,是独角仙。” “哪里哪里?”他一把将我推开,往草丛里钻,而我跌倒了,膝盖皮被小石子划破。 啊,村山君在想什么我其实知道,无非就是“能压上司儿子一头”“带个瘦弱的小弟”“衬托他的高大”,我与他实属欺负与被欺负者关系,但我依旧很感谢村山君,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真的独身一人了。/ /人,一个人是不能活下去的。/ 这段结束过后主人公S君陈述了自己的心态,他称呼自己是“草履虫一样的人”“菟丝子都比他可贵些”,他身体纤弱,不愿意跟外人交流,学校里的同学都不喜欢他,也从来不跟他在一起,然而再内向的人都是社会中的一员,他应该有个同伴,于是对把他收作跟班的村山君,不仅不厌恶,相反还感激涕淋。 到这里,织田产生了轻微的不适感,他的共情能力很低,归根究底他并非是社会中的正常一员,以前他想:一个人生活也很好啊,为什么不一个人生活下去。 直到有了D先生,他才意识到,有一个朋友是件美妙的事。 其他人却不同,他观察身边人,他们确实不大舒服,但难看的脸色与其说是厌恶S君的行为,倒不如说他正中在场大多数人的内心吧。 /我倒在地上,看见了一只甲虫,蜷缩在厚厚的壳里,肉没暴露在外,甲虫身边有些其他虫子,滑腻腻的蚯蚓、蜻蜓、稻飞虱、瓢虫。 它们在开一场虫子的聚会,只有甲虫,只有甲虫一动不动,被纯黑色闪光的坚硬外壳包裹着,他反射金属的光。 我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怜爱:我与你,才是一类啊。 用厚厚的壳包裹自己,装模作样地活在集体中,与花枝招展的人格格不入,将真实内在裹得严严实实,却又死皮赖脸地活在人类间。 看着他,我受到了启发,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过得更好些,给自己穿上一层厚厚的壳吧。/ 织田飞快地往下看,内向的S君从当日起发生改变,他戴上了丑陋而搞怪的笑面具,对家人对学校的同学进行滑稽表演——成为笑料,说怪话,把自己扮成一个丑角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人们说“你这样真好啊,以后做个笑星吧”,他感激涕零,认为自己的表演取得了成功,并将他人的意志当做是自己的目标。 其中有些触目心惊的小点儿,比方说S君很爱绘画,上幼稚园起就开始临摹漫画,国中上课时在笔记本上速写台上讲课教师的图。 /我喜欢梵高的艺术,不是嘴上说说的喜欢,而是我看他扭曲的星空,看他色泽浓丽的自画像,看他卷曲的线条,看他浓烈的用笔,几乎要痛哭流涕了,我深刻地意识到他眼中的世界与我眼中的世界是一个样的,啊啊,我大概也病了吧,还是说透过厚重的壳看外界,连视线都会变得扭曲起来?/ 他羞涩地将得意之作送给村山君看,过了多年两人依旧维持朋友关系,S君没有密友类的人物,只能通过时间长短衡量友谊的纯度,从此看来村山君与他是最好的朋友。 [分享未曾同他人吐露的心声,展示得意之作——]织田作之助不知为何,想到了D先生,他想到D先生的通讯,偶尔一两封信件里的人,他说了实话,把自己的壳隔开,剖出血肉,让人看他鲜血淋漓的灵魂。 是指在自己面前这么做吗? 我当时的回应是—— “人性。”夏目漱石声音沉郁,猛地击破织田作之助的联想,他的切入点大而巧妙,谈论人性。 好吧,这其实被人谈遍了,你看,S先生认为自己是甲虫,那么他是甲虫吗,还是说他是人? 有学生说:“S君当然是有人性的,不如说他只是个过分胆小的人,才会带面具。” “他代表了人性中善的一面,只有极其善良的人才会想要迎合所有人,才会小心翼翼地活着,而那些嘲笑他的,无疑是在霸凌。” [不,不对。]织田作之助却想,[并不仅仅是那样,这篇文章更深层的意思是……] “你注意到一点了吗?”夏目漱石疲惫地说,“S君的指代只出现过两种,我与他们。” “?”学生一愣,不太懂他的意思。 “正常人的话,不会只有我与他们的,往往是,我、我们、你们、他们。”他说,“他观察人的视角站第三人称视角,就算是在描述自己的家庭、学校、生活场所、工作场所都一样。”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社会中的一员,想要融入人世,实际上却站第三视角,他是甲虫,其他人是人类,作者或许有这样的意思在里面。” 卡夫卡的《变形计》中格里高尔是怀有甲虫身躯人类心灵的人,而《甲虫》中S君是怀有甲虫心灵人类躯壳的人。 又有学生问:“教授是在说S君是甲虫吗?” “不。”他意味深长地说,“这篇文章的可细读之点就在这里,S君以为自己是甲虫,但他真的是吗,他像甲虫一样为自己缔造了坚硬的外壳,那外壳真的无坚不摧,可以保护好内里的肉吗?” 织田作之助在看结果。 村山君捧腹大笑,说S君的新型笑话说的很好,他说自己想要成为作家,真好笑啊!他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伸出手指指向画作问:“你的得意之作就是虫子吗?真是我一年中听到最有意思的笑话。” S把画板藏在身后,他心咯噔咯噔碎了,却微笑着说:“这证明我很成功啊,能够逗笑你,就像大家说的那样我有成为笑星的天分吧,我与生具来的本能就是为人类带来欢笑啊。” [我与生具来的使命就是拯救世界啊。] [我诞生在这里就是为了爱你。] [我要拯救修治君。] [我想成为人类。] 有多少愿望是发自内心,有多少是被外界强加的,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的自我定位如何…… 夏目漱石说:“我很抱歉,我忽视了很多东西。”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没有人知道老师为何如此失态,“如果我早点早点看破这篇文章,就会发现他的灵魂还在迷茫,而不是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有了目标与期望,凭借自身意志活在世界间。” 他在跟谁道歉? …… 织田作之助受益匪浅。 他回到住所,拿出纸笔,想要将今天见闻一一转录在纸上,送给D先生看。 啪嗒、啪嗒…… 强烈的情感洪流不知怎么的,猛地从脑海中爆发出来,在此之前织田作之助看世界的角度或许与甲虫一样,坚硬而密不透风的壳包裹着他,他不能很好理解激烈的情感,譬如爱,譬如恨,吃到美味的食物不会感到太惊喜,遇见恶心的人不会产生憎恶的情绪,受到了帮助礼貌性地感谢,却不会有太多想法,听见了奇闻逸事不会有深究的欲望,只是顺着对方的思维方式接着向下说。 他迟钝,一些人认为这是宽容,偶尔有几次情感爆发竟然都跟D先生有关,织田作之助发誓,在他短暂的岁月中,头一次有人让他产生了想要去“拯救”的心情。 然而……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泪水落在雪白的纸张上。 他发出了野兽似的悲鸣,低哑却哀恸。 织田作之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笔友、朋友,与他灵魂无限贴近的另一个人,可能永远、永远地在世界上消失了。 他头一次明白,原来生离死别是如此让人痛苦的事 [那我在过去的人生中,究竟酿造了多少悲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啧,其实织田作的人设超级微妙啊,从他完全不吐槽太宰这点来看,他真的是相当迟钝,他与其说是宽容,有些表现应该说是“不知道该吐槽些什么”或者“没有体会到吐槽点” 工作时非常淡定也随遇而安,基本上就是天生的杀手了,完全不会因为杀人产生情感波动,换言之其实是没有负罪感的 于是乎,他从[无负罪感]到叫太宰[到善的那方去]中间应该有个转折吧,就是关于善恶定论的转折,我觉得原著中单纯看了一本书其实无法补全价值观这块,就干脆在这里补全了 [A宰的逝世让他意识到杀人会给他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所以甲虫其实也影射织田作这种共情能力很低,缺少普通人类感的人啦~ 第148章 「苦夏」 津岛修治出院当天,恰好是江户川花火大会举办的日子。 他的伤势一点儿都不重,轻微脑震荡,此外都是皮肉伤,却硬生生在医院里挨了小几周。原因错综复杂,开始时异能特务科连同夏目漱石还未放弃,派船打捞异能者搜寻。他们的想法类似:[那可是太宰治啊,怎会死于此,肯定是用什么方法逃跑了吧?] 搜寻坚持到了最后一只搜救船撤离,显贵、望族、巨亨,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饶是花了多少功夫,也只救了极少数的人,三千宾客死得只剩十位数,大多是失踪,失踪的意思不是“还有生还的余地”而是“连尸体都找不到”。 “也只能放弃吧。”种田山头火对夏目漱石说,他们是老相识。 夏目漱石沉痛地点头,才过几天,他苍老了许多。 “那孩子怎么办?”种田想:[太宰君和孑然一生的特务青年不同,他拖家带口,说有遗产也不为过。]如何处置遗产成了重要的问题。 夏目漱石沉默一会儿说:“我原本认为,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遗书的。”他说,“加入异能特务科是有传统的吧,在加入机构的同时写遗书。” “哎。”种田点头,“信息是统一提交的,遗书按照最传统的形式存在信封中,一般情况下我们会为同僚保密。” “你们原来还有秘密意识吗?”夏目漱石是在针对异能特务科“世上没有秘密”的作风发出嘲讽,监听、跟踪,诸如此类侵犯人权的行为他们做过太多。 针对他喷火似的询问种田却说:“这点权利,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夏目漱石沉默了一会儿:“抱歉。”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又或者说一只眼睛,“我……情绪不大好,向你发泄了,抱歉。”当说完这两句话后,他像是泄气的皮球,而他的头颅深深地弯下去,腰弓起,像座桥。 他的影子倒映在阳光下,矮小又佝偻。 种田山头火没有看他,转头,右侧是海,夏日的清风呼呼地吹着,码头上有二三水手吆喝,海鸥在低空盘旋,时不时俯冲捕食从海里捞得一两条鱼。你看这幅和平安宁的景象,又有谁能想到十天前大海被熊熊火焰笼罩,海面上漂浮焦黑的尸体? [生命是可贵的。]他想着更古不变的道理,几乎有些悲从中来,[每次每次,都是等失去后才会感慨。] 他们俩一生未婚,把命奉献给国家,奉献给理想,到头来一生都在失去,可能就是宿命吧。 …… /请老师接替我的监护权,至于修治君的生活,一律不用操心,想做什么,就随他吧。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老师。/ “一生的请求吗?”夏目漱石认识的太宰治,是很少寻求他人帮助的,因此,他连“谢谢”“抱歉”都很少说,太宰是聪慧的,是天才的,是无所不能的,所有人都是那么想的。 就算是夏目漱石,在看他身量越来越高,越来越有成年人的体态之后,难免忘记小时候太宰治的模样。 他手攥紧学生留下的纸条,口里全是苦味,这种苦与茶叶的苦不同,一口下去,别说是回甘了,细细品味,越来越让他难过。 [是苦夏的味道啊。] …… “怎么样,修治君。”夏目漱石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他难得脱下小圆礼帽,趾高气昂的胡子可能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竟顺从地向下垂,他看津岛修治的半张脸,惴惴不安的同时也有些恍惚,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跟太宰治没有区别,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啊。 头次见到太宰,他也是如此大小,十岁的孩子相较同龄人分外高挑,对大人来说却还是小小一只,他穿着合身衬衫黑外套,怀里抱着帆布书包,里面装满了书。 “为什么不把书包背在背上?”他记得自己问。 “书包带子被割断了。”小孩儿笑盈盈地回应。 [被欺负了?]夏目漱石只能想。 小孩儿慢条斯理地讲解:“弱者都一样,纵使有强健的身躯,大脑却不怎么好使,他们明明知道智谋上无法与我相提并论,坚硬的拳头又不会落在我身上,结果竟然想出这种阴招,被发现后立即一哄而散不让我逮到罪魁祸首,胆子小却还要做,一面瑟瑟发抖害怕报复落在自己身上,一面又要逞暂时的爽快。”他长叹一口气,在夏目漱石看来,滑稽又可爱,“真麻烦啊。” “你是怎么做的。”因太过好奇太宰的处理方式,夏目漱石干脆弯腰与他攀谈起来。 “还能怎么做。”太宰治说,“一个人被关在女厕所的隔间,一个人被关在废弃的音乐教室,一个人被关在体育用品储藏间,最后一个正在教室办公室里罚站。” “对顽劣的孩童,只能用粗暴的手段报复。” “失陪了。”说完后,他装模作样地鞠躬,“接下来还有场考试。” 夏目漱石记得,今天是东大开放少年班招生考的日子。 “我是太宰君大学时代的老师,准确说我还是他修士与博士时代的导师。”他对津岛修治说,“按照太宰君的遗嘱,在他死后,我会成为你的新监护人。”夏目漱石是位巧言善辩的人物,你很少从他口中听见如此干涩又不经修饰的言语,“怎么样,修治君,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吗,还是说……” 小孩突兀地笑了一下,近乎于“呵”的气音在房间里回荡,夏目漱石听后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沉默不语。 “原来如此,就连你们都判了他死刑吗?”津岛修治说,“哎呀,看来太宰先生真没救了。” 夏目漱石近些年与太宰治的交流不少,只可惜他们的通讯永远在谈国家大事,广义上的国家,有国没有家,私底下的事,太宰治从来都报喜不报忧,他只知道最看重的得意门生收养了本家的小孩儿,却连他不肯称成年人为“太宰先生”都不知晓,纵使修治君说了“太宰先生”他也听不出什么问题。 夏目漱石不想说也说不出“请你节哀”“我很遗憾”,他终身未婚,没有小孩,只将些学生视看作半个孩子,在学生中太宰无疑是特殊的那个,他对他视若亲子。 他把十多岁的太宰治捡回家,像是从街上领了一条孤零零的野狗,之后几年孩童成长于他的书房与课堂间。 自己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就无法说风凉话,他失去了大半个儿子,津岛修治失去了大半个父亲,又谁能安慰谁。 “我知道了。”津岛修治说,“既然这样,我就一个人住吧,太宰先生的话应该交代了不是?譬如说’我能独自料理生活之类的话’,他大概不会想给我找个看护人。”在上幽灵船之前,津岛修治绝对不这么看,但下船后,纵使缺乏精准的记忆,当时的情感波动却保留下来。 “是的。” “那请让我一人独居吧。”他蜷缩回被子里,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夏目漱石走了。 津岛修治从床上爬起来。 他爬下床,打开窗户。 八月多的横滨,已经很炎热了,中午温度高达三十六七摄氏度,窗外黏着的热气上有丝丝缕缕的海腥味缠绕,于是这里的夏天不仅炎热还潮湿,他认为自己泡在海水缸里,有人在钵盂的底部添柴烧火。水温不断升高、不断升高,介于沸腾的零界点,蓬松的黑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形成丝丝缕缕一条一条,贴在他的额头上,偶尔还能看见几滴汗珠顺着光滑的脸部线条滑落,没入宽敞的衣领中。 [好热。] 想起生死一线时的灼热感,是什么时候体会到的,在船爆炸之际,在火海之中。 [好热啊。] 他捂住了肩膀,身处火海之中,不可能不受伤,区别只是轻重罢了,他的左肩头有烧伤,不很严重,但烧伤附带的疼痛就像是潮湿的热气,缠绕他身。 夏天实在是不适合受伤的季节啊,天热导致感染较其他时节高发,对伤者而言,修复伤痛要难上很多倍。 真是苦夏啊。 他的呼吸不大顺畅,是因外面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还是因夏目漱石刚才讲得一番话?总之,津岛修治君的脊背崩得很直,过于直了,他同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哗啦——”他猛地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冰冷的水洒了一地,右手高高抬起,以能够使出的最大力气向墙壁猛地扔过去。 “咔嚓——” 杯子碎了,碎得四分五裂,体无完肤,它的碎片四处迸溅,却没有伤到津岛修治,瘦竹竿一样的孩子捂住自己的脸,跪在地上。 织田作之助听见了一声哀鸣,不是含哭声的哀鸣,而是凶猛肉食动物小时候,因失去庇护他的父母而从灵魂深处发出的鸣叫。 他把两张花火大会的门票收起来,转身,离门口而去。 先前他自说自话聊起夏日的烟花,津岛修治故作不感兴趣地偏头,而织田作之助却借用他属于杀手的敏锐探知力发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于是花了点钱从网上收到观赏席门票,准备带他出去看看。 [现在看来,不是好时候。] 他驻足,看窗外被阳光融化蒸腾的水蒸气,听阵阵蝉鸣。 [这个夏天,实在是太难过了。] 。 「寒秋」 “请收好。”西装丽人双手持准入证递给织田作之助,后者则躬身致谢,同时双手接过,卡片质地坚硬,抬头写东京大学的名字,他略显呆板的照片映在校园卡左侧,右侧则写了个人信息。 织田作之助没有求学背景,你哪怕入侵文化省系统,查受到义务教育的学生的姓名,也不会有他的资料,从幼稚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一片空白。 这世界教育普及做得就那样,没上学的大有人在,他运气不错,受到了另一系统的完整教育,不至于成为文盲,甚至比起同龄人更加知识广博。 去年夏天之后,还在上升期的织田作之助就在杀手界激流勇退起来,曾经的老师找到他问他怎么“金盆洗手”了,他回答说:“就是不大想做了。” 老师问:“你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想当小说家,在此之前半工半读做点准备吧。” 小说家,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听得老师目瞪口呆,他琢磨着,上下打量织田的脸,觉得他还是块楞楞的木头,但在某个瞬间却从他脸上找到了活人气。 “你说实话。”老师皱眉头说,“我要知道真原因。” “这就是真话。”他说,“充其量再补充一个,我不想继续杀人了。” “什么?”老师万万想不到织田作之助会说不想杀人,他私下里说过,织田的可怕在于过分宽容与对异常的接受度,在他眼中,杀死一个人与打碎漂亮的陶瓷杯是同等级的罪孽。 这样的人说出“不想继续杀人”,难以置信。 [可能是遇见什么了吧。]老师想,[是重要的人去世了吗,也能理解,体会到了死亡的痛苦后,就算是那个织田也无法心无芥蒂地从事杀手行业了吧。] “你想清楚就好。”他说,“不过我们的工作太隐秘了,说退出也不是说说就行的,后续收尾工作非常复杂,尽量把身份洗得白点,织田。” “是,我明白。” “想好在哪里定居了吗?” “横滨。” “横滨啊,对我们来说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鱼龙混杂。 收尾工作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期间织田作之助还跑到东大听了好几节课,他与夏目漱石更加熟悉了,对方听说他要放弃眼下的工作搬到横滨,眼神挺复杂。 “为什么是横滨?”他问。 “因为,我跟朋友约好是在横滨相见的。”织田作之助说,“我想住在离横滨港近一点的地方,每天都去港口散步,说不定哪天就能见到他了。” 他确实跟自己说的一样,每天每天,都绕着港口码头散步,看往来的大小船只,那些看管船的人都与他混熟了,偶尔还会请织田作之助喝啤酒。 夏目漱石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我准备从大学离职了。”在上完一节比较文学课后,他冷不丁对织田作之助说,“既然你经常跑东大,我帮你办张准入许可证怎么样,以后无论哪位老师的课都能随意听,说不定还能有幸被老师看中,带着做研究。” “非常感谢。”他说,“不过研究还是算了,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文学,更多地积累知识,比起深入探索前人的智慧,我更想写点自己的东西。” “好吧好吧。”夏目漱石笑笑,也不强求,“说起来,修治君也搬到横滨去了,而且他从下学期开始就要成为东大的学生。”他说,“你多照顾他一点吧,拜托了。”同时还深深地弯下腰。 织田作之助说:“我会的。” ……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津岛修治仰头躺在地板上。 横滨的房子并不是他买的,而是太宰治买的,那人狡兔三窟,在许多地方都有老巢,津岛修治继承了他全部遗产,才知道小叔叔以一人之力积累下的财富并不比津岛家族经年累月的经营少。 倘若拥有财富的主角成了太宰治,这件事就再正常不过了,津岛修治转动眼珠子,这幅画面很诡异,您看他身体不动,摊放在地上,像是具没上发条的人偶,唯一动的就是眼球,玻璃珠子似的,真可怕。 [知识就是力量,太宰先生的大脑是宝库。]他忽然意识到,教给他“知识能够转化为财富”,同时又毫不在意钱的人,已经离开一年了。 [过去的一年我在做什么?]津岛修治回忆,最后艰难地发现,他无所事事,什么都没有做,每天都空虚地躺在地上,同一些奇妙的幻象对抗,如果说什么建树的话,就是他在极端无聊之下选择写日记来排解情绪,现在已经记了厚厚一本。 他终日昏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到日记就去翻一年前的记录。 /07/09/01 晴 为了庆祝恢复自由身,我开始写这本日记,不知能够坚持多久,依我脾性,能坚持两周就算多的,我决定将每天的心情与重要事记录下来,等想起这段空白的日子,还能回头看。 ……/ /07/09/18 雨 幻听与噩梦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中午吃饭时听见有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让我去追求自由,听后脑壳发疼,随手抄起身边的玻璃杯就砸在墙上,它是本月第三只死于非命的杯子,比上月好多了,但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 他的游魂一直缠绕着我,我没法解脱,我时常冷笑着想,如果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应该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幽灵船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记忆永远有个缺口,奇妙的是,我心中关于破坏的欲望被奇妙地克制住了,他做了什么? 如果希望我能自由,请不要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ps:今天巴尔扎克也读完了,明天看什么。/ /07/10/11 晴 种田长官今日探访,说我与他长得越来越像,我以看似谦卑的口吻说:“哎呀,您谬赞了,我怎么可能与他相像,从觉悟上来说,我连他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过呀。” 他当时的表情我无法忘怀,如果他即刻离开的话,我一定会捧腹大笑,直到肚子疼痛,气在丹田中抽搐才会停止吧。 太宰先生生跟我不同,依稀记得以前我们俩站在一起,说话口吻也全然不同,他玩世不恭,说话时喜欢捏着鼻子,我曾问他会不会在神社一边打拍子一边唱阿波舞,他婉转的语调像唱歌练出来的,我的嘲讽他也全部接受了,摸我的头说,要是想看庙会就带我同去。 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冷冰冰的,像节木头人,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现在也是吧,但古怪的方向却有了出口,就算是夏目老师,他没有说出来,但我明白,他看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人。 哎呀,我是什么时候喜欢说“哎呀”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他越来越像的,我也说不清楚,但一想到有人会因此悲伤,有人会因此瞠目结舌,心情就变得愉快起来。 于是我又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似乎有点儿难过,用少见的,不见笑音的口味在我耳边说“不要这样,修治君”。 我不免恶毒地想:我成现在这样,又是谁导致的,你若真希望我好点,就不要缠着我了,安息去吧,你这抹幽灵。/ /08/04/21 晴 …… 我早知道你已经死了,我耳边的声音是什么,是我幻想出来的啊。/ 手指捏着4月21日的纸张,定住不动。 后面当然也是有内容的,津岛修治都能背出来,他记忆力很好,有意的话,连每天记录下的文字内容都可一字不差地复制出来,不过字可以写,当时的心情早已忘却。 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在日记中谈太宰治,而是写“今日看了xxx,不知所云”“如果我是这本书的作者,大概会羞耻得无言活在世上吧”“人有活在世界上的勇气,实在是太勇敢了”之类的话。 你看,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书籍相伴,要是连书都不看,就太寂寞了。 以上是时不时来拜访的,种田等人的想法。 只有津岛修治自己知道,他一点儿都不寂寞,甚至很烦。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听见幽灵的声音,津岛修治比任何人都清楚,幽灵并非是异能力的产物,也不是太宰尚存于世的象征,他只是太……好吧,没什么,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无法掌握多巴胺的流向,以至于创造出了虚拟的太宰。 他会说:“不能每顿都吃蟹肉罐头。” “你不出去走走吗?” “哎呀,京都的红叶开了,就算是为了赏叶,也要活到秋天吧。” 意义不明意义不明意义不明意义不明意义不明…… 津岛修治以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属于太宰治的声音,他说过的各式各样的话,他存在的片段,他的一颦一笑,他坐在桌前翻动书页的模样,他失望的眼神,他说“怪物”时的语调……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满脑子都是他。 “自由地活下去,修治君,不受任何人干扰,像是在晴朗天空中翱翔地飞鸟,天高海阔、千山百川,任你遨游。” [别开玩笑了。]他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脑海里深沉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只要有你在,我就永远不可能自由。] [你难道不知道,我身上有你的烙印吗?] 现在是秋天,屋内没开暖气,津岛修治的四肢百骸透着凉意。 …… /08/09/10 晴 我决定开始自我医疗。 从八月起断断续续读了些精神疾病类书籍,我早就知道,幻听作为常见的病症,在临床上经常出现,只是先前我不愿意将自己看作是病人,才一直没有承认这点。 现在我想通了、看开了,讳疾忌医可不是好行为,我打定主意要把在耳边喃喃自语的幽灵揪出来,我要杀死他,还生活以清明,否则又怎大谈自由,怕是连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吧。 话题扯远,我虽明白自己得了病,却也不信任医生,今年最新的体检报告数值正常,就此可以排除病理性幻听可能,至于心理性的疾病,寻常治疗方式不过是找心理医生谈谈自己生活得不如意之处,排解情绪。 哎呀,我这样的人就不要去祸害他们了,你说心理医生比我更懂人心,我是不大相信的,此外还需为他们的精神状态考虑,我看美国的漫画,高智商的疯子往往不会被感化,而是把逆向影响,令他人陷入精神混乱,我自认还不想多制造几个疯子,就也算了。 按书上的说话,得消除引起幻听的病因,我尚且不知病因到底是什么,但总归是跟太宰治相关的,为了治疗好我自己,抹杀他对我的影响,当务之急是,更加了解太宰治这人,孙子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以被用在此。 于是我决定,按照太宰治的人生轨迹走一遍,第一个点是东大,希望完成寻迹之旅后,我能找到杀死幽灵的方法。 ps:今年秋天真冷啊。/ 第149章 「严冬」 2011年。 津岛修治在东京大学读了三年半后准备毕业,他不是本科毕业,也不是修士毕业,而是博士毕业。读书往往是件漫长的事,拿年轻的佐藤教授来说,他本科读了四年,本科最后一年开始跟导师做硕士课题,博士又蹉跎五年,在校呆了十年之后得以留校,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壮举了。 然而踏实的聪明人,也不能跟异才相比,若不是津岛修治同学花了一年打磨自己的博士论文,而是如现代很多学生似的草草提交,他说不定能创毕业时间的记录。 “香取。”佐藤教授抬了下眼镜框,“下午的课帮我去上吧。”读到博士后,总要帮教授指导学历较低的学生,就算在日本的大学中都是常见事。 香取站起身一口应下,他顺便问问:“津岛君也下午要做什么?”佐藤一共带了两名博士生,就是他跟津岛。 “他在帮我找资料。”佐藤说。 人心都是有偏向的,佐藤尝试对两个学生一样公正,津岛修治在他门下学习时间很短,却是故人之子,看到他就想到了大学时代被太宰治碾压提携的青葱时代。将碾压与提携放在一起未免唐突,但他们那几代的学生,确实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下,尤其是立志做科研的学者,你怎么能忍受身边有个学习态度不大端正的人,无论是找资料也好,阅读也好,做论文也好,永远比你高效、渊博、新颖(说的分别是学习效率,知识储备,还有论文写作角度),他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全才,你在专业领域的自信被打击得一文不值,他什么都知道,了解得还比你深入。 有段时间,佐藤的同学在传,说太宰治可能具有摸书本封皮就通晓其中内容的异能力,他用这种方法把全东大图书馆的书都看了一遍,佐藤比较头铁,他是少有不在意被太宰学术碾压的人,甚至还挺崇拜对方,就驾着他的厚酒瓶底眼镜去问太宰:“是不是真的?” 太宰愣了一下说:“什么?” “你有异能力。”愣头愣脑的书呆佐藤说,当时有些同学私下叫他呆佐,“他们说你知识量大跟异能力有关,是不是真的。” 太宰捧腹大笑:“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说了很招人气的一句话,“只是我比他们更加聪明,仅此而已。” “啊,原来如此。”佐藤完全接受了。 现在想想,在太宰全面制霸的那几年中,佐藤还能坚持学术,并且用比太宰多三倍的时间熬成博士,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那几届博士率奇低无比,放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没有人配搞学术,佐藤博士毕业后能够在研究之旅上一帆风顺,可能就是早年经过太多磨砺的缘故。 津岛修治君跟太宰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是作为佐藤的辅助,他一个人也能抵得上一摞博士生的工作量,对于教授来说,几乎没有比他更好的学生人选了,再加上佐藤经历过太宰治,对于异才的接受度良好,从未对他们怀有嫉妒之心。 与津岛放在一起比较,跟随他学习多年的香取就变得更加不起眼,况且佐藤有自己的考量,津岛修治外表年纪太小,若给本科生修士上课,很难服众,他让具有成年人外表的香取去,也有此原因。 不过…… “津岛君。”他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与香取君相处得怎么样,会不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他的学生声音轻柔,略让人不寒而栗,“香取前辈他非常会照顾人。” “是嘛。”佐藤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说。 [稍稍克制一下吧,津岛君。] [不要把香取弄坏了。] 这是他想表达的。 …… 香取很疲惫。 他怀抱一叠教案,行走在走廊上,边走边想糊涂心思,或许因此分散了注意力,忽视了同在走廊上的身材娇小的女子,于是两人正面相撞,教案洒落一地。 “啊啊。”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人倒是还好,重点是那些资料,从文件夹里落到地上,香取手忙脚乱地收拢,同被他撞的女性也帮忙,两人花了一会儿时间将东西收好,随即又鞠躬致意,相互道歉,分离,再迈步的时候香取听见了上课铃声,他在心里暗自骂了两声,只能撒开腿以更快的速度奔走,希望能在上课铃结束之前赶到教室。 [又是不幸的一天。]他想。 踏进教室门,学生零零散散地坐着,看见他后,部分学生隐晦地叹气,他们的动作真的很隐蔽,却被敏感的香取捕捉到了,他看一些人交头接耳,就在心里暗自猜测他们说的话。 “哎,又是香取。” “我想听佐藤教授上课,再不行小老师也可以啊。” “哈,你就是想要见小老师。” “津岛老师长得可爱,人也幽默风趣,还知识渊博,香取完全被他比下去了啊,他就像根干巴巴的柴火。” “这倒是,香取实在不会上课。” 某天揣着几本专业书在学校里走时,恰巧听见了学生的对话,香取的走路姿势很不好,一点都不挺拔,他往往头低垂,只看脚前的地面,肩胛骨高耸着,背部向前倾,你可以理解为他弓腰含胸骺背,至于发型也是多年没有打理的,野蛮生长的锅盖头,从远处看,他就像棵阴郁的歪脖子树。 阴沉,还不引人注目。 [哈,你们今天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气若游丝地吩咐学生,“今天的内容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 /香取的声音跟蚊子一样。/ /他讲课好无聊。/ /做作业吧。/ /又是自习课。/ 他眼睁睁看见有学生拿出了杂志,香取的自尊心再度被戳痛,他多想走下讲台,冲学生嘶吼,跟他说你要好好听课,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基础知识点掌握了吗?嘶吼一通后夺起杂志就往窗外扔,他可以听见书页在半空中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再联想到学生畏惧的、瑟缩的、有点儿怕他的表情,香取就觉得全身舒坦,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咔嚓。 他脑内幻想剧场戛然而止,现实还是现实,他站在讲台上畏畏缩缩地照本宣科,学生不屑于听他讲课,他们说听香取讲课还不如自己看书,自己看书都没有那么催眠,下手的学生刷手机的刷手机,看杂志的看杂志,有人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他背对屏幕什么都看不到,却也知道对方肯定没有在做笔记。 /津岛君上课时就没有人刷手机。/ /没办法,修治君太可爱了,看着就赏心悦目。/ /他还能引经据典。/ /会多少门语言啊,津岛君,之前跟我们说俄罗斯文学的时候竟然还说了俄语,挺有味道的。/ /八国语言吧。/ /我想听修治君说法语。/ 噼里啪啦的按键盘声,哗啦啦哗啦啦的翻杂志声,敲手机屏幕有声音吗,一定有,肉触碰到电子屏幕发出咚咚咚、咚咚咚的轻响。 以上这些声音,有的是香取听见的,有的是他没有听见的,但他忍不住在脑海里模拟它们,不管耳朵有没有真实捕捉到,结果就是,他都听见了。 下课铃声响声了,课堂又开始躁动不安。 香取感到了难言的屈辱,他没说,脸上却闪过一丝难看,脸色更苍白得像纸,只可惜下面的学生没人关心,他们更关注什么时候能下课,香取博士上课实在是太无聊太无聊了。 “下课。”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随即以最快速度收拾文件,狼狈地逃出教室。 “今天香取好像有点儿奇怪?”学生终于发现了。 “谁知道,可能被甩了吧。” “哎,胡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 “啊啊,真的好想让津岛君来指导我的论文啊。” “痴女发言啊,小泉,津岛君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呢。” “但他真长得好好看啊,而且津岛君到高中生的年纪,我也不过是上班族年龄对吧,就算是为了看他我都愿意在学校里读博士。” “你还不如早点出去工作,成为大会社的职业女性,然后养他做科研。” “但是他不是很有文学青年气质吗,就是宽松一代的文学青年。” “你是想说那种没事喝酒的家里蹲?” “是吧,脂粉堆里养出来的气质。” “还真有,嘻嘻。” “女人都爱他嘛。” 这些话香取听见了吗?就算是今天没有听见,明天、后天也会听见的,他很有自虐的爱好,即使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脏器恶心地扭曲在一起,他还是喜欢躲在门背后,听人们高谈阔论,说太宰的好跟他的微不足道,被羞辱的自虐的痛苦,让他几乎想要一了百了,可是他忍不住啊,忍不住去比较,忍不住去听。 香取是个很平凡的人,平凡的意思是,他的长相、身高在男人中都是中下游,家境也普通,小时候因为过分瘦弱受到班上人欺负,不,不仅是小时候,直到高中时代他都是不良少年的勒索对象。 如果不是本分又成绩好,他几乎就一无是处了。 想想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考上东大的时候,即便上的不是理科三类,靠东大的光环都能在社会上谋取生存之处,那时他是这么想的,希望能进入大公司做社员。 大学读到第三年时他进公司实习,现实却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所谓的高分低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不会交际,不会挡酒,说话畏畏缩缩,工作时手忙脚乱,他的同事原本用敬仰的眼神看他,听说他是东大毕业的,称呼他为人中龙凤,不到半个月就以唾弃的眼神看他,还说风凉话“啊啊,所以说东大的人也靠不住啊,都是群书呆子”。 他能怎么办,他屈辱地几乎都要死了,头深埋着,嘴上还要道歉,说“对不起”,他多想跟江户时代的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被羞辱了就羞辱回来,啊啊地大喊着,可是他不能。香取想,自己是欠了同僚很多人情,他得罪的客户是同僚帮他擦屁股,没有做完的工作分摊到整个小组,倘若要像血性的江户儿一样提出自己的不满,在人情上是绝对不能欠缺的,人家就算是一杯五分钱的凉水都要还了,才能说自己与他人毫不相欠,而他的话,倘若冰水算恩义,那他就是欠了要用一辈子偿还的人情债。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表达不满? 实习结束后他就歇了进入社会的心思,一路向上读,还好东大读博士是有薪酬的,他不至于成为家庭的负担,只是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偶尔会打电话让他汇款,那时香取的生活就会变得紧俏。 但在他读博士超过五年后,学校就不发给他补助金了,到了今年第七年,他有收入完全仰仗佐藤教授的支援,对方给他申请了一些项目补助,当他帮助做科研时还会发薪水,也得以在东京勉强度日。佐藤教授隐晦地提示他,他不是能做好科研的类型,就算勉强毕业,想要留在东大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对此,香取除了诚惶诚恐说自己会努力,还能做什么? 他跌跌冲冲地回到办公室,老师和太宰都不在,可能失去找资料了,他把书本一股脑儿地塞进抽屉里,摊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半晌才慢吞吞地拿把钥匙,打开上锁的抽屉,从中拿出本老旧的本子。 封皮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了《越后物语》四个大字,这是他的小说。 他写的小说。 其实香取也是有梦想的,他想成为小说家,童年起就这么想,直到上高中前,他都偷偷摸摸参加各色文学比赛,只可惜最好不过入围奖,什么一举夺得新人赏,出道成为作家,是从来没有的。 [即便如此,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啊。]他想着,翻开笔记本,差点儿就陶醉在文学的世界里,他写啊写写啊写,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本子塞回铁抽屉,正襟危坐。 佐藤教授和津岛回来了,他听见佐藤教授对津岛说:“这样说起来的话,太宰的文学家生涯好像是从学校时代开始的,他写第一部 作品时也跟你差不多大吧,你要不要也试试看,许多成名作家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写作投稿的。” 香取又听见津岛说:“写作啊,我其实没有太多兴趣,对这件事基本上抱着写写也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既然是教授你说的,我就尝试看看吧。”他回头看见了香取,满不在乎地打招呼,“啊,是香取君,课上完了吗,你辛苦了。” “啊、啊。”香取只能控制自己面部肌肉,勉励向上提他的笑肌,但他心里一片冷,无论怎样努力,都笑不出来,最后只形成了一幅掺杂着笑与哭的恶心表情。 佐藤迟疑说:“香取,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实在不行的话,就回家休息休息吧。” 香取浑浑噩噩地说:“啊,我好像有点发烧,对不起教授,我要回去休息休息。” 津岛修治一直冷眼看他,看香取跌跌撞撞走出办公室,他只是在收回目光前意味深长地看被铁皮锁锁上的铁抽屉,没说话。 …… 津岛的作品获奖了。 很久以后,香取从他人口中听见了这事。 他买了一本津岛的书。 书名字叫《我的哥哥》,坦白来说,这是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你看这名字最多不过是温馨,若是不认识津岛修治的,还没打开书,脑中怕就要勾勒出一幅家庭和睦的温馨图画。 香取不那么想,他的手颤抖了很久,从靠近书本就开始颤抖,几乎都无法翻书。 仔细想想,津岛修治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只是天才地读完大学,不经意地打击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了。但他真的嫉妒津岛修治,不,不仅仅是嫉妒,还有对他天分的畏惧,香取始终觉得这孩子身上有股非人的魔性,你一直盯着他看,就会被拉进深渊。 /哈,你是在说恐怖小说吗,怎么可能。/ /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吧,我懂,我懂,跟那种学术怪物共事,就算是我也受不了啊。/ 他终于翻开书了。 [我有个哥哥,说得更精准点,应该是我曾经有个哥哥。 大约在我五六岁时,哥哥就死了,死因记不大清楚,听他人说,哥哥是落入湖里淹死的,他在下学的路上看见有小孩掉进湖里了,就跳下去救人,结果孩子活下来,自己却死了。 我不记得有那件事,小孩儿的记忆总是很模糊的,尤其我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感冒引起的肺炎,高烧不退,母亲在我的床褥边哭得稀里哗啦(也是别人告诉我的),父亲甚至都去看了本镇的墓地。 还好我命大,活下来了。 但即使哥哥死得很早,我却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属于哥哥的拼图比父亲、母亲还要鲜明得多,我其实不大能记住父亲与母亲的脸,国小之后一直生活在寄宿学校,偶尔假期回来也只听说母亲去哪里疗养(她身体不好),父亲则忙于工作,但哥哥的脸,直到现在都记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偶尔几次探望母亲,她看我的眼神都很难过,我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没什么。 在我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拥抱过我。 对母亲的记忆比较短暂,她很快就死了,甚至没有看见我上国中。] 接下来花了点儿篇幅描述父亲,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你几乎从来没见他对什么满意过,对文中的我也十分苛刻,他经常叹气,一叹气就要说“如果律也还在就好了”。 [我其实可以理解父亲,比起律也哥哥,我实在不是优秀的继承人,身体孱弱,成绩也一般,哥哥当年是学年第一,又是足球社的主将,还精通小提琴演奏,几乎就是个完人。] 在“我”的眼中,哥哥不仅完美,还很温柔,“我”的启蒙是由哥哥进行的,他教“我”片假名平假名,抱着“我”絮絮叨叨讲述神话传说,偶尔还会说生活上的趣事,托他的福,“我”虽然大半个童年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孤独,因为哥哥一有时间就来陪“我”,“我”记得当时同病院的其他孩子都很喜欢我哥哥,于是才有了唯一的炫耀资本。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只有哥哥。] [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没有为他掉眼泪的印象,在哥哥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上小学后,主人公的境遇并不是很好,他的身体是有好转,却还是没有同龄人健康,他的颜色大概是很好的,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还抢着跟他做同桌,而班上的男同学因此更加厌恶主人公,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欺负活动。 最惨的时候,他被一群人堵在厕所里,把他的脑袋往马桶里按。 [我憎恨他们又害怕他们,那一年中我天天在自己本上写,希望xxx可以忽然死掉,这样我就能从非人的折磨中脱离出来了。] [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从某天起,我忽然能听见“他”的声音了。 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什么“要忍耐”“坚强一点”之类的,逐渐我能听见更多的内容,语言中的信息十分有效。 “想要不被欺负,无非就是要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对他们这样充满兽性的人,一昧的忍让是不可取的,得报复他们,让他们害怕。”话者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而我当时又满心要杀死xxx他们,别说是报复,连把他们从池塘推下去的心都有,只是苦于没有好主意,于是我问他,要怎么做。] 在神秘声音的指导下,“我”做了些事情,同一年秋天,学校开除了好几个卷入社会暴力事件的学生,“我”的仇敌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了,这件事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 [后来我听说,在哥哥上学那年,学校也出现了同样的事情,好像说是发生了丑闻吧,不知是学生,有教师也被开除了,不知道为何很在意丑闻的内容,花了点力气打听,然而知道内情的老师却都不肯说,只是含糊其辞,称那人为“教师行业的耻辱”。] 在“我”不被欺负后,神秘的声音还是没有消失,相反他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并不害怕,即使是知道了幻听是精神病的证明也一点都不怕,先前说了,“我”的性格有点孤僻,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孤独是难免的,然而在有了他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是个有朋友的人,不仅有朋友,还有人陪伴“我”学习,引导“我”,“我”的成绩也越来越好。 [他教我如何跟人相处,试行了一段时间后,别说是老师,就算是想同性别的人也喜欢我,美奈子偷偷告诉我,学长即将引荐我进入学生会,努力两年的话,应该就能成为学生会长了。] [前天回家,久违地见到父亲,他看我在写信件,大惊,说我的字体跟律也一模一样……] [我已经想象不到离开“他”的生活了,没有他,我会成为废人吧……] [做了场梦,梦见了小时候的事,真的是小时候吗,我其实没有发生它的印象了,只记得自己陷在水里,不断、不断地挣扎着,但我的脚被水草勾住了,怎么都无法上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在快要死的时候吧,我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然后梦就醒了。] 香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2020年4月16日 忽然想起来,“他”的声音跟律也哥哥一模一样。] 隔天,香取提交了东京大学的退学申请,博士的上限是八年,而他已经七年了,佐藤先前就认为,他可能是无法顺利拿到博士学位的。 但他依旧很担心香取,因为他走的时候,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看着香取从抽屉里拿出破旧的笔记本,把它撕碎了。 “香取博士肄业了。”等回到办公室后,他对津岛修治说。 津岛修治看窗外飘着的雪花,口中应和:“真可惜啊。” “是的。”佐藤叹息,“但他本来就不是做学术的料,香取努力是努力,就是差了点天分。”他忽然想到最近大卖的作品问,“下一部作品准备写什么,我就知道你果然很有写作天赋。” “不,我不准备写了。”津岛修治恹恹地说,“我一点写作天赋都没有。” [真正有天赋的人,是能凭空编造故事的人。] [而我,只是从生活中取材罢了。] 他又看外面的天气想:[冬天真冷,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 第150章 「暖春」 2012年。 /修治。/ /修治。/ /修治君。/ [别喊了,你这抹幽魂!] 津岛修治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他手撑床垫,一跃而起,脸色可怖得惊人。他睡觉时要一点光都不透,房间里全暗,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无论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横滨夜晚闪烁的霓虹灯光都被细薄塑料片挡住了。 他看手机,屏幕上冒荧蓝的、幽幽的光,现在是凌晨3点45分,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半个小时。 “你脸色真难看。” 早上八点,织田作之助来探望他,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看他生活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把自己作出毛病,他来的时候手上共提了两个袋子,一个保温袋,一个大环保袋:“保温袋里有蟹粥,你过来喝。”他比津岛修治大个四五岁,可能是面容显老,不过二十未至,看上去已经很成熟了,津岛修治在被招呼之后慢吞吞向桌子挪移,在他挪过来的这段时间里,织田已经打厨房走了一个来回,拿一只陶瓷碗并钢勺。 “给。”连勺子都是塞到修治手上的。 修治习惯了他的照顾,开始慢吞吞地喝粥。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就算是津岛修治也说不清楚,反正从他自幽灵船逃生之后,织田作之助就自发性地承担了照顾他的重任,他住在医院时对方经常去探视,进入大学后织田也开始了文学修习生涯,同时还在横滨安家落户。大学时代,津岛修治的作息还比现在健康些,因为东大有食堂,不好吃是不好吃,但起码能够保证一日二食,结束课业从东京搬出来后,他的生活就又回到了不健康的状态,所谓“想起来吃吃一下”,指得就是他现在这样吧。 “今天早上是几点醒的?”织田作之助从包里掏出几个小玻璃餐盒,每个玻璃餐盒中都放了辣味咖喱,津岛修治看后嫌弃地说,“怎么又是辣味咖喱。” “它很好吃。”真是老实而平和的回答,“好吃的咖喱吃多少都不会腻味,还有你的睡眠时间……” 津岛修治不情愿地说:“三点四十五。” “做噩梦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噩梦还真是恰当的形容。] “不,没有。” “是吗?” “没错。” 对话又陷入僵局了,织田作之助的口舌不是很灵巧,说白了,他不是个善于运用语言艺术的人,也因此写出来的小说平实,鉴赏家说他善于用白描的手法,但你让津岛修治说,只会笑言“他这人就是如此无聊,所以连写出来的文字都跟白开水一样”,在两人进行对话时,只要津岛不想多谈,织田作之助也无法将话题延展下去。 [其实我知道,津岛一定有事情在瞒着我。]织田作之助想,[但我与他的关系,说有隐瞒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可以想象到的是,那一定是充斥着悲伤与不幸的黑暗的过去。] [做与我类似工作的人都知道,“不要妄图打探他人的过去,让秘密成为秘密”。] “你最近有什么打算。”他问。 “打算啊。”津岛的眼神又在左右飘忽了,“说起来也是,明明已经大学毕业了却什么想做的事情都没有,我想想,真要说的话做个家里蹲也是很不错的选择,织田作,我可是宽松时代出生的青年啊,不想工作是常态吧。” 织田困扰地说:“我不叫那个名字。” “念起来不是很顺口吗?” “别说我了,你最近又在做什么,还是在写小说,要我帮你看看吗,好歹我也是得过新人赏的前作家。” “唔,不,我还准备多积累些社会经验。”织田作说,“我的经历还太少。”他说,“再坐吃山空的话,我的存款要见底了,所以还准备去打工。”他在横滨买了公寓,公寓价格并不便宜。 “打工?便利店。” “不,应该是薪水稍微高点的工作。” “那太好了。”津岛修治虚伪地笑,“你就没时间盯着我了,织田作跟老妈子一样,真烦啊。” “啊。”年轻人说,“太抱歉了。” 他收拾收拾,离开。 …… “失踪?”津岛修治表情古怪,他看向门外熟悉的陌生人,对方以视线读完他的面容,也愣住了。 飞鸟警探,几年前与他与太宰治有一面之缘,他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才会被下放到横滨,真可怜、真可怜,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回东京的机会了。 下午三点,津岛修治和往常一样,在家无所事事地阅读,没想到有人会敲他家的门,虽是独居少年,他却不怎么做防范,门上的保险栓没有拉,就打开门,饰有樱花徽的警员证穿过小缝隙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说自己是警察,有问题要了解。 “啊。”飞鸟微抬眉头,“真是好久不见了。” 津岛修治不置可否说:“进来吧。” “独居青年织田作之助。”照片递上来,还是一寸的免冠大头照,“他的邻居向警署报案说他失踪了,可能是被绑架,现来找你了解情况。”他们在粗略调查后发现织田作之助的社会关系十分淡薄,这年头父母双亡的孤儿都这样,他与社会联系最多的时候就是前几年在东大做旁听生时,津岛修治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听邻居说织田现在还经常上门照顾自己当时的同学,于是飞鸟就立刻找人来了解情况。 津岛修治不走寻常路,他笑说:“我没听错吧,在横滨失踪还需要调查吗?我以为会直接转到东京湾,派渔船打捞。” [什么话!]飞鸟眉头狠狠一皱,[哪里像是朋友会说的话,没弄错?] “言重了,日本是法治社会,有人失踪我们当然要调查。”他加重了语气,“请您配合调查。” 飞鸟是个挺随和的人,而且他对曾经的太宰治很佩服,但是对津岛修治,说实话,印象没那么好,得意的部下死了,死状还十分凄惨,他当年非常看好佐佐木,对方有一颗正义的心,同时还兼备敏锐的观察力,以资质看来,只要略加打磨就可前途无量。 他倒不至于迁怒于津岛修治,他是个孩子,对吧,只是午夜梦回,他难免忆起津岛修治的姿态,他站在不远处,垂首看佐佐木的尸体,眼神不喜不悲。 [对,就像是在看破掉的碗一样。] 当时的津岛修治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后的现在还无法忘怀。 “好吧好吧。”津岛修治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就先来说说,为什么认定’可能是被绑架好了’,”他伸出一只手作索要的姿态,“勒索信,绑架信,什么都好,让我看看吧。” “你……” “我想想看,一般情况下,失踪立案时间是48小时对吧,家人在寻找两天未果后可以到警署立案,考虑到织田作没有家人是独居的成年男性,寻找他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邻居会发现他不在,多半是因为那家伙是个老好人,会无偿帮单身母亲照顾上学的小孩子之类,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这件事织田作只跟津岛修治提过一嘴,说“邻居家的孩子每天会找他玩之类”,单身母亲是他推测出来的,他当时还同织田作说,对方将他当作了二十大几的青年,并且试图与他再婚。 织田作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正色说:“那就太糟糕了,我并没有到二十八岁,满打满算现在也才十九岁而已,满子女士33岁,我对她并没有婚嫁的想法,更何况同小自己太多的男性有关联,也会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要跟她说清楚这件事才行。” 结果就是满子女士在得知了织田作的真实年龄后大惊,此后极少上门打扰,但是她的儿子多佐君还是日日来报道,织田作能教他写作业,能带他在河坝旁的野草地上踢足球,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大人。 “是这样没错。”飞鸟不得不承认,“是满子女士报案的,说织田先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先前织田先生答应好在她儿子放学后照顾一段时间,同时,近一周织田先生在跟满子女士学习基础料理,她说对方是负责守时的人,到点没有上门,打电话也不接,情急之下就报案了。 ”因为在横滨失踪超过三天就代表死亡是吗?”津岛修治说了句流传已久的“笑话”。 飞鸟没有接话,而是说:“满子女士说织田先生有到横滨港散步的习惯,并且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散步,她担心对方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肯定不会。”津岛修治灵巧地接话,“你不了解他,织田远比你们想得要慎重,他能够分辨安全与危险,会主动避开灰色地带交易。” [……]飞鸟认为津岛修治的话意味深长,他在来之前查过织田的资料,洗得相当干净。 /修治君。/ /去看看他吧。/ /修治君。/ [别烦我!] “好吧好吧,让我来看看吧。”津岛修治伸出手说。 “什么?” “信件资料。”他说,“与其让你们来,还是让我寻找来得更快,我与织田作的感情虽然就那样,但他要真失踪,就没有人帮我打扫屋子买饭了。”说完还眨巴下眼睛,抛了个轻佻的wink。 飞鸟哽住了。 半晌,他说:“你跟太宰先生越来越像了。”儿子像父亲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津岛修治即刻收敛笑意,他嘴角上扬,神情却冰冷。 “你说他听见你这句话,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说错话了。] 飞鸟更加局促,但你让他现在就住嘴、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于是硬着头皮发问:“太宰先生近况如何?”他以为津岛修治只是常见的青年,年纪大就不愿意跟父辈住在一起了。 “哎呀。”修治却说,“你说的那个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增添一句,“就是在佐佐木死的那一年。” …… 津岛修治被带回警队。 “你好啊。”他雀跃地一脸严肃的老警卫打招呼,几乎像个少年,那老警督自然看不惯人嘻皮笑脸,尤其是在威严的警局中,就差吹胡子瞪眼把人赶出去了。 飞鸟就差用手指点太阳穴叹气,他心里想什么,他想津岛修治跟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同,不阴沉也不冷漠,现在这个模样、现在这个模样…… [就是像太宰治啊。] /多像我啊,修治君,你看飞鸟的表情,他一定这么想。/ [闭嘴。] 哪怕是读完博士课程,太宰治的声音依旧没有从他脑中消失,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解那男人。 [就算生长轨迹相同,我们也终究是不同的人。]这一想法让津岛修治稍感快慰,心情也放松了点儿,从那日起,太宰治的声音就变少了,句子也变短了。 但他依旧存在着。 “这是绑架信。”飞鸟把证物给津岛修治,是一略显陈旧的信封,纸张是浅黄色的,这种层次的氧化,大概是放了三四年吧。 津岛修治翻过来看,信封右上首贴了张邮票,是草坪、川水和花火。 “飞鸟先生。” 他问,“你知道邮票上的河流是哪里吗?” [奇怪,他声音怎么含混了。] 飞鸟点点头说:“是江户川吧,东京都的江户川。”江户川是条冗长的河流,流经茨城县、千叶县、埼玉县、东京都,川的尽头是东京湾,以此汇入大海,飞鸟能认出来倒不是因调查过邮票的年份还有地点,他们以普通失踪案件处理织田作之助事件,没有进行太深入的调查,只是凭自己的知识储备认出来的,“小时候在草坪上看过花火大会,这张邮票描述的应该也是此画面吧。” 津岛修治没说话,他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照片,看视角大概是街道上的智能摄像头拍摄的:“是谷歌地图。”他眯起眼睛说。 地图在标识出店铺或街道时会附上当地照片,拍摄年代不尽相同,有的更新快,照片是近些年的,有的更新慢,房子年老失修,可能就是很多年前的。 照片里影出栋废弃大楼,在当年就废弃了,津岛修治记得,在七十年代日本经济腾飞时,景润大厦曾经是区域的标志性建筑,只不过在两千年时就没什么人住了,现在则变成了危楼。 他前身是东京证券公司大楼,经济泡沫时代几乎每天都有人从景润大厦顶端一跃而下,它的过早废弃或许与此相关。 照片背面写:“他在我手里。” 津岛修治立刻打开手机搜景润大厦,出现的也是这张照片,他放大、放大、放大,终于在43楼从左往右数第八个窗口看见了人影,像素极低,但对方少见的发色让津岛修治确定身份。 “先去景润大厦看看吧。” …… 在警署一楼,他遇见了孩童似的青年,说青年是从对方的五官与身材推测,说孩童,是因为从人脸上看见了一团孩子气,那人只看津岛修治一眼就说:“你可以不用去那里。”他说,“等到今晚八点以后,人就会回来。” 津岛修治像是没注意到这个人似的,直接越过了。 江户川乱步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在劲道修治身后喊话,“你或许不想知道真相哦!” 津岛修治认识信封背面的字迹。 是太宰治写的。 …… /你想见到我吗?/ [闭嘴。] /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闭嘴,我只是讨厌被蒙在骨子里。] /那换个话题,你憎恨我吗?/ [有人会不恨脑子里的蛔虫吗?你把我变成了真正的疯子、精神病人。]津岛修治冷笑,坐在他前面的飞鸟抬头看后视镜,只看见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是为了杀死你而去的。]他对“太宰治”说:[我一定能杀死你。] 津岛修治只听见了一声轻笑。 “到了。” 景润大厦的电梯早就不能用了,好在几人体力不错,连爬43楼只有点儿喘,这栋大厦的电力设备废弃了,于是津岛修治打电筒在房间里摸索,这间房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飞灰。 飞鸟警探也到处看,但他没找到可疑的血迹,更没有碎骨,看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只能再看津岛修治,看他有什么发现。 年轻人的目标很明确,他看墙壁,很仔细地看,手电筒的光照射在正对窗户的一面墙上,飞鸟问:“你在找什么?” 津岛修治没说话,终于,在窗户左侧45度,大概半米远的高墙上,他发现了一枚小小的坑洞,这枚洞凹陷得很深,他嘴皮子向上扯。 这是一枚子弹的残余。 从几年的相处中,他早就猜到织田作是做什么的了,无非就是杀手,前杀手,他的杀人技巧肯定很不错,至于退休的原因,津岛修治不太感兴趣,他猜到对方几年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无非就是任务,但这一定是场惊心动魄的任务,对方不仅有目标需要击杀,同时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的目标。 他问:“2006年5月11号,这附近有什么大人物死了吗?” 飞鸟赶快检查,发现:“伊博岛酒店的三代社长死于心疾。”伊博岛是日本数一数二的酒店品牌。 /真幽默。/脑海里的声音说,/心脏被打穿了一个孔,当然算心疾。/ [闭嘴。]津岛修治冷冷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很清楚吧,我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幽灵,只是你脑子里的一段幻想。/ 津岛修治忽然晃了晃,他花了一段时间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你没事吧?”飞鸟问。 “没事。”津岛修治伸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他头一阵一阵地痛,好吧,他毛病又变多了,偏头痛,犯多少时间了,几个月还是一年? 他懒得去记这些事,津岛修治将他们归为“心理问题”,而他的心理问题太多,自己都数不过来。 “现在可以搜查两个地方。”他说,“一是三代社长的死亡之地,还有就是狙击地点。” “什么狙击地点?” 津岛修治略有些不耐烦:“当然是可以威胁到这个房间里人的狙击地点。” …… “找到了!” 伊博岛酒店的办公室内拆出了一个包裹,包裹里的东西很奇怪,飞鸟愣是看不出它是什么东西。 来具体描述一下,它是白纸围成的小框框,成倒睡的“日”字型,左右共有两个空,飞鸟觉得这玩意儿很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它是什么,话到嘴里又吞回去,总之看不出来。 “走吧,飞鸟先生。”津岛修治就水吞了两颗药,是布洛芬的进阶版,止疼药,他的自毁倾向没有高得超过界限,否则早就用吗啡当替代品了。 “我知道是什么了。”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儿奇妙,“走吧,我们去江户川。” …… “非常感谢你,夏目教授。”织田作之助对夏目漱石敬礼,“如果没有您的话,我很难有所防范。”他说的是仇家的事,他到底是前杀手,就算过往经历都洗干净了,也只是社会普通企业无法查到,像是法外组织,比方说异能特务科就有记载,当然不是以前杀手的身份被记住,而是作为因果异能力拥有者被记录在案。 此外,他的同行和仇家也不可能忘记织田作之助的名字,业内折损率虽高,却不至于让他的同期死绝。 此次绑架案件,准确说并不止绑架案件,而是同行报仇,我们姑且将敌人称之为K君,他偶然情况下得知了织田作之助的住处,并且上门索仇,夏目漱石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一情报,临时告诉了织田作之助,让他躲藏起来,将K君反杀。 K君当然是没死的,织田作之助立志不杀人,就当真再也不动手,他也并非给人骑在脑袋上的软脾气,以K君过于锱铢必较的性格,行业敌人只多不少,他只需要流出一点点消息,就能让更多人上门追杀。 “不,别谢我。”夏目漱石说,“这当然不是我的功劳。”他说,“是太宰,是我学生留下来的讯息。” “在几年前,准确说是他上幽灵船之前,给我发了两封信,信上写得很明确,让我到五年之后再打开看。”他笑得略有些无奈,“我当然也想提前看内容,不过太宰君向来算无遗漏,尤其是在人心上,我想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他让我给你寄一封信,我就寄了。”夏目漱石耸肩说,“就是这样。” 织田作之助说:“我还是要感谢您,如果没有您的话,K君一定会造成更大伤害。”他其实不担心自己,却很担心住在隔壁的满子一家。 此外…… “那我先走了,夏目教授。”他的口袋里耶揣着一封信,一封在景润大厦对面狙击点找到的信。 …… 江户川。 3、2、1。 开始! “嗖——嗖——嗖——”几声尖锐的破空声扩散在空气里,津岛修治站在草坪上朝天上看,他看见了橘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如锦簇花团般的烟火。 /很好看吧,修治君。/ 粉的、红的,细碎的点点自漆黑的夜幕中落下,开始仅是一个小点儿,由下自上流星般的小点,当火光升至顶点时,他们不堪受到来自内部的重压,砰地一声向四周溅开,无数星碎落满天空,那些在河川边散步的人,急匆匆赶来的飞鸟警探,都惊呆了。 日本的法律是禁烟火的,除非是官方释放的烟火,因此夏季的花火大会格外盛大,没有任何人知道今天晚上在江户川会有一场浩大的烟火盛会。 点点火落在津岛修治的眼睛里,那些火星忽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变成了火团,自他脑海里冒出来。他像是被打开了记忆的牢笼,又或者说他的异能力终于成熟了,终于展现出了原本的样子,无效化异能,等他发现自己掌握了怎样的能力,那也以为那是来自长辈的馈赠,以为太宰治在死前将一切都留给自己,只是因外界的干扰或者各种原因,觉醒推迟吧? 他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幽灵船上发生的一切,令人厌恶的俄罗斯人,书的真相,太宰治神秘莫测的笑容,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我以为他连血都是冷的,没想到他的手掌竟然是热的。]炽热的温度穿透了他身上的布料,穿透了黑西装的外壳,沁入他的骨血中。 太温暖了,太炎热了。 失踪的青年,织田作之助忽然出现在津岛修治的身后,他略有些困惑地询问:“我记得在东京放私人烟花是犯法的对吧,真糟糕啊,一不小心就做了法律之外的事。” “不哦。”他听见津岛修治说,“只有被警察逮捕的罪犯才是罪犯,同道,只有被看见的犯法才是犯法,没有目击证人的话,就不算是犯罪。” “原来是这样。”织田作之助说,“那就没有犯罪了。” “织田作。”津岛修治忽然问,“你说,在长辈死时,人会有什么反应?”是会雀跃吗,是会憎恨吗? “我不清楚。”织田作之助伸出手指在脸上挠挠,“但普通人的话,在父亲死时,应该会哭吧。” “是吗?”“对啊。” 温暖的液体淌过他冰冷的脸庞,那温度,宛若春日暖阳。 他脑海内的幽灵,消失了。 …… 春潮,指春天的潮汐,到了特定的时间,海水推波助澜,迅速上涨,一些鱼类会在春日来临时洄游产卵,他们随海潮而流动。 这时候的海潮比冬日要更有力。 一支钢笔,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笔帽盖里有海藻缠绕。 他用两根手指捻起钢笔,微笑出声。 第151章 2012年7月。 满子女士的料理水平高超,在跟她系统学习了几次之后,织田作终于也能做出像样的食物来,口味只是家常水平,却能保证营养均衡。 “其实咖喱的营养也很均衡。”他说,“有肉,有土豆,有胡萝卜,还有其他蔬菜。” “那是织田作的想法。”津岛立刻打断了,“就算是营养均衡,人也不能只靠咖喱活下去啊,天天吃,血管里流淌的血液迟早会变成咖喱溶液,人要这么死,也太惨了。” “原来如此。”织田作点点头,他将津岛修治胡邹的话信以为真,“多吃咖喱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那我以后要适量。” 如果有第三人听见二者的对话,大概会摆出怪脸,吐槽津岛修治的话吧,但因为在这里的是织田作,津岛修治说什么他就都相信了。 在“吃过咖喱会产生不良影响”这一大前提下,织田作终于捡起了烹饪技能,眼下,简单的配菜都能熟练制作。 他把三层的玻璃食盒装满、密封,提溜着去找津岛修治。他与织田作不同,居住在横滨的高档公寓里,公寓的窗户正对海,清晨打开窗户,就能看见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海平面,或许还有半圆形的,连缀丝丝缕缕金光的朝阳。 可惜津岛修治极少拉开窗。 他房间里一年四季都是拉窗帘的,照明全靠白织灯,只有织田作来的时候才会窗户打开,美其名曰通风,津岛修治不是很愿意,但他看织田作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说不出话来,就随他便了。 织田作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他先敲门,津岛修治喊“自己开”,就干脆从手袋里掏出钥匙。 津岛修治给他配了公寓钥匙。 进门后,最先印入眼中的是玻璃瓶,有些已经喝空了,倒在桌子上,有些没有空,正立着,织田作之助把倒下来的立好,津岛修治喝了太多,又把各种杯子堆放在桌上,其实他完全可以洗几只杯子,可他就是不愿意。 织田作倒没什么想法,津岛修治喜欢喝酒却不是酗酒,甚至少有人看见他喝得醉醺醺的模样,不,应该说没有人吧。 “你在做什么。”他把配菜放进津岛修治的冰箱里,顺带着把能清理的垃圾都清理掉了,做好手头的事情才去找当事人,他坐在电脑桌前,不知在摆弄什么。 “你来了啊,织田作。”他在忙手头的事,以至于没有回头。 “看到了很有意思的话题。” “什么?”织田作也凑过去,他看到了一张张异常的帖子。 /昨天又被锁在体育器材室,早上体育老师整理器材时才把我放出来,老师、同学、家长,没有人会同情我,也没有人会帮助我,身材瘦小是我的错误吗…… ……我只想找个方法,报复他们,杀死他们,我尝过的屈辱要加倍奉还给他们。/ /父亲前天晚上去横滨港执勤,今天还没回来,恳请您帮忙寻找。/ 又是两张放大的照片,年轻女性,身穿职业套装,现场血液喷溅,胸口被开三枪,再看附加资料,说是要报仇,报仇的第一步是找到凶手。 看网页,不是常见的任何一种网页背景,而是论坛,底色是白色,织田作的切入角度向来奇怪,他问:“网页是你自己做的吗?” “花了不少时间,毕竟是加密论坛。”津岛修治在说的时候,“我在做的时候希望它只被少数人找到,要是服务对象太多了我也忙不过来啊。” “啊,真厉害,我到现在连最基础的编程都不会。”织田作真心实意地感叹,“它就像是我们接任务的论坛一样隐蔽啊。”他的前一份工作早就被津岛修治叫破了,而且织田作并不是很介意别人知道自己的老工作。 “搭框架的时候也参考了你曾用的论坛的技术。” “津岛你可以登陆吗,那样防范等级还是不够啊。” 他终于下想起来问:“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建立这个了论坛有什么用处。” “用处的话,就是给自己找点乐子。”津岛修治说,“天天在家里闷头看书也是无聊,我本来就喜欢涉及到生死的稀罕事,中间夹杂着稀奇古怪的纠纷就更妙了,只有看见他们,看见这些事儿才觉得生命是有波澜的。” [这么说的话,我的生活还真无趣。]织田作想想又说,“再过几周我就要入职了。” “黑手党公司?” “嗯。” “那还是先别入职吧。”津岛修治说,“他们最近的动态有点儿怪。” 也不知道他按了什么键,又跳出来一个网页,这网页的背景色是灰色,相当暗淡,织田作本能感到它视觉冲击力大,容易勾起人的恐惧心理。 “你看。” 汽车爆炸事件67例,失踪人口数量上涨,港口械斗,纵火…… “啊。”织田作说,“最近治安变得这么差吗?”他想到,“说起来前段时间去警局,里面的人又换了,问飞鸟警探后他说港北区的警署才被屠戮过,现在的工作人员全是从青叶金泽等区域抽调过来的。” “他们最近的行动很大张旗鼓。”津岛修治用手摩挲自己的下巴,“有消息称是港口黑手党的boss年老体衰,还被医生多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可能是走到人生的末期,连脑子都变得不够清醒了,或者恶意想要拖更多的人下水一起死。”他总结,“总而言之,最近帮派械斗的频率很高。” 横滨港并不是被单一帮派把手的,只是相对其他帮派,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比较大,却不至于一手遮天,如果他们单方面挑起争端,其他帮派,贫民窟成员,还是一般市民都会被卷入其中。 “现在加入港口黑手党,很容易被当成炮灰。” “啊,我明白了。”织田作说,“那等平稳下来再说吧。” “这个网站跟你说的新工作有什么关联吗?”织田作接着问。 “关联的话,这就是我的新工作。”津岛修治转向,“咨询……之类的。” “咨询?” “就是咨询啊,替人消灾,找到凶手,制定报仇计划,破解案件等等等等……” [那样的话,不是连警察的工作还有犯罪者的工作都一起做了吗?] 津岛修治就跟看穿了织田作的想法一样:“差不多就跟你想的一样吧。”他说,“举个经典的例子,就是把[咨询侦探]跟[咨询犯罪]的工作合一块儿了。” 很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出现名为柯南道尔的文学家,否则就能说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织田作只能说:“那不就是把侦探小说里主角和反派的形象揉到一块了吗?” “你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那真是辛苦啊。”织田作说,“两倍的工作量,不会出现自己指导犯下的案件又被委托调查的情况吗?” “哎呀。”津岛修治终于转身,他以奇妙的眼神看向织田作,“连我都没有想到,你提出来的观点真有意思啊。”他兴致勃勃,“确实要考虑自己打自己的情况啊。” 织田作忽然看见网络界面的一角,他发现津岛修治的网络署名有问题。 “DAZAI。”这个读音相当有趣,在日文读音中“太宰”与“堕罪”是相同音的,考虑到网站的性质,更多人应该会选择后面的意思吧,当然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联想到已逝的太宰治,异能特务科动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来洗津岛修治的情报,“太宰的遗愿必须好好完成”,种田山头火是如此想的。 “啊,你说那个。”津岛修治说,“在我家里有个不成文的传统,跟欧美一样,出于纪念缘故,会给孩子取同长辈相同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如此,津岛修治这名字曾属于家族近代史中最具有智慧的成员,我父亲把这个名字送给我。” “而太宰治……好吧,你可能没有完整地听过这个名字,他们很少提到,”津岛修治说,“夏目老师跟你说过吗?” “一点。”织田作说。“不管他说了什么,现在这就是我的名字了。”津岛修治如是说。 “啊。”织田作点点头,“也会为了纪念吗?” “不。”津岛修治说,“是为了铭记、为了超越。” …… “啊。” 森鸥外坐在办公室里,从去年开始他就结束了贫民窟看诊,永远关闭了他的小诊所,港口黑手党的首领“邀请”他成为自己的私人医生,纵使他还有个情报贩子的身份,也无法违抗一个组织的命运,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几年前他从幽灵船上带下来的器官令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年迈的首领恢复健康,对他赞许有加,现在也寄希望于森鸥外能够妙手回春,然而人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哪怕将全身器官都替换成机械(据说有这样的技术了),大脑最多也就能活两百年不到,更不要说首领并没有像样的决心,也无技术条件了。 “你来看这个,爱丽丝酱、爱丽丝酱。”他用挺正经的语气呼唤。 “什么啊,林太郎。”小女孩儿蹿出来,蛮横地挤进森鸥外与电脑的缝隙中,她看见了论坛页面,“DAZAI——”拖长了音念出来,“是我们认识的DAZAI吗,林太郎。”异能力的思维是森鸥外设计好的,与其说他在跟女孩闲聊,不如说是在自问自答。 “有可能。”森鸥外笑眯眯说,“有可能是还活着的太宰君,也有可能是小小的修治君,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为了钓出相关人士而设立的无关网站。”他仰躺在椅子上,“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我也说不准是哪个。” “林太郎希望是哪个?” “真难说啊。”他讲,“太宰君死了有死了的好处 ,也有死了的坏处,而且,其实我挺想知道当年船上发生了什么事,记忆拼图有片空白真难办啊。” “不过。”他在屏幕上看见了有意思的事,“要是网站功能属实的话,迟早能看见他的。” …… [无聊。] [无聊。] [无聊。] [无聊。] 津岛修治操控鼠标,手指一直向下滑,建立网站的初衷是看更多有意思的事,只可惜“有意思的事情”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是误入网站,并不把其中内容当真的,他自认为品味也没有太高级,但对普通的校园霸凌并不感兴趣,你就算是出主意,告诉弱小者该怎么做,他们也畏畏缩缩,不敢实行,只是用精神胜利法告诉自己“活着就已经够好了”“他们长大以后肯定是社会底层吧”,久而久之,看见这些人他就觉得非常无聊。 除了无聊之外,他还觉得太小儿科了,有没有更加刺激、更加刺激点的事? 他不强求自己成为好人,但也不会刻意成为坏人,津岛修治想:[他说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那就不要太拘泥于善恶了。] [混沌要有意思多了。] 翻看着翻看着,忽然发现一条很有意思的消息。 /承蒙DAZAI老师的教导,已经没有人敢欺负我了,非常感谢。/ “如何处理校园霸凌”,这一条修治是公开回复的,因为提问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是误入论坛的,有些则是顺藤摸瓜找过来的,千万不要小看尖子生的脑力,他们的躯体可能瘦弱,偏差值却能达到78以上,放在现代人中,可被称为“脑子很好使”。 发现他的隐秘网站,努力努力还是有可能的。 这条公开回复中,津岛修治从低级到高级列举了不少中方法,简单的设技以牙还牙,将欺负者关进幽闭空间里,会造成普通伤残的举动,再往上的肢体残害,造成校园破坏使人退学的方法等等等等,杀人手段并没有包含在内,他勉强遵守了底线教育。 下面的回复有的好有的坏,有人说用了轻微等级的方法,当时起到作用,后期却被霸凌得更加严重,有人则是认为DAZAI在胡说八道,教唆未成年人,感谢虽然少却不是没有,至于这条能够引起津岛修治的注意,无非是出于另种缘故。 [图片][图片][图片] 他点开了附加的图片包,不由“哇”了一声,得明确的一点是,他感叹绝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见到有趣事的兴奋之情。 “织田作织田作。”他立刻拿起手机,“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快过来看看。” …… 走在路上时路过了两家书店,书店对外展示的橱窗位置都放了同一本书,书名就是那种俗套的有点儿文艺的小说名,叫《三流公民》。 这本书说是今年学院奖的大热门书目,织田作立志成为作家,当然是看过这本书的,才到手的时候他还以为又是仿小菅的文体,在小菅火了之后,常有类似作品诞生,用词还挺典雅,穿插大量心理描写,主人公又多是“我”,总之就是把“我”的内心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这种文体以前出现过,却没有随文学思潮的发展推到高峰,倒是在被称为“文学荒漠”的现代,由一名当代作者将其推上神坛,情况实属罕见。 “这种情况也只有在日本才会出现。”学者的上半身印在屏幕里,信誓旦旦地分析,“比起其他国家的人,日本人的社会压力和心理压力要更大,小菅老师作品中对内心的剖析,还有晦暗的自我厌弃,与当代青年的心理状况很相合,因此才会引发全民轰动吧。”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作家的作品都是往这方向写的,只可惜绝大多数都是拙劣的模仿,无病呻吟的居多,要不然就是不够深刻、文笔不够优美,总而言之,一定能找到有缺漏的地方,比起有如神助的创作者来说,后来者要差远了。 《三流公民》的内容丧,但无论是情节还是文笔都与小菅体不类似。 /从我成年的那天起,就成了三流公民,原因也挺简单的,我的脑子不够聪明,身体不够强健,冷冰冰的数字给我判了死刑,作为人,我无法体面地活在世界上。 我沦落为了动物。/ 文章是大白话文章写的,内容却有点深刻,描述的社会依旧是日本,却是一个没有异能力的,多年以后的日本,国家公民被分作四档,第一类是智慧过分突出的,第二类是大脑平庸身体却强健的,第三类是大脑普通身体也普通的,最后则是双低下。 四等公民已经不是人了,是机器,是猪,是繁衍的工具,他们被安排机械性的工作,被日复一日地以营养剂喂养,被安排繁衍。 遗传对智力的影响没有那么大,四等公民与四等公民也能生出一等公民的小孩,他们没有被彻底放弃还要归功于此。 反正主人公就是三流公民,至于他的故事稍后再说,织田作路过书店时还看见了推荐板上写的话:“又一划时代力作。” 文学作品一般避免用“划时代”之类的形容词,日本人的小报标题是很夸张,面对严肃文学时却会收敛,他们觉得“划时代”就要跟诺贝尔奖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但说“又”,上本划时代的作品是谁的,啊,好像是小菅老师的吧。 老师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小道消息说他是死了,真实情况如何没人知道,他从来不开签售会,领奖也是编辑代领的,各种意义上都很神秘。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了同样写在书腰封上的话,应该是作者寄语吧。 “我要尽量给世上的悲剧画休止符,这本书讲述的是追寻自由幸福与理想的故事。” 就连织田作在看此话语后都瞠目结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快到津岛修治的住处,他就暂时把《三等公民》放在脑后。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 在等津岛应答。 “咔嗒。” 门被打开了,真是稀奇,要知道,津岛修治的屁股就像是黏在床铺上一样,要不然就是黏在电脑椅上,很少会给织田作开门。 看见他笑盈盈的脸,织田作难得升起一股忧愁的情绪,他还记得上次令津岛修治感兴趣,是他说要参与公寓委员会,津岛修治问了一嘴:“公寓委员会的工作是什么?” “就是调解邻里矛盾,组织联欢会,举手表决土地运用事宜之类的吧。” 说完之后他就收到了眼中含星星的津岛修治。 “超超超超超有趣——!”他快乐地宣布,嘴巴都开成了心形,“讷讷织田作,带我去好不好。” [津岛的性格开朗了许多,是因为压抑已久的负能量全都释放出来了吗?] “不行啊,你不是我们公寓的人,就算跟我搬到一栋公寓,他们也不会收未成年人当委员的。” “啊,真可气。”他说着,从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情绪,“织田作你也才刚刚成年啊,是都把你当作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吗?” 谈到这个问题,织田作有些无力,他看上去真的很老成吗? [希望他口中有趣的事情,跟公寓委员会是不同的事件。] “你先来看看这几张照片。”他把笔记本电脑举到了织田作的面前,后者看看,发现屏幕上是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穿校服的男青年,嘴巴大张,眼眶里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两朵玫瑰花插在他的耳蜗里,空荡荡的眼眶里也是两朵花,嘴巴里也有一朵,就观赏效果来看,是把人当成花瓶了,在人的身体上插花。 不仅插花,还把作为花瓶的身体摆成了相当扭曲的形状,以艺术家的视觉来鉴定,说不定认为充满美感吧。 第二张照片,是穿校服的女青年,从与第一张照片完全相同的校服外套可以看出,二者来自同一所学校,女学生闭着眼睛,长得相当漂亮,可惜她的头颅却被完全地平整地切割下来,人手拽着她的头发,抓头发的男青年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张照片中他还活着。这幅场景终于唤醒了织田作的记忆,他的艺术细胞少得可怜,却也记得一幅画,被命名为《犹滴手持荷罗浮尼的头》吧,照片里的动作与画一模一样。 他不由产生了疑问,第二幅图中杀人的男青年究竟是谁,他的表情……好吧,他的表情相当狰狞,眼中却偏偏含了一泡泪,织田作认为他是被人强逼着做出狰狞模样的,泪水则展现他的真实情感:害怕、恐惧。 织田作暗想:[不管怎么样,这人应该没有命了吧。] “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是第三张照片。” “啊,”他说,“真是过分的手法。” 能让织田作这么说,肯定是相当过分,第三张照片中的人先被等份地砍成了二十块,犯人并不是先进行手脚归类后分尸,而是让人横躺着,双手交叉摆在胸前,作出了祈祷的模样,随后,犯罪者以切鱿鱼般的精准姿势,将他从脚开始往上切,一段一段,一段一段。 最后再用黑线把人的躯体缝起来,手法比入殓师差太多了,比电影里的弗兰肯斯坦还要可怖。 “这完全就跟暗杀无关,是侮辱尸体啊。”织田作说,“人是在身前感受痛苦还是死后才被分尸,看不出来,凶手都有闲心整理尸体了。”他的情绪还是很平静,不会因视觉冲击而恐惧,也不会因对方过火的手法感到愤怒,织田作之助在细细思考津岛修治口中的有趣之处,最后他说,“这三张照片被发布在论坛上。” “相当聪明啊,织田作。”津岛修治赞扬,“除此之外还有别的。” 他双击点开论坛:“这几张照片,是在7月11号被发布上论坛的。” 织田作说:“今天是7月13号。” “没错。”津岛修治说,“但是在今天上午,崇明中学发布了一组照片。” 崇明中学是横滨最有名的学校,就算在全日本也能排第五,这所学校的偏差值是77,能在里面读书的,都是脑子非常好的学生。 津岛修治点开崇明中学学校的官网,首页新上了一张大照片,两男一女高举奖杯,他们可能是参加了什么比赛,织田作凑近了看发现是机器人竞赛。 “世界机器人竞赛,真厉害啊。”织田作问,“照片是提前拍摄的吗?” “不。”津岛修治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恰恰相反,照片是今天早上刚刚拍摄的,更听说这三人还去上学了。” “哎?” “然后,我就跟飞鸟警探打了电话,问这段时间崇明中学有没有什么人报案。”他说,“答案非常有意思。” “大概在10号的时候,有人从崇明中学打了一通求救电话,手机属于一名叫做’择野大拓’的教师,但是打电话求救的却是年轻的女学生,只留下了’救救我’三个字,电话就挂断了,之后再也打不回去,等他们派人到学校探查后,却发现学校里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当然了,择野老师确实是把手机落在学校了。” “学生家长怎么说。”织田作又问,“这三个人回家了吗?” “崇明中学是寄宿制学校,不过我打听到了,第二张照片的女生,广田香明小姐原本约定了昨天出校拔智齿,结果没有出现,手机也处于无法接听状态。” “啊,”织田作说,“那他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死?” “不清楚。”津岛修治悠哉悠哉说,“但不管是死了还是没有死,是用计谋遮掩了死亡还是使用了异能力,这件事情都非常有趣。” “正好,我在论坛上接到了新的委托任务。” /请救救我。/ “不明不白对吧,经过定位也是从崇明中学发出来的。” “啊。” “一起去看看吧,织田作。”他眼里有星星在闪烁,“非常有趣哦。” [我其实并不觉得很有趣,但对事情真相却也抱有好奇之心。] “那好吧。” 津岛修治欢呼一声,对织田作说:“既然是名侦探暗访,总要取一个假名吧。”他眼球古灵精怪地转动,“有了有了,就叫我’太宰治’吧。” “……” 织田作忽然说:“最近有部很火的小说叫做《三等公民》,你有看吗?” 津岛修治愣了一下说:“没有。”他说,“我最近的精神力都投入它中啦,可没有阅读的时间。” “哦。”织田作诚恳地说,“有时间去看看吧,那是本相当有趣的书。” /敬爱的D先生: 今天去看了津岛,他的精神状态很好,笑容也比以前诚挚,他告诉我要改名“太宰治”,我不大明白他家里的传统,但我知道,当他说起这名字时跃跃欲试,只有正面情感。 我猜这是一件好事。 太宰治对他而言不是枷锁。/ 第1799封未寄出的信。 第152章 [崇明中学是全国位列靠前的中学,又开在横滨,安保应该很严密吧。]织田作是没进入过学校,却也有基本常识,在接受了津岛修治的邀请后,他还回家搜索了日本所有高中的资料,结果发现在崇明中学上只有四所中学,而且是两所男校两所女校,说它是位列第一的男女混校也不为过。 “崇明中学建在山上。”津岛修治说。 “横滨还有山吗?”一说到横滨,人们想起的都是海。 “有座小山丘,顶峰就是崇明。”津岛说,“听说战前是日本有名的私塾,战后和其他学校合并,兜兜转转最后成了崇明高中,从地理条件来看,说它是横滨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除非那群人动用射程较远的中大规模武器,否则没有人能对崇明造成大规模打击。”那群人指的是港口帮派。 “大概不会。”织田作说,“他们械斗也有原则,尽量避免给本地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以前确实如此。”津岛修治的话很耐人寻味,“现在就不一定了。” 聊着聊着,他们已经到了崇明的山脚下,从山下到山上更有两种方式,一是爬上去,二则是坐缆车,缆车要划学生证或者工作人员证才可使用。 [说起来……] “你的衣服是崇明的校服吗?”织田作有些困惑,津岛身上的衣服实在眼熟,藏青色的西装并条纹领带,胸前还有徽章,是桔梗章,照片中的受害者皆作这身打扮。 崇明的校舍周围种了一圈桔梗花,据说是学校的校花,这个时节还盛开着。 “嗯,对啊。”津岛自上而下打量对方,“织田作也很适合西装,以前从来没见你穿过。” “完成特殊潜入任务,还有做保镖时是会穿的。” “实在是太好了。”津岛修治拍手击掌,一派雀跃模样,“有经验的话,完成眼下的小任务应该也是相当容易的事吧。” [不知怎的,我大致猜到了他的安排。] “刚来学校的转学生,以及新雇佣的生活老师,相当完美的搭配不是吗?”说着津岛修治还对织田作眨眨眼睛。 [啊。]织田作抬头仰望封顶上的建筑物,[所以说,我们是偷偷潜入学校对吧。] …… 津岛的神通广大是织田作早领教过的,你甚至无法理解他做了哪些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织田作看清楚了,卡片上甚至打印了自己与对方的照片,卡片在轧机检验口上轻轻一划,只听见“嘀”的一声,机械应声开放通行。 “津岛。” [多多少少有点在意,还是问一声吧。] “什么?” “这两张卡片是真实存在的吗?”他问,“是不是真的有位生活教师要在今天报道,又有一名转学生即将入学?” “生活老师是真的要进入学校,但他已经放弃这份工作了。”津岛修治解释说,“只是崇明的校方并没有接到他的拒绝信,还在翘首以盼等待新教师的到来。” “真可惜,是份很好的工作啊。”织田作的切入点永远不在正点上,寻常人这时候的第一反应大概是对方的证件怎么落在津岛修治的手上,而他又是如何瞒天过海。 “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啊。”津岛说,“他是在美国读的教育学,英语很流利,教学不是第一志愿,就算是当教师也更希望进入高校,而不是高中,在他正准备接受这份工作时,恰巧得知齿科医院在寻找英语教员,又很顺利地应聘上了,崇明高中自然无法留下他。” “原来如此。” 两人坐上缆车,正准备拉动操纵杆关上门,却听见远处传来的“等一下等一下”的声音,津岛修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织田作比他快一步做出反应,阻止门关上。 那穿黑西装的青年气喘吁吁,伸出长脚登上缆车,待坐下后才恍若感到自己的失礼,低头对二人道歉:“真是太失礼了,但我无论如何都要赶上这班车,否则上课就会迟到。” 织田作花了些时间打量对面的男人,他应该是老师吧,却全然没有老师的样子,一头柔软蓬松的黑发被别在脑后,就发质来看与津岛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二者的五官却没有相似之处,这名老师的脸小,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眼窝深陷,轮廓有混血儿的特质,至于瞳孔色则是蓝色,织田作认为他的瞳孔色与自己色调相近,却更加熠熠生辉,左眼底下有颗痣,你可以说是泪痣,也可以说是美人痣。 [这种长相,应该称为美男子吧?] [要说点什么?]织田作还没有阅读好津岛的剧本,除了自己是“新来的生活老师”外一概不知,他看眼对面的津岛,希望能用眼神传递自己的困惑。 津岛修治什么都没说,也没做怪表情,织田作想:[是让我自由发挥吗?]于是他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只是上山顺路。” 很无趣的台词,织田作清楚自己的性格可以用无聊来形容,坚持他非常有意思的,可能就只有津岛修治,对此织田作认为是对方的品味诡异,但他从来没跟津岛说过。 “哎呀你这人。”美男子却笑说,“真挺有意思的。” 他们在上山的十分钟内聊了些话题,比如织田作说自己是新来的生活老师,津岛被介绍为转学的学生,他跟织田是熟人,美男子说自己叫井伏鳟二,是崇明学院的美术老师。 “说是美术老师,其实相当少来学校。”男人说,“崇明是以高升学率著称的学校,十分在意主课,辅助学科少被提及,哪怕是排课都积压在低年级,除了上课之外就只有社团指导的工作,”他说,“跟我原先想得一点儿都不同。” 这位井伏先生非常健谈,同时他又精通语言艺术,与他对话的时人就好像泡在温泉中,几乎飘飘然,织田作与他聊天时没什么心理负担,也说到了自己,说他是东大出来的,还懂些外语,有多懂,英语算是精通吧,亚洲其他国家语言也能说几句。 他不是什么有语言天赋的人,只是在一个地方出任务,就要尽量掌握一个地方的语言,织田作只是工作时尽心,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 几分钟后,缆车到站,井伏鳟二与他们道别后率先下车,撒腿就往学校冲,织田作跟在后面慢悠悠的,还说:“他真赶得很急啊。”他又问津岛修治,“你刚才一直没说话,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津岛修治很古怪,他盯着井伏,看他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几乎从男人单薄的背影中看出一朵花来:“不,没有。” 他说:“没什么古怪的,我们走吧。” …… 崇明高中对“织田作之助”的面试是在网络上进行的,当时面试者正在海外,而崇明为了留下精通教育学与心理学的人才,破格同意了线上面试,给他面试的教员因工作调动缘故已不在学校,以上情况导致他虽上任,学校中却没有认识“织田作”的人,给津岛修治的掉包之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至于学生本人,在异能特务科的帮助下,他有份符合年龄的成长报告,按照他们提供的资料,现在的津岛修治应该在一所公立高中念书,他以此身份提出转学申请,并参加了崇明学院的考试。 “是你自己参加的吗?” “对啊。”津岛修治说,“我的身份天衣无缝。” [因为我的学生身份,就是真实的啊。] “啊,真厉害。”织田作之助感叹。 津岛轻笑一声:“完善的假身份就应该这样。”他意味深长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到学校门口后,两人就分开了,太宰被安排去教务处报道,而织田作之助另有去处,在他来之前,津岛修治以他的名号给学校工作人员打了通电话,约定他将在今天到学校报到,学生与老师的待遇自不相同,有专门的教职员来迎接他,顺便还带人在学校走上一圈。 “本校建自1953年,承袭当时流行的西洋式建筑,此后分别在1980年与2000年进行翻修……” [难怪学校建得跟古堡一样。]织田作想起学校的外观,从山脚下朝上往就已足够宏伟,教学楼整体是红色的,16懂楼相互环绕,组成一座整体,校内有室内体育馆,也有室外的网球场等,听说网球场与其他户外运动场所健在半山腰,学生若想使用就要爬过几千级台阶,当时的校长认为爬楼梯也是强生健体的好方式,以此为傲。 [说起来,崇明的体育类社团是也很优秀。] 学习成绩好的孩子身体必定孱弱,在这所学校是说不通的,虽然他们学校的社团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参加,却也在全国大会上斩获了不少奖项。 织田作冗长的过道上走,左侧是墙,每走过几步就能看见一个画框,里面贴着放大的相片,画框下还挂了小牌子。 “他们都是从我校走出去的优秀毕业生。”老师介绍时也与有荣焉,“譬如我们刚看过的这位,就是06年上任的内阁大臣。” 织田作感叹:“真厉害啊。” 他一路上看见许多人,头衔各不一样,有艺术家有政府官员,竟然还有运动员奥林匹克选手等等,职业五花八门,成功的商人也不少,说起这些优秀的学生,老师就能“呱呱呱呱呱”说个不停,他应该是真的很爱崇明中学,更爱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 走着走着,一阵音符从渺远处传来,钻入他的耳朵里,织田作的音乐鉴赏水平并不高,问他知名音乐家只知道莫扎特,但有人说过音乐是全人类共同的语言,好的音乐能够打动人心,他纵使只能说出“好听”,却也不油放慢脚步,伫足听音乐。 不知是他,带领他走的教职员工都是如此。 “应该是井伏老师在拉小提琴。”他十分陶醉,听了一会儿才小声跟织田作讲,恰巧这时音乐声断了。 “井伏老师?”织田作犹豫了一下。 “你知道?” “刚才来的时候碰见了,他说自己是美术老师。” “是的,准确说是主攻美术。”教员解释,“艺术都是共通的,井伏老师不仅是优秀的画家,在音乐上也造诣颇深,听说他还是优秀的评论家。”教员显然对这位老师崇敬非常,一个劲个地说他,说他点评过舞蹈剧、音乐剧,写出来的稿子发人深省,甚至还怂恿织田作搜索看看,当事人熬不住,用手机即刻搜索井伏鳟二的大名,果然跳出来不少信息。 有说他是出色的新锐画家,作品才被拍出天价,又有说他是摄影家,拍摄的作品精妙绝伦,他又看了对方拍摄的作品,真的很棒。 到底怎么棒,他还是说不出,只是当他看见凑在一起的明艳花束,觉得眼睛直发痛,心脏砰砰砰地跳,花像是在燃烧,越烧越旺,连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织田作想,他可能是被感动到了,起码也是被颤动了。 “平成年的艺术天才“,有人如是称呼,织田作才发现,这位多面手才出道三年啊。 [不世出的天才,出道就一鸣惊人。] 门被打开了,先前才见过的井伏老师走出来,跟了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学生,他对学生是很温和的:“好了好了,该自由练习写生了,你们刚才说没意境,现在有了吧。” 略显瘦弱的男生跟他跟得最紧:“再来一曲吧。”身后的学生也在央求。 “板斋你不想听吗?” 织田作不由看被称作是板斋的女生,她长得非常漂亮,是盛气凌人的漂亮,人说相由心生,凡是看过就觉得盛气的,人往往不会自卑。 [崇明允许学生化妆吗?]织田作想,[啊,我记得他们在学生的穿着打扮上抓得并不严,听说甚至不用穿校服,只要学生能取得好成绩,什么都可以被容忍。] 但崇明的学生都愿意穿校服,这是他们骄傲的源泉。 “啊,当然。”板斋漫不经心的,“我当然想听。” 井伏看见了织田作与他面前的教员,先跟教员先生打招呼,后又对织田作笑容满面,他的笑容实在是太热切了,根本不像是对偶遇一次的人,而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奇怪的是,织田作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故不认为井伏的态度奇怪。 “又见面了。”他招呼着,“我们真有缘分啊。” “啊、啊。”织田作说,“可能是学校太小了吧。” “不,不是这样。”男人摇摇头说,“缘由天定,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是早注定好的,你看蝴蝶在非洲煽动翅膀最后可能会引起亚马逊一场暴风,万事之间的联系浅薄得以肉眼看不出来,冥冥之中却有根细细的线绕在一起。” [啊,听起来好深奥,是说蝴蝶改变命运吗?]他又想,[可能艺术家都这么说话的?] ”好吧,以上那些都是不知所云并且没什么根据的。”井伏又愉快地宣布,“我只是一个单纯怀有信仰并且认同命运的人,所以我们的相遇一定是安排好的。”他说,“我对你的感官很好,下次来我的画室做模特怎么样,先生你的身材非常好哦。” “模特。”他只对最后的邀请提出疑问,“是能穿衣服的还是不能穿衣服的。” [等等等等!]教员大惊,[为什么话题跳转到穿不穿衣服上了。] “半裸可以吗?”教员想不到的是,井伏很认真地回应。 “啊,半裸的话应该可以。”织田作说,“全裸的话应该会很冷吧?不过现在是夏天。” “从艺术角度来说当然是全裸更好,但我只是社团的负责人,不是美术学院的教授,下面的学生也不能单纯以艺术的眼光看待人体,为了不扰乱年轻男女的思想,裸上半身就行了。” “老师老师老师!” “我对艺术是真诚的!” 崇明的学生教养很好,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但在说到少年人懵懂的春心时,却不得不为自己辩驳,井伏把他们打发走了,尤其是最靠近他名为东海的瘦弱年轻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塞回教室里,他又问:“板斋,你没事吧。” “哎?”板斋愣住了。 “你看上去很没有精神。”井伏关照道。 “不……我没事,只是睡眠不足。” “那还不知名的同僚先生,我就先回去上课了。”他对织田作说,“记得我的邀约。” “啊、啊。” …… 在学校逛了一天,津岛修治毫无发现,半夜时他给织田作发了条信息。 /到天台上。/ 织田作才洗完澡,刚准备出门,第二条信息接踵而至。 /避开摄像头。/ 随即发来校内布局图,是平面布局,点名了每一个摄像头地点。 [真方便啊。]他想,[已经把校园掌握在手中了。] 从教师住所到天台没有好路,他可以选择从楼梯上走,那样一定会被监控探头拍到,织田作干脆飞檐走壁,由外部围墙攀登上天台,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他身手非常好。 到天台时津岛修治已经盘腿坐着等他了,他穿着整洁的校服,织田作则不同,穿了身体育老师才会穿的美津浓运动服。 津岛修治睁大眼睛说:“哎呀,织田作,你穿了什么啊。” “美津浓。”他一五一十地说,“非常舒服,你要穿穿看吗?” “不,我才不要。光看你穿得喜感的模样,就让我决定避开这套衣服了。” “但你需要上体育课吧,体育课的话要换上运动服,它真的非常舒适,方便活动。” 有关运动服的辩论只进行了一小会儿,津岛修治正色道:“你看出这是哪里了吗?” 织田作以视线逡巡周围一圈说:“是死亡地点对吧。”他的记忆力就那样吧,不过出于职业训练,很难忘记与“死”相关的照片,一下子就把三人的死亡现场与这里对上号,“第二张照片出现了天台水箱的侧面,辨识度比较高,无意外的话就是这里。” “宾果。”津岛修治打响指,“说对了。” “你有什么发现?” “很遗憾,并没有。”津岛修治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找遍了。” “啊。”我说,“真可惜。” “你用你前杀手的敏锐直觉帮我探查探查,看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织田作说,“没有血腥味,没有杀人残留,什么都发现不了。” “真是的,那你的异能力,既然能看见未来不能看见过去吗?” “我只能看见五秒内的未来而已。”织田作说,“而且在进入崇明中学后,我的异能一次都没发动过。” “一次都没有?”津岛修治问。“是的。” “以往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一般来说,是面临死亡威胁时才会发动,”他很少给人详细解释自己的异能力,过去也没有人问就是了,“我的异能力天衣无缝大多数情况下属于被动技能,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发动,偶尔有例外,看见的也就是很平常的场景。”他说,“不过在结束上一份工作后,它发动的次数就变少了,可能我活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哎——”津岛修治说,“是说崇明中学很安全吗?” “大概?”织田作也不确定。 “但我觉得不是哦。”津岛修治说,“从我进来时,就觉得这学校的气氛相当古怪。” “古怪?”他说,“是因为这里的建筑物是战后遗留下来的吗?” “不,当然不是这个缘故。”他说,“你的想法真有趣。”津岛修治又说,“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就麻烦了。”织田作陷入沉思。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津岛修治又问。 “还不错。”他一五一十地回答,“听见了很棒的曲子。” “你去音乐教室了吗?” “不,是在美术教室听的。” “啊。”津岛修治的表情冷淡下来,“是井伏鳟二?” “对。”织田作说,“你讨厌他吗?” “为什么那么说。” 他诚恳地回答:“当我说起他的时候,你的表情就像是吃到了发馊的蟹肉并一大束西兰花,中午时就这样,你甚至还一言不发,让我以为你嗓子出了问题。”他说,“津岛你总是说个不停。” “那是在你面前。”津岛修治还挺气。 “不,当然不是。”织田作又说,“上个月你在横滨港遇见了持枪的喽啰,对他夸夸其谈了好久,还让他把枪对准你的太阳穴,最后他太害怕了,癫狂地叫,还把枪扔在地下逃跑了。”他说,“你看,对不曾见过的人,你也会说许多话。”他说,“俗世说的话唠就是你这样的人。” 津岛修治真哽住了。 “你是为什么讨厌井伏鳟二?”织田作问。 “我不知道。”津岛怏怏地说,“是种直觉,可能是同类相斥,我也很讨厌一个俄罗斯人,你不认识他,我看见那家伙,觉得他身上有相似的气质,织田作你最好不要太靠近他,他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其实。”织田作困惑地说,“他还挺和蔼可亲的。” …… /敬爱的D先生: 崇明中学时所相当有意思的学校,桔梗花绕校舍种了一圈,开得十分绚烂,配上学校红色的校舍,说实在的,略有些不搭调。 听了首很美妙的曲子,弹奏者告诉我它叫做《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井伏先生晚上发邮件给我,跟我说它原本是一首诗歌,是他自不量力地给其配了曲子。 他给我发了几句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有如纯洁至美的精灵,在那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希望你也能看见这么优美的句子。/ 写了浅浅几行字,他就搁笔了,织田作在文字下面写编号1800。 这是他没有寄出的第1800封短信。 一开始还能写很多,但每次都得不到回音,甚至连往哪里寄都很迷茫,到最后只能写一点,记录一天中比较重要的事。 [总是要坚持的吧。]他怀有丁点儿期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把它们寄出去了,给该看的人看。] 织田作又对着电脑品味了会儿这首诗,按井伏的说法是俄罗斯来的小诗,井伏说,他看这首诗很有感触,因此才做了曲子。 /可能我心中也有“昙花一现般的剪影”。/他在邮件中写道。 织田作想:我的梦里也有。 但我终究连他的面容也看不清。 …… 深夜,某间房中有音乐声在荡漾,他,房间的主人,将隔音板贴着墙壁,以布料塞门缝,他从床肚底下搬出擦得锃亮的留声机,还有新录制的黑胶唱片。 他淘到了黑胶唱片的录制仪器,为了做出这张全新的唱片,煞费苦心。 点开唱片机,小提琴与男人清唱的声音重合在一块儿: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他在房间里打圈,手高举着,在跳一个人的交谊舞,竟然还是女步。 一边跳一边陶醉地哼唱。 [井伏老师、井伏老师。] [我如此地爱你。] 第153章 崇明中学的效率很高,津岛修治以最快速度被安排至班级上课,此班的任课老师对他态度略显热切,可能是入学时一张张满分考卷迷住了他的眼。 分数、分数、分数、奖项、奖项、奖项,除了以上这些,学校就没什么在乎的。 教员隐晦地说:“比起公立学校,我校的人情要更加淡薄。”他说,“同学们可能更在乎自己的事。” [精致的个人主义者。]津岛修治忽然想到了太宰曾经给东大学生下的定义,世界上的精英,有许多都是功利切个人主义的。 “我明白了,老师。”他微笑点头回应,教员更松了口气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生活老师说。” 拉开班级门,进入教室,教室静且宽敞,上课铃声还没打响,却不曾听见交头接耳声,津岛修治看下手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硬在脸上撕扯出一抹笑容来,他想到才走过的长廊,教员走路姿势非常奇特,先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尖儿,而后脚掌轻盈落地,像是恐惧制造噪音。 “走路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地是大理石的,而学校统一发的皮鞋跟中镶嵌了钢板,不发出声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会打扰到其他同学。” 津岛修治只说“我明白”。 教员把教案放在讲台上,制造出一点儿响声,只有少数学生抬头看他,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直到他咳嗽一声才姗姗抬头。 “介绍一下今天新来的同学,太宰治。” 津岛修治将太宰治作为自己的假名。 那些学生齐刷刷地转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着他看,动作过于整齐的,从讲台居高临下看,只见他们转身的弧度,抬头的角度,眼睛撑开多大都是固定的,印在津岛修治眼睛里,总觉得盯着自己看的不是一群人,而是被程式化的人偶。 看似各不相同,实则千篇一律。 [真有意思。] …… 上岗之前,织田作之助经历了简短的培训,由其他年级的生活老师同他介绍工作内容,他听对方呱呱呱讲个不停,略有些疑惑:“是入校就开始工作吗?” 生活老师眼神闪烁,说话也吞吞吐吐,织田作就盯着他看,他的眼神其实空无一物,但也不知怎么的,老师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包容,读出了耐心,于是说话也变得顺畅了:“一般情况下,我们会有一到两个月的培训期,考虑到现在是八月,这个学期才开始,上任的老师会从六月开始培训,如果是现在入职,应该要到冬季才进入岗位工作。” 织田作说:“现在是特殊情况吗?” 他敏锐且一针见血。 “啊。”老师看看左右看看右,飘忽了好一会儿再说,“因为人手不够了。” “人手?”他说,“生活老师吗?” “对。”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缩缩脑袋,“这里的学生,他们对教员勉强还算尊重,但听说对一些软弱的、授课不是很良好的老师也会欺负,对我们就更没有恭敬之心了,上一任的三川就是被学生欺负到走的。” “啊,欺负,校园欺凌那种吗?”织田作还是没什么概念。 “差不多。”那人嘟嘟囔囔,说着说着就有些义愤填膺了,“在衣橱里放青蛙、蚂蚁、蜈蚣,锁住厕所,撕碎书本,”他顿住了,更加怒意磅礴,头发几乎倒竖,“那些学生、小兔崽子,”说完之后他立刻住嘴,这不是教员该说的话,“之后又变本加厉,竟然敢殴打生活老师,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织田作惊讶了,这跟他想得大相径庭:“殴打教员?” “对。”他说,“那些学生,根本没有尊重师道一说,压力也大,他们把压力通过暴力手段发泄出来,你没听说吗,这所学校的弱势学生也很受迫害。”他最后总结,“要不是为了高额薪水,谁会留在这种地方。” 发泄一通后他心情好了许多,不过也担心织田作打退堂鼓,故把剩下要点讲了通后就与他说“明日开始上岗”,随即一溜烟跑了,做自己的事情。 “对了。”人都跑开几步,还专门回头同织田作说,“如果发现了学生的内部问题,不要介入,让他们自己解决,介入的话,就算是你都会遭到报复,听到了吗。”他像是待宰的鸡,想到了什么令人瑟瑟发抖的事,脖子回缩,一溜烟跑远了。 [说是这么说了,但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织田作准备先回学校给自己分配的房间,正如另一名教员所说,他们这些教职员工的待遇非常之好,居住场所堪比酒店,可以拎包入住,他在津岛修治的提醒下收了两身衣服来学校,自觉够用了。 回房间的路上要经过大操场,老师的住所与学生分开,待遇更好,位置要稍微偏僻些。 织田作走路时脑子空空,他只是借此机会再度欣赏校园的美景,欣赏几乎是纯西洋式的建筑,横滨西式残留物很多,在战后这里变成了士兵的乐园,绝大多数是美国兵,据说当时场内的女人有很多沦为娼妓,而男人则成为乞丐。 [这栋建筑的前身是什么,也许是总督府,当时有总督吗?] 他的联想是怪诞的稀奇的,津岛修治听过他的部分奇思妙想,捧腹大笑,说没想到他的联想竟然有巴洛克色彩。 他说的应该是文学上的巴洛克,充斥刻意雕琢的艺术、华美的形式,内容却空虚,不值得深入推敲。 悉悉索索的,低沉且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想到了小提琴,琴弓马尾在琴弦上高频率小幅度抖动,出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就像是人的呻吟,其中伴随着揪心的苦痛。 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 织田作之助加快脚步,绕过建筑物最后一个棱角,他的脚步轻盈到几乎消亡,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踪迹。 三个人在殴打一个人。 被殴打的是男性,他跪坐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上,双手护住自己的头,令人惊讶的是,三个人有男有女,更准确说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对他拳打脚踢,而受害者的书包被踢到了更远的地方,内部的书本、文具散落成一团。 这附近有个水塘,里面虽然有换水装置,但园艺匠近日疏于打扫,有段时间没有换水,水是深绿色的,面上浮层惹人生厌的青苔,还有几枚枯树叶,除此之外就是孤零零的课本,它大张着,看不清文字的白页面被恶心的水浸湿了。 织田作之助花了一秒钟进行思考,关于他应不应该处理这件事儿,说实话,他过去的复杂程度,并非正常人类可以理解的,就像人们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如何同时拥有善良的灵魂与名为杀手的职业。他这人善良且麻木,对疼痛的耐受度很高,在太宰治出了那事儿以前,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更加无法得知,死亡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痛楚这件事儿。 因为被迫了解了——像是软体动物蜗牛忽然被生拉硬扯拽出壳,还有人在它柔软的躯体上撒了把盐,灵魂中善良的一面让他无法在体会痛苦之后再对他人做些造成苦楚的事。 即便如此,织田作之助依旧无法体会到欺凌给弱者带来的伤害,他认为殴打是家常便饭,是人生长过程中必须体会的、不可割舍的一个部分。 [老师的话,应该是不能对欺凌袖手旁观的吧。] 对他行为起到指导动作的,其实是这一想法,他从小说中学到,拥有良知的师长不能无视自己的学生受伤害。 “喂,你们几个。”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用津岛修治的话来说,永远的镇定是织田作身上少见的“迷人特质”之一,不过很少人能够体会,“在做什么?” 话语内容缺少威慑力,三个学生抬头看他一眼,随即露出不屑的古怪的微笑,然后他们接着进行手下的事业,对学生拳打脚踢。 被攻击的学生透过遮蔽看了他一眼,织田作认识他,昨天在井伏的教室里见过这个学生,不是说他记忆力好,哪怕跟津岛修治在一起时间再长,也无法获得跟对方同等的,超忆症似的记忆力。织田作记住他,只是因为名为东海的男生太过显眼。 [他的眼神,他看井伏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神明一样。] [真让人苦恼。]他看依旧在拳打脚踢的学生,想自己是不是该采取些过分的手段阻止他们,[老师不能伤害学生对吧,这样的话……] 他脚一蹬,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奔到东海身边,姿势堪比矫健的猎豹,他的身体有十分灵活,柔韧性突出,能钻进人与人的间隙中,挡在可怜的东海面前,而以上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他轻柔地卸掉学生的力道,学生四处舒展的肢体碰到他了吗,可能没有。 下一秒他就把东海带出来了。 “同学之间就算不能达成友善,也要避免肢体碰撞。”织田作说,“快要上课了吧,你们不会去吗?” 那三个学生与他大眼瞪小眼,好了,现在他们看新老师的眼神也变了,他们在估量,估量织田作的攻击性,又或者是在记住他的脸。 …… “然后,然后呢!”津岛修治双手托腮,他脸颊的肉被外力撑着向上托,配上略微圆润的,边角向下垂的眼,异常可爱,他身上有少年感,这与他天生的早熟感相悖,但津岛修治身上总有许多矛盾的特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织田作说,“三个学生走了,被欺负的那个,我原本想把他带到医务室的,但他自己走了,是叫东海吧,我看到他笔记本上的名字了。”他走的时候比较匆忙,捡起书包就跑,沿路上散落的钢笔橡皮捡起来了,更远的笔记本却没功夫管,等人走后织田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本子捡起来,小半本被水泡了。封皮上的字还没有随水浸润开,于是织田作看清楚了。 “东海翔太。” “什么什么。” 织田作说:“他叫东海翔太。” “哎呀。”津岛修治说,“不是跟我一个班的倒霉鬼吗?”见织田作迷惑地看向自己具体解释,“同班同年级,很不可思的缘分对吧。” “不,我不觉得。”织田作说,“一共就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按照概率来分并不算很高,而且津岛你在排入班级前不可能不调查,坦白来说一点偶然的成分都没有。” “你真没有意思。”津岛修治说,“我就不应该让你来猜这个问题,你看,织田作你对我的了解远远高于其他人,所以在小范围的惊喜性上略有不足。” “那你觉得东海有问题吗?”织田作又问。 “我更正我的话。”津岛修治沉默一会儿说,“你有意思极了,我喜欢你同野兽一样精准的直觉。” “你真是个难讨好的人,津岛。”织田作说,“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又不喜欢,太过善变的人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吧好吧。”津岛修治的笑容绽放得更开,“如你所说我是个难讨好的人,先听我说说看,在班上观察到了什么与东海翔太相关的有意思的事吧。” …… 津岛修治在揣摩人心上有一套,夏目漱石与种田山头火知道此点,并认为是“津岛”家的特殊天赋,如果他想,能让人在十分钟内迅速得憎恨他,同时,让人在十分钟内迅速地喜欢上他也行。 进入崇明中学后,他迅速制定了策略,决定让一半人喜欢他,一半人厌恶他。 “我叫太宰治。”自我介绍时,那双天生含着桃花的眼睛在教室里乱飞,被他的眼睛看见,大凡是无伴的女性与部分男性,都会产生自己“被爱着”的错觉。 所谓的“恋爱感”眼神,说得便是他这样。 下课后,学生们难得没有埋首于作业,围在新来的同学附近问东问西,他们也清楚崇明中学的转学测试有多难,学生都顶个儿聪明,从班主任近乎于谄媚的态度中猜出不少,对他更加亲近。 “太宰同学、太宰同学。”嗓音如同婉转的鸟雀,“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东京名不见经传的公立学校。” “太宰同学,你通过转学测试了吗?” “啊,这个分数,真厉害!” “好棒啊,有想好加入什么社团吗。” “要不要来我们网球社?” “剑道社全国大赛也打入前十了。” “家政社?我们的小饼干很好吃哦。” “机器人、机器人……” 津岛修治忽然来了兴趣,邀请他加入机器人社的是一将自己打扮体面的男同学,他面上有掩饰不住的骄矜之色,再看看无论是发型还是身材,都比大多同龄男性要出色或者说精致,而他看向津岛时眼中有某种神采在流动,在发现津岛修治看向他,并露出会心的笑容时,他眼中的光芒更盛了。 “机器人社团,听起来很有意思。”他热切地询问,“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高野和元,机器人社的社长。” “班上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机器人社的成员吗?” “有小野、寺、明山……”话到这里,高野和元停顿两声,以极度不屑的,仿佛在说人间渣滓的口吻道,“还有东海吧。” “东海”二字有古怪的魔力,别说是高野了,就算是围绕他一圈的其他同学都流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人在提起臭虫、老鼠、蟑螂时表情应与他们类似,那隐含着唾弃的鄙夷的眼神,应该给下水道里的秽物,而不是给人。 [啊啊,发现情况。] 津岛修治愉快地想:[毫无新意,但在新地图的发现总是值得人欣喜的。] 他欲言又止,仿佛发现了什么又不敢说:“东海君他……有什么不对吗?” 高野想:[哎,太宰君是从普通学校转过来的,那些学校就算是有校园欺凌,也只是普通等级的吧,我听说受到欺凌的总是成绩一般又瘦弱的优等生,太宰同学他肯定是优等生,但他生得如此可爱,性格又讨喜,不可能被全班人排斥,因此也绝不会见过欺负人的仗势。]在他心中津岛修治的形象已经镀上光圈,高野的联想能力太强了,已经想到了后续跟新同学相亲相爱的场景。 想到这,他的表情更加和蔼:“也不是,只是健康的人不会主动跟病原体接触,身体洁净的人拒绝接触脏污,与东海同学的相处,就要遵循以上原则。” 他开口之后,同学们也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 “东海君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很因阴沉,成绩也不好。” “会说奇奇怪怪的话。” “上次有人偷看他画的话,东海就爆发了,还把自己的书包扔出去。” “就是怪人吧,听说他还幻想自己从塔顶跳下去的样子。” “无法理解,根本无法理解。” “天天粘着井伏老师。” “井伏老师一定是同情他才跟他说话的。” [井伏。] 津岛修治顿了一下,他不由想到井伏的样子,心中生出一股用无言无法形容的情感,他看井伏穿着小西装,听他谈论艺术相关的话题,想到他充满灵性的语言,总不由拿他跟自己心中太宰治的想象类比。 [真讨厌。] [真讨厌啊。] 他说不清自己在讨厌什么,然而在太宰治逝世多年之后,他还是会被街上的一道影子,橱窗店里的一件风衣,书架上的一本书给吸引,就算是相似的声线,都会让他忍不住侧耳倾听。 [我在寻找他的影子。]这是津岛修治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而他在井伏身上找到了太宰治的影子。 “我明白了。”他看周围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好心的”,你说他们丑恶吗,或许是丑恶的,但当校园暴力变成集体针对个人的运动时,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厌恶着受害者,并且认为自己是正常的。 而且受害者真的无辜吗,不一定,他身上总归有让众人针对他的特质,有些可能是弱小,而绝大部分,他们被社会群体认定为“怪异”。 “感谢你们的提醒。”于是津岛修治也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笑容。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织田作又问。 “你猜。” “应该是你去接触东海了吧。”织田作说,“津岛你性格中有恶劣的一面,又喜欢挑战,又喜欢扒开人的伤口,我觉得你肯定去找东海了。”他又敏锐地说,“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不确定。”津岛修治愉快地回答。 “不过,他真的很喜欢井伏老师。” 巧合的是,当日津岛修治班就有井伏老师的课,时间排在下午最后一节,这是垃圾时间,在经历了忙碌的一天后,学生们的学习动力已经降至最低。 “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有安排绘画课,高一是一周一节,高二是两周一节,有会考的时期还会将其改成练习课。”津岛修治身旁坐着一身材高挑的女生,名为高原普丽,通过短暂的接触可以将其称为少见的好人,起码上午班上人你一言我一语嘲讽东海时她没说话。 “他偶尔会带小提琴来。”高原说,“我们都很喜欢他。” 津岛修治一直给东海留道视线,无论是在他颔首与身旁人对话,还是听课、完成课业时,都会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包括跟高原普丽对话时也一样。 于是他知道,东海实在不是个让人喜欢的家伙,他的姿态很不好,背部佝偻,头发又过分长,刘海挡在额头前,看人时都要透过缕缕发丝,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个阴郁的家伙,老师上课让他回答问题,他总是答不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情况却在某一刻转变了,就是倒数第二节 课结束的课间,蜷缩着的背的东海忽然变了,不是说他的长相变得俊美,只是他在尽力舒展自己的背,像是工人一点儿一点儿掰直弯曲的钢筋,效果如何不说,但你能看出他努力了。 而神采,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像是木讷的人偶被注入了人的灵魂,他灰蒙蒙的眼睛变得闪亮,瞳孔里有跃动的火焰在燃烧,那是情感,是信仰。 “啊,井伏老师来了。” 班级鲜活了,带着伪善笑容社会人似的男男女女回归了他们应有的年龄,穿白马甲的男人走进来,井伏穿深色的衬衫配浅色马甲与同浅色西装裤,他衬衫暴露在外的部分无一丝褶皱,他穿皮鞋,鞋跟不守规矩地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悦耳的脆响。 “下午好,各位同学们。”没人觉得他是老师,井伏身上有股诡异的感染力,他能把你拉入自己的“氛围”中,津岛修治眯眼睛打量,他的精神李远超在场的学生,故能用近乎冷静的姿态分析男人的特质。 [我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有太宰治的影子了,他有种艺术家的非人魅力,很难说那是什么,敏感脆弱、神神叨叨、超乎寻常的共情能力、泛滥的同情心怜悯心?反正就是些普通人没有的特质,你看窗外的阳光好像都更偏爱他,夏天的傍晚来得格外迟,四五点钟的光线还很灿烂,它们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而这男人走进阳光里。] 津岛修治蛮怀恶意地想:[他肯定是故意的,他这样的人要不然就是纯洁得分不清自己的魅力,要不然就是处心积虑打造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总之他跨越阳光的样子具有某种宗教性,恶心的是,他的宗教性让我想到了应该葬身鱼腹的俄罗斯人。] 井伏在阳光里的样子,纯洁得像个圣子。 [这跟太宰不同,太宰身上非人性绝非不像他,太宰,他要更加复杂……他渴望成为人类中的一员,现在想想,我总能从他脸上看见另类的忧郁,他的忧郁具有人性。] [好吧,我搞不明白。] “我听说班上来了一名新生。”井伏调皮地眨眨眼睛,“欢迎你加入这个可爱的大家庭。” 津岛修治笑容满面地回应,他想:[你把崇明称为可爱?] “好了,时间不多,我们来看看今天的课堂任务。”井伏说,“一节课肯定是画不完的,你们都清楚,我绝不会在成绩上为难大家,课后要不要继续画,需不需要交给我,你们可以随意,我不太在乎那个,甚至如果有同学不喜欢这次的画作,也可以不画,说到底我只是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的爱好,让大家一起鉴赏鉴赏。” 他把一张巨大的纸展开,钉在黑板上。 “有人认识这幅画吗?” 穿长裙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湖泊中,她身体两侧栽种了些水草,还有花。 “板斋同学。”井伏看一女生举手,就让她回答。 板斋心是本年纪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她是学生会的干部,美术社的社长,美术社就是井伏带的社团,根据高原普丽的说法,板斋去年得了全国性质的美术奖项,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她很了不起。 “是约翰·艾瓦瑞特·米雷斯《奥菲利亚》。”她回答后就坐下,姿态娴静,状若名门大小姐。 “没错。”井伏说,“奥菲利亚的故事应该不用我说了,雷欧提斯的妹妹,哈姆雷特的恋人,大臣波洛涅斯的女儿,她是纯洁善良与美貌的化身,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她在生命中重要男性的不理解与唾弃中陷入疯狂,飞奔着落入河水溺死。”井伏说话像是在唱歌,他动情地抚摸画作,“她是我喜爱的女性之一,美丽且脆弱,能想象她死前的情感吗?无助、愤怒、癫狂,以及还有归于死亡的高贵与宁静,我猜她可能渴求死亡,只有死亡才能给予她些许的快乐与安慰。”他说了长篇大论抒情,下面的学生不一定能够体会艺术家的情感,但他们愿意听井伏说话,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他的神色又很迷人。 “米雷斯的奥菲利亚是我最喜欢的,他的奥菲利亚自然得像是被风吹落,落入水中,就连神态都是安详的。” 东海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他那里动静太大,津岛修治不关注他,这人喘着粗气,像是头蛮牛。 [……] 井伏笑着说:“多美啊,介于生与死的奥菲利亚。” 第154章 井伏鳟二的课很有意思,他的兴趣广泛,品味高尚,除了美术之外还精通音乐、舞蹈、先锋艺术,文学造诣很深,掌握多国语言。崇明高中的学生对拥有知识的人很尊重,他们特殊的人上人的地位暂时来自于成绩,因此比他人更加明白知识的力量。 津岛修治发现,在井伏说话时,甚至有人做笔记,为了记录下他精妙的语言,用在语文考试中。 他花了大半节课的时间聊艺术、聊音乐,聊着聊着就从兜里摸出口琴,还跟同学说:“来的时候没拿小提琴,只能用它凑数,也不多说什么,大家欣赏音乐吧。” 悠扬的琴声在班级里回荡,井伏吹的口琴声都仿佛比他人的高贵些,音节流畅而饱满,他没有吹世界名曲,可能吹的是乡村小调或干脆就是他编出来的。 画画的人不多,同级生们在欣赏音乐,或只是痴迷地盯着他看。 井伏是长了张很不错的脸。 一节课只有短短一小时,下课后,井伏收好了口琴,夹着他的画板就往外走,东海翔太看他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他腋下夹了本画本。 “啊,又来了。”高原普丽小声说。 “切。”人群中传来不屑的嗤笑声,“又去当井伏的小尾巴了。” “他能不能掂清自己的斤两?” “真讨厌啊,他跟牛皮糖似的,每次都抓着井伏老师的手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话,都不给其他人机会。” “老师的脾气真好,竟然愿意听废物说话。” “只是礼貌性的吧,老师最喜欢板斋了。”说着说着还叫了正在本子上写什么的板斋,她的神情专注,毫无加入众人对话的意思,“是吧,板斋。” “啊?啊。”长相秀丽的女性抬头,虽未搞清情状,却也点点头。 “嗯——”津岛修治的鼻音旖旎,“这样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去抢夺井伏老师的注意力?”他单手托腮,眉眼间一派笑意,或是因他姿态惑人,就连言语中的隐晦的夹枪带棒都可以被无视,“我们学校经常有咋咋唬唬的女生,课后去围堵优秀的男老师,那模样,活像是去参加偶像握手会。” “我们当然不会那么做。”有女生脸色铁青,话语尖刻,闪着寒光的敌意剑一般向津岛修治刺去,却在接触到他面孔时软化下来,“谁会像他一样不得体,简直跟小狗一样。” 又有人七嘴八舌地加入:“打断他还会被小狗瞪视,眼神凶狠得好像要汪汪汪叫出声来,真没礼貌。。” 津岛修治站起身。 “太宰同学?”身边人迷惑不解地问。 “我去看看小狗。” …… [我的悲惨日常,是从高中开始的。] 东海翔太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经常做这件事,起初是为了找出理由,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后来是井伏老师说“过往的记忆是宝贵的经验”,于是他回忆那些有影子的,他能想起来的事儿。 首先,他的名字活像是从运动番中摘出来的,东海翔太,[妈妈是希望我去踢足球吗,可惜我一点儿运动神经都没有]。 [话说回来,翔太这个名字,在全日本大概有超过万人使用,在现代的含义可能跟“太郎”“二郎”差不多,仅是表达顺序的概念,如果说名字是父母期待的呈现,那爸爸妈妈对我的诞生可能是没抱太多期待。] 从小开始,东海翔太就不是个开朗的孩子,他擅长沉默,又不合群,在其他孩子满社区乱跑时,呆呆地坐在家里,三天两头要去病院,母亲为了照顾他很少跟社区的其他妈妈交际。 翔太五岁时,家中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也是个男孩儿,对他的降生,父母欣喜万分。 “翔太、翔太,喜欢弟弟吗?” 弟弟被取名为东海春生,“春生”从日语语法角度来看,是个挺奇怪的名字,但父母为取名时看了太多的典籍,而且他的父亲,说来奇怪,竟然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在学生时代甚至还修过汉学课程,读过白居易的诗。 “就选这句吧。”他听父亲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叫春生好了。” [我当时完全不懂汉诗,现在想想,这首诗大抵也不包含多美妙的祝愿,只是对父母来说,从汉诗中寻找弟弟的名字,已经是无比重视的表现了,比起我的“翔太”,“春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我、我不喜欢。”上幼稚园时的我已经能表达自身意愿。 母亲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她勉强笑说:“为什么不喜欢啊?” “妈妈跟爸爸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还有弟弟。”我说,“弟弟是来抢走我爸爸妈妈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妈妈的脸变得惨白,两颊肉机械性地向上耸,刻板地摆出笑模样,她的眼里没有笑意,眼睛因恐慌睁得很大,东海翔太想到了一年前养的金鱼,他其实不大记得金鱼活着时是什么样,但它死的样子却牢牢刻在东海翔太心里。 [它幼小的湿滑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鱼眼睛大睁,向上凸,我远远地看,甚至能看见它眼球的弧度,妈妈的眼睛让我想到了它的眼睛,想到了死。] 上小学后,东海翔太的存在感变得高了些,他成绩很好,老师经常表扬,家长听后与有荣焉,同时他也不合群,就算是小孩子在他们妈妈的要求下主动来跟尖子生玩,也很快被他的无趣打败了,东海打发闲暇的方法是看书与绘画,他看的书是其他小孩不愿意看的。 “孤零零的小学时代。” 上初中后,东海翔太的身量有长,他比同龄人要高,穿着校服像空荡荡的瘦竹竿支撑起衣服,那时候班上人偷偷给他取了个诨名,叫“麻杆”。 其实他的长相还挺俊秀,皮肤也白皙,只是发型厚重,刘海挡住了半张脸,以至于没有人能穿透刘海,看清楚他的长相。 [不,也不能说没有,长野老师就能看出来,所以……] 回忆到这儿,他的眼神闪烁,思维为了保护自己,又或者说是为了避开雷区,主动绕过此问题不谈,反正那件事儿导致他在国二换了所学校,而有一名老师也悄悄从学校里被辞退了。 到现在,身边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事儿,就算曾经是他同学的高原普丽,应该也不知道吧? “荒诞的国中时代。” [最后是高中,准确说是从高一到现在,一年还没有到。] 东海翔太琢磨半天,认为如果给他过去的一年加上卷首语,那必定是“悲惨的高中时代”。 [国中一开始我读的是私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成绩勉强算是上游,即便是为了班级排名,老师对我的关注也要更高些,转学后只能去更差的公立高中,在那所学校里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些经历让我以为只要成绩好就能免除很多事,而许多优等生都该跟我一样,沉默、不受欢迎。] 到崇明高中后,情况完全就变了,这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来自于东京都,他们视野广阔,姿态端方,圆滑且健谈。 [高原普丽找到我,跟我说“不行,东海,你要参与学长们的交际圈,再不行也要跟班上同学打成一片,要不然你会被孤立。”] 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好好回忆了一下,发现脑子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她不是我关注的东西,她来提醒我时,我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又要坑害我”“我跟她很熟吗”。 “哦。”结果我只是慢吞吞的回答。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起码在那一天高原普丽是真的想要帮助我,她过早地了解了这所学校的真相,明晰自然界的生存规律,知道自诩为征服者的人要通过欺凌弱小来确立自己的地位,也知道人是社会性动物,若不参与抱团就会被猎捕。 因为一些原因,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我实在想不清楚原因,可能是他让我做一件事,我却拒绝了,妈妈说我骨子里就是日本人,信奉“不去打扰别人”,同时我也拒绝他人“打扰自己”,像是些绅士的、热心的人做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其实我以前不那样,这是后遗症。] 总之,不知怎么回事,仅仅几天全班人就都知道我被高年级的学长厌恶了,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玩具,看我的眼神也充斥着某种病态的兴奋,随后我成为了所有人取乐的对象,一些人会无视我,他们已经是班上少见的具有良心的好人。 老师也不会帮助我,甚至躲避我,我知道他们在这学校是弱势群体。 [听妈妈说,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从小开始就那样,我不能辨别什么人是讨厌我,可能绝大多数人都对我没有好感吧,但我一定清楚,谁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只可惜,就算是父母对我的关爱也十分有限,他们更爱春生一点。] [现代人常说“不被爱的”“被遗忘的人”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东海翔太认为自己是理性的人,他绝非时人常说的浪漫主义者,不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与生具来的敏感在他看来十分鸡肋。 但是、但是…… 五月,他的宿舍被人闯入了,包括床垫在内的一众生活用品被从三楼掀翻,扔下来,生活老师根本不管犯人,他们先在东海翔太的阳台上耀武扬威,喊着:“竟然没被打到,真遗憾啊。”遂笑成一团。 [那时候的我已经不会愤怒了,这段时间中受到的校园暴力太多,我又不是很喜欢反抗的性格,从我的角度来说,只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其他人,然后弓起腰背,收拾好残存的文具,再度逃跑。] 只是这回,他们要更加猖獗,竟然把床垫抬起,根本不管从三楼扔下的床垫会不会砸到人,直接推下来。 饶是东海翔太也被惊到了,他的运动神经不好,却也用尽全力转头跑,就怕被砸到,然而根据墨菲效应,越是畏惧什么,什么就会来,不用回头他就能感觉到,沉重的床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危险!“声音是从脑后传来的,大力猛地侵袭他的腰背,不是被床垫砸中倒地不起,而是温暖且富有力量的双手揽住他的腰背,并顺着惯性向前。 [得、得救了。] [我想活着的欲望并不强盛,却也不想死于床垫下落,更何况,要是没有死,仅仅是残疾怎么办,脊椎骨断裂,难道在轮椅上活一辈子吗。] 在安定后,我努力支撑起身体,想看看救我的人是谁,就算是我也明白,被人救后是要道谢的。 [不知怎么的,还听见了许多杂声,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围,竟发现学生从四面八方奔过来,嘴里不知道喊些什么。] [难道救我的人挺有身份?] “太危险了。”他听见身边的人说。 “就算是死,死于被床垫砸死,也过于痛苦,是完全欣赏不来的死法。” 他伸出手说:“没事吧。” 我恍恍惚惚回答:“我没事,井伏老师。” …… 6月13日 “井伏老师、井伏老师。” “东海同学啊。”穿白衬衫的男人转身,他看见叫住自己的是东海,略有些为难,井伏本是在与板斋说话,他们可能是在聊参加今年全国比赛的作品。 “井伏老师。”东海气喘吁吁地跑到男人身边说,“可以、帮我看一下作品吗?” “作品?” “是上次美术课的作业。” “你真的画了?”就算是板斋也不会做无聊的作业,无论做与不做,井伏都会给学生满意的分数,用他的话来说,“美术课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让各位有个放松的时间,倘若能熏陶艺术情操就更好了”。 板斋心双手交叉摆在裙摆前,她仪态很好,绝非中产阶级的女儿,高原普丽曾在耳边嘟嘟囔囔,说她是大财阀的女儿,论理还是下一任的学生会会长,她看东海的眼神跟班上人没有区别,些微的不屑被包裹在笑不露齿的淑女笑容外。 她对打击下层人的恶劣活动没有兴趣,却也绝不会圣光普照地拯救他人。 “那我就先走了,老师。”板斋心行礼后离开,而井伏也只能点点头说,“抱歉了,板斋同学,你先离开吧。”随即又转头对东海说,“同学,有什么事就到我的办公室说吧。” 他们在走廊上,人并不多,除了来来往往在教室与厕所间走的人,其他多数坐在教室里,换言之街道上绝非空无一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好的,老师。” 井伏到学校的时间并不长,他为受世人爱重的艺术家,校高层也不可能以对普通教员的方式对他,他有单人办公室,听说住所也很豪华。 [超……厉害。] 东海眼神发亮地看办公室,井伏有一面墙的书,上面不仅仅放了书,还挂了画,还有些诡异的图像。 “太厉害了。”他忍不住赞美起来,“伊特鲁伊里亚、希腊、阿摩尔……”他走到一尊转轮王的小像面前,“是西藏的密教吗?” “是的。”井伏很惊讶,“你认出来?”伊特鲁伊里亚、希腊、阿摩尔都是他挂的图像风格,每个国家、每个宗教都有具有宗教特色的图案或者艺术作品,绝大多数人看这些作品只能赞美它们“好看、优雅、有艺术性”,却很少能说出来源。 “是的,我喜欢研究宗教,也因此看了些书。”东海说,“这些图像我在书上看过。” 井伏因为他的话产生兴趣,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天南海北地聊天,从日本自然主义聊到女性精神觉醒,从东方古国的四书讲到伦敦神话,从嬉皮士谈到伊斯兰国度,他们的对话是随性的,知识面也很广博,东海脸颊红扑扑的,他有自己的骄傲,认为他读了足够多的书,拥有知识,那些人对他的欺负完全就是天赋平庸者对拥有知识人的摧残,他告诉自己不能与低智慧的人志气,从过去到现在,不被爱着的他以此来建立信心,寻找定位。 “你的知识相当丰富,那我猜,你也要比寻常人聪明得多。”井伏说,“正因如此我想你明白现状,这绝非大言不惭,我在学校内姑且还算受欢迎,而你的话,我想现状不用多说,倘若东海君想要安定地过完高中时代,不如更低调些,何必再去做触怒其他人的事,同我相处只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差,即便是为了自己我们也应该远离。” “不。”东海却头一次坚定地说,“只要没有给老师造成负担,请允许我时常来找你请教问题。” “对我是肯定没什么负担的。” “那么请允许我的失礼。”他眼神闪烁,“总有些事比低级的欺负重要得多,只要能向老师您学习,无论忍受怎样的歧视都行,只要您不驱赶我就行。” [我想要被理解。] “啊,你这么说……” [我想要被爱。] “那我也……” [老师您看我的眼神,跟看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是博爱的。] [我想要被爱。] “不好说什么。” 井伏笑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有什么读书心得就与我交流交流吧。” [那就没办法了。] [我不会拒绝渴望知识的人。] …… [啊。] 津岛修治与东海翔太对视,[果然是小狗吧,而且是呜啊呜啊隐忍,差一点儿就叫出声的小狗。] 东海翔太看他的模样实在好笑,井伏手捧他的画册,正在专注地说些什么,见到津岛修治走近后,分散了点儿注意力给他,东海立刻就感觉到了,他毫不留情地瞪津岛,眼里除了警惕还是警惕,后槽牙咬得很紧。 在津岛修治的眼中,他的脸变了,成了只狗狗,这里的狗不是贬义的狗,他其实觉得挺可爱的。 [黑色的湿漉漉的鼻子,因为牙向后咬而变得皱巴巴的脸,凶狠的镶嵌在眼眶里的双眼,会不会叫出声来?] [真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 “有什么事吗,太宰同学?” “哎,一点小事想问问。”津岛修治说,“听同学说转学生必须在一周内选定要参加的社团,刚才听人介绍后发现,校内的社团都很有意思,因为暂时下不了决定,就想先在有意向的社团内转一圈。”他问,“请问可以到美术社内旁听吗?” “当然可以。”井伏笑说,“美术社欢迎一切对美术有兴趣的学生。” …… “以上就是我遇见的事。”津岛修治结束解说。 “就是说。”织田作组织语言,“你觉得井伏有问题,东海翔太有问题。” “哎?”津岛修治说,“说了一大通,你就听出这些啊。” “嗯,是啊。” “哎,真没有意思。”津岛修治抱怨,“织田作你有时很有趣,有时又一点趣味都没有了,简直像是未老先衰的大叔。” [他希望我提问题吗,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再等等吧。”事实证明,津岛自我问答的本事也很厉害,他的智商太高了,思维不是常人能跟上的,织田作想,说不定他经常自问自答打发时间,于是在跟人聊天时也会这样,“估计过两天就会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是更有意思的事?” “就是死人啊。”津岛修治说,“你看网上的照片,连环杀手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啊,杀人的话,不是什么时候停手都可以吗?” “不,不一样哦,他跟你完全不同织田作。”津岛说,“举个例子,对于杀人者件事,你是怎么看的,程度又怎么样?” “是工作吧。”织田作回想了一下,“不得不做的工作,程度,不太清楚你说什么,我对这件事其实没有太真切的认知,你让我选择的话,还是吃辣味咖喱更好点。” “唔,果然,织田作你又变得有趣了。” [真难判断他有趣与无趣的标准,我在津岛口中一天一个样啊。]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对犯人来说绝对不是。”他说,“对方可是抱着酿造艺术品的心思来进行创作的,他有心思把人变成那样,肯定是最后的作品可以取悦自己,不过要我看来他的审美水平低下,只是想要猎奇吧,背后的犯人。” “这样的人你让他停止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尝到甜头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死人还活着对吧,也就是说连隐藏的方式都有,肯定会更加猖獗。”他下结论,“一定会再动手的。” “啊。”织田作又说,“但要是我们没有看见新受害者怎么办。” “那就要碰运气了。”津岛最后说。 …… [今天月色很好。]织田作打开窗户,住在山上,人仿佛离月亮更近了,他的思绪不知怎么的,随晚风飘到了横滨的港湾。 只要是在横滨的日子,他每天都到港口,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分别是在晨跑与夜跑时。 [我们约定好,在港口见面。] 因为约定好了,每一天每一天都回去横滨等待,无论真实如何,都要抱着最后一抹希望去,说不定、说不定呢。 织田作其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他究竟是抱着比尘埃还要微末的希冀,渴望D先生创造奇迹,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或者清风徐徐的夜晚,身材高挑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笑着问:“你是O君吗?久等了。” 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遵守约定而已,和唯一朋友的约定,他借此不断缅怀D,不断回忆两人的通讯录,不断证明他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以此来为自己的人生重新定位,坚定地走成为作家的道路。 把D先生当成人生中的一个锚,一座灯塔,一个里程碑。 他回过头琢磨自己的内心,按照津岛修治进行自我贬损的方式来剖析自我,结果还是搞不清楚在想什么,织田作想,可能他就是个迷糊人,连自己都看不清楚。 [外面天气很好,月亮也很清晰,不能下山的话,绕着学校夜跑吧。] 想完就开始行动,他换上运动服,出门跑。 桔梗花绕学校种了一圈,除了桔梗花外,学校里还有座花圃,下午绕圈时路过,却没进去看,晚上路过,不知怎么的,陡然生出兴趣,想着“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吧”,就进去了。 [哎,原来是恒温花圃啊。] 最先映入眼的可不是花,而是树,它们有长且宽阔的叶子,自高处向下垂,叶子一张叠一张,连视野都遮蔽了,抬起手,树叶脆而滑的触感接触手背,浓重的香味飘进织田作的鼻子里,他非植物学家,当然分不清花的味道,但老实说吧,这股花香实在让人不愉快下,活像是打翻了一瓶浓缩精油,熏得他大脑昏昏沉沉。 昏沉之中,他看见了萤火虫,不知是野生的还是被养在花圃里,它们连成一条稠密的银河,乍一看像是月光下的银链,宛若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面的尽头是人,是花香捂得他产生幻觉了吗?织田作感应不到自己的身躯,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心中的幻影,从嗓子眼挤出迷茫至极的声音: “D先生?” [等等、等等。] [不大对劲。] [我闻到了尸体的臭味。] 第155章 “老师、老师。” “……” “老师、井伏老师!” “……” 一只素白的手忽得横躺在井伏鳟二眼前,还上下晃动,后者才回过神来说:“抱歉啊,板斋君,刚才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 [井伏老师对自己的名字不是很敏感。] [一般人的话,就算是有人远远地念叨自己的名字,都能听得见,好像说人的大脑有种本事,可以从千万种不同声音中分辨出自己的姓名,这也算是人的本能,但井伏老师对自己的名字却有种古怪的陌生感,有的时候你喊他,他也不会应。] 板斋心有点儿想法,却什么都没说,她又坐回座位,伸手翻过一页纸。 她在为下一幅画做准备,对此画作她的父母寄予很高期待,希望它能够斩获国内外的奖项,为板斋本人的形象增光添彩。 她是上流社会的青年模板,精致的容貌、端方的姿态、得体的笑容、拔尖的成绩,还有出色的艺术天赋,钢琴之类的还算精通,想要登堂入室需要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练习与天赋,可惜的是板斋心的音感并不优秀,想要超脱于世太难,幸运的是她对绘画抱有兴趣,按启蒙老师的说法“阿心在绘画上还算有天赋,她落笔的图案有灵魂,跟呆板的描摹不一样”。 因为这两句评价,她从幼稚园时代就与画笔相伴,至今已经十几个年头了。 “想好主题了吗?”井伏问,“下一幅画的主题。” “不。”板斋说,“我还在寻找灵感。” 男女师生之间本应保持距离,哪怕是在办公室里,都要开着门最好还有第三人在场,私自跑到居所是闻所未闻,但板斋与井伏的交流已经保持了将近一年,很多时候她不是来作画的,而只是坐在真皮沙发上借阅井伏堪称恐怖的藏书,听他高谈阔论。 若非要给两人的关系下定义,板斋想把井伏称作“导师”。 “你在看什么?” “阿尔塔米拉。” “哦。”井伏用鼻子轻哼一声,“史前洞窟,旧石器壁画,人类的瑰宝。” “你说的。”板斋说,“从过去的经验中寻找灵感,我正在干这件事。” “大多时候他们是有用的。”井伏说,“从某一宗教的观点来看,生命的形态越是朴实就越无限,能够接收到越多信息,他们把卵视为天地间最完美的形态之一,发出第一声啼哭前的婴儿能够通感宇宙,我不倡导这些,你知道的,卵没有手脚婴儿也无法传递信息,于是我们可以稍微往前推,看幼儿时代,若为人成长后的模样寻找根源,必定要探索幼儿时代的经历,而在摸索现代艺术时,不妨看看原始人画作中的生命力,阿尔塔米拉的画作是在描摹自然。” 板斋早就发现了,井伏的三段论中总会出现“过去”“现在”“未来”,仿佛对他来说这关于时间空间的三个词,是一切的源泉。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你不知道吗?” [哈?莫名其妙地反问。] “我当然不知道。”板斋说。 “在你来之前,我到楼下花圃转了两圈。” [啊啊,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花圃的话,每天风景都一样吧,而且那里的花都不是自然生长,而是培育出来的,并没有原始感啊。” “虽然没有原始感,却有不错的后天人造景观。”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板斋实在看不透他笑容的含义,是赞许还是嘲讽,是喜爱还是厌恶? “接着寻找灵感吧,板斋君。”他说,“比赛用的画作需要好好准备才行。” …… [腐臭味。] [是尸体的腐臭味。] 花圃里的味道堪称难闻,花香压不倒尸臭,尸臭也压不倒花香,二者混合在一起,甜腻、浓烈、腥腐,好坏相互缠绕,气味一股一股钻进织田作的鼻腔里,他表情没有异变,只顺着道路向前走,走过树林,走过萤火虫编织成的丝带,穿过心中的幻影—— 光带的尽头,什么都没有。 不,也是有的。 他暂停脚步,居高临下俯视横躺在苗圃中的尸体,人的身体被泾渭分明划成了两部分,左侧是完好的,无论是人的头发还是皮还是姿态都很安详,织田作熟知人死后的身体变化,他有理由认为人身体中塞了填充物,要不然他的脸颊不会那么饱满。 而在等分的右侧,映入眼中的景象却要可怕得多,首先,人身上的部分皮囊全部被扒下,他看见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皮下的肌肉,其次,这些肌肉上有被腐蚀的孔洞,这些孔洞绝对不是人体自燃腐烂形成的,而是施加了外力。 广义上看,你能说它是变态的,是人的遗骸,但肯定有些追求死亡、混沌、残缺的人,能从它身上看出艺术感,它是作品。 他镇定地掏出手机,“咔咔咔”就是几张照片,有从上至下的俯拍,有放大伤口的清晰照,织田作一边拍一边分析伤口来源,随后把照片传送给津岛。 [利器割伤、烫伤、腐蚀性,应该是浇了化学溶剂吧,真可怜,比起杀,犯人的行为完全就是对尸体的亵渎,就不知道是活着时扒皮还是死了后扒皮的。] 他不由看完好无损的另外半边身体,两侧的对比实在太大。 /在哪里发现的?/ /是花圃吧,我知道了。/ /你在那里等着,保护好自己,我马上过来。/ 津岛修治几乎是秒回,织田作走神,猜测对方现在的表情,是很惊喜,嘴角挂着盈盈的笑容,还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说不准,笑着的话完全就是变态了吧,但要是不笑,好像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特点。] 不知怎么的,刚才萦绕在鼻尖的腐臭味变淡了,旁人习惯了臭味可能意识不到,不过织田作的五感要更灵敏些,几乎是臭味消退的同时,就把脑袋从手机屏幕上拔出来了。 然而…… “啊。”他说,“不见了。” 眼前是空荡荡的苗圃。 …… “唔。” 津岛修治正对苗圃站,他打量面前的花,陷入沉默。 “果然是异能力吧。”织田作说。 “肯定,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异能力,现在还很难说。”津岛从包里拿出一次性塑胶手套,是医生用的那种,戴上后在草坪上摸索。 “总之,尸体是存在的,对吧。”织田作也跟着蹲下来,“花都被压塌了。” 如果说花还是立起来的,织田作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不过这里的花朵,有些蔫哒哒地垂首,显然是被重物压塌陷了,靠它们可以判定,不久以前,苗圃上有尸体。 “当然了。”津岛修治说,“我进来时,还闻到了腐烂的味道。”他说,“是比呕吐物更加糟糕的气味。” “尸体被移动了对吧。”织田作说,“瞬间移动类的异能?” “应该不仅仅是。”津岛修治站起来,弹弹自己笔直西装裤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去吧。” “哎?” [现在就回去吗?] “在这里的话,也看不出什么。”他轻飘飘地说,“走吧,不是障眼法,尸体应该被运到其他地方了吧,不管怎么样,这里并没有异能力的痕迹。” [哎,你怎么知道?]织田作挺好奇的,却没有问出声,他有对机密的直觉,知道一些事情该问一些事情不该问,而异能力无疑是秘密,尤其他记得几年前津岛修治的测试还是无异能力。 [该知道时总会知道。] “不问吗?”偏偏津岛修治还要主动说,“关于异能力啊,幻象啊什么的,我为什么能断言你不好奇吗?” “好奇很定还是有一点的。”织田作说,“不过说不说都是津岛你的自由吧,现在没有说应该就是有什么计划。” “你真相信我。”他尾音上扬,整句话说得如飘在云端上。 “啊。”织田作说,“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 画画、画画、画画! 创作、创作、创作! “你在画什么,东海君?” [哎?] 东海翔太猛地抬头,就看见新转学生的脸,他半蹲着,手肘撑在自己的课桌上,眼角向下垂,嘴角向上扬,面相是无辜至极,他瞳孔好像是棕色的,里面有光点,终究不是漆黑一片,各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东海比较喜欢的“眼里有光的人”。 这种人很少,班上大部分人的眼珠与嘴在他看来都是漩涡,由黑色粗蜡笔随意涂抹,无时不刻在转圈圈。 他对津岛修治的印象是,新转学生,很受欢迎,似乎对井伏老师很有好感。 “稍微理我一下啊,东海君。”津岛修治像是块牛皮糖,开始盯着对方的画作自言自语起来:“所以你在画奥菲利亚吗,但你画的可不是米雷斯的作品,你在画什么,心中的纯洁女性吗?” 在这里不得不以笔墨描绘东海翔太的作品,就作画技巧来看,他的作品无疑是低级的,没有经过训练的,在意境上确有震撼人心之处。他以白纸为基地,先用铅笔勾勒图像,先以短线条状的潦草笔画绘出一条河流。 “这是条河流吗?”津岛修治问。 “不。”东海说,“它是一片沼泽。” “深陷沼泽的奥菲利亚。”津岛修治说,“意向一点儿都不纯洁。” 总之,沼泽周围也是有植物的,尽是些枯树枝啊,低矮的灌木丛什么的,灌木丛的槎丫上有蜘蛛结网,枯树枝上倒挂猫头鹰。 “为什么不是乌鸦?”他又问。 “乌鸦是神鸟,不能出现在这。” 东海似乎变得好说话了些,起码没有对津岛修治横眉冷对,对方问的有关绘画的内容都一一回答了,很快他就开始在沼泽面上描绘一颗圆溜溜的球,这回他看出来了,问东海:“是奥菲利亚的头颅吗?” “是的。”东海说,“她下半身陷在沼泽里,上半身只有头颅露在外面,奥菲利亚闭着眼睛,金棕色的长发漂浮在沼泽面上,她的表情应该是很圣洁的,下半身的话,我希望以透视的角度画出来,沼泽里的食腐动物可能会咬她的肉。” “食腐动物咬肉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她的下半身是骷髅,上半身就不可能完好无损,更不要说什么安详的表情了。”津岛修治说,“那是悖论啊。” “放在现实生活中是悖论,但在艺术世界中,什么都能发生。”东海淡淡说,“想象力,要是没有想象力就没有艺术。” “是井伏老师说的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哪里需要井伏老师说。”东海说,“倒是你,在我身边苍蝇一样嗡嗡嗡地转来转去,是有什么意图吗?” “意图啊。”津岛修治的笑颜依旧可爱,“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他的笑眼睁开了一条缝,“不是含有欺凌意义的朋友,而是普通的,可以交谈的朋友。” “哼。”东海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他斜眼看津岛修治,不可思议的是,他现在的表情比起以往要轻松多了,总之不是块单纯的扑克脸,“不管你在打什么坏主意,我都劝你停止。” [真奇怪,他一点儿恶意都没有。] “在这所学校,只要跟我扯上关系就会带来不幸,跟你成绩好坏,长相好不好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东海冷笑,“你以为长了张好脸蛋就可以俘虏她们,让女生更喜欢你吗?做梦,她们是利己主义者,是社会动物,绝对会跟被欺负的人撇清关系。” “如果你想过得好点,就远离我,或者跟他们一样欺负我。” 津岛修治看了东海翔太一会儿,遂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这家伙,比我想得有意思多了。” [什、什么?] [搞不懂这家伙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你看啊。”偏偏津岛修治还摆出了商量的姿态,“像你这种被长期欺负,我就归纳成有创伤的人吧,绝大多数性格都有点古怪,尤其是男性,男性的攻击性要更强,伴随长时间的心理压抑,变态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其他,我还以为你会承认那种心理变态的幻想杀人狂,试图将每个欺负过你的人都施以制裁之类的。” “……” “结果看来,完全不是那样。”津岛修治总结,“你啊,真是个好人呀。” “莫名其妙。”东海翔太合上了笔记本,回津岛一张扑克脸,又不说话了。 之后连续几天,津岛修治都缠着对方,俨然跟他哥俩好的模样。 …… [啊,又是这种情况。] 织田作很困惑,某种意义上,他为这所学校学生无限的创造力与强大的行动力所叹服,尤其是他们持之以恒的精神。 [可能优等生都很执着,否则就无法坚持年复一年地学习了。] 他用小技巧给居住的房间上锁,要是床垫给学生掀下楼,那今晚就无法睡好觉了,办公室没有设防,特别所有生活老师共用一个办公室,就算是他有办法防止学生进来,那其余生活老师怎么办。 结果就是,他每天要最早到办公室,来排除前一天学生们的恶作剧成果。 最先是入口进门处。 不用说,昨天肯定有人进门了,光是从地毯硬毛卷翘的弧度就能看出,又因为尚保留在地毯上的三两点水迹,能猜到门顶端有装满了水的摇摇欲坠的水桶。 [这时候还是先赞叹一下他们的物理能力吧,各种意义上,杠杆原理学得很好,可能还加上了其他辅助手段,否则以门的高度与宽度,绝对无法支撑水桶。] 他使用了点儿巧劲,进门,手稳稳接住水桶,织田作呼出一口气。 之后是图钉、青蛙之类的,对成年人绝对是不痛不痒的威胁,如果本来就畏惧这些学生的话,可能会被吓到吧,但织田作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的办公桌空空荡荡的,在津岛修治的提醒下把少有的办公用品全部搬回房间了,受灾指数0。 “如果没有让他们获得满足的话,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记得津岛修治说话时的模样,他坐在织田作的床上,床垫十分有弹性,人深深地陷在里面,津岛有符合同龄人的童心,会在床上一压一压的。 “啊,说到底是孩子啊,会有什么手段。” “应该是超乎你想象的过激手段吧。”津岛修治问,“上次组织的三人中有女性对吧。” “是啊。”织田作也反映过来了,“那真是相当恶劣的手段。” “交给我吧。”津岛修治眼中闪烁冷光。 “织田老师。”咚咚,第二位老师来了,却没有进门的意思,而是曲手指在门上敲击两下。 “校领导找你。” 他脸上的表情,该怎么说,混杂着屈辱与怜悯以及丝丝缕缕的同情。 他看织田作,就像是在看未来的自己一样。 [这所学校,根子就是腐烂的。] …… “太宰同学。” 小声。 “太宰同学。” 小声、小声。 是高原普丽。 “有什么事吗,高原同学?”津岛修治抬头,他的同桌相当可爱,有一张饱满的苹果似的脸蛋,眼睛也圆溜溜的,下巴有个小尖儿,笑起来时嘴角边上两个窝,可以盛下一碗米酒。 她真是那种会被男性背后说“可爱”“好可爱啊”那类的人。 “没事吧,太宰同学。”高原小声说,“最近,你好像跟大家相处得很不好。” 班上的同学一开始以为津岛修治只是一时兴起,抱着欺负东海翔太的心思接近他,结果发现根本不是,津岛修治开始对他们露出不屑的鄙夷的笑容,当有人欺负东海时,他甚至还会出手。 后者是不可饶恕的。 “没有办法啊。”津岛修治笑嘻嘻说,“我和其他同学,在某件事上达不成共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就是眼下情况吧,我也很遗憾呀。“ “真是。”她喃喃自语说,“难道大家就不能好好相处吗?东海君他多可怜啊。” “哎——”津岛修治拖长,“高原同学果然跟大家说的一样善良,你很关注东海君嘛。” “怎么说。”高原伸出手指在脸颊上挠挠,“我跟东海同学是国小的同班同学,国中一年级也是在一起读的,二年级以后他就转学了。”她害羞地笑了,“也算是了不得的缘分吧。”她的脚趾在皮鞋间里不安地上下动弹,“东海同学是个很好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津岛说,“所以啊,为了一个好朋友被班上其他人讨厌,是很值得的事情对吧,不如说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是站一块儿的。” 高原普丽的脸色一白,勉强笑笑说:“是、是啊。” “喂喂。” 门外一阵骚动。 “真的假的?” “新来的生活老师。” “啊我知道,他长得还挺帅。” “普通吧,不过比起三川那个老头子好多了。” “哎,骗人的吧,被盯上了。” “说是因为帮了麻杆。” “真可惜,没人提醒他吗?” “果然,麻杆就是万恶之源啊。” 东海翔太在做什么,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作上,不知什么时候,津岛修治猫似的踮脚走到他边上问:“在你心中,他们是什么样的?”他问,“是花里胡哨惺惺作态的小丑?还是没有明确形状的幢幢鬼影?”他一点儿都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总归不是人吧,是在世间浑浑噩噩活着的庸碌者,渺小得像是蚂蚁,你看,只有蚂蚁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跟着群体走,连从树上飘落的树叶都能阻止他们前进,毫无自主性。” 好了,完蛋了,全班安静下来了。 他们看向津岛修治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才转学时的热情迥异,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呀。 [我决定不让他们喜欢我了。] “漩涡。”身旁的东海若无其事地说,“在我眼中,他们就是漩涡。” 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恐惧的漩涡。 …… “织田老师。”校长面对织田作,略有些为难,他大概知道校园现状,也知道事情多半跟织田作无关,同时他又心疼自己才挖来的老师,织田君可是高材生啊,好不容易请来的那种。 他在心中抱怨对方的不识时务,高材生的话就要更加懂社会现状啊,放着不管就行了,贸然出手干什么,给自己惹一身骚,现在好了,横竖解决不了。 教师、男性教师,最怕的就是跟女同学有些不清不白的关系,一半是老师道德沦丧、丧尽天良,对学生出手,要不然就是女学生将两性关系放在嘴边,日复一日地上诉,只要没有人证,就算没什么都要变成有什么。 “为了保证学生名誉,我们决定私下商讨此事。”校长表情严肃,双手交叠放在颚下,“7月21日,也就是你入校当天,是否对小石同学进行了不正当骚扰?”小石是那天欺负东海的女生,她带了两个男同学,对当事人拳打脚踢。 “小石是谁。”织田作的表情很平静,“没有这件事,校长先生。” “但是——”校长拖长音,“有两位同学出面指认你确实有不当行为。”他对在场维持秩序老师点点头,小石连同两名男同学一起出现。 “就是他。” “我们看见了。” [啊,该怎么说呢,作为诬陷实在是太低级了,无论手段还是演技。]织田作略有些困惑,[但这种事情,有关于个人名声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拿来大谈吧,尤其是,对于蒙冤的当事人来说,未来根本就不一样了吧。] 他想着,连同表情都很困惑:“这样的谎言有什么意义吗?坦白来说我们只见了一面而已,并没有生死仇怨,无论低级报复是冲我还是冲其他人去的,都会对他人的社会性造成重大影响,你们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编织出谎言,又或者可以从戕害他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吗?” 他是个感情十分淡漠的男人,此时也不觉得多愤怒,织田作是真的在好奇,“毫无依据的恶意”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自我满足?征服感需求? 学生的表情慌乱了两秒,却又很快镇定下来,显然织田作的反应跟他们想象得完全不同。 “你是在逃避责任吗?”小石尖叫着让校长负责。 一般情况下,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为了不把事情搞大,校长选择妥协,开除织田作,同时有一定可能留下档案记录,在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事实与否显得不是特别重要。 因为缺少真实。 “滴滴——滴滴——” “滴滴——” 校长的手机传来几声响,教导主任的手机也是,织田作的手机,小石的手机,其他两名男同学的手机。 响铃的时间实在是太凑巧了,以至于不得不打开看,竟然是统一发送的三段视频,点开其一,是东海被拳打脚踢,而织田作干脆利落救他的视频,其二是小石得意洋洋地同男生自白,说“这样一定能让他从崇明滚蛋”的视频,其三则是在校长办公室内声泪俱下的控诉。 [——] [津岛的支援,来得真及时啊。] …… “听说了吗?” “小石那个蠢货,被人拍了视频都不知道。” “丢死人了。” “我还挺喜欢新生活老师的。” “她竟然还敢来学校,如果是我的话,就已经转学了。” 局势倒转了,流言在学校满天飞。 东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正在美术教室,津岛修治站在他身边,玩颜料玩得津津有味,井伏在讲台上说风景画的要素,板斋坐在下手第一位,高原普丽则坐在角落。 “你不是机器人社的吗?”津岛修治悄悄问。 “机器人社出去比赛了,要过三天才能回来,”东海平静地说,“更何况我早就提交了退社申请,只是一直被拖着没有批。” 当他们说完这两句后,班上人的手机开始“滴滴滴”“滴滴滴”地作响,情况是在特殊,井伏说:“这样吧,我们一起看手机,到时候各位可不要举报我上课不专心啊。” 同学们哄笑一阵,拿出手机看,随即社团也炸锅了。 东海的反应尤其大,他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拿起洗刷子的,变成五颜六色水,就往外走,大步流星,目的明确。 [哎?] 连津岛修治都没反应过来,稍后才跟着他走,井伏还有那些想要看热闹的人,随即跟出去。 [不可原谅。] 东海的瞳孔中第一次闪烁着真实的怒气。 [绝对不可原谅。] 他将从校长办公室回来的小石堵个正着,这位同年级的女性,像是斗败的公鸡,连鸡冠都耷拉下来了。 “哗啦——”肮脏的水,从她头顶上浇下来,哗啦啦、哗啦啦的。 “啊!!!”女性刺耳的尖叫响彻走廊。 [。] 紧随而来的津岛修治驻足,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保持沉默。 “你看。”他听见了井伏的声音。 “很多时候,当我看见这些事儿,这些小事儿,就觉得我们生存的世界是畸形的,已经要没救了。”井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单冲世上的阴私事,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有勇气活着,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你看,带着虚伪的面具,假装一切欺凌、丑恶都不存在,将邪恶合法化,都了解到了世界的真谛了,怎么会觉得活着是件好事?” “每次每次,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时,身边却总是会出现一些微小的事,好事、善行、拥有闪光点的人,即便拥有悲惨过去却没有放弃善良、爱与希望的人,那些被称作是英雄的人。” “就忽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啊,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在,世界才没有堕入黑暗之中。” “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值得的,对吧。” 他说:“我就算是为了看神奈川的花火大会,也要努力活到夏天啊。” 第156章 “东海。” 他一脸平静地抬头:“你最好不要嘲笑我被惩罚的事。” 津岛修治才把东海从厕所隔间里放出来,因为一下午都没有见到人才去寻找,而被关了三小时的人还很坦然,也就是在崇明高中才会出现的情况。 他被一些人报复了,那些人应该不是小石的拥趸,但同样看不惯东海的张狂。 “没有。”津岛修治笑着说,“只是,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意义不明。] 东海很晚才回到宿舍,他宿舍是两人间,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倒不是校方出于好心,二是他人躲他如躲瘟神,谁都不肯一起。 [如果跟东海一起住,也会被牵连吧。] 在监管得力的前提下,他的宿舍切还算是净土,进门,换下校服外套挂在门背后,他盯着放留声机的盒子看了许久,到底没有拿出来,今晚他不想放任自己擦拭留声机跟黑胶唱片,有的时候东海会清晰地意识到,这种行为与爱好是病态的。 [是过去的残影。] 他盯着盒子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自己埋在柔软的床垫上,陷入动荡不安的睡眠。 …… 梦中的东海翔太处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老电影胶片咔嚓咔嚓轮转的声音,面前也投射下一团光圈。 电影开幕了。 [我的国中时代,简单说来是出现实主义悲剧。] 黑白荧幕上投射出了一名学生,孤零零地走在通向校园的走道上,前后左右有人,同学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些快活的话,他们脸都是模糊的,看不清表情,笑声却传进人耳中,东海身边是真空带。 [其实也没受什么欺负,只是没有人愿意跟我相处而已。] [怪人、怪胎、麻杆,本质上称呼是没有问题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东海能认清现状,他被排斥的现状,自己要负百分之九十的责任,他的性格阴沉,像长在暗处的蘑菇。 [即便如此,我却不是不会感到孤独,国中时在想什么?大概在等凭空跳出一理解我的人,能够像温柔的圣母一样包容我,填补我的孤独。] 本质上,我是缺爱的。 学校的老师对我态度一般,数学老师英语老师态度平平,也就国文老师热切点,他是三十前代的男青年,没有结婚,戴副框架眼镜,很斯文。 “最近生活上,有什么不好的吗?” “要多吃点蔬菜啊,东海君。” “这篇作文写得很好,想要参加征文比赛吗,东海君。” [他会轻言细语地跟我说话,像润物细无声的雨一样关怀我,不仅仅是我,寺老师对班上任何人都一样,他像天上的慈父,平等爱着班上的人。] [高原是语文课代表,相对其他人,老师对高原更好。] [我在心里羡慕高原,她是很幸运的人。] 就连父母,对我的关心都不如寺老师。 东海不善于披露情感,他只是默默地想,默默地羡慕,这种羡慕情是纯洁的,发自内心的,他自认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沐浴不到情感的阳光,直到某天晚上…… 因要做值日,他留的很晚,同组的学生找其他理由走了,说是要上补习班,东海却猜他应该是去游戏厅打小钢珠,他刚把扫帚收拢好,门忽然被哗啦一声推开。 高原普丽走进来,神色惶恐,她神经质地啃咬手指夹,东海听见了“咔咔”的声音,手指夹一定是被咬断了,舌头尖敏感地把嘴里的手指甲盖顶来顶去。 那时的想法,东海翔太记得清楚。 [怎么办,高原的表情很奇怪。] [就算是普通同学,也要稍微问一声吧。] “高原同学。”他犹豫下问,“你没事吧。” “哎呀!”声音比鸟鸣尖锐太多,高原瞳孔收缩,冷汗直流,手掌抚在胸前,“你、东海,你还在啊。” [我跟高原小学也是同班同学,但升上国中后,我们也不熟悉。] “你的脸色很差。”我老实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不。”高原后退两步,她又在神经质地咬指甲,脸上的表情,很难分清她在想什么,惊恐、诧异、愤怒、后怕,兴奋与褒义的情感是没有的,她脸变成了调色盘,赤橙黄绿轮转过一番。 “讷,东海君。”最后高原磨磨蹭蹭说,“你、你应该很喜欢寺老师吧。” “……” 东海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了。 “你、你真的很喜欢寺老师对吧。”高原又赶紧问了两句。 “啊……啊。”他含糊地回答两句,阴沉不代表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总之那时东海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那……从明天开始,可以帮我一起送作业去寺老师的办公室吗。” “为什么?” “我、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当课代表,仔细想想,我的成绩也不是最好的对吧,班上国文成绩最好的是你才对,而且作为女生力气又小,没办法一次性搬很多作业本。” [不是每次都有男生帮你吗?] 我想想,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尤其当时,我对温柔的寺老师相当憧憬,也曾经想要努力一点、努力一点接触他。 [我只要一点点热度就够了。] “好。”东海同意了。 。 “哎,东海君,今天又帮高原同学送作业本了吗?”寺老师笑得像春日暖阳,东海沉默地看他,视线在对方嘴角的小痣逡巡。 [真是可爱的痣啊。] “唔,嗯。” 我沉默地点头。 之后每一天。 “东海君,麻烦你了。” “帮大忙了,东海君。” “谢谢你。” 东海君、东海君、东海君,那些感谢的话语,萦绕在东海翔太的耳边,他与寺老师越发熟悉起来,知道对方喜爱吃甜食,商业街cafe的松饼是他最喜欢的;知道他喜欢古典乐,会伴随音乐跳交谊舞;也知道寺老师迷恋纳博科夫,他是演员兼职作家,十几年前忽然从荧幕上隐退,听说他身边跟着名为洛丽塔的少女,有人传说二人之间存在不道德恋情。 是因为喜欢寺老师,所以才会去了解纳博科夫。 寺老师偶尔会透过窗户眺望夕阳,他喜欢古典,搜集了许多黑胶唱片,办公室放了台八十年代最后的留声机,一边听悠扬却伤感的音乐一边看火红的即将坠落的太阳。 [有一天,老师问我,要学交谊舞吗,我说好,我们一起在夕阳下起舞。] 高原因国文成绩越来越差,羞耻地向寺老师请辞,卸下了课代表的重任,寺老师听后有些惋惜,却没有太强求。稍后东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下一任的课代表。 [我在此发誓,对寺老师绝无僭越的想法,说真的,国中生而已,怎会对年龄有自己一倍的老师有爱慕,还是同性。] [警官说我是被诱骗的,母亲抱着我痛哭,父亲叹气谴责教师道德败坏。] [我、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毕竟,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轻松快乐的时光。] [现在想想,会在那段时间中感到快乐的我,才是可笑的悲剧吧。] 。 事情开始在阴雨霏霏的夏天,空气中总是有水汽氤氲,那些水分子凝聚成丝丝缕缕的线,相互缠绕,贴人裸露的肌肤蔓延、生长,东海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但每到下午,他的校服还是会被汗润湿,贴着胸背,过长的刘海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上。 他像是从水潭里捞出来的,偏偏身上都是热气,凑近就能闻到蒸腾的肉味,偶尔还有沁入肌肤的柠檬沐浴露的气味。 我在寺老师的办公室里批改作业,高一读的是老学校,设施不如新建的学校新颖,时下常见的电子摄像头没有,校方又很相信老师们的人品,总之,在阴雨天中,只有我与寺老师在办公室里,他胆大地放了音乐,是常见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那时的我,并没怎么听过古典乐。 音符化作潺潺流淌的银丝带状的河水,静静在我心尖流淌,它隐约的忧郁得像是鹧鸪的低鸣,金子般的生命力充斥在心田,每一滴水落下来,都会促进万物的生长,都会为悠长湿热的夏日增添一抹曙光。 寺盯着东海翔太看,看他苍白的皮肤,山脊似高挺的鼻梁,他缺少血色的嘴唇,他瘦削的脸颊,缕缕过长的发丝被夹上脑门,架子是他犹豫之下买的,最普通的素色黑夹子,他曾经犹豫应不应该给学生送夹子,它……太亲密了,似乎在昭示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 恰恰寺真一无法控制住自己,畸形而绵延的情感在胸中流淌,像植物新芽破土而出。 [道德告诉我它是畸形的,良心阻止我诱骗年轻的学生,生物本能却催促我催促我犯下滔天的罪行。] 在静谧的,氤氲着水汽的夏日,他吻上了东海苍白的嘴唇。 。 “我会下地狱的,翔太。” 意料之外的亲吻过后,一切就失常了,我当我与寺老师躺在床上时,他会把背对他的我圈进怀里,我听见老师的心跳心“扑通、扑通、扑通”,跟我的心跳声一样。 他一遍一遍地抚摸我的头发喃喃说:“我会下地狱的。”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没有拒绝,为什么让事态失控,我也不知道,有的时候我想,这说不定是我十四年来迟到的青春叛逆期,我把老师与我的关系看作是博纳科夫与洛丽塔,畸形的、扭曲的、互相依存的恋爱关系。 事实上,当我摆脱过去,仔细回忆事情的起末,发现从社会道德的角度来说,寺老师依旧担当无耻诈骗者、丑恶成年人的角色,他做出无辩护的姿态,在秘密法庭上承认自己的过错,而巧舌如簧的律师以此为借口要求法官减免刑期,甚至传唤当事人试图证明他没有对我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从这可以看出,寺老师的忏悔确实没有那么诚恳,而后期查阅的更多文献资料显示,他或许没办法改变自己先天的变态性、癖,却可以避免把其他人,譬如未曾收到伤害的花季少年拉入其中。 而我无疑是受害者。 [最恐怖的是,当我沐浴着身边人小心翼翼的、同情的目光,佝偻着背行走在走廊上时,我却惊讶地发现,我并不憎恨寺老师。] [我想要被爱。] 这正是无可挽回的罪状本身。 …… 板斋心,在崇明中学,她的名字代表“绝对精准”。 五点五十起床,漱口水在口腔里回荡十二下,吃饭时一口咀嚼二十次,二十五分钟的晨跑训练,十五分钟的英文朗诵,永远在上课铃响起十五分钟前踏入教室…… 她活得像个机器人,就像座哒哒哒哒不停向前转的精密时钟,永不出错。 你不能说她的行为是好是坏,但对校内的其他学生甚至教员来说,拥有绝对的震撼力,人可以一天两天循规蹈矩地生活,但坚持一星期、一个月、一年,那是非人能做到的事。 我们渴求自己得不到的,憧憬自身不能够的,神明之所以是神明,是因为他们做的是人类无法做到,板斋心活得像个非人,因此学院里没有谁不臣服于她,不畏惧她。 被人问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板斋心说:“我只是活在当下。” 每一天都是新的轮转。 “那天我听人说,板斋君像一座机器。”井伏成日成日地呆在学校,就算是与他相熟的板斋心都因此感到诧异,她询问说,“你最近就没有别的事可干吗?”网传井伏有个新的画展。 “我只是在履行教师的天职。” 她终于定下了画作内容,显然,史前艺术文明并没有给她带来灵感,最后板斋说:“我要画《俄狄浦斯与斯芬克斯》。” “象征主义?” “大概。” “哎呀。”井伏惊讶,“真没想到。”他还说,“你得知道,你得油画技巧不比美术学院出身的学生高多少,贸然挑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在我脑中萦绕许久了。”板斋心努力将脑海中的画组织成语言,吐出零散且对立的词汇:“淫荡与纯洁、英勇与畏惧、正义与邪恶、人与怪物、喜剧与悲剧……”她希望老师能懂,于是与井伏四目相对,手指紧紧搅在一起,“我想要描绘出对立感。” “很有意思的说法。”井伏走近她,“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我不知道。”板斋说,“你曾经告诉我,艺术是灵光一现。” “好吧。” 井伏握住了铅笔的尾端,板斋正在用铅笔勾勒主体部分。 “就按你说得做。”他说,“让我看看,你眼里究竟有什么。” …… “说起来。”女生小声议论,“一天没看见小石了。” “躲在寝室里吧,要我也没脸见人。” “刚才爱子说她昨天没有回寝室。” “刚才才说?” “嗯,她才想起来嘛。” “这回丢人了呀,不仅视频传得到处都是,竟然还被麻杆羞辱了。” “哎你说麻杆怎么那么激动。” “谁知道,可能是对织田老师有报恩之心吧。” “那个麻杆?怎么可能。” “公报私仇吧。” “应该是,过了昨天就算是小石也不是他能羞辱的。” “哈,真丑恶。” [完全没有被当人啊。]津岛修治想,[明明我跟麻杆,不,东海君就在旁边。] “请你们不要说了。”高原普丽小声说,“东海同学不是那样的人。” “啊啊,又是你啊高原,这种话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啊,你也会被欺负。” 有女生阴阳怪气说:“不用说啦,你看人家多能拿捏住尺寸,高原可是本年级最受好评的美少女,什么时候触怒过群体了。”她说,“那群男人恨不得跪下来吻她的脚尖。” 之后又是辩驳啊,说话之类的,高原的脸都红了,一些人怜惜她,一些人赞同女生的话,反正无聊透顶。 “东海君。”津岛修治还是要撩人,他手指尖不安分,在东海翔太脸颊上一戳一戳,“有女生帮你说话。” 东海翔太充耳不闻,他的奥菲利亚完成得差不多了,津岛凑近看,为金发女子表情的圣洁所折服,她一点儿疯癫的样子都没有,那颗浮在沼泽面上的头颅,实在是非常的宁静,就像是在爱与期待中长大的少女。 而下半部分,最后东海选择绘制一具骷髅架,骷髅架上有几块肉是动物来不及撕扯的,视觉上来看,东海的技法是粗糙的,偏向外行人的,但他的画却因为内容而具有冲击力,津岛修治说:“就像是有魔性一样。” “啊?”东海抬头。 “我说你的画。”津岛说,“从冲击力角度来看,相当不错。” “啊——!!!” 叫声响彻云霄。 声音从哪里来?从教学楼外来,学生们竖起耳朵听,发现不只有一声叫,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就算是东海都被迫燃起好奇心,抬头向窗外看,学生们的脑袋挤压着、堆砌着,全部镶嵌在窗外,由外向内看,大概是一副非常有意思的画面。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死人了。” …… 下午出门时,我遇见了井伏老师。 织田作想,除了同一办公室的其余生活老师之外,井伏是他最常见到的,两人之间像是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缘分,总会牵扯到一起。 /亲爱的D先生: 在新学校遇见了一名姓井伏的老师,长得很好,也博学,我猜你们若见到了,会相谈甚欢。/ 甚至还在笔记本上留下了如是文字。 “织田老师。”那人热情地打招呼,我也不得不回应他,顺便问一嘴他要去哪。 “园艺社。”他说,“我要去借一些道具,用来给社团的同学们练习,也装点一下我的办公室。” “是要花吗?” “是的,织田老师要一起去吗。”他邀请说,“我想要几支卡萨布兰卡。” “是花的名字吗?”我的问题毫无情趣,论对花的了解,我的知识实在是太浅薄了,只知道樱花、玫瑰花、百合花之类的,听卡萨布兰卡,我以为它是中东的小国家,又或者跟斯里兰卡一样是个盛产红茶的地方。 “是的。”井伏说,“它是种很有意思的花,和其他花卉不同,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是随着植株数量的改变而改变的。” 我还是不了解,脚却向前迈步,陪井伏一起去园艺社,昨天的风波还未过去,别说是学生,新晋同事看我眼神都不很对,短时间内想要和睦相处不是简单的事。下午的工作已经做完了,不被邀请的话我只能无所事事在校园里打转,还不如跟他一起去园艺社。 园艺社的苗圃共有两个,一是才看过的大棚,啊,不知道尸臭味散完没有,还有就是教学楼后圈地的苗圃。 井伏与社团成员很熟悉,三言两语过后,对方就去取他需要的花卉,他捧了满怀,分出五支后把剩下的一股脑扔进织田作怀里:“我只想要五支,他们给的太多了。” 织田作不知该如何拒绝,他考虑片刻,又捞了三支花塞进井伏手攥着的花束里说:“再拿几支,别浪费了,给我太多我也用不完。” 井伏盯着花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卡萨布兰卡的花语十分巧妙,五支代表死亡,八支代表爱,好吧,他不是迷信的人,不应该被花语左右,看了看,还是抱着它们走了,无所事事的织田作看他的背影,竟觉得分外满足。 [因下午没事做,我决定在苗圃里杀死时间,情况跟社员说明了,对方欣然同意,说我只要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呆多久他都不反对,于是我帮忙搬凳子施肥,卡萨布兰卡始终放在长椅上。] ”您好,请问有人吗?”甜甜的嗓音钻入织田作的耳蜗里,他看门外站着一名很可爱的女生,不用说,这张脸他认识,是叫高原吧,和津岛一个班,社员出来迎接,织田作竖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是高原普丽想采集一些玫瑰花的花瓣回去,她想要在烘培课上烤蜂蜜玫瑰蛋糕。 织田作想:[为什么来的不是家政课的老师,而是学生?尤其今天很晚了,只有社团在活动,家政课是很久以后的事。] [像是找借口专门来看我们做什么一样。] 想着想着,我还是挑了三支花来送给她,就当是未来老师对同学的赠礼好了。 “谢、谢谢。”高原普丽吃了一惊,对织田作大幅度鞠躬道谢,她显然跟织田是一类人,不研究神神叨叨的花语,更加不会观测星像,以至于井伏知道的花语,她不知道,才免除了争端。” 三朵卡萨布兰卡,象征易变的心。 高原走了一会儿后,我接着帮社员整理,因多出了成年男性劳动力,今天工作比往常要结束得早很多,而我也在三言两语中跟园艺社的成员混熟了,以后就算还不受人待见,我也有了可以去的地方,这样想想,心情都变得愉快了。 直到—— 我正准备离开时,从非常近的地方传来了尖叫声,还有“怎么回事”“”先救人“之类的话,因为担心,我折返回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一看,发现是昨天才见面的小石被埋在苗圃的坑里,只有头冒出来。 那张脸是在让人难忘,明明是闭着眼睛不会做出表情的、石膏式的脸,却带着诡异的悲悯,像是爱着每个人的圣母玛利亚。织田作的经验是最丰富的,他看孩子们围着尸体一通乱转,转手问人要了副橡胶手套。 ”没救了。“在测试呼吸后,他对家属们说。 园艺社的其他人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诡的死亡,他们放声尖叫,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而织田作,他的手指骨着橡胶手套一路向下,抚摸小石的尸体,希望能够找到点儿什么。 他只摸到了坚硬的骨骼与断口。 小石陷在泥土里的身躯,是座空荡荡的骷髅架子。 这个发现,让他皱起眉头。 “先把人挖出来。” “叫救护车,救护车!” “没用,人一定死透了,要叫把警察也叫过来。”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们各个化身名侦探,寻找小石的死因,这群人的心理素质很高,调节能力更强,在知道不可能救出同学后,他们竟然薄凉地晚起推理游戏,试图找到谋杀小石的真凶。 是的,他们确定同学死于一场惨无人道的谋杀。 “肯定是跟小石有仇的人。” “小石,那不是昨天?” “东海、那个混蛋有嫌疑,有很大嫌疑!” “等等,真要说的话,昨天的第一受害者是……”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团团围住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小说里的幻想杀人狂一样。] 第157章 [差不多了。] [快结束了。] 就算是织田作,也为近日生活的跌宕程度而惊讶,时隔一日,他坐在校长办公室内,桌对面审问的人却换了。 飞鸟警探面容严肃,询问他昨日的行程。 “晚上八点从办公室回到寝室,随后一直没有出门。” “有证人吗?” “没有,我们是单独一人一间房。”织田作说,“监控可以证明我没有出来。” 过道上有监控,从房内出来的人,全部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 “好了。”飞鸟警探的眉头还是紧锁,“你可以先出去了。” 织田作依旧没走,他和飞鸟有几面之缘,两毫不相干人的生活交接点自然是津岛修治,他询问说:“刚才的对话是例行公事吗?” 飞鸟说:“你是第一发现人之一,当然要对你进行常规问询,此外,我们也得重视校园内的留言,从动机角度对嫌疑犯人进行排查。” “动机?” 对熟人,飞鸟也宽厚了不少:“有学生称,你与一名同学有充分的杀人动机。”他说,“那名学生你也认识,姓东海。” “我不那么认为。”织田作说,“我的问题可以先放下不谈,你知道我同意接受一切调查,东海的话却不是那样的人,我必须告诉你飞鸟先生,这所学校里存在极端校园暴力行为,而东海是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受害者。” “那他就有更加充分的杀人动机了。”飞鸟冷冷说。 [从这角度,飞鸟警探说得很对,但就个人了解来看,我却不这么想。]织田作想,[我的判断方式是不科学的、形而上的,理由的话当然不可能跟津岛一样,推理出犯罪过程与嫌疑人,只是回忆过去,在杀手生涯中也确实看过不少因仇恨而拾起刀枪的人,他们中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混沌的,而东海,他的性格是很阴沉没错,眼神却很清澈。] “坦白来说,”织田作讲,“东海应该不是凶手。” “具体是不是,我们要需要进行后续调查。”飞鸟伸出手,指向大门,“请你先出去吧。” …… “辛苦你了。”一出校长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津岛,他可能在这等一会儿了,手上拿着白毛巾与巧克力,他像是在老派温泉旅馆打工的少年一样,几乎是殷切地递上毛巾,脸上带着不知该如何叙述的有些虚假的笑容。 “你生气了吗?”织田作不由问道。 “哎?”津岛修治 说,“并没有,正相反,我是在愉快,新的尸体暴露出来了,犯罪者究竟是谁,我心里也有数,只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想通,协助者到底是谁。” [话是这么说,但你的表情跟平常完全不同。] 织田作问:“你说犯罪者,已经知道了吗?” “啊,是的。”津岛修治说,“因为我已经看过死亡现场了嘛。” “总之。”津岛说,“织田作的话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像个老妈子一样做生活老师的工作,力所能及地帮助受到欺负的学生,其他什么并不用担心,飞鸟他不是个聪明人,但也没有愚蠢到哪里去,总归不会做出因没有找到凶手而栽赃无辜人的蠢事,她的计划要落空了。” [她?] 津岛修治冷笑一声,怒火烧上眉梢,他可能忘记了跟织田作说的“不生气”的假话:“算了,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太聪明的犯人,如果不是一直有人帮她遮掩的话,恐怕一开始就会引起恐慌吧。” “津岛。”织田作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他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吗?” “……”“一定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的对吧,这也是你带我过来的原因,既然这样的话,就尽情吩咐我好了,我除了帮助你也没什么好做的,至于自保,我想学校里还不至于有能够伤到我的人,更何况我还有异能力。”他诚恳地说,“让我帮助你吧。” 津岛修治宛若泄了气的皮球,他其实不是个善于接受他人好意的家伙,小小年纪身后就藏了很多秘密,织田作尊重他,也不会去贸然探索,但有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是无法独自活下去的”。 从他们失去了相同重要之人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命运共同体。 “帮我去看看井伏吧。”最后津岛修治松口说,“那个男人,我不太清楚他,不清楚他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毫无疑问,他是个特殊的人物。” [津岛可能更想说是危险人物吧。] ”他肯定与案件有关联,而且我猜,他对你起码没什么恶意。” “其实。”织田作说,“他对你,应该也是没什么恶意的。” “哈?”津岛修治睁大眼睛,在他棕色的瞳孔里,织田作可以看见自己,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神情?总之,眼睛圆溜溜的,像憨态可掬的猫咪,伸出柔软的爪垫试图捍卫自己,却忘记指甲早就剪干净了。 “就是那天啊,我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东海在小石头上泼水时,井伏站在你身后对吧。” [织田作的声音永远那样,平静如水,湖面上不泛起丝毫涟漪,我听见他说话,仿佛变成了从树上飘零下坠的树叶,伴随带有凉意的风,翩翩起舞,笼罩在心头的焦灼都要被抚平了。] 津岛修治听他说话,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他说话时在看你,准确说是你的后脑勺。”织田作说,“比夏目老师看你的眼神还要柔和,”他以浪漫的,具有艺术色彩的话作为结尾,“如同三月的春水。” “哦。”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可能是你看错了。” 织田作说:“我的视力还不错。” 两人跟对方谈不妥,默契地避开这话题,津岛修治转身离开,而织田作,他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决定按照修治说的,盯着井伏看。 …… [井伏,他在哪里?] 织田作顺楼梯慢慢往上走,全校戒严了,学生们被聚集在大堂中,由老师以及学生代表统一管理,警察会对一些人组织问话。 他先到一楼大礼堂,东门处守了几名警卫,织田作趁他们不注意打开门,视线逡巡一圈,井伏不在里面,于是他悄悄退出去,顺着墙偷偷溜走。 跨越操场,穿过苗圃,到达位于西侧的教学楼,教师办公室仅靠这栋教学楼,而功能社团,包括音乐社美术社在内,都分散在主教学楼内的其他楼层,他凭直接蹬蹬蹬上五楼,此时五楼没什么人,他看左右的教室,门紧闭着,灯也没有打开,向前走两步,白瓷砖地甚至传来回音,美术教室在过道的尽头,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并在顶端停下。 好消息是,门内有人。 “哎呀,织田老师。”穿小马甲的男人推开教室门说,“进来吧。” 美术教室很空旷,椅子、画板的摆列也十分自由,可能是才进行过社团活动,椅子和画架以椭圆形摆放,而圆的中心是一尊石膏像。 “他们刚才还在绘画。”井伏解释,“大部分孩子在进入社团之前都没有受到正规美术训练,需要从头开始教学。” “那还真是辛苦。” 井伏笑笑说:“我听说织田老师目睹了凶杀案,很高兴您能保持镇定。”他说,“我这人啊,对慌乱而紧张的人群不是很感兴趣,再加上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就没有去大堂。” 说完后又找了处通风良好的地方坐下来,从包里拿书来看,织田作凑过去瞄一眼,发现是本艺术导论,是他不太了解的。 [我忽然很想问问他,对才发生的那些事有什么看法。] “井伏老师,对小石的事情有什么看法?”织田作说,“警探告诉我,学校里的很多学生都怀疑是东海做的,我不清楚原因,说不定认为他会出于报复做些事吧,井伏老师你好像跟东海很熟悉。” “啊,是想问我对东海君的看法吗?”井伏抬头,他的脖颈白皙而修长,就连喉结凸起的弧度都很优雅,织田作从来没见过井伏这样的人,他猜等津岛长大后,会跟井伏有点儿像。 “从我的角度来说,东海君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以至于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凶手绝对不是他。”井伏说,“他善良得有些过分,即使过去的悲惨经历将他打磨成了一个不那么开朗的人,也无法否认他天性中的善,他并不会憎恨别人,更不要说是复仇了。”他惋惜得说,“我不认为这是很好的性格,就是因为他的逆来顺受,才会变成这样。” 织田作说:“我相信你的话。” “唉?”他问,“不提出质疑吗?” “没有必要吧,我跟东海没有认识几天,相较之下,你对他要了解很多,井伏老师你都这么说了,他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人,难道其他人说什么都相信吗?”井伏哑然失笑。 [不,当然不是。]织田作反思,他其实是个挺有质疑精神的人,合理的事不合理的事在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不知怎么的,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可信度格外高。]织田作想,[就是想相信啊。] “那东海有异能力吗?”织田作接着问。 “我想应该没有。”井伏说,“我认识那孩子相当一段时间,他从来没有提过异能力的事,除非是无意识,否则就是没有吧。” 他对织田作的问题全都细细回答,后者略觉得不好意思,心说:[简直就像是盘问。] “千万别觉得我们的对话是盘问,”哪知道井伏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温和笑道,“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们的对话称作是一场闲聊,要是能帮到你的话,真再好不过了。”傍晚五点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井伏的半张脸明,半张脸暗,色斑分配令他的表情不很真切,外人看来竟觉得有些诡谲, “再退一万步说,我告诉你的信息不一定完全是正确的,哪些有用哪些没有用还需要细细甄别,仔细想想,解读人的话,不就是侦探推理的一部分吗?” “你的意思是,”他斟酌语言,“我们是在进行侦探游戏?” “我不否认。”井伏说,“所以你得尽可能从我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他眉眼温和,站起身,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之一递给织田作,“继续我们的游戏吧。” 织田作问:“刚才,事情发生时你在做什么。” “单独指导板斋君的作品,她准备参加全国美术比赛。”他赞叹,“板斋君是很不可思议的人,她的时间观念是我今生见过最强的,跟你约定好的时间,一分钟不会早,一分钟也不会晚,每周雷打不动来寻找我补习,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比钟表还要精准。” “每周?人类应该做不到吧,我听说她还加入了学生会,工作繁忙,难道不会被其他事情打扰,以至于产生时间偏差?”织田作说,“人类不可能跟钟表一样精准。” “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会撒谎的。”井伏却说,“对板斋君来说,维持日常的准确度是必须的,她是那种活在当下,不能允许自己日常被打扰的人。” 织田作将这点记下,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还有一个人,高原普丽,你认识她吗?”织田作一共就记住了三个人东海翔太、板斋心、高原普丽,只有这三个人在津岛修治口中拥有姓名。 “啊,她啊。”井伏语气轻飘飘的,高原普丽在他口中就是一粒尘埃,不值得一提,“那个孩子,听说很受到班上同学欢迎,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偶尔她会来我这里旁听,但每一次每一次,都不认真画画,全程盯着东海君看。” “视线很隐晦哦,她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除了我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她视线的动向,很狡猾。” 他给织田作指了东海的位置,还有高原的位置,东海的位置已经够偏僻了,远离前后的人,而高原普丽的位置称得上是刁钻,可以从后往前把东海翔太连同他的画板收入视线内。 最佳观察角度。 [狡猾……吗?] 织田作说:“是高中生的恋情吧,她喜欢东海君所以才会跟他一起到社团,才会盯着他看,不过会有人被所有人喜欢吗,我短暂的前半生中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听说只有日元才会让绝大部分人喜欢。” 井伏哈哈笑了好几声,笑得太开怀,与他寻常形象不符,可惜织田作连他在笑什么都想不到。 [上一个听他说话就发笑的人,好像是津岛。] “你啊,真是个相当有意思的人。”井伏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想知道的,应该算是题外话吧。”织田作点点头,“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你愿意帮我,我们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你完全没有帮我的理由吧?” “不,当然是有的。”井伏说,“那就是让我愉快。” “?” “我相当喜欢你这个人,同样也相当喜欢太宰治同学。”说起那个名字,他竟然发自内心深处地笑起来,露出笑容的节点是从舌尖吐出“太宰治”三个字,“同样,东海君是个可爱的孩子,合格的老师对加诸在他身上的巨大悲剧不应该漠视,我猜你们能够解决掉它,于是愿意跟你提供消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很合理的事吧。” 换个人绝对会说:你的反应从哪个角度都很不合理。 织田作说:“这么说也对。” “是吧是吧。”那人玩摇以撒娇的口吻说,他的身材瘦削而流畅,臀部微微翘起,腰窝当下弓,若有人居高临下看他,定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面。 “那为什么不把你的猜测,你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而非要进行侦探猜谜游戏?” “为了有趣。”井伏说,“你们一定能知道答案,我才这么做。”他把手放在嘴唇前说,“做个约定吧,织田老师,我希望你先思考,先试着从我的话中提炼部分真相,等到什么都想不出来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再去寻找治君解答,能答应我吗?” “好。”织田作点头。 …… 人会被所有人喜欢吗? 就算被所有异性喜欢,都不大可能吧。 高原普丽在崇明中学里却几乎做到了这一点。说几乎是因为少量女性对她抱有恶意,譬如说她“太作”“对男人搔首弄姿”之类的,总而言之,将她丑化成了bitch,可惜她们的言论在人群中很没有人气,与假装纯情的高中生不同,高原普丽几乎是个完人了,热心、开朗,成绩还算优异,无论加入任何群体,都能迅速融入其中,她可爱的长相、甜美的笑容、温柔的嗓音、善良的天性,就是为了被人喜欢而生的。 高原普丽夹在学生间,前一排是男生,身边是女生,他们在聊天。 “还用查吗,肯定是麻杆啊。” “他是不是被警察带走了。” “他啊,畏畏缩缩的,跟暗地里的蘑菇一样,想不到能做出这种事。” “唉。”有个男生神神秘秘地招手,“我有照片。” “什么什么?” “小石的遇害照片。” “真有你的,快给我看看。” 说话的男生有颗哗众取宠的心,越是被关注就越惺惺作态,他装模作样地把手机被在身后,恐吓周围人说:“非常恐怖,我看了之后总算了解为什么老师不允许外传,要是被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别说是夜不能寐,怕是要被吓出病来。” “唉唉,真的假的。” “别卖关子了,快点给我们看图。” “哎呀,我胆子一向小,太恐怖了我可没办法看。” [无聊。] [无聊。] [真无聊。] [叶取被吓的腿在颤抖了,却还要借此成为众人的焦点,丽子明明最喜欢鬼怪灵异,却为了装可爱而扮作胆子很小的模样,香泽夏应该计划着尖叫一声扑进文轨同学的怀里吧,她暗恋文轨同学很久了。] “普丽、普丽同学?” “嗯,怎么了叶取同学?”她略有些迷糊地抬头,动作憨态可掬,“真抱歉,刚才在想事情,没有听清楚叶取同学的话,可以再说一遍吗?” “没办法,如果是普丽同学的话,就算是说上十遍二十遍都可以。” “喂喂,叶取,你什么时候叫上高原同学名字的?” 一男同学转身,直接伸手勾住叶取的脖子,用看似小声,实则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喂,你这混蛋,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称呼高原同学为普丽的。” “唉,普丽同学说可以,所以我就这么称呼了。” [无聊,恶心,你明明就是想要其他人羡慕才故意这么做的。]高原普丽的眉头微皱,脸上虽带笑,笑容却不那么快乐,她很苦恼地说:“嘛嘛,只是名字而已,博同学你想用那个名字称呼也可以啊。” “唉,真的吗,普丽同学?”叶取身边的男性兴奋地喊着,高原普丽只微笑应和。 [啊啊,已经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带着笑面具根本就摘不下来?] 她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就一去不复返了,母亲从来没说过原因,我猜要不就是赌博欠下巨额钱款,要不是就外面有的新的家庭,新的妻子。他离家出走后,母亲并没有选择再婚,而是一边赡养外婆,一边抚养我。 母亲的文化水平还可以,在一家对外贸易公司工作,社会上的工作女性本就比同级的男性工资少,职场天花板又低得吓人,她的工作业绩是最好的,但连续几年下来,都没有晋升成功,直到几年前,日本经济受到了世界经济危机的印象,与国际接轨的贸易公司亏损连连,到最后只剩下骨架,为了维持运营,公司大幅度裁人,就算是物美价廉的母亲都没有留任。 我的异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妈妈多打了好几份工,我希望妈妈能够休息多点,她拒绝了,还说: “普丽,妈妈是为了你才这样辛苦。” “你以为我工作是为了谁。” “就算在亲戚朋友面前丢脸,把我的脸面全部丢干净了,我也不能给你造成负担。” 普丽、普丽、普丽、普丽…… “想让妈妈跟你在一起不把你丢掉吗?那你更乖一点,做得更好一点。” 有的时候妈妈会喝酒,喝酒后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很少打我,但她会咆哮,那声音比雨日惊雷还要可怕,她完全变成了,我联想到了爸爸在家的最后时光,也是这样凶横地嘶吼着咆哮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很害怕,害怕妈妈也从家里逃走,害怕我成为一个人,从那时候我就发誓,为了让妈妈留下,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端上我最讨厌的青椒,我大力咀嚼,说它真好吃;我努力学习,努力成为优等生,让妈妈开家长会时能够直起腰板,耀武扬威;我帮妈妈捶背,唱歌给她听,做她一切希望看见的、喜欢的事。 [我在努力讨好妈妈。] [后来,我试图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过来看吧。”叶取高举手机,在众人眼前晃过一圈,他手机上一共存储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小石只有额头在泥土外的照片,那还行,从视觉角度来看,连鬼故事的惊悚行性都没有达到,但第二张照片就大不相同了。 “啊!” 女生立刻止住自己的叫声,怕被巡查老师盯上。警察在苗圃下挖出了小石的下半身,与上半身不同,她下半截身体是苍白的骨架,几乎没有挂一块肉,警察们将诡异的尸体搬出来,平放在草地上,高原普丽很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看小石最后的模样,她的嘴角轻轻扬起,这幅画面难道不好吗? [有内容、有情感、有典故、还有爱。] ”快拿走、快拿走。“一些人躲避瘟神似的不断前后挥手,对叶取说,“晚上看了真要睡不着觉,恐怖死了。” 叶取得意洋洋:“看,我就说你们会害怕。” 高原普丽与其余女生做相同的动作,她双眼紧紧闭上,手掌还捂住眼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男生跟女声都来寻寒问暖,问她没被吓坏吧。 “实在是太诡异了。”有女生在皮肤上抓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们看见小石的表情没有,她在微笑唉,多可怕。” “别说了别说了,把事情交给警察吧。”有人抱怨,“小石这家伙,死了还要哗众取宠,她死得这么恐怖,我还怎么复习功课啊,一看书满脑子都是她的死状。 [这就是崇明高中的真谛。] [一名学神离开了,其他人只会担心自己有没有受到影响。] 高原普丽起身。 “普丽同学?”她回头说,”我要回去拿一样落下来的东西。” 同学没当回事说:“那你快点回来。” …… 织田作坐在电脑前,井伏的话在他脑海里转圈,他不是什么天才,想了一下午才把井伏提供的信息分门归类好,以备稍后检阅。 问题是,检阅什么? [如果没有想法的话,就看看月亮吧,观月会让你放空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在网上搜索姓名。 [板斋心。] [就从我直觉最古怪的人身上开始吧。] 第158章 [上网搜索资料后,我发现了一些让人在意的怪事。] “换班?”隔壁的多摩走出来,听见织田作的请求后还挺无奈,“可以是可以,但那件事才发生,凶手还没有找到,要是没有警官允许的话,我们不能随便下山吧?” “原本是这样没错。”织田作说,“我跟飞鸟警探打过招呼,明天傍晚之前一定会回来。” “啊,那句没问题了,路上小心。”多摩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为什么这所学校会出现凶杀案啊。” 从山上下来后,织田作乘车前往东京都,路上他的手机响了好几下,打开后不出意外,是津岛修治发来的消息: /织田作?织田作你在哪里?/ /多摩说你出去了?/ /是发现什么了?/ /你去哪里了。/ 竟然一连发了好几条,织田作看时间,第一条跟第二条间隔十分钟,随后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最新的两条之间只间隔了一分钟,充分表现出当事人的焦虑心情。 “轰隆隆——轰隆隆——”恰逢列车从地下变道,进入地上阶段,织田作恰巧站在车门前,透过大半块玻璃,他看见了黑夜中闪烁的霓虹灯,更多则是自己的倒影。 没什么表情的,一如既往的,无聊的人。 “轰隆隆——轰隆隆——”车轮在铁轨上划过的声音越发强烈,列车已经驶出横滨范围,街上的霓虹灯开始变多了,景色又是怎么样的?在黑夜中他看不太清楚,只能凭想象力,横滨的周围大概跟日本任意小城市的周围一样吧,放眼望去是看不见边际的农田,各式各样的一户建如同分布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他有的时候望那些橙黄色的火光,会想到在横滨夜晚炸亮的光斑。 每一束火光亮起,都代表至少一条生命的消逝,有时火光从枪口乍现,有时则是被汽油弹掀翻的私家车。 于是织田作也开始思考,黑夜里的光,究竟是代表人心中闪现的善念,还是恶意?而茫茫黑夜又是什么,是包容、是爱,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他唯一确定的是,津岛修治君发丝里的黑色,代表的绝非邪恶。他按下通话键,嘟嘟嘟三声之后,电话接听了。 “喂,织田作?” “嗯。”他温顺地回答。 “你现在在哪里?”他听见了铁道的声音,“在列车上。” “是啊。” “目的地是?” “……”织田作沉默一会儿后说,“抱歉,我有事情想要独自调查。” “……”于是津岛修治也沉默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才说,“注意安全。” “啊。” “你得回来。” “肯定。” 电话被挂断了。 织田作看着手机界面,又把它收回兜里,他在想津岛修治的事,不管对方的智谋如何,他只能将津岛当作一个孩子,最多是个过分早熟的孩子,他会焦虑、会恐惧、会无聊、会需要人陪伴。 他会恐惧,人再也不回来。 “下一站,东京站,下一站,东京站。” 下车了。 …… 板斋心的过往在网络世界都是可追根溯源的,她从小就是个过分优秀的孩子,幼稚园时代就参加了许多比赛,织田作之助成功通过参加记录找到了她就读的幼稚园、小学、国中,让他惊讶的是,从幼稚园开始,板斋心读的就是寄宿制学校。 [日本的幼稚园还有寄宿制吗?] 织田作因此而困扰。 他是孤儿,没有体会过家庭,却也知道,在孩子拥有生存能力之前,父母很少有愿意将其脱手带离身边的,小学国中都很少,不要说幼稚园了,于是他顺着资料查了板斋的家境,财阀之女,家中经营在日本酒店界颇有分量的大酒店,目前的掌门人是她的爷爷,她爷爷只有一个儿子,而她又是唯一的孙女。 本着调查的心态将她家中所有人都搜索了一遍,得知板斋的父母拥有貌合神离的政治联姻,他的父亲是业界有名的酒囊饭袋,甚至不屑于营造自己的对外形象,常被小报媒体拍到与不同女模同进同出,母亲在结婚前也是常出入牛郎店的花花小姐,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板斋心拥有的可悲童年。 [那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织田作试着用津岛修治交给自己的方法推理,认为过去与现在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由结果推断源头,板斋的过激表现可能源于两点,一是对父母放荡人生的极端鄙夷,二则是对老派祖父的崇敬,听说她非常非常尊重自己的祖父。 幼稚园时代的事情并不可追,她曾经念过的,少见的寄宿制幼儿园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倒闭了,具体原因没有多说,因倒闭时间是她毕业的三年后,织田作决定放弃追究,而预先来到了她曾经就读的小学。 五年前的几家小报曾经报道过这所小学的灵异事件,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报,以贴色情女郎图片吸引读者,刊物内容驳杂,什么“花季少女激情浪漫秘事”“产女怀胎两年,是人是妖”,总而言之,是织田作看见标题就会避开它们。 但有一件事,让他在意。 “陈年腐尸校内现身,其人昨日还在学校上课,XX学校的灵异事件。” 他先打了几通电话,想跟当时的撰写者核对事实,比较可惜的是,有的人换了电话号码,有的人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肯谈,还有就是宣称自己已经忘记了,不做小报记者多年。 值得庆幸的是,有两位作者还在做此不入流的工作,撰写些故事卖给杂志刊物养家糊口什么的,他们都表示对此案件记忆犹新,并且这件事是他们从业多年中遇见的,少见的真事。 “你要看照片吗?”还有人问织田作,“我存在电脑里,只要付一点钱……” 现代转账业务的便利让他即刻就收到了小费,随即织田作也收到了照片。 “你看第一张,是学生们的毕业照片。”撰写者侃侃而谈,“死掉的孩子叫西乡,就是站在角落里的那个,表情有点阴沉,锅盖头。” 织田作看到了一个留西瓜头的孩子,他的发型在现代很少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孩子留此发型的好多。 “然后第二张第三张是他误入的,一些孩子在毕业前于学校里拍照留影,不小心把西乡拍进去了。” “最后是尸体照片。”男人感叹一句,“听说是突然出现在学校一楼草丛里的,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你懂吗,就是死了相当长时间的那种,警察根据位置推断,应该是从教学楼坠下来的,就不知道是自己主动跳还是不小心摔下来的。 “第二张照片就是尸体发生前两天,而且在事件发生前一天,他还在校园里游荡,监控摄像头拍到了。” “他的朋友怎么说。”其实尸体的照片非常狰狞,织田作的表情却没有变一下,他问,“就算是存在感再低的人也应该有朋友吧?” “不,你想错了。”男人嗤笑几声,“那所学校里,没有人承认自己是西乡的朋友。”他说,“我后来倒是好不容易堵到偶尔跟他同进同出的孩子,说是同进同出,准确点应该是两个人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互相舔伤口吧,他们就是俗世意义上最常见不过的,校园里的隐身人啊。” “啊,又是校园暴力。” “每个学校都有吧,但要是上升到人命程度,一定会在社会里引起轩然大波的,这样的话学校里的学生就会不得安宁,甚至因为学校里出了这种事情而名声大跌,有的私立学校在升学考试时是会考虑这些问题的。” 顺着这个角度,织田作还进行了别的调查,不仅仅局限于死亡事件,还有校长贪污事件什么的,这样看来都不知道该说板斋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了,每所学校在她就读的时间内都风平浪静,但是一毕业走人社会丑闻就井喷似的爆发出来。 [如果放在群体来看,只能说她过分幸运,又过分不幸吧,但联想井伏之前说的,总觉得话里有话,不管怎么说,就顺着他的提示调查下去好了。] …… 七点多,织田作达到了板斋上的小学,看门的警察以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织田作仿佛没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似的,镇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 “我是横滨警视厅的飞鸟。”他在心中默默对飞鸟警探道歉,“有件事要调查。”织田作有些应对不同场合的证件,是津岛修治硬塞给他的,贴的大头照自然是他的,至于其他信息都仿造飞鸟警探。 警察看了会儿证件,决定相信他伪造出来的身份:“警探来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说,“横滨当地发生了一起案件,与五年前西乡同学的案件很是类似,我想再来了解下情况。” 警察大约四十后半代,一听织田的话表情就变了,于是织田作知道,西乡死亡事件发生时,他一定在学校。 “请等等。”他跟织田作打手势,“我要跟校长请示一下。” 过了一会儿,不仅是校长来了,就连西乡当年的指导老师也来了,他们被问到当时的事,表情都不大好,尤其是校长,他脸颊肉向下垮,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着,一脸苦相。 “那是一件让人悲痛的事,我们都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他说,”在发生之后,学校的招生工作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所以在尸体被发现之前,确定西乡是活着的吗?” “是的,没错。”班主任说。 “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说身上传来怪味之类的。” “这,我不太确定,西乡上课的座次在很后面,无法跟我直接接触,但既然周围的学生没有说,应该是没有的。”班主任说,“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他的存在感,在升入六年级下后降低了,以前就很阴沉,六下之后就跟幽灵一样。” “幽灵?” “银吉,就是与西乡还算有交集的学生事后回忆,说他总是呆愣愣的,人跟他说话他也不回话,老是从窗户题向外眺望,就像是在看彼岸一样,还有就是医务室的教师,也说很长时间都没看到他。”班主任咬了咬下嘴唇,“说来羞耻,我们班当时确实存在着很严重的校园欺凌行为,西乡从四年级开始就总是遍体鳞伤的,为了不把伤在假日带回家,他会主动到医务室包扎,事后医务室的老师反映,说他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去了,她还认为是西乡的校园处境有了好转。” “这样啊。”织田作问,“那板斋心,你们对她有了解吗?” “板斋同学?”别说是老师了,就算校长都很疑惑,“她是非常优秀的学生,成绩优异,能力也很强,在校时期是学生会的干部,听说她敬业到甚至全校每位同学的名字都记住了。”老师说,“她这样优秀的同学,是绝对不会与西乡有什么关系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织田作说,“是私人问题,我听说她的时间观念非常精准。” “是的,没有错。”校长与有荣焉,“拥有精准的时间概念,是精英的证明,从这角度来看,板斋同学小小年纪就拥有超人一等的自控力,她还将自己的观念带到了工作上,由她带领的学生会组织了许多活动。” “她是会将自身观念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类型吗?” “是的,板斋同学深得板斋老先生的精髓。” 她的爷爷作为酒店龙头之一最有名的就是位说一不二的暴君,直到现在,旗下的酒店还是家族垄断制,好在近两年调整政策后效益不错,否则在新时代光是保有家族制的产业这点,就足够让人惊讶了。 ”失礼了,我还有一个问题。”织田作询问,“这所学校里,不,应该说在西乡君出事之前,有对异能力者进行探查吗?” “这个,原则上有异能力者入学是需要报备的,但警察先生你也知道,很多异能力的所有者,甚至无法发现自己有能力,如果他有心隐瞒的话,我们完全发现不了。” “其实……”看门的守卫忽然插话,“异能力这件事,是有人说过的。” “请说说看。”织田作立马转移视线。 “大概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时间我不太清楚了,一位年轻的作家上门取材,说想要写写校园生活,因为他的气质实在太过突出,长相又很俊秀,我就牢记住了,教务处主任安排我带他在校园内转转,他走过一些地方,很小声地说’真是有意思的异能力’,我当时问他什么,他也就告诉我了:‘这所学校被强大的异能力笼罩着,用妖怪小说的说法来看,几乎就变成了脱离人世间遗世独立的异界了吧,异能力者非常强大’。” “我当时完全没有相信他的话,只以为那位作家是在说小说的内容,同我谈的话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于是我只是笑笑说’原来学校里还有那么了不起的存在啊,请一定要写在你即将成文的作品中啊,老师’。” “他回答我说’一定’。” “因为作家先生的姿容实在是太出众了,我请求他在离开之前与我合影,他也很好脾气地答应了,还在相片上留下了签名,我后来顺着签名去网上搜索,没有任何一名作家笔名叫那个,但他又确实是出版社拜托后才放进来的,我猜他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写了什么作品,作家使用笔名,不就是为了让人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谁嘛。” 噗通。 噗通、噗通。 “请、”织田作想自己的嗓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这么沙哑,“请一定要告诉我,他的名字。” “啊,你等等。”警卫并没有意识到织田作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说,“我把照片压在桌面底下,你等我几分钟,我拿给你看。”他走回警卫亭中,把压在透明玻璃下的相片拿出来,因压在这有几年,他又没有做好防护工作,相片的边缘略微泛黄。 “诺,你看,就是这位先生。” 边角泛黄的相片中,似乎是长开了的津岛修治笑容可掬,与稍微年轻点儿警卫站在一起,他仰首对镜头露出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并不标准,于是织田作看出了点儿区别,他比津岛修治更加快乐,眼中的光芒更多,也更加坚定,是个非常好的,有自身明确定位的成年人,他已经成长到可以爱人、鼓舞其他人,为迷茫的人类指明前进方向的地步了,与他相比,津岛修治只是个孩子。 再看背面。 “愿您工作顺利,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 已经成长到,可以为他人送上发自内心平实祝福的地步了。 织田作的心仿佛跨越灵魂,与另外一颗心贴近,他很清楚地知道,简短的祝福并不是千篇一律的,没有灵魂的假话,他从飞扬的字体中感受到了对方的平和、真挚、与爱。 是对陌生人也能放出善意的爱。 “——太宰治。” “警官先生?” “警官先生?” “哎呀,您的眼睛红了。” “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啊,好,慢走,警官先生。” “奇怪,怎么突然……” 他开头还保持匀速走动,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双腿机械地交错着,在朗朗明月的照耀下狂奔,织田作仰头,看着黑沉的天空,东京的污染让天上没有哪怕一颗星星,只有大片大片霓虹灯渲染出的光丝。 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了近乎野兽悲鸣的哀恸声,上一次他是什么时候发出这种声音的?好像是在意识到“人死亡是一件悲伤的事”那时候吧。 太宰治的微笑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织田作身边的人,包括津岛修治在内的所有人都默契地尽量不谈论他,不让他的照片出现在周围,因为那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光是想到他的离开,夏目漱石就会变得苍老,津岛修治就会眼神黑沉一言不发,种田山头火就会点燃戒了多年的烟草。 [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却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光是想到这件事,织田作就疼痛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 一道黑影蹿进教室里。 “它”甚至没有开灯,借着夜幕的遮掩在教室里摸索,现在外面完全黑了,楼道上的灯也没有打开,教室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月光,横滨今天是多云天气,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又没有风吹动,于是光变得更加暗淡,从走廊往教室看,绝对无法发现有人在里面,就算视线适应了黑暗环境,也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吧。 那道黑影仿佛习惯了夜色,又或者它实在是对教室内的构造太熟悉了,坚定地走到某张课桌前,弯腰伸手在桌肚子里翻找,它的翻找速度并不快,手指需要细细地抚摸,才能分辨出笔记本与笔记本间有什么不同,因为每多回一次教室就多一次危险,它必须一次找对带走正确的文件,而不回头第二次。 [啊。]它在心中小声欢呼。 [找到了。] 它露出会心的笑,并将画册藏入怀中,东海被带走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他们这些学生被勒令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不能带到礼堂里,进教学楼没有想象得容易,警卫在门口和楼梯道间巡逻,还好它知道秘密通道,直接通向教室所在的楼层,而警力也没有多到能在每一层驻守。 此外,它相信,自己一定是被神明庇佑的,要不然过去的行为怎么能那么顺利。 [我做的都是善行啊,因为是善行,就算是神明大人也会帮助我吧。] “咔嗒——”在寂静的夜晚中,一点儿呼吸声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不用说是按下开关的声音了,它的心狠狠地颤动两下,想要出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教室的白织灯在灯管闪烁几下后亮起,它视觉捕捉到了灯才打开时灯管发紫的瞬间,刺目的灯光对适应黑暗的视觉很不友好,高原普丽竟然流了几滴眼泪。 “晚上好啊,高原同学。”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桌子上,他盘腿坐着,下半身是黑色西装裤,上半身外套脱了,只留下一件衬衫,手才从开关上移开,撑在背后,自称为“太宰治”的少年眼睛微微眯着,几缕黑色的头发游荡在额头前,他眯眼睛,像是在看什么好戏,那副姿态映在高原普丽的眼中。 [像猫一样。] [还是一只黑色的猫。]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警察已经禁止进入教学楼了对吧,高原同学作为优等生,出现在这里很怪哦。” “太宰同学才是,明明我们都在这里,出现一点也不奇怪吧。”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高原同学?”津岛修治说,“站着的位置相当不对,那张桌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属于东海君的对吧,你怀里抱着的也是东海君的绘画本。” “……” “东海君的话还没有看过小石的照片哦,要是看见的话,应该会直接来找你吧,不受欢迎也有不受欢迎的好处,全班人都避他如蛇蝎,谁都不关心他在绘本上究竟画了什么,而且那个本子,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藏在寝室或者放在美术教室的,要不是刚才警察忽然带走他问话,根本不会遗落在这里。”他用软绵的,仿佛在对心爱女人撒娇的口吻说,“全校看过他作品的人一共只有几个,东海同学自己,才转学来的我,还有井伏老师,啊,还有高原同学。” “‘真是奇怪的人啊,高原同学,在美术教室学习的时候一定要坐我后面,明明我后面就是拐角了,而且也不画画’”,他把东海的声线模仿得惟妙惟肖,“怪人高原同学,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原普丽镇定地说。 “讷讷,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吗,小石也好,机器人社团的同学也好,明明都是跟你没有关系的人吧,做完之后还要发到网上,是在求关注度吗?还是因为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一定要在谁都不认识谁的网络世界上宣泄一下。” “……” “啊,莫非,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为了东海君才做这一切的吧,要帮东海君报仇,让他过得好一点,欺负他的人都不能放过什么的,哎呀哎呀,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少女心吗,是恋情吗,这个应该叫做自我满足的单方面恋爱吧,真是可怜哎东海君。” 津岛修治微微睁开点眼睛:“光是想到被内心阴沉的恶心的女人盯着,我就要打心眼儿里同情的。” 他对着迎面飞来的尖刀,露出一个“好像要坏掉”的表情:“这种自以为是的虚假的好意,我都要吐了。” [真正的爱与善意,绝不是这样的。] 第159章 尖刀擦过津岛修治的脸颊,若不是他躲闪够快,脸上起码留道血痕,嘴上说着“真危险、真危险”,眼神也认真了好几分。 与先前预估得一样,相较于普通人,高原普丽的反应速度、力量都要强上数倍,否则她也不可能同时击杀三名机器人社的社员,津岛修治怀疑她的身手是否来源于异能力。 他向后退一步,脚尖点地,以其为轴心转了一个优雅的圈,借此躲过对方的直击,同时伸出小手指勾住高原普丽的衣摆,高原不可能没意识到他的小动作,她的学习能力并不弱,在短时间内接连进行几场杀戮后,显然成为了老手,津岛修治接触她的位置足够刁钻,刀尖不可能直接刺,于是她变化姿势直接改肘击。 他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为了证明她的力量是否来源于异能力。 “哐当、哐当、哐当。” 后背狠狠撞上桌椅,定会留下大面积的淤青,一张桌子实在无法抵抗来自外界的冲击力,桌腿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后退、后退、后退,桌子在滑行,人也在滑行,最后桌子们都叠在一块儿了,不知道是哪张桌子出了问题,倒在地上,于是剩下的桌椅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张接着一张倒下。 津岛修治干脆倒在废墟里。 [她的大力,竟然不是异能力啊。] 他想了大概零点几秒,随即一跃而起,躲过下一招:“唉,高原同学,你的力气是天生的吗,真厉害呀。” 高原普丽不算是个很聪明的人,但跟普通人相比,她的智商还算不错,因此此刻嘴巴紧闭,绝对不泄露声音。 [她可能以为我录音频了吧。]津岛修治想,[不过确实,我有开录音功能就是了,即便没想过她那么好对付,要真如此我也乐见其成。] 无声的默剧真无聊,在确定她过于强横的力量源于自身后,修治也没有跟她再耗下去的意图,干脆利落地开门逃出教室,在走廊上狂奔。 而她身后的高原普丽,就像是不担心被警卫发现一样,提刀追逐。 [到这段路还敢拿刀,是不担心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吗?不,与其说是不担心被拍到,应该说是有恃无恐才对。] [是笃定即便被拍到了,也不会呈现在录像中。] 他抬头看悬挂在天花板侧面的摄像镜头,玻璃面反射冷光,不知怎么的,津岛修治竟觉得它身边的空间扭曲了一瞬,好像在冥冥虚空中出现了一枚极小的黑洞,把时间啊、空间啊,都吸进去了。 奔跑、奔跑,他顺着进入教学楼的秘密通道回去,穿越空荡无一人的操场,不急不缓地跑向礼堂,门口守着的教师很不满地看了津岛修治一眼说:“你上厕所的时间未免太长。” 津岛修治轻快地说:“没办法啊,我想出去透透气嘛。” 老师不悦地说:”透气,到厕所吗?” 津岛修治只是笑嘻嘻的,不肯多说话。 “进去吧。”他才说完,就看见了以淑女姿态小步走入教学楼大门的高原普丽,女性柔美的面部线条在光线的照射下更加柔和,几乎看不见她的面部轮廓,她双手交叉放在裙摆前,对老师低头说:“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回来了,老师。” 原则上现在没有学生能够出入礼堂,最多不过是去上厕所。 老师缓和语气说:“快进去吧。”语毕又狠狠瞪津岛修治一眼,顽劣的男同学与省心的女同学,却偏偏还是一个班的。 “我们一起回去吧,高原同学。”那刚才还被猎人追捕的,猎物似的男性眯起眼睛,他的眼神太缱绻,笑容又太可爱,即便是高原普丽看来都完美无瑕,于是她真正地心悸了,把东海的新朋友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你看,我们是一个班的,排的位置也在一块儿,干脆一起回去吧。” 高原普丽:“唉?唉。” [糟糕了。] [出错了、出错了。] [第一声不够甜美不够可爱不够自然,我要暴露了对不起妈妈请原谅我我一定会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请不要离开我] 在短短的十多分钟内,高原普丽经历了很多,被人戳穿真相,试图了结目击者却让他逃走,“太宰治”像是□□似的在她面前晃荡,发现对方比“我”伪装得更加完美更加淡定面具戴的更牢靠,而他现在甚至对我笑盈盈,还伸出手,调情似的邀请共同离开。 点被触发。 她忽然崩溃了。 恐惧感排山倒海向她袭来,高原普丽说不清楚自己在恐惧什么,她脑海中只是充斥着零碎的画面与声音:争吵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门开合的声音、母亲的斥责声,她红了眼睛的父亲,破碎的酒瓶,喝得酩酊大醉的母亲,双亲冷淡的、仿佛没有点儿情感的眼神,同学的窃窃私语,镜子中的自己、寺老师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夹、少年的视频、东海的眼神。 “我出去买包烟,普丽。”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你必须乖乖的、乖乖的,否则妈妈就不要你了。” “可以帮我做值日吗,高原君?” “唉,当然好。” “高原啊,她超级惨的,看她的样子我就害怕,她是不会拒绝人吗,唉,这样的话下次也拜托她帮忙批改作业好了。” 呼吸。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呼吸。 她的头被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一双手、一双手紧紧地按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出来,她不断挥舞着手,脚努力在地上跺,希望能够借力从水里出来,可以逃脱,可以活下去。 [妈妈、妈妈、妈妈] [拜托,谁能救救我。] “高原同学、高原同学。” “!” 嗬!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地上,身下并不是冰冷的,老师将自己的外套垫在地板上,稍微隔绝了一些凉意,至于长发则是散乱着,花一样地铺开,那让他深恶痛绝的“太宰治”蹲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用比她更加完美的笑容嘲讽道:“太好了,高原同学,你没有事。” “我、我刚才。”她听见自己发问,声音虚弱。 老师回答说:“你刚才过呼吸了,高原同学。”他的声音略显严肃,“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看见过小石的照片了?就是知道会有这种情况我们才禁止照片随意传播,它对同学的身心会带来极大负面影响……” 剩下的话她全部没有听在耳朵里,高原普丽只是看津岛修治,深深地看着。 “你晕倒了两分钟,高原同学,还好这里的通风不错,处理又及时,所以没出什么问题。”他挠挠自己的脸颊,意味深长地说,“刚才那个是应激反应吧,你过去有什么特殊经历吗,高原同学,还是说仅仅是由紧张引起的。” “完全没想到,高原同学竟然这么脆弱。”他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洞,可以把人的心神、情感全部吸进去。 “小心点吧高原同学,脆弱的人,很容易崩溃哦。” …… “所以,她突然崩溃了。” 织田作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而不速之客,也就是津岛修治鸠占鹊巢,大咧咧地躺在他的床上,双手大张着,腿贴床边,脚虚虚踩在地上,总的来说,是副非常舒适的姿态。 他原本准备刚回来就跟津岛修治打电话,讲自己的发现,哪里想到一开门就迎来了大礼,迷糊间想:[啊,我好像确实配了钥匙给津岛,不过他进我的房间需要钥匙吗?] “讷讷,听我说、听我说织田作。”津岛修治完全没有给他先开口的机会,他手在床垫上拍拍,一幅发现了有意思事的模样,随即嘴巴啪啪啪地向外倒,把与高原普丽的交锋全说出来了,包括对方手起刀落时的果决以及最后的崩溃。 织田作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他打开柜子,把急救箱拿出来,对津岛修治说:“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先把衬衫脱下来吧。” “喂喂,织田作。”津岛修治抗议,“正常人的话,难道不应该追溯一下高原的过往,对她不正常的前后表现提出质疑吗,为什么要拿医疗箱啊。” “因为你不是被撞飞出去,背还靠在桌面上吗,这样的话,背后一定有大片青紫才对吧,”他说,“现在不上药的话,明天早上起来会很痛,我以前尝试说撞伤的感觉,真的很疼。” “还是早点处理更好。” 津岛修治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盘腿背对织田作,少年人的后背曲线优美,但他实在是有点瘦,除了薄薄的肌肉外更加突出的是嶙峋的骨架与苍白的肌肤,还有就是肿胀,有的青,有的紫,织田作感叹说:“你要多吃一点啊,津岛。” “疼疼疼疼疼疼疼——” “仔细想的话,你的食量比同龄人小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是可以吃一锅米的,也没有喝酒的习惯。”他说,“只单纯喜欢蟹肉的话,营养绝对不够,而且酒对少年也不是好事吧,喝多了手会颤抖。” “织田作。” “啊。” “简直像老妈一样。” [这么说也太……] 织田难得有些无奈,他回忆自己与津岛修治的相处说:“真要说的话,我也不能否认吧,毕竟我做得许多事情都是监护人在做的事。” “唉,竟然不吐槽,现在你就没有意思了织田作,论年龄的话,你也算挺年轻的吧,向生活屈服真的好吗?” “因为津岛不会安稳地呆着吧。”他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稍微跟上你才行啊。”他合上医药箱说,“包扎完成,希望你不要再让它二次受创伤。” “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被变态杀人狂盯上了,而且高原根本是个违背常理的大力女嘛,她的肌肉密度一定很高,体术其实只是受过训练人的水准,不过力气大速度又快,正面的话真难对付啊,而且学校里还隐藏着她的同伙。” [啊,对了,我是想告诉他那件事的。] “不,不应该说是同伙吧,高原自己根本就不确定对方会帮助她嘛,要是确定的话,就会不顾一切在礼堂前大开杀戒了,她之前的杀人行动应该也是没有目击者的,可能是不确定能不能骗过目击者的眼睛,就不敢轻举妄动吧。”津岛修治分析,“还真是有意思的异能力啊,她的协助者,某种意义上是能够短暂颠覆世界的能力。”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织田作打断了他的话,“调查有进展了。” …… [晚上八点三十到九点三十,是绘画时间。] 寂静无声的夜晚里,我踩着鼓点前进,鼓点并不是现实存在的,它是一道旋律,无时不刻地在我耳边萦绕,有的时候它是钟声,有的时候它是秒针滴答滴答向前走,有的时候它是水滴计时器中水打平面的响。 我被精准的时间观念困扰,却也依赖它。 [打开门,那被我称作为导师的男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其实是个随性的人,对我的怪癖却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包容与忍让,是啊,又有谁能够容忍像机器人一样地活着,爷爷只是有时间观念而已,却被父亲大声斥责为“怪物”,而我,几乎是爷爷都不能忍受的,小时候逼走了许多家庭教师,他们认为我不正常。] “你来了,板斋君。”井伏老师永远比我更早到达教室,我想了一下,现在教学楼是禁封的,这里距离事发地点太近了,不过我能够进来,他为什么不能进来? [我会在心里给人画肖像画,井伏老师的肖像画略有宗教意义,半面天使半面魔物。] “你有获得什么启发吗?”他问我。 “你是指?” “从小石的照片中。” “啊,也确实可以说是艺术品吧,但构图很粗糙,内涵也不太清楚,说获得什么启发,就太牵强了。” 我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冷酷,但这确实是我的内心想法,井伏老师也不是会因此大惊小怪的人,我看他的背影,他今天穿了白色衬衫,缓步走到窗前,窗外是良夜。 厚重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月亮露脸,这栋教学楼建立在山的最高处,而美术教室的视野又足够广阔,于是我们可以看见很多,看见夜晚横滨闪烁的火光。 我走到他的身边。 “你看外面。”井伏老师说,“看闪烁的霓虹灯、看一闪而逝的火光、看灯塔、看led屏幕,看立交桥,桥上镶嵌了一枚枚橘黄色的细小的灯,我们从远处看,光莹莹簇拥在一起,这是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横滨的夜晚与其他城市一样,千篇一律又各不相同,他每天晚上与前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以说他与任何一座现代都市都没有什么区别,每天的不同则是,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地方会炸起新的火光,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灯会不亮了。 这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都一样,我们的城市有繁华的地段也有贫苦的地段,有治安好的地方也有治安不好的地方,杀手、娼妓、黑手党人、枪支、弹药、危险异能力都被摆在了明面上,我认为自诩治安良好的东京与阿富汗的喀布尔没有两样。 想到这,心情就变得十分糟糕。 “板斋同学看夜色会有想法吗?”井伏老师说,“多少会有点儿启发吧。” [他的逼问成功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事实上,从今天下午开始,我的理智就悬挂在摇摇欲坠的边缘,我们学校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它严重打乱了我的生活,对未来的不确定还有日常失衡的惶恐一直笼罩我,我真的很不愉快。] “您是说什么?” “你的画,不是要画正义与邪恶的对立吗,那你看横滨,左边是灯光,右边是黑暗,港区附近到晚上都只有黑灯瞎火,偶尔炸火光,我们知道那是什么,有人死了,有人正在死亡,你能从现实中取材吗,你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吗?” “我觉得你说得没什么意义。”我听见自己说,“诚然它们每天都会发生,但已经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我们只要管好自己的生活,并且庆幸并非贫民窟出生的可怜虫就行了。” [世界上的每一座城市都跟横滨一样,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安全。] 我又看了眼外面。 [奇怪,今天的“火”是不是有点儿多。] “唔。”我听见井伏老师说,“你是这样想的啊。” [他真奇怪,总与我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是的。”我回答。 “那么板斋君,你听说过异能力定律吗?” “?” “就是说啊,理论上异能力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对吧,你永远无法知道异能力者拥有的能力是什么样的,但是美国那里最新的实验证明,异能力与人的灵魂形状有关。” “你看,不是很奇怪吗,当人觉醒的时候会连能力的名字都知道,很多参与试验者说是在梦中听见了名字,就理所当然地命名了,梦是潜意识的反馈,很多人都相信对吧,也就是说异能力本身就是潜意识的反馈,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拥有什么样的异能力。” [意义不明。] “简单来说,就与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一样呀。” 我口气变得相当不耐烦:“那有怎么样。” “不,没怎么样。”井伏老师回头,当我看清楚他表情那一刻,打心底深处感到恐惧,他看我的眼神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简单说来,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探究、好奇还有冷冰冰的估量,像在看货物一样啊,我在他心中已经被开除人类的身份了吗? “你究竟是没有发现,还是不想发现?”他问我,“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能称作是强大的、扭转现实的异能力,又是什么样的人仅把它用作维护平静的日常,我猜测它的主人一定会足够优秀、足够克制同时足够愚蠢、足够自欺欺人。” “老实说,当我看见你时,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范围。” 我说不出话,我被恐惧感笼罩了,最可怕的是,即使现在,井伏老师在我的脑海里还蒙着一层光圈,即使他拿出了一把枪,正对着我。 山下的火光还在噼里啪啦地作响,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大,有什么事发生了,是横滨港湾的组织在械斗还是在做别的什么,他们想要把城市拖入火海吗,听说之前有一天所有在街上游荡的红发少年都被杀死了,不仅仅是贫民窟的人,还有富裕区的人。 我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啊。 ——砰。 …… “咚咚咚、咚咚咚。” 高原普丽躺在床上,她没法睡着,从很久以前起,杀死第一个人之前起,就无法入眠了。 门响了,有人在敲门,她把刀从枕头底下抽出来。 她的舍友给家里人接回去了,因为学校发生的事,在有了不在场证明之后,学生可以在家长的陪同下离开学校,一些人离开了,她还在学校里。 “谁啊。”她询问,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刀柄紧紧攥在手上。 “是我。”东海隔着门说。 “……” “能让我先进去吗,高原同学。”东海说,“今天过得很混乱,生活老师也加强了戒备,我虽然钻空子溜进女生楼层,却也不知道能安全多久,如果可以的话,请先让我进去,否则我就要被带走了。” “咔嚓——” 门开了一条缝,穿着睡衣的高原普丽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说:“请进吧,东海同学。” 那笑容,好像是热恋中的少女,等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一样。 …… “红茶、绿茶、热可可、咖啡,东海同学要哪样?” 她依旧没有披上外衣,夏天太热了,宿舍里是有冷气机没有,高原普丽却没有打开,用她的话说,夏日的海风就足够了。 她的睡衣是淡粉色的,布料不透明,只是她的汗水濡湿了一部分的布料,贴身衣物展现她玲珑的身体曲线。 她想做什么,她是不知道自己的打扮有问题吗? 东海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看着高原普丽的样子,他是毫无欲念的。 “高原同学。”他看对方忙碌的背影,二人宿舍被细心的少女经营得像是温暖的家,她把各色饮品包按顺序放在框内,书桌上又放了一台小小的电热水壶,可以用它热水。 “去自首吧,高原同学。”他说 高原普丽的手一顿。 她也叹了一口气,把东西放回桌上,回头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可爱的却有点儿憔悴的笑容。 “你知道了啊。” 她轻飘飘地说。 “嗯。”东海回答。 “是看了小石的照片吗?” “嗯。”东海顿了一下说,“还看到了论坛上的照片。” “……论坛。” “就是机器人社。” “啊。” “井伏老师把论坛介绍给我的,他说上面有些保护自己免受校园暴力的方法,说我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于是我就打开了。”他说,“怎么说呢,有的方法确实有些过激,但也有好用的法子,而且版主的谈吐很风趣,说的一些趣味小事可以拓展知识面,于是我就养成了经常逛论坛的习惯。” “然后我就看到照片了。” “……” “东海同学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做的?” “从看到照片开始吧,因为不可能是我做的,井伏老师也不会干这种事情,高原同学的话一直坐在我背后的死角,而且你的眼神我能感觉到。”“……”“很抱歉,我直觉也是你做的。” “……”高原普丽沉默了一会儿说,“国中时代,东海同学跟别人说我是很伪善的一个人,是什么原因?” “你听到了啊。”东海说,“因为高原同学很痛苦。” “?” “就是对别人笑的时候,你很痛苦对吧,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抱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微笑,这样的人不是伪善又是什么?”他说,“我当时想,就说了。” “……”“那为什么,东海同学知道人是我杀的,却没有说?” “因为我也是个伪善的人,虽然认为事情暴露后,我会被当做嫌疑犯人带走,但在看见照片后依旧看见学姐和学长们在校园里走动,就相当做这件事情没发生,干脆忘记了。” “现在的话?” “嗯,如果高原同学不自首的话,太宰同学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吧。” 东海说:“因为不希望太宰同学死掉,所以来跟你说了这番话,仅此而已。” 窗外的火,在熊熊燃烧。 第160章 完结 火接近了,它是从港区一路蔓延上来的,最开始只是点星碎的光,伴随枪支“凸凸凸”“凸凸凸”的声响,偶尔还有“轰”的一声,小型炸弹与街道上的车辆、街边上的车库、大楼相撞,热浪喷发,还活着的人顷刻间化为焦尸,他们有帮派人士,有无辜的市民,有怀抱女儿的妇女,在被轰成焦炭之前,母亲还搂着孩子。 “支援、请求支援。”横滨警局的人倾泻而出,还有从东京调来的人,从周边城市借调来的警员,比起港口黑手党,他们的枪支弹药储备都跟不上,谁会想到有帮派在市民区大开杀戒,他们想干什么,想把城市拖入火海吗?想让所有人一起陪葬吗? 一部分警官负责组织撤离,他们没有经验,指挥也显得混乱,那些生活在城市中,生活在安定地带的富人慌了,有些人涌向新干线车站,而有些人则启动私家车,想逃到神奈川就安全了,但上私家车无疑是现在最危险最不智的选择,街上到处都是炸弹,即便是选择交通工具,灵活机动的摩托都要更好,起码速度够快,目标够小。 港口黑手党的人在跟警察对峙,在杀伤无辜的群众,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动了恻隐之心,对身旁人小声询问:“这样真的好吗?他们不是敌对帮派的吧?” “别说了,老头子讲无差别开枪,你现在不开,回去等死吗,里面死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港口黑手党内部,因为首领的暴政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有上层的干部,有底层的炮灰,他拥有一些中坚派,中坚派是首领一切命令的拥趸,当派系内传来异声时,会率先进行大清洗,一些人死了,而活下来的人,没有人想要尝试刑讯至死。 他们被恐惧压迫着,然后去屠杀别人。 [就算死于榴弹,也比牙齿被一颗颗敲掉,手指甲被一片片拔走好啊。] “攻上山!”小头领声嘶力竭地喊着,“首领让我们去崇明。” 驻守于此地的军警倒在血泊里,他们人数并不是很多,说到底守在横滨的人就不多吧,他们维护市民的安全,冷眼旁观帮派斗争,贫民窟是法外之所,没有人看也没有人管,即便如此,此地军警的折损率也很高,茶余饭后他们会互相开玩笑,说什么“家属能拿到的抚慰金”“保险公司都不卖保险给我们”,嘴上说说心里也害怕,但谁能想到会真有这一天。 他们以为自己只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不去管贫民窟的事情就行了,又怎么能想到暴力会找上门来? 真找上门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用血肉之躯挡在普通民众前?那些百姓居民也许会死,但他们会先死,就是这样,为什么要付出生命,因为职责。 港口黑手党的人跑过去了,不看倒在一起的人,不看血,应该全死了吧,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去崇明带走“某个人”而不是跟这群军警耗,首领说,为了找到为了把她带来,付出再多,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干涉现实的能力,是不是在她的领域里,我就能长长久久活下来了,偶然得知板斋心异能力的首领,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在了她身上。 因此,必须要找到她,必须要得到她。 一只手颤微微地在被鲜血染红的兜里摸索,手的主人倒在粘稠的番茄汁似的泊里,他动作太缓慢了,动作的频率与人能发出的微不可查的呼吸同调,倘若有心电图在身旁,屏幕上应该是一连串的平行线,再偶尔有声波动吧。就人类的生命力来看,他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运气很好,手机没有坏,还能使用。 ”这里是……编号……2123。”每说几个音节就要喷出一口血沫,“港口……黑手党……目标崇……明。” 说完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可以先休息了,于是手一松,手机滚落在地,可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直视天空。 天还是一样的天,有明月、两三点明星,有云,有夜雾。 月亮照常升起,地上已化作人间炼狱。 …… “为了、太宰、同学?”高原普丽说一个字就卡顿一次,她呼吸有点急促,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东海不确定是因为月色衬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更加仔细地观察高原普丽,这种观察绝不是人看另一个人,而像是画家为了描摹景色而盯着风景看,他看出了很多,比如说高原上下起伏的胸膛,她眼底跃动的神经末梢,她轻微抽搐的手指尖,这些动作都证明高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不行了,她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面具了。 挑衅一个即将崩溃的杀人犯,会有什么结果?东海想,对方有可能会过呼吸,听说高原同学在礼堂门口过呼吸一次,但也有别的可能,有可能她会失控,会发狂,自己也会成为“作品”,成为刀下亡魂。 害怕吗,不可能不害怕,但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做,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能漠视的,东海想自己绝对不是个好人,要不然怎么会对学长学姐们的死无动于衷?但是太宰君,他是不一样的,他没有欺负我,点头之交的朋友,说不定就是我们的关系吧。 “我来之前,其实想了很多事。”他坐在椅子上,面容沉静,当你清楚地知道高原普丽做了什么事时,一定会惊讶于东海的镇定,他有股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气概。 “我应该绝对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是个好人的话,当我看见那几张照片时,就应该来询问高原同学你了,怎么说呢,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吧,毕竟学姐他们还在动,我可以告诉自己,我看到的照片是艺术照,是经过处理的对吧,那样的话,就可以活得更加轻松。” “而且我思考当时的心态,我是绝对没有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感到悲伤的,人怎么可能不憎恨欺负自己的人?才进入崇明的时候我很恨那些人,恨他们恨得要死,国中转学前夕也一样。” “……” “那件事情,寺老师的事情,是高原同学报警的对吧。” “……” “其实我有想过,要是没有戳穿就好了,要是没有报警就好了,因为我没办法恨老师,甚至很喜欢他的怀抱,我真是个恶心的人。” “我这样心态扭曲的人,放在社会上也是死不足惜的,会有许多人想冲我吐口水。” “不、不是的。”高原普丽急切地阻止他。 “请让我说完,高原同学。”他平静地说,“我知道,太宰同学一定去做了什么事,他可能进教室带走了我的绘画本,那是证据,只要销毁了证据,就绝对不会查到我的头上,他看过我的画,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高原普丽手上的绘画本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何,画被从边缘线上整齐地撕掉了,肯定是津岛修治带走的,他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会把画直接火烧了吧,烧了,成烟灰,就不见了。 “同时我也知道,他会挑衅高原君,你们在教室见面了对吧,我听说你们是一起回大厅的。” “……”无法反驳,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可以说。 [因为你说的,就是事实啊。] “高原同学接下来会做什么,为了让所有知道的人都不说话,为了维护自己完美的形象,应该会动手杀死太宰君吧?” “我……”她嘴巴开合,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很了解。”东海的眉眼几乎是舒展的,他轻松吗?是的,他很轻松,即便马上迎来的是死亡,也能够昂首面对。 [有些事情,是比死亡更加重要的。] “高原同学不可能会停手,你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东海说,“请自首吧,高原同学。” “……”她嗫嚅了半天说,“自首,嘛?” 高原普丽轻声说:“我想问东海君一个问题。” “?” “我和东海君认识很多年了吧,从国小到国中到现在。”她说,“为什么不能当做这件事不存在,为什么一旦发现我可能会威胁太宰就主动上门要求我自首,你是不怕我失控,不怕我杀死你吗?”“你和太宰同学认识了多久,他、他就那么重要吗?” [比认识多年的我们要重要吗?] “嗯。”东海说,“太宰他的话,其实是知道些什么的吧。”他说,“他进入学校的时间也很奇怪,说不定就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进这所学校,才成为我们的同学,我有的时候猜,他或许就是因为看见了网上的照片,认出崇明的校服,所以才来我们这里的。” “那你……” “但他对我的态度,是真挚的,当他说希望我们成为朋友,跟我聊一些艺术的话题时,他是真那样想的。”他说,“太宰同学不屑就是不屑,嘲讽就是嘲讽,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他说,“我想,他和我之间浅淡的友情是真实的。” “我也是真实的!”高原普丽不住地辩驳,为自己的行为,她手抵在心脏上,不住地说,“我是真的希望东海君能够得到幸福,我希望东海君能够好好的,我想要帮你啊,我想要帮你才会做那些事!”她声嘶力竭地吼着。 东海摇摇头:“高原同学的话,只是出于自我满足吧。” [哎?] “你一直认为寺老师的事情是自己的罪孽对吧,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高原同学应该是看见了什么,才选择退缩的。”东海说,“其实你不用自责,那也是我的选择,是我自作自受。” “至于讨好。”他无奈地扯嘴皮子一笑,“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讨好的,高原同学。” “如果你真想为我做些什么,就请去自首吧。” “轰——” 火,把住宿楼吞噬了。 …… “港口黑手党的人是疯了吗?”飞鸟接到了消息,但他接到的太晚了,炸响、火光已经冲到了很近的地方,他们不要命了,甚至放了一把山火,把崇明所在的山都烧了个遍。 他们这群人被围困在山上,没有弹药,没有警力,敌人到山下,东京的支援刚刚出警,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那群疯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没办法了,把教师聚集在一块儿,让他们尽量安排留守在学校的同学们逃离,而自己跟其他警察,他们一块儿挡在各个入口,挡在港口黑手党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织田作之助。 “嘟嘟、嘟嘟” 电话响了。 “织田。”他问,“津岛修治在哪里,他有什么办法没有?”他为自己的想法而哑然失笑,过去这么多年了,对方的”父亲“,太宰治的才智依旧在他心里留痕,他想太宰治智慧近似妖魔,或许能从必死的局面中找出一线生机。 ”呼哧、呼哧、呼哧——” 他听见了织田作之助的跑动声,他在飞速地跑,肺部扩张收缩扩张收缩扩张收缩,过了几个呼吸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去找太宰治了。” “哈?”他想到了津岛修治的假名说,“行了,我知道了,津岛的假名是吧,你在找他?” “不,不是。” 织田作说:“我们在找太宰治。” “太宰治,五年前死于火光中的那个男人。” 哐当—— 手机落地了。 ……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津岛修治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他在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我说。”织田作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我去了板斋心过去所在的学校,小学,门卫给了我这个。” 咚咚、咚咚 津岛修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见了太宰治,看见了五年前的那个男人,他笑着、笑着,笑的跟自己记忆完全一样,他那么鲜活,那么生动,好像还有生命。 “应该是五年前,他到板斋心学校取材时,发现了对方的异能力。”他把自己刚才听见的话鹦鹉学舌般的传输给津岛修治,“然后,可能他有自己的打算吧。” “他有自己的……打算。”津岛修治的处理器难得一见地死机了。 “井伏告诉我的。”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他应该就是太宰。” “哐当——” 门被撞开了,他像是疯了一样,跑出去。 [太宰、太宰、太宰] [太宰、太宰、太宰] 无数的思念无数的回忆无数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见到那个男人会说什么话,应该说什么。 他只是知道“我想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二层、三层…… 台阶被他抛到脑后了,身体两侧的景象在不断变化,不断向后退,快点啊、快点啊。 他撞开了天台的门。 不是美术教室,是天台。 “哎呀,跑得真么急。”他听见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看见了那张笑盈盈的脸。 太宰治看着他说:“你长大了,修治。” 他听见自己说:“你变老了,太宰先生。” 那男人笑弯了眼睛说:“是吗?” 山火把校园包围了,昏迷的板斋心,倒在他的脚边 “哐当——” 门二次展开。 “哎呀。” 织田作走进来。 “我一直以为。”这几乎没什么情感波动的男人说,“我一直以为,我和你的相见会在一个晴朗的白天,在横滨港边上,吹着海风,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两罐难喝的听装咖啡,D先生你一定会抱怨咖啡豆的质量,而我默不作声地听你抱怨,我们可能会聊一些话题,我感叹你的年轻,你说我长得老成,看上去还很无聊。” “是吗?”太宰治笑着说,“那么下一次,下一次我们相见的时候,可以那样。” “不,不需要下一次。”织田作说,“现在就很好了。” “初次见面,D先生,”他说,“我很憧憬你,也很仰慕你。” “但你现在得告诉我们,你想要做什么。” …… “我长久以来,在不断地思考,思考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思考怎样发展人类才能免除灭亡的命运,思考横滨如何长久地存在下去,思考同时让修治君与织田作你活在一个世界的方法。” [很不正常。] 他说织田作的名字实在是太熟稔了,就像是从亘古,从更久远的过去就知道对方的存在,知道他们会成为挚友,成为能改变对方命运的人。 “啊,千万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笑说,“书,你们都知道吧,我借用它看见了不少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平行世界吧,看了无数个平行世界后,我知道太宰治与织田作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而且太宰治跟津岛修治也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 “你……”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他看逐渐睁大眼睛的津岛修治说,“一个世界最后只能放得下一个太宰治,平行世界的太宰跟本世界的太宰重叠在一起,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嘛。” “然后,我还做了一些社会考察,并且得出结论,这个世界的发展是绝对畸形的,绝对不正确的,地发展水平的国家变得更低,而日本,我们明明应该生活在极端安全的世界里,会有福利院,但福利院里的孩子不被饿死,不用卖淫求生,会有枪会有帮派,但他们受到政府管控,绝对不可能在城里肆意屠杀,会有城市陷入经济低迷,但绝对不会有城市灭亡于异能力暴走。” “能摧毁城市的应该只有战争,而战争不应该恒久地存在在世界上,不应该把所有的国家卷入其中,以至于还要创造出不死军队。” [等等、他、他究竟想要!!] “我想了很多个办法,并且一一试验过,结果,想要让异常世界恢复正常的方法,果然只有以毒攻毒,用异能力啊。”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几颗红水晶来,是涩泽龙彦的红水晶,说实在的太宰治拿着它们几乎像个反派了。 “用能力把正常的平行的位面拉入我们的位面,两个世界重叠,这样的话,位面之间的斥力会让异能力消失,教育、文学,各方面的发展也会恢复正常吧。” 他说:“那是一个可以让你们俩都成为名垂历史作家的世界哦。” [别开玩笑了。] 织田作说:“我认为,我在这个世界就能成为作家。”他皱皱眉头,似乎有点儿困惑,“而且就算你的方法成功,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嗯,”太宰治说,“只是很小很小的代价。” [作为联结点的我应该会被斥力冲击到连灵魂都不存在吧,只是一点点代价而已。] [到最后,让我做一次英雄吧,我可不想再英雄失格,人间失格了呀。] 他说:“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太宰,织田作。” 他向后跃,红水晶在手指间化成齑粉,张开双臂,拥抱黑夜。 枪声在炸响,漫山遍野都是红色,他看见了一些人,看见了中弹的飞鸟,看见了挡灾东海身前的高原,看见了哭喊的人,看见了光,看见了火。 [我会再度投入火海。] 他这样想着,感官几乎要变得模糊了,但下一刻,下一刻他感觉到了温暖,感觉到了从双手处传来的握力。 “开什么玩笑啊!!!”他头一次听见津岛修治失控的大吼。 “你这家伙,想要抛下我一个人去死吗?”他说,“再一次的!” 织田作说:“啊,虽然不是在港口边上,但好不容易等到D先生你,这次我可不想错过了。” “……” 他眼中噙着笑,一点儿都不像是在迎接死亡,而像是迎来一场旅程,那时候太宰治不知怎么的,从他们背后看见了很多影子,他看见了相泽消太,看见了霍克斯,看见了小早川明美,看见了心野长枝,看见了绿谷出久,看见了爆豪。 看见了一切曾经爱过,却分离的人。 他张了张嘴,话淹没在白光里。 [谢谢。] 当迎来黎明时,我不是独自一人。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苦笑,这回是真的“英雄”失格了。 辱华、反人类,还是刻画英雄的创作者干的 知道731还拿它当梗,还是人吗??? 真讽刺 我小英雄追了三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落幕的,想起这篇文的写作初衷,我看见标题上的“英雄”两个字就觉得讽刺。 我很难受,也很抱歉,这篇文以这样的形式结束了。 这篇文因为有大幅度的我英剧情,而且构架本身就基于我英,只能先跳剧情完结了,我会陆陆续续放点番外出来,把大家想看的未来生活写出来。 这辈子都不会写我英了,退坑了,过去的三年就当过去吧。 我很抱歉,是我没办法直视这篇从我英中诞生的文,而且作为中国人,我想,在这时候还是请牢牢记住“我英辱华”吧。 我希望网民的记忆能够长久一点,只有记得长久一点,才不会有我英这种事情再出现吧。 真的很抱歉。 ———— 会有几个番外,各位想看什么,和我说说吧,我尽量写。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 我的英雄,真的失格了。 第161章 番外 大家好,我是太宰治,一些人称我为A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的旅程被拉快进度条直接跳到了结局(笑),此时进行下前情回顾,是十分必要的。 首先跳船之后我失踪了五年,因为是主角,是绝对不可能死的,但我过得也不是愉快,简而言之,我被盖亚意识,或者你说阿赖耶识、神明都可以,我被代表世界的非人力量盯上了,以至于不得不像地底的鼹鼠一般东躲西藏。 在逃避追杀的同时我进行了不少调查,譬如将此世界与曾经去过的世界进行对比,发现其不合理之处,同时又借书的力量看了所有的平行世界—— 我发现,让修治君与织田作(对没错我知道他是O君)同时存活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老实说,得知此事时我并不多惊讶,充其量不过是轻轻挑眉罢了。 我时常在想,这具凡人的躯壳究竟是被世界所钟爱还是被她厌弃,她赐予我超越人类的智慧,惊悚的异常感,我容易成功同时又失去了人刻苦后获得成果的趣味,以及,就大人生的角度来看,我绝对称不上是幸运,失去、失去,失去是人生的主题词。 当我知道他们无法共存后,开始积极寻找解决方法,再次不得不感谢一下费奥多尔,他的想法虽然激进,却给我打开了一条全新的路,异能力是世界扭曲的根源,消除异能力确实能够打开新局面,但靠杀死异能力者带来和平其实是不可取的,并不是出于滥杀方面的考虑,而是更深远的,你怎么能确定不会有新的作家诞生? 更何况,作家在历史上往往是身兼数职的,甚至有些先是政治家、教育家、改革家,最后才是作家,这个世界为了填补社会进步的空缺出现了不少专职的政客学者,却在某些方面有疏漏,于是我认为,“让作家干作家的事”,让他们回归普通社会本身是有必要的。 问题出来了,怎样让社会回归“日常”,在综合多方面考量后我得出结论,那就是拉一个普通世界过来,让它与现在的世界重叠。 当然了,在实行计划的过程中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比方说在崇明高中见过一面之后织田作与修治君就追着我不放,修治君甚至为了追寻我的踪迹而加入了港口黑手党,森前辈一定给他许诺了很多,然后就是织田作嘛,他倒是心照不宣地在港口等我,有的时候我会特意顶着不知名人的脸走到横滨港,跟他一起喝罐装咖啡。 我跟他说真难喝啊,他说抱歉,这里的热咖啡只有它。 听装咖啡从自动贩卖机里落出来时是热的,之后在海风吹拂下越来越凉,冬天时他会把咖啡揣进怀里,当我拿到时是温热的,我在想它的温度到底是人体的温度,还是余热?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有的时候织田作会问我。 “就生活啊。”还能怎么办? 他总是沉默,有的时候织田作沉默并没表达什么,他这个人喜欢发呆,也喜欢思考,他当时应该是在思考的,就跟我说,“等结束之后,我告诉我住在哪里。” “哎?为什么,织田作要上门帮我煮饭吗?” “唔。”他回答,“我可以早上煮好咖喱出门,先给津岛带一份,再给你带一份。”他想想又说,”然后再帮你整理一下房间打扫卫生之类的。”织田作原本还思考过为什么自己要帮津岛修治做这些工作,现在的话她已经放弃了,接受了,做成了习惯。 “啊。”我顺口回答,“那样的话,不如直接住在织田作家里吧,连扫除工作都能直接免除,织田作只要打扫家里就够了。” “啊,对啊。”他毫无压力地接受了,“我家正好是还算大的公寓,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哎?哎?]老实说我当时被吓到了,甚至还花了两秒钟畅想未来的悠闲生活,但等回过神来后就发现,这种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原因的话非常简单。 [在黎明到来前,我就死了啊。] 然后呢,又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简单说来就是组合也来过老鼠也来过钟塔侍从也来过,没有人找到书的正本没有人成功颠覆世界,最后的关头我粉墨登场,宣布要把两个世界重合在一起,并且真那样做了。 然后就被揍了(X)。 说实话,就算知道修治那个孩子内心燃烧着熊熊火焰,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那么狂野的事情,更不要说是织田作了,他根本就是草木一样的人。 “这种事情不要一个人去做啊!” “我才不想活在你规划好的未来中。” 两拳,分别落在左右侧的脸颊上,老实说因为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出这么粗暴的举动,理论上只有修治君养出来的那两个学生才会这么做吧,叫芥川君和敦君什么的,他们俩做实在是太让人困扰了。 就算是打了我一拳也没有用,我可不是下三滥的反派,既然做了选择就绝对不可能有颠覆的机会,于是在他俩毫不惊讶却略显咬牙切齿的眼神中,一切都被白光笼罩了。 铛铛铛铛铛!美丽新世界来了。 [没有我的世界。] [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着。] …… 才怪! …… /2020年,3月,晴。 更正,这不是我经常捏造的那些文学故事,现实散文,而是货真价实的囚中日记,因被嫁祸杀人,我进入了人间孤岛,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我在过去的一周经历了什么,这里先搁置不谈,请容许我对各位描述一下身处的小屋,值得庆幸的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非人的野兽”自相残杀,典狱长大发慈悲给每人都安排了独立单间,墙面是强化玻璃做的,一举一动都被收纳在他人眼中,每间房里有一张铁床,一个铝合金马桶以及小小的水池,这就是我拥有的全部家具。 人都是需要隐私感的,毫无疑问,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被观赏的动物,原来动物园里居住在玻璃房间内的大猩猩就是这样生活的吗?我忽然对他感同身受,并后悔自己为何没有给他的越狱行为提供帮助,三个月零四天前我到动物园,他正在用厚重的拳头敲击玻璃墙面,“咚咚咚”,人们嘲笑他的徒劳行为。 现在的我,就成了大猩猩……/ “津岛老师。”坂口安吾上推他硕大的圆框眼镜,窗外阳光很好,一束光穿透铁栏窗刺进来,他的大圆框在反光,整个人看似过分严厉,坐在桌对面的男人歪歪脑袋,眼睛睁开得老大,他歪脑袋,状似猫头鹰,坂口安吾不觉得可爱,他先感到毛骨悚然。 “请不要夹带私货。”他说。 “你指什么?” “就是被囚禁这件事。”坂口安吾叹了口气,“我们提供的环境远比你描述的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环境、水电,连信息都是通达的,甚至允许织田先生与你同住,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太宰那个男人也经常进来对吧,即使他没有许可证。” “对曾经毁灭过世界一次的男人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优待了,您不这么认为吗,津岛,不,太宰先生。” 那沐浴着阳光的男人,还在同他咧嘴笑着,坂口安吾毛骨悚然。 …… “哎,是嘛。”织田作把买来的食材放在厨房台面上,他打开冰箱,将土豆胡萝卜等一件一件地往冰箱肚子里塞,嘴上说,“很像是安吾会说的话。” “相当过分是吧,织田作。”太宰治躺在沙发上,抱怨着。 “不,从他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吧,一枚核弹落下才能冲击一座城市,太宰你虽然没有造成额外的人员伤亡,却让世界颠覆重置了,”织田作快要收拾完了,“而且又不是只有我们国家的人知道这件事,组合的人钟塔侍从,他们跟当地政府都有联系对吧,只要是参与的人还有异能力者都有记忆,光是能把你安放在东京就已经是各方妥协的结果了。” 太宰治努努嘴说:“有什么办法,他们又不能把我放在雪山或孤岛上,那样的话下一秒当地就会被夷为平地吧,更何况把我放在东京难道不是出于战略考虑吗,震慑其他国家的人,告诉他们我的存在之类的。” 他在宽敞的沙发上翻身,仰面朝天,随即喃喃自语:“真亏啊、真亏啊,上演那么大一出戏,有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连少得可怜的自由都赔进去了,真亏啊。” …… 各位好,我是太宰治,说明一下眼下情况,我的计划说是成功了,也可以说是没有成功,首先,异能力并没有消失,但与之相对的,各个国家的防卫能力有所提升,发生在世界各角落的战争乱局迎来终结,发达国家的不正常贫民窟略有改善,枪支管理也被切实有效地贯彻下去。 比起异能力者动不动就能毁灭一座城市的时代,现在的世界无疑是和平了许多。 相对而言…… 我打开电视机,富士电视台在报道米花町的爆炸事件;转台,美国斯塔克工业的清洁能源更新换代……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世界是更好还是更糟。] 他索性关上电视:“大杂烩啊。” “什么?”织田作问。 “织田作你说啊。”太宰治问,“现在的这个世界,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糟了?” “很难说吧。”织田作略显困惑地回答,“什么样的世界才是好的世界,什么样的世界才是糟糕的世界?如果说是福利制度的话,现在肯定做得更好,但即使没有你闹那一出,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人发现问题所在,并做出改善吧。” “同样,如果没有太宰你,说不定有人想到同样的方法进行世界重叠,那么又会产生巨变。”他总结,“人是无法评判世界好坏的,我想,只能说他在不断发展,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进步吧。” 太宰的脸颊上猛地飞上两抹赤色的红晕,他变成了Q版,嘴巴像兔子的三瓣嘴向上拱起,眼睛圆溜溜的,是椭圆形的,内部皆是汪汪的水花。 他从沙发上猛地跃起,自背后擒抱住织田作,而后者可能被突袭习惯了,端得稳稳地,纹丝不动。 “织田作织田作织田作。”他叽叽喳喳地念叨,“果然你最有意思了!” [有意思这种说法,]织田作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津岛说他有意思,太宰说他有意思,哪怕是江户川乱步都点点头说怪不得他能看住太宰。 有意思,指得到底是什么? “说起来,马上还要去孩子那里。”织田作说。 他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男人,收养孩子的数量逐年增长,到今年已经有十三个了。 某一瞬间就算太宰治的表情都变得非常无奈,他对织田作挥挥手说:“早点回来看我啊。” 说到底,他只是在被织田作看守的“囚犯”嘛。 …… 太宰治以为,自己的放风会来得更迟一点。 可惜世上的猝不及防永远来得比他想象得多。 先是地震,日本位于火山地震带上,小地震不断,级数高的地震却不是很多,三日前以横滨为中心发生地震,达到9.1级,放眼世界历史,也是相当不得了的大地震。 他当时坐在客厅,感受强烈的震动。担心是不可能的,他所居住的房屋,外表看来不过是大厦顶层的一间房,实际上论说安保,可称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高达120层,耸入天际,周围不可能存在第二个狙击点,至于其中的住户都是特务一流,他们比监狱的狱警还要尽职多了。 太宰治就住在铜墙铁壁的最深处。 震动持续时间很短,奇妙的是,平静下来后,并没有人来找他,连同织田作也是,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太宰治毫不惊讶,平静地生活着,读读书,写写文字,吃织田作留下来的食物,等待交涉人出现。 第三日的上午,坂口安吾出现在他面前,对方眼下有两陀厚重的青黑色,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平缓,只可惜光阅读他的肢体语言就可看出其焦急。 “请告诉我,津岛先生。”他疲惫地说,“您没有对这世界又做了什么。”这个又用得很发人深省。 “当然没有。”太宰治轻快地说,“我不是一直被监禁于此吗,我想异能特务科的监视一分钟都没有停歇过,而且这世界哪里需要我做些什么呀?”他又说,“而且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了,对这世界并没有过多的期待。” 坂口安吾听了都想冷笑,他觉得这没打过太多交道的太宰委实可怕,他很容易满足吗,他的愿望很小吗?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他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必死的人存活,于是他颠倒了生死轮回,将世界推翻重置。 他的愿望看似很小,其实是人类不应该出触碰的领域。 他更改了命运。 这就是太宰治的愿望。 “你是说你什么都没做?” “对啊。”太宰说,“我可没有说谎。” 坂口安吾泄气了,他十分颓唐,毫不掩饰对眼前一切的束手无策,这也是异能特务科部分留守人员的共同心态,地震过后,世界就变了。 “其实我不介意听听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宰说,“你看,织田作还没有回来,我现在比较有空闲,而且我猜你会给我带点乐子。” 坂口安吾实在讨厌太宰治,但他没有办法,不如说踏进这间屋子之前他就想好要求助于对方了,只是他还在挣扎,你看,人类是不可能放弃挣扎的。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在地震过后横滨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 截然不同已是非常含蓄的说法,横滨现在的模样,已不是语言好形容的。视觉上最直观的改变就是陡然增高的建筑物,港口黑手党的大楼远不如现在高,照坂口安吾来看,怕是三十层加高到了六七十层,整座横滨都少有能跃过其的建筑物。 黑手党的规模也很惊人,他调查了过去的网络纪录,只见先前的记录早已不见,眼下呈现在网络上的记录,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魔都横滨,即便是在太宰重置后的世界,也相当令政府人头大,别的且不说,这里的非法物品走私量居日本首位,械斗更是家常便饭,市民可熟视无睹,武装侦探社加入后勉强达成平衡,城市明面上的冲突少了许多。 “港口黑手党势大,完全压过侦探社了?”太宰治笑咪咪地听着,“哎,真不错嘛,森先生一定很欣慰。” “不是完全压过侦探社的问题。”坂口安吾双手交握,手肘抵在桌面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黑手党的触角已经涉及了关东的方方面面,该感谢他们没有侵占关西吗?总之,就算是政府渠道也被完全渗入了,他们的触手无处不在,横滨对外的港口线路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 太宰治几乎要鼓掌了,为了森先生的努力。 不过,将港口黑手党的手足拓展到全国,真是他需要的吗,真是他会做的吗,真是他有能力做的吗? 他眯起眼睛,想到了书,书的缝隙中潜藏着不知道多少个未完成的平行空间,当然了,他在的空间不算,从维度来看,融合过的世界已跳脱出限定范围,远比书中世界要高级。 坂口安吾接着说:“而且……”他盯着太宰看,仿佛在说“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从数据库中翻找出了一盘磁带,记载几年前的一次交易,双方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与种田长官。”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说话。 太宰治,他穿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表现得那么无害,他的笑容,他的长相,他纤长的体态。 “你已经知道,出现的是谁了,对吧。” “嘛嘛。”太宰说,“你告诉我织田作去哪里了,我就回答你,怎么样?” …… [得知世界上存在着另一个自己,这样的经历无论放在哪里都超级少见的对吧。] 织田作坐在异能特务科的办公室里,看资料,照片里的男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严格来说他比我年轻点,四五年前才的新人赏时,我似乎就长这样。 他猜,世界又发生了某种巨变。 “空间融合,很有可能哦。”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考虑到全球联合下达的禁出令,在此听见的“太宰”声线应该只有暂时隶属港口黑手党,更年轻的一位,只可惜织田作的太宰语十级,能轻易分辨不同,他只是疑惑了一会儿“坂口怎么把太宰带来了,他真的能出来吗”,就暂时搁置不谈。 [不如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不计前嫌放人出来了。] “说到底,毕竟是把两个世界强行粘合在一起,其中不可能没有缝隙,只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更好的磨合后,两个世界命脉血管能够成功对接,类似泡沫的细小孔洞可以被填满,现在的话,理论上还属于不稳定态,也就是说有被其他世界趁虚而入的可能。” “就是说。”织田作自然而然插入对话,“世界还是可以恢复的对吧。” “没错。”太宰治跨入房间,“只要处理得当的话,要是一直放着不处理,本世界的横滨就会一直异位,而突兀拼入的则会与大陆粘合得越来越紧。” [饶了我吧。]坂口安吾在心中说,他面上还是一派淡定,“我已经破格申请您外出,请尽快处理这件事吧,津岛先生。”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太宰治说,“首先要确定的是,在进行置换时,多少相关人物在横滨外。”也就是说多少人还在这诡异的社会中。 其实坂口安吾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侦探社的各位以及港口黑手党的各位,除了织田先生这位编外人员,都在横滨,除了……” “除了?”他很坏心眼,非要坂口安吾说出来不可。 “除了黑手党的双黑组合。”他不情不愿地说,“另一位太宰,还有中原中也地震期间滞留俄罗斯,现在应该回来了。” “那还真是辛苦啊。”就算是良心的织田作都不得不说,“三个太宰共存的世界。” 真的没有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我回来了!心情稍微调节过来了一点点,一间房子塌了还有千千万万间房子起来,我要找新墙头,是鬼灭不香吗?(doge脸) 话虽如此暂时是不会写同人了,稍微有点ptsd啧啧啧(还是很气) 于是,这篇文写完番外就正式完结啦,来推荐一下下一篇文《密室逃脱》,文风是承接这篇的文风,感兴趣的话收藏一下吧,我很快就会开了! 第162章 番外 机车在街道上飞驰, 橙黄色的灯柱后退,折射出来的光连成一道残影。中原中也上半身低俯,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袭击, 他是强大的异能力者没错,可惜随港口黑手党地位水涨船高, 他们敌对方的数量也大增, 截杀手段层出不穷,他被衬衫包裹的背部尽是创伤, 其中有一道正附在心脏上, 刀口向内侧切一厘米, 饶是再强大的异能力者都得命丧黄泉。 今天的追击格外凶猛,除他之外的小队成员全没了,中原中也对此不可能毫无感觉, 他的情感比寻常人类还要丰富,但眼下情况却没时间给他停歇,想着[得快点回去保护太宰那个混蛋], 车加大马力,奋力向前。 “轰隆——”火光在他眼前蓦地炸响, 几乎成了小型的蘑菇云, 车轮被气浪掀翻,他在心中骂那群人什么时候弄到了强效炸弹, 同时一个咯噔,预感自己不一定能完整地赶回去。 第一朵蘑菇云只是开始,早就埋伏于此的炸弹,高低空的投射, 街道顷刻间化为汪洋火海,中原中也意识到出问题了, 他中计了,但他早已受重伤,如果没有增援的话,真会折于此。 [可恶……] [难道到此为止了吗?]他想,[我还没有杀了太宰那个混蛋。] 他脑中一闪而过太宰的脸,几年前开始就那样了,丧气、黑暗、虚假的笑、眼角下画着的青黑,有的时候他觉得那混蛋已经死了,或者是奔着死而活,中原中也自认不算很有诗意,却总是用凌乱而抽象的语言形容自己的首领。 [如果我都不站在他身后,还有谁?] 闭上眼睛前,他如此想。 “哎?真麻烦,果然漆黑的小矮人无法独自做成功任何事。”有人忽然说,“一想到这个世界竟然是蛞蝓X2,我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黏答答的,你是不是把溶液喷我身上了。” “去死。”另一人声音低沉,言简意赅道,“该这么说的是我,一想到又多出了条青花鱼,就恶心得想吐。”他冷笑说,“这世界是要毁灭了吗?” …… [我在俄罗斯连轴转三十一天后回到横滨,这次工作旅途实在很不愉快,青花鱼在我耳边吵吵嚷嚷,令我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 [真要说的话,打我与他在同一处工作开始,每天过得都是相同日子,就我个来说倒希望他跑到侦探社,一去不复返,再也不用回来烦我。] “辛苦了,辛苦了。”中原中也穿黑西装,走入悠长的甬道,道路尽头坐着一名看不出岁数的年轻人。 [我初见他是很多年前,当时就长这样。] 太宰治说:“明明中也君才回来,还没有休息,就马不停蹄帮我去救人,于我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不,您不用这么说。”明明是与[太宰]完全相同的脸,他却无法当成一个人对待,颠覆世界的太宰治是他的长辈,在他小时候曾经关照过自己,光是这点恩情就足够让中原中也以礼相待了。 “说起来。”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太阳的男人问,“修治君去哪里了?” “他……” [该怎么说,那混蛋闹别扭了?不想看到你?私自溜入横滨打探情报?不对,果然还别扭吧,他也就这点像个人类。] 中原中也想了半天,还是没说话,太宰就笑笑,不追问了。 “另一个世界的与谢野医生也是明事理的优秀女性,能够理解中原先生忽然死亡后造成的动荡,在异能特务科出面邀请她治疗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要是不出意外地话,再过一会儿中原先生就要醒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听起来真怪。] 可他又不能不好奇,于是中原中也对太宰治点点头,又离开了。 …… [我还……没有死吗?]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中原]的听觉十分灵敏,心电图此起彼伏的嘀嗒响不用说,就算是挂营养液时液体滴落的声音都能捕捉到。 他睁眼,看见了雪白的天花板,门口与谢也晶子说:“外伤很好解决,经过治疗后已经焕然一新,问题是长期疲劳带来的其他病症,我给他上了营养液,想要完全恢复,只能靠修养。” “麻烦您了,与谢野医生。” [拿腔拿调的语气,是官僚吗……] [中原]又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与谢野晶子离开了,官僚的脚步声却没有渐远,他可能是在门口徘徊,打什么主意,[中原中也]决定等他走了以后,自己就立刻逃脱,他牵挂横滨的局势,也担心[太宰]的情况。 他本不算是有耐心的人,但在市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现在,不得不小心行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了新的脚步声,那人一定穿了皮鞋,走起路来咚咚咚咚咚咚的,[中原]深感诡异,他觉得这声音听着太熟悉了,却与脑中的人对不上号。 等声音响起时,他手指间抽搐一下。 “我可以进去吧。”更加熟悉的声音,[中原]了解到了问题之所在,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吗? “当然可以。”官僚回答。 他们在门口对话,没几秒的功夫人就进来了,[中原]有先发制人的机会,经过思考他下选择按兵不动。 [到底怎么回事?]他第一个想法是异能力,有人伪装成他,有人克隆成他,既然这样的话,必须要再等等,等套出他们的计划才行。 “喂,你这家伙!”哪里想到冒牌货并不以常理行动,对方气势汹汹地进入病房,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问,“你肯定是醒着的,别开玩笑了,难道另一个世界的我就是失了血性的软蛋吗?”中原中也说,“等待、示弱、伪装,你什么时候也跟那条青花鱼一样,学了这些手段!” [哈?!] [中原]心中的火焰被点燃了,他从床头暴起,哪里管连同手背上血管的营养液,站在床上,咬牙切齿,手边可以用作攻击的物体全漂浮在空中,它们表面附着异能力,随时都可以进攻。而身穿黑西装的中原中也看到他的模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还有点样子。”随即也动用异能力,两人呈对立之势。 门外的坂口安吾未离开,他在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听他们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响声,除了赞叹中原中也异能力的强横之外,也只能感叹对方冲动的个性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拼了个势均力敌,站在床上穿病服的那个问西装革履的“自己”,他们真的一模一样,从外表来看。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只有内在上,在被黑西装包裹的躯壳里,[中原]的伤疤更多,他的性格更加成熟、善于隐忍、谋而后动。 这不是说中原中也没有脑子,只是他的心态尚且年轻,保有一腔热血,在过于复杂的计谋上比不过太宰,而他令人厌恶的搭档会坑害他不假,却也有处理大事的本领,但他开了污浊后,永远有人帮助他停下来。 这是两个中原中也间根深蒂固的区别。 “你问我,我也没有搞清楚。”穿西装的说,“大概能够猜到一点儿,你连同你在的那个横滨,直接穿越到我们世界来了,代替了我们的横滨。”他切了一口,“我当时正好在俄罗斯,否则也不会在这。”他质问,“喂,你们的世界是怎么回事啊,港口黑手党势力大得不正常,首领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破坏平衡吗,还是说现在上位的根本就不是森先生,而是疯狂的前代?但他怎么有本事把势力拓展得这么大?” “你快点说,我们还得想办法将你们的横滨送回去,这是世界问题已经足够多了,不要随便给别人再增添麻烦啊混蛋!” “森先生?先代?”他请见对方说,“你们啊,还真生活在一个相当不错的,守秩序的世界里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面上流露出一丝落寂之色,那神色转瞬即逝,从他面上消失了。 [哈?] “我在的世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既不是森先生,也不是疯狂的先代,准确说来森先生才是先代吧。”他朝对面的人抬起下巴,“既然你也是中原中也,就不可能不知道那个人,港口黑手党现在的首领,名叫太宰治。” “哈???” 才从俄罗斯赶回东京,没有被告知任何事情的中原中也,惊呆了。 …… 津岛修治的场合。 “嘀嗒——” 雨滴从房梁边缘坠落,外面的雨太大了,本该是一滴滴的水粒连成了串,身材修长的成年人打了把黑伞,走在横滨的街头巷尾,泥泞的道路中间放了各式各样的容器,有铁皮桶有塑料盆,还有些说不出名字的残破的钵。 生活在此地的孩子用它们接水,贫民窟的孩子住在铁皮片儿,那些屋子里少有自来水管道,有自来水管道的屋子都是尖货,只有小头领才能住,那住在铁皮屋里的孩子怎么办,他们只有在雨天时储备足够的水,用于生活。 “真是糟糕呀。”打/黑伞的男人越过一只只铁皮桶,暗处都是打量他的眼睛,是铁皮桶的主人,贫民窟的孩子拥有野兽似的眼神。他从未在贫民窟里生活过,却因为同僚与“弟子”对这些孩子的秉性略有了解,但就算是在人下人中依旧分三六九等,于是中原中也不仅掌握英语还掌握部分俄语,而芥川龙之介说话时咬文嚼字,文诌诌的,像是从大正时代走来的古人。 他们跟真在贫民窟底层生活的孩子,又不一样了。 “就算是我,在看见这些乱象时也不免对孩子们抱有同情之心,他重置的世界确实要更完美些。”他背对着雨幕,更身后聚集来的人,他们,敌对势力的残党并不清楚为什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会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他们怀疑有埋伏,可更多的人都愿意铤而走险。 不说是报酬之类的问题,你知道太宰治的人头在黑市值多少钱吗?70亿,70亿美元,拿到这笔钱后生活已经不仅仅能用高枕无忧来形容,你可以买下一座海岛,建立自己的王国。 “我认为。”男人忽然说,“就算是在横滨,在都是孩子的地方开火也是非常不绅士的举动,当然了,人是没有办法跟野兽/交流的,而且这座城市远远没有建立起它应有的秩序,所以——” 他猛地回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亡命之徒的首领,毫不犹豫地开枪,装了消声器的枪支并没有发出什么“划破天际的呼啸”,在做出反应之前,几个人倒下去了,倒在了贫民窟的雨幕中,随后津岛并没有恋战,他撒腿狂奔,跑向远离人口聚集地之所。 “!” “快追!” 追击战悄无声息地开展在雨幕之下,津岛修治没有来过这里的贫民窟,却对地形很熟,他花了一段时间把附近逛遍了,顺带着规划好了逃生路线,于是拿着枪支扛着炮的成年人们被他吊着跑,他逃离时候还算小心,没有为此地艰难求生的孩子们添上更多麻烦。 光是这一行为就让暗地里观察他的人好感倍增。 他没有往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跑,这点让追击人感到奇怪,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太宰”暂时比他们更加厌恶被黑手党人发现的事。 终于他跑到了拐点,跑到了道路尽头,面对高墙他举起双手,黑色的蝙蝠伞倒吊着落在地上,掀起泥点与水花。 他似乎是放弃了,这让其他人倍感愉快,他们狰狞笑着举起枪。 “还不出来吗,[织田作]?”津岛修治却忽然说。 “砰、砰砰”,子弹高速向前,蒸发了半空中的雨,人全倒地了。 从暗巷里走出来的男人一脸困扰:“我可不叫那个名字啊。” 织田作之助,而不是织田作。 “啊,是嘛。”他轻飘飘地说,“当然了,这可是只有我才会叫的名字啊。” …… [书里可没有说过这种事啊。] 男人非常少见地处于困惑状态,老实说,他并不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光这一点在得到书之后就从未发生过。 他是个未雨绸缪的男人,对敌人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理,因此在了解到未来,知晓美国组合与俄罗斯老鼠的行动后,他率先采取形容,封死了几人,让他们即便是活着也要东躲西藏,无法给自己增添额外的困扰。 然而,兔子被惹急了都会反扑,更不要说是猛兽,横滨某天忽然发生了难以预计的天灾,9级地震碰上未做好防御的当地,即便是黑手党都有大量物资折损,曾受到他打压的各方联合起来,趁港口黑手党密不透风的防御撕出一条漏缝,发动进攻。 他其实不大怕这种,毕竟养了一条很好的“狗”,[中原中也]会保护好他,但这一次,不仅仅是天灾,被翻阅过无数次的书不知怎么的,好像被唤醒了似的,藏在书缝里的世界被扰乱了。 它们暴走了。 总而言之,横滨与其他世界合并并不是[太宰]的意思,就算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也担心织田作的,更何况现在他处于被追杀状态,完全不清楚新世界的情况。 如果新世界出了任何问题,让尚且存活的织田作死亡,那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话是这么说…… 枪炮口对准他,脚下则是地雷阵,[太宰]认为自己需要一名帮手才能脱离眼下的困境,他是人类,而且是非武斗异能的人类,也就是说如果他国在横滨落下一枚洲际导弹,而港口黑手党的防护屏障没有及时启动,那么就算是他也会被杀死的,现在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 一般来说,他绝对能够用其雄辩家的口才“说服”所有人,不过…… [太宰]没听见任何声音,就连被消/音/器强行压制住的震颤都没听见,只看见人倒下去了,不是一个两个,是所有。 [射击、麻/醉/枪?]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想,[如果是麻/醉/枪的话,必须要在足够近的距离射击,而且枪法要足够精准,瞄准在场人没有被衣物包裹的位置,潜入能力、射击能力,也就是说,只有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同时将枪作为武器的杀手才能够做到。] 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杀手并不多,再加上一系列的前缀,比方说“在横滨”“不大愿意杀人”对方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噗通——” 别怀疑,是[太宰]极具增速的心跳声。 “噗通——” 他动不了了,麻木了,四肢百骸灌满了铅,只要眼睛是睁开的,看走出来的人,那人背光,上半身隐没在暗巷中,于是[太宰]最先看见的,是他高挑而匀称的身材。 “噗通、噗通。” 很难形容他的感觉,[太宰]词穷了,无法呼吸了,他想到了过去的计划,让自己死亡的计划,为什么能为了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坐到如此地步? 有时候,他认为是书中的织田作,赋予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从织田作死亡的那一天起,“太宰治”终于不是空荡荡的躯壳,是有灵魂的人,而他灵魂的基石中,有一半织田作的愿望。 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啊,赶上了。”他一步一步走进,走进阳光里,几个小时前横滨在下雨,雨停之后乌云蔽日,一阵风吹过,冲散了厚重的云,四周的地势并不适合光突入,于是只有一束光,一束光从高处往下,被两排高而沉闷的墙夹住了。 一线天光落在织田作的身上。 “织、织田作……”他开口了吗,如果开口了,为什么声音那么虚弱?[太宰治]怀疑自己的话有没有传递出去,有没有被织田作听见。 “啊。”他听见了。 [他也叫我织田作,果然是太宰的通病吗?] “我是来帮你的,太宰。”他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像是暖暖的阳光,连灵魂上的坚冰,都能融化。 [太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那一刻,他泪流满面。 [太好了。] 他想。 [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帮各位整理一下,第二个津岛修治场合出现的是小宰,遇见的是首领宰世界的织田作,然后首领宰遇见的是跟A宰同居的织田作。 第163章 番外 武装侦探社的楼下, 开着一家咖啡馆,店主冲泡咖啡的手艺非常好,因经年磨咖啡, 就连手指头都沾有咖啡豆的香气。 前段时间,[织田作]试着写了本小说就是在这家咖啡厅完成的。 “平行世界理论竟然真的存在吗?”他询问。 安全起见, 两人坐在远离窗户的位置, 他们看不见窗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厚实的墙壁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也保护了太宰治。 没有谁会想到, 被追杀的, 港口黑手党的太宰治,竟然会出现在武装侦探社的地盘里,他们不算是敌人, 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组织。 稍微年轻点儿的男人伸长了腿,双手托腮,他的坐姿相当富有童趣, 一双修长的腿在桌面下不断踢弹:“哎~这么说的话,[织田作]是相信我的话了吗?” “完全相信怎么都不可能吧。”[织田作]说, “你说的那些事匪夷所思得像是小说情节, 不,就算是小说情节也不会这么写。”他说, “但是,这世界确实产生了变化,我们也能发现。”他说的我们指武装侦探社。 [织田作]看眼前穿着黑风衣的男人,更加好奇了, 他能看出来,对方也是在黑手党工作的, 大概是个干部吧,他曾经见过首领太宰治的录像,两人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说说更多关于你们世界的事情吧,听起来我们俩是不错的朋友。”而在这个世界,他们从来没有相遇过。 “我的世界吗。”太宰以此作为开头,紧跟着好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他是在卖关子吗,还是在想究竟要说哪个点? “首先,我世界的织田作年纪比你要大。”太宰治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所在的世界是流动速度最快的,已经跳出了书范围的独立世界,一切都变得非常不同。”他笑眯眯地说,“我世界的织田作已经是了不得的文豪大作家了,诺贝尔奖的热门人员哦。” [这么说也太……] 对一个才完成处女作,甚至来新人赏都没有得的人来说,多年后得诺奖的历史对他来说还是很难以置信的,尤其是…… “想要完成好的文学作品,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打磨。”[织田作]说,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就像是睡着的人,“如果我真的有幸在文坛上略有成就,应该也是几年,不,该说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吧,而看你的样子应该与我们世界的首领阁下年纪相仿。” “哎呀,真是,都说了每个世界的发展完全不同了。”他说,“我所认识的织田作,可是从14岁开始醉心文学,甚至到东大当了几年的旁听生,18岁就得了新人赏,是了不得新生代作家。” 对面的男人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而且吧……”他说了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如果说,一个太宰治要对应一个织田作的话。”他拖长了舌音回应,“那你也不是我的织田作啊。” “哎?” 男人终于因为他的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愉快地宣布:“我是没有织田作的太宰治啊。” [我没有自己的织田作,但我依旧十分快乐,这就是我的人生。] …… 太宰治是个神秘主义者,这点织田作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注意,他说的那个太宰是A宰,以下为了方便辨认,将他统称为A。 光借异能特务科的资料,他就推断出异世界纷繁复杂的情况,稍后A宰与前往横滨打探情报的织田作打了通电话。 “嗯,处理方式吗?” 他都能想象到A的样子,他一定是坐在异能特务科的大办公桌前,高高翘起腿,A的腿修长且笔直,即便是T台上走秀的男模特也不如他,有的时候织田作也会想,他并不是善于体术的人,很多时候甚至懒得动弹,匀称的身材好像是天赐的。 “莫西莫西,织田作吗?”他装模作样地问,“你现在已经到横滨了吗?” “是的。”他说,“这里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而且……”他看向不远处的深巷,“我找到他了,应该。”他接着问道,“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带他来见你吗?” “理论上来说,这是最优先顺序。”那人悠哉悠哉地说,“现实操作上,还是放到最后吧。” “哎?” [放到最后的意思是……] “稍微带他出去玩玩吧,织田作。”他把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脚也从桌子上放下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静立在桌面上,屏幕闪光,身后的百叶窗早已被拉下,塑料片相互紧密贴合,哪怕是丝缕阳光都无法穿透,他一边浏览资料一边说,“如果说书的缝隙里真的夹杂着八兆个平行世界,那他的悲惨程度在八兆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他想到了“书”中的内容,即便是在死前见到了织田作,得到的也不过是陌生人似的反应,对他来说可能是悲惨人生中的致命打击吧。 就算是A宰本人,在阅读了首领宰的生平之后,都难得发出的感叹:“他到底是为什么诞生于世,为了受难吗?” 他很是花时间揣测了一番首领宰的心态,真有人会为了书中的内容而为不曾相识的人献出生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证明他过去的人生中一点儿好事都没有,一个能够温暖他的人都没有出现? 光是想到这点,就算是A都要笑不出来了,于是他跟织田作说:“恐怕对他来说,最大的希望就是见到你了,很可惜的是,他所在的那个世界,[织田作]与[太宰治]根本没有见过面,说是他一头热也可以。” “没有见过面吗?”他惊讶地回问,“就连通信都没有?” “别说是通信了,就算是擦肩而过都没有。” “啊。”织田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疑惑地想,自己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人吗,就算是没有遇见他,[太宰]也能看见更多的人对吧,世界依旧是世界,少了自己的世界还是会运转。 但他不会直接问太宰,就他对A宰以及津岛修治的了解来看,他们性格中都有非常偏执的一面,说是执念也不为过吧。 [不过,带他出去玩玩,究竟该玩些什么?] “织田作、织田作、织田作!” [啊,与其说是太宰,简直就是第二个幸介啊。] 他在居酒屋前停下脚步:“要进去喝一杯吗?” …… [我仿若走在云端。] 多少次、多少次,在梦中遇见过此时的场景,我与织田作坐在吧台前,一起喝酒,聊聊生活的琐事,自己亲手调配而不是下属做出坚硬的豆腐,给他尝尝看,听他说拆了哑弹、调解邻里矛盾,随后露出笑容。 这是我期待的生活,如果不是以织田作的死亡为前提的话。 他们去吃了饭,织田常吃的辣味咖喱店并不开在横滨,为了方便照顾收养的孩子,大叔也一起搬走了,他们在距离横滨有点近的神奈川,织田作带[太宰]来吃午饭。 他想起了与A的通话内容:“午饭的话,带他去哪里吃?” “你带他去吃辣味咖喱好了,或者自己随便做点什么给他,那个人的话吃到你做的菜,说不定会感动得哭出来。” “我的手艺只是一般。”织田作也是奇人,无论说什么,都会拽出一股平淡的老实人滋味,他说,“正好前段时间买了北海道的蟹,就用来招待他好了。”“等等等等。”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像是抢食的小孩子,“那是特意为我买的吧织田作,我明明还没有吃过你难道要做给他吃吗?”不满地大声控诉。 “没办法啊,你的话想吃随时都能吃到。”织田作说,“另一个世界的我,既然跟太宰不认识,肯定也是不会做饭,每天都吃咖喱过活吧,这样的话,说不定是一生一次的蟹肉料理。” “……” 他预感A在耍小孩子脾气,这时候不得不劝服,“下次买更好的回来。” “那说好了啊。”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织田作带首领宰来到神奈川,老板的辣味咖喱经营多年,略有名气,穿黑西装的青年抬头,看见了只有一层高的店面,店后有间带围栏的大院,看设计似乎还挺新,却比寻常的一户建大上不知道多少倍。 “孩子们都住在这里。”他说,“到今年为止一共有十个孩子还在里面住。”他说,“年纪大一点的孩子上大学后就自己搬出去住了,不愿意在家里,还有已经工作的。”他收养的孩子能够组小型军队了。 [太宰]不说话,又似乎是说不出来话。 织田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说实在的,你连一个人过去的轨迹都不清楚,又怎么说“我懂”“我明白”“你辛苦了”,他只能沉默地推开店门。 老板又在抽烟了,好在新换的排风系统很有力,烟被抽出去,随风飘散,几年过去,就算是老板的脸上也新添了不少道皱纹,他先点点头说:“你来了啊。”随后看见太宰的影子就直说,“哟,这不是修治君吗,好久没见到你了!”他对太宰明显比对织田作热情,“还是要老样子,辣度减半?”絮絮叨叨又说,“真是,明明不能吃辣还要坚持,又是织田作拉你来的吧,最近跟D先生关系怎么样了,好点没有?”他一直以为A是小宰父亲来着,明明被解释了很多遍,是监护关系,最多不过是叔侄,却还是那么坚信的。 “从小养到大,这样的关系都称不上是父子吗?”老板有些江户儿的习性,他出生于尚且保留古老习俗的乡下家族,那里还存在着过继行为,太宰虽然从来没有细谈过自己,却也足够他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对方是古老家族出生的,而这样的人,往往更在乎维持亲缘关系,而不是所谓的直系血缘。 [太宰]从听见修治这个名字起,就僵住了,不动了。 老板并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织田作来的时间很赶巧,今天是咖喱日,他要个孩子们做饭,于是他关照了两句,又去后厨忙活,非饭点,店里只有两个人。 “为什么。”他忽然问,“为什么知道修治那个名字。”他可不认为自己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叫做津岛修治,名为津岛修治的过去是他非常想要抛弃的、非常想要遗忘的罪恶的根源。 [这个问题……]织田作想了一会儿说,“可能对于我们这儿的你来说,津岛修治姑且算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名字吧。” “不过我给修治君打电话了,他好像并不想要见你,正如你不想见到他,不过,太宰,你要见见吗?” “什么?”首领宰也迷惑了,他几乎不能明白织田作的意思。 “就是说,我们世界用过太宰治名字的一共有两个人,年纪更大的那个在修治君的父母死后收养了他,亲缘上两人是叔侄关系,说他是你的叔叔也不为过。”他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道,“我现在跟大一点儿太宰君正在同居中,你想要见见他吗?” …… A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他同时在命令两拨人,一是中原中也组合,还有就是津岛修治跟中织田作,前二者来到办公室,认识的那位中原中也对他点头致意,不认识的那位则是毫不掩饰地将他从上倒下打量几个来回。 他被介绍是太宰治的叔叔,名字没说,旁人告知说“叫太宰先生就行了”,亲属间用相同姓氏实属常见,他也没有多想。 只不过…… [感觉完全不同。]中原中也想,[对着那张脸,我竟然都不觉得生气,这到底是什么,长辈的慈祥包容力吗?] “他给你添麻烦了,中也君。”有一瞬间他想到了先代的森首领,睿智,而且没那么极端。 “不,职责所在。” “我们长话短说吧,中也君,相信你已经被告知了书的真相,一般情况下,它的存在与运转方式是个秘密,但我们世界已经脱离了书的控制,成为了完全独立的世界,就算是被人广知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A笑咪咪的,“你们世界与我们世界的融合是个意外,简单说来就是我们的世界并不是很稳定,在某个瞬间,你们的书可能脱离了太宰君的控制,到达了会引起共鸣的他人手里,机缘巧合之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现在我们只要做到两点,世界就能变回原状。”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是夺回书,并且让太宰君再度触碰一下,消除产生反应的异能力,其二就是保证关键人物,你们世界的太宰君,不要意外死亡。” “就跟拼图一样,想要完成图像的话,关键的一两片绝对不能缺失,不巧的是,太宰君是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也是关键点,他不能有闪失。” “我明白了。”他硬邦邦地回答。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 致电津岛修治则很不顺利,有的时候A无法形容自己跟对方的关系,父子?叛逆期?反正交流不大顺畅,他甚至没能够说明现状就被挂断了,对方只说“织田作跟我在一起”“我明白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坂口安吾听见了津岛修治堪称任性的回应,全身的汗毛都要炸了,A却不当回事,他耸耸肩膀说:“就这样吧,我看他挺有分寸的。” 一点也没有! …… “电话?”[织田作]询问。 “监护人打来的。”津岛修治毫不在意地说。 “监护人?”织田作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总是唧唧歪歪的老头子,理论上他应该在养老,因为世界融合的事被临时放出来了。”他略带点儿嫌弃眼神地谈论这件事,织田作想:当他说起自己的监护人时,几乎像个普通的青年了。 [……] 他忽然觉得,这世界的[太宰治]说不定要幸运多了。 “那我们也走吧。”年轻人说。 织田作站起来等他说下一句话。 “去处理让世界混乱的帮手。”他没说元凶,谁都知道元凶是谁,就是那重组了世界的A,短时间内他们的世界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根基不稳,到处都是漏洞。 “然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吗?” “大概。” “……” “那么,在回去之前,请你告诉我,刚才说的酒吧在哪里吧。”津岛修治不会给首领宰留脸面,他囫囵说了一系列的事,将他具有奉献精神的行为全说了,以略带些嘲弄的语气说的。 “我有些话想要对他说。”织田作看着津岛修治的眼睛。 后者不知有没有猜出织田作的心思,看了他一会儿,勾勾嘴唇说:“随你。” [我想告诉他,我想亲口说给他听。] [无论怎样,有太宰治的世界总要比没有太宰治的世界来的好吧。] [你的诞生,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一个陌生人,想要对太宰治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幸福来敲门的故事(X) ———— 大概还有一章,番外就结束了,这篇文也就彻底完结了 最后起码让首领宰幸福一次吧。 ———— 好了好了,老生常谈的求新文预收,应该能做到每天中午12点准时日更,风格会跟这篇文无比相似,你们看看我(装逼的)文案! 接档文《反派过分正义》 文案: 我叫沈亿 我站反派阵营 但我是个正义的好人 *我会保证水平认真写的啦!收一下嘛!你们看,我预收真的好少。 第164章 番外 “罪魁祸首?”A宰对坂口安吾眨眨眼睛, 他还占据着异能特务科最高层的办公室,在这场足以让他暂时离开囚禁的轰动事件中,他似乎并没有独自外出的打算, 而仅仅是将己身困在狭窄的房间中,无聊以度日, 坂口安吾自认为对A宰的了解并不多, 可凡是姓太宰的,性格中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一面, 于是他不得不进行更加深层的推测。 “你从开始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对吗?” “哎呀, 这么说也太过了。”那人笑嘻嘻的,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只是对坂口安吾说,“没办法啊, 这种涉及到了空间的能力,想想就知道谁的异能力与之相关了,而且, 就算是看横滨现在也没有因为书产生什么改变对吧,拿到关键物品的可怜人, 恐怕连宝物的作用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再仔细想想,这次根本谈不上什么滔天大祸, 只是个或许能够修正悲剧的机缘而已。” [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坂口安吾确定,自己跟太宰这种生物的相处存在障碍,小的那个还好些,他花了很多年为了让自己能跟上对方的思维, 而A,就算是在他心中, 也是绝对大Boss级别的人物,他的思想是不可揣测的。 加上A本人又喜欢说些玄乎的话题,坂口安吾没有聪明到能同他匹敌的程度,又不具有单细胞生物的天然直觉,对他只剩下忌惮。 “一言以蔽之。”他说,“今次事件很快就能解决了对吧。” “没错。” “以后还会发生吗?” “哎呀,就算是我也不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啊。” “换个说法。”坂口安吾推眼镜说,“本世界的稳定性可靠吗?” “怎么说呢?”他确定A宰的脸又变成Q版脸了,可恶,他是掌握了变型技巧吗?真是可恶至极!“从内部是稳定的,不过要是又有人借用书,或者从平行世界动作把几片大陆串联在一起,就算世界稳定了,依旧会产生变化。” 呵呵,坂口安吾懂了,明白了,他想到世界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千千万万个太宰,只要有太宰,世界就不可能安定,于是千千万万个坂口安吾要秃头了,要猝死岗位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A宰笑眯眯地说。 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想:[我的末日,来了。] …… “所以,找到涩泽龙彦,夺回他手上的书就可以了,对吗?”[织田作]询问,“不会弄混吗,你们世界有这个人吗?” “不,当然没有,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死了。”津岛修治说,他们刚巧在海边,于是他眺望横滨平静的港湾,某一瞬间他回到了当时的下午,蓝天、白云、海与火光。 “知道在哪里找到他吗?” “哪里混乱他就在哪里,此外很有可能在高处。” 说完这句话,两人一起抬头了,他们越过周围不够高耸的建筑,直接将视觉的落点放在地标大厦上,传说中日本最高的大楼,93年完工。 “那里吗?” “不知道,只是有可能。” 几乎是他们对话结束后的下一秒,以地标大厦为基准点,白雾猛地向四周散开,刚才还在街上的人隐没在朦胧的烟云中,[织田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默下判断认为是异能力导致的。 “走吧走吧走吧。”与港口黑手党首领拥有完全相同的面容,却要更加快活的青年同他说,“去把事情解决了。”他说,“我还准备去织田作家吃螃蟹。” [哎,我家?] 他想:[另一个世界的我,竟然会做料理啊。] 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挑食的,需要我好好照顾的任性的人活在身边,料理苦手的我才会学习做饭吧? …… “哎——”首领宰问,“横滨的乱象,我们真的不用管吗?” “不用。”织田作说,“他说修治君会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件事。” “哎——” “而且你的话,应该很想见见他吧。”红棕色头发的男人,用平稳的语气说,“A,你叫他津岛修治,叫他太宰治都可以,你应该很想见见他吧。” 见见他,得知终结悲惨命运的门法,这难道不是你最想知道的吗? …… “欢迎、欢迎。”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太宰。] [他怎么说呢,更淡然,更健康,更具有生命力,不像是会对自杀抱有执念的人。] “自杀?”果然,当我说起这件事时,他摇摇头,“不,我不会那么做。” “自杀的根本是因为耻活于世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有抓住我的,让我留恋的东西,当然不会想去死。” “也没有值得我牺牲的,倘若我的牺牲能换来所爱之人的死亡,可以,现在他没办法,而且我意识到,如果我死了,给他们带来的伤痛说不定会更大吧。” [真奇怪。] 首领宰看眼前的男人,他们俩在哪里,他们坐在阳光通透的房间里,身下的沙发是淡咖啡色的,墙上贴了浅色墙布,茶几是原木材质。 典型的日式家庭装修风格,却因为有了名为“太宰”的搭配物而显得格格不入,首领宰沉着脸站在门口,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肯向前走一步。 房间内的画面诡异又好笑,两人明明在对话,却偏偏隔得很远,一人坐在阳光里,一人站在阴暗处,在阳光下的不肯屈尊向前走,站在阴影里的又恪守分界线。 A感到好笑,却没说什么,他戏谑的表情分明表示:好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听说——”首领宰谨慎地搭话,“你比这个世界的‘我’,年纪要大很多是吗?” 他只是在试探,预想中A应该是与他打机锋,只可惜眼前的男人并不按照常理出牌,他略为惊愕地顿了一下,叹口气说:“好吧,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想站着就站着吧,我会坐着跟你聊天。” 他开始讲故事了,讲自己在英雄世界发生的故事,讲名为“正田宏义”的男人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冲击,他像是书里面的织田作一样,把他从阴暗角落里捞出来,又死了,死的时候给太宰治留下了更多的枷锁,不是让他站到善的一方,是直接让他成为英雄,又偏偏生在了奇怪的支离破碎的世界里,所以他壮烈死亡,以身殉道。 “很可惜我没有死,或者说我又复活了。”这一刻,A的表情近乎于沉静,首领宰觉得他像迟暮的老人,但又觉得他跟神像很像,立在教堂里静谧的、看着世人的神像。 “我在三途穿见到了阿宏,他带我走了一段路,让我快点走、快点离开,那时候我们都意识到我能够活下去,在另一个世界,我就问他,我要到没有你的世界了,该怎么活,还要做个英雄吗?他只是跟我说,你要为了自己活活看。” “这是个悖论对吧,为自己活着,说实在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觉得自己跟人类是不同的生物,活在世界上除了格格不入外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可能没有人爱我,我也不怎么爱别人,太宰治的生命就是这样的,你肯定不会否认。” “你没办法想象我前几年的游离感,我行走在人世间,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 [我明白,我又不明白。] 首领宰对比了一下自己与他的境遇,是拥有后失去更凄惨,还是开始就没拥有更凄惨。 “你怎么做的?”还是没忍住询问道。 “我努力给自己寻找点生活的意义。”A说,“我看了许多漫画,其中都说,人只有了守护之物才会变得强大,夏目老师告诉我要去给心找一颗基准点,所以我去找了津岛修治,也就是这个时间线上的你。” “我想通过拯救他来获得救赎。” 阳光退却了一点,首领宰向前走了几步,他觉得自己站在门口很傻,坐在沙发上绝对更舒服,必须承认的是,在对方的真诚描述中他得到了共鸣。 “他……”首领宰斟酌说,“我听织田作说了。” “他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只有幸福的人才能现在还跟中也君每天吵吵闹闹,干着港口黑手党的活计,我天天看中也君明白了一个道理,当黑手党与成为好人两件事绝不是相悖的,不过让太宰明白这件事实在太难,我觉得他活在阳光里了,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才能那么活着。” “他就是你跟织田作宠出来的。” “如果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A微笑道。 “所以,有办法吗。”首领宰问。 “嗯?” “别装傻了,有办法吗?”他说,“创造一个同时让我,还有织田作活着的世界。” “不能说有没有,只是我成功了,要听听看吗,我的方法。” “好。” …… [又被指挥得团团转。] 当两个中原中也到横滨时,这座城市已经完全变样了,不仅被迷雾笼罩着,中间还有城堡耸立,显然是异能力搞得鬼。 一条龙从城堡里蹿出来,他咆哮着,还漫天飞舞。 “喂。”其中一个人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等打完了这条龙,横滨就要恢复原状,你和混蛋太宰要走了,要回你们的世界了。” “哈?” [那又怎么样。] “记得看好那个家伙。”他说,“我们这里的太宰,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死不掉 ,你那里的就难说了。”他讲,“要不在大楼上加一层防护网吧,免得他想不开跳下来。” “……”中原中也几乎是忍无可忍地说,“不用你操心,那家伙有我看着,绝对不会死,不如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杀死那个混蛋,我还指望从他口中打听森先生的下落。” “森先生做首领绝对比他做要好。” “哈?”其中一人大声嘲弄,“那好吧,你说过了,会看好他。” “废话,不用你提醒。” [谁会连一条青花鱼都看不好啊!] …… 收拾涩泽龙彦没有用太多时间,A坐在室内,猛地听见“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是直升机螺旋桨在打转。 夺回书时,必须要由首领宰发动异能力,才能让横滨回归正确的位置,这架直升机是异能特务科派来接他的。 [他是被下魔咒了吗?]坂口安吾看见首领宰时不由想到,先前看见人,分明还一脸阴沉,现在的话,冷笑是在冷笑,人的脸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晴朗。 [是阳光吧,阳光。] 因为阳光照在他脸上,人才会变得开朗啊。 就像是心底被太阳照亮似的。 …… 津岛修治与首领宰碰上了,他们都穿着黑西装,身上缠绕些绷带,遥遥对望,如同胞兄弟,只可惜这对兄弟并不对盘,他们冷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一模一样。 “真羡慕你呀。”首领宰阴阳怪气地说,“简直像个受宠的孩子。” “彼此彼此。”津岛修治说,“我只是知足长乐,更喜欢看活在身边的人。” 首领宰碰了下书壳,发动异能力。 出走的世界一角归位了。 …… “啊。” 等走进那栋大的,阳光充足的,有温暖草坪与原木色装修的房子里,织田作才发现了问题。 他原本为了请首领宰吃饭而拿出来解冻的螃蟹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对方连吃点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就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要做给太宰吃啊,干脆把修治君还有中也君一起叫过来好了,那么大一只螃蟹……” 自言自语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欢快的、小鸟似的灵动声响从房屋内传来,本该在东京的A宰邀功一样,高举装螃蟹的盒子:“他已经回去了吧,这样的话晚上做蟹肉料理吧,织田作!” 都快手舞足蹈了。 “……太宰”,织田作沉痛地说,“你不是为了独吞蟹肉料理,才那么快把他送回去的吧。” 太宰治不说话了,太宰治眼神向右偏移了。 “不管怎么说,这么大的螃蟹,两个人是绝对吃不完的,正好修治他们都在这附近,把人叫过来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吃螃蟹火锅。” “哎哎?为什么啊织田作,一顿吃不完就吃第二顿嘛!” 晚饭时间。 “打扰了。”中原中也走进屋子,拘谨地递上作为礼物的红酒。 “啊,中也君。”织田作感叹,“每次来都带这么贵的红酒,某种意义上真是我们占了便宜。”他招呼道,“随便坐,我先去开红酒中” “螃蟹螃蟹螃蟹~”身边的津岛修治已经按捺不住了,脱下鞋子飞快往里冲。 只听见中原中也遥遥喊:“你这家伙懂点礼数啊!” 当织田作端着打开的红酒进来时,只听见A宰嫌弃地说:“喂喂,筷子离远点,这是织田作给我做的螃蟹。”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绝对不会叫我们一起来。”津岛修治反驳说。 中原中也看他们用筷子大打出手,一脸无语。 织田作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口穿来声音,是收养的孩子回来了。 “什么味道?” “好香!” “这么多鞋子,不仅是织田作,太宰先生也来了。” “咔嚓——” 按下快门的声音。 太宰与津岛修治抢蟹腿,织田作倒酒,中原中也道谢。 “咔嚓——” 幸介冲进来,扑向中原中也。 “咔嚓——” 孩子要爬到太宰治头顶上了。 “咔嚓——” 孩子大军与成年人一起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织田家的晚饭,开始啦! …… “叮铃铃—叮铃铃——” 横滨的一家酒吧门口拴了风铃,每当有客人来,风铃都会被推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织田作被另一世界的津岛修治带着来过这家酒吧,蒸馏酒非常好喝,于是他就记住了位置,等到世界置换成功,又恰逢工作闲暇之余,来喝杯酒。 好在即便是在不同的世界,酒吧也一样存在。 他推开门,看见了穿黑西装的年轻人。 “——” 织田作非常自然地坐在太宰治的身边,对老板说:“来一杯蒸馏酒。” 身旁的男人也自然而然地开口说:“是织田作啊,我就知道会在这里碰到你。”他说,“我最新研究出了一种豆腐,其实是因为看见别人说,可以用头撞在坚硬的豆腐上自杀才研制的,结果当然没有成功。” “哎,是吗?”织田作说,“那成品豆腐一定非常美味对吧。” “老实说,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太宰问,“你要尝尝看吗?” “可以,不过要等侦探社的工作结束。”织田作说,“要是好吃的话,可以多打包一些带走,给我家的孩子们尝尝吗,他们对美味的食物非常好奇。” “十五人份?可真是大工程。” “对吧。” “但如果是织田作的请求,也不是不可以。” “……” “太宰。” “嗯?” 初次见面的熟悉的陌生人说:“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 太宰治睁大眼睛,后又露出一个浅淡的,不含任何嘲讽意味的微笑:“你也是。” “喂!混蛋太宰!”门口的风铃又丁零当啷作响,带着黑帽子的黑手党干部说,“你又逃班,还记得自己是首领吗?” “哎,去把森先生找回来我就不是啦。” “森先生说暂时不想接受你的烂摊子,快点回去工作!” “真是的,太穷追不舍会长不高哦,漆黑的小矮人。” 蒸馏酒顺着喉咙滑进食道。 [果然,这样吵吵闹闹的世界,也不错吧。]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好了,这回是真的完结了! 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对吧hhh 织田家今天的饭,一如既往地好吃哟! ———— 新文《反派过分正义》,周三中午12点准时开,如果喜欢的话,我们不见不散,不喜欢这个题材的话,就有缘再见啦! 最后,虽然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真的很喜欢这篇文章,感谢一路陪伴我走到现在的读者们,希望还能再相遇。 ———— 让我再打最后一次广告吧,星期三就开新文啦,《密室逃脱》,喜欢的话就收藏一下呀(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