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森罗 作者:千山踏歌 文案: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巧合的假象。 “穿越”一事自有其缘由,计秋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巧合,在生与死的危机下,得益于穿越后“晴明”身份的记忆,计秋以阴阳术最高成就者的水准为自己谋划出了第三世。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只狐之助向他发起了成为审神者的邀请。 内容标签: 综漫 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计秋(晴明、森川久) ┃ 配角:本丸、综漫、奇谈、神话传说 ┃ 其它:无cp 一句话简介:将自己嵌刻进历史,成为神话源流 立意:如果命运试图摆布你,不轻言放弃,努力成为命运的主人 第1章 “沙沙沙沙——” 轻缓的声音,是粉笔落在黑板上的摩擦声。教室里一派安静,站在最前方讲台一侧的,是一位穿着蓝白制服的短发女生,在用粉笔写完了自己的姓名后,这位被老师领进来的转学生转过身来再一次介绍自己道:“我是从京都来的,花开院柚罗。” 她的声音也是低低的、细细的,虽然有着秀气清亮的眉目,但总觉得这个新来的女孩子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森川久的座位是位于这间教室的左侧,靠近窗户的一方,现在的时间还是上午,第一堂课还未正式开始,但初晨的阳光已经穿过明亮的窗玻璃,温柔和煦的投射进来,森川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了眼这位未来的新同学的时候,正好也看到这位刚自我介绍完毕的女孩子盯过来的眼神。 森川久垂下眉眼,没有在继续关注她,他的手指中是一只正渐渐成型的千纸鹤,是他随手撕下来的作业本中的纸张叠就,成品完成后,他将这纸鹤收拢进袖中,翻开课本,好似一位正等待老师讲课的学生,端正又认真。 花开院柚罗只觉得这位许久未见的姨母家的哥哥十分陌生,明明在离开家以前还曾见过一次他的照片,但在她现在的这个角度看上去,森川久的五官在晨光之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一时之间,花开院柚罗竟有些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是自己已经报出了名字啊? 森川久当然知道自己和花开院柚罗之间的关联。作为姐妹中的一人,因为有着修行的资质嫁进了阴阳师花开院一族,另一人则普通平凡的和身为政府公务员的森川修一郎成婚,生下的三个孩子中,其中一人就是自己,森川久。双方的母亲是有着血缘关联的亲姐妹。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转世而来的灵魂,和现在现代的都市不同,他的前一个的身份,是源自千年以前的平安时代,也和如今平凡普通的森川久不一样,那是一个不论在何时提起来,都可以唤起人们记忆中印象的赫赫有名的名字——安倍晴明。虽然这个身份已经被他剥离开来。 而作为一个有着三世经历的穿越者,他更是知道花开院柚罗的另一重身份,《滑头鬼之孙》这部动漫的三位女主之一,也是未来在击败了羽衣狐生下的“安倍晴明”以后,继承了阴阳师花开院一家的第二十八代家主。 ……嗯,她击败了那个有着一头长长金发的重新出生的“安倍晴明”。 森川久也就是计秋,他翻开书页的手指一顿,算了,既然已经将那个名字完全抛弃了,“晴明”这个名字后面有着怎样的纠葛,也与他根本毫无关联了,就算这个教室中还坐着一位妖怪之主奴良组的第三代,那和他这个普通人“森川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昨天晚上才刚刚取回自己全部的记忆,和某位麻仓家的重新转世的大阴阳师不同,因为根本不想再和安倍家族有着血脉上的联系,所以无法在转生之初就保留下自己的记忆,计秋也并不在意这一点,虽然他也曾以“安倍晴明”之名存世,但不论是“晴明”还是这一世尚未觉醒的“森川久”,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称呼自己为“计秋”一点。 和其他因素无关,只是因为他的许多人生观和价值观都是在最初的那个世界中被塑造定型,《滑头鬼之孙》只是前世中一部动漫的名字,在他作为“晴明”的那一段时期,也是最初一世的记忆让他快速地融入到了那个奇诡的时代中。 上课的时光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花开院柚罗一直想要找寻机会上前来和计秋搭话,但是因她转学生身份和可爱外表凑上前来的同学形成了包围圈,再加上她自己的一点踌躇,一直到最后课程结束放学了,她也不曾找到机会与计秋交谈。 放学的铃声回荡在一整个的校园内,这座在关东大地震之后重建的学校受到了欧洲建筑风格的影响,楼梯之间是矩形的玻璃窗户,玄关处排列着整齐的圆柱,校园的跑道两边栽种着高大的树木,拱形的入口处有一座常年有人看守着的保安亭。计秋站立在教学楼的出入口的楼梯上看天,绵绵的雨丝如烟似雾一般从天空中落下,明明上午时分还是一个晴朗温和的好天气,临近傍晚之时,却忽然下起雨来,这突兀变幻的天气,让许多没有准备的学生不得不止步在雨帘之外。 花开院柚罗神情凝重地从计秋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的右手边一起过来的,是她今天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家长加奈,这位棕色长发的女孩子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她并不熟悉的“森川久”一眼,没有贸然插话,她感觉得到,自己新交的这位朋友,似乎和森川君有着什么关系。 “这雨……有问题。” 花开院柚罗伸出手来,感受着冰凉的雨水落在手心里的温度,原本温和的面容严肃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瞳也开始锐利起来。 “啊,这雨有什么问题吗?” 家长加奈有些迷惑地发问,因为她的母亲考虑周到,早就吩咐加奈在个人的储物柜里常备第二把的雨伞,她还准备好心地送这位新朋友回家呢,根本就没有理会到花开院柚罗话语中的含义。 “当然是雨女!雨女了!”另一道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夹杂着些许炫耀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挤了过来,班级里有名的妖怪迷清十字清继跳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他一贯的跟班岛二郎,还有另外的两位少女。“雨天会出来的妖怪,如果有男子对他微笑,并且邀请她共用一把雨伞的话,雨女就会一直一直跟着他,直到这个男人因为抵挡不了湿气死去……” 这个男同学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恐吓一般说道,让围观的听众发出一阵惊慌的害怕声,跟在最后面穿着黑红色学校制服的棕色的短发的男孩子也和他们一起露出害怕的表情,“奇怪……”他身后跟随着的伪装成人类少女的雪女冰丽疑惑道:“陌生的妖气!” “估计是某个新生的妖怪雨女吧,”青田坊化作的人类体形有些高大,但是在雪女和奴良陆生身边时,他总是会微微弯下腰来和他们相处,“浮世绘町是我们奴良组的总部所在,这样大规模地显露出自己的妖气,大概是还对一些事情并不了解吧。” “砰!”雨伞轻轻挣开的声音。计秋一步踏入这绵密的细雨中。“森川……哥哥!” 花开院柚罗终于开始着急起来,她往前追出一脚,十分急切喝止住道:“……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计秋止住了脚步,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头道:“柚罗,我知道你在来到这里之前,一定也还带着花开院夫人的一些嘱托,但是你要知道,一开始选择断开联系的是我的母亲,而这些年来,那位夫人尚还不计前嫌为我们做了许多,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他终于微微转过头来,短的黑发下是半边毫无瑕疵的脸庞,轮廓带着些说不出来的秀美,他肤色白皙,望回来的眼神中也好似莹润了水光,像是初晨的最后的一缕光辉依旧眷恋未曾离去,他的笑容也像是清淡的风,糅杂进薄雨的雾里,一疏忽间,便会渐行离去,他轻笑着说道:“这世间,又哪里会有什么妖怪呢?” 是啊,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会相信什么妖怪的传言呢?奴良陆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要不是他自己就是妖怪统帅的第三任的继承人,他还真的就要忍不住完全认同这句话了! 怎么他之前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位同班的森川久同学是一个这样……具有说服力的人呢? 计秋缓步离开。出了校园大门以后,是一条往下延伸出去的坡道,远景处是一副形状模糊的山形,当然,现在因为雨势的关系,这样的景象什么也看不到,计秋要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除开要路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以外,还要穿行过一条人迹稀少的坂道,因为中间要很多次的弯曲转向,所以也叫做“九曲坂”。 计秋当然不是想要拒绝那位花开院夫人的帮助,从第一世开始,他就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只要可以对他有所帮助,他才不会因为“恩情”、“自尊”等等之类的因素推拒,就算是在做“晴明”之时,他也完全不会因为那位大阴阳师在史上留下来的清名而束手束脚。他之所以会拒绝花开院柚罗,仅仅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参与进《滑头鬼之孙》接下来的剧情里! 一想到这里,原本还算有些惬意的心情也忍不住沉郁下来。不知道因由的穿越,成为了“晴明”却一样不知道缘故,就算是因此得到了“安倍晴明”庞大的阴阳师的知识,计秋也从来不曾将那些疑问忘却。 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考虑得越深、猜测得越漫无边际,才会衍生出更多的恐惧与慎重。 可以说,“晴明”的一世,是被计秋放弃掉的一世。和他曾听闻的“安倍晴明”不同,计秋扮演的“晴明”,更像是《滑头鬼之孙》中所叙说的,率领着百鬼与妖魔,莅临京都暗夜的魔王一样的形象……计秋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有着怎样的真相在等待着他,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够拥有面对一切的能力,那就是尽可能地让自己变得强大。 他吃透了原本安倍晴明留下来的阴阳师的知识,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阴阳师”,并以此为基本,让自己从“晴明”这个名字中脱离出来,为自己谋划出完全属于他的第三世。 看吧,我穿越了冥河,穿行了时光,不管有什么样的暗幕在等待着我,都不可能从平安时代一直追寻过来。我现在的名字叫做“森川久”,一个毫无亮点,平凡普通,全无新意的名字,就像掩埋在茫茫人海里的微小的沙砾,谁也不会多瞧上两眼,谁也不会将之辨析而出…… “嗖!”坂道一边的草丛蓦然分开,一道奇怪的白色的身影从中飞快跳了出来。 似乎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这古怪的小东西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僵立起来。 它有着圆圆的脑袋,直立的三角形的耳朵,尖尖的嘴、蓬松的毛茸尾巴,它的瞳孔椭圆发亮,面部的毛皮上似乎是用朱砂描绘着一些神秘的纹路,这看着像一只小狐狸的动物却有着狐狸不会有的浅黄色的毛发,但它的脸部却又是纯洁的白色,如果是在平日里,这小东西一定是一副可爱的萌物的模样,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它的毛发在雨水的打湿下结成了一缕一缕的,仿佛是之前在哪里滚过,它的身体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污水,形容十分狼狈。 似乎是感受到了计秋的目光,隔着雨幕,这突然跳出来的小家伙也一样抬起头来观望。 二者在此刻对视。 第2章 雨声静谧。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拉长。 这忽然到来挡住了计秋回家道路的小家伙似乎也没有想到这里会遇上一位毫无关联的人类,它眼睛瞪大,身体僵直了一会,受到惊吓竖起的尾巴尖上毛发陡立,瞳孔中映入了雨中撑伞少年的身影,它尖嘴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它还是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计秋一眼后,它整个身体在水泥地上跃起,窜入了坂道另一侧的树林间,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最多也就是三四秒钟而已。 计秋稍稍往后退开来两步。更多的灰的、黑色的身影从那小东西到来的方向窜出来,“吱吱吱吱……”叫声杂乱,更添加着断续模糊的人类语:“竟敢挑衅旧鼠组的大人们……不管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什么东西……都要生撕了你!!” 一群凶厉暴虐的比起常人认知中大上了好几号的老鼠横冲直撞地迅猛追来,它们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在朦胧的雨幕里闪着寒光,血红色的眼珠子里是一种全然的残忍,似乎是根本就不在意,它们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投给计秋,“刷刷刷刷——”全部都同样投入了树林之中。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街道上行走着的人类都是一块块会移动着的肉类,它们现在还在执行着上面大人吩咐下来的命令,一旦有了差池,丢掉的就是它们自己的命,什么时候去吃“肉”不好呢?这一块肉和其他的肉也没什么区别嘛。 这些老鼠在想什么计秋是没兴趣知道,但是他也猜得到,若是继续呆在原地,不管这群老鼠们是否抓捕住了自己的猎人,回头若是再次经过这里,想必他们也不介意再收获一个战利品。虽然计秋并非没有收拾他们的力量,但是因为这样的无妄之灾而暴露,那也未免廉价了一些。 计秋伸出手指,弹开一颗不知何时沾染上衣袖微小光团,这样一个纯粹是由灵力组成的“微光”,有些时候就像是给某件事物做好了标记,常人无法看见,看得见的人也会因为它的黯淡而忽略过去,实在是一个极为简便又好用的定位手段……不是那群连气息也散发出血腥味的老鼠,那就是之前那只莫名的奇怪生物留下的。 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何来历,但是以计秋现如今大阴阳师的眼界,他也看得出来,那其实并非是一个真正有着血肉之躯的生灵,阴阳师们剪纸成灵,当初的晴明的庭院中,就有着几只从不停歇地为他打扫的小纸人,而不管是妖怪还是灵体,就算是这样最简单的纸人,也一样可以统称它们为“式神”。 虽然时间太短,不足以让计秋将之看透,但那些最外层的阴阳术式,已经大略解析了一些……这并不代表那只生物已经在他面前没有了秘密,计秋的眉间蹙起,久违的,他在鲜红色的纹路中,嗅到了神道的味道。 他的这一次的转世,也不是没有借用过神道的力量。 那个小东西是一个麻烦。 一个大麻烦。 计秋心中浮现出熟悉的预感。 雨伞的边沿微微倾斜,遮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庞,在路过一位安静地在道路一边的等人的女子以后,计秋终于踏入了此世“森川久”的家,一间布置简单、空间不大的公寓房,也是他们那对死在车祸下的父母留给他们的唯一的遗产。 将雨伞放置在置物架上,计秋换上了一双拖鞋,关好门走入客厅,客厅的中间摆放着一张浅木色的餐桌,桌子的一侧正做着一位齐耳短发的小少女,她身穿一件粉白色的上衣,外面套着一件浅绿色的麻质外套,下身是一条及膝长的蓝裙,她的面容并不十分美丽,但还算有些娴静,只是在见到计秋的时候神态有些怯怯,眉目低垂,将这一分的静雅冲淡。 就像前言所说,森川家的那对夫妇育有三个孩子,这就是最小的那位妹妹,森川咲子。 “刚刚有客人离开了?”计秋环视了一下,忽而道。 少女身形震动了一下,摊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她有些慌张道:“啊,刚刚邻居家的麻生阿姨拜访过我们家,问我有没有看到他们家的裕子,那孩子估计是贪玩,到了现在还没有回家……” 窗户没有关紧,有风夹杂着雨滴吹入室内,未拉上的窗帘高高鼓起,计秋将背在肩上的单肩包放下,走到窗户旁边,窗外是一片无人的冷色街道,夜晚开始降下它的帷幕,道边的路灯也逐一点亮,计秋收回自己的目光,“啪嗒”一声,他关紧了玻璃窗,窗帘也被拉拢,雨水和冷风都止步在窗外,明亮的灯光下,室内的温度好似开始回暖。 森川咲子咬了咬唇,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计秋。 “可以了,”计秋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森川咲子这副拙劣的演技,他只是淡淡道:“吃过晚饭以后就去休息吧,明天你也还有课,有些东西你不要多接触。” “啊,好、好的!” 森川咲子根本不敢反驳,这并不是因为“森川久”曾经苛责过她,只是她的性子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就有些偏向柔弱,森川夫妇去世以后就更是有些惶然的模样,森川家并不是一个温暖关爱|的家庭,不论是那对夫妇,还是曾一同生活过的三兄妹,也从来没有过那种脉脉温情的关怀,父母的去世不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感情上,都没有给森川家的两位长男带去什么挫折与打击,只除了这位最小的妹妹。也许本来应该正常的森川咲子在这样的家庭中,才是一个真正的异类罢。 计秋就要往自己的卧室走去,他在路过那条繁华的商业街的时候也顺手买了一些画符用的各种材料。只是恢复了记忆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不少的事情,为了避开了安倍家的血脉,导致自己不仅在记忆上迷失了十几年,就连当年的力量,也无法完好无损地随着灵魂转世而来。现在的他处在一个最低谷的状态,为此他或许需要准备一些足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秀信……秀信哥哥!”终于鼓起勇气的森川咲子还是喊了出来,她站在客厅的灯光下,低头绞着手指道:“你知道大哥他去了哪里吗?” 森川秀信,森川家的第一子,也是计秋作为“森川久”之上的兄长,已经成年的他并没有选择继续居住在这里,有了一份工作再加上森川夫妇留下来的一部分遗产,足以让他另寻居处。 “怎么?”计秋回望道:“十天半个月不往回联系,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吗?” 这句话也不带讥讽,只是平平淡淡的陈述。 “他失踪了。” 森川咲子忍不住道:“我的朋友告诉我,秀信哥已经失踪七天了。” 计秋在心里思绪百转,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随着他的记忆清醒回转而来,一开始在学校里花开院柚罗时隔十几年再来的“关照”;明明归属于“奴良组”的地盘上却出现一个陌生的雨女;追逐着未知生物的旧鼠,用现在没有的大阴阳师的术式与神道相结合造就的未知生物;回到家里有陌生人留下的痕迹;最后再加上森川秀信的失踪……计秋一条条一道道将之列在的自己的脑海里,最后,他站在高上几层的楼梯上往下望去:“那么,咲子,你又想做些什么呢?” 森川家最后的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没有任何线索的森川咲子就算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倒是计秋在第二日的校园里因此事从花开院柚罗口中得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妖魔对策室。” …… “这可真是有意思啊!”再一次拒绝了花开院柚罗提出的提供帮助的话语,计秋这一次没有选择立刻从学校返家,昨日的雨从晚上到白天一直都没有断绝,就好像是那个本来应该远离的雨女却一直徘徊不去,计秋站在教室的窗前沉思,他在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这些事情虽然都挺麻烦,但是和当初自己所面对的那些危险相比较起来,又都不算些什么了……只除了一点。 昨晚碰到过的类似狐狸的未知生物不知道从哪里又跳了出来。 它略略低下头去,两只短短的前肢在身前叠起行礼:“再次见面了,有着灵力资质的少年啊!”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计秋没有回头。 狐狸叹了口气,它也不恼怒,就好像它从来就不存在这样的感情一般,它淡淡道:“少年你身穿校服,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所学校,但每一间都去探访一遍就是。” “你就一直等在校门外蹲守吗?”计秋皱眉道。 “不错。”狐狸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虽然昨晚留下的标记不见了,但是仅仅只是一天的搜寻,就可以找到一个有着成为审神者资质的人选,这已经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了。” 这狐狸完全对不起它萌萌的外表,“昨晚相遇的时机实在不对,”毛皮恢复干净顺贴的狐狸歉意道:“差一点就将危险带到少年你的身边,这实在是狐之助的大罪过。” 但它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美好了:“为了断绝那样的危机再临,昨晚的‘狐之助’的身体已经在那些甩不掉的老鼠的爪子下被撕成了碎片,目标既除,想来得到了想要成果的旧鼠,也不会再将眼光放在小小的狐之助的身上。” “今日我的行踪隐秘,不曾引起任何势力的关注,”狐之助道:“才敢来见少年你,森川君,请允许我如此冒昧相称,你可愿意,为了对抗历史修正主义者派遣出来的溯行军,维护已经既有的成型历史,成为一名光荣的审神者?” 第3章 审神者? 计秋的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令他久违地回到了第一世的记忆之中。《刀剑乱舞》是一款从日本引进的“进口”游戏,当时的他因为刚刚从另一款手游中脱坑,听闻过这款游戏的大名,所以也曾经好奇地试玩过几次。虽然在抽出过几把刀剑以后就卸载了,但好歹也不至于让他在听见“审神者”这个称呼的时候,什么东西也回想不起来。 计秋自然知道,在日本本土的阴阳道里,审神者指的是古代祭祀中传达神明旨意的人。但再加上狐之助和它方才的那番话,也就只有记忆中的那款游戏可以配得上了。 计秋的心情一时之间极为复杂。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上一个坑,结果下一个坑就在前面等着自己。计秋曾经猜测在自己成为“安倍晴明”的后面,或许有黑幕在暗暗等待着他,他也确实是追查到了一些端倪来。但是这一次的《刀剑乱舞》可是明晃晃地将之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不管是修正还是维护历史,穿越时间这件事,就算是一般的神明,那也是绝对做不到的吧? “怎么样,森川君?”见到计秋迟迟没有回答,狐之助歪过头介绍道:“相信昨天你也见到过那些凶狠的老鼠了,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它们只是一群曾经被关东的妖怪总帅驱逐出去的小组织罢了,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妖怪的,有一个区别于普通人的十分奇妙的世界,也许你曾经听说过的许多传说中的故事都是真的。和你们人类中的阴阳师不同,只要成为了审神者,不需要修行和锻炼,就可以召唤出不同的刀剑男士,他们都是付丧神一类的神明,他们听从你,你就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家人还有朋友们的力量,这是一个不需要多少付出就可以获得丰厚回报的选择……” “为什么会选上我?”计秋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和不解,这是一个真正萌新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为什么恰好是在他恢复了记忆的这几天,如果他拒绝了,他接下来遇到的又会是什么?另外的一款抽卡游戏吗? 狐之助并不惊奇,它十分熟练地回答道:“每一次相遇都是神明大人们在命运中的安排,我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和同样刚好出现在那个地方的少年你相遇而已,是缘分将你我二人指引在一起……” 计秋又一次打断了这只奇怪的狐之助的话,他知道狐之助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尬聊的台词,但总结起来,也就是“碰巧”二字而已,也许这只狐之助自己也同样什么都不了解……毕竟只是区区一只狐之助,也许在一些人看来,它也只是一种可以量产的工具罢了。 不,也许他不能这样轻易断定。和印象里的游戏不一样,不管是这只狐之助奇怪的态度还有它能够借助死亡更换身体的举止,都表明了这家伙的特异之处,动漫里借助着萌物的外表干着BOSS活的存在可不少,譬如说某丘比。计秋都可以多疑到放弃“安倍晴明”传奇的声名,甚至可以因为多虑而来的忌惮选择了转世脱逃,又怎么会在一只狐之助身上翻车呢? “你之前也是这样招人的吗?”计秋不能透露出他知道或许会有很多只狐之助的消息,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话来试探。 狐之助的话语停顿了下来,但也只是一瞬,它紧接着说道:“……如果森川君你实在接受不了在下的处事方式的话,可以在就职以后去向时之政府申请,更换一只狐之助是一件不需要多少手续的事情。” 看来这只狐之助之前或许有过被退换的经历。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有的只是巧合的假象。这句话计秋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读到过的,对于他来说,所谓的“穿越”就是最大的假象。他终究并非是那种可以抱着疑惑逃避着过日子的人,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探查过真相,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力量不足,就算是有了史上有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记忆,找到了些许的线索,也没有将之解除的资格。 以退为进,令自己暂居安全之所,进而徐徐谋之,这才是他当初定下的策略。 “你所说的审神者,”计秋有些“好奇”道:“是在哪位神明大人的麾下?” “并非神明,”听见计秋似乎有了些兴趣,狐之助急忙道:“审神者的职责是穿越时空,去对抗那些企图修改历史的修正者,时间的重要性你可能现在还不太明白,但是若是历史修改,那些应该活下来的人死去,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现世的存在,就像是你的父母若是从未出生,审神者你又怎么能够来到这个世上呢?” 狐之助的语气极为慎重:“审神者的光荣便在于此,你们是为了维护历史,守护已然存在于人世的人类的安全而进行的大义之战,虽然不能获得应得的荣誉,但功绩却不可磨灭。” 计秋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现在是谁都可以提上一句“大义”了吗?他也曾经用“大义”去忽悠过不少的妖怪和鬼神,现在又是为了维护人类的历史……人类的历史真的有那么容易改变吗? 计秋极为冷酷地想到,不,这个世界若不存在你,也会存在其他人,甚至是正常历史里不会出现的陌生人,用另外的一个角度来看,将历史拽会正途,不也一样抹杀了那些本不该出现之人的性命了吗? 改变历史这种事情,只要做出了第一步,就不会那么轻易结束。计秋也对那些审神者的敌人们有了一个不确定的、模糊的猜测,既然存在过,那么谁也不会轻易去死,审神者所谓的对抗,或许只是一场抢夺历史的生存之战? 但计秋更为看重穿越时空这一点,他在心中对于自己成为晴明有过不少的疑惑,但是不管是怎样的疑问,都抵不过自己亲自去到那时查探来的更有用……而且,绕过了这个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下一个坑在等着自己,玩弄了时光,这可比当初暗幕的手笔大上了太多。更何况,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森川久”的身份或许瞒不过黑幕,但是时之政府嘛,或可一试。 作为一个已经在阴阳道上有了一定造诣的“晴明”,时光的神秘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不过,计秋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你说我可以向时之政府更换狐之助,这个时之政府看样子是审神者上面的组织……那么,它还缺人吗?” 可以做官员又何必做下属?至于那些各异的刀剑,没有在计秋心中停留过一秒。 “诶?”狐之助露出惊奇的神情。 也许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回应,这只不同于其它狐之助的狐之助还是流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它跳到了计秋的跟前,是比方才更近了许多的距离,狭金色的瞳孔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新人,摇了摇头,狐之助道:“这样可不行,就像是知识需要人传授一样,作为普通人的森川君,可没有进入机构的关系。” 狐之助也觉得这个新人哪里有些奇怪,但这样的感觉根本就没有持续多久,它还是歪了歪头道:“那么,森川君你这是……同意了在下的邀请?” 计秋叹了口气,困扰道:“如果你早一步就跟在了我身边的话,你一定就可以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我的哥哥森川秀信据说加入了一个叫做‘妖魔对策室’的官方组织,在不久之前不知何故忽而失踪,那些老鼠和你的存在让我根本无法否认妖魔这种东西,可我和我的妹妹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办法进行追查,所以……” “不管是什么样的力量,”计秋蹲下身来,伸出手,语句里饱含觉悟道:“我都愿意冒险一试。” 狐之助愣了愣,有些别扭地搭爪上前,狐脸上却是认真严肃道:“原来如此,森川君,还请放心,你的这份决心绝不会被辜负!” 二人脚下明亮的白色的圆形光芒闪过,一眨眼间,风再吹过时,原地已经再无身影。 第4章 细密绵延的雨声终于远去,有浅粉色的花瓣在计秋眼前悠然飘落,风也似乎带上了一种温柔的诗意,在垂下来的枝条之中轻轻穿行而过,计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就见到漫天的盛开的樱花,犹如绚烂的织锦一般,拥挤着倾泻入他的眼瞳。这是一株树身足足十人合抱宽的樱花树,花盖延伸到约有八、九丈远,层层叠叠的花朵姿态极妍,有竭尽全力展露自己美好的,也有羞涩着悄悄从花骨朵儿中窥视着,或粉红,或洁白,这些美丽的、短暂的精灵们,向着计秋展现出一种无比美妙的生机,就好像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欣喜,为这座庄园,欢迎它的新一任的主人。 “咚——”一声清澈的撞击声,惊鹿竹器接引过汩汩的流水,下落后敲击在青石上,轻灵的、透彻的池水上飘落一片飘忽而来的花瓣,一层层的波纹倏然散开,倒映着庭院中的斑斓的景象也随之破碎。池边栽着几株绿竹随风摇曳,形态各异的石群聚合离散,其远近起伏似乎在叙说着禅意,一路通往池边的小路上铺着一层细白的砂石,边沿有几座特意做低的石制灯笼,再往后望去,就是木制的日式的建筑,居中的寝殿居边是稍小一些的对屋,房屋之间以廊道贯通,从这边望去,可以瞧见近些的檐角挂着一只铜铃,侧耳倾听,仿若可以听见随风而来的清脆鸣击。 和融入了西式现代的校园不同,一踏入这里,就仿佛误入了古老时光中仍未褪去的幽寂之所,自然、清净而又素雅的离群之居。狐之助依旧有礼地站在计秋的身前,它感叹一般评论道:“这座庭院活过来了啊!” 但很快它又纠正自己的“错误”道:“不过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了‘审神者’,这座庭院准确来说,就应该是你的‘本丸’了,以后你若是锻造出了刀剑男士,这里就是属于你们居住的家了。” 它晃了晃自己的尾巴,静静地看了会计秋,然后道:“感觉到了吗?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渴求?” “原来如此,”计秋伸出手,回应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灵力资质’吗?” 就算是什么也不懂的真的新人,也足以明晓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这座庭院正在诉求着什么,只要你回应了,深藏在你体内的灵力就会在你的允许之下沸腾而起,它们和这座静候着的庭院连成一线,就像是达成了一个平等的契约,计秋可以感觉到,他和这座“本丸”之间,已经有了一种不可断绝的关联。 “你刚才说‘刀剑’,”计秋仿佛才从那种紧密的联系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道:“就是以后我将要召唤出来的武器吗?” “可你又叫他们‘男士’,”计秋沉思道:“是因为成为了‘付丧神’,所以就像是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一样,可以由物品化为人形吗?你说的可以帮助我的力量,就是来源于他们吗?” “你很聪明,审神者,”狐之助夸赞道:“和我之前接待过的新人不一样,你几乎可以从我说出的那些话里得到所有你想要的讯息,但是有些时候,聪明不一定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希望你可以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和你的刀剑们,摸索出一条合适你们的相处之道。” 说完了这番饱含深意的话,这只奇怪的狐之助就扔出了五把刀剑来,计秋对于刀剑并没有什么研究,对于阴阳师来说,最为重要的,一直都是式神,而式神更多的,都是属于妖类。 对于初始刀的印象计秋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这个游戏他本来就没有玩过多久,随便扔过几次材料,锻造出几把刀剑以后他就退了游。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五把初始的刀剑,属性相差并不大。 他接过距离他最近的那一把。这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刀,刀上的刀纹是一种圆形的海浪一般的波涛,刀身带着微微的弧度,计秋略略拉开刀鞘,露出的刀锋上的寒光十分森冷。 灵力涌入,计秋稍微眯起了眼睛,在他的面前,那柄之前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刀剑逐渐显现出人类的形体,微风忽而加大,更多的樱花的花瓣随之飞扬,一名秀美到绮丽的男士站定在计秋的面前,他的紫发随风而动,蓝色的瞳孔里是一种温雅的笑意,他穿着蓝色的宽松的男士和服,下身是浅紫色的长裙,在外套着的黑色的斗篷的胸前,别着的是一朵淡色的牡丹,他的面庞也像是这朵花儿一样,鲜活而生动。 “我是歌仙兼定,热爱风雅的文系名刀,请多多指教。”他微微行了一礼,礼节舒适而优美。他注视着计秋,温柔的瞳孔里是一种别无他物的专注。 “初次见面,审神者大人,”带着些许的好奇,这座本丸里的第一把刀剑歌仙兼定又打了一个招呼道:“希望日后我可以给予您帮助。” 对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还是说,对于审神者这个群体才会有着这样特定的忠诚?计秋没有再思考太多,这些问题都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解析,他感受了一下歌仙兼定的气息,确定了一下他的实力,然后对狐之助道:“就是他了吗?可以在现实中帮忙解决我的困难?” 狐之助收回了另外的四把刀剑,也不知道他这样小小的身体,都把它们放到了哪里。它歪着头思索了一会,而后道:“刚刚锻出的刀剑一般来说都是需要更多的锻炼和对战来唤醒他们对于战斗的记忆,如果是一些小妖怪的话,歌仙兼定已经足以保护住你的安全,怕得就是那些大妖怪,如果是一些在历史上有名的大妖,你可能会需要更长久的时间,来为他们提升实力。” 这也没关系,成为审神者,除了对于穿越时间这种神秘的追寻,不也一样是对自己“晴明”这重身份的一层掩饰么? “那么,”计秋询问狐之助:“你听说过‘妖魔对策室’吗?” …… 不久之前,在狐之助还没有到来的课间。 “秀信哥哥吗?”花开院柚罗骤然听见了这个在最近才被提起过的名字,她看向“森川久”的眼神有些躲闪,但最后还是努力看向了自己的这位哥哥,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你们已经知道了吗?秀信哥哥失踪的事实。” “是咲子得来的消息,”计秋道:“已经失踪七天了对吧?” 知道再也无法搪塞过去的花开院柚罗轻吐口气道:“秀信哥哥是被我妈妈利用关系投入的对策室。和那些大妖怪组成的百鬼夜行不同,‘妖魔对策室’是由人类政府自己创建的组织,对策室里全部都是由人类组成,他们是没有任何的传承,无论是阴阳道,还是武术、忍术、科技、妖气,只要是能够武装成他们力量的道路,他们都可以将之利用起来的这种准则所建设的,妖魔对策室建立至今只是秉持着唯一的一条信念,那就是——不择手段地灭除妖魔,尤其是那些食人的妖魔。” 和妖怪不同,妖魔更像是一种“堕落”后的产物,他们也拥有着自己的智慧,甚至也是拥有着自己的理智,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的欲望加以桎梏,对于他们来说,人类只是一种美味的食物。 “妈妈从对策室那边得来消息,”花开院柚罗面露担忧道:“秀信哥哥是在一次任务里失去了踪迹,那次任务派遣出去了七个人,结果到最后,无论是谁都没有回来,也没有尸体,监控录像中也没有见到他们返回的身影,对策室估计他们全都已经凶多吉少……妈妈在得到消息以后,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和你还有咲子说出这件事,恰好我这一次的家族试炼也是定在了关东,所以妈妈让我来到浮世绘町的时候,让我看看你还有咲子……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困难……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够补偿你们的方式了……” 说道最后,花开院柚罗话语断断续续,眼眶也开始微微发红,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善良的感性的女孩子。 “花开院阿姨还说过什么吗?”计秋神情沉静,他好似没有被这种感情渲染,极为敏锐道。 “啊?!”花开院柚罗被吓了一跳,她赶紧回答道:“没、没有!” “她没有告诉你,妖魔对策室是给秀信他发布了什么任务吗?”计秋冷静道:“他失踪的地点,又是在哪个方位?” 花开院柚罗更加紧张起来,她的整个人都似乎僵硬了一些,她十分警惕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就算有什么危险也不愿意告诉我吗?”计秋有些伤感道:“咲子她似乎有她自己个人的渠道,好像正准备就着秀信失踪的线索去查探……” “不可以!”花开院柚罗惊叫起来,她的课椅被她突兀的起身带倒,发出“哐当”的响声,让周围的同学们吓了一跳。 “怎么不可以?”计秋唇边噙笑:“咲子虽然看上去很软弱,但是在有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确实有着一种奇怪的执着,她是如何得来的这个消息,连我这个哥哥都不知道呢!” 花开院柚罗喘了口气,她死死地盯住计秋道:“你要去阻止她!要快!” “哦?”发出了这个疑问,计秋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秀信哥哥的失踪,”花开院柚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吐露了出来:“是和神灵有关。” “哪位神灵?”计秋终于凝重起来,认真道。日本号称有八百万神灵,其中强大的不少,徒具虚名的却更多。 “地藏王。”花开院柚罗道。 第5章 在日本,人们相信,若是孩子们幼年夭折,因为导致父母过于伤心,再加上功德不足,无法前往冥界,所以只能徘徊在河源之上。鬼差会强迫这些无法渡河的孩子们叠石塔,但在他们快叠好的时候,又会一棒子将之摧毁,如此一来,孩子们便只能永远被困在三途川边,一日复一日,再无止境。 能够帮助他们解除这种无边苦痛的,就只有不忍见到此景的地藏菩萨了。地藏会让孩子们的亡灵躲在衣袍里听他念诵经文,躲过鬼差的同时,也为他们凝聚功德。地藏菩萨是一位神恩很多的神明,在这个岛国之上,人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向地藏祷告,祂的佛像遍布了这个国家,是一位非常亲民的神佛。计秋在每日上学的路上,就可以见到一位被竖立在十字路口菩萨石像,它有着一张圆圆的富态的脸,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围兜,左手持锡杖,右手持宝珠,石像前常有人留下供奉,是一个善行的神明。 计秋没有办法说明自己对于地藏菩萨的了解,但就算是在普通人的眼里看来,地藏也无疑是一位值得恭敬崇敬的善神,所以在花开院柚罗的目光下,他直接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 花开院柚罗读懂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或许妖魔对策室想要调查的那个地点中确实是有妖魔作祟,但是要说那是出自地藏王的指使,大部分人都是不会相信的。与其说是地藏菩萨有了恶行,还不如说是,妖魔对策室受到了蒙蔽,他们出错了。这是民间从古时流传下来信仰的作用,仅仅凭借一句话想要推翻,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花开院柚罗在吐出这个名号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她还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最起码妖魔对策室那边是这样认定的。花开院家也有人是在对策室里任职,他们也都没有反驳,想来也是有着一定因素的。但不管怎么样,可以让现在也有了一定规模的对策室束手无策,那里的危险绝对不会是你们这样的普通人能够介入的!” “为了咲子的安危,你必须要阻止她!”花开院柚罗紧紧地盯着计秋的眼睛,语气相当慎重。 这就是之前计秋与花开院柚罗之间的大致谈话。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仅仅凭借着第一世记忆就足以描绘的世界了,不仅仅是平安时代计秋煽动的改变,还有更多的其他的剧情的世界被综合进来了,如此一来,哪怕他这个变数的时代过于久远,也一样不能阻止其他偏离原本故事梗概的线路出现,就像是这个所谓的“妖魔对策室”,计秋便是对它一头雾水,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妖魔对策室?”狐之助歪着头想了想,但很快,它就摇了摇头否认道:“在下的任务只有寻找审神者,在审神者上任以后,向对本丸还不熟悉的新任的审神者介绍最基本的事物,之后,在下就是作为时之政府和审神者之间的联络者而存在了,在下只是一介辅助,和现世人类官府的关联,估计在时之政府里有线索吧!” 意思是它也无能为力了。 计秋没有再继续深究。虽然说“森川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转世,从来就不曾有过“夺舍”这么一说,但是相比较于前世和前前世相加,这一世“森川久”和平安宁的生活的记忆未免有些薄弱了些,再加上森川一家之间淡薄的亲情羁绊,和他自己本身的心性,计秋对于找出森川秀信的踪迹的心思,其实并不迫切。就算是森川咲子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并且还不安危地想要投入到森川秀信失踪一事中,他也没有一路守护的心思。 不管是花开院一族,还是计秋他自己,都已经阻止过森川咲子了。如果她想要继续下去,那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森川秀信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哥哥,当然,“森川久”也不是。 作为掀起了京都百鬼夜行恐慌的黑化晴明,你指望他可以像正派主角那样善良仁爱,那你估计也是找错人了。 计秋之所以会搜集这些信息,只是他习惯性的,想要将周围的情况都握在手中,这样一来,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危及到了自己的事情,他也不至于一头雾水,连为何会如此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线索,未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做反派要有做反派的素养。 这座本丸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地方,虽然现在仍然空空荡荡,但有时候,幽静也是一种十分舒适的环境。狐之助在之后带领着计秋和他的第一把刀歌仙兼定熟悉了所有的建筑,在主屋之外,还有露天的澡堂、空空的马厩、还未开垦的田地和置有武器架的练习场……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锻刀的锻造室,手入的治疗室,和最后的出阵罗盘——那是一个金色的放置在本丸最中心的器具,金色的大小齿轮互相咬合着,精密的机械的构造在齿轮下方不曾运行。这就是计秋选择成为审神者最重要的因素,可以穿越时光的神秘的器具,计秋以他大阴阳师的底蕴,竟然根本无法看出它的虚实,这令他心中不由一凛。 狐之助跳到了放有金色罗盘的石桌上,它摇摆着尾巴,向着计秋和歌仙兼定介绍时空罗盘的使用方法,不管这只狐之助到底有何古怪,但最起码,它对于它身上的职责倒是一丝不苟地履行完成。“……刀剑男士的敌人们就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们派遣出来的时间溯行军,”狐之助叮嘱道:“你们需要尽快解决他们,如果停留在过去太久,很有可能就会引出新的敌人。” “新的敌人?”歌仙兼定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说过多少话,他已经看了出来,他的这位审神者大人并不是那种单纯亲善的个性,出于谨慎,不想让自己和审神者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这只歌仙兼定正在想办法让自己既和谐又自然地插入到狐之助和计秋之间的谈话中来,对于未来他将要面临的敌人们,想要了解一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检非违使,还有……暗堕刀。”这只狐之助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许多本丸的审神者是一直到遇见才知晓还有这样一种刀,更多的狐之助都是在被逼问之后,才吞吞吐吐地半遮半露地讲解,这毕竟是属于时之政府的黑历史,狐之助瞧了一眼歌仙兼定:“因为经历了不怎么好的事情,堕落黑暗化以后,失去了自己的理智,性格大变,甚至会向着自己的审神者出手,这就是暗堕的刀剑……” 歌仙兼定身形顿住了,他偷偷地瞧了一眼站在他身前半步远的计秋,想要看清他面上的神情,但无奈,他只能看到他尚还平静的侧颜……不管如何说,审神者还真是一位颜值挺能打的少年,就算是在一众的刀剑之中,也不会被他们拉开距离……唔,我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狐之助没有再理会出神的歌仙兼定,它更关注“森川久”一些,来回在石桌上走了几步,狐之助才道:“暗堕刀剑组成的本丸就是暗堕本丸,虽然我也想要是否要让森川少年你去继承一座暗堕本丸,但是想了想以后,我还是否决了我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我觉着,若是有刀剑想要拒绝森川君的进入而向你挥刀,”狐之助金色的眼瞳有些冷,“森川君你,大概会……” “刀解。”计秋将狐之助之后的话语道出,没有理会身侧那把刀剑骤然生起的僵硬,只是淡淡道:“我没有责任去承受一些无端的恶意。” 更何况,刀解的功能既然能被时之政府安置在本丸里,那就是属于审神者的权力。功能,就是拿来用的。 狐之助点了点头,果然,自己看中的森川君的想法也和自己差不多。“因为刀剑对于审神者初始好感度设定过高的缘故,所以有些刀剑男士们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反抗,没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在暗堕以后却又疯狂地排斥着审神者,对于不曾加诸过恶意的新的审神者率先挥刀,给予无辜者伤害,是一群非常麻烦的家伙。” 计秋点头道:“若是受到了迫害,就去找到迫害他们的当事人,若是不想要新的审神者,就去找时之政府……嗯,时之政府不可能放着还能用的刀剑不去用……所以,这是暗堕刀剑和时之政府之间的矛盾?” 这两位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互相对望一眼,确定了双方之间无声的赞同。二人心中升起相同的思绪。 这是一只非常有想法的狐之助。 这也是一个非常有理智的审神者。 二者之间对于彼此的满意度互相又提升了许多。只剩下孤零零的歌仙兼定心情极为复杂,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初始刀,虽然有着一些基础的记忆,但不管是审神者,还是那只怪异的狐之助,他们之间的话语都涉及到了一些禁忌的层面,这让他进退不安,只好愈发沉默。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暗堕!歌仙兼定只能如此下定了决心。 第6章 黄昏已过,斜阳余晖缓缓落下天际,乌鸦倦飞回巢,暮色渐渐笼罩大地,高高的建筑群开始亮起白炽的灯,夜色的裙摆笼罩前,有星子悄然探出眉角。 有人将这段时期称之为逢魔时分。此时此刻,阴阳两界交替,混乱产生,不少的鬼怪都会趁着时机潜入人世,在古时,这也是阴阳师最为忙碌的时刻,妖魔也会出来作乱,可以说是一天之中,最为危险的时刻。 刀剑付丧神很少有能够跟随着审神者去往他们所处时代现世的机会,他们离开本丸的途径,除开提供购物的“万屋”一途外,也就只有通过时空罗盘的运转,去往任务所提示的时空的方式。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在审神者本身处在一种危险的环境中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携带刀剑的本体,命令刀剑男士为自己提供保护。虽然“暗堕”可以说是时之政府政策本身不曾完备的锅,但在审神者本身的安危上,时之政府倒是考虑得相当周到。 街道两边的商店人流不息,霓虹的招牌五彩斑斓,在转过岔路口时,一副巨幅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健身的广告,穿着清爽的马尾辫的女子正满面微笑地推荐着产品。歌仙兼定的身侧是来往的行人和飞驶而过的汽车,和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氛围的景象,让这位老古董的刀剑惊诧了许久,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让自己不至于跟丢自己的审神者,而他周身华美的服饰,还有秀美的面颊,也同样吸引到了诸多过往之人的侧目,这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差异,让他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 倒也没有人冒昧上前来打扰,cosplay是一种很普遍的日本文化,日本的街头时常会出现这种奇特装束之人。 一直到二人转入了一条寂静的弯曲的坂路。“歌仙。”一直都没有回头的计秋忽而道。 “嗨!”心情有些忐忑的歌仙兼定连忙回应道。刀剑本丸中仍然只有他这一把刀,他尚还没有出过一次阵,他的目光注视着审神者并不高大的背影,不能把他之前的对话和他的年龄联系到一起去。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何会答应狐之助入住本丸的。”计秋虽然身材并不健壮,但是他的身形在一众的同龄人中算得上是十分高挑的了,这并非是一种柔弱的清瘦,而是一种颀长有力的匀称,歌仙兼定在这边只能看到他穿着黑色校服的背影。审神者的双手纤细修长,风拉扯着对方的衣衫猎猎而动,他黑色的碎发也随着风吹散,但他的身形从始至终都挺直如初,迈出的步伐平稳从容,好似从不知犹豫为何物。 “您是为了您那位失踪的亲人么?”歌仙兼定欠了欠身,虽然知道审神者看不到,但是这位注重风雅的刀剑仍然注重自己的姿仪,一举一动都极具风度。 “是也不是。”计秋淡淡道:“既然以后我们或许会有一段不短的相处的时日,那么有些事情我也应该提前与你说清,我并不擅长管理,对于交朋友这样的事情也不怎么热衷,因为是抱有私心成为的审神者,所以若是目标达成,估计也不会在本丸中度过多少的日常。” 计秋完全将自己统领式神与百鬼的那段时期忽略过去。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像是那些暗堕刀剑的主人们一般去做一些低劣恶意的事情,那些无用的事情除开浪费时间以外,不能给我带来任何的收益,”计秋语气中蕴含了笑意道:“歌仙,你是我的第一把刀,你是比那些后来者们知晓更多的我的事情,你也更有可能会是今后本丸中维护大局之人,我想要一个怎样的本丸,这一点,你应该已经明了吧?” 歌仙兼定怔了怔,审神者和刀剑之间的关系……在情感上更为渴求的其实都是刀剑,寂寞了太久,孤独了太久,渴慕被使用,渴望被擦拭,希望被珍惜,这样虽说真挚但却相当沉重的情感,有些时候会给予一些年轻的审神者极大的压力。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接受,这本来就是歌仙兼定在诞生之前就已经知晓的事情。可是……当审神者真的在他们之间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天堑的时候,他却又感到万分的遗憾与难过起来,这位审神者虽说有些过分冷漠,但到底不是一个坏人,在有些方面,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为优秀之人,就像闪耀的星星总是更容易吸引来目光一样,歌仙兼定也难免会生出许多奢求来。 “如果这是主上您的意愿的话,”静默了许久,歌仙兼定最后还是轻轻笑了起来,他单膝跪地,低头抚胸服从道:“歌仙兼定定当为您达成。” 虽说有些狡猾,从一开始就将距离划开在他的眼前,但是若是自己是处在那“天堑”最近的前方的话……这大概也是一份独独归属于歌仙兼定的厚待? 这就是歌仙兼定自身的小小心机了。 回过身的计秋点了点头,满意道:“很好,既然你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 “啊啊啊————”刺破天际的尖叫声打破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高亢尖鸣的声音里饱含着歇斯底里的恐慌,二人此时已经来到了弯曲道路的深处,他们寻声望去,就听见前方的转道处传来惊慌的脚步的声音,像是不慎绊倒,一位穿着水手服的少女扑倒在他们眼前,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浅黄色的头发杂乱的披散开来,虽然双眼大睁,神色因为惊恐带上了些许的扭曲,但是不难看出,这位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女,也算得上是一位十分美丽的人儿。 “救……”她转过头,看见了计秋与歌仙兼定,绝望中像是见到了光。她偏过头死死地盯住二人,吐唇呼喊道:“救、救我……” 道路的更深处传来一种模糊的“桀桀”怪笑声,“嚓、嚓……”是身体被拖动着往后收回的声音,上半身匍匐在地上,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猜测后面有着谁正抓住她的下半身往后用力,少女双手紧紧抓在地面上,指甲因为摩擦在地面上留下了道道血痕,眼见这少女就要被完全拖入黑暗中,歌仙兼定急忙看向计秋:“主上!” 计秋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一直到这少女,一点一点被拖入,眼眸中见到根本不曾上前的计秋而生出怨恨之意,最终完全被吞噬以后,黑暗中终于再次响起了诡异的怪笑声:“嘿嘿嘿,诡计被看穿了呐!” 熟悉的女声也一样浮现:“好恨啊小鬼,竟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么?” “是谁!”歌仙兼定这才意识到,之前的那一幕,不过是伪装出来的陷阱,他抽出身侧雪亮的刀锋,双手持刀将计秋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心中不由得生出深深的后怕来:若是他方才被这景象欺骗,脱离了审神者大人的身侧,一旦妖怪突袭,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审神者大人受到伤害?! 这岂不是他歌仙兼定最大的失职? 黑色的影子倏然划过夜空,极快的速度让人瞧见它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它的身影,歌仙兼定蓦然挥刀,刀光在空中闪现,一只黑色的蝙蝠被击中身形,它摔落在地上,口吐人言道:“还不快出来,目标身边出现了另外的人物,要是不解决了他,带走小鬼的任务根本就没办法完成!” “桀桀桀!”庞大的头颅一样的妖怪从后面探了出来,它有着一双灯笼一样的大眼,泛着寒光的锋利的牙齿,它的舌头很长,黏腻的舌尖上生长出少女的身形,熟悉的面容与衣着,正是刚才向他们求救的女子。 “妖魔·鬼一口,”计秋抬头轻轻道:“用美女来诱惑世人,你是想吞了我么?” 就像是设好了陷阱的奸诈的猎人,等到猎物靠近的时候,再猛然闭口,这样一来,不管是善心的人啊,还是贪恋美色之徒,都只会落入这只妖魔的腹中,和他们倾心的“美人”一起。 第7章 夜色开始暗沉,这无人到来的城市的一角中,之前被掩盖得很好的妖气迅速弥漫,计秋和他刚刚带出来的刀剑歌仙兼定,就在这他行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坂道中被堵住,妖魔口中垂涎的液体清晰可见,那只之前被击落的蝙蝠也同样振翅飞起,暗红色的眼眸中是一种疯狂的恶意。 平静了十四年的第三世的生活,就在今晚,被打破了。 妖魔回应了计秋的问话,那充作诱饵的“美女”摇曳着身体,手掌捂住了樱唇,笑容霏靡,声音婉转娇艳道:“我最喜欢像你这种年轻的男人了,肉质鲜嫩不老,味道也清甜不臭,比起那些社畜,还有那些老东西们,可要美味得多了!” 说到最后,似乎是身后的怪物也一齐发声,两道古怪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像是两个人同时说话,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怪异,让人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产生诸多不适。 “不要再说些废话了!”那只蝙蝠露出獠牙,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鬼一口的发言,目光愤恨地盯着戒备着的歌仙兼定,方才的那一刀砍伤了它的一边翅膀,这让它飞行的姿态有些生硬,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妖魔,它要吸光这个男人的鲜血! “妖魔·野衾。”计秋叹了口气,根本看不到普通人突见妖魔之时的畏惧恐慌,就像是刚才,也是他制止了歌仙兼定陷入到鬼一口的陷阱中去,也许作为付丧神的歌仙兼定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计策丧命,但是一旦无人看护,妖魔袭击计秋的方向上,也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那名为野衾的妖魔乍一看上去是像一只蝙蝠,但静下来后,其面目如鼬,红通通的双眼类似兔目,双翅无羽,脚趾五根,比起手趾多上一根,身上居然长有栗色的短毛,比起蝙蝠来说,更像是会飞的鼹鼠。它方才飞扑过来,就是想要直接扑到“森川久”的脸上,使其窒息,然后吸食他的血液。 “虽然不知道你们来此的目的为何,”计秋的声音回响在这寂静的坂道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张力,让野衾与鬼一口的注意力都回转过来,“但是为了我这一介普通人,居然会令你们三只妖魔一同出手,幕后之人也未免太看得起我森川久了。” 除开这二妖以外,还有一位一直沉默以对的妖魔,它静静地悬浮在一侧,青色的火焰上闪烁着磷光。妖魔·墓之火,因墓地之中无故起火的怪异现象而来,也有文献记载是由一座荒废的五轮塔而来,塔上的梵文在经久的时日下模糊,本该被斩断的烦恼形成了火焰,这就是,墓之火。 “你这小鬼有些东西啊,”野衾红色眼睛略微眯起,“居然可以道出我等的名号……不愧是那家伙特意提起过的目标……”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它急速振翅,破空声尖锐嘶鸣,声音里满是得意的贪婪,“不过是区区人类,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你知道的再多,也无法挽救你即将作为祭品被献上的命运,这就是你等弱者应该有的下场!” “觉悟吧!人类!”鬼一口同样撞了上来,它长长的舌头缠绕弯曲,舌尖上的美女笑容狰狞,一双手臂似拥抱一般抓来,“她”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结成了网一样的束缚,就要迎面扑来! “主上!还请退后!”歌仙兼定瞳孔紧缩,他右脚一踏,整个人的身体迅速往前冲去,他双手握刀,刀锋直直向前,虽然是穿着风雅的秀丽男士,但是他的攻势却是迅猛而急速,带着一种暴风雨侵袭的态势,要往鬼一口头上劈去! “哈哈哈哈!”“美女”身形扭曲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形成的弯度,躲过了这冲击而来的闪电一击,歌仙兼定腰部一转,避过了鬼一口接下来长舌的缠绕,他的刀尖往上一挑,将从目光不可见之处偷袭而来的野衾同样劈出,虽然暂时解决了二妖的攻势,但他不仅没有松口气,反倒是更为紧绷起来,他的视线触及的边缘,和这两个将仇恨值放置在他身上的妖魔不同,那朵青色的鬼火根本就不曾理会于他,只是向着“森川久”而去! 脑海中根本来不及思考更多的事情,歌仙兼定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念无想的境界中,他的足间轻点,闪过二妖的阻拦,手中的刀剑往上斜斩,将那朵鬼火斩成两半,“轰隆——”鬼一口的“美女”长发轰在了他的背心之处,歌仙兼定极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毕竟只是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刀剑,如同狐之助所说,他还需要唤醒更多的战斗的记忆,这样,才能够更快地提升他的实力…… 墓之火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身子,被分为两半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四朵小了很多的焰火悬浮在半空中幽幽燃烧,像是在讥讽着歌仙兼定方才连自身都不顾及的斩击丝毫无用,与此同时,野衾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大起:“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是你又能够做些什么呢?你可以挡住我们一个,但却挡不住我们三个,你想要保住那个可怜的小鬼……哈哈哈哈就凭你手上那无力的刀么?” 妖魔们只是嘲讽了这么一句,更加猛烈的攻势就要来打破歌仙兼定的阻拦,“该死!”第一战就面临着妖魔围攻的歌仙兼定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只是,就算是如此,”又一次受伤的歌仙兼定目光却渐渐坚定起来:“赌上我作为刀剑付丧神的荣耀,绝对,绝对不能让妖魔从此处过去,哪怕是死……” “如果这是主上您的意愿的话,”回忆中的画面一闪而逝,“歌仙兼定定当为您达成……” 既然立下了誓言,那就一定要去履行!这就是他歌仙兼定的忠义! 歌仙兼定想要再一次冲上前去,但另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极为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回来,歌仙!”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歌仙兼定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听,他的脚步一顿,身形也从强攻之中停了下来,就在他有些迷惑之时,三道白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侧急速掠过,紧接着下一秒,强烈的白光骤然在他的面前炸响,轰然的爆炸声在他的耳膜里爆发,树木和大地一起被摧毁,顽石碎裂,有石子掠过他的眼前,四散而去! 三个空荡的大洞出现在坂道的地面上,火焰在林边燃烧起来,黑色的烟雾挟裹着火花蒸腾而起,妖魔的血液也喷溅开来。歌仙兼定回过头去,就看到计秋依旧站在他之前的位置上,他长身直立,正在收回自己的右手,在他修长的手指中间,一只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质的千纸鹤被收拢而回,它的纸身上遍布黑色的古怪的文字,不难想象,那方才可怕的爆炸,是出自何处。 “纸鹤·灵气爆破!” 计秋为自己这最初级的灵气运用起了一个简单而形象的名字。毁灭,是一种投资最少回报最高的选择,而将之运用到巅峰的,就是现代社会中的各种高爆发的武器了。这是一种使用和生产都相当危险的武器,计秋在晴明时期,能够制造出这样的灵力武器的时候,他已然到达了大阴阳师的境地,这种灵力爆炸的手法,需要的是极为精细的灵力控制,这种对于普通阴阳师来说相当变态的控制程度,让“灵力爆破”如此手法,除开极少数人以外,根本就没有开发它的资格! 但对于现在还没有恢复实力的计秋来说,这就是一种极为合适他的护身手段了。 歌仙兼定看见了自己审神者平静如初的眼神,他漆黑色的双眸,就像是蕴含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一时之间,歌仙兼定竟有了一种溺水般的错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许久。 他的额头感触到了一丝冰凉。 计秋的视线从歌仙兼定的身上移开,他看向了另一个方向,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从天空之上落下,它遮掩了方才爆炸引发的异象,在爆破遗留洞口的边缘,一只已经看不清原本形体的黑色的阴影正匍匐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往外移去…… 雨势开始加大,濛濛的细雨之中,另一道的身影缓缓而来。 第8章 冰凉的雨水带着寒意,在这场战斗之后到来的不速之客踏步而来,她的个子很高,穿着一套现代夏令西式的套裙,上半身是丝质的洁白衬衫,脖子上系着一串银色的细细的项链,她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垂下来的长发的鬓边别着一枚藤蔓状的发夹,显得有几分舒雅。这客人的肤色苍白到阴寒,肩上正披着一件浅灰色的小西装,一柄透明的雨伞被握在她的手中,就像是一位十分普通归家白领,她踩着黑色的高跟鞋,踏着浅浅的雨洼缓缓到来,那是之前天气留下来的积水,连续几日的积累,让路边随处都有这类的坑洼。 雨水将爆炸带来的黑烟和火焰渐渐浇熄,那匍匐在爆破洞口边缘的黑色的阴影也停止了动作,没有了遮掩物,这未死的幸存的妖魔不敢有任何侥幸之心,它瘫倒在黑色的地面上,就像是被爆裂的强热炙烤成焦炭的尸体,企图以装死蒙混过关。 女子似乎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状况里,她抬起头看向二人的眼神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的神采,她的周身妖气肆虐,没有任何的遮掩与收束,细雨绵绵而下,倒像是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领域,被笼罩其中的时候,周身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单调连续的雨滴声,从无止息,从不断绝…… 歌仙兼定不敢再让自己去思索自己的审神者方才展现出来的可怕的实力,他虽然一开始就认识到了,可以和那只奇怪的狐之助聊到一起去的审神者,绝对和他认知中的审神者有所不同,但好不容易让自己接受了审神者刻意划下来的接触的隔阂,他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十多岁少年,居然可以一击就将让自己陷入苦战中的三只妖魔拔除。歌仙兼定不知道他的这身实力是如何得来,他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如果主上自己就有着这样的能力,搜寻亲人这种事情,真的需要他们这些刀剑吗? 但不管他心中思索为何,在这个奇怪女子突然闯入他们战后的战场的时候,歌仙兼定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心神,他佯装着自己没有受伤,手中紧紧握住刀柄,警惕戒备地喝声道:“站住,你是谁?!” 女子没有答话,似乎听见了歌仙兼定的喝问,她转过头去,一双灰色的无神的眼睛将那种之前感受到的异常放大了无数倍,一种比起三只妖魔一同围攻还要尖锐的危险感冲击着歌仙兼定的心灵,他的下唇几乎就要被咬出血来,不甘与彷徨占据住了他的脑海,他还没有出过阵,但也从来都没有想到,这所谓的现世会是这样的危险,他所效忠的主上,之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生活的吗? “禄存!”一道清脆的呼喝声从后方遥遥传来,一只矫健的大鹿从高处跳跃而来,一对锋利的鹿角之后,是花开院柚罗那一张熟悉的小脸,和之前在教室中的温和呆萌不同,骑在式神背上的阴阳师少女目光锐利,神色中是一种好似即将逮到猎物的欣然,她的手指尖夹着一枚绘有纹路的符箓,趁着雨水还未将其打湿的时候,她再次大喝一声道:“贪狼!” 一只浑身雪白毛皮的大狼在半空中被召唤而出,幽幽的蓝色的狼瞳注视着下方的景象,“那只雨女,不要放跑了她!!”花开院柚罗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之前的多次失败让其心生恼怒,这一次终于追上的阴阳师少女一连放出两只式神,不想再给雨女任何的逃脱机会。 贪狼咆哮一声,四肢在空中一跃,就要向那道窈窕的身影狠狠咬去! 对着计秋的方向静默了一会,雨女的高跟鞋踩踏在石子的坂道上,一声声,一声声,清脆而富有节奏,但这声音却不是向着计秋和歌仙兼定而去,雨女似乎只是意外出现在这里,在阴阳师的追击下,她什么也没有做。脚步声渐行渐远,而比起尚还遗留在此处的回响,她的身影却是很快就消失不见。贪狼落在地上,凶狠的眼瞳落在了歌仙兼定的身上。 “!”歌仙兼定持刀向前。 但幸好,花开院柚罗很快就从高空处落下,之前距离太远,现在她才看清,现场的另外两位,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还谈过话的“森川久”! “你……”花开院柚罗神色一凝,之前誓要追到雨女,并将之制裁的气势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神情像是带着庆幸又像是焦急,“森川哥哥你在这里!”花开院柚罗惊喜道:“你没有事吧?” “发生了什么?”计秋注意到了她态度的不对。 花开院柚罗咬了咬牙,懊恼道:“咲子她不见了!” …… 公寓的窗户大开,蓝色的窗帘被从中间扯断,雨水淋了地板一地,另一侧被推开的玻璃也没有逃脱毁坏的命运,碎片四散,客厅之中就像是龙卷风过境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的完好的家具。 “我来拜访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花开院柚罗严肃道:“现场留下来的妖气很淡,我一路追寻下去,只找到那只雨女,没有找到咲子的踪迹,我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只雨女有关,我想要抓住她拷问一下……” 花开院柚罗其实从一开始就想要避免森川家这对兄妹搅入到妖魔一事中来,作为古老的阴阳世家中的传承者,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普通人在妖魔面前的无助。在离开本家之前,她的母亲就曾经特意嘱托过这一点,让她关照一下森川兄妹,将事件暂时隐瞒。花开院家已经在对策室中发力,想要再一次前去搜寻,找到失踪的森川秀信和另外的六人,森川兄妹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即可。 她并不善于撒谎,在和“森川久”的对话中,因为母亲的叮咛而反应过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紧张情绪,“森川久”仅仅只凭借几句话,就将事情的全貌从她口中套出,虽然是为了制止咲子,但是花开院柚罗还是懊悔了很长的时间,这一次对森川家进行拜访,也是因为这种心情作祟,不管如何,还是亲自来见见咲子吧! “那只雨女应该和这些天的天气相关……”计秋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他托腮思忖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魔主动袭击咲子,但是想来,应该也是和袭击我的理由相差不多。” “妖魔也袭击你了吗?”花开院柚罗这才回想起刚才见面时的地形,因为知道“森川久”是普通人,所以也没有联想到计秋身上去,她的关注点放在了歌仙兼定的身上,这位刀剑男士奇特的装束和气度,很快就引起了这位阴阳师少女的警惕,“这种感觉……不像是妖怪……” “这也简单,”计秋挥了挥手,示意歌仙兼定将之前吩咐带过来的东西呈上,那只企图逃离不成而后装死的黑漆漆的妖魔就被送到了计秋的面前,在两人一刀的逼视下,尤其是其中一位一甩手就可以全灭他们妖魔三人组的大佬面前,这只在刚出场时猖狂无度的妖魔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鼹鼠一样的身躯颤颤巍巍地哆嗦着,计秋看了一眼这只应该叫做野衾的妖魔,也没有说出什么逼迫的话语来,这妖魔就打了个寒战,迅速将事情统统道出! “是森川秀信!”反应灵敏、躲在鬼一口巨大的身体后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野衾惊声尖叫起来:“是森川秀信的提议!他想要把你们兄妹二人一起献祭给地藏大人!” “那是个为了力量可以不顾一切的男人!”野衾生怕面前诸人不肯相信他的话语,他就像是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晓的全部说出:“为了让地藏大人赐下更多的力量……不,只是想要让地藏大人更加高兴,那个男人主动提出献祭自己的血脉亲人,另外两个投效了地藏大人的人类不肯这样做,他就亲手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第9章 这只妖魔话中残酷的含义让在场中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哪怕是不知道森川秀信为何人的歌仙兼定,也为那与自己主公同样姓氏的名字而开始联想到什么。花开院柚罗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有些事情你以为它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但是真相往往会揭露出更加冰冷的一面给你看,她感觉自己的胸中涌动着的,是难以抑止的愤怒之火。 歌仙兼定有些担心地看向计秋,他是知道自己审神者是为了什么目的进入本丸的,虽然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更多的秘密,但是,毕竟是俗世中的血缘至亲,被如此伤害,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你最好不要欺骗我们……”花开院柚罗咬牙冷目道:“一旦我知道你在说谎,我会让你知道欺骗花开院家继承人的后果!” 野衾瑟瑟发抖:“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们可以自己去查探……” 它最关注的还是一击击败了它们的计秋,这本来应该是为他们这次目标的少年的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多少的伤心来,对于计秋来说,掩饰并不代表着他要表现出与他性情相反的情绪来,能够从一个冷情的十四岁的学生,联系到千年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身上,除非那猜想之人的脑洞,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大。 “想要我的性命,”计秋的心情倒不像是另两人所想的那般伤心与愤怒,他恢复了前面二世的记忆,但“森川久”也一样是他自身原原本本度过的时日,森川秀信这个人,在那些相处的时光中,他也早就看清了他的本质,为了力量不顾一切,这确实是他可以做出来的事。计秋垂下目光,他平平淡淡道:“希望他可以承受住自己做出选择的后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但是每个人各自实现它的想法不同,这就将他们导引到了不同的未来中去。计秋本来并不想理会这次的“地藏王”事件,在他看来,就算是那个老好人地藏真的有一日异变黑化了,受到波及的,也绝不会仅仅只是几名妖魔对策室派遣出去探查的职员,大妖怪都可以撼动京都,更不要说菩萨尊位的地藏了! 但现在是妖魔们都亲自跳到他面前来挑衅了,而他计秋,从第一世开始,都不会是被打脸了还送上另一边的软柿子——他一贯都是属于率先动手的那一位。 从来都是他人苦恼他带过去的威胁,今日倒是第一次反过来,也是稀奇。 “带路。”计秋深沉的目光转向野衾,成功地让对方颤抖得更厉害了。 ………… 幽暗密林。 夜色黑暗而森严,没有星光,也没有灯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嬉闹声,间或有手足乱舞的妖魔投过来的影子,他们围着篝火聚成一圈,长长的影子也随之舞动着,形成一种荒诞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普通的树木,也会在受惊之人的眼中幻化成恐怖的魔影,更不要说周围包围着他们的冷冰冰的墓碑了。就像是被鬼魂围堵住了一般,森川咲子手足冰凉,看不到丁点的希望。 她背部一同被捆住的人正试图一点一点往外挪动着,但手脚全部都被绳子拴紧,衬得他外逃的身影就更像是一只蠕动着的毛毛虫,费尽了力气,但前行的距离却根本就没多少。森川咲子将整个人缩成一团,最后,她还是带着泣音崩溃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定要调查这件事,把夜斗你也牵扯进来的话,你也不会死在这个地方,明明这一切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名为夜斗的男子同样是一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的运动外套,蓝色的工装裤,脖子上系着白色的领巾。听见森川咲子的话,他止住了自己无用的动作,满脸黑线地转过脸来,有些无语道:“喂喂喂,我还在这里,我还没死呢!” 夜风吹过,穿着粉色樱花无袖长裙的森川咲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有些惊慌的道歉起来:“啊,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夜斗瘫倒下来,叹了口气,反倒安慰起森川咲子来:“没事,既然我已经接下了你的委托,缘分已结,事情没能办成也有我自身的一部分原因,如果不是我还没有找到新的神器,区区两只的妖魔……” 夜斗自称夜斗神,是在森川咲子在厕所门背面张贴的小广告中招来的“神明”,只需要五日元就可以陪聊、陪玩、各种陪……虽然自称神明,但其实森川咲子只是将他视作一位本领神异的怪人,这一点在两只妖魔将他和自己一起绑过来之后就更加确定了,怎么会有神明连妖怪都打不过呢?森川家的公寓中留下来的乱糟糟的痕迹,就是夜斗和那两只被派遣过来的妖魔留下的战斗的战场。 她也不揭穿,只是努力道:“不管怎么样,秀信哥……秀信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作为他妹妹的我而已,待会我会再去求求他,让他放过你……” 夜斗摇了摇头:“你的那个哥哥都可以将自己的妹妹送到妖魔的口中,他可不像是那种会仁慈放过我的人,而且,”说到这里,他回想起了被妖魔掳到这里来的时候,见到的那所谓的“地藏”,面上的神色无比凝重:“敢于以‘地藏’之名出来行恶的妖怪,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了的!” 见到森川咲子面上更为惶恐,夜斗只好打了个哈哈将后面的话忽略了过去,他绞尽脑汁安慰道:“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得救的希望,不还是有那什么‘妖怪对策室’吗?” “是‘妖魔对策室’。”森川咲子不忘纠正他。 “管他什么对策室呢,”夜斗满不在乎道:“他们不是喊着要诛灭妖魔吗,更不要说,他们还有员工陷落在这个地方,再说了,你有没有发现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森川咲子也被他的话吸引去了心神,连伤心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你们森川家可是有着三兄妹的,”夜斗嬉皮笑脸道:“那个家伙既然要献祭自己的血亲,你的另一个哥哥现在又在哪里?难不成他还对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区别对待?莫不是他更为偏爱你的二哥,对他有其他的情感?” 森川咲子一时之间没有读懂夜斗的调笑,她有些懵:“你的意思是说……” “如果他也一样派出了妖魔去对付你的另一个哥哥森川久,”夜斗冷静道:“现在还没有看见他被带过来,意思也就是说,那些妖魔失败了。” “不管是遇见了什么导致了失败,”夜斗仿佛又充满了元气:“既然有变数,那就说明,我们也不会是一定要死在这里的!” ………… 先不说这两位自己为自己打气的俘虏,另一边的野衾摇摇晃晃地为一人一刀在前面引路,花开院柚罗坚持着要一同跟上去,这位阴阳师少女本身就有着惩恶之心,再加上森川咲子是在她眼下被妖魔掳走,她除灭妖魔的决心正像火焰一般,熊熊不可泯灭。 一行人中间乘坐过一段时间的出租车,最终到来的地方是位于京都的边缘,这里是一处公墓坐落的地方,公墓外的看守室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人员是逃离还是丧生,内里漆黑一片,成片的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一种比起黑色更加阴暗的氛围笼罩其中,计秋带着歌仙兼定和花开院柚罗走入其中的时候,仿佛还能够听见躲藏其中的嬉笑和注视。 石板路两侧的石灯一盏一盏的亮起,幽蓝色的火光无根自燃,仿佛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但这欢迎也不能减轻此处的诡异,无数高高低低的石像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三人,它们俱都有着同样的一张圆圆的脸,慈眉善目的眉眼,有的带着红色的棉帽,有的系着红色的兜群,也有的什么也没有穿,它们全部都面朝着三人,本来在平日里应该熟悉了的佛像,在这样环境的衬托下,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与阴森,让花开院柚罗持着符箓的手指更加用力了些。 那些在另一侧,在其下,在高处的墓碑在这之后才显露出它们的轮廓,一时之间,这座公墓终于展现出了它的一部分面貌。而在这暗色中,那飞在众人前方的黑色的妖魔的身影也像是投入了墨水中一般,飞快的逃遁不见。 这就是那名为“地藏”妖魔的所在地,这也是他们追寻而来的——妖魔之窟。 第10章 “地藏王!” “地藏王!!” 一道黑色的奇怪的身影扑向了群妖享乐的宴会之中,燃烧着的篝火也照亮不出这影子更具体的面貌,坐于中央的庞大的身体稍稍动了动,可怕的目光投注在这瘦小的身影之上,让这飞扑过来的身影惊吓摔落。 “大胆!”在另一侧的奇怪的妖魔高声呵斥起来:“来者何妖?岂能打扰了地藏大人的兴致,快把它拖下去,剥皮炖汤!” “大人!大人!”那闯入的妖魔哭泣起来:“我是野衾啊,是您之前派遣出去的小妖野衾啊!” 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众妖的关注,它们嘻嘻哈哈地打趣起来:“野衾你怎么黑了?” “是被烤熟了吗?” “野衾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鬼一口和墓之火呢?” 这趁着众人警戒墓园之时逃离的妖魔野衾哭哭啼啼道:“它们都死了,都死了!” “嗯?”“地藏王”瓮声瓮气地发出疑问来,它沉重的气势压得周围的妖魔不敢抬头,之前热闹的气氛一瞬间就沉寂下来,簌簌的寒风吹过,不少的妖魔身躯都微微发抖起来。 野衾也一样被震慑住了,它刚想要叙说之前发生的一切,想要将那目标少年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道来,但才刚刚张口,接下来的思绪就彻底断绝在这一刻……它黑色的蝙蝠一样的身躯就这样在所有的妖魔面前,在它恐惧的“地藏王”面前无端爆裂开来,它的鲜血也像是之前死去的两只妖魔一样崩裂飞溅,有一丝落在了“地藏王”的脚上。这好不容易逃回来的妖魔,没有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就在这妖魔之窟的主人面前,毫无征兆地爆开,就像是一件恶作剧的礼物一样,直接糊在了“地藏王”的脸面上,显露出了背后之人,毫不掩饰的冰冷恶意。 凝成实质的威压轰然降临,“地藏王”从中央站起身来,地面震动起来,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息之间呼出,高天之上也随之隆隆轰鸣,狂烈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将挺拔的树木吹得哗啦作响,阴云涌动,天色倏然一亮,蜿蜒的闪电一闪而逝,紧接着炸裂的响声撼动天地,让许多紧绷着苦苦抵挡压力的小妖一惊,就此昏厥了过去。 夜斗神情更为凝重起来,他抬头望天,像是难以理解一般:“这……我之前感觉到的没有错,这是大妖怪,是那种一出场就可以影响到一国的大妖才会有的气势,该死,现在这样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现世?高天原上是怎么想的?还是说是和地藏有什么关联?” 狂袭的风同样吹往了计秋一行人面前,在幽蓝色的灯光的照耀下,另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石板路的尽头,或者说,这种熟悉,是对着“森川久”的记忆而言,森川秀信从暗处缓缓走来,相比较于之前,他的身体被拔高了许多,之前棕色的短发也长成了长长的白色头发,他的面上带着一张猩红色的恶鬼的面具,额头的两边长出了尖锐的弯曲的角,从西装袖口中伸出的双手,也是一种和面具同样鲜艳的红色。 这副模样原本不该认出他的身份,但他在来到众人面前时却没有掩盖身份的意思,他语气中饱含着欣喜与欢悦道:“好久不见了,久。” 歌仙兼定急忙一步挡在计秋的身前,花开院柚罗更是愤怒无比道:“是你!森川秀信!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这有什么不敢的呢?” 森川秀信的语气不变:“我答应献给地藏王的祭品居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尚还有所缺漏的献祭终于得到补全,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开心地前来迎接吗?” 花开院柚罗极为失望道:“居然投靠了妖魔,更是将自己的亲人送给妖魔祭祀,你的心已经彻底被恶鬼吞噬了,母亲在你的苦苦哀求下将你送到了妖魔对策室,你就是这样给她答案的吗?” “有何不可?”森川秀信同样大声质疑道:“什么妖魔对策室?!都只是一群没有资格的人类胡乱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你们这些生来就具有资质的人又懂得什么!” 天空中雷鸣一闪,照出森川秀信那张已经扭曲了的红色的面具,这面具极为生动地表现出了他的感情,不像是带上去,更像是生长在了他的脸上。“不过是理所当然地出生在了超凡的世界里,就如此居高临下地将自己和普通人分割开来,什么也没有付出的人却拥有着那么精彩的世界,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尤其是在我跪下恳求你的母亲的时候……” “可是这些,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森川秀信厉声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一点,为什么不能是我?” “谁想要如此庸庸碌碌?”森川秀信声竭力嘶道:“一天又一天的不知为何奔波,就这样一直等到老死入葬,连遗体都被虫豸啃食。那些超凡的力量,那个神秘奇异的世界,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风雷鼓动,花开院柚罗一时之间竟然被震慑住了,这样强烈的期望撼动了她的心灵,她毕竟尚还年幼,不能与年长的阴阳师相比较,她现有的修行还不足以让她在面对有些事情的时候冷漠,所以她没有回话。 回答他的是另一道平静到犹如无波深谭一般的声音,“那种事情,”计秋淡淡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森川秀信转向计秋。 “你想要力量。”计秋持刀往前踏出一步。 “你想要资质。”刀锋寒芒毕露。 “你还想要质问上天。”计秋一步一步往前行走,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过去:“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为什么,要作为祭品,为你向上的道路垒上阶梯?”计秋抬起长刀。森川秀信以为自己已经读懂了他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弟弟,他甚至是以为,只有这位与他思维与性情相近的弟弟,才能够稍微理解一些他的不甘……为了表露他对于森川久的欣赏,比起森川咲子那边,他更是多派了一只妖魔过去,但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失败了。 森川秀信想不出失败的原因,他也不用去想,因为在这之后“森川久”居然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么,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既然已经出手了,那就将之做到底。 急速的刀光从暗夜中划来,森川秀信抬起双手,灰色的妖化的指甲抵挡住了这柄长刀的攻击,二者四目相对,和妖魔化以后转为暗金色双眼的森川秀信不同,计秋的神色一直淡淡,森川秀信甚至没有从他黑色的眼瞳中见到一丝的战意,愤怒和悲伤也没有,比起他这个“被鬼吞噬了心”的人,“森川久”倒更像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但也许是他将自己的心隐藏到了一个无人可以探到的深处。 计秋并不知道原本的安倍晴明是否懂得一些剑术,但是,在他成为“晴明”以后,对于这种技击之术,他还是稍微涉猎了一些,虽然没有达到高手的地步,但也可以勉强作为一种克敌制胜的方式。森川秀信做出来的事情固然可怖可畏,可他说到底也还是一个被转化过来的妖魔,因为赐予他妖力的妖怪过分强大,他也拥有了在妖魔中也不弱的实力……就算是这样,也还没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会?”森川秀信的神色惊诧:“居然可以挡住我的反击?” 他仔细地观察着计秋手中的那把刀,他可以看得出来,对方的力气现下根本就不及他,之所以可以与他相敌,除开其运转卸力的巧劲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这把坚韧的刀剑了。 “秀信大人!”身后的黑暗中有呼唤声响起,妖魔之中只以实力论排行,虽然之前还是沦为食物的人类,但是在被妖力灌输变得强大以后,就有不少的妖魔选择跟随。一只只红色的眼睛在暗色之中亮起,足足有八只奇形怪状的妖魔正垂涎不已地看着闯入的三人。 森川秀信神色不定地看着计秋:“原来如此,野衾它们之所以会铩羽而归,是因为你也有了自己的际遇吗?” 花开院柚罗悄悄靠了过来:“怎么办?它们数量太多了!” 花开院柚罗已经放出了自己最常用的式神“贪狼”,“禄存”和“武曲”在她的手中蓄势待发,再加上她还可以附体攻击的“廉贞”,这位阴阳师少女一人就可以挡住最少四位的妖魔,这也是她在不放心计秋一人前来坚持跟随的底气所在,但不管怎么说,这妖魔数量都已经超过了她的预估。花开院柚罗以为自己只用担心那不知底细的“地藏王”,万万没想到,聚集在“地藏王”身边的妖魔,居然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计秋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之前的一番试探,他已经明了森川秀信的大致实力所在,他抬起手中长刀,这刀刀刃有些精细,刃尖比起其他刀剑来说也显得小而尖,这是一种镰仓时代初期特有的刀刃形态,在刀锋摄人的同时,也利于突刺侵袭,是一柄极上乘的利器。 他弯曲了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这长刀雪亮的刀身,灵力注入,之前在本丸发生过的一幕在这妖魔之窟中同样上演,一位身穿白色兜袍外套的俊秀男子就这样出现在现场中。 “哟,我是鹤丸国永。”这男子眉眼弯弯伸手打招呼道,“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到了吗?” 其他人有没有被吓到森川秀信不知道,他倒是被对方忽然的增员给气到了,担心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他当机立断怒喝道:“去!吃了他们!” 得到命令的妖魔们彻底兴奋了起来,他们气势汹汹地向着眼中的美味奔袭而去,妖气压迫而来,侵染得周围一片混沌。 “吓!”这才注意到所在地不对的鹤丸国永大吃一惊,他猛地跳转过身,长刀已经出鞘对敌,他的神色迅速凝重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起来你们似乎想要对审神者大人不利……” “那么,你们就休想从我这里过去了!” 第11章 鹤丸国永并没有因为这汹涌而来的妖魔而退却一步,虽然他想要用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予未来的审神者一点小小的惊吓,但眼前这一幕,看样子他不但没有成功,反倒是他自己,被审神者大人“招”来的妖魔给吓了一跳!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的刀剑,不就是要在战斗之中,才能够展现出自己那一瞬即逝的绚烂血色之美吗? 鹤丸国永甚至是主动往前踏出一步,让自己位于所有人的最前方……这样一来,想必审神者大人也足以看见自己那坚实安定的背影,不知道这样一来,是不是会更有安全感一点了呢? 歌仙兼定的身影飞快地从他的身侧掠了过去,就在鹤丸国永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花开院柚罗骑着“贪狼”的身影一样从他的右侧跳了过去,一副古代武士盔甲打扮的“武曲”式神更是被她投放到了妖魔堆中,成功打断了妖魔们一拥而上的凶猛气势! “这就是你的奇遇吗?森川久!”怪物面具的森川秀信一跃而起,他暗红色的手臂在半空中就膨胀变粗,挣破了他身上还算整洁的白色的西装,本来已然扭曲的神情更加可怖起来,五官由愤怒之意改易,最终冲着计秋而来的——是嫉妒。 计秋抬眼往上看去,他的手中握着的,是另外的一把刀剑,深沉的红色的刀鞘,黑色的装饰与之相互交映,是被歌仙兼定携带在身上的第三把的刀剑,在鹤丸国永“觉醒”之后,歌仙兼定便将这又一把刀剑作为武器奉上。面对着森川秀信这饱含着怨愤与嫉恨之意的“爪击”,计秋脚步往前踏步,身体在奔跑之中蓄势,从腿部到腰部,再到脊椎与臂膀,他的手紧紧持着打刀的刀柄,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他眼神静默地迎着森川秀信的攻击而上,一轮优美犹如弯月的明亮刀光在半空中一闪而过,“锵——”刀锋与妖爪之间火星迸溅。 “锵、锵、锵、锵——” 瞬息的呼吸之间,不知道多少次的交锋在妖魔们的上空响彻,森川秀信整个人已经完全的妖化了,残破的人类的衣服彻底化为了碎片从他的身上褪去,额边的尖锐的角更为弯曲,呈紧密的螺旋状往上刺出,他的四肢伏地,体形比之方才又撑大了三倍,暗沉的金色的双眼中瞳孔缩小成了点。无边的情绪冲击着这妖化之物的脑海…… 凭什么?我所苦苦追求的东西,你却唾手可得,我宁愿将心献给妖魔,却根本就比不上你的一次际遇?! 它仰天咆哮一声,四肢用力,速度更加一层,一时之间关注着这里的另外几人极目追寻,却连对方的影子也捕捉不上。计秋以静制动,脚尖微转,身体也绷紧侧身,带了些许的后仰,以差之毫厘的差距,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这魔物的爆发之击!没有因为这惊险的一幕岔开思绪,计秋手中长剑散发出微微的光芒,是灵力加持其上的光晕,这长刀从他的右手边往上撩击,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这样快速的反应,简直就像是预判一般,借着妖魔冲击过来的大势,斩入了它的腰腹之处! 妖魔前冲之势不停,落到了后面的妖魔群中。 一道狭长的伤口斜斜出现在魔物的腹部到右胸处,森川秀信甚至能够感觉到寒凉的刀锋划过自己内脏的温度,伤口蠕动着,血液溅射了一地,它的口中亦吐出鲜血来,有些惊骇地看向计秋,这沉重的伤势让它之前热切的情绪稍稍冷却了一些,“你,”它的声音喑哑如沙砾摩擦:“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反应能力和剑术能力? 计秋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兴趣去理会一位已经成为敌人的妖魔,他只是向着森川秀信的方向静静走去,一路上,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妖魔迫不及待地往后退去,这黑衣的少年在它们看来已经不再是食物了,而是可以收割它们生命的死神! 森川秀信再一次地站了起来,他面上的面具显出一种阴晴不定的神色来,见到计秋愈发靠近的身影,他竟往后退出了两步,居然流露出胆怯的退意! 心中犹如无波之井的计秋察觉到了这缕意念,他目光微冷,但冷意也很快在他的心湖之中散去,他果断往前快步踏出,在更多的惊恐布满森川秀信的面具,在他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时候,长刀的刀身如同迅捷的光,刺入了这妖化之魔厚重的胸膛中,刺穿了它那颗已经非人的心脏。 鼓动着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森川秀信的面具最终停留在满面的不可置信上,他喃喃地吐出话语,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我……” 计秋拔出了插在它身体中的刀剑,妖魔的血顺着光滑的刀身往下流淌,计秋右手轻轻一抖,这血液也随着他的施力震开,刀剑重复明亮,计秋将长刀重新收回到刀鞘中。 只留下森川秀信死也不曾瞑目的尸体摔落在地面上。 计秋再一次环顾战场。 接收到审神者大人看过来目光的鹤丸国永仿若受到了惊吓一般,他急匆匆地继续挥舞着刀剑,似乎想要将面前这一样被震慑住的妖魔斩于刀下,但这妖魔好似战意泄尽,只顾闪躲脱逃,一时之间,还没经受过多少训练的鹤丸国永就这样陷入了砍不到妖的窘境。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战斗结束以后,他的手脚稍稍有些脱力,虽然有着晴明时期练习下来的一点剑术,此身也十分注重身体锻炼,但毕竟这副身体还只有十四岁,因为带过来的两柄刀剑都还只是最初的等级,拖延不了太长的时间,所以计秋只能尽快结束自己的战斗。别看和森川秀信之间的战斗结束得轻松写意,花费的时间更是短短几时,但这已经是他这副身体所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因为花开院柚罗跟随,不想暴露出更多的属于阴阳师体系力量的计秋就想到了两把被他遗忘在锻刀室中应该已经成型了的刀剑。狐之助在急匆匆的将这座本丸和计秋的信息送往时之政府之后,顺便也为计秋带回来了一些新手应有的物资,物资需要出阵,出阵又需要更多的人手,为了不让刚上任的审神者陷入“出阵人手不足,人手需要锻刀,但锻刀的材料又要出阵得到”这样的怪圈里,时之政府会为每一座新开的本丸送来各种的材料,足够他们锻出两到三把刀剑。而鹤丸国永是计秋在那一次离开本丸之前锻的刀。 因为锻刀炉似乎是自主运行,不需要审神者亲自照看,所以计秋也就是随手扔进了些材料就离开了本丸,这一次要来讨伐“地藏”,在将那只带路的妖魔扔给花开院柚罗看守以后,计秋便去往本丸中将它们带出。 因为之前受到三只妖魔的袭击,计秋也预料过被许多妖魔一同围攻的可能性,虽然他已经做了不少的准备,但既然审神者是他预备公示于他人眼前的身份,这边也算是属于他自身的一部分力量,将自己的力量利用到极尽,这本就是胜利者应该有的最基本的前提。 森川秀信的死去大大打击了这群妖魔的士气,没有任何要报仇的意思,每一只的妖魔都恨不能多长出一条腿来,能从这斩却了秀信大人的魔王手中逃走,但其余的几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花开院柚罗左手化为武器,与一只红鲤一般的式神结为一体,一炮就轰向了最边缘的那只妖怪,等到众人将这些毫无战意的妖魔们解决以后,最后的一只被特意地留了下来,押向了计秋的面前。 这是一只吐着大舌头,雷云一样的漂浮着的妖魔,它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蕴含了雷响一样的敲鼓的声音,在众人的逼问下,它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得一干二净。“……准备献祭给地藏大人的人类?我想想,”这雷云的妖魔眼珠子胡乱转了几圈,在歌仙兼定放置在他身体上的刀锋的威胁之下,它哭丧着脸迅速说话道:“你说的是哪些人类哟,是一男一女两个的小个子,还是另外四个的大个子的男性的人类?因为是分批次送上门来的,所以关押他们的地方可不是同一个地方啊!” “另外四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花开院柚罗一锤手,道:“我知道了!是对策室的另外四人,七个人除开森川秀信以外,有两个被他砍掉了脑袋,剩下的四个人居然还在活着!” 紧接着,她面上为难道:“我们肯定已经惊动了‘地藏王’,我们之前的准备是尽快潜入进来,将咲子安全带出,但是如果我们还要去救那些对策室的人的话,就很有可能会遇上那个以‘地藏’为名的妖魔,这一次还是靠着森川哥哥你的力量度过,如果妖魔的数量再多一些的话,我们大概就只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她咬了咬牙,在这一战中成长了许多的花开院柚罗决定自己来面对定下决策的不适:“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暂时放弃……” “我们分兵吧。”计秋淡淡道。 “诶?”花开院柚罗有些不解。 “咲子是被绑在东侧的墓群之中,那里和中心的妖魔聚集处还有一段的距离,看守她的也只是之前将她带过来的两只妖魔,”计秋冷静分析道:“另四人则是躲藏在‘地藏盆’里,那是一幢临时搭建的佛堂,原本是用来安置孩子们的地方,是一位富商为他的幼子搭建的佛堂,它是位于北边,需要绕过妖魔群聚之处,这一点,只有我才能够做到,我们分开行动,速战速决,在‘地藏’反应过来以前,将所有人全部都救出去!” 花开院柚罗怔怔地看着计秋,像是看见了他一贯冷淡之下的另一面,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想到了计秋之前“点化”刀剑为人形的神奇的能力,还有他快速解决了森川秀信的强大的剑术,她踟蹰了片刻,最后深吸了口气,同意了他的提议。 阴阳师少女迅速离去。 计秋观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终于转过身来,注视着火焰通明的中心处。之前的风雷乍响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个猜测,他知道,若是他此次前去,或许会见到某个平安时代的故人……不,故妖。 公墓中心的“地藏”似有所感,有些警觉地张望了一下,很快又重新低下头来,将注意力放回到此处。 第12章 “地藏王”所选择的公墓是处在京都边缘的位置,它的后方背靠着一座山,因为像是一道屏风将前方与后方隔离开来,所以也有着一个叫做“屏风山”的美名。这座墓地历史悠久,埋葬着许多有名之人的棺木,在公墓的西方,有一条浅浅的溪流穿行而过,当初建造这处墓地的僧侣,也是因它联想到了地狱中的三途川,他相信此世与彼世之间的分界点就是为河流隔开,所以最终决定将地址落在此处。 黑夜中的树林显得阴森森的,“地藏王”聚集的妖魔们围聚在最中心的空地处,冲天而起的篝火照亮了这片空间,坐在最上方的,是一位坦胸露乳的大妖,怒睁的双目,尖尖的竖起的耳朵,他的嘴部前突,一头火焰一般梳拢而起的金色的头发,手臂上缠绕着丝绦一般的黑带,腰间系着绿色松垮的腰带,他咧嘴一笑,右手持槌,左手持楔,呼吸之间,仿若有雷霆酝酿。 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他的背部有另外的墨绿色的手臂从两边缓缓伸出,又一张脸从他的后脑勺的部分挣扎着显露而出,随着身体的逐渐分离,另一位浑身上下发绿的妖怪就从之前的那位身体里走了出来,他的四肢上套着金色的环,一样狰狞的面目上,两只眼珠子瞪得滚圆,他的双手间抓着一条长长的袋子,有风一样的鼓啸声从中隐隐滚动。 这“地藏王”竟是指的两只恐怖的妖魔! 这第二只的妖魔抬起小妖们准备好的大酒缸,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将那足足上百斤重的烈酒喝尽,良久,他将那酒缸直接扔了出去,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皮,打了个腥臭的酒嗝。 虽然合为一体,但那只是从冥界中“出逃”的权宜之计,他和他的兄弟原本就是各自不同的两个个体。即使方才暂居一处,这后来出现的妖魔也没有太将那次的挑衅放在心上。不过是手下区区一只小妖,就算是之前还算感兴趣的妖化的人类,没有了也就没有了。只是图个乐子而已。 从古至今,为了力量丢失了自己心的人类从来不少,比起森川秀信做得更过分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是寄托了自己一点力量的蝼蚁一般的人类,他也不会因为森川秀信死在外边,就会认为是被挑衅了自己的威严。比起那些,地藏那个喋喋不休的聒噪的老家伙最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好不容易来到人间松口气,若是就这样回去冥界,那也实在是过于可惜了。 但是和他的想法有些不一样。他的兄弟气势沉重,重重敲击了一下手中的武器,雷霆像是一张大网,将所有的妖魔电得噼里啪啦,他这一击收敛了八分的力量,所以妖魔们只是瘫倒在地上,没有哪一个触电致死。这大妖瓮声瓮气地质问道:“居然胆敢当面挑衅于吾,这样胆大狂妄的妖怪,尔等还不快快奉上他的名号?” 受到攻击后连唉声叹气也不敢的妖魔们哭丧着脸,它们互相对望了一会,面面相觑以后,还是那位距离大妖最近的妖魔战战兢兢地回话起来:“野衾它去见的不是妖怪……” “嗯?”大妖双目一瞪。 这伞状独目的妖魔眼珠子乱转:“它是受到您新收的属下,啊,就是那个由人转换而来的妖魔,说是想要将自己在人世中的血亲作为祭品奉上的森川秀信,对,就是叫这个名字,野衾是收到了这家伙的指示,前去人间抓住那个秀信的弟弟,它见的不是妖怪,是一个新鲜的人类啊!” “人类?!”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这大妖微微起身,有些疑惑道:“阴阳师吗?还是说,是那些一点也不中用的妖魔对策室?” “这……”伞妖擦了擦眼珠子上方垂下来的汗,胆战心惊道:“小妖、小妖也不知道……” “蠢货!”大妖怒喝一声:“不知道还不赶紧去查!居然胆敢戏弄于吾,不过是区区低贱的凡人,尔等快快将他找出来,吾要彻底轰碎了他!” “啊,是是是,小妖这就去查……”伞妖连连应声道,它漂浮起身,就要往外飞去,“去~查~~查~秀~~~秀~信~~弟…………” 它的声音忽而飘忽起来,飞行的姿势也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扭扭,很快,它跌落在空地的地面上,一只大大的独目空洞洞地睁着,像是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眠,但又无端显露出莫名的悚然来。 “符箓·噩梦咒杀。” 燃烧的符纸化为灰烬,混入了特质的粉末里,有谁在暗处轻轻吹了口气,这轻飘飘的尘埃就随之向着妖魔们飘散,它们不急不慢,却又悄然无形,缭绕着群妖,直到它们一只只地倒在地上,陷入了黑色的梦境中去。 一时之间,这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聚会,就此彻底沉寂下来,虽然妖魔众多,但却像是一片死地一般,尚还沉浸在醉酒中的妖怪浑身抖了个机灵,如同被什么可怕的物什盯上一般,他一瞬间就醒了酒,长长的酒气化为烟雾从他的鼻腔中呼出,他说话的声音雄浑威猛,像是呼啸的大风刮过,威势赫赫:“是谁!!” 慢了一拍的雷霆的妖怪毛发耸动,他刚想同样呼喝来敌,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轻笑……这笑声相隔了千年未闻,但依旧是第一时间让他辨认而出,他霍然起身,凶恶的脸上竟攀爬上了惊恐的色彩! 然后他和他的兄弟就听见了,那道低沉的、醇厚的男声,带着笑意,带着仿若从千年平安京里穿行而来的瑰丽与繁华,他听见那个男人轻叹一声道:“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穿越了时光无止息的流水,在这穷尽的岸处,你与我得以在此处再会,好久不见了,风神,雷神。” “你你你你……”怒目圆睁的雷神惊恐道。 醉酒初醒的风神同样恐慌到极致:“怎么可能?这个声音!你是那个男人,是安……” “嘘,”暗处的人于唇前竖指,制止了二神将完整的名号道出,风神立刻闭口,噤若寒蝉一般不敢再动,“于此处得见故人,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声音轻缓而优雅,听来甚至是有些温和与迷人,但是只有风雷兄弟二人,才能够知晓这温柔之下的冷酷与狠厉。他们是知道一些有关那个男人的内幕的,曾经在千年以前的平安京,风神与雷神曾经有过一段横行于世的时光,那个时候的他们堕化成妖,在京都的高天之上鼓风落雷,所有人都害怕他们带过来的恐怖天象,没有人敢于对抗他们,有些人甚至是连直视也不敢。但就算是这样,他们最终也还是落在了当时已经闻名天下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手里,他们被封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等到他们再一次被放出来的时候,那个时代的白日和夜晚,就已经都是安倍晴明的天下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声音忽而急转直下,温和淡去,平静的、讥嘲的、冷漠的声音居高临下道:“如今你们居然会和这样一群如此弱小的妖怪聚在一起,时间终究让尔等学会了弱者的抱团吗?。” “不,怎么会?”雷神紧张吞咽道:“我们只是对现在这个时代并不熟悉,需要从这些小妖怪们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不过是一群连百鬼也称不上的弱小的妖怪,弱者寻求强者的庇护,这本就是那些家伙的生存之道,犹如浮草纠缠起来,才能够生出一丁点的牵绊之力,如此不值一提,只是一群依附之物罢了。” “是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风神极目望去,也只能瞧见篝火边缘,再往外的树林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啪——”是纸扇敲在手掌上的声音,两兄弟心中随之一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段时光,那个男人穿着深色的狩衣,带着黑色的高高的乌帽,他的手中持着墨绘的蝙蝠扇,掠过式神们的目光深沉而威严,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藏着什么样的思绪,就算是最靠近他身侧的大天狗,也不敢揣度他莫测的心思。 风神和雷神不敢在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那个男人的声音没有再传来,现场安静极了,只有篝火中的木柴在噼啪作响,半晌过去了,他们又再一次听见了那位大人的声音:“那么,你们出现在凡间,是地藏菩萨出了什么事吗?” “你、您……您怎么知道?”风神与雷神一齐失声道。 有人掩扇轻笑,可接下来的话语却暴露出他性情中绝对的无情与傲慢:“你以为,当初的你,是怎样落到了地藏的手中?” “什么?”雷神率先惊呼道:“是你!” “嗯?”暗处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了雷神的身上,他惊怒的话语戛然而止,代替他的是风神恭敬如初的声音:“原来如此,是您的托付吗?地藏菩萨虽然有些多话,但是他给我们讲解的佛经,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这千年来,也是多亏了他的照看,才让我们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看来那位菩萨对你们还是多有关照的。”计秋没有说出当初是地藏开口索要的事实。而此次风神雷神在凡间掀起波澜,用的却是地藏的名号显世,二者之间,最起码,这两兄弟对于地藏的态度,不需多想,肯定是抱有很大一部分恶意的。 “当然……”风神点头道。 “就是这样。”雷神紧接着赞同道。 “我等与地藏菩萨相处和谐,相谈甚欢,已然结为挚友。”风雷两神不约而同道:“此次来到凡间不过稍许,就已然有些思念地藏大人的谆谆教诲,凡间无聊无趣至极,我等早就有了回转归去的心念,不过,能够在最后的时刻得见……大人,也是我等无上的幸事,不知道……” “大人此次显身,是有什么吩咐令下吗?”风神雷神十分恭敬道。他一贯的个性便是蔑视凡人,但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时不同,他仿佛又一次找回了当初作为一介式神的时期,他的心态放得很尊敬很稳,不敢有任何的不忿。 第13章 在经历过惊诧与恐慌之后,风雷二神才稍稍从这猝不及防的再遇之中腾出了点思考的余地,当年平安时代的妖怪众多,大妖怪们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甚至是还有妖怪潜入了天皇深宫的传说。那个时代的公卿们往来于阴阳寮中,将阴阳师视作他们守护京都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安倍晴明,就是阴阳术集大成者的巅峰。 风雷兄弟不知道安倍晴明后来为何会那样做,就像是白天和黑夜一样,他将自己分为了两面,白日里的安倍晴明就像是真正风流雅致的阴阳师一样,他结交好友,与擅长雅乐的公子源博雅饮酒,他的庭院中有一只叫做“蜜蝶”的蝴蝶式神,他时时侧躺在台阶上的廊道里,自在而悠闲地观看着每日的樱花飘落。 而到了夜晚,他却又是收敛了所有的情感,比恶鬼都要冷酷,比天皇都要专|制,他敞开双手,怀中所抱着的,是已经彻底为他的阴影笼罩住的京都城。他的所有言行,都会被妖鬼们视作最高的御令,他可以决定黑暗中全部人的生死存亡,只要他一个念头,所有的妖魔鬼怪们都要臣服在他的麾下。他以一介人类的身份,统治了黑夜。这就是当初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两面。 而风神和雷神,就是夜晚中的晴明所使用着的式神。 风雷二神恐惧着黑暗中的晴明,那个男人在想着些什么,他根本猜想不到也不敢猜。他以为那样的时光会继续持续下去,一直到安倍晴明的野心孕育成熟,掀开惊动天下为止的时候,一件无论如何也不该发生的事情就那样突兀发生了,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一丁点的预料,风雷二神作为式神,那时时将他们与阴阳师之间联系在一起的术式,就这样直接断裂了! 一直都以为或许会持续下去的关系,以为会是拴住自身坚固而牢靠的牵绊,就像是一根最为普通的细丝线一样,倏然断开了。 那个时候的风神和雷神已经跟随在地藏菩萨的身边进行过一小段时间的修行了,他身处冥界中,对于凡世间的消息也不那么灵通,只是听说大天狗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着什么,雪女也随着他一起发疯,他们闯入到白日晴明的院落里,固执且偏激的认为,那位晴明并非是他们所认可的主人,他只是以“晴明”之名愚弄世人的伪物,甚至是晴明大人的失踪,其中也是有着那人的因素……哈!这样荒谬且荒诞的想法是怎么样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的呢? 先不说他们想法正确与否,那个男人,那个统御了京都暗夜的男人又怎么会容许自己落到被暗杀的情势中?风神雷神不能理解大天狗和雪女对于夜晚晴明的忠心,他对于那个男人畏大过于敬,而且和大天狗和雪女不一样,他并不认为那个男人就是这样无声无息中死去了……即使他们的感知告诉他,那一瞬间,那个男人的气息确实是从世界上消失了…… 而后时间流逝,就在风雷兄弟都快要忘记了自己这种莫名的执着的时候,事实终于告诉了他们,当初他们是对的。 现在,那位大人就站在他的不远处,就像是千年以前一样,神秘且威严。 风神雷神不觉得自己这么快服软有什么不对,虽然不知道这位晴明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连时光也没有带走他,这个男人所掩藏起来的秘密,一定是相当复杂可怕的,他们不想也不敢去触及。 计秋是不知道面前这二神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也对那些不感兴趣,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被他打发去解救那几位妖魔对策室的派遣职员,现在悬在他腰间的,只是一把还未曾“觉醒”的打刀,虽然不知道审神者大人要去做什么,但是之前战斗中审神者表现出来战力比起他们刀剑来说强大得多,羞愧的两位男士也不敢发问,只是在深深行了一礼后,快步离去。 风雷二神和其他的式神不一样,他们是被“安倍晴明”封印着的,虽然一样是大妖怪,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当初计秋让他们签订式神的契约的时候,也是最为省力的一次,甚至是不需要他多说些什么,这两兄弟就同意加入他的麾下。虽然看起来威武狰狞,但其实是出乎意料的弱气。 命令?他并没有什么命令要让这两个家伙去做的。在这里遇见从前的式神,他虽然在听到“地藏王”之名的时候有了些模糊的猜测,但是这其实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一切的起因都在于森川秀信率先对他出手,如果不反过来将他伸出的“手”彻底斩断,已经与妖魔为伍的那位森川家的长男只会将更多的麻烦带过来,而到时候,他展露的越多,露出的底细就会被更多的人看见。他不喜欢“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就连转世重生,他也不想再与安倍家族扯上任何的联系,又怎么会让自己再度卷入无数的眼睛里? 这天上地下,“晴明”这个名字,说不定就会引来什么莫名其妙的鬼神! “你以为,”计秋缓缓说道:“我是来找你的吗?” 二神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起来,他们虽然从冥界来到凡间,但是从出现以来,一直打着的都是“地藏王”的旗号,他们怀揣着的是暗暗抹黑那老家伙名声的心思,却没有料想到,被这名字吸引而来的,不止是有那些无知的人类,也或许还有和地藏菩萨有过交流的其他人——就比如说……安倍晴明大人。 风神雷神俱都暗自后悔,他之所以如此胆大,盗用“地藏”的名号,也是因为被颂念了千年的佛经给念的快要头炸了,地藏菩萨虽然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笑眯眯的老好人,但是他的实力和地位在冥界之中也是属于特殊层次的,如果不是被“折磨”得太久,风雷二神或许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看,现在他就开始尝到自己任性得来的苦果了。 计秋确实是与地藏相识,在他转生的过程中,地藏也是曾经给予过一些帮助的,这也是当初那位菩萨开口要渡风雷神之时计秋没有拒绝的原因,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束作为“安倍晴明”的一世,他虽然已经将阴阳师的道路走出了无人到过的远处,但是接下来,站在顶峰的他,依旧不曾感到满足。“穿越”之后的黑幕没有显形,最危险的永远都是不曾出手的敌人,再加上其后他被卷入的又一桩的更大的漩涡里,计秋也终于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做到的事情做出,他将自己,属于“计秋”的那个灵魂,和穿越之初融合的那个灵魂——安倍晴明,他将二者剥离开来,就像是之前所说,他放弃了“安倍晴明”的名字,将它返还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即使白日里的晴明也是因此失却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但他终归还是重新做回了计秋,纯粹洁净的最初的自己。 这就是他的第三世了。 而至于其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是死亡了断不了的。 更不要说还有他留下来的另一个晴明了。计秋自问也没有对那个时代那个陌生的国度中的人与妖投入多少的感情,在那期间更是利用伤害了不少,所以他离去得很是决绝干脆,不带一丝留恋。 “啊,大人,”风神面容发苦道:“地藏菩萨虽然离开了冥界,但是他具体去往了哪里,我等其实并不知晓。” “我等并非有意欺瞒于您的,”雷神也开口为自己辩解起来:“实在是没有想到……” 地藏菩萨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晴明的事情,所以他竟也不知道,二者之间还有着这样的联系。 黑暗之中没有声音传开,空寂寂的,周围躺倒了一地妖魔的身体,就像是散落了遍地的尸体,风神雷神就站在这尸体的包围之中,篝火的火焰渐渐暗淡下去,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了,空气似乎有些稀薄,兄弟俩的呼吸得有些困难。 “是吗?”终于,远处的那个人影再次吐出话语来,之前绷紧的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风雷二神听见那人似乎是在稍作思忖,最后他听见对方叹息道:“地藏不在这里啊……” 似乎是有些遗憾,又似乎是没有。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读懂过晴明大人的心思。 “那么,”那道视线扫过风雷二神,像是冰做的凌刮过,刺得二神有些生疼:“等你回到冥界以后,有哪些话该说,有哪些话不该说,你心中应该也有了盘算吧?” 兄弟两人俱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计秋提示道:“我可不想让我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人的耳朵里。” 两个脑袋一起点头:“我等知道了,谁也不会说,谁也不会知晓大人您再次临世,不管大人您打算做些什么,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或妖会去打扰您!” 计秋沉默了一刹。 “呵!”最后他们也只是听见了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再之后,就连远处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也完全消失不见。 ………… 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躲藏在地藏堂中的四人救出,他们在尽量不暴露行迹的情况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回返到原地,这里是他们和审神者大人分开的地方,在他们到达的时候,计秋就站立在原来的地方,像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他神情平静,衣衫整洁,好似并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歌仙兼定暗暗松了口气,他身旁的鹤丸也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们身后跟随着面容憔悴的对策室四人,没有食物,只有地藏堂中提供给孩子们休息时吃的一些小零食,再加上妖魔们无时无刻不在垂涎着的目光,这些幸存者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死定了。 另一侧的花开院柚罗也带着两人从远处奔来,看见等在前方的那道身影,森川咲子面上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来……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她以为并不在乎她的两个哥哥,虽说其中一位要致她于死地,但是另外的一位,却是不顾自身的安危,涉险前来这里救她! 第14章 “你们没事吧?”花开院柚罗先是打量了一下计秋三人,然后才将注意力从他们的身上转移到被救回来的其他人的身上,“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花开院柚罗神色肃穆:“这里的妖魔数量超乎了我的预料以外,看守咲子的两只妖魔已经被我灭杀了,但在临死之前它们也透露出消息,这里聚集的妖魔过百,为首的‘地藏’更是威能赫赫,据这位夜斗所说……” “那是位大妖怪哦,”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短发少年从森川咲子的身侧跳了出来,他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守护在计秋身边的两位刀剑男士,笑嘻嘻地自我介绍道:“我就是夜斗神,是一位能够为大家提供各种快捷安心服务的神明,不管是什么要求,打扫配送寻猫陪聊,只要一个电话,不管是在哪里,都可以随叫随到!” 他冲着大家眨了下眼睛:“大家可以亲切地称呼我夜斗哦~” 森川咲子撇过脸去,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样在哥哥面前耍宝的家伙是自己带过来的,之前还觉得有趣的个性,也变得有些羞耻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红着脸咬了咬下唇道:“我、我没想到秀信大哥他会……抱歉,久哥哥,是咲子给大家添麻烦了!” 计秋看了看夜斗道:“这就是之前前来拜访过的你的那位朋友吗?” “诶?”森川咲子先是愣了一会,而后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发白,她连连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欺骗哥哥你的,那一次是夜斗查到了秀信哥……秀信的消息,我以为他陷落到了险境里,所以想要去救他……是我有些不自量力了,不仅让自己被妖魔抓走,还害得夜斗也落入了危险中,还要让柚罗和您前来拯救我,这都是我的错误……” 那一次计秋从学校回来,森川咲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谎称邻居麻生太太来做客过,但其实是听见了声音的夜斗从窗户边跳窗逃跑,森川咲子不想让自己的哥哥见到夜斗,神明什么的,实在是难以取信,森川咲子也不想让计秋知道自己在追查妖魔的事宜。 “这不是你的问题,”花开院柚罗忍不住说话道:“毕竟谁也没想到,森川秀信居然会投靠妖魔!” 而且,更是为了力量,仅仅只是为了取悦“地藏王”,就将自己最后的亲人推了出来,花开院柚罗知道,有些妖魔就是喜欢看着人类的痛苦挣扎来愉悦自己,就算是神明,也有过让信徒亲手将亲子奉上的考验,花开院柚罗不知道森川秀信是在想些什么,或许他认为,血亲的奉上,才更能够表达出自己彻底投往妖魔一方的虔诚? “这也是我们这一边的失误,”被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带回来的几位对策室的人员里,一位脸色不良,满面愁容的中年人哀叹一声道:“对这个地方的勘探不足,以为只是一些游荡在夜晚墓地里的鬼火聚集在了一起,最多也就是周围被吸引过来的野妖,那只大妖魔将所有妖怪的‘势’收拢在了一起,没有进来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身后一个更为年轻一点的青年愤怒道:“情报失误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那几个叛徒,连自己在进入对策室中发过的誓言都忘得一干二净!” 中年人压下了青年的怨愤,只是摇了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各位,这个地方危险并未解除,我们还是尽快从这里出去……而且,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一些了吗?” 确实是有些安静了。被束缚在东侧墓群的时候,森川咲子还可以瞧见中心聚会处篝火的焰光,妖魔们舞动的影子奇形怪状地投射过来,嘈杂的呼喊响彻黑夜。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这样止息下去,他们现在呆在这里,竟然连一点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愈是安静愈是可怕,未知才是展开联想的丰富土壤。毛骨悚然的恐惧从这寂静之中爬上所有人的脊背,花开院柚罗果断下命令道:“快走!向着公墓大门那边,用最快的速度!” “轰隆隆——”高天上云涌翻覆,有什么浩大且明亮的东西孕育其中,大地之上狂风大起,一棵棵的树木枝叶乱舞,花开院柚罗坐在“贪狼”式神白色的身体上,面色凝重地瞧着这突变的天空,森川咲子拉着夜斗就要往计秋的身边奔去,一道火龙一样的闪电从云层中落下,直接劈在了他们视线的前方,那里,就是他们方才极力避开的妖魔聚集的宴会处。 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涌入了他们的耳廓,地面似乎也开始为这一击摇晃起来,有人扶住身侧的大树才得以保持住平衡,也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骇地看着这雷神发怒的一幕。 “原来是几只潜入进来的小老鼠。”喘了口气的雷神从半空之中俯视着这几位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人类,他已经忘记了之前被挑衅而起的愤怒,不管怎么说,既然晴明大人来到这里见过了自己,那位大人又不想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么为了避免遗漏,这些方才在晴明大人阴阳术下睡死过去的妖魔们还是清理干净为好,他想了想,没有对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家伙们动手,只是淡淡道:“庆贺吧,如果不是那位大人,你们这些小老鼠们,谁也别想安全地走出这里。” “这家伙是登临众妖顶点的传说中的大妖怪,”夜斗也同样肃然道:“是如同酒吞童子和玉藻前那样可以带来影响千万人灾祸的大妖,”他扭头对花开院柚罗道:“你应该是出生自阴阳师世家,对这种只出现在传言里的妖怪,你知道他的传闻吗?” 花开院柚罗有些哑然,她面露茫然地回看夜斗,对于这位夜斗神极为肯定的大妖怪一说,她完全没有丝毫的头绪。 风神和雷神只在平安时期夜晚中的晴明手下出现过几次,和其他近身对战的式神不一样,他们更多的是潜藏在天空之中攻击,人们也只会将风和雷当做是神灵施下的惩罚,后来的岁月中他更是被地藏菩萨带在身边,除开冥界之中,人界竟然根本就没多少他的资料流传! “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冲我们动手的意思。”另一道声音出现在夜斗的耳边,歌仙兼定极目望去,只看见雷神在毁掉了墓园中心处以后,没有再次抬起武器,天上滚动的阴云也渐渐平息下来,雷神只是对着这里投过来一个眼神,然后就直接转过身去,在他的背后,一道漆黑的旋转着的通道凭空绽开,雷神走了进去,风神的脸在他的后脑处暗自隐去,黑色将他的身影完全吞噬,在他们进入以后,这通道也飞速消弭,不一会,就彻底关闭不见。阴云消散,几只星星悄悄露出。 “原来如此,”夜斗点了点头,他左手托肘,右手托腮,像是明白了过来,“嗯嗯!是这样啊。” “你明白什么了?”就连一贯性子柔弱的森川咲子也忍不住大声质疑道,她已经有些习惯这位夜斗神在某些地方上的不靠谱了。 “是从冥界里出来的妖怪,”夜斗重新恢复了笑容:“虽然不知道他是怎样出来的,但是既然已经回去了,想必也不会再回来做些什么了。” 妖怪与妖魔实在是一种难以界定的说法,有性子激烈的人将所有的妖怪都视作妖魔,也有只是将有食人劣迹的妖怪看做妖魔,具体来说,“妖魔”是一种由人类自身创造出来的说法,在久远的过去因畏而出,在现代被官方提出,与妖怪类别,分为了两个概念。 “冥界和人界的通道可不是那么容易打通的,”夜斗笑眯眯道:“冥界之中鬼神众多,那只大妖怪在那里估计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或许是某位鬼神见到那妖怪在人间引起了事故,特地把他叫了回去吧!” 歌仙兼定看了一眼计秋,和刚刚醒来的鹤丸不一样,他是知道自家审神者的某些“异常”,更不要说,在他们去救被困住的无辜之人的时候,计秋并没有跟随而去,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全都是一片未知。 但他也没有将这些说出去的想法,刀剑天生就倾向于审神者一方,虽然这位审神者似乎并不是一位可以与他们交好的主上,但是歌仙兼定之前就已经向这位主上表过态,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有别于刀剑系统之外的效忠。所以他没有将这些疑惑说出。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鹤丸,这位白衣白发的俊秀的青年正歪着头微笑地看着夜斗,看他一派兴致盎然的模样,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你的意思是说……”有对策室的生还者声音颤抖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已经安全了?” 夜斗肯定地点了点头。 森川咲子也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站在计秋的身旁,隔开她的是那位原本就伴随在她的哥哥身边的华服男士,在危机解除以后,她也终于有心思注意其他。她极为疑惑地看着这两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他们的衣着都带着一种和现代格格不入的优雅华丽,宽松的长服,樱花一样风雅的紫发的男子,还有白色袍服,其上缀有金色装饰的白色头发的青年,这两位的风华与外貌,都非常人可有。 “你们是?”如果是以前的森川咲子恐怕不敢就这样发问,但是现在的她对于哥哥的担心压过了这一点,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 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都将目光看向计秋。 “他们是,”计秋看向夜斗:“我的刀剑付丧神。” 第15章 付丧神,在传说中是一种器物放置不理一百年后灵魂化形成的妖怪。世间有一习俗,为了躲过器物成妖的灾难,在每年立春的前夕,人们会将家中陈旧的家具物品弃置路旁,这样就可避免还差一年即可成为付丧神的妖怪的骚扰了。所以付丧神又被称作九十九神、九九神。 但是一般来说,付丧神的形成是一件十分需要机缘的事情,成为妖怪的,也往往都是一些平日里被遗忘在角落中的日常生活中的家具,夜斗也曾见过一两次付丧神,其中有缺柄的勺子、松散的扫帚、被虫噬的旧书,它们往往都很胆小怕生,将自己隐藏得非常好,只要随地一躺,就可以随时装“死”,如果不仔细探究,很容易就会将之视作废弃的物品忽略过去。 和他现在见到的这两位气质非凡的男士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且,妖怪化形之后的形象,也和它们本身的原形相对应,如果这两位真的是由刀剑成形而来的话,那么他们原本的刀身,也有很大可能是一柄极具价值的精美的武器。而这样的刀剑付丧神,这个森川咲子的哥哥,居然同时拥有两柄……不,或许是三振也说不定,夜斗的眼神落在了悬在计秋腰间的那柄刀鞘深红的打刀,一时之间,心中涌上的,是一种看隔壁孩子的羡慕嫉妒恨,他家的伴器刚刚解除了和他这个神明之间的契约,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了神器,他夜斗神,拥有武神之资的未来大神,又怎么会落到被妖魔绑架的地步?! 夜斗在咲子逼视的目光下收敛了下自己的眼神,他打了个哈哈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之前的感觉没有错,这两位小哥是和我一样的神明呢!” 别看他遇见的付丧神都很挫,这种器物化形的生灵还真的是被归属到神明一类中的,但是日本的神也更多,付丧神只能归属到下层级别,而那其中,更多的是没有资格称自己为神的妖怪,它们大多连化形都不能完全,在人类面前都是躲躲藏藏,自身的安危都无法保证。 计秋面上若有所思道:“看样子,夜斗神你之前并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刀剑付丧神吗?” “诶?”夜斗露出惊愕的神情:“还有更多的吗?” 计秋叹了口气:“那么,想来夜斗神你也没有听说过‘时之政府’和‘审神者’了。” 夜斗挠了挠脸,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表示疑惑:“‘时之政府’?是哪个国家的政权吗?还审神者,哪位大神又发展出了一脉新的信仰吗?” 一问三不知的夜斗实在没有一个神明的模样,但这位也早就在之前的相处中将神明的逼格掉了个底,众人竟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计秋没有再问,花开院柚罗收回了自己的式神,一行人也没有朝着墓园的中心而去,他们还带着几位生还的对策室的人员,虽然那位搅起这一切的大妖怪看样子是离开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再遇见什么危险,他们最开始来的目的是为了救人,既然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他们带出去。 这座墓园很大,内里的岔道也不少,其中高大的树木更像是遮蔽住天空一般郁葱,再加上地藏的佛堂和路边常见的燃香,白日里过来祭拜的时候或许会给人一种清幽之感,但是到了夜晚,这些茂盛的枝叶,会将本来就不宽广的视野完全阻碍,之前的妖魔聚会声势浩大,篝火照亮了大半的天空,才让他们根本不需要寻找,就知晓妖魔所在之处,现在聚会已经“被”结束,幽蓝的鬼火平息,越是往外走去就越是黑暗。 忽而,一道强烈的探照灯穿透了树林向着所有人扫射过来,走在最前方的花开院柚罗伸手挡在眼睛面前,避免了强光的直射。转过了最后的一道岔路口,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投射过来,公墓的园外灯光大亮,像是有不少人在走来走去,而离的越近,众人就越是惊讶,围住了墓园的,并非是哪里到来的妖怪,是一群纪律森严的人类,钢铁的装甲车静止待命,全身武装的士兵紧紧盯住了一片黑暗的墓园,更多的花开院柚罗叫不出名字的现代武器蓄势待发,或许还有一些远程的打击武器对准了这里,一股危险的预感像是尖锐的刺针逼近眼瞳……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的几人全身僵硬,夜斗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这个……那个……我是没怎么和人类的政府打过交道啦……算了,我还是先撤了!” “拜拜!”没有良心的神明往后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留下一行冒险前来救人的几位面面相觑。 “咳咳,”之前在队伍里说过话的对策室中的那位中年人忽然咳嗽了下,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他有些讪讪地解释起来:“这……大概是我之前发过去的消息惊动了官方,我是这一次七人探索中的领队,虽然被抓住了,但是还是把这里的情况想办法发送了回去,上百只的妖魔,再加上那很有可能是大妖怪的头领,对策室那边估计是根本没想到我们可以活下来吧!” 现代历经几次战争发展起来的纯粹为了毁灭的科技的武器,和历史传说中可以撼动一国的大妖怪相比,谁的力量更加强大一些呢?如果说计秋和那些从漫长岁月里走过来的长生种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估计就是他对于这个时代更是适应一些,他知道人类这方的发展,他也知道妖魔那边的莫测,他不会轻视人类的武器,但也不会就此转过来贬低另一边的体系。 风神和雷神仅仅知道他当初在平安时代的辉煌,他不知道当时的“安倍晴明”为何会变成两个,也不知道计秋为什么会突然断开所有和式神的联系,就像是前面所说,计秋一直对那个神鬼共存、彰显人世的时代有着一种极端的戒备。他灵魂的来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时代那片土地对于他来说是异乡,他只是一抹不知为何飘来此处的“异乡人”,他改变了原本“安倍晴明”的轨迹,但是在那之后,他却发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他在穿越之前刚刚卸载某以阴阳师为主角的手游没多久,所以对于这个国家的传说也有了些微的了解,“八岐大蛇”这个大名鼎鼎的极恶之神|的名字他还特意查询过一次,和游戏里形象有些不同,传说中祂有八个头和八个尾巴,眼睛是“酸浆草”一样的鲜红,背上长满了青苔和树木,祂的腹部溃烂,身侧涌动着阴云,祂的躯体犹如山峰起伏,行动之间,瘴气浓重到毒死一切接触到的生灵。 他并非是穿越到那部手机游戏中,但他一样接触过八岐大蛇,不是被封印的大蛇,是被三贵子之一,神话中的位格极高的一位主神所斩杀的八岐大蛇,神明死而不僵,八岐大蛇虽然身死,但冥冥中却有了复活起来的预兆,祂处在非生非死奇特境界中的灵和当时作为“安倍晴明”的计秋交流过短短几瞬,但也就是这极短的时刻,计秋也是知道了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或许是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这个人类,计秋可以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视线一直从不可视的层面中盯住了他,八岐大蛇妄图从神话中复活归来,祂选中了“安倍晴明”作为祂的“神使”。 死去的恶神想要归来,这极有可能会吸引来更多的目光,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其他的神。首当其中的,就是当年斩杀过大蛇的神明,三贵神之素盏鸣尊,又可称,须佐之男。 计秋不能让自己暴露在这样的大神的眼中,他灵魂的异常或许会将一切倒向最糟糕的方向。他曾经有过转世的想法,而这次的事件,只是成了又一块驱使他将之实施的砝码。 思绪从悠久的记忆中回转过来。一位跟在士兵后方猛抽烟的中年人在见到他们的时候眼神一亮,和维持着军队秩序的负责人谈上了几句话以后,他冲着这边一边招手一边小跑了过来。 “你就是花开院柚罗?”临到近前,他打量了这一行人几眼,冲着花开院柚罗询问道。 “啊,我是!”柚罗十分紧张地回答道,计秋看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就要摸出式神符箓。 中年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们都安全出来了,花开院夫人的嘱托我也算是可以去回复了。” 第16章 “你是?”花开院柚罗有些疑惑道。 “我是北原章,是关东警察局的局长,也兼任对策室对外联络人,”这中年人面部有些粗犷,颌下有极短的胡须没有刮干净,因为方才吸烟的缘故,现在说话的口气似乎也带着股淡淡的烟味,他扫视了一眼这行胆大包天深夜闯入妖窟的小家伙们,目光在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身上稍稍停了停,也没有多开口询问什么,只是苦笑道:“令家族也被惊动了,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快就可以出动自卫队,花开院家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什么?”花开院柚罗没想到现在墓园外的一幕还有自己的因素,她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啊,我没想到……” “柚罗姐姐是为了救我!”森川咲子鼓起勇气站了出来,但她虽然这样做了,说话的声音却没能像她的动作一样勇敢,她小声且结巴地为花开院柚罗辩解道。 计秋摇了摇头,他不像这两位小姑娘一样,就真的以为这一大群人兴师动众,只是为了摧毁这块妖魔之窟,为了解救几个“不自量力”深夜闯入进去的“无知”少年,还有妖魔对策室里陷进去的普通职员。之后这位警察局的北原章的话语也验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这胡子唏嘘的中年人朝着另外一边看了几眼,那边对策室里生还的四人已经被带到了军队的总负责人的身前,似乎是在询问什么,只是距离有些过远,听不太清。不过想来,也只可能是墓园之中事情的轮廓与原委。他压低了嗓音,对着两位惴惴不安的女孩悄声道:“别想那么多,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容易说动,除开妖魔对策室酝酿已久,想要做出大动作以外,这个地方的位置也有些特殊。” 他环顾了一下,而后道:“这座墓园历史悠久,上溯幕府时代,其中沉眠的,或许就有现在哪位内阁大人物的先祖也说不定呢!” 森川咲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可以听见这种应该说是社会上层人物的秘闻。大概是因为花开院一族的关系,不管是计秋还是森川咲子,他们都没有受到什么苛待,只是在验证了墓园中见到过的事情以后,没过多久就将他们放了回去,计秋在坐上那位北原章警官的汽车回去之前,他还能够见到一些被派遣进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探进,就算得到了大妖魔已经离开的消息,掌握军队的长官也没有放松警惕,显然是一位治军严谨的负责人。 虽然有些奇怪为何不是花开院家派遣出来的阴阳师,但是计秋也没有贸然相询,这北原章大概也只是花开院家在世俗界发展出来的外部实力,有些东西且不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就这样告诉一位陌生少年的可能。 这一次的事件就这样过去了。对于森川一家来说,除开森川秀信的死,几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森川秀信本来就在父母去世后搬出了这间公寓,往日里除开一些法律上的生活的补助外也不怎么往回联系,森川咲子和“森川久”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花开院柚罗也在学校里交到了更多的新的朋友,像是原本剧情之中的清十字怪奇侦探团,还有以人类身份生活的奴良组第三代头目奴良陆生。因为计秋拒绝了加入其中,所以阴阳师少女也渐渐找不到和他接触的时机,之前那一夜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是奇幻一样的发展,过去了,她又再次回到了自己安稳的学校生活里来。 “你是说‘森川久’吗?”被问到的侦探团的组建者清十字清继有些讶异道,“听说花开院同学你和森川同学是远房亲戚的关系,看来大家都没有猜错呢!” “怎么说呢?”这位情报关系发达的同学皱着眉苦恼道:“你应该知道一个班级里总是会有一些好学生,也有一些坏学生……当然,我不是说我们都是坏学生,只能说我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学生,就算有几门功课学得好,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森川久’不一样,”清继同学思索道:“他大概就是那种没有任何短板的天才一类的学生吧,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感觉和我们不是同一类的人,估计也玩不到一起去。” “我是不想这么说啦,”清继同学看着自己的新朋友道:“我觉着他也不需要这些……” 是这样吗?花开院柚罗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起来。 “时之政府吗?”另一边的官方里,北原章点燃一根平价烟,吐出个烟圈以后,他的神情像是放松了下。在他的面前是一叠公墓妖魔事件的详细的总结资料,毕竟出动了军队,这件事里发生的所有的细节都被详细记录下来,在他面前的,正是之前被计秋他们解救下来的脸色不良的中年人领队,在身心安全地休息了一番以后,这生还回来的对策室职员看上去已经不像是那晚时候的面目苍白,在听见北原章的问话以后,他神色严谨地回复道:“正是如此。” 北原章笑了一下,安慰道:“放松,不是什么危险的存在。” 中年人领队似乎真的安下心来。 “但是有些奇怪,”北原章手指之间夹着燃烟,双目有些失神:“一般这么大的少年如果突然得到了一些神奇的力量,要么就是借之横行,人前显圣,要么就是为自己谋利,去得到一些原来不该得到的东西,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对于自己力量的来历,总是会忌讳颇深,恨不能捂得紧紧的,尤其是对于官方的力量,更多的也是避而远之,你们对策室的身份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啊,抱歉,”像是看到了中年人领队重新又紧张起来的情绪,北原章面露歉意道:“因为职业性质的关系,有些时候我的思考回路总是会显得阴暗一些,总长也曾经说过我常常会陷入庸人自扰的怪圈里,这件事应该没那么复杂,那少年也是为了解救自己的妹妹才使用的自己的力量,之所以没有避讳你们,大概也是没想那么多,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对力量痴迷的人,但是你也不可否认,总有一些人,对于那些也是没有多少的野心的嘛!” “是吗?”中年人领队也是笑了起来,看样子应该是被说服了。 在将这位新下属遣送离开以后,北原章重又拿起那叠厚厚的资料,“向夜斗神询问‘时之政府’和‘审神者’的消息?”北原章笑了一下:“如果他真的是对这些不了解的话,就这样在所有人面前直接问出来,莫不是想要通过对策室的生还人员,试图从我们这里得到一些相关的消息?” 但他很快就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的头,“啊,不行!”北原章喃喃自语道:“脑补过多是病!在原文作者面前侃侃而谈把他的文章解读出连他自己也不知晓的寓意,这样贻笑大方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次发生了!” 他颓丧着脸站起身来,取出机密库的钥匙——不管怎么说,既然那少年都已经给出了线索,他总是要弄明白,那两个词语,代表的是什么样的含义!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今天是休息日,学校放出的假期,计秋放下手中的绘制笔,起身将房间的门打开。门外是一脸为难的森川咲子。 计秋前几日回到本丸,将第三振的刀剑“觉醒”,三把刀剑已经足够组成一只讨伐小队了,时之政府积累下来的任务也已经到了不可不去做的地步,第一次的出阵,罗盘将他们送到的是距离如今并不遥远的明治天皇的时代,那个时期混乱却又暗藏着革新的意志,任务的具体内容计秋并不怎么在意,他只是想要亲身体会一下穿越时空的伟力。 不管如何研究,有些事情,都不如亲身上阵来的深刻。 站在前世记忆的基础上,计秋看见了一般审神者绝对看不到的东西,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钻研阴阳道术的时期,那个时候,他好似疯魔一样将全部的心神投入其中,周身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理,如果不是有式神日复一日地为他送来食物,并且打理琐事,恐怕计秋会因为身体支撑不住如此高强度的钻研而昏倒下去。 计秋眯着眼睛打量着打扰了他的绘制的森川咲子,他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朱砂,衣领也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被其主人松开,他沉默不语地看向森川咲子,让今日里来试图亲近自己唯一兄长的小姑娘感觉到了熟悉的压力。 哥哥是爱我的…… 为自己鼓了鼓劲的森川咲子结结巴巴道:“有人送过来一些箱子,说是秀信大哥留下来的遗物。” 第17章 因为是最后唯一的亲人,也还有之前冒险前去妖窟相救的震撼,森川咲子现下对于计秋的态度,比之以往要亲近很多。但是或许是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森川咲子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近。再加上最近一段时期计秋沉迷在本丸罗盘的研究解析之中,她就更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了。 “遗物?”计秋有些不解道:“做下了那等事情,对策室居然还负责将森川秀信的财产送回来吗?” 森川咲子面上浮出笑容道:“听说这是那位北原警官安排下来的命令,说是那几个对策室的员工都是哥哥你施加援手救回来的,不过一些财物而已,对于他们不算什么,那人还在京都那边买了一套房子,不管是卖掉它还是租出去,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改善生活的机会。” 森川咲子心情有些复杂,亲哥哥想要将她献祭给妖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反倒是为他们考虑得挺周到,这样截然不同的待遇让她思绪难以平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是吗?”计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散乱的形象,穿越时空的研究是一项复杂而庞大的工程,他现在也没有过去那样自由且充裕的时光,外部条件不允许,内部的钻研也只是刚刚启了一个开头,他也没有对森川咲子嘱托什么,只是走出房间掩上了门,然后道:“那位警官也是有心了。” 计秋觉得自己也许还是低估了些那晚形象有些邋遢的中年警官北原章,能够坐上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和阴阳师花开院一家也有着不算浅薄的关联,对着背叛了对策室的森川秀信留下来的兄弟和妹妹也不忘关照,不管他这个人的能力如何,最起码,他在为人处世上一定不会差。 楼下摆放着几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最重要的一些财产证明都是放在一边的塑料薄膜袋里。桌上还放着一封姜黄色的信封,上面写着“遗书”二字。“把东西送过来的那位警官告诉我,”森川咲子面上神色三分哀伤七分痛苦,“因为对策室伤亡率一直很高,所以每一位新加入的成员,都会在入职之前开展一次誓师大会,这封遗书就是那个时候要求他们写的,”森川咲子道:“自那日起就一直被封存着,只会交给他们亲人的手里。” 计秋摇了摇头,他挽起袖子,和森川咲子一起将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安置好。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处理掉,最后剩下来的是一些还算崭新的电子产品。森川咲子打开关机状态的手机,正有些好奇地摆弄着这个对她来说挺新奇的科技产品的时候,忽然,一个新的短消息 “叮咚”一声就跳了出来:“浅川君,今日轮到你了。” “?”森川咲子受到了小小的惊吓,因为不解其意,她将手机送到了计秋面前。 计秋微微挑眉,他将手机随手滑开。对策室的人早就在将这些通讯工具送过来之前清理了一番,所以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一部已经格式化一次的空白手机。网络在刚才已经连上了,是森川咲子之前输入的密码,计秋点开这条消息,屏幕上的画面跳入到一个白色的聊天室,见到来人进入,聊天室中的成员纷纷欢呼起来。 “浅川君来了!” “浅川君排到你了哦,故事准备好了吗?” “如果情节不够精彩的话,大家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最近社长也是愈来愈挑剔了!” 许多的消息纷纷涌出,一时之间聊天室中热闹无比。 计秋扫了一眼这来得莫名其妙的聊天室,成员列表的最上方是一个叫做“鬼故事迷”的黑漆漆的家伙,上面的头像是一张漆黑的图片,图片上画着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看上去和它的名号也挺相称。“他”应该就是这个聊天室的组织者。 计秋没有回话。所以在高潮的欢迎过后,所有人又都沉寂下去。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位“浅川君”,等待着他和他应该带来的所谓的“故事”。 计秋又将这个聊天室的资料页面打开,他是想要找到这个奇怪团体的退出选项。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话中出现多次的“浅川君”,应该就是这部手机的前一任的主人、他那位已经被斩于刀下的前兄长森川秀信。森川秀信既然已经死于他的手上,那些因他而来的更多的麻烦也应该像是他那日里挥出去的刀剑一样,果断干脆地处理掉。 这个叫做“夜谈社”的古怪团体没有设置“退出”选项。 计秋眯了眯眼睛,强制进入,不允许退出,这让他有一种熟悉的、遇上了麻烦的预感。 他想了想,坐在室内的沙发上,直接就打出去了三个字“他死了。” “?” “?” 停滞了几秒,一连串的问号在聊天室里被“复制”出来。“什么他死了,”有反应慢上一拍的成员迷惑道:“浅川君你这是在挑战最短鬼故事记录吗?” “等下,”也有人听懂了计秋的话:“你是在说浅川君死了吗?” “那你又是谁?”有人问到。 计秋慢慢悠悠地再次打出来一行字:“我是刚刚用两千日元淘来这部手机的无关人士,根本听不懂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诶,现在一部手机这么便宜的吗?”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入进来。 “因为前主人有传言说是被一只大妖怪一口吞掉死去的,”计秋继续胡扯:“收到遗物的亲属很诚实,没有隐瞒这一点,所以才能轮到我捡漏。” “哇!浅川君这么惨的吗?”有人惊呆了。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好惨”、“真可怜”、“太倒霉了吧”这之类的感叹,计秋也不管,他只是用一种很客气的语调慢慢回复道:“因为我太穷了,还不想放弃这淘来的手机,所以可以请你们离开吗?又或者,把我踢出去也行?” 他甚至还在这句话的最后添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第18章 聊天室里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计秋就看到一位叫做“八咫乌”的成员发出一条消息道:“为什么要退出呢?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成为了‘夜谈社’里的一员,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不是么?” 他继续说道:“更何况,加入我们也是一些人求而不得的事情。社长是一位只痴迷于鬼故事情节的大人,只要你能够给出让他满意的作品,就可以得到丰厚回报,上一位的‘竹野君’只是写出了一个几百字的小故事,社长就直接打赏给了他两千日元,这对于急需金钱的你来说,不也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吗?” “呼呼,八咫,”一个叫做“狂骨”的人毫不客气地插话道:“我们这位新人看起来也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普通人可不会在第一时间进入这里就威胁我们离开,说是要让我们把他踢出去,可其实真正意思是要让我们滚蛋呢!” “你们明白了就好。”计秋直接回复道。 “啊!可恶!”狂骨看起来应该是个脾气挺暴躁的人,他噼里啪啦打了很多的字:“不识好歹的家伙,如果不是社长大人下了严令,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哈哈,狂骨你这家伙也有吃瘪的一天,”一个叫做“白鹄”的人像是刚刚上线,他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不过,新人的问题暂且不说,”他转了个话题道:“浅川那家伙的死,该不会是和你之前给他的京都公墓的消息有关吧?” 聊天室里其他人都很安静,像是不敢打扰这几位的交谈。狂骨冷哼一声,而后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他运气不好,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了妖怪,对方看他不爽,正好也挺饥饿,所以干脆吃了他!” “别!别呀!” 八咫乌连忙挽救道:“虽然我们这是一个鬼故事的聊天室,但是大家也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是不存在鬼怪的,那些都只是编撰出来的小说情节,浅川君大概是不幸遇上了意外,只是大家以讹传讹,所以才出来了被妖怪吃掉的谣言。大家愈是追求鬼怪的传说,就愈是应该知道,所谓的鬼怪,都只是阴差阳错的误会而已。这是一个科学发展的世界。” “……”白鹄发出来一串省略号,像是不知道该对八咫乌这番话作何回复。 “呵呵,”狂骨则是冷笑道:“消息是我给出的,可是聊天室里大家不都是这样交流的吗?浅川那家伙如果真是死在那里,那也是他自不量力,过分高估了自己,像他那种狂热追寻妖怪力量的人,有一天被妖怪吃掉,那不是应该早有预料的吗?” 八咫乌像是拿狂骨没办法一样叹气,他发出了一个摇头摊手的表情,对着计秋说道:“看吧,除开每月一份的鬼故事以外,大家也都会在这个聊天室里交换各种各样的情报。因为社长大人定下的性质,所以大家给出的,也都是些涉及到了妖鬼之类的传闻,如果你对金钱不感兴趣的话,‘夜谈社’也可以作为你了解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当然,如果因为太过痴迷于妖魔的传闻,忽略了外界的安危,就会像之前的‘浅川君’一样因为意外死去,所以新人你要引以为戒,”八咫乌语重心长起来:“嗯,其他人也要谨记这一点。” 八咫乌发了话,更多的其他的夜谈社的成员也紧跟着应答起来。 “大人说得对!” “八咫乌大人这是在关心我们吗?在下太感动了……” “早就看那装模作样的家伙不爽了,死了也好!” “诶,社里有人死了吗?怎么死的,报警了吗?” 除开最后一个貌似还在状况外的发言,依据其他人的回话来看,这位八咫乌恐怕就是这个“夜谈社”社长以下的管理人员了,想到情报的问题,计秋稍稍沉思了一小会,然后道:“妖怪的传言……你们这里有谁知道浮世绘町的雨女吗?” “哇!浮世绘町这边有雨女吗?”有个叫做“五味子”的陌生成员跳了出来:“难怪这几天我们这里一直都在下雨,天气这么潮湿,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一样。” 这家伙就是最后一个提起报警的人,看样子应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直接就把自己模糊的住址暴露了出来。 “新人君这么快就有妖怪的消息了吗?”八咫乌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雨女吗?感觉最近出现了好多新的妖鬼,之前几个月都不一定有确切的传闻出现……” “而且,你们没有发现吗?”那位白鹄语气神秘起来:“那些鬼物都有一个奇怪的相同点。” “什么相同点?” 八咫乌果然上钩。 “它们都是由人类变成的,”白鹄肃然道:“因为怨念堆砌出来未能成行的鬼物,之前更多的是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不入流的鬼魂,而到了现在,‘雨女’、‘死灵’、‘桥姬’、‘舟幽灵’……” “这些都是可以称为‘百鬼’,有着自己称号的妖怪哦!”白鹄意有所指道。 “你这小子消息倒是很灵通嘛!”沉寂了一会的狂骨在此时忽而又发话起来,似乎是看白鹄不顺眼,说话语气不善。 “没办法,”白鹄炫耀一般说道:“内部消息,有朋友是在人类部门工作,这些都是绝密资料,大家知道了记得不要往外传。” 聊天室里静了一刹,八咫乌略带赞叹道:“白鹄君的朋友真是厉害呢,把秘密消息告诉社里的朋友,这也是白鹄君对于我们的信任,大家也是白鹄君的朋友,一定会帮忙保密的!” “那就好。”白鹄笑眯眯地回复道。 “不过很可惜,”八咫乌紧接着叹息道:“就算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我也不能给出什么线索来,人类社会太大也太乱了,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像我这样的小妖怪……” “啊,一时情急打错字了,我是说,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没有办法得到更多有用的讯息,”八咫乌语带羡慕道:“或许只有像是社长这样的存在……” “是‘森神会’。”突然,一个熟悉的黑色的头像浮现而出,“夜谈会”的真正组织者“鬼故事迷”终于主动开始说话道:“他们是在试图自己创造妖怪。这是一个极端危险的组织。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不要去接触他们。”最后,这位“夜谈社”的社长如此警告道。 第19章 “不要去接触他们。”夜谈社的社长只是简单地警告了一次,就再一次沉默了下去。但仅仅只是这样几句话,也足够让这聊天群里的成员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称为神的组织有很多,可能够制造出妖怪的却没有几个,先不说这一个个的代号后面坐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妖,最起码现在看来,“森神会”这个带有恐怖性质的组织以夜谈社的社长看来,是足以威胁到社里大部分人身安全的危险因素。 “森神会?”计秋的心情倒是颇为奇妙,时隔千年以后看到了从前熟悉的事物,而且还是一个和他牵扯颇深的名词,这让计秋有了一种收获惊喜的意外之感。 不过是当初心血来潮随手布下来的棋,时光将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冲刷而去,从前认识的人和妖都成了史书中浅淡的一笔,这个都已经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名字,居然会在这个时代中再见,这大概也算的上是一种命运的捉弄吧。 旧时代微黄的书页打开,在某个不知名的森林里,阳光明亮温暖地从树枝与叶片的缝隙中穿行过来,耳边有婉转清脆的翠鸟的啼鸣,初夏的虫子吱吱而叫,不知何人行走后留下了浅浅土路,野草蔓长过来,一只抱着栗子的松鼠停在了一颗高大的松树上,好奇地看了一眼来人以后,又飞快地窜入到更深处,惊动了某根枝丫,两三只灰鸟振翅惊飞。 生机自然平静的森林里,一道好似雀鸟叽喳的声音锲而不舍地扰乱安宁,“呐呐,你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还没有长开的小女孩不停地围绕着身侧的男子打转,她穿着一身短袖的粗布衣,麻线织就的长裤有些褴褛,长长的头发有些打结,周身灰扑扑的,像是在森林里野惯了的野孩子,但她的双眼很明澈,像是清凉的溪水,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她好似根本不在乎自己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只是不停地向着陌生的那人问询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路过这里吗?你想要去到哪里?” “如果迷了路我可以帮忙带路哦,”她背负着双手,一张稚嫩的小脸带着笑意仰起,“我家就是在森林那边的村落里,如果你赶路赶累了,可以去那边歇歇脚,田边伯伯一定会非常热情地招待你的!” 被她纠缠着的是一位穿着白衣的男人,他的身形很高、清瘦,森林里的风吹拂过他的衣衫,他黑色的简单束成的发也随之飞扬,像是可以随风而去一般,整个人显得有些过于淡薄了,他侧过头来,瞥了一眼,一双眼睛深邃黝黑,像是不可见光的幽壑,这一瞬间,之前所有的单薄的印象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小女孩像被魇住了一般,身体僵直在原地。 她不能看到更多,因为那人的面上是带着一张白色的狐狸一样的面具,红色的彩绘,眼角往上细挑,面具将他的所有的神情遮住,他衣袖里露出的双手十指修长,肤色苍白如雪,甚至白的有些病态了,小女孩甚至感觉他已经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打算,但紧接着,这陌生人就收回了自己的注目,他继续往前走去,长袖拂落,带着一种冷然沉静的意味。 小女孩踌躇了一刹,但紧接着她又立刻拔腿追赶了上去:“等等!请等一下!” 她几步小跑过来,伸开双手,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这奇怪男子前行的道路,因为跑得急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些喘:“你是妖怪吗?很厉害的妖怪?”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小女孩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并不想回答她,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小女孩咬了咬牙:“如果你是很厉害的大妖怪的话,可不可以请你来帮帮我们的村子,村子里最近有一半的人失踪了,大家没办法阻止,这样下去我们村里所有人都会消失不见的!” 村里的人去过附近的镇子里请过僧侣,花费了一笔钱财后却根本没有用,那些和尚推三阻四地不愿意过来,大家也奈何他们不了,他们只是一个孤僻穷困的村落而已,也寻不到更高贵的大人们的帮助。作为村中一员的小女孩也想要帮帮大家,所以在今天看到这个奇怪的男人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要试一试。人类指望不上,她就只能去找寻妖怪。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让开。”男人微微皱眉道。他正是即将要去举行最后转世仪式的“安倍晴明”,也是将自己的魂魄完全剥离开来的计秋,他顺着京都城外的河流一直往下行走,是准备穿行过人界与冥界的分界线,进入死者才可以进去的阴间。人世间有过流言,有人夜晚归家之时误入过地狱,那是三途川和人间的河流有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这种时常出现过的现象,被阴阳师们利用起来,也就成了一种与冥界沟通的术式,更厉害一些的,像是计秋,就可以主动追寻,以此到达冥界。 小女孩眼神黯了黯,她并没有放下自己阻拦的双手:“就算……就算你不愿意帮助,我也想要告诉你,大家都是在森林里失踪的,晚上的时候森林深处会传过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如果你不是很厉害的妖怪,进去的话,说不定也会遇到危险。” “如果、如果你愿意来帮助村子的话,”小女孩眨了眨眼,将就要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我可以让你吃掉我!” 小女孩曾经听自己的母亲给自己讲过故事,说是在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个很强大的狐狸妖怪最喜欢掳走漂亮的小姑娘,他会把她们带回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小女孩抬头挺胸,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他们村子里最漂亮的一个,狐狸先生如果要掳就掳自己吧!希望他可以放过村子里的其他人。 如果被吃的时候轻一点就好了,从小自己就很怕疼呢! 第20章 有些时候,有些事,恳请不一定会得到允诺的回复。一篇故事里的作者需要将剧情拉开,所以主角和配角们往往会身不由己地卷入到一个又一个的篇章中去。但是现实中更多的却收获的是拒绝。 小女孩名叫“木花”,没有姓氏,是出生在偏僻森林边村庄的小姑娘,她也没有母亲,听说是在生出“木花”的时候难产死去,父亲是一个很沉默的男人,会时常砍伐树木背到最近的镇子上去卖,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带些树林中的野兔回来开开荤,虽然过得非常贫穷,但小木花却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村子里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对待他们一家也很和善,除开有时候会想一下母亲会是什么样子的女子,她一直都不曾有多少的烦忧。 但是灾难很多的时候是毫无预兆一般降临的。最先失踪的是村子里的打猎能手阿望,在某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里,他像往常那样和村庄中的队伍一起进入森林打猎,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收获也比上一次丰富,但是在众人准备回村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少了一人,大家沿着进来的路往回找,村子里的大家也冒险搜寻到了半夜,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阿望的家人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在现在这个世道,身为一介贫民,活下去就是他们唯一的奢求,他的母亲还有另外的一个儿子,不至于因此失却依靠。作为活在森林边缘的村庄,“神隐”这样的现象也是曾有发生过的,有人安慰阿望的家人,说或许是有神怪招待了阿望,等到它们满意了,也许会在将来有一天让其平安返回。 有了指望的阿望的母亲也终于是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伤痛的心情。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的时候,第二位的失踪者出现了! 灾厄降临在这座无能为力的小村庄中,一个又一个的村民接连失去了踪迹,先是村里猎户队伍里的劳力,后来又是溪边洗衣的妇女,到了最后,在森林外玩耍的孩子也开始不见。有人开始往外逃,但更多的人却是无处可逃。 木花其实在很远处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计秋,因为村民失踪的流言传开,已经很久没有人会从镇上来到这边的地域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不仅仅指的他的装扮,也还有他给人的感觉。木花曾有一次在和父亲进城的时候见过一位从牛车上下来的贵族公子,听说是一位很有名的官员之子,镇上的大人物都出来迎接他,那公子白肤秀目,已经算是她见过的顶顶好看的男人了,但在见到这位远远走过来的男子的时候,她却忽然觉得,那所谓的官员之子也开始庸俗起来。 就算那人戴上了一张白色红纹的狐狸的面具,木花见不到他的脸,她也无端如此认为。听说住在大城里的贵人们都极为讲求风雅,木花心中转念一想,这位不知为何来到此处的男子,或许是有着自己无法想象的来历吧! 可是,就在木花如此下了定论以后,随着那人愈发的临近,一种先天而生的直觉忽然如同针刺一样警醒她,而这样的预警在那人透过狐面留下来的眼部的圆洞处看了她一眼以后达到了顶峰,木花将之前自己所有的猜测推得一干二净,有着这样超凡脱俗的气度,再加上幽深摄人的危险性,木花只能大着胆子猜测,或许他就是传说中十分强大的妖怪吧! 而就在木花说完那番慷慨“献身”的言辞以后,她的牺牲并没有打动这位在她眼中非常强大的“妖怪”,现场中只是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计秋也没有对这位小姑娘有过任何的辩解,他没有要将自己人类的身份告知,也不曾安慰她自己不会吃掉她,他只是用一种淡淡的语调问道:“你的名字。” “诶!”他面前的小姑娘像是被吓了一下,她先是有些惊异地悄悄看了面前之人一眼,虽然有些不明白,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羞涩道:“我是叫做‘木花’,父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屋外的老树开出了它初春的第一朵花,所以他给我起名叫‘木花’。” “那么,木花,”计秋却没有体会到她的心情,或许也是不曾关注,他的声音忽而转冷,轻喝一声道:“让开!” 小姑娘被这冷声惊得心中一跳,她刚想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某种无形的东西就像是绳索一样,将她围捆得严严实实的,她的身体被这看不见的东西拉扯到了另外的一边,她的嘴也像是被捂住了一般,令她一个字也吐不出声。计秋就这样直接从她的身侧走了过去。 名字是最短的咒。计秋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也不想理会这突然找上来的小女孩,他选择了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消耗和最高的效率来解决这件事。木花挣扎着“呜呜”出声,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中的“救星”离去,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阵雾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被禁锢住的恐惧让木花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但那捆绑的力度却没有一丝一毫因此减弱,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在这里被“封印”到永久的时候,那无形中的束缚力,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消散不见,木花挣扎的动作没来得及停止,她直接一头撞在了树干上,晕眩之中,她好像看见几颗小星星在她的头顶转圈。 天色灰暗下来,鸟儿的叫声止歇,夜晚的蛙声远远传来,一种幽密深沉的氛围笼罩住了这片已经“吞噬”了不少人的莫测森林,木花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以后,根本就没来得及多想,她猛然跳了起来,飞快地从暗处的草丛那边拾起一件黑色的衣物,往身上一披,整个人的身形就此发生变化,她的手部长出了层层的翎羽,面部也开始染上黑色的细羽。 一双宽大的翅膀倏然振开,一道黑色的身形一飞冲天,就此往深林中追去! 第21章 夜晚的深林里一片幽邃,高大的树木古老而葱茏,墨绿的枝叶遮住了所有来自于月亮的微光,大地潮湿腐烂,空气里也渐渐弥漫开腐朽暗沉的气息,计秋一路前行,在他的耳侧回响着的,不是这黑夜里山林的幽冷声息,而是他一路追寻而来的连通了冥界的河流的轻响,一只微黄的纸灯笼正悬浮在他的身前,为他照亮了前方一丈远的路途,几点淡绿色的幽火环绕着这纸灯笼的周身,震慑住了不少游荡在暗夜森林里的幽魂。 计秋眸色平淡,虽然他拒绝了那自己跑出来的小女孩的求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听进她的那番警戒话语,他是没有想要去帮助她和她的村落的想法,他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义务,可他追寻冥界之路而来,若是有甚妖魔鬼怪阻碍其中,那也不要怪他将之除灭,只希望这次的鬼怪可以自己识趣一点。 森林里只余下计秋浅浅的脚步的声音。不知何时,这黑暗的森林里弥漫起了淡薄的雾,灯笼的火光渐渐被这突如其来的雾气盖住,树木与树木之间雾气犹如轻纱一般蔓延而来,它浮动着、飘荡着,用自己暗紫色的身体悄悄试探着,侵蚀着……计秋终于停住了他的脚步。 他的神情掩盖在面具之下瞧不清楚,但他的眼神很冷,像是凛冽的刀锋,也像是冬日里最冰寒的高天之风,他身前的照明的灯笼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它回转过身,苍白的裱纸上是一只大大的独目,此时此刻,这只大眼珠子眼睛里流露出畏惧的神情来,它摇晃着身体,语气颤抖道:“啊,晴明大人!” 它周身的幽火也随着它的晃动抖动了几下,像是感同身受它的恐慌。 它当然会感到害怕,因为它的主人,是莅临京都之上的百鬼的主人,他操纵黑夜与白天,人们敬畏他,妖鬼服从他,它惧怕的不是那只自不量力胆敢撞上来的鲁莽妖物,而是被打扰了前进之路的晴明大人的怒火,如果可以,它想要用尽自己的火焰,去把那只无知无畏的秽物清除干净,这样一来,不用劳烦晴明大人亲自出手,它也便不用体会到晴明大人那可怕的力量! “咕噜咕噜……”一种液体滚动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压抑出来,那散播出紫色瘴气的森林里的妖怪语调瘆人,犹如冤魂从地狱中伸手嚎叫:“人类的修行者?闯入我的领地里来,那鸟妖又找来了新的帮手吗?看来我上一次仁慈地放了你们回去,不但没有得到你们的感恩,居然还让你们得寸进尺了,这一次……” 它站起身来,浓稠的‘身躯’上不断地鼓起气泡,气泡破裂又滴落下液体,腐蚀性的液体污染了每一寸接触到的土地,青草和树干被灼烧成灰,泥土也不能阻挡这种强势的腐化,原地留下来一个个坑洞,轻微的烟气从中冒出。这瘴气中的臭泥一般的软体的怪物“伸展”出自己的双手猛扑过来,它大声地咆哮道: “我要将你们生吃干净!” “啊啊啊啊!”最先爆发的是那盏灯笼化作的小妖,它是来自于晴明庭院的门外。晴明的府宅坐落在京都的东北方,周围连接着名为“土御门”的小路,用阴阳道来说,它位于京都的“艮”位,是这座大城的“鬼门”,若想要从此处入门,则必然要面对坐镇于此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而不管是谁想要前来拜访这位安倍大人,都会要从这只悬挂在府祇外的灯笼妖下过去,它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妖怪,它只是一只因为沾染了太多来往妖鬼气息而诞生出来的小妖,它虽然畏惧于十分“恐怖”的安倍晴明大人,但它也忠诚于他,并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为这位大人看守门扉,即使晴明大人从来不曾关注过它,它也愿用自己行动将这份忠心践行下去。 在它看来,这一次的随行晴明大人少有的没有带上那些可怕的大妖怪,却让它“灯笼火”伴随在身侧,这正是晴明大人终于看重它的表现,而到了现在,居然有这样污秽的妖怪想要袭击在它跟随下的清明大人,这种以下犯上不可饶恕的行为,真该是要处死一万遍!才可以堪堪洗清这妖物身上的罪孽! “以身相报,正在此刻!”灯笼火心中怒喊着信念,它身体里的火焰大盛,仿佛要将它的骨架和裱纸也一同燃没,它口中呼喊着奇怪的口号,大眼珠子紧紧闭上,整只灯笼就这样往那瘴气中显出朦胧轮廓的妖怪的身上撞去! 像是一朵火花投入到浓液之中,雾气里传过来另一只妖怪受创呼喊的声音,似乎是被“火焰”所克制,瘴气开始翻涌起来,空气里的温度也开始加热,夜晚森林中的阴冷被这热气所驱散,计秋静静地站立在瘴气之外,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在他的手指尖处,一点灵力微微散发出光芒。 他解除了自己所有曾与妖怪定立下的契约。之所以会带上这一盏门外的灯笼妖,也只是为了驱散一路行进以来的黑暗,他没有和这小妖怪签订过任何的约定,甚至是为了将自己这最后一途的行踪隐去,他其实是准备在最后将之彻底除灭的。 不过是一只以往从来都没有留意过的小妖怪罢了。 火焰熊熊燃起,从最初的一点火星而起,但暗处的那只妖怪实在太大太大了,当它人立而起的时候,森林里最高达的树木也不曾到达它的三分之一处,即使是被火焰克制,灯笼火也只是在它的胸膛处燃烧出一个空洞,更多的黏腻的液体,混杂着泥土和腐草,就要将这该死的纸灯笼吞噬殆尽。 “该死的妖怪!该死的人类!”它仰天吼叫道:“我要吃了你们!吃了你们!” 受创之后的痛苦让它来来去去只怒吼着这几句话,它凝聚出遮天蔽日的大手,未熄的火焰覆盖于其上,将这一击的攻势烘托得更为磅礴,这大手朝着计秋而去,正要将这操纵妖物的卑劣的人类拍碎! “飒!”一道凌厉的刀光从黑天之上迅斩而下! 第22章 这刀光来的又急又快,像是凄冷霜降的月光,带着摄人的寒意,斩在了巨大妖怪的火焰大手上,骤然袭来的痛楚让这妖怪尖锐嘶吼,大块大块的浊物掉落下来,将下方的土地污染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样子。树木和蔓草已经不见,只有一汪汪黑色的粘稠的洼地绵延开来,有结合成塘的架势。 一道略有些矮小的身影从天上跳了下来。那刀光并非是它携带着某种剑器,这黑色身影之“人”一甩右手,层层叠叠的黑色的翎羽在阔别已久的月光之下舒张开来,显出坚韧锐利的锋芒,“它”的头部也不是人类的形体,一些黑色的绒羽覆盖其上,一双眼睛狭长冰冷,“它”注视着被打断了一击的巨大的妖怪,声音低沉冷肃道:“住手!沼泽妖,你想毁了这片森林吗?” “哈哈哈哈,你终于来了,”那妖怪在咕噜咕噜的液体流动的声音里开口说话道:“你这该死的鸟妖!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被你打伤吗?这些年我来者不拒地吞噬着所有见到的东西,就是为了壮大自己好去报仇,当初是有人类把你救走……等着吧!” “等我把那群愚蠢的人类吃个干净,再把你细嚼慢咽地吞掉,”那妖物恶狠狠道:“让你那副鸟骨头成为我体内万千容纳物的一份子,让我因为你变得更加强大!!” 被称为“鸟妖”的身影沉默了一瞬,然后才道:“足够了,沼泽妖,当年和你争斗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但是……” “但是她已经逝世好几年了,”“鸟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当初你们有着怎样的恩怨,都不应该发泄在其他人的身上,那些村民们……” “你说什么——”那沼泽化为的怪物像是忽略了之前的痛楚,它甚至是微微弯下腰来,一字一句地确认道:“你说,她死了?” “鸟妖”感觉到了不对。计秋狐面下神情沉静淡漠。森林受到了大面积的损毁,夜风毫无阻拦地从场中徐徐而过,一瞬间的安静以后,沼泽妖兀然猖狂大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你之前那么弱小,之后你也是见到我就逃跑,”犹如液体煮沸的声音在沼泽妖的下方响起,火焰也开始被更多的油一样的“躯体”泯灭,妖怪裂开一只大嘴,喜悦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将我引出去,是已经在外面埋伏好了陷阱等我,原来——你这小鸟只是只鸟宝宝啊!” 最后一句话被它拉长,似有无限深意在其中。但它的攻势却是如此迅速且狠厉,话音还未落闭,铺天盖地的浓重的深黑色的沼泽就汹涌着朝着他们澎湃而来,腥臭的气味迫不及待地蔓延而来,深重到墨色的瘴气也随行扩散开来,似乎是不想再和它口中的“宝宝”说上更多,也像是想要更快地品尝敌人后代的美味,这只沼泽化就的妖物仿佛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某种束缚,它瞬间便将心动化为行动,用出了让猎物最不可能逃脱的范围攻击,沼泽犹如洪水一般,就要将之湮灭…… “不好!”“鸟妖”咬了咬牙,想要冲上去给出一击,“它”比及钢铁铸就的羽翅划开一道比起刚才还要锋利的刀光,将沼泽化为的“天幕”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没待“它”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此番尚还有机会逃脱的时候,那道口子便迅速被更多的浊流淹没。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伤害,液体化为张牙舞爪的触手,狠狠地鞭笞在这黑羽的身躯上。 “它”摔落在原地,犹如沼泽妖给予的最为沉重的嘲讽。近距离吸入了瘴气的脑袋也开始有些晕眩起来……“要死在这里了么?父亲……母亲……还有那个很奇怪的陌生人……村里的大家……抱歉,我好像谁也救不了……” 一双黑色的靴子从她的身边行过,受到的重击将她劈在身躯上的羽衣劈落,木花那小小的身体从原本的“鸟”一样的形态中退化而出,某种异质褪去,在意识朦胧之间,她仿佛又一次听见了那冷漠到近似无情的声音,她听见那人叹息了一声:“我本来,其实是不想出手的。” 对哦,他还没有逃……他为什么不逃呢?对这样可怕的妖怪也没有表现出瑟瑟发抖的模样……他果然其实还是超厉害的大妖怪吧……只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呢?村子里的大家一定会为帮助了他们的好心的妖怪献上丰厚的祭品……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慌到语无伦次的尖叫的声音,真的是之前那想要吞噬他们的沼泽的妖怪发出来的吗? “我并不想让人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那人语露惋惜道:“我还特意为此带上了遮掩的面具。其实不管你们谁想要吃了谁,不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吗?” “不——住手!!”凄厉到泣血的嚎叫声刺破了夜空,像是受到了比方才痛苦到了一千倍、一万倍的伤害,才能够让它如此痛楚,木花从它的声音里听到了无比的悔恨。 “为什么要阻碍在我的道路上呢?”似是真的有些不解,那人流露出浅淡的疑惑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饶恕我!”那沼泽妖怪哭泣的恳切的声音。 木花努力睁大眼睛,她好像看见了光,不是太阳的光,那太浓烈,也不是月亮的光,那太缥缈,只是纯洁的白色,不曾蕴含其他,在夜色里构成了某种图案,像是凭空勾勒出来的星星,也像是无数复杂的符文显现,那人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右手仿佛轻轻按在了这洁白的印记上。光芒爆发,照彻了这一方的森林。 “此之谓,”计秋无声轻吐:“阴阳·桔梗印。” 木花认不出来,这是一种“五芒星”的印记,是一种特殊的、专程用于降妖伏魔的阴阳之术。 “但是,既然你一定要我出手,”计秋望着已经散落一地的沼泽的“妖躯”,居高临下怜悯道:“那我就只能让你彻底消失了。” 他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前是一朵即将熄灭的淡绿色的幽火。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将之拾了起来。 第23章 木花没能再继续看下去,视野被黑暗所吞噬,她的头一重,彻底昏迷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映入她眼帘的,是她万分熟悉的居所。一张低矮的木头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几个浅的吃饭用的碗,一缕阳光从薄薄的纸窗投射过来,照得身下冷硬的草席似乎也开始蓬松了一些,墙面是土坯堆砌而成,进来的门户处用草帘子掩住,户外传来劈砍柴禾的声响,木花惘然地看着这往日里生活着的景象,她的目光痴痴,一时之间,竟有些分辨不清楚,昨晚的经历,是否只是梦境一场。 似乎是听见内里的声音,门外劳作着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斧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分健壮的中年人,面貌带着些风霜,身上穿着简陋的布衣,见到睁开了眼睛的木花,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你总算醒了。” “啊,父亲,”木花喃喃道:“我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不是……”她像是醒了,又像是还没有从梦里回转过来,“啊!”她忽而惊呼起来,整个人从草席上爬了起来,四处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木花的父亲忍不住喝声道:“一个女孩子家,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你看你,明明知道森林里有危险,偏偏还一个人往里面跑,如果不是……” “对哦,”木花也醒悟过来,将羽衣的下落放在了一边,语气焦急道:“父亲,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明明是在森林里和……” 和沼泽妖作战,不仅不幸战败,还被它随手的一击给打晕了过去,如果不是另外一位,恐怕她现在就已经化为了那沼泽妖怪躯体内的一团腐物,哪能像现在这样,还可以见到父亲! “是厉害的妖怪大人把我送回来的吗?”木花回想起了仿若晕过去前见到了景象,也不想向父亲解释自己所遇到的危险,有些羞涩地憧憬道。 木花的父亲眉毛皱起,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另一道宽厚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忽然响起:“哈哈哈,小木花,不是妖怪,你应该称呼‘祂’为神明大人哦!” “诶?”木花惊奇地睁大了眼,像是根本没能想到这一点。 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蓝色褂衣的老者,层层叠叠的岁月描绘出的皱纹堆叠在他的额头,他的头发花白,身体也微微佝偻,他的手中持着一杆褐色的木制的烟杆,他笑眯眯地冲着木花纠正道:“是神明大人亲自把你送了回来,森林里的妖怪也被神明大人仁慈地除去了,这样的恩惠,大概是神明大人对我们村子的垂怜吧!” 他吸了一口烟嘴,往日里沉重到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担一夕不见,这位村中的长者面上每一丝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开始向着木花叙说他们之前所见到的一幕。 夜晚的清风清淡冷冽,但遭受了重创的村子里却是一片火热的喧哗,几乎所有村中年富力壮的劳动力都在这中心之处聚集起来,他们举着火把,一张张面庞上满是痛苦和焦躁,木花的父亲更是冲在了最前方的一位,不见白日的沉稳,他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冲着老者道:“再去找找……再去找找……阿花一贯就喜欢在森林里玩耍,这一次或许只是忘记了时间,她一定会回来的啊……” 身边的人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有人上前一步高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先是阿望,然后是良子,到了后面又是虎头和真民,现在又是木花,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消失不见的!”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有人附和道:“不管是什么东西作祟,我们都要把它找出来,就算拼了命,也要赶走它!” “对!”村民们纷纷呼喊起来:“赶走它!赶走它!” 没办法再阻止众人的老者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瞧着所有人在领头者的带领下群涌而出,女人和孩子们躲在门扉后面悄悄观望,男人们手里提着锄头和叉子气势汹汹地往森林里杀去,而就在这时,一道长长的嚎叫声惊破了黑夜的寂静,所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然响彻的声音,他们感觉地面都在颤动着,遮天蔽日的黑幕朝着森林按压下去,树木倒塌折断的声音连远在林外的他们都可以听闻。 “这是什么啊……”显露出身形的沼泽妖犹如巨物一般在森林里拔起,连高楼也不曾见过的古代的村民们满脸震撼地瞧着这无从想象的生物,领头人几乎是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他跌坐在地面上,手中的“武器”也从他手中摔落,他惊得满脸大汗道:“怎么可能?这种怪物,我们怎么可能赢得过?” “我们完了!”有心胆俱丧之人跪倒在地上,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我们逃不掉的……都会被吃掉……谁也逃不脱……” 连接触也没有,这只匆匆集结起来的“村民兵”就这样直接溃败开来。跟随而来的老者倒是显露出老道和沉稳来,他手指颤抖地为自己点了次烟,眷恋不舍一般吸入……火光沿袭着那巨大怪物的身体侵袭而上,怪物遥遥传来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抬头死死地盯着那一边,连烟草燃尽也不顾,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虽然因为距离太远,他没有办法看得清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到了最后的一幕,有白色的纯澈的光芒乍起,那对他们来说“巍峨”无比的怪物在这样的光辉下犹如熔蜡一样渐小……“平次郎,”老者深深吸了口气,声调不稳道:“我们过去那里!” 木花的父亲不解地看过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老者斩钉截铁道:“那边发生了战斗,或许有人正在和那怪物争斗,如果你想要找回阿花的话,这恐怕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老者的话唤起了少数几位心气未失的村民的意识,也有亲人一样失踪的人员主动加入其中,他们精简成一个小队,朝着巨大妖怪的方向行进。 黑夜的森林和白日之间完全不同,仿佛有无数的可怕的怪物隐藏在黑暗里,虎视眈眈地朝着闯入者窥视,远处的声响已经平息,木花父亲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似乎是听见这边的嘈杂的声响,一团乳白色的灵光如同有了自己的神智一般从前方飘摇而来。 大家一致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所有人都警惕地注视着这奇怪的光团。 更多的白色的微光在前方的两边处闪耀而起,犹如为来人开道一般,一道轻轻的舒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男子从黑暗的深处遥遥走来,他的面上带着一副白底红纹的狐面,闪烁的微光映衬着来人也仿佛周身散发出光芒,他的双手间似乎正抱着一个小小的昏睡的身影,见到这一群闯入森林里的村民,这神秘的来人的脚步也终于止住。 “阿花!”辨认出那道身影的木花的父亲叫出了声,他急忙几步就冲了上去。 第24章 这是一群和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其他人没多大差别的贫民,因为靠着森林生活,所以他们之前虽然贫苦,但是好歹也是养活了自己。可最近一系列的村民失踪的事宜,不仅让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连最基本的收入来源也被断开,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一样,如果不解决失踪事件的源头,他们之中,很有可能会有很大一部分活不下去。 木花的父亲在扑过去的过程中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灵力这种只能用来念咒和召唤的能量,在计秋成为“晴明”以后,被运用得无比灵活。“平次郎!”后面的老者厉声喝道,制止了这位忧心自己女儿的父亲鲁莽的举动。 这位可以说是村中宿老的老人用着自己不甚熟练的敬语带着些警惕道:“这位大人,您这是……” “她是你们村子里的人?”计秋没有解释的意图,只是淡淡询问道。 老者的态度更加恭谨起来,他的见识让他从没有见到过比起村子临镇里大商人更加地位尊贵的人物,这位带着奇诡的面具,出场不类凡人的大人,穷极了他的想象,他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与身份。他为了村中失踪的事情恳求过主持僧众,那些据说可以降妖伏魔的僧人们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出什么奇妙的力量。再加上之前见到的巨大妖物那边的状况……一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将自己的目光放在这位大人的面具上,颇有些诚惶诚恐起来:“木花确实是我们村子里的孩子,这边的这位平次郎就是她的父亲,方才也是因为见到了失踪的女儿,一时有些情急,所以才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饶恕他的失礼。” 这个国家这个时代中,等级观念犹如呼吸一般深入到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里,而上层对下层的剥削更是穷尽到了极处,没有人对这些有过异议,他们生来就是如此生活的。更不要说对方还掌握着他们不能理解的力量。老者也不敢多言,害怕有哪里触怒了对方,他低下了头,想要以大礼相待。 计秋没有理会他。穿越过来的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不在意等级礼节的人,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份也足够让他有底气去忽视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又或者,在他的眼中看来,不管是谁,其实都相差不多。 他看向了之前的想要冲过来的中年人,吩咐道:“你过来。” 木花的父亲愣了愣,老人的呵斥唤起了他的敬畏之心,但他还是走了上来,直到计秋将怀里的木花送回到了他的手中。 ………… 木花感觉很羞愧,自己是想要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为此不惜偷偷一个人跑到森林里去,但是她在那一场的战斗之中其实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父亲和村里的大家甚至是以为她也和之前的人一样失踪了。她没能帮上忙,还让所有人为她担心。 可她很快又为老者叙说话语中的另一部分吸引住了心神。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似睡似醒之间,有谁在带着自己移动,周遭的环境很寂静,她的面庞触及到了柔软的布料,鼻尖也仿佛嗅到了清淡的香气,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又记不起自己身处何处。或许是带她前行的人行走得十分平稳,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颠簸。而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极为模糊的错觉,她好似身处在无限深远的黑海之下……在恒久一样的静谧之中,她拥住的,是其中的浮光掠影,是最后的仅存的温柔。 这幻觉一般迷离的梦醒很快就被又一层的睡意带走,木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眠。到了后面她开始不断的做梦,各种光怪陆离一样的景象轮番上演,现实中不会有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纷纷涌来,尽管她始终无法忘却之前的那种感觉,并且不停地寻找着“他”。 直到方才她才终于醒来。 居然真的是“妖怪大人”把他送回来的,没有嫌弃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也没有把她扔在危险黑暗的森林,而是亲自将她抱了回来。一想到这里,木花就感觉脸上微微发热,心绪也开始纷杂起来。 不过,“为什么要称妖怪大人为‘神明’呢?”木花有些不解地对着老者问道。 老人用谴责的眼神瞧了一眼不曾改口的木花,但想到这小姑娘也是和那位大人有过亲近接触的,所以只好无奈一般说道:“神明大人不仅救了你,也是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我今早特意去看了一下,那边方向的森林已经化为了一大片的沼泽地。神明大人除掉了那只妖怪,并且准备将那可怕的大妖怪封印起来,我们大家准备为其建造一间神社,只是可惜大家的钱财不多,所以大概神社也不能修建得很大……” “什么?沼泽妖还没死?”木花十分惊讶道。昨晚她昏睡过去听见的那凄惨无比的声音,她还以为对方已经彻底泯灭了呢。 ………… 不提木花小姑娘在醒来以后的一惊一乍。计秋确实在那座小村庄中留下了一个封印,但其中,封印的不是那早就已经化为了沼泽的沼泽妖,而是那留下最后一朵虚弱火焰的灯笼火。灯笼火受创极重,如果不是计秋在最后还是把它拾了起来的话,不需要多时,恐怕就会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它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恢复。 计秋也需要掩盖住自己来到这里的踪迹,还有将出手之人真正身份隐去,虽然他之前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但他惯常会让一切尽善尽美,所以当那位老人跪地拜伏询问其名的时候,计秋沉默了很久,才给出了“森神”之名。 “森神”,即此方森林之神祇。 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一个身份,那就抛出另一个确切的身份来迷惑他们。更何况,这片土地上文化塑造出的神灵足有八百万之众,除开高天原上众所周知的几位大神,没有谁可以细数到每一位的神灵。 人们敬畏神灵,不会轻易毁损其神社。人们也害怕封印下的妖怪,所以也不会莽撞打破封印。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就给出了足够的时光,来让那朵小火苗恢复伤势,重塑形体。 计秋不会去试探人心,恩情最多延续一代,但祖辈流传下来的“禁忌”,却可以延续更久。 再加上计秋留在其中的手段,灯笼火醒过来的时间恐怕要拖到更加遥远的未来了。这样也更好,比起最后到达了冥界被处理掉,它也算是“好运”地“活”了下来。 并且,计秋也对所谓神灵的本质有所好奇,这间失去了主人的神社,会不会在之后的岁月里,在人们的祈祷声中,诞生出真正的“森神”呢? 这算是留给将来的自己一个或有或无的惊喜? 计秋收回了投往村庄的最后的一眼,他转过了身去,身影消失在了更为深远的森林里。 第25章 回忆的书页被一只手重新掩上。计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是刚才将遗物中手机送到他面前的森川咲子,和木花不一样,现代的女孩比起从前的孩子,气色好上太多。她安静地看着计秋摆弄着这部忽然响起来的手机,虽然飘过来的眼神中满是好奇,但却十分乖巧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森川咲子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结识了夜斗神,并且在他的帮助下去查询兄长的信息。就这些她也还是失败了,并且在最后把自己和那位“五元神”一起“送”到了妖魔的“巢穴”里去。 劳烦了柚罗姐姐和哥哥涉险前来救她,森川咲子估计自己是再也不敢隐瞒什么东西了。 计秋微微沉吟了一会,然后,也没有再在“夜谈会”中说些什么,只是将这一部链接到了这间聊天室中的手机送回到了森川咲子的手里。 “诶?”咲子有些疑惑起来:“已经没问题了吗?” “不,”计秋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依旧有人在不断“水群”的聊天室,淡淡道:“这部手机是一部牵扯到了妖怪的手机。” “森川秀信加入到了一个妖怪们组建的组织,他利用这个组织来获取一些对策室中得不到的隐秘消息,”计秋道:“最后估计是消息不够准确,贪功冒进,所以才遭遇到无法抵抗的危险。” “妖怪组织!”森川咲子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把手中手机上正处于活跃状态的聊天室和妖怪这一概念联系在一起,在她的观念之中,妖怪们不是住在深山老林,就是和旧校舍、无人巷、漆黑的夜晚也还有人类的尸体之类的东西结合在一起的,最多也就像是河童那样的妖怪,隐藏在水面以下,悄悄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上一次的墓地和篝火便很好地印证了她的这种想法。而像是手机和聊天室这样“高科技”的东西,根本就没办法和妖怪们搭上边! “里面也有一部分成员是人类,”计秋想了想道:“现在还看不出来它的危险性,你可以和里面的人交流一下,顺便帮我收集一些有关‘森神会’这个组织的信息。” 就算“森神”这个名字最初是起源于自己,但谁知道过去了千年之久,现在这个所谓的“森神会”,又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我、我吗?”突然被“委以重任”的森川咲子有些惶然,害怕自己能不能做到。 “就像是网络聊天一样,”计秋放缓了下语气,“不要透露个人的信息,不要接受任何一人见面的邀请,有些对于妖怪们很平常的事情,对于人类却是非常危险,所以不要去尝试自己不懂的东西。” “好、好的!”结结巴巴的森川咲子一脸下定了决心。 想了下,毕竟是有用的工具人妹妹,所以计秋在迈步离开的最后,再加上了一句话:“你不是认识了一位随叫随到的夜斗神吗?如果你还是担心有危险的话,也可以试着把他也拉进去。” 现在就是用到他的时候了!森川咲子仿佛听见哥哥这么对自己说。 “可、可以吗?”森川咲子大概是改不了自己在哥哥面前就会紧张的状态,她抬起头,有些期待道。 这样说的话,自己不是也可以看看能不能把柚罗姐姐也一起拉进去,她可是非常厉害的阴阳师呢……不不不,如果这里面有连她也没办法应付的可怕的妖怪就不好了,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 森川咲子想了很多,她收回了注视着哥哥离开背影的目光,低下头去,开始试着在这“妖怪群”里第一次发话。 ………… 将收集情报的任务派遣出去的计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策室送过来的东西已经被完全整理好,除开那一部突发状况的手机以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那一封森川秀信留下来的遗书,也被计秋直接扔进了一层的垃圾桶里,不管里面说了些什么,对比起他的行动来说,都可以将之归类于“虚情假意”中去,阅览这样的书信,只是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而之前被“森神会”唤起的回忆之中,也没有什么疑惑遗留下来。在木花化为另一个模样出现在计秋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她妖化之后的本质。那是一种叫做“姑获鸟”的妖怪,是一种从九州中原流传出来的妖怪,有人说它是一种有着九个头的妖怪,所以也常将它与“鬼车”混淆,但更多的说它是一种因为是产妇死去以后化形,所以喜欢抱走孩子的妖怪。 通过沼泽妖和木花之间的对话,计秋也可以猜测出来,木花的母亲就是这样一种鸟羽的妖怪,她和沼泽妖在森林里发生了战斗,被救走以后生下了木花。而木花,大概就是她和人类诞下的半妖,身披羽衣即化为妖,褪去了羽衣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女孩,那黑色的拖拽在地的长长的羽衣,大概就是她的母亲在死去以后留下来的宝贵的遗物。因为是半妖,所以没有了母亲的羽衣的帮助,便很难化为自己的另一个形态……这样的状况,倒是和奴良组的那位少主有那么点相似。 但这些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计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一些家具都已经被移动到了墙边,房间最中央的地板上,一个鲜红色的符文的阵仪在散发出微光,如果有不了解的人进入此处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以为这是一个极具邪恶性质的召唤仪式……但其实,这只是计秋在尝试理解刀剑本丸里穿越罗盘的失败之作罢了。是一种用朱砂为主,另加多种材料调配出的颜料复刻出来的罗盘最外层上的简略术式。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计秋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审神者是可以随时随地联络进入到刀剑本丸中去的,最后看了一眼这熄灭下去的红色乱纹,计秋的身影消失在了这个安静的房间里。 流水、樱花、清风,刀剑的本丸中永远都是有着一种远离人世一般的清静之感,尤其是在拥有这座本丸的主人根本就没多锻出多少柄刀的时候。计秋的到来惊动了一位静立在河边的男子。听见动静,这位男士抬头向这里望了过来。 这是一个穿着类似风衣一般制服的男性,他的身形不高,鸦羽一般漆黑的短发从中间梳开,裸露出前方光洁的额头,他的双眼是一种极为澄澈的红色,和计秋方才见到的鲜红不同,是一种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色泽,他的五官极为漂亮,加上眼角被涂抹的一缕嫣红,使他有了一种模糊了性别的中性之美。在触及到计秋目光的时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面上流露出猝不及防的欢喜。 第26章 上一次在公墓之中战斗的时候, 计秋将本丸中已经锻好的两把刀剑带出,除开其中一把是为“鹤丸国永”以外,另外的一把则是被计秋当做攻击的武器,并用他在平安时代中习练而来的简单的剑术, 给予了已经彻底妖化的森川秀信最后一击。 那是一柄有着深红色刀鞘的打刀, 交映有黑色的装饰, 就如同现在的这位男士身上的衣着一样, 黑色的衣物配上稠红色的围巾,开襟的长衣下是一袭嵌有金色排扣的黑色的马甲服,衣襟的两侧镶有和刀纹一样图案的刺绣, 腰部系着白金色的腰带, 他的手中持着的, 正是那日里的那柄长刀, 也就是他的本体。 “我, 加州清光。河下游的孩子, 河原之子呢。难以上手不过性能一流哦。”这是他的出场词。在战斗结束以后, 计秋就将这柄使用过的刀剑“觉醒”, 成为了审神者以后,时之政府会派遣下来不少的任务, 在本丸里被统称为“日课”和“月课”。因为要和溯行军战斗, 所以需要刀剑男士们组成一个队伍去穿行时空, 三人已经是最小的人员配置了。 “审神者大人!”加州清光跑了过来, 从前方看不出来的一簇束发在身后摆动, 有一瓣微红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膀上, 而后因为他的跑动,打着旋儿重落于地面。 “你回来啦!”顿了顿,加州清光又面上忍不住浮现出喜悦的笑意, 语气雀跃道:“欢迎回来!” …… 本丸之中实在空旷,因为太过安静的缘故,计秋到来的消息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就已经被另外的两位得知。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二者一齐端坐在草席上,矮桌的对面,是盘腿而坐的计秋。桌面上摆放着几杯温热的清茶,是上一次出阵之时,歌仙兼定从明治时代选购的上等的茶叶。计秋将本丸之中的一应事物的总管权交到了歌仙兼定的手中,其中当然包括财物的使用。 计秋手中翻阅的,是这段时期以来,歌仙兼定所记录的本丸事件的日记,有几月几日出阵何处,斩杀了多少的敌人,又收获了多少的战利品;时之政府派遣下来的哪些任务,送过来多少的物资;这些物资又是换取了哪些生活和战斗的用品……可以说,在计秋完全放手以来,是歌仙兼定履行了维持这座本丸的义务,如果要选出来一位刀剑男士之中的近侍的话,歌仙兼定绝对足以当得此任。 “辛苦了。”计秋一点一点将这本记录全部看完,然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足够肯定的微笑。这让原本心情还有些忐忑的歌仙兼定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了一种辛苦付出得到回报的满足感。 目睹这一切的鹤丸国永禁不住笑了起来,这位与白色映衬得极为相宜的青年有一双耀眼的金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也像是完全没有忧愁的样子,他像是没有感受到现场的气氛,丝毫没有顾忌地调笑道:“怎么说呢,虽然很年轻,但感觉审神者大人真的是相当的有气势呢!” 歌仙兼定愣了下,作为第一把刀的他,见证了计秋成为审神者以来的一系列的举措,因为对方的抢眼的表现,让他下意识地遗忘了对方的年龄,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位主上大人,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计秋不置可否,也没有对鹤丸表现出的自由散漫予以置评。就像是之前他所说的一样,他不会对刀剑们有过过多的干预,更何况,他并非是那种需要扭转属下个性,并以此来彰显个人威仪的首领,就算是在千年前的平安京,他麾下的妖魔鬼怪,哪一个不是面貌古怪,性格特异?就鹤丸国永此时的段位,只能说是一般而已。 “森川君可不是能够通过年龄来评判的人哦。”而当此之时,另外一道并非在场中人的嗓音忽然从一边响起,正思考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以让自己显得自然不突兀的加州清光被这几乎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他身体侧仰,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整个人挡在了计秋的前方。加州清光厉声喝道:“是谁……” “是狐之助啊……”而后,辨认出来者熟悉的身影,他收起了自己下意识的过激的反应。 但很快,他就为自己在审神者面前的失仪恼羞成怒起来:“你这只狐之助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这样神出鬼没?” 狐之助他们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作为本丸和时之政府之间的联络员,一些任务的发布和物资的运送,都是由这只小小的淡黄色的小东西负责来通知的。但是和今天他主动现身不同,往日里,它只是会在特定的时间里与他们相会,交流的时间也短,谈及的也不外乎是一些任务之类的事情。 计秋歪过头去,正好看进狐之助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眸子中,对方也直直地注视着他。计秋的唇边便浮出了一个奇异的笑意来。 “你们先出去吧。”计秋淡淡吩咐道。 “诶?”还没来得及表现的加州清光有些猝不及防,但这孩子很快就在歌仙兼定不赞同的眼神中收回了自己的惊异,鹤丸国永的目光在狐之助和计秋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以后,仿佛看出了什么,他笑吟吟地和另外两位同伴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审神者大人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只用在里面喊上一声就可以了。”鹤丸国永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位存世时间其实挺久的刀剑男士,在他开朗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十分细腻温柔的人。 纸拉门被徐徐关上。室内的气氛也彻底紧绷了起来。良久,首先发言的是一直安然端坐仰望计秋的狐之助,也许是觉得这样沉默的僵持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它率先打破了平静:“森川君是想要履行签订契约之前的想法,准备去和时之政府换上一个新的狐之助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仿佛露出了一点点本质,计秋的态度流露出稍许的戏谑,某种恶劣的内里悄悄探出了一个头,这让原本平凡无奇的“森川久”,也笼上了一层模糊神秘的面纱。 想要观之,却不可得。 狐之助挠了挠爪子,但语气却是一贯的平稳无波,“那在穿越罗盘的外围设立下的禁锢的阵仪,我不管怎么思索,都只能联想到森川君的身上。” “森川君想要做些什么呢?”狐之助偏了偏头,一张狐狸脸上诠释的是一种“面无表情”的神情,“更加令我惊讶的是,作为‘普通’少年的森川君你……” 它将“普通”二字咬得很紧:“又是怎么布置得下这种可以说是阴阳道中极为高等的术式,并且还将它设置在本丸里,足足让我做了三天无法挪动身体的‘雕塑’呢?” 计秋却不回应他的疑问,他表现得像是更为惊讶一般,虽然这惊讶看上去非常的假:“可是,这等术式被我加进去了大量的隐匿符文,如果看不见它的话,是不可能有机会触动它的反击仪式的呀!” “像是本丸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一样,”计秋眸色里带上了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不该是你这样一只狐之助可以发现的事!” 时之政府每一座本丸中都会“批发”一样下放无数只的狐之助,如果每一只都像是这只一样,连大阴阳师最高等的杰作都无法欺瞒下去的话,那这个政府,估计早就已经破产了。 两个各自隐藏了诸多秘密的家伙们再一次互相对望,狐之助金色的眸子里一缕灰色的烟气缭绕而过,它的语气低沉:“这是你故意留下来的试探,是特意针对我的埋伏。” 计秋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的语气森然:“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还是要尽早把它挑出来。否则,等木刺扎进了肉里,痛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之前有过的和谐的气氛就像是幻影一样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某种冰冷的、骇然的内里被暴露出来,心怀鬼祟的双方看向另一位的时候都满怀着杀气,却又因为重重的顾忌而不敢妄动。 “果然,”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下,计秋依旧可以平静出声道:“时之政府并不知道你的异常,否则的话,像你这种的狐之助不会有过退换的经历,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与我对峙。” 狐之助气势凝滞了一下,然后,它幽幽叹道:“就连在这个时候也不忘试探吗?我是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的性子,又该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培养而成的?” 如果现在手中如同千年前一样握住一柄桧扇,计秋一定会将之展开,遮挡住自己扇面下带上得逞的笑意,不得不说,计秋在扮演“安倍晴明”的同时,有些性格和习惯,也如同是润物无声一般与之相容。他虽然是将“安倍晴明”这个名字抛弃,但是计秋并不拒绝这种影响了自己的小习性。 在自身足够鲜明的情况下,偶尔的一些变换,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添附。 计秋知道,狐之助已经开始服软,不管是在哪种层面上,这位“狐之助”都已经落入了下风。 它的事情不可以暴露在时之政府面前。但计秋的事情,虽然有了大致的计划,可是真正细究起来,可一次都还没有实施呢! 第27章 “虽然说每一座本丸的中心处, 都会有一个嵌刻在石台里的时空罗盘,”狐之助站立在这金色器物的旁边,蓬松的狐尾轻轻扫过这精密无比的神器。将之前所有的敌意收敛完毕,这小家伙又变会了人畜无害一般的可爱形象, 它侃侃而谈道:“但是穿越时间需要的程序可不止是这表面上分|身无数的罗盘。” 计秋将这有问题的狐之助留下来的作用立刻就显现出来了。一些他如今暂时接触不到的秘闻, 在这混迹了时之政府和刀剑本丸间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狐之助看来, 或许已经是调查清楚了的真相。其中也许有隐瞒, 但是在涉及到了自身安危的关键点上,这只狐之助绝不敢给出错误的讯息。 “这其中的程序无比复杂。如果你想要利用它去做些什么事情的话,首当其冲的, 就是罗盘的使用记录, ”狐之助瞧了这静止不动的罗盘一眼:“每一次的启动, 都会传达回时之政府一次回应, 他们会将使用的次数和他们给予你们的每一个的任务对应起来, 如果这其中出现了差错, 就会有专门处理这种情况的政府人员亲自上门来检查。毕竟, 他们这一方秉承着的是修正历史的旨意, 肆意穿梭回去,那很有可能会比那群溯行军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谈到这里, 狐之助又看了一眼与它达成了“协议”的计秋, 计秋安静沉稳的听着, 仿佛没有接收到狐之助最后一句话中的特指。 于是它也没有再说, 只是将话题重新引回到罗盘之上。“而时之政府之所以会选择刀剑付丧神来作为维护历史的‘战士’, 除开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以外, 也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缘’。” “缘?”计秋重复了一下狐之助给出的这个关键词。 “当然,这种存乎一心的说法,你们阴阳道的人用得倒是很溜, ”狐之助解释道:“更具体一步去解析,刀剑的渊源可以上溯到人类诞生之初的历史,谁也不知道第一把的刀剑是什么时候真正成型。刀剑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纠葛在一起,你想要穿行回从前的时光——天地的时间太过浩瀚,人类的历史又庞杂。时光就如同一条从上往下流动的长河,逆流而上,除开河流本身的冲击之力以外,你还要注意不能迷失自己。” “天地不可及。人类的时间就像是一座山,刀剑的历史就像是攀附其上的登山之绳,时之政府将‘刀剑’这一存在收拢,就像是在长河里拉开了一条纤绳,有了指引,也就杜绝了迷失之危,不会随意就掉落进某一个未知的时间点中去。”狐之助语气没什么波澜道:“这一点,你最好随行带上一位刀剑男士,时之政府既然已经给你打造好了‘工具’,不用也是可惜了。” 计秋缓缓地皱起了眉头。 狐之助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想着些什么,顿时嗤笑道:“你也不用担心这些刀剑会选择‘背叛’于你,虽然选择了和时之政府合作,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融洽,刀剑本身认主的性质也让他们不可能被时之政府如臂指使一般使用,否则的话,你以为那么多暗堕的刀剑又是从哪里来的?” “真正会噬主的妖刀,”狐之助冷笑道:“不仅少见,时之政府就更不会将之放入锻刀池里,否则的话,那就不是维护历史,而是在谋害‘审神者’了。你真正想要担心的,是这块罗盘运转的记录,是时空开启之时,时之政府那边的监测。” “不过想来,能够布置出那等高度的阴阳阵仪的你,应该早就有了自己的准备吧?”狐之助并不掩饰自己的试探。 “啊,抱歉,”计秋这才放松了神情,表露出歉意道:“是我一时想多了,因为思虑过甚,所以有些时候会显得有些畏首畏尾,让你看了笑话。” 至于他表现出来的诚意是真是假,这就要看狐之助自己的判断了。 狐之助沉默不语。它不害怕傲慢的敌人,因为敌人终将死于自己的傲慢之下,它也不担心狡猾的敌人,因为总会有更加狡猾的人出现。它遇上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各种生命,但很少有人,虽然足够骄傲,但骄傲已经内敛,智慧本已通达,但并不迷信智谋,虽然他说自己是“思虑过甚”,但既然敢谋划时间,就已经证明了他不缺乏勇气,即便此举是为胆大包天的僭越之举。 而恰恰是这等后果严重的举措,需要的正是这等缜密无缺的思维。当此之时,狐之助心中的警惕心升到了最高点。 …… 本丸之中,计秋已经开始了自己当初成为审神者之时想要尝试的谋划,在本丸以外,森川咲子老老实实地听从着自己哥哥的吩咐,在那部手机的聊天室里,只说话不做事,和其他成员们交流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况。她倒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和上一位购买了本部手机的“浅川君”之间的关系,而至于最初的“森川秀信”?看完了之前聊天记录的她更是提也不提,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位死去的、无关的、手机的最初的主人。 森川咲子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哥哥态度的影响,所以才会对试图伤害他们的长兄采取了这样摈弃加遗忘的态度。因为他人的恶行而伤心,这也算是一种无谓的损失吧?自己还有更多的珍惜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对这些更加值得的人付出自己的感情,这才是最正确的治愈自己的方式。 想通了这一点的森川咲子非常愉快地将自己在聊天室中的名字改成了“栗原小寺”这样一个不明所以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森川咲子在苦思冥想以后,得出的一个自己觉得还算好听的“网名”,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们,会在草稿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故事的轮廓,然后给其中的主角们起上几个只有自己才会觉得特殊的姓名。 聊天室里,一个叫做“夜斗”的新来者在不停地给另一位叫做“五味子”的成员推销自己的商品,最近入不敷出的夜斗神在接到森川咲子的“入群”邀请后,十分开心地以“开辟一条新的商路”这样的妄想,急速收拾了自己摆好的零收入的地摊,用一种相当活跃的姿态进入了这个妖怪们的集群。用他的话来说,妖怪的钱和人类的钱,只要闻起来都是一样的香甜,谁还管它到底是在谁的手里! “呐呐,”夜斗神秘兮兮地在聊天室里对“五味子”说,“你听说过‘十夜’吗?” “这谁啊?”五味子一头雾水。 “一个超级有名的漫画大家哦~”夜斗用一种夸张的口吻来形容,虽然这一点在文字上基本看不出来,“可以画出那种羞羞的漫画哦~” 那种荡漾的语气即使隔着屏幕也可以感受的到。 “什、什么?”五味子“大惊失色”。 “不管是哪种类型的,不管是哪种型号的,”夜斗十分得意推荐自己笔名的作品道:“十夜的作品里面都有~” “哇——”聊天室里面忽然许多潜水的人起来冒泡。 “连‘人外’都有哦~”感觉自己即将大赚一笔的夜斗有些飘了,“像是女妖啦,女神啦……” “哇——”更多的之前都没有出现过的号浮起来冒泡。 “等一下!!”之前一直沉寂的八咫乌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新人!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就算这里是妖怪群,有些东西也一样是禁止宣扬的!” “有什么关系嘛~”夜斗自来熟道:“只要五日元就可以买上一本哦,如果你要是不喜欢这种的,我也可以特意为你构建一个新的系列。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的是男性……唔,这也不是不可以,有钱的话一切都好商量的嘛~” 忍无可忍的八咫乌终于还是动用了自己最终的权利。所以,当夜斗想要继续“售卖”的时候,他的手机上忽然再也寻找不到那个莫名出现的聊天室的白色框架。 “!”发现自己玩砸了的夜斗额边沁出一滴冷汗道:“糟了!” 被“退群”的夜斗离开以后,剩下一脸懵逼的森川咲子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妖怪群里,身负哥哥重托的咲子正一脸难言地接受着八咫乌特意联络过来的小窗口,那位原本十分好说话的“管理员”生生训斥了她大半个钟头的时间,并且在最后要求她不要再介绍一些不三不四的不明人员进来,并且嘱托她,作为一个女孩子,有些时候,也要擦亮自己的眼睛,不要让坏人骗去了清白。 一脸崩溃的森川咲子给夜斗打去了电话。有了手机以后,这也是她唯一一个存进电话簿里的朋友了。 “这,我这只是想办法试探一下的行动而已,”夜斗无力地为自己辩解:“你看,你不是一直都不确定那聊天室里哪些成员是人,又有哪些成员是妖。结果这不就不来了吗?” “第一次冒泡的肯定是人类,”夜斗越说理越壮:“第二次才冒泡的就一定是妖怪了!” “别!”森川咲子感觉原本说话弱气的自己,在夜斗面前都可以狂吼出声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找借口了。我从八咫乌那里打听来了消息,森神会的复苏是和一个抱着白色胖猫的少年有关,你!去给我把事情调查清楚!” 第28章 “别紧张, 别紧张,”夜斗熟练地安抚起来,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的屏幕,然后才重新通话道:“你哥哥让我和你一起加入那个什么‘夜谈社’, 不就是为了给你的安全加上一层保险吗?虽然‘夜斗’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黑历史, 但是等我再重新去买一部手机, 让聊天室里悄悄加上过的朋友们再推荐一次, 不一样是一个纯洁的萌新小号吗?” “我,夜斗神!”他神色肃穆道:“从来就没有完成不了的委托任务!” “买手机?你有钱吗?”森川咲子语气幽幽道。 “嘿嘿嘿嘿,”一说到钱的这个问题, 夜斗就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这不是, 漫画卖出去了, 我也就有钱了嘛!” …… 计秋始终不曾忘记过他的第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没有妖怪也没有神明的唯物主义的世界, 最起码在他度过的那么多年里, 他就是这样从来不曾接触过非凡力量地生活着, 他的认知告诉过他, 人类就是那样孤独而恣意地占据着一整个的星球。 但他穿越后的世界却是一个绚丽多彩的世界,神话和怪谈都是那样真实地存在于世界上, 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想过, 若是没有妖怪会怎么样, 若是没有神明会怎么样, 那个时候的此世, 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呢? 正因为不曾拥有过, 所以才会如此企盼过。 计秋虽然自主研究时空罗盘失败了,但是阻拦住罗盘发出去运作讯息的功能他还是已经有了成果。设定完成后,因为是第一次在不曾接到过时之政府任务命令下的偷渡, 所以计秋往回拨动的时间并不久远,当他到来的时候,降临的地方是一片浓荫密布的森林,因为远离人世,所以寂静的宛若死去。他似乎和森林这样的环境有着特别浓厚的缘分。 一直到往外行走了两天,计秋一行人才终于遇上了第一只的活物。那是一个茶壶化成的妖怪,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将之抛弃在这里,经过岁月的掩埋,这器物也化为了妖怪。从它那里,计秋得到了一些这里最基本的“常识”。 “这里,大概就是另外的一条历史线了,”狐之助站立在计秋的肩膀上,眺望着身后绿涛一般的森林之海,“人类看不见妖怪,妖怪也伤害不了人类。” 计秋静静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是以‘刀剑的历史’为指引,以此就能避免迷失在了人类庞大繁复的历史洪流之中。” “是这样没错。”狐之助肃然道,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意外的发生,就往往是在你没能够预料的时候才能够到来,就算是时之政府,也有过那么一两次的失误,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偷渡者’呢?” “如果说我们的世界是以‘可以看见妖怪’发展出来历史的话,”狐之助声音平稳道:“那么这个世界大概就以是‘不能看见妖怪’这一基点发展而来,就像是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根枝丫,有着同一个根系,却伸出了截然不同的枝条。” “那溯行军呢?”计秋倒也没有埋怨,这也许也是一次很新奇的经历也说不定,他所需要的,不正是一切未知的可以提升他大阴阳师瓶颈的事物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所想要做的,就是去改变历史。” “他们和这里不一样,”狐之助思忖了一下,而后道:“他们是和我们在同一根枝条上‘打架’,时之政府想要让历史正常延续下去,但是他们偏偏要将它往自己想要的方向生长,这两者争得是同样的一个东西,而这里,是与之没有关联的另一边……嗯,大概吧……” “你总是有着自己的道理。”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很无奈一般,计秋将狐之助从自己的肩上抱了下来,他十分温柔地抚摸过这小狐狸柔软的皮毛,全然不顾它身下忽然僵硬起来的身体。 就像是狐之助所说,意外的到来并非是你所能够控制的。这一点,对于森川咲子口中的抱着白色胖猫的少年,也是一样有用的。 少年之名为“夏目贵志”。如果计秋在这里,他一定就可以联想到另外一部番的剧情内容。夏目贵志是一位从小就可以看见各种妖怪的十分特别的少年,在他的世界里,妖怪这一存在仿佛是生活在世界中的另一个层面上,他们和人类就像是行走在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上,更多的时间里,彼此双方,各不打扰。只有在目光交汇之时,人与妖,才会发生出种种的故事来,羁绊与仇怨便是在此时结成。 因为外婆玲子留下的友人帐,夏目贵志和很多的妖怪因此结缘,更是因此,他和一位叫做“斑”的妖怪成为了朋友,“斑”寄存在一只招财猫一样的身体里守护着他,他称呼其为猫咪老师,双方之间,是一种近乎家人一样依恋的关系。 而他这一次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一次被他解封的妖怪有关。 那是一个被封印在神社中的妖怪。神社地处偏僻,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夏目贵志恐怕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个渺无人烟的老林深处,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虽然简朴,但一应俱全,内里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的无名神社。 夏目贵志现在还记得,神社的鸟居的立柱是垂直的八棱柱,鸟居前方的一侧摆放着一只看不出形貌的雕像,神社的屋顶是用柏树皮制成的切妻式屋顶,神社的门扉禁闭,只露出正殿的一角。屋前的一应摆设形态完好,就连草绳搓成的注连绳也一样没有任何的断裂之处。这所有的迹象,都说明了这个现在封闭住的神社,是有人打扫照看的事实,虽然夏目贵志一路行来,只见到过野草蔓长,没有一条通往这间神社的踩踏之路。 而后他细究起来,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慌不择路地迷路来到的这里。 那是一个被封印在木头灯笼里的妖怪,外形上看上去和其他的灯笼并无不同。因为大意而招致其毁损的时候,夏目甚至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打开了什么样的东西。 先是铺天盖地的火焰就这样迎面而来,炙热的温度似乎将要将神社中的一切燃烧殆尽,但更令人惊奇的是,那破封而出的火焰妖怪口中喜悦一般惊呼而出的名字:“晴明大人!” 在听见道声音的瞬间,不管是夏目,还是斑,居然也第一时刻忽略了身侧那熊熊燃烧一般的火焰。只因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有名了一些,只要是对于妖怪文化有过一点常识,或者说,连那么一点的涉及也可以没有,也一定会听闻过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名号。所以就在那一瞬间,夏目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就连安倍晴明都需要将之封印的妖怪,又该是怎样的强大与可怕呢?如果是一只会作恶的妖怪的话,自己又该怎样重新将它封印住呢? 然后,那漫天的火焰就在夏目贵志的面前渐渐淡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盏苍白色独目的纸灯笼,见到夏目贵志看向它的目光,这灯笼的妖怪还晃了晃自己的“身体”,裱纸内飘出几朵淡绿色的幽火。它飘到了夏目贵志的身前,用一种万分不解的语气道:“你是谁?” “啊哈!”一想到这里,就连啃着烧烤的白色的圆滚滚的猫咪老师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长气,就算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斑老师也依旧不忘美食,它的双眼弯成了半月形,鼓鼓圆润的身体在餐桌上大快朵颐,也许是尚还记得自己“保镖”的职位,所以它没有下酒类的订单,只是侧躺着剔牙道:“我可不觉得我们来到这里是和那只小灯笼有关。” “也许是神社的原因,也许是‘安倍晴明’的布置,谁知道呢?”斑懒洋洋地打哈欠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那个私自跑掉的灯笼妖……” “那是什么?”虽然知道也许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夏目贵志还是问了出来。 “是去找到一个温暖的居所,”白猫露出惬意的神情:“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做上一个美美的梦。” 夏目贵志伸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就算是一贯心态良好的他,现在也是满心忧愁:“可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才行,塔子阿姨和藤原先生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非常焦急的。” 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忽然打起滚来,它不断地撒娇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睡觉,现在这么晚了,这边的妖怪又和那边的不一样,说不定夜晚的时候就会突然袭击露宿在街头的流浪人,夏目你要是被吃了还好,友人帐就归我所有了,可要是我也被吃了,那就太可怕了,谁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超级无敌厉害的恐怖大妖怪呢!” 第29章 现代的城市永远没有漆黑的夜。远处大厦的幕墙上涌动着流水一样的特效广告, 横成一线的,是某座大桥之上亮起的夜景灯,身侧的汽车匆匆驶过,抱着猫的少年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亮丽繁华的都市之夜, 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空旷的城市中, 不知道应该要往何处而去。 “话说, 猫老师……”夏目有些犹豫地问起来。 已经半阖上眼的白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打起精神道:“怎么了?夏目。” “我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夏目转过身去,回望了一下同样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他们是从那座森林深处的神社之中走出, 为了追赶那盏从封印之中逃出的灯笼妖怪。这里是和之前的自己所在的不同的世界, 也是夏目贵志在试图联络亲人未果, 斑从白猫的状态变为人形以后, 从各个方面得来线索后才终于确定的事实。 “人类看不见妖怪?” 一只伪装成人类男子前去夜总会嗨皮的草蛇妖吐出蛇信, 鄙夷道:“你是才从乡下过来的土妖怪吗?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 它似乎还想要吐出更多的“毒液”, 但夏目怀里的白猫已经变化成了自己的原形, 生气地将这把自己涂抹得相当“摩登”的小蛇妖给拍在了巷子的墙上, 并且,“土妖怪”斑还余怒未消地将这褐色的小草蛇打了结, 一个还嫌不够, 他打了三个。 “别想那么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 但是斑根本不需要观察, 就足以明了夏目现在的心情。就算是去往一座新的城市, 都会让人心生不适之感, 更何况这一次对于他们而言,是换了一个陌生的新的世界呢? “你现在要做的,”斑像是一个成熟的智者一样给予夏目指点:“是想办法先养活自己, 然后才能去找到那个逃出了封印的灯笼妖,既然一切是因它而起,那就要因它结束。或许等我们再找到那座神社以后,就可以寻到回去的路。” …… 有些时候,某些听起来非常有道理的信誓旦旦的话语,到了最后,总是会被一些事情所打翻,就像是之前的狐之助,在刀剑本丸里将时之政府穿越时空的原理解释的很通透,但这也改变不了他们第一次尝试就流落到了“异地”的事实。就算最后强撑着想要用“意外”糊弄过去,也遮掩不了它的“失误”。 或许这就叫做“打脸”吧! 虽然计秋表现出接受了它的解释的样子,但狐之助总是觉得,那抚摸在自己皮毛上的温柔的手指,下一秒就会落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被“挟持”着和这位审神者一起私自穿越时空,违反了时之政府的禁令,受制于人的狐之助觉着,自己还是暂时安静一些比较好。 “鹤丸。”计秋转向了那一把因狐之助所言而带来的刀剑。他并不喜欢使用已经“觉醒”成功的武器,这一点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也是有过猜测,上一次计秋在将鹤丸国永带出场以后,接着用出的就是与之一起锻出的加州清光。在没有任务的时刻,伙伴不多的鹤丸国永和歌仙兼定也思考了很多关于自己这位审神者大人的事。 “啊,”正四处观望着的鹤丸国永有些愕然地回过头来,他原本正是准备前去练习场的路上,歌仙兼定似乎预备要去清洗一些换下来的衣裳,加州清光好像是在整理房间,不只是自己的,也还有审神者并没有居住过的主屋。和看出了狐之助不对之处的自己不同,另外两位的同伴心情都很不错,尤其是加州清光,只在初入时和审神者见过一面的他,在这一次审神者大人归来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一刻也抑制不住。 而之所以这一次选中了自己,大概是他只是恰好出现在了正在研究罗盘的审神者的面前吧! “审神者大人,有什么吩咐吗?”鹤丸国永一字不提这次时空穿越的突兀。虽然不知道时之政府是怎样规定的,但是显而易见的,这一次他们并非是带着战斗的任务而来。鹤丸国永的心中有着纠结,但更多的是担忧。他无法去阻止审神者,所能够做得只有跟随。 “在这里不可透露出有关时之政府与审神者之事。”计秋怀中抱着狐之助,这只小狐狸把腰背蜷缩起来,头也埋在了他的怀里,一副毫无动静的模样。就算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计秋也是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只茶壶妖怪口中的情报榨取干净,而最不受排斥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融入当地的环境里,犹如一滴水一样融入大海,无从寻找踪迹。 “这里一样也有与妖怪相连的人类,”计秋微微思索道:“和那些妖怪不同,你是可以被所有人看见的……你伸出手来。” 鹤丸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乖乖地将右手伸了出来。 计秋的指尖开始泛出灵光,明澈的白色的光。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极为流畅地画出了一道符箓,那其中繁复的笔画仿若隐藏着一些神秘而古老的蕴意,在计秋结束了最后一笔以后,它落在了鹤丸国永白皙的手腕上,微微闪烁一下,这符文就隐没在了他的身体中。 不需要凭体,临空绘符。狐之助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悄悄将侧过来的脑袋重新埋了回去。它感觉落在自己头上的手指也好似带上了某种力度,让它这具身体的头皮触电般就快要炸开。但它知道这只是自己由心而生的错觉,只是因为太过靠近危险,身体下意识产生的的应激反应而已。 计秋的唇边流露出一抹带有深意的笑意。 “在这里你可以以‘付丧神’自居,也可以用‘刀妖’的名义自居,”计秋缓缓说道:“和妖怪打交道的人被称为‘除妖师’,那么,你就是被我收服以后的妖怪,只要在这道‘符箓’亮起的时候,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全部都看不见你。” “用你可以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阴阳道来解释,在这段时期里,你就是我的式神。”没有一丝少年之人的稚嫩,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一切,计秋选出了最佳的一道途经:“而从今日里,我就当是除妖师,除妖师‘森’。” “你亦可以称呼我为‘森’。”计秋转向了鹤丸国永。 依照鹤丸之前一贯的习性,他本来是想要在这个时候开上一个小小的玩笑,比如说,在审神者们之间流传出来的奇怪的传言,说是在本丸里道出本名就会被“神隐”这样的莫名的言论,而“森”这单独的一个字怎么看也不像是审神者大人的本名……但,就像是鹤丸国永不久前说过的一样,审神者大人本身带有的气势实在是太盛了一些,鹤丸国永也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他微微躬身道:“是,森大人!” 有一些人,他的态度足以改变自身的气场,在这样压力的笼罩之下,你的嬉皮笑脸只会暴露出自身的软弱。鹤丸国永也绝不是那种分不清场合之人,他本身就是忠于计秋的刀剑,此时此刻,再开玩笑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那么,”计秋点了点头道:“我们就去看一看这个新的世界吧。” …… 夜斗抬起头,今日的天气是一个爽朗的晴天,柔云像棉花糖一样簇簇堆起,太阳的光度也像是被云彩过滤了一般,浅浅地拂过皮肤,像是温柔的呵护。他作为夜斗神,最近接到了一个漫无边际的寻人任务,除开“白猫”这样一个特征以外,也只有“少年”这样一个形容词可以用来标记了,即使他这些天来一无所获……啊,不对!他作为最新晋的寻人神,朋友遍布京都,又怎么会找不到有着这样显著特征的少年人呢? 夜斗掏出新买的手机,通过那个再次加入的聊天群,联络上了那位叫做“白鹄”的成员。 “你确定就在这里吗?”夜斗再次确认道。 “是在这里,”白鹄万分肯定道:“离家出走的少年和猫,年龄不够却想要去寻找工作,好心人怕他们遇到危险,给警察局打来了电话,现在正在接受大姐姐的思想教育呢!” “不错不错,”夜斗连连点头,他蹲在警察局的墙头往内里观望,手里也不忘夸赞白鹄道:“看来你的关系还是很硬的嘛,警察方面都可以搞定!” “这个,”白鹄打了个哈哈道:“唔,我之前也说过的,我是有一个朋友……” “我懂我懂!”夜斗回复道:“要保密,不能给你的朋友添麻烦。” “你知道就好。”白鹄也像是松了口气,在无意义地继续水了一会字以后,他匆匆在聊天室里下了线。 夜斗当然懂了,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从今以后,我夜斗神也是在警察局里有人脉的大佬了! 夜斗托着腮,看着抬不起头的一人一猫,“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的样子,”他将视线下放:“就是那只猫有些古怪……” “它也太胖了些吧!”夜斗眼睛斜视过去。白猫从夏目的手里攀爬上来,从他的肩膀上往后看了过来。 “这……”夜斗注意到了它喜感一样的弯月双眼,“难不成是招财猫化作的妖怪吗?”夜斗苦思冥想:“只是,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是有招财猫这个物种吗?” 仿佛看见无数个小钱钱从天而降,夜斗拨通了森川咲子的电话:“找到人了,不过,你介意收留一只招财猫吗?” 第30章 “听说八原最近新来了一位厉害的除妖师!”有妖怪在草丛里窃窃私语。 “咦哇!”害怕到尾音发颤, 露在草丛外的褐色的尾巴陡然间立了起来,另一道声音细细小小:“真是太可怕了,他会到我们这里来吗?” 淡黄色长发的少女目不斜视地从这条小径上缓缓走了过去,就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这几只群聚的小妖怪们, 其中有一只因为要将自己的身体潜藏进丈许高的绿草中, 硕大的圆滚滚的屁股正露在外边一摇一摆。 好想踢一脚……少女凝视了一下这群集会的蠢妖怪, 内心之中蠢蠢欲动。 “听说他驱使着一把从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武|士刀化成的妖怪, 那柄刀在被他收服以前,是饮尽了千人血的凶恶大妖,每日每夜都渴望着敌人的性命, 就算是被收服以后, 也不忘威胁着自己的主人, 让他每隔十二个时辰, 就要给它奉上鲜美的生命, 不管是人类的, 还是妖怪的……”这只妖怪活灵活现地描述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那详细到过于具体的情节, 就好像它真的亲眼目睹过“妖刀”逞凶的一幕一样。 少女这才将注意力稍稍转移到这群小妖怪们讨论的事情上去。但她没有相信妖怪们的鬼话。流言不可轻信,人类如此, 妖怪亦如此。更何况, 遇见过的妖怪多了, 就会知道, 这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群体。 “啊!那我们怎么办!”先前的妖怪大惊失色起来:“八原的妖怪也就那么多, 一天一个的话, 那岂不是很快就临到我们了?!” “不用担心,”带来消息的妖怪一副智珠在握的口气,“再过上半个月, 就是盂兰盆节了,在那一天,八原一年一次的鬼市就要开放了,到了那个时候,会有很多超厉害的大妖怪现世,那‘妖刀’虽然可怕,但它也只是一只妖怪,一旦惹怒了他们,肯定会受到教训的!” “哦?”少女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她弯下腰去,用手拎起一只黄皮子的狸猫妖怪,将这只妖怪晃了晃,在它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表情中,她凑近过来,询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什么‘鬼市’,是做什么的?” “人……人类!”辨别出少女气息的狸猫惊叫起来:“不要杀我!!” 少女叹了口气,她摆了摆手中的武器,无奈道:“看清楚了,我手里拿的是木棍可不是刀哦~” “这、这样吗?”莫名松了口气的狸猫软下了身体,它也不挣扎,像是一件衣服一样被少女拎起,感觉找回了自己小命的妖怪这才感觉到不对:“嗯,人类怎么可以看得到我……” 它低下头去一看,之前还和它交谈甚欢的几只妖怪,已经窜进了深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就算是木棍也是很可怕的呀!狸猫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说是一个交易的地方,妖怪们会在那一天将自己用不上的东西拿去出售,换取一些平日里缺少的东西。” “那应该叫做‘妖市’啊,”少女疑惑道:“为什么会叫做‘鬼市’?” “我也不知道啊!”感觉狸猫快要哭出来了:“也许是因为发起人是鬼?” 说到“鬼”这个字,这只妖怪竟也畏首畏尾地声音低了下来。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少女跃跃欲试,“喂,狸猫,快告诉我,这鬼市要怎么过去!” …… “森川君是为什么想要穿越时空的呢?”狐之助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像是单纯好奇一样,忍不住询问道。 但计秋可没有忘记第一次见面时候这只狐之助那种异常的表现,不管它现在有多么得表现的像是一个“人”,他也没有忘记,它那绝对异于常人的内里。 “有些事情是不能打听的哦。”计秋淡淡地警告了一句。 他现在正和一位委托人见面,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服,黑眼圈凹陷,似乎是没有休息好,面颊上带着点不健康的燥红,他像是深思了很久,才终于慢吞吞地吐露道:“我的妻子,我怀疑她出事了。” “她身边有什么异常吗?”计秋微笑地和这位男子交谈。 狐之助瞥了一眼态度温和的计秋一眼,对于这种截然不同的姿态不置可否,就像是计秋不曾信任过它一样,它也不会忘记,就是这个少年,将它拉进了“偷渡”时空的大坑里,没有人比它更了解他的危险性了。 “我的妻子,其实是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中年人名叫佐藤慎一郎,就职于一家手工制品的作坊里,有一个十分圆满的家庭,妻子温婉温柔,有一个叫做“弦一”的九岁的孩子,这些都是后来计秋得来的情报。“去过很多的大医院,” 佐藤慎一郎忧愁道:“积蓄也都花完了,但是都没能够治好,就在三个月前,医生给我们下发了病危通知单,建议我们回家去好好休养,渡过这段最后的时光。” 计秋静静地听着。虽然人类看不见妖怪,但是有些妖怪存在的本身,就会给靠近他们的人类带来妨害。这并不是是非善恶的问题,只是生存空间上的互相排斥而已。 佐藤慎一郎深深吸了口气:“但是在两个月前,原本已经卧倒在床上的她忽而好转,无法动弹的身体忽然就有了力气,气色也开始红润起来,她甚至是还能起身给我们做饭,会去学校接送弦一回家,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疾病就这样好了,弦一和我开始感谢上天,以为是有神明听见了我们的祷告,拯救了我们一家。” “唔,是接下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计秋询问道。 佐藤慎一郎这才看了看这位有些过分年轻的除妖师,“如果可以,我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一家人一直幸福地过下去,但是,”他极为痛苦道:“但是……清水她,她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有一天夜里,我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正在厨房里吃生肉,冰箱里囤的一周的生牛肉,她就这样鲜血淋漓地全部吃完了……” “这确实太可怕了一点,”计秋很同情地回答道:“那么,你是希望我去怎么做呢?” “还请除妖师大人,”这男人跪伏在地,额触手背道:“在不要伤害到她的情况下,拔除附身在我妻子身上的东西。” “可是这样,”计秋话语一转道:“如果真的是有东西依附在她身上,那很有可能是她能够继续健康活下去的缘由,若是驱赶了它,疾病恐怕会重新降临在她的身上,就这样因病死去,如此,你也可以接受吗?” 男人的身体静默了许久,最后,计秋听见了他低声的应答:“是的,我接受。” 敲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以后,计秋结束了这一次的会面委托。人群里朝他走过来的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这是计秋在一次除妖的过程中救下来的除妖师,也是他进入这个叫做“八原”的地方的引荐人,计秋这段时间接到的很多“工作”,也有他推荐的一部分。 “委托接下来了?”年轻人问道。 “嗯。”计秋点了点头。 “虽然你的实力应该很厉害,”年轻人说:“但还是要小心,有些妖怪的能力相当麻烦,一旦中招,很有可能会危及到生命。” “我会注意的。”计秋像是有些感动,给予回复道。 “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好骗的样子。”离开了人群,狐之助跳了下来,蹲在计秋身侧道。 “环境因素吧,”计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次除妖师们的定期聚会,淡淡回复狐之助道:“因为‘人妖不相见’这一条定律,所以人类和妖怪之间争执也消弭了一大半,和妖魔对策室不一样,这里的除妖师们的手段也温和了许多。” 但如果就因此将所有人都当做了傻瓜,这样去做的人才会是真正的傻瓜。 “但一样也有虚伪之辈,”狐之助点评道:“就像是那个男人,嘴里说着希望他的妻子活下来,但在自身受到惊吓以后,回头就想要找到除妖师去断送她的性命。人类啊,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一样有着一些无情之辈!” 计秋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在没有深入了解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轻易发表自己的观点为好。” 如果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世界,不管是那个群体,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一样的颜色。 “那个男人,我可以感受到,应该是很爱他的妻子的。”鹤丸的声音在狐之助的身后响起,他之前被计秋派出去搜集情报,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回到了审神者的身边,在安静地聆听了许久以后,在这个时候驳斥了狐之助的言论,站在了自己的主人这边。 狐之助瞧了眼这满脸无辜之色的刀剑青年,它可以感觉的到,从来到这里以后,这振被带出来的刀剑就已经对自己怀有了不小的警惕之心。 “这样的话,从你这把‘妖刀’的口中说出来,可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狐之助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 鹤丸国永也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无辜的神情,他有些苦恼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流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狐之助幸灾乐祸起来:“谁知道呢?” 计秋又摇了摇头,他用手指敲了一下狐之助的脑袋,重新把它抱回了怀里。这小东西的小心思被按压了下去。计秋转向鹤丸道:“都打听好了吗?” 第31章 “我问过一些妖怪, 他们对这些事情也是不太清楚,”鹤丸国永已经找到了和这位审神者大人的相处之道,就像是歌仙兼定所做的一样,将自己的身份带入到下属的地位上去, 虽然这样做稍微有些遗憾, 但是这点感觉也很快被鹤丸抛弃, 他笑呵呵道:“大部分的妖怪都是很好相处的朋友, 他们也有的帮忙询问了一下自己的主人,都说‘人类看不见妖怪’是从很久远前就已经如此了,他们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并非是这样, 就算是有的传承了很多代的除妖师的家族, 也没有过一鳞半爪的记录谈及到这件事。” “啊。”计秋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的这种情况, 很有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现象, 所以他想要看一看这里的除妖师们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内情, 但是就现在看来, 他短时间内恐怕只能是一无所获了。 有些时候, 一个人的认知就像是在纸上画出的一个圆,当你知道得越多, 圆内包含的面积越大, 组成圆形的线条也会随之膨胀, 而圆外的空白则代表着无垠的未知, 变大的圆反而会接触到更多的空白。这大概就是, 懂得愈多的人, 愈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无知吧。 计秋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性情之中带了点意外的执着,许许多多的穿越者在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以后,都是很快就接受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所有的设定, 而如果是新得到了一个身份,更是能够毫无顾忌地将原主的亲人和朋友一致接手,就好像连他们自己也觉得生活在了此地十几年的人才是他们本身一样。但是计秋始终放不下。 可他放不下的竟也不是最初自己的生活,而是对于他当时穿越的疑惑,以及为何会成为晴明的疑问。他以为虽然还牢记着这两个关系到了自身的问题,但如果一直都得不到解答的话,自己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将之放下。 为什么要追根究底呢?更重要的是当下的生活,难得糊涂也是一种智慧呀!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还是在他转生的时候被打破。 放不下……放不下……放不下……若是真的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好了。计秋在本该是死后的无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如果还有疑惑的话,那就去追寻吧! 如果还有疑问的话,那就去翻找吧! 如果阻拦你的人太过强大的话,那就让自己更往上一步吧!大阴阳师还不足够的话,那就去找到一个崭新的境界,即使如今是站在“安倍晴明”的基础上才达到了此等的地步,这样都还不行的话,那就打破这所谓的“阴阳师”的藩篱吧! 这些是无知者的狂言吗? 若是为人知晓的话会来嘲笑我吗?那你们就尽情地嘲笑吧!如果连下定了决心的狂言也不敢呐喊的话,又怎么可以真正踏出第一步呢? 计秋从前也曾试着去寻找过,在得到了一些可能的线索后收回了手,因为他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得知一切。他在京都之中翻手光明,覆手黑暗,但在已经死去的八岐大蛇的威胁下,却不得不捡起自己的后手。即使是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的仪式,并且当时也已经没有了让他留下来的理由,是他在综合了全面情况下才有的考量,也是其中的最优选项……但他难免有了一种“逃走”之感。 这并不是说他之前做的是错的,那确实是最明智也是最稳妥的一个选择,也是那个选择为自己谋划来了最为自由的这一世。他在京都的所作所为,也是一样按照自己想要调查的想法去做的。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尚还有着犹疑,还有着不少的不确定,在面对着更高位者的时候,还想过是否可以放弃。而今,在去除了种种的驳杂以后,计秋明澈了自己的内心,不是好奇,也不是升华,而是“有所知”。 好奇者会为了更多的未知而欣喜,升华者专注于自身的生命的跃迁,而计秋,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处于如此的混沌之中。将所有的陌生的东西都囊括进自己的“圆形”里,霸道到不允许有任何的遗落,一直到收罗了万象,此世此界,诸世诸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逃过自己的理解,以此为目标而坚持着走下去,这,大概就是身为“计秋”的自己,最为僭越的野望了吧! 早在转世之前就有的念头落定了最后一缕,在适应着新一世的生活中,计秋也曾想过摆脱了一些东西的自己要去做些什么,那些时候的种种思考和对于自我的剖析,也终于在这个不同的世界里,面对着这奇妙的人与妖间的未知联系,犹如最后一层泥沙洗净,显露出了它珍珠的内里……可这些思考,计秋谁也不能说。 他只是在长长的一阵沉默以后,对着鹤丸国永和狐之助轻轻抬眼,一笑,道:“这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世界不是吗?” 可以来到这条不同历史线上的世界,可真是太好了!当然,巧合也好,意外也罢,会在穿越时间线的时候来到这里,这样的“偶然”,也一样值得探讨。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总是会知道的。计秋淡淡想到。 …… “你真的是神吗?”夏目贵志被人从警察局里带走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一个带着白色领巾,穿着黑色运动服的人进来就称是自己的哥哥,而且还是来申领自家离家出走的调皮的弟弟……他以为对方只是认错了人而已。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打工的途中被送进了警察局,这样的事情,猫老师声称自己可以笑他一整年,可这明明就是老师自己给我出的主意不是吗? 他看着这位“哥哥”给出了一份来源不明的“凭证”,那位唠叨了他半个小时的女警察终于还是给他们放了行,他之所以没有否认,是因为猫老师阻止了他,不管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是抱着何等的目的,只要可以将他们带出警察局,之后的一切都可以另说。 “我是夜斗神哦~”夜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目光一直流连在少年怀里的招财猫身上不去,夏目贵志紧了紧怀里的猫老师,感觉有种被觊觎的错觉。“少年,”夜斗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他讪讪笑着转移开了眼神,问话倒是直指核心道:“你是‘森神会’的人吗?“ “啊?”夏目和猫老师一起迷茫地看着他:“‘森神会’,那是什么?” “有人,啊,不,有妖怪告发你的哦!”夜斗摇了摇手指,信誓旦旦道:“说是‘森神会’最近正在抓捕一个抱着白色胖猫的少年……” 他抬起右手,手中亮出一张有些模糊的人物描画,虽然略微失真,比如说里面的猫老师已经不是一只猫了,它就是一只鼓胀了气的水气球一样的东西,但里面的人,百分百就是夏目贵志。 “怎么会?”夏目贵志有些不解。 “怎么不会?!”白猫短短的爪子拍了拍,它双眼微弯,“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到这个地方的!” “神社?”夏目贵志反应了过来。 “也只有那里了,”白猫分析道:“你想一想,我们到了这个世界以后,除开那盏灯笼妖,接触过的妖怪也就只有那条垃圾蛇了,难不成还会是因为教训了一条草蛇,就有什么幕后组织前来找我们的麻烦……嗯,应该不会吧……” “怎么样,把你知道的有关‘森神会’的情报都说出来,”夜斗摆了摆手中的烧烤诱惑起来:“这样一来,不仅有人可以收留离家出走的不明身份少年,还可以包揽你们的食宿哦~” “真的吗?”猫老师双眼闪闪亮。 虽然很想答应,但是夏目还是十分诚实道:“可是我们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他就在这里将自己遭遇的一系列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自己是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些许信息,以及现在自己正在找寻回家之路这样的事实。 夜斗安静地听完,最后他撇了撇嘴:“切,亏我还有些担心。” 不管咲子的哥哥是为了什么调查森神会,就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也绝不可能给那个小姑娘造成什么伤害。如果真的要担心的话,他还不如去担心咲子的那位哥哥“森川久”,谁知道他会对这位叫做“夏目”的少年做些什么呢? 说起来,森川一家的三位子女,除开有些弱气的森川咲子,不管是她的大哥还是二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森川秀信虽然说是丧心病狂了一点,但是手段也还是有的,被大妖怪妖力侵染,不说其他,实力肯定是足够的,就这样,还是被那位“森川久”斩于刀下,由此可见,三人之中,或许最为可怕的,其实是这位“久君”。 夜斗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可是他好歹也算是活上了近千年的神明,看人的眼光不说很准,但还是有那么些水平的。上一次他之所以会那么快退走,除开森川咲子已经安全了以外,很难说是因为政府官方派来的军队,还是那位“森川久”的原因。他看得出来,对方就是那种他不怎么适应的类型,心中弯弯绕的比起九曲环还要多! 他忽然回过头去,肃立的警察局前只有那位目送他们远去的女警察摆手的身影……“奇怪,”夜斗忍不住低估道:“刚才好像有其他人在看这里?” 第32章 计秋尚还不知道这边世界中发生的事情, 虽然猜测过穿越出现“意外”的原因,但也还没有联想到此世未来中去。 公寓之中。尽管中间夜斗做出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但森川咲子对于他这么快就查找到了有关“森神会”的猫和少年感到非常高兴,而至于收留这一对“无家可归”的组合的提议, 森川咲子倒是没有十分干脆就这样答应下来。 “这样真的好吗?”森川咲子相当犹豫:“哥哥在临走之前嘱托过我, 不要和‘夜谈会’里面的成员透露关于自己的消息, 那一人一猫真的没问题吗?” “可让你去查‘森神会’消息的不也一样是他吗?”夜斗倒是看得很透彻:“线索都到了手边, 你就要将他们这样白白放跑吗?他是让你小心,但不是让你慎重到没有作为,更何况不还是有我吗?” 夜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森川咲子最终还是允诺了下来。不是夜斗的承诺起到了什么作用, 她只是不想将哥哥交给她的第一件事就这样办砸。 …… “请进。”佐藤慎一郎为几人在前方引路, 这是一座有着两层高建筑的长屋, 玄关处安装着可供推拉的门扉, 一路行来的巷子中摆放着几盆刚刚浇过水的盆栽花, 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木格子的隔离墙, 进入以后是一个不大的庭院, 一条石子路直达大门, 提供雨水流通的阴沟板隐藏在院墙下,东北角的方位栽种着红色的南天竹, 此物有寄托人们美好希望之意, 在这一代的人家中倒是很常见。 佐藤慎一郎的状态在这几天里并没有变得更好, 他似乎更为憔悴起来, 就像是强打起了精神, 来为这几位重要的客人迎接。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在二楼的门帘后偷偷观望。在他的身后, 有另一道女性的身姿若隐若现。 计秋没有上前,也没有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报以回应,他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值得观赏的东西,他专注观察了一会,而后才笑着感叹了起来:“好大一棵树啊!” 佐藤慎一郎听见了这句话,他先是有些疑惑地冲着那个方向看了看,然后才迷惑道:“我们家并没有种树啊。” 计秋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尊夫人已经过来迎接我们了,佐藤先生不先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佐藤慎一郎看了看自己请来的这位据说很厉害的除妖师,还有他肩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像是狐狸的动物,知晓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很可能可以看得见一些平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他也只好将自己的满腔不解收回了心里,几步走到一位女子身前,语含复杂之意道:“清水……” “这是我的妻子安井清水,” 佐藤慎一郎为计秋介绍道:“这边是我的孩子弦一,今年九岁,刚上国三。清水,这位是我一位老友的孩子,这一次是听说了我们的事情,过来拜访看望我们一家的。” 像是真的相信了自己丈夫的解释,这位清水夫人笑容温婉地接待了计秋和他的那只狐狸,她的身形丰腴,笑意温柔,面上脸色红润富有光泽,一双眼睛也像是蕴含了灵气一样明亮有生机,她为众人端来和果子和清酒,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位曾经濒临死亡的绝症人士。 计秋没有品尝这些食物,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清水夫人,像是看出了什么,冲着佐藤慎一郎点了点头。这中年男人神情一僵,借口让妻子带着孩子出了厅堂。 他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酒水往口中倒,人是没醉,但似乎就这样醉下去才更好。 “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计秋也不绕弯子,淡淡说道:“你的妻子仍然还是你的妻子。” “是这样没错,”佐藤慎一郎苦笑起来:“要不然我也不放心将弦一仍然放在她的身边。” “所以你怀疑她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俯身了,会在夜晚作祟。”计秋敛下眉目:“于是你找到自己的关系,联系上曾经给朋友做过法事的神社,神社的主持因为有事去参加一场法会,但他的弟子给你介绍了除妖师,所以这任务就交到了我的手上。” “不错,”佐藤慎一郎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位除妖师大人……” “你可以叫我‘除妖师森’。”计秋表明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名字。 佐藤慎一郎也没有对这个名字表达什么疑问,他转变了自己的话语:“那么,森大人,不知道我的妻子,是有什么怪祟在缠着她吗?” “这一点,”计秋回想起了自己方才在庭院中见到一幕,面上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笑意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佐藤慎一郎面露愕然。 …… 人类是见不到妖怪的。当然,除开那些身体里拥有着奇妙力量的人。但是,佐藤慎一郎并不是拥有这种资质的人,他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类,过着和其他人没多少差别的平凡的日常,尽管他后来的幸福变成了不幸,选定要走过一生的伴侣却即将要离他而去。 “你已经有办法打破这种秩序了吗?”狐之助又一次跳了下来,狐脸之上一片严肃地问询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尝试罢了,”计秋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够去挑战这种定下了一个世界‘常识’的‘规则’。” “那你要怎么让那个人类‘看见’?”狐之助有些想不明白。 “你看过电影吗?难道电影里面的故事都是正在发生的真切的剧情吗?” “你是说……”狐之助反应过来了。 “我是不能让他看见。”计秋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但是我可以取一个巧,让他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这样一来,不也就相当于他可以‘看见’了吗?” 狐之助明白了过来。对这种绕着弯的方式它有些感叹。虽然这样说起来容易,但是从前真的没有人想要这样做过吗?现代社会里发展出来的照相机和手机不也一样可以留印下图片和影相吗?那么为什么妖怪的存在还是不能够为普罗大众们所知晓呢? 那是因为他们做不到。他们的水平不够。不管是在科技上,还是在神秘学上,两方之人的能力都无法做到。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人却可以做到,这不就就显现出了这个少年的强大之处了吗? “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是怎么知晓这些你不应该知道的知识的。”狐之助双目炯炯,十分感兴趣起来。 “我也想知道,”计秋同样回复过去:“你这时之政府制式式神的身体里,潜藏着的,又是来自何处的幽灵?” 狐之助身体一僵,这家伙已经看出了它一部分的真实吗?也是,他在阴阳道上的造诣它还没有看到过可以与之相比的人,这具式神的身体和自己的灵魂并不搭配的真相估计也不难看出,和那些时之政府里只是吃着公家饭的工作人员不一样,他是因为自身的能力而强大,就算当初没有成为审神者,估计一样也可以搞出不小的事情。 狐之助嘴硬起来:“呵呵呵呵,有本事你来猜呀!” 这两人陷入了日常试探的对手戏里。 鹤丸国永隐身在计秋的身后,他松开了搭在刀柄上的右手,将自身从进入这庭院以来一直紧绷的心神也稍稍放松了些许,或许审神者大人既神秘又强大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这样他们这些刀剑可以展露自己能力的地方少了些,但是……鹤丸国永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感觉到一阵的安心来! “这可真是,失职了啊!”鹤丸国永在内心深处默默对自己说。他微微侧过头去,可以看见,风从庭院中的那颗大树之中穿行而过,无数的叶片哗啦啦作响,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声音嘈杂鼓沸,这一小片的居民的居所之中,竟像是一下子挤进来了几百上千人。忽而,离得房屋最近的一颗树上垂下来的果子一样的东西像是感觉到了鹤丸国永的注视,它突然转了个身来,显露出一张娃娃一般憨态可掬的脸,涂抹得红红的脸颊,小小的嘴,感受到了鹤丸的目光,它露出了无比喜悦的神情。 “咯咯咯咯——”这张脸欢悦地笑了起来,声音竟一时将其他的各种腔调全部压了下去,就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一样,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叮——”是茶杯落在茶盏上的敲击声,鹤丸整个人像是从幻象之中清醒过来了一样,他手中的长刀已经被拔出了一半,身形也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他目光一转,看见计秋和狐之助正安坐在方才的位置上,那之前的争执试探也早就已经结束了,方才的敲击好似只是审神者大人放下茶杯之时无意中发出的声响,连狐之助也没有看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将一种粉红色的和果子挑出来吃掉。 其他的狐之助大都喜欢油豆腐之类的东西,这一只却更喜欢草莓大福这类的甜品,没有大福,草莓味的和果子也还不错。 “这次……是真的失职了。”居然还要审神者大人来拯救自己,鹤丸国永面上笑容苦涩了起来,喃喃自语地将这句话再一次说出,心中涌现出羞愧。 “要等到晚上吗?”狐之助不忘抬头问道。 “嗯,等到晚上。”计秋重复了一下时间道。 “为什么不现在开始呢?”狐之助歪头疑惑。 “大概,”计秋想了想,才露出一个惬意的笑:“或许是晚上的时候会更好看一些吧!” 第33章 时间就这样不曾惊动任何人地从各自的身边轻轻离去。和这一边由计秋带领着的除妖师队伍不一样, 他之前的所在的世界里,将那找到的一人一猫送到了森川家的夜斗,以为自己即将又完结了一单“信徒”的委托,正乐呵呵地把玩着新到手的五元硬币, 计划着要到哪个地方去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肚皮。虽然最近他需要搬到森川家去“保护”森川咲子,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 那个叫做夏目贵志的小家伙的危险性简直比起他怀里的猫还小…… 瞳孔骤然睁大, 夜斗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倒,一道锋芒击断了他的几根刘海,“噗”的一声, 像是切豆腐一样, 从他的眼前闪过, 洞穿了另一边的一面招牌。 冷汗一下子就从夜斗的额头上沁出, 他来不及转过头去, 看看到底是谁对他发起了这样凌厉的一击, 更多的攻势就朝着他的弱点之处袭来, 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将这些攻击险之又险地躲过, 但夜斗常年穿着的那一件黑色的运动服却很快就遭了秧,被撕裂成了洞洞和布条装。夜斗一个咕噜滚到了道边的一颗杉树下, 可下一刻, 那锋芒也随之加大, 黑色的剑气呈半月弧状, 它劈斩在了杉树的树干上, “哐当”, 受此一击,这庇护的树木就此倒了下去,光滑的年轮面后, 是夜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可怜身影。 到了这个时候,这暗中的袭击者也终于显露出“他”神秘的身形。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说“他”奇怪并不是说外貌上的特异,而是“他”的装束。现代的人讲究西式化,工作中穿着西装,生活中,也常着短衫T恤之类的服饰,就算是在讲究复古的一些场合,他们也是穿着正式的和服,非常的端庄严肃,但这位的装束更像是古代的猎衣,“他”穿着浅紫色绣纹的水干装束,袖口大而宽,有大片的深色的云纹遍布其上,将双手牢牢地遮掩其中,“他”的腰部被金色的腰带围住,一根围系的绳子打出了一个蝴蝶的结,下身是裙一样的袴,一双黑色的靴子显露出尖部。 但更重要的是“他”头上戴着的帷帽,斗笠一样的宽檐帽下垂下一圈黑纱一样的面罩,薄而透的罩纱长到颈部,一根红色的绸带一样的绳子打着结从“他”的面纱的一侧垂下,长长的,像是蕴含着某种寓意一样装饰其中,这种多为古代女子出行的装扮将“他”完整的脸深深潜藏在里面,夜斗可以感受到的,只有那纱帽下看着他的冷冷的眼,还有“他”从宽袖中伸展出来的羽翼一样的肢体,和那应该是“手”的肢体上层层叠叠的闪着寒芒的漆黑的翎羽。 就像是无数把吹毛断发的刀器组合在了一起,成就了现今这把令人胆寒的凶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此人的后面缓缓地飘荡了出来,苍白的裱纸一样的灯笼上是一颗大大的独目,在见到夜斗看向它的方向的时候,这可恶的灯笼的妖怪就已经飞快地告起状来:“就是他!我在那栋建筑物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人把那人和那猫带走……” “原来我在警察局外感觉有人窥探我,”夜斗笑了起来,也不以现在的颓势为意:“那个偷看我们的人就是你啊!你就是夏目和招财猫一起放出来的‘晴明’封印的妖怪?” 灯笼火围绕在身躯周围的幽火颤动了一下,它状似不解一般转动了下身体,大眼珠里也浮现出疑惑来:“诶,你在说什么?什么‘晴明’?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可能见了一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呢?”灯笼火十分笃定道:“一定是他们骗了你,我只是一只很久以前在森林里纵火的坏蛋妖怪,因为烧死的人太多了,结果被一位路过的僧侣给封印住了,可恶,那混蛋和尚,等我再找到他的坟墓,我就要将他的骨灰都挖出来再烧上一遍……” 夜斗挖了挖自己的耳蜗,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姿态安静地听着。“好了!”前方那静立着的神秘人高喝一声,止住了灯笼火拙劣的搪塞,“他”的声音低沉却清脆,并非男声,而是女声,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她的音质中尚还带着一丝冷硬的喑哑:“那少年和猫,你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呵呵,”夜斗却不答,只是冷笑道:“先是想要杀死我,现在却想要让我给你们消息,都说姑获鸟是一种会偷别人孩子的妖怪,现在看来,果然是相当的……不要脸呢!” “啊,”一片沉静之中,那灯笼火率先惊呼起来:“姑获鸟大人,这家伙居然猜出了你的真身!” 姑获鸟像是生气了,也像是没有,帷帽遮住了她全部的表情,在这一千年的游历和沉寂的时光中,她也终于学会了对待这个世界冷漠。昔日的亲人和村庄都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失去,她也好似读懂了记忆里那人的仿佛浸透了骨髓的寂寞,她开始变得和那人一样,冷言、少语,用一种隔绝了世间的姿态,来应对长生所带来的孤冷。 “不说,”她只是淡淡道:“那就去死。” 夜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转身就逃。 …… 时间终于到了夜晚。八原是一个很是安静的地域,和城市中灯火通明的夜生活不同,不仅仅是人类,妖怪也仿佛有着一种闲适宁静的悠闲的姿态,或许这和八原中囊括进的一大片的森林有关吧,那片时间都好像停滞了的古老林海,它的一呼一吸,都好似感染了周围的所有生灵,让他们随之一起缓缓度日。 佐藤宅的附近并没有人居住,临近的一栋府祇已经空缺了老久,荒草覆盖住了它的围墙,雨水打湿了阶梯上的木门,除此之外,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是在隔了几条街道以外,这倒是方便了晚上要做些什么的计秋一行人。 佐藤慎一郎有些紧张地和计秋站在一起。白天的时候,自己请来的这位除妖师大人说是要让自己亲自去看,他等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心中积蓄了无数多的困惑还有恐惧,终于也还是到了决定一切的时刻。 月亮被一团厚厚的乌云笼罩住,星星的光亮也好像黯淡了下来,夜风没有发出一丝啸声,只是轻飘飘地一触即走。待到时间过了子时的时候,长屋的门扉被无声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后悄悄走了出来。她穿着洁白的睡衣,赤脚踏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她的面色很白,像是终于显现出病人应该有的颜色,但她的神色却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镇定,并非是那种受到了妖邪操纵的木偶人。 佐藤慎一郎抓紧了手掌,因为紧张用力,指关节被攥的有些发白。 他见到自己所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到庭院的东北的方位中,停在了一个并无异样的空地前,她抬起了头,黑色的未梳拢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她的后背上,她像是在仰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她双手合拢,抵在下颌出,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叙说些什么。 月亮终于摆脱了乌云,皎洁的银白色的光辉遍洒大地,妻子清水的脸也在这月光中晶莹发亮,好似是得到了允诺,她伸出自己纤细的双手,犹如接住了某样被放在她手掌中的东西,低下头,她开始啃噬起来。 汁水与唇舌碰撞的声音,牙齿咬破了外皮的脆响。安井清水确实是在吃着某样他看不到的东西,佐藤慎一郎有些焦急地看向计秋,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挠人心扉。 “别急,”计秋也收回了自己饶有兴致的目光,既然答应了佐藤慎一郎让他“看见”,计秋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违反自己的诺言,他淡淡笑道:“闭上眼睛。” 佐藤慎一郎收拢了心绪,依言闭眼。 像是有两道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的眼皮,某种火辣辣的东西寄居在了他的眼球的晶体里,佐藤慎一郎对于生物学科没有多少的了解,只能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感觉,然后在得到“可以了”这样的允许以后,就急急忙忙就冲着前方的庭院看去…… 一棵足足有十几人合抱大的庞大树木屹立在庭院之中,几乎占据了庭院四分之一面积的根系盘根错节,虬曲的树根一路伸展到了他的脚底之下,无数的攀爬的老藤从它的树干上蜿蜒而上,最后又从它的枝干上条条垂下,像是组成了一片藤蔓的树海,它的枝叶层层,遮蔽住了所有的天空,无论是在近处,还是在这庭院的最远处,抬头望起,也只会看见这庞大树木的黑色的树冠,他从来都不曾知道,自家居住了几十年之久的房屋,居然早就有了这样一个古老而巨大的“近邻”。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佐藤慎一郎的身躯不断地颤动着,像是目睹到了不可思议景象而极端恐惧,他的四肢发软,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只顾着抬着头睁目结舌地往上看……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树果一样的东西就悬挂在他的头顶,他人生中有一半的岁月就是和它们一起共处的。好像是察觉到了佐藤慎一郎终于可以瞧见它们——这些果子齐齐一转身,露出无数张人类的脸来。 它们齐齐欢笑,一道道弯弯的眉眼下是红色的鲜艳的脸颊。 第34章 佐藤慎一郎的举措不仅让这怪树一起看向了他, 就连之前一直沉浸在吃下手中之物的他的妻子也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慎一郎,你不是……”安井清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家夫君下午的时候说是要带着客人去熟悉一下附近的街道,现在想来, 这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她的借口罢了。 安井清水看了看站在佐藤慎一郎身后的计秋, 还有穿着华丽, 手中持刀的鹤丸国永, 她也终于明白了,这几位绝对不是什么来看望自家的老友之子,他们真正的目的, 恐怕是为了自己……还有它而来。 安井清水面上带上了苦笑, 她的手一松, 之前还被她噬吃的物品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露向众人一面的, 同样是一副长着女性面孔的果子, 和树上的不一样, “她”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面孔上流露出一抹痛楚。 见到妻子松手,佐藤慎一郎也像是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说第一次看见妖怪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为它们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模样惊吓到, 但他的反应如此过激, 也只是因为这棵长在他家庭院中的巨树, 它身体上所生长出来的一颗颗的果实, 就像是一颗颗人类的头颅一般, 它们和他就相处在一个地界里,一同生活,不管他在做些什么的时候, 它们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清水……”佐藤慎一郎的面色也开始复杂起来,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喃喃自语道:“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吗?” 妻子日复一日的苍白憔悴起来,到了最后医生所通知的日期,就更是躺倒在病床之上,连睁开眼睛也好似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弦一哭着喊着要妈妈,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给他一个单薄的拥抱……直到那一天,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心跳也渐渐开始平缓下来,实在忍受不了将要失去所爱妻子的他,跪倒在病床的旁边,死死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发泄一般痛苦道:“不!清水,你若是死去,我接下来又该怎么活下去啊!!”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考虑过去死。 但所幸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开始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在他心生追随之意的当晚,一直昏睡在床上的妻子却突然醒了过来,她甚至还微笑着和自己还有孩子打招呼,主动从病床之上走了下来,就好像之前夺去她的生命的绝症从她的身上离开了一样,他们又回复到了从前幸福的家庭生活中。 快乐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催眠一般对于一些奇怪的地方视而不见。一直到真相血淋淋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没有人能够得到什么却不付出任何的代价,不管是什么东西,它帮助了自己的妻子,但与此同时,它也一定拿走了它想要的那一部分。 “是因为我的懦弱,所以才让你不得不选择留下来,” 佐藤慎一郎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就好像是那时冲着自己即将死去妻子哀泣的男人一样:“是因为我威胁了你,所以你才不得不再站起来,都是我的错……” 在从妻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惊醒过来以后,佐藤慎一郎这个男人就不断地开始回想,回想起了那一天一切开始 “变好”之前的最重要的转变点,他开始明白了过来,温柔的妻子之所以“重活”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自身的缘故。 明白这一点过后,痛苦和后悔就开始撕裂了这个男人的内心,因为自己的任性,使得妻子连死去都还担心不下,这样的自私和软弱,让他将一切的过错都归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个已经有了四十岁往上的中年人,就这样跪倒在妻子前方,哭得像是个孩子。 安井清水白色的衣裳在夜风中吹拂,和着她黑色的长发,这位女士自始至终看着自己丈夫的神情都是极温柔的,温柔之中带着缭绕不去的眷恋,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最后叹息道:“这并不关你的事,大概……只是我还有所遗憾吧。” 她开始转向一边静静等待着的计秋,还有他身后明显不是凡人的带刀的“武士”,“是慎一郎请你们过来的吗?”她先是轻轻行了一礼,然后才请求道:“是因为我想要‘逃避’死亡,所以才请求这位树妖怪帮助我延续了本该断绝的生命,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奢求,树妖怪只是答应了我而已,虽然看起来难以接受,但是它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可以,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们,放过这位树妖怪呢?” 像是听到了安井清水的请求,巨树上一颗颗的果子脸上的表情全都开始发生了变化,有怒目而视的,有悲伤欲泣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痛苦绝望的,这样一比较起来,之前的“欢乐”与“欢笑”,倒更像是一种威慑。 “夫人你也真是开明,”计秋拂过怀里狐之助的脊背,敛目掩过眸中情绪。很少有人能够接受这种涉及到了人类本身的妖怪,他们只会觉得惊悚,然后本能地畏惧于它,“竟然还会为妖怪求情。” 安井清水面上浮现出回忆一般的笑意:“树妖怪是一位很早就住在了这所房子里面的妖怪,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还可以看见它的时候,我还经常会去找它玩耍,那个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以为有很多的朋友们就藏在树中和我捉迷藏,树妖怪不会回答我,但我却经常把一些烦恼的事情倾诉给它,后来我开始看不见它的时候,还以为它搬离了这里,伤心了好一阵才渐渐忘掉它。” 她拢了拢垂下来的长发,语带喜悦道:“树妖怪再来找我的时候,是在我的梦里,在我生死之际,树先生来看望我最后一面,见到久别的故友,我实在是非常的高兴。” “但我却不得不从我的朋友那里得来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安井清水又低头行礼,恳切道:“是我的妄求令它不得不帮助我,树先生并不是一个坏妖怪,还请您放过它。” 计秋摇了摇头。众人还以为他会就此拒绝安井清水的时候,这位年轻却不凡的除妖师的语气中带上了淡淡的遗憾:“并非是我不想放过它,只是,难道你以为,延续一个人类的生命会是一件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吗?” 有些事情,如果你没有付出代价,那么或许,就是有人偷偷地帮你支付过了。 安井清水面露愕然,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眼泪从她一直以来清澈的双眸中涌出,抑制不住的伤感让她的身体有些摇晃。“清水!”佐藤慎一郎飞快地跑上前去。 安井清水握住了自己丈夫的手,她苍白的面颊上毫无一丝血色,“抱歉,慎一郎,”她满怀歉意道:“要留下你和弦一在一起了,劳烦你来制止我最后的任性……要活下去啊……” “好……”佐藤慎一郎泣不成声。 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鹤丸国永满怀疑惑,他以为自己即将要与这位“扭转了生死”的清水夫人交手,也以为要与“恐吓”过自己一番的人面之树战斗,但是这样戛然而止的剧情却让他有些看不明白。狐之助冷笑一声,道:“这还看不懂吗?” “如果说安井清水没有付出过什么的话,那么,帮助她的,不就只能是那个妖怪了吗?”狐之助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就算是可怕的人面果子,那也是那棵树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而且,和其他的果树不一样,这些果子才更像是这棵树的本体。” “你可以换上一个角度来理解,”计秋帮助他解释道:“这位清水夫人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得益于这颗果树给出的自身的‘血肉’。” 鹤丸国永心生震撼,“这……”他不知道应该作何评价,原本一直紧握长刀的右手也渐渐放下。 狐之助“嘁”了一声,它转了个身,嫌弃道:“长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地下根部附近是埋下了多少的尸骨,就这样,长出来的妖怪却是这种善良到愚蠢的性格……” 这就像是一碗剩饭,炒出来你才发现它是馊的。这对于一开始就猜错的狐之助而言……算了,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它闭上了双眼。 一阵风吹过,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像是许多人一起哭泣的声音。计秋的目光凝视在这棵挂满了果实的大树上,一颗颗的人面之果俱都露出扭曲痛苦之意,它们回转过身,掩住了自己表皮上的神情,然后,一颗又一颗,一株又一株,一朵朵纯洁的、白色的花从果实的身体中慢慢绽放开来,它们抖落了束缚,从枝丫上,从藤条间,随着起舞的夜风,纷纷而落。 花的海洋席卷上天空,白色的花瓣在夜晚里也如同散发着微光,计秋可以看见,一朵朵的白色的花蕊的中央,是一张张欢笑着的脸,其中有一张,尤为酷似清水夫人,“她”冲着计秋点头示意,然后,亦随风而起,飞向远方。 洋洋洒洒的花散落了一地,原本枝繁叶茂的人面之树,就像是褪去了所有的生机,干枯的枝丫委顿下来,连攀爬在其身上的藤蔓也像是无力一般脱落,之前的生气截然不存,这棵树就好似是彻底死去了一遍一般。 佐藤慎一郎呆呆地扬起头,他注视着这纷扬的一幕,好似有从前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 “没有了我,慎一郎恐怕会活不下去。”是安井清水的声音:“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啊……” 第35章 拜别了佐藤家, 计秋和狐之助他们准备返回这个世界的居所。 之前沉默了许久的狐之助也终于将自己的小脑袋转了回来,它的语气有些复杂:“怎么说呢,森川君,你有没有觉得, 这个世界里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 它想了一下, 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形容词:“都有些太温柔了。你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天里, 解决了好几个除妖师的任务, 除开安井清水以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受到太大的伤害,就连安井清水的死, 其实也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只是因为从前童年时相处过的短暂时光, 这棵人面之树, 就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生命力来为她续命, 更是在安井清水死后, 落叶凋零, 走向涅槃。就算来年中再次长出果实, 也不会是此时的人面树妖了。” 就算是它, 也仿佛在这一次次的见证之中,感觉到了某种流淌于人与妖之间的独有的情感。这情感并不激烈, 也并不浓烈, 但是它却就是在那里, 无论如何, 也无法将之忽略。 鹤丸国永行走在靠近狐之助一侧的后方, 听见这只小狐狸的话, 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挺好,并非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它们愿意为了自己的朋友去做出些什么, 它们的朋友也一样不将它们视作不同于自己的异类,我觉得这一点很好。” 相比较于此世来说,他们原本的那个世界就有些过于残酷了,人与妖之间,别说是友情之类的东西了,妖怪有食人者,对策室中也有人类至上主义者,二者之间的矛盾,复杂而对立,就像是尖锐的利器,只为了划伤对方,就算自身也遍体鳞伤,也可以将之暂且搁置。 “仇恨这种东西,”计秋只是略略思忖,就回答了狐之助的疑问:“是会随着时间点点累积的。” “但如果连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做不到,”计秋道:“太过寂寞了,就会将对方视作珍而重之的朋友,虽然对于安井清水来说,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也许,对于人面树来说,那一幕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因为是唯一的珍贵的朋友,所以只是尽可能地去帮助她,这样想来,之前的那些,也就不难理解了。” 狐之助斜眼看他:“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它翻了个身,尾巴摇了摇:“依你的作风,我还以为你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种特殊的感情,又或者,不愿意承认其存在,排斥它,否认它,再加上嘲讽它,批判它,这样一来,方才符合你反派的气质。”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角色吗?”计秋语气有些危险起来,但他也没有回怼过去,只是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语调回复道:“可是我觉得,这难道不应该是方才你自己的作为吗?” 狐之助整只狐狸完全愣住了,他开始回想了一下,似乎、好像,自己刚才真的讽刺过那只愚蠢的善良的人面之树一样,怎么办……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好了。 狐之助使出入睡技能……狐之助睡着了。 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巷子的入口处,随着距离的拉进,显露在一人一刀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短袖的水手服,胸口前系着红色的领巾,她的头发很直,是一种浅浅的淡黄色,她的眼眸也一样是一种浅淡的褐色,是一位十分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双方之间就这样静静地交错而过。 “等等!”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带着些犹豫和试探,这少女还是问了出来:“你们……是人是妖?” 鹤丸国永有些惊讶地瞧了她一眼,在八原里,大部分的除妖师他都已经在上一次的集会之中辨认清楚,这个少女并非其中之一,虽然说这个世界人与妖之间的情感让他有所动容,但是不管怎么说,妖类的思考方式到底和人类不同,普通人真要是能够看见妖怪,也会是一件挺危险的事。 “我们是妖怪。”计秋回答道。 “啊咧。”鹤丸国永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位审神者大人,虽然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但是在有些特殊的时候,他会忽然兴起一种奇怪的趣味,就像是之前在佐藤家中的时候,他会故意将时间拖到夜晚的时刻,理由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晚上的时候某些事物会更加好看一些。 少女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计秋与鹤丸国永,还有那只假装睡着的狐狸。“骗人!”少女眉毛略略竖起:“他们或许是妖怪,但是,你应该是人。” 也不待计秋在说些什么,少女自顾自地说话起来:“听说八原最近新来了一位相当厉害的除妖师,他的年龄很轻,携带着一只只会卖萌睡觉的狐狸,还有一柄嗜血残暴的妖刀,追杀起妖怪来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凶残……狐狸我倒是看见了,但是那妖刀……” 她的目光落在了华丽俊美的鹤丸国永的身上,面色狐疑。 鹤丸国永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传言已经失真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下一步是不是要说我‘人尽皆杀’了?” 狐之助耳朵竖起:怎么回事,怎么把我也带入进去了? “看来你对我们了解得很深刻了,”计秋完全不顾传言的真实与否,只是对少女道:“看你的样子,对妖怪的事这样感兴趣,你应该就是其他除妖师口中说过的‘夏目玲子’了。” “你们知道我?”夏目玲子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定是那些妖怪把我的信息透露出去的!” 她也并不恼怒,只是回转了话题道:“我是听说这里有一棵很大很可怕的大树妖怪,不过,既然你们是从这里出来,那树妖怪,也应该是被你们拔除了?” 说完,她的双眼盯住计秋。 “没,”计秋摆手,极为简略道:“那棵人面树为了给自己的人类朋友续命,耗尽了积攒下来的生命力,你要是想要见到它,最好等明年的春天再来,那个时候,枯木逢春,你应该可以见到一个新生的妖怪了。” “这样嘛,”夏目玲子也不介意自己的空手而归,她颇为感兴趣地看了一眼鹤丸国永,视线在他腰间悬挂着的长刀之上划过,最后对着计秋道:“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就不再介绍自己了,那么,我应该如何称呼你们呢?” 计秋顿了一下:“这位是‘鹤丸’,全名是为‘鹤丸国永’,是我的刀剑式神。而至于我,你可以叫我‘森’,除妖师‘森’。” “你可真是狡猾啊。”夏目玲子紧紧看了一会计秋,而后道:“不过算了,既然交换了名字,我们也可以算是朋友了,以后如果有事,也可以报上我夏目玲子的名字。” “那么,回见了!”夏目玲子很快就跑远了。 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计秋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倒是鹤丸国永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怎么了?”计秋询问道。 “没什么,森大人,”鹤丸国永牢记当初计秋吩咐下来的事宜,就算是时常听见狐之助称呼审神者大人森川君,也不曾试图更改自己的称呼,他失笑道:“只是觉得,这位夏目玲子小姐,似乎不怎么擅长和人类交往啊。” 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鹤丸国永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在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审神者大人面前的时候,她其实还是有一些紧张的,只是掩饰的好,所以没有表露出来。或许就像是审神者大人之前所言,这也是一个有些寂寞的人? “别想那么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狐之助哼声道:“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你的‘森大人’会去搭理一些毫无用处的陌生人?” 鹤丸国永有些哑然。 计秋却是没有反驳狐之助突如其来的话,他只是淡淡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狐之助你曾经分析过,想要穿越时空,就需要一些缘分足够的物品,来充当历史长河中的指引?” 谈到穿越,狐之助也不再懒散,它像是明白了过来,回复了从前自己的冷淡沉凝:“你认为那个叫做‘夏目玲子’的小家伙身上有足够充当‘绳索’的东西?” 它跳了下来,走来走去道:“这不大可能。这种可以介入历史中的东西虽说稀少,但是每一件都是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极大名气的宝物,可以抵得上刀剑整体概念的东西,都是类比于八尺琼勾玉这样国宝的存在,那个小姑娘,虽然说有着其他人类没有的强大的妖力,但是我没有感觉到,她的身上有着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它回首看了一眼鹤丸国永:“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流落到了这个相异的世界里来,有着这柄长刀,我们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去搜集一些代表了历史一部分的物品。” “而且,”它再转过头来,平静的双眼直视计秋:“之前我可没有看到你有任何的急迫的举措,到了现在,却忽然如此断定,你好像还隐瞒了我不少的东西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计秋有些诧异地看向狐之助,像是不理解它为何还会在现在有着如此的疑问,“况且,”计秋慢条斯理道:“你我都猜测过,导致我们这一次出现意外的问题很有可能是出自这个世界,既然在这个时代找不到,那或许就应该是和我们同一时间点的时刻。那么,要先去找出问题,我们才能够更安全地返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 第36章 如果没有涉及到本丸中的时空罗盘, 或许这就只会是一场单纯的穿越空间的事件,夏目贵志和他的猫咪老师流落到一个人类和妖怪不怎么和睦相处的世界,计秋来到的,也会是此世几十年以后的时代, 在时间线上, 二者的剧情发展, 是处在同一条的水平线上。 但是有了穿梭历史这样的器物, 计秋和鹤丸国永,还有那只内里不知灵魂来历的狐之助,到来的却是主要剧情展开的很多年前, 空间的转换并不能改变时间的前溯, 只不过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往前推动的, 是一个他们根本就不熟悉的陌生的时空。 这一点, 在计秋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以后, 就有了最为基本的猜测, 而与此同时, 一些零碎的最初世的记忆也渐渐浮出水面,夏目友人帐的模糊梗概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故事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但是大致的轮廓还是可以浅浅看清——这一些, 也就是狐之助之前质疑的计秋隐瞒下来的东西。最初的自己是一个秘密, 不管是谁, 计秋都不会透露出只言片语。 寄托了众多妖怪的名字, 倒不如说是寄托了那些妖怪的思念的情感,友人帐这样的册子,能够在未来那么久以后开启一个绵长而有温度的故事, 最起码,在这段的时间里,也应当算得上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了。 姑且可以试上一试。 当然,以上这些思考,计秋都不曾对满腹疑惑的狐之助说,鹤丸国永也同样如此。如果不是想要将这只知道得太过的狐之助拉下水,计秋也不怎么想带上这种满身都是不确定因素的莫名生物,多了一双眼睛观察,计秋也像是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再加上还不想惊动更高层次,在这个世界上,计秋也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至于改变?就更是无法谈及了。 不管怎么样,想要去掉类似于这种的不稳定的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快对于时空罗盘的解析。脱去对于本丸器具过重的依赖,将穿梭历史的能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才是最为正确彻底的方式。 计秋平静的神情下一片心思明灭,就像是不熄的幽火,无人可以触及。 …… 古老相传,鸟居之后是神的领域。进入鸟居以后,就是离开了俗世,进入了属于神的结界。这一点,在这两个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适用。夏目会在没有遇见猫老师之前,在妖怪的追杀下往神社的方向奔逃,夜斗在被突如其来的姑获鸟追杀的时候,也一样躲进了神域之中……尽管,他自己也是一位神明。 将节操丢尽的夜斗眼见姑获鸟和灯笼火停在了鸟居之外,也终于有时间来松口气了。他随手将手心里的细汗摸了摸,试图用言语来讲道理:“别没谈妥就直接动手啊!” 他冲着帷帽遮盖住表情的妖怪笑嘻嘻道:“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嘛。作为一个善神,我怎么知道你这样杀气腾腾地寻找那位少年和他的猫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呢?你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做出判断?现在这个社会,重要的是交流啊交流,有多少的误会和难处就是在沉默之中酝酿而生的,我看那少年恐怕连重话也像是没有对人说过的样子,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值得你这样紧咬着他不放?好歹也应该是几百岁的大妖怪了,怎么去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计较,也不怕平白跌了你的身份……” 姑获鸟,也就是从前的木花,她往前踏出了一步。 夜斗喋喋不休的话语立刻停顿了下来,他双目紧盯着姑获鸟的动作,就像是惊弓之鸟,随时随地准备逃离。所谓“神域”,说起来也就像是一个挂了名的地界,只有震慑之力,如果力量足够,像是如今这追之而来的强大妖怪,她要是不买账,进来给了你一刀,就算后面神明追责,已经死去了就是死去了,谁也不会将你复活过来,再为了杀死你而道歉。最后有所损失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木花不为人知地皱了皱眉。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多,顾忌的也就越多,她并不想像是灯笼火一样,惹下的只有麻烦,她不愿轻易树敌,尤其是一位在人间有自己的大型神社的神灵。 “既然你说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木花声线低沉:“那么你可知道,他们是来自于另外的一方世界?” 我有这样说过么?夜斗一愣,“这,他们确实有这样告诉过我。” “让来者归来处,让去者归去处,若是继续强留下来,只会打乱两界之中定好的秩序,作为一个神明,难不成你想要包庇他们这样的越界者?”姑获鸟语气转厉。不只是也都看出来木花姑获鸟的真身,蜕变后的木花,也一样瞧出了夜斗神灵的气息。 夜斗额上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座名为“真理正义”的大山压住,连之前保持下来的气势也开始萎靡下来。 嗯?一边的灯笼火疑惑万分地转了转自己的身子,它之前还从来不知道,像是姑获鸟大人和自己,居然也是背负了这样光明正大责任的妖怪,一开始只是为了泄愤的追杀之举,竟然也还有这样深刻深远的含义,这样一来,感觉自己忽然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夜斗搜肠刮肚地想要辩驳:“夏目他们只是机缘巧合穿越了世界而已,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原本的世界,他们自己也是在寻找着回家的方法。一切的起因……” 夜斗的目光转向了正“狐假虎威”的灯笼火:“其实是那座封印了这家伙的神社!” “对!”理顺了思路的夜斗侃侃而谈:“也许是神社那边的时空本身就不怎么稳定,也许是那件神社的主人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其他人在那里留下了什么手段,总而言之,如果不解决根源,这样类似于夏目的家伙说不定还会再次出现……” “额,你们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夜斗突然感觉到不对。 “我看你是真的想死。”木花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杀气冲天的话语,她开始重新往前走去,之前还曾顾忌一二的想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步一步累积而起的真真正正的杀意。 “不!等等!”夜斗急吼,生死的危机之下,他的思考的速度也飞快地加强了起来,更多的线索一一连接,他急忙喊出声:“我知道了,你们用‘森神会’来找人,你们是归属于‘森神会’,而那间神社就是‘森神’的神社,夏目贵志之所以可以穿越,也是因为闯入了‘森神’神社的缘故,一切的起因都是来源于那位被称为‘森神’的神明,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只是想要维护住那位神明的安宁……” “但是,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去寻找那位夏目少年吗?”最后的一句话终于止住了姑获鸟刀芒的斩击:“是谁想要去调查你们?” 夜斗擦了擦自己的冷汗,默默在心底道歉起来。抱歉了森川少年,拉你出来挡一挡,放心好了,不到最后一刻,我是肯定不会吐露出你的名字的。若是真的被这两个妖怪找上门了,你要是抵挡不住,我也一定会呼朋唤友地前去拯救于你…… 木花静默了下来。灯笼火倒是不在意的转了个身,它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森神会’自创建以来,最不缺少的就是来源于各个方向的试探了,不管是谁,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有想法,就会有漏洞,‘心’这种东西,只要开了一道口子,就只能源源不断地擭取欲望,与其说他们是受制于人,还不如说他们是受制于自己,受制于心里的‘魔’……” “这番话一定不是你可以说得出来的,”夜斗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这出场以来,只是在姑获鸟身边“告了一状”的小妖怪,最后慢慢道:“看来‘森神会’确实是来源于你们这两位妖怪,只是不知道,‘森神会’为什么会主动去制造妖怪?还是说,是你们的神专程吩咐下来的命令?祂是想要用这样的一群妖怪去做些什么事吗?” “不,”灯笼火眨了下独眼,摇摇身体道:“怎么能说是‘制造’妖怪呢?” 对于夜斗提及的“森神”一概不谈,之前不慎喊出的“晴明”的名字,就已经让它后悔担忧了许久,它不想让自己再次犯下同样的过错。 灯笼火眼中闪过狡黠:“这明明是他们人类自己创下的罪孽。就像是最近新生出的那位‘雨女’,她的名字叫做‘星野利晴’,是一位被男友骗去了所有积蓄的可怜的女性,那个男人不仅仅只是欺骗了她,他还是一个同时开了十三个聊天号的专职的情感骗子,只不过星野利晴是其中投入最多,真相戳穿以后最为绝望的一位,甚至是她的死亡,也只是出自于她自身意愿的自杀,我们充其量只是在最后小小的推出一手,让她最大可能地化作妖怪而已。” 怎么说呢?不愧是千年前为黑暗晴明看守府祇的妖怪。有些东西它见得多了,不是它不明白,只是那个时候,它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思考……它只用跟随着那位大人,竭尽全力,为其发光发热即可。 夜斗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有你们这样厉害的下属,想来,能够统帅你们的神明,也一定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家伙吧!” 第37章 “哼!”灯笼火冷哼一声, 它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透露出更多的消息。现在的时代和平安时代不同,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晴明大人的威名, 已经渐渐被世人遗忘, 即便史书中依旧还有晴明大人的名号, 但所有人都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已经作古的历史人物来看待, 这对于把晴明大人视作一切的灯笼火来说,是一件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可以了。”姑获鸟木花制止了接下来的谈话,她袖中的“羽剑”在夜斗的眼里是那么的具有锋芒, 木花淡淡说道:“你也不用再试探了, ‘森神会’的创建只是这个小家伙的一己之私而已, ‘神’在千年前就已经离去, 你也不用担心会是那位大人想要做些什么, 你还不值得。” “只是, ”她微微侧过头, 语气中没有多少的温度:“如果你连我们也没有办法抵抗的话, 不管你想要干什么,都不过是无用的徒劳之举, 再说了, 和‘森神会’不同, 你想要守护的那位少年, 我们也没有想要对他去做些什么, 我们对于他们来说, 甚至是过来帮助他们的人,他们不是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吗?我们就是来送他们回去的。” “这……”夜斗有些尴尬,抛开“森神会”之说, 如果这位姑获鸟妖怪说的都是真的的话,他还真是没有理由去阻止那位少年跟随他们离开。可是,他接到的任务,是帮助森川咲子去完成她兄长下达的搜集有关“森神会”线索的嘱托……嗯?和那位夏目贵志相比,眼前这两位其实才是他需要寻找的正主啊,夜斗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真的要去相信这两个还没见面就要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妖怪吗?并且,他们组建“森神会”的目的也是很可疑……夜斗的眼神在木花和灯笼火身上扫来扫去。灯笼火不耐烦地喷出一口幽蓝火焰,夜斗赶紧说话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来是想要做这些的呢?这其实也是怪你们,有谁会在什么也没有谈之前,就直接想要干掉我这个无辜弱小的神明呢?说不定你们就是想要拿那少年和猫去做材料制造妖怪,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才想要率先解决掉我这个阻碍……你们不会真的有想过要这么干吧?” 夜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他面前的两个妖怪。木花压了压头上的斗笠,遮掩住了自己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灯笼火眨了眨自己的独目,为自己辩驳道:“怎么可能呢?你不是知道吗?在那个小家伙到来之前,我一直都是处在一位很厉害大人物的封印里的啊!” “是吗?”夜斗极为怀疑。 “废话到此为止,”木花举起“刀锋”:“既然你都已经说了,那少年是一个不会与人为敌的滥好人一个,我们也不会对这样的家伙多做些什么,可若是你再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我们或许会真的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夜斗再次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那个,”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可以等一等么?” …… 在另一个世界里,不同于主线的时间点上,计秋和他的“式神”妖刀鹤丸已经在除妖师的圈子里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不是每一位除妖师每次的委托都能够成功,再加上比起封印,这位“除妖师森”更多的是将大部分接触到的妖怪除灭,这就给鹤丸身上“妖刀”的名声再添加上了一把火,人们议论纷纷,在看向计秋的目光里,敬畏之中,也像是掺杂了一分怜悯。 毕竟是被自己的“式神”逼迫着献上“祭品”…… 一直没有去澄清的鹤丸国永在接收到来自于身后的一束目光的时候,他故意露出了一种非常可怕的表情,在吓到了那位小男孩装扮的式神妖怪以后,他笑呵呵地继续跟随着自己的审神者大人往前走,见到计秋没有制止他的这种乐趣,鹤丸国永面上的神情就更为开心起来。 这几天里狐之助一直很沉默,不像是之前那般的活跃,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的谈话令其不忿,还是有了其他的思索,又或者是不想再这样互相伪装下去,这让一直警惕着它的鹤丸国永稍微放下了心来。可这些还不足够,鹤丸国永心中这样想到,虽然不知道审神者大人是想要做些什么,但这其中也绝对少不了这只狐之助的参与,又或许就是这只怪异的狐之助的怂恿也说不定……必须要让本丸里的大家一起来警惕这只狐之助,找机会在大人面前揭露出它险恶的用心,在它要做出些伤害审神者大人的事情面前阻止它。以后新来的伙伴们也要继承了这一点,断断不可让局势滑向大家不想看到的深渊中去。 鹤丸国永绝不承认自己的眼神是偏的。刀剑本来就天然站在审神者这方的立场上,鹤丸国永觉得自己这样做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计秋接过了一支递过来的涂满了古怪文字的竹签,看了一眼上面的纹路,辨认出了这是一种在平安时代都非常少见的古代文字以后,之前还不怎么重视的眼神也稍微感兴趣了起来。 “森大人?”鹤丸上前一步。 “是一次很有意思的邀约。”计秋稍稍解释道:“一次相当难得的鬼市。” “鬼市?”鹤丸国永的神情严肃了下来:“传说中人类误入就会迷失其中的鬼怪的集会?” 鹤丸国永在当初自己的时代中也曾听闻过鬼市的“趣谈”,误入其中的人类被妖怪拉住身形,绿皮的鬼向其推荐一碗眼珠子熬成了“肉丸汤”,人类不敢暴露出自身非鬼的本质,他狠了狠心,闭上眼睛一口吞了下去,在付完了三十年的阳寿为酬以后,此人狼狈从中逃出,可就算如此,在回到家后,这个倒霉的行人仍然大病一场,这一次他没能再熬过去,不幸就此逝去。听说死去以后,他的身体中生长出了无数只活灵活现的人类的眼睛,将来为其吊丧的亲友给吓坏了。 这个让他某一任身居高位的“主人”感慨一番的小故事给鹤丸国永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自忖,他是绝对没有勇气,去喝下那么一碗黏腻恶心的眼珠子汤的,现在计秋一谈到“鬼市”,这个恐怖的小故事就立马从鹤丸的记忆中浮现出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审神者大人去到这种既危险又可怕的地方。 “不,和我们那边的不一样,”计秋将这竹签收了回去,仿佛看出了鹤丸国永在想些什么,他微微笑道:“那是一场妖怪间的集会,最多也就夹杂着一些不出名的鬼神,当然,人类和除妖师不是他们欢迎的类别。” “可是,不欢迎也有不欢迎的办法,总有人想要从鬼市上获取某些特定的东西,”计秋摇了摇头:“因为妖怪众多,各种气息混杂,检查的也不如平时里仔细,这就给了人类混进去的机会,只要显露出妖气,按理来说,是不会有妖怪闲来无事来质疑你的身份的。” “森大人是准备去参加吗?”鹤丸国永也松了口气,他意识到了,他现在所在的是和之前的那个并不相同的世界,风格不同,习俗不同,而最大的特异点,就是体现在妖与人相处之道上。 “嗯。”计秋应答道。每个不同的世界都可以说是一笔丰厚的财富,但可惜的是,他来得有些过早了,计秋现在更多的是将研究的侧重点放在“时光”之道上,他的当务之急是剖析本丸里那座金色的时空罗盘,虽然对于这个世界里“人与妖不得相见”的因由想当感兴趣,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这些天里,并没能解开这个已经延续了不知道多久的传统“规则”。就像是许多的神话源流一般,很多的秘密都是埋藏在时光的源头处,越古老越强大,这一套理论或许对于人类来说并不适用,但它一定更加适用神灵。 计秋抬起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犹豫和踟蹰都已然从他的身上褪下,他想要解开这个世界特有现象的原理,一次的失败并不能阻止他,只进行过一次时空穿梭还出现了意外的计秋尚且还底蕴不足,他并不着急,他都已经渡过了三世的时光,已经有了足以匹配他的经历的无限耐心,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自己还缺少什么。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懂得东西还太少了,”计秋对着鹤丸国永笑着说话道:“去见识一番,也算是拓宽一下我们的眼界。” 鹤丸国永愣了愣,最后他也笑着回应道:“既然您这样说,那我们去看看也好。” “时间是在盂兰盆节当晚,”计秋没有注意鹤丸国永的语气:“盂兰盆节又叫做中元节,或许这一次在鬼市上也有机会见到一些来自于冥界的鬼神。” 就算借助过冥界进行过一次转生,对于这个生灵死后才会过去的地下之界,计秋依旧是有着很多的不了解的地方。他倒是挺好奇,也不知道不同世界,冥界也是不同,还是说,只有一个冥界? 但不管怎样,都一样值得他去探讨,计秋自从明悟了本心以后,对于这些从前并不了解的东西,也都有了一种名为“好奇”的心思,他不追寻“未知”,他只是将“未知”改变为“已知”,而在这过程里,他希望自己的“圆”足以笼罩一切,就如同他前世一直追寻着的“穿越之谜”。 第38章 鬼市召开的时间理所当然是在夜晚。 距离当时已经过了十天, 计秋这些天里并没有再继续去接委托。借助了除妖师的任务,他已经对于这个世界有了最基本的全面的了解,他有所猜测,若是此世真的出了意外, 将沿着时间之流往上穿梭的他卷入其中, 那也更有可能是出在剧情主角的身上, 至于是不是他牵连了旁人, 这一点只是微微闪过,就从他的思虑中消失。他最多只是截断了时空罗盘与时之政府之间的感应,穿梭时间的功能靠得还是那个金色的精密的罗盘器具, 如果它出现了意外, 那就是涉及到了审神者群体的大事件了。 计秋端正而坐, 神情有所沉思。 这是一间整洁舒适的车厢, 车厢的两侧是一排长直的椅子, 靠后的方位上摆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小桌, 桌子上放着一个斜插着桃花的花瓶, 有零食的食盒被妥帖地摆出, 椅子之上,也笼罩着一层柔软细腻的垫子。 鹤丸国永有些好奇地掀开右侧的布帘, 夜空一片晴朗, 冷月如霜银一般投往地面, 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咕噜声轻轻传来, 黑色的森林黝黝而过, 鹤丸听见一声苍老阴戾的声音:“妖刀大人, 是有什么吩咐吗?” 鹤丸的视线往下,原本应该是车轮的圆轴部位上凸显一张人脸,鹤丸看不见它的全貌, 只能瞧见它灰发中间显露出来的秃顶,这是一只名为“轮入道”的妖怪,据说是一种一到黄昏就会以骇人的气势从成都轰隆隆跑到山上,被人瞧见就会碾断孩子双腿的妖物,因为与车轮有关,所以也经常作为行驶的工具被有心人利用起来,而这一只,就是被除妖师捕捉以后,签订成为式神的“轮入道”,拥有者在除妖师间也算是有名的厉害人物,这一次被计秋暂借过来,作为进入鬼市的车架。 “不,没什么。”鹤丸哈哈一笑,重又将掀起车帘的右手放下,他看向计秋,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好似沉浸在了个人独自的世界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思考些什么。 鹤丸国永无声地叹了口气,初入异界的担忧与疑惑也终于在这个世界特有的氛围中消逝殆尽,他已经感觉到了,虽然审神者大人年岁很轻,但是他所追求的东西,和他认知之中的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世界啊,有人想要富贵一生,也有人只想要平淡度日,有人想要争过独木,也有人,他的目光之所见,已经超过了某个界限。 身下的车厢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鹤丸国永感觉整个人被带动着往上,从被风吹起的车帘里往外看,他可以看见窗外触手可及的云气,若是处于车窗外,则可以看见这一辆无人驾驶的妖车飞上了茫茫的云海。月亮如玉盘一样放大了数倍,大地上星星点点的光芒散落在黑色的影子上,他们已经飞上了天空。 这种离开了地面的奇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轮入道落地之时也和飞离之时一样,动作十分的轻微。还没等鹤丸国永开口提醒,计秋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从车厢中离开,鹤丸跟随其后,轮入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森大人,小妖就在这里等候了。” 计秋点了点头,他的袖中,之前的那支竹签正莹莹闪烁出淡紫色的光,周围一片薄雾,看不清近处的任何物体,只这竹签不断地在给予提示,为来者指明方向。 若是平凡普通的人类,大概率只会迷茫无措地在其中绕圈,然后被雾中的力量送出外围。 计秋跟随着竹签往前行去,一路走来,地面上的泥土渐少,更多的是一种潮湿的石头,若隐若现的,有浅浅的海潮的声音在耳边翻滚,周围的湿气也渐渐加重,等到计秋见到光亮的时候,“人”群的嘈杂的声音也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一个热闹的海边的集市,比起计秋和鹤丸国永想象中的要大上很多,火光的延伸像是蔓延了整个的海岸边落,其中行走的是一些或高或矮的妖怪们,它们有的穿着人类的衣服,有的只显露出妖怪的身体,有双脚行走的,也有一团雾气悬浮的,鱼头猫尾,多目利齿,比起现代化的人类,它们似乎更倾向于古老的时代,就算是披上了衣物,也多是华美的和服。 比起鬼市,倒更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集会。 鹤丸国永被入口处的第一个摊位吸引去了目光,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观察,那摆放了一张张各色的狰狞的古怪的面具中,其中一张全白的妇人面具忽然睁眼招呼道:“嘿,客人,看上了哪一张?” 鹤丸被吓了一跳。 “咯咯咯咯,”白脸红唇的面具妖怪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看小哥你这般的好模样,若是看上了妾身,妾身也不是不可以随你一起离开的!” 鹤丸几步往前离开,比起以往,与计秋之间的距离被他悄咪咪地缩短了许多。 “别害羞呀!”身后传来这般的呼喊声。 妖怪们的摊位布置得并不混乱,似乎有某种规律暗藏其中,除开一些大众化的商品,也有一些小角落里聚集有一些零散的商贩,鹤丸在路过一家香气四溢的关东煮的摊位时,看见有着一副红色大鱼头的摊主正拿着勺子翻滚着大锅里的煮食,红色的冒着热气的肉块隐现,青菜更像是一种长长的水中的海草,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一幕,这让鹤丸国永轻吐出气。 一只戴着厨师帽的八爪鱼正在做煎鱿鱼,很多的客人挤在它的摊位前,鹤丸国永有些好奇它的食材来源。计秋已经停在了一个偏离主道的安静的小道里,这边距离中心有些远,也避免了烟气与油气的侵袭,这是一个小小的书摊,主人是一位背着竹篓的老人,微弯的驼起的背,老迈的团团皱起的脸,他的眼珠子浑浊,不时的咳嗽几声,看不出有何神异。 一副娟秀的仕女图被挂在他的身侧,细腻的画卷中是一副美丽的少女画像,有山有水为景,有花有鸟点缀,画中的少女被勾勒得十分生动,她的衣物精美秀丽,神色仿若含情,她偏过头的时候,用一柄团扇遮住了半边的笑靥,将露未露,欲语还笑,极为出神。 计秋看向这幅画的时候,也好似与画中的女子目光相触,老人阖起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他一眼。 计秋低下头去,在老者摆置在身前幕布的书籍上逡巡,这些都是一些有了年代的老书,有些泛黄缺页,也有一些连纸张也不是,竹刻的散轶的书简,石刻的古里古怪的纹路,比起商品,更像是一种骗子的套路。 “咳,”老者轻咳一声,打断道:“客人,买画吗?” 计秋抬头端详了他一会,而后微微笑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您叫我‘书翁’就行了,”老人见到计秋如此客气,态度也和缓了下来,笑容堆砌在他那张时光留宿下来的脸上,不像是妖怪,倒像是一个彻底老去的人类,连每一丝的皮肤都褶皱起来。“这些都是些平日里收集起来的小玩意,真正值钱的珍品,还应该是我年轻时候从一位很有名的画师那里交换来的画作,看客人你现在的年纪,比起这些枯槁的旧书,还是这副仙女图更适合你。” 见到计秋微笑不语,书翁的咳嗽更为辛劳起来,他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年纪大了……唉……唉……” 他拍了拍大腿,想要继续说话下去,但奈何计秋好像没能听出他的言中之意,他连连叹息了几声,最后竟也厚着脸皮自己接了下去:“在我年轻那一会,可真是日夜都想着和画中的仙女梦里相见,总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会从画里走出来该多好,可惜……可惜……若非是我大限在即,也不会将这种压箱底的珍藏拿出来贩卖,为的不是钱财,是希望可以选出一个有眼缘的合适的人,可以帮我继续守护它,珍之爱之,不使其受到损伤……” 他偷偷抬起眼皮看计秋的神色,但奈何他看不出这位少年郎的情绪,这让他心中的想法就要平息下去……忽然,一阵冰凉的雨丝从天空之中纷纷落下,热闹的集会的氛围就着突变的天气下有些紊乱,老者也不再管计秋,他皱紧了眉头,像是不解其意,但很快,他骤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龙王!” 第39章 这雨来得急切又突兀, 明明之前还是一派晴朗的夜空,月亮皎洁,星星璀璨,是一个月余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再加上众多妖怪里, 总有那么几个天赋涉及到了天象, 所有“妖”都已经确定, 今年的盂兰盆节,是一个适宜聚会的好时机。 “怎么回事?”一个身上起火的焦炭一样的妖怪惊慌失措道。 鱼头上长出两根长须的关东煮的摊主系着围裙抬头望天,有些疑惑也有些惊恐道:“发生了什么?大海像是沸腾起来了……” 将书翁脱口而出的名字听进耳中的计秋眼眸深邃, 知晓自己失言的书翁也收起了自己猝不及防的惊措, 他又看了下计秋, 见到他身后跟随的另一位俊美的青年已经从邻近的一个摊位上购买到了竹制的雨伞, 虽然衣衫风貌都为上上之选, 却是静立在计秋的身后, 为其撑开了一把绘有水墨之画的雨伞。 书翁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面前这位少年模样的妖怪, 他刚想感受一下对面的妖气气息, 就见到计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用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看了过来, 之前当他笑的时候, 书翁只感觉到这位年少的客人温和有礼, 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的不曾逾矩, 这也是他方才出言试探他的起因。但是, 当他掀开了一层纱幕之后, 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危险的气质,就从这位少年客人的身上迎面而来。 “老人家,”计秋仍然用最开始的尊称来称谓书翁, 但这一次,书翁只觉得自己的直觉开始被触动。计秋微微一笑,他往前踏出一步,刚才只觉着好看的面颊染上了一层幽暗的色彩,他慢吞吞的说道,一双眼睛犹如将书翁订立在原地,“您刚才好像是说了‘龙王’……看样子,您应该知道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书翁面上的皱纹更为拥挤起来,他没有从计秋的身上辨析出任何的气息,这让他一时之间拿不准计秋的程度,但是,危险的感觉总不会是作假的,他也只好哈哈一笑,企图将氛围拉回融洽:“‘龙王’嘛,顾名思义,那就是传说中的‘龙’了。” 雨势愈发加大,风也凛冽而起。不少的妖怪以手盖头,从集会中狼狈跑开,一些没有摊位的卖主也在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的商品,以免被雨水打湿,又或者,被大风刮走。 但书翁却走不掉,他也不在意,计秋刚才已经看过了,他的摊位之上,除了那副美人图以外,其他的都只是一些根本没多少价值的“假物”。“山中有山神,海中有的,就是‘龙神’了,”这老人眼见逃不走,也只好坐下来,干巴巴地解释起来:“这鬼市延续已有千余年,最初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小村庄而已,听说,是一位从地下出来的老鬼,和海里的那一位,”他抬头示意了一下天上:“和海中的‘龙神’签订下契约,将这海岸借了过来,来作为他的栖身之地。而后来,也是这老鬼无聊,召开了一场聚集许多妖怪的集会,见到热闹,也就将这鬼市一次次地持续了下来……”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老人也笑了起来:“是我从古书里见到的琐碎段落拼凑起来的故事,也是我自己的一种猜测,我刚才也是被这奇怪的雨惊动,才胡言乱语起来……” “吼!”一道惊天动地的吼叫的声音震动了大地。也打断了书翁的推托之词,老人有些尴尬。 一道庞大的游动的影子在高天之上腾飞,犹如一只可怖可畏的巨蟒在云层中游曳,有不慎抬头看的妖怪被这无边的威势惊吓住,双脚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风雨愈急,乌云层层涌来,惨白的雷电劈开天幕,让一道披鳞昂首的威武身影显现在众人的面前,它角似鹿,体有鳍,身躯细长,游动之中,腹部有爪足一闪而逝,它曲颈弓身,飘带形的须毛从双角之后,从它的长尾处随风舞动,它倾下身,像是在观察地面上的景象,也像是预备着俯冲而下! “客人!”书翁将身躯往后缩,见到计秋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来,方才小声说道:“这龙王的传说看来应该是真的,只是,相隔千年,也不知道这龙王的来意为何,客人你最好还是躲一躲为妙。”书翁背负着他的那一卷画卷,朝他招手道。 计秋蹙眉思索,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龙王,刚准备要离去的时候,他的脚步止在了原地,他的视线遥遥和天上的神龙相对。 它是冲我来的。计秋忽而有了这样一种预感。 书翁有些惊讶地看着忽然不动的计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就见到巡视的天上的龙果真往下飞了下来,它的鬓发在冲势之下凛凛有威,一双金色的竖瞳中直直地注视着计秋的方向。风卷雨切。 近了,更近了……龙首停靠在计秋的身前,湿气扑面而来,青色的鳞片光洁闪亮,龙王呼出口气,白色的烟雾呈柱状从它的鼻息中喷出,鹤丸国永已经下意识地拔剑横亘在这巨兽的身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的接近。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鹤丸国永,龙王灯笼大的眼瞳却是平静而温和的,没有想象中的高高在上,这青色的龙王,不,也可以称之为“龙神”,“他”温声说道:“我没有恶意,你这忠心的侍卫,可暂且退去。” 鹤丸国永没有犹豫,也不见之前有过的慌乱,在经过了这一次的时间与空间之行后,这只出阵过几次的付丧神终于找回了他作为一柄悠久刀剑的锋锐,他一步未退,握住长刀的双手稳定到没有一丝颤动,仿若升华,他的眼神坚韧到毫无波澜,从他的身形到他的灵魂,不见一丝的恐惧,他的语气里,甚至是像平日里那样,尚还带着些轻微的笑意:“这可不行呢,龙王先生。” 龙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劝说,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在鹤丸国永的守护下,他见到了计秋那一张平静的、深邃漠然的面庞,他的神情顿了顿,最后道:“那么你呢,这位……少年,我此来,只是为了故人所托,对你们没有任何的敌意,不知道可否让你的护卫者暂且放下戒备?” 计秋的眼神闪了闪,沉吟了一刹,最终他还是吩咐道:“先退开吧,鹤丸。” 和平时里没有多少差异的语气,但不知为何,鹤丸国永总觉得其中温和了些许。他面上的笑容明亮了刹那,“是!”鹤丸应声道,他收起手中刀剑,慢慢往后退开几步,但目光一直不离青龙,一旦这龙王有任何不明的举措,他都可以确保自己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计秋往前行出几步,他今日也随妖怪的习惯,穿上了一件宽敞的和服,天蓝色的布料,白色的襦绊露出一丝衣领,颜色深些的羽织,折叠的灰色的袴,织锦的带子系成十字的结,他年轻的身形不高,鸦羽一般的黑发从耳侧垂下,露出袖外的手腕有些纤细,也难怪之前书翁也被其“伪装”迷惑。 这揭开了“面纱”的少年微微偏过头,仿佛回到了之前与风雷二神交流时的态势,他敛目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会有哪位居然能与传说中的龙王相识的故人?” 他站在这龙王面前,渺小到不可思议,但不论是鹤丸,还是暗中窥视的某书翁,却一点也不能将之忽略过去。 龙神沉默了稍许,龙首似是往后轻移了稍许,这一点被计秋注意到眼中,“这……”龙王有些犹疑,良久后,他摇了摇头道:“故人的身份在这个时间里实在不好说明……” 他也注意到了不管是鹤丸国永还是计秋那毫不掩饰的警惕,他苦笑了一下,诚恳道:“还请相信我的诚意,是那位大人的吩咐,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也不敢在这其中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的。” 这龙神的态度恭谨到不可思议,这让有所猜测的计秋也有些慎重起来,一团光团从龙神的身上漂浮出来,光团中央,是一块青色的鳞片,它飘落到计秋的面前,在计秋伸出手后,这鳞片慢慢落入了他的手掌里。 温润的、冰凉的质感,与其说是鳞片,更不如说是一块绝佳的青色的玉珏。 “这是……”计秋有些疑惑。 龙神低下头:“这是那位大人吩咐我于此时送来的礼物,它或许会对你有用。” 就算是接下过大人物的嘱托,但不管怎样,这位龙王对于他们的态度也实在是太温和了一些,若非是刚才搅动起的狂风烈雨,或许鹤丸国永根本就无法感受到,作为“龙”这一神话生物的庞大的威势。 这么一想,周身的雨势早就在龙神降下的时候停息了下来,但因为龙神的可畏,这周围的妖怪要不就是晕倒了过去,要不就是跑了个干净,就算有胆大未逃的,也是遥遥窥望,只见到龙神大人似乎是在与某“妖”交谈。 抚摸着手中的“玉珏”,计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对着静静等待的龙神,他倏而笑道:“这确实对我有用,虽然不知道您所说的那位大人身份为何,但若是有机会,还请龙王您帮忙传达我衷心的谢意。” 龙神看了他一眼,最后道:“是吗……我记下了。可以帮助到小友,也算是我的荣幸,那么,预祝您终能达成心中所愿。” 这青龙再次腾飞而起,风雨相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海之间。 第40章 计秋默默无言地站立在原地, 他手中持着那片青色的“玉珏”,遥望着龙神离开的方向,但很快,他重又回复了之前的从容, 他微微笑着看往另一个方位。见到已经暴露, 之前招唤他逃离的书翁背着自己的书篓, 还有他“珍而重之”的画卷, 从一个来不及被收走的小摊位后跳了出来。 这老人有些惊疑不定地瞧着没有任何异样的计秋。这少年也是好风华,长衣宽袖,云雨散去后的月光如水一般落在他的面庞上, 在“灾难”平息后的空旷的寂静中, 他眼眸清亮, 是一种和之前的幽暗并不相同的气度。 在他身后的画卷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老人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的眼光, 错把明珠当顽石, 之前的他虽然有些欣赏他, 但绝不会将他当做和自己等同的人物, 以现在这般慎重的态度相待……也只能说他的这位客人将自己的气势收敛得太好了,在没有显露出来之前, 就像是泥沙之中的原石, 虽突出, 却并不夺目, 他的温和与礼节, 甚至很轻易就能让人心中生出不小的好感。 书翁首先行礼道:“龙神亲身相见……真是想不到, 客人你也是一个有着了不得来历的人物啊!” “彼此彼此,”计秋也没有再继续多想,不管龙神到来的原因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都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没有影响,若是自己的成功了,今日之事就当是一则早已注定的佳话,而若是自己失败了,或许今日之事就像是障目的尘埃,从历史之中被某只大手拂拭而去……时间的奥妙,不懂之人还是不要过早下得判定为好。 计秋拂袖笑道:“可以不惧龙王神威,书翁您这位老人家,可也不是一位简简单单的鬼市摊主呢!” 二者相视而笑,一时之间,之前尚还有些凝重的氛围一下子就自己松垮了下来,风雨一扫方才热闹浑浊的气氛,清新的味道,从草木中,从泥土里,从远处的海浪中,纷涌而来。 轮入道的车帘被高天上的风吹得飞扬而起,计秋手中持着一卷古旧的书册,书册的扉页上是一行肃穆的黑色的字体,《幽君子集》,这是一卷记载了一位老鬼千年以来所有见闻的随笔录,其中描述了包括不限于冥界与人界的众多事迹,甚至还有一位高天原上的大神神降的记录,计秋掩上书页,感叹道:“有些时候,活得久就是见得久,之前我一直想要却找不到的东西,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一卷书册中寻到了端倪。” 鹤丸国永也为之开心道:“是吗?那书翁将这本书送予大人,想来也是抱着交好大人的意思。如果他知道您能够从中受益,想来也会是感到欣慰的吧!” “他一开始想‘送’的可不是这本书录呢,”计秋摇了摇头:“不过算了,这一次只是想来看看鬼市,不管是龙王还是书翁,得来的收获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如果说之前离开还会有很多的遗憾的话,此次得来的这书里的线索,也算是弥补了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计秋看向鹤丸国永,他的一双眼眸中如含着一汪渊水,数不清的幽秘与神异暗藏其中,但他对待鹤丸国永的态度却是赞叹与略带亲近的,他温声嘱托道:“这一次龙神突然现世,前来履行故人所托,其中或许会隐藏着一些我不想他人知道的事情,狐之助这一次借口睡觉未来,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它知晓此事。” 鹤丸终于确定自己刚才在龙神身前的感觉没有错误,如果说,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审神者大人对于自己的态度,是对一个最为纯粹的下属,还带有一丝分隔开来的隔阂的话,而现在,这丝鲜明的距离,就已经在他鹤丸国永的努力之下,有了稍稍软化的迹象。 就算是鹤丸国永这等的心性,他也忍不住生出了不少激动之感,他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意,面上浮现出一个极为单纯的微笑,鹤丸欢悦道:“审神者大人,我知道了!” 他开始觉得,虽然这一次是违背了时之政府的规则“偷”入的异时空,但若是因此而得到了审神者大人极为难得的信任,这也算得上是一次无法评判为“错误”的旅行了。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鹤丸如今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他在平安时代收服了另外的一位大妖怪,虽然后来的京都,他的名字在夜晚中代表的更多的是恐惧与敬畏,但是,对于身侧“亲近”的手下,他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去进行“调|教”的,妖怪群里,阴险狡诈的不是没有,但也有一些,他甚至没有花上多少的力气,对方就付出了对他而言,也算的上是珍贵无比的信任,那个时候的他更多的是感觉莫名,仔细观察良久以后,才终于确认,对方是真心效忠…… 轮入道的车厢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静之中,只有计秋翻开书页的声音微微响动。车厢之外,星星与灯火一起闪耀,天与地的差别,在这星光的遍布之下,第一次开始模糊了界限。 鬼市集会的空地上,书翁抬头,目送着那辆飞于天上的妖车离开,在他的身后,一位华丽十二单衣的低眉垂首的少女从他的身后转了出来,她的手中持着一柄渲染的团扇,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像是牛奶一般细腻光滑,她也抬起头,一双晶莹如水的眼眸带着切切的恳求,注视着书翁皱起来的那张老脸。 赫然正是那位美人画卷中的人物,就像是书翁所说的一般,她从画卷之中走了出来。 果真姿色如仙,娇媚过人。 “唉,”书翁已经不知道自己今晚叹上了多少次气了,和当初忽悠客人时不同,这一次的他是真的无奈,他苦口劝慰道:“不要再想了,能够让我感觉到危险,可以让‘隐居’了近千年的龙王为他出海,这样的人物,既然他没有选择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曾打动过他。” “父亲!”女子广袖伏地哀哀恳切起来。 书翁依旧摇头,“他应当是发现了画卷中的秘密,我让你选出良人,可不是选出仇家,我给你挑出的俊杰你瞧不上,非要来自己来选,你的眼光又比为父强,选出的人物让为父也没有把握……” 书翁对着自己的女儿说出了自己生存了如许岁月的良言:“做妖呢,还是稳一些为好,没有了这一个,还有其他更多,你要是都看不上,还有下一轮,我这鬼市啊,说不得还要继续举办下去……” …… “就是这里吗?”夏目贵志抱着他的猫老师又一次来到了这间奇异孤僻的神社,和上一次的匆匆一观不一样,这一次他和他在这个世界里交上的朋友非常仔细地打量了神社里的布置。 鸟居是一种深红的颜色,其立柱是垂直额八棱柱,笠木是一种五边的形状,额束上挂着竖匾,上面写就有“森神”二字。再加上其面积与布局,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不怎么大的极为普通的神明的神社,因为没有信人前来祈祷的缘故,虽然有打扫的痕迹,也已经难以去除它的衰落与落寞,这让最开始抱着“嫉妒”心理的夜斗心中忍不住舒服了很多。 鸟居前方肃立的雕像上空空荡荡,现在想来,那塑像看不清楚形貌,倒是和姑获鸟现今的装扮有些相似,夏目贵志怀里的猫老师点了点前方的背影,做出一个肯定的表情,夏目明白过来,那一直守卫在这神社之外的石像,或许真的会是这样一位妖怪所化。妖怪与神明,当初的当初,他们又是因何结缘,并且还在一方离去的情况下,将这种“缘分”日以复日,年以复年地这般持续了下来呢? 那位“森神”大人,如今又是位于何处呢? 姑获鸟木花站在众人的最前方,她冷眼看着这些人好奇的四处张望,不想让事情再一次出现不在预料中变化的她,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起来:“如果你们不想流落到另外一个时空之中去,最好还是不要在神社以外四处走动。” “对的对的!”在所有人惊疑不解的眼神中,灯笼火兴奋地摇晃着身体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间神社外面的时间和空间都是处在一种紊乱状态里,不够幸运的话,说不定就会流落在一个混乱的空间里去,这小子和他的猫能够走到神社里来,这才是极少数幸运儿才能够有的待遇。” 第41章 木花出身的那个村庄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消逝在时光里, 人类的寿命本就是一种有极限的东西,在熟识的人一位一位地离开以后,这个世上,也就只留下木花这位半妖寂寞“残存”, 一直到最后一些村民决定搬迁到更加繁华的镇中去的时候, 就连最后的一点痕迹, 也从木花的身边消失。 这座神社已经是唯一一间可以容纳木花这位半妖的地方了。她守着它, 就像是当初走投无路的自己,妄想等到一个可以帮助她的来人,遥遥无期, 却不可思议地执着着。和后来知晓计秋“晴明”身份的灯笼火不同, 在被村中长者纠正过来以后, 木花是真的将当晚那位带着狐面的神秘人当做神明来看待的, 她打扫着这间神社, 为只现身过一次的“森神”献上祭品, 她也会在一切结束以后祷告, 期望可以见到那道孤独的白色的身影。 不知道何时开始, 森神社外的空间开始混淆起来,木花曾经亲眼见到, 有人误入深林以后, 在即将踏入神社的前一秒突兀不见;有人穿着古老的麻衣草鞋, 也有人西装革履, 手持全屏手机。木花和几位同样进来的人与妖交流过, 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时间不同的消息, 上班族反倒是比那位秽多要更先到来,这也是她得出时间与空间俱都紊乱的因由。 森川咲子本来也想是跟着夏目他们一起过来的,但是夜斗可不敢让这没有力量的小女孩接近那两只不好说话的妖怪, 这些天他也去问过自己的神明朋友们,但没有一位听闻过“森神”这样的神号。夜斗也一样认为,这无序的时空和这位奇怪的神明有关,而愈是到了“森神”的神社,夜斗就愈是庄重,虽然那只姑获鸟和那盏灯笼妖都说神灵已经离去,但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呢? “那总该是有一定的规律的吧?”夜斗有些犹疑道:“你们说是想要将误入这里的夏目他们送回他们自己的时空,既然如此,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吧?” 夏目贵志听到这里,有些紧张地望着木花帷帽下的脸,猫老师也一样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就算是很厉害的大妖怪,被卷入到了涉及了时间与空间的高位神明的事件里,也一样是束手无策。 木花和灯笼火互相看了一眼,灯笼火嘿嘿一笑:“你以为我们‘森神会’的最初成员是从哪里来的?” 夜斗浑身一震:“你是说那些闯进来的其他时间点的人?” “不错,”灯笼火点头道:“既然是因“森神”大人而来,那么想要回归,不也一样要依仗“森神”大人的伟力吗?” “你将那些人一起聚集起来,”夜斗皱起眉:“并且还从现世之中发展出那些有资质的人类成妖,暗中也不知收罗了多少原本的妖怪,‘森神会’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不,”夜斗抓住了其中的精髓:“是你们有什么目的?” “这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木花摇了摇头:“我们其实也没什么目的。” “和我不一样,一直以来,我都是只是在安静地等待中,”木花对着一脸不信的夜斗道:“但是灯笼火却不这么想,它想要重现当年的某些盛况,它认为,如果能够找出那些很久以前的某些‘故人’,或许就可以知道‘森神’大人去了哪里,为此,它需要发展出一股势力,不仅是为了搜罗情报,也是为了面对那些比它强大的妖怪的时候,拥有力量,去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旦大人归来,”灯笼火一脸得意道:“我就可以成为大人麾下最为得力的助手,比之当初的大……大妖怪们还要更为器重的妖怪,到了那个时候,不管去到了哪里,大人都会带着本灯笼照明,如果我做的足够好,大人也一定不会吝啬于夸赞之词……”灯笼火似是想到了那一幕,忍不住发出“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也就是说,你们说要把我们送回去,其实是欺骗了我们!”一道陌生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灯笼火的臆想,灯笼火生气地瞧了回去,见是夏目贵志怀里的那只蠢猫,它瞪大了眼睛,不屑道:“那你们还能怎么样?靠你们自己吗?还是说,靠这个自己都无家可归的打工神明吗?” “喂喂喂!”还没有从“招财猫”居然活了的惊人事实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灯笼火这般不加掩饰的讽刺,夜斗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起来:“就算是无家可归,也比起你们‘离家出走’的神明要安分好多,说到底,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给你们的组织添加新血吗?” 谈到这里,灯笼火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最开始,我只是想要报复一下他们来着……” 胖猫从夏目怀里跳出来,它趾高气昂道:“不就是拍了几下你这只小灯笼吗?这样斤斤计较地追上来,还带着自己的靠山,你不嫌丢脸,你的神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下去?” 灯笼火炸了起来:“你让我们教训一下也就算了,还东躲西藏地躲在其他人的后面,就这样放过你们,谁知道后面你们会不会给我们搅出什么乱子来,也幸好你们不是那些连社会常识都没有的古代人,前一位都被当成疯子逮捕进……” “别吵了!”忽然,姑获鸟木花语气冰冷地打断了灯笼火的话,夏目贵志神色惊讶地看着从他怀里掉落出来的“书本”,友人帐开始疯狂的翻动着自己的书页,它也不停留在哪一页,只像是承受了某种重责一般,带动着周围的空间也荡起了道道波纹。 “难道……”这是木花第一次看到肉眼可见的空间的变化。 一只纤长的手从友人帐的上方中突然探出,它五指白皙,纤巧玲珑,很明显是一只女性的手。它一把抓住了那本浮于空中的友人帐,将它带入进另一个空间。 “咦,这里果真还有第二本的友人帐!”后面传出来一道好奇雀跃的声音:“啊,这封面上的字体……” “和我的字果然是一模一样的!”饱含着惊喜,女子高兴起来:“看来你的确没有欺骗我!” 这奇特的一幕令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而众人之中,也只有妖怪斑化作的白猫吃惊到变形,它怪叫一声,身躯上毛发耸起:“这是玲子的声音!!” “谁是玲子?”反应最快的居然是木花,她一把提起这只肥猫,语气前所未有凛冽道。 “玲子是我的外婆!”惊讶中的夏目害怕猫老师受伤,赶忙回答道。 “时间……”木花喃喃自语起来:“还有空间……” 然后她忽然看向夏目:“闯入者一共二十三人,除开前面老而死去的一十九人,你果然是给我们带来变化的一人!” 那只手重又探出,朝着夏目的方向抓来,猫老师一蹬腿,踢开木花抓住它的右手,它大声高喊道:“不要抵抗!夏目!玲子一定是来帮助我们的!” “我、我知道了,猫老师。”夏目面露紧张,那只女子的手攒住了他的衣领,要将他整个人拽到另一边去。猫老师在空中做出一个回旋舞,整只猫抱在了夏目的裤腿上。就当他们要被带离开的时候,木花也伸出了她的手,一只人类的苍白有力的手,从她的羽翼下抬出,木花一贯是用羽翼为剑进行攻击,谁也不知道,这姑获鸟的妖怪,妖身之下还有人类的形态。犹如铁做的箍一样,她紧紧抓住了玲子的手,令其不能移动。 夜斗转了转眼珠子,悄悄出招,想要打乱木花的桎梏,灯笼火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上,火焰燃起了他的运动服,让夜斗手忙脚乱跳动起来。 “诶?”另一边传来有些疑惑的女声:“有人抓住我的手,好像不想让我离开。” 虽然看不到是什么东西缠住了手腕,但这女子竟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她有些兴致勃勃道。 “这样吗?”一道男声从那后方响起,夜斗也觉着有些熟悉,但是和猫老师不一样,他和“森川久”接触的时间太短,再加上灯笼正火虎视眈眈地与他缠斗,火焰都快要把他最喜爱的这件运动服烧毁了大半,焦头烂额之间,他倒也没有多关注这另外的声线。 似是沉吟,这后来响起的男声淡淡道:“我来看看。” 第42章 “我来看看。”这道声音这么说着, 在所有人的心提起来的时候,那道原本仅容一本书、一只手穿过的空间也随之扩大。 时之政府的罗盘运行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不管是审神者还是刀剑男士们,都只是晕眩了一刹后, 就发现自身所处地点和时间已经发生了转移。但这一次计秋私自动用时空罗盘, 和那种稳健又安全的转换不同, 没有了大后方的支持, 平添了许多变数。 就像是这一次的意外,若是有时之政府在后面收尾,计秋和鹤丸国永, 很有可能不需要在异世之中去寻找足以让他们返回的东西……虽然因为计秋知晓剧情的缘故, 友人帐根本没花费他们多少的时间。 而牺牲了安全, 换来的就是更为灵活的运用。从另一方空间里伸手抓取, 如此行径, 在时政中若是为人所知晓, 也只会被人冷汗津津地喝止。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放大的空间扩成了一个漩涡, 最终显露出了另一方的场景。一位长发美丽的少女正有些好奇地站在漩涡的前方朝着这边看来, 她穿着修身的水手服,眼眸是一种温暖的浅色, 夏目贵志第一时间就被她吸引去了目光, 他们如出一辙的发色, 还有相似的面貌, 给人带来的同样的感觉, 一眼就可以令人看出, 他与她之间应该有的某种密切的关联。 虽然在妖怪的记忆中见到过“玲子”,听见过她的声音,了解过她的性格, 但是夏目贵志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有一天,能够亲眼见到本来应该逝去的外婆! “是夏目玲子!”白猫斑扯着嗓子高呼道:“活生生的玲子!” 夏目贵志心中也涌荡起一种激烈的情感,外婆玲子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个需要回忆憧憬的榜样一样的存在,他自小因为可以见到妖怪被人们冷落质疑,而与他有着近乎同样遭遇的,正是给予了他友人帐的逝去的外婆,可以与斑结缘,也同样要归功于“玲子”……夏目贵志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姣好的脸,眼眸瞬间湿润起来。 夏目玲子将注视在夏目贵志身上的目光下移,白猫斑的呼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见到“玲子”看了过来,白猫斑伸出爪子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了,玲子!” 没有疑惑白猫为什么认识她,夏目玲子有些惊奇道:“好胖的猫妖怪!” 斑额头上生出几道黑线。 和被“玲子”吸引去注意力的夏目和他的猫不一样,手中紧箍住少女手腕的木花往后看了过去,另一位少年静立在一侧,察觉到木花看向他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冲着她轻轻一笑。 这少年穿着一件宽衣,他身姿修长,眉目雅秀,姿态闲适,唇色浅淡,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似有温柔凝成实质萦绕其间,他微微一敛眉,纤长的睫毛像是挠动了木花心中隐秘的角落。他静立于此,就好像是一位山水间行走的过客,非得和歌吟诵为伴,山水应答相随才可。 木花不知为何,恍惚了一刹,手中五指松了松。 “是你!森川久!!”终于从灯笼火攻势中觑得空隙的夜斗这才有时间去看空间漩涡对面的人,他这样一喊,就将之前那种朦胧的氛围打破,木花定睛一看,看到计秋并没有看她,他冲着夏目玲子点了点头:“看到了认识的朋友,这里应该就是我要去到的地方了。” 夏目玲子有些遗憾:“这里就是你在的时代了吗?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个差不多年龄的人类朋友,并且也和我一样可以见到妖怪,但是谁知道,相处没多久,他就要离开了。若是自己那次没有去那什么鬼市就好了,虽然带了妖怪带路,但还是迷失在了那座迷雾的森林里,本来准备去找到自己的新朋友一起去玩耍的,那一次的失踪令自己被禁足在家里,考虑到父母的情绪,她也没有再做出跳窗夜逃的事情来。 计秋抱着狐之助,一步踏过这不断旋转着的空间漩涡,一直到他的右足落在神社的地面上,他怀里的那只假寐的狐之助才稍稍放松下身体来。他从从容容地回到了此方世界,好像跨过的并非是一道空间之“门”,而是一道随意刻画在地上的笔墨而已。 “森川久,你,你为什么会在那边?”夜斗有些惊疑不定,这段时间他遭遇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出自森川久给森川咲子布置下的任务的因由,他不是为自己接下的任务人的委托懊恼,只是为这种突来的反转疑惑,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再出什么问题了。 木花再看这名为“森川久”的少年的时候,发现之前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褪去的色彩一般,从这人身上消去,刚才的那一瞬,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反倒像是她自身的恍惚所致一般。“森川久”只是一位沉稳非常的少年人,他或许有问题,但也只是有问题罢了。 她皱了皱眉,没有将这种“错觉”搁浅。 “误入而已。”计秋对夜斗的问题回答道。夜斗一张脸做出了个“无语”的颜艺:“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回答好没有诚意。” 但他也没有就这个问题追根究底下去。他不是对其他人秘密感兴趣的好奇人士,他自身本来也有不想为人所知的往事,所以他也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埋葬在那为好。 “这位妖怪,”夏目玲子看向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木花:“请问你可以松手了吗?” 木花这才回过神来,她偏过头来,一双冷目从帷帽下打量了一下夏目玲子,略略思考了一刹,她寒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玲子迷惑歪头。 “你想要将他带回你的世界,”木花示意了一下夏目贵志,“这是森神的权柄,你是怎样打通两个世界里的通道的?” 夏目玲子愣了愣,她眨了眨眼,思索了一瞬,最后,她忽然笑开来:“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 “算啦!我骗你的!”这女孩子笑意飞扬道:“我就是不想告诉你而已!” 夏目贵志觉着自己对于“玲子”外婆这般的态度一点也不感到惊奇,虽然他明白“玲子”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但是从另一些方面来说,“玲子”也是一个相当恶劣的女孩子呐! 但不管怎么样,居然可以见到已经逝去几十年的、和自己渊源极深的外婆,这种时光所造就的奇迹,令得流落至此的夏目贵志,也不由得衷心感谢起来,如果这真的是那位“森神”的恶作剧的话,他也愿意为此向他祷告,并且,献上真诚的祭品。 “诶?”夏目玲子有些苦恼起来:“你怎么哭了?难道是因为太害怕这位恶姐姐了吗?” “我、我哭了吗?”夏目贵志抬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他笑容明媚地抬起眼来:“抱歉,我只是太高兴了!” 看透了一切的猫老师静静地看着他。 “哼!”木花的声线更冷:“不想说吗?由不得你!” 她的手掌使力,就想要对面的少女也拉过来。夏目玲子刚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刀光从木花的斜后方斩来! 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出乎了木花的意料,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木花已经没有了反击的机会,她紧急往后退开两步,想要避开了这道出其不意的偷袭,夏目玲子没有放过这恰好的时机,她另一只手握拳袭来,猛烈的妖力掀起气流,就朝着木花的手腕击打而去! “强迫什么的,可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呢!”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子的声音在神社里响起,鹤丸国永不知何时显出身形,他双手持刀,双脚前后稳立,一身金纹白袍,俊秀的脸庞上是一种散漫的笑容,看到木花不想理会他的模样,他也不恼,只是再进一步,打断了木花想要继续抓住“玲子”和夏目贵志的攻势。 “进去!”白猫斑在夏目贵志的身后一个飞踢,与其说是“飞踢”,还不如说是“撞击”,夏目贵志保持不住站立,一个倾身,就要倒入空间漩涡的对面……“该死的猫!”木花神情更冷,她羽翼一展,层层翎羽化为一道道冰冷的刀锋,她身形如风,劈开鹤丸国永的又一击,就要不顾一切追击而去! 倏然,一道巨大的白色的尾巴从另一边汹汹扫来,红纹狐脸的大妖怪从对面淡漠注视着她,它一身白色皮毛,狐耳金眸,矫健的身躯带着一种雍容的味道,白猫斑在这关键的时刻终于化为了自己大妖的原形,它长尾一甩,就败退了木花最后一次的追击。夏目玲子提着夏目贵志的衣领,避免了这小家伙直接倒在地上,对着这边,这少女露出了一个告别意味的清澈笑容。 计秋同样含笑送别。 这世上有一个日语词汇,叫做“一期一会”,意指一生仅有一次的相会,人应该在这唯一的一次相遇之中,用最真的态度,用最好的方式来与之相处。不管是后面终归要回到自己时间中去的夏目贵志,还是现在就要离开的“森川久”,这些短暂却隽永的相遇,对于夏目玲子来说,或许就是一种“一期一会”吧?就像是她记载在友人帐上的妖怪的名字,也许她也可以相信一下,她与它们的缘分,并非是毫无意义的交流…… 见到空间闭合,失去了异界的目标,木花静默片刻,最后,她终是回头过来,目光如冰寒的刀,看向了留在了此处的少年! 第43章 木花看向了计秋, 现场的气氛有些冷凝,鹤丸国永面上的笑容也开始淡了下去,夜斗虽然从始至终没发挥出多少的作用,但还是坚强地靠了过来, 失败者战后的恼怒很有可能会导致事项滑入一个更加糟糕的境地, 灯笼火也没有追击, 它有些摇摇晃晃地睁着眼睛,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计秋的发声打断了紧绷的氛围,就算是被针对了,他也只是环视了一下对面的两只妖怪, 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他们的样子:“这两位是……” “他们是‘森神会’的人, ” “解说员”夜斗立即回答道, “夏目是来自于你刚才的那个世界, 他们想要追捕那异界的少年, 人类社会里‘森神会’也发展出了一股很大的势力, 这个组织在幕后或许还有其他黑手, 总而言之, 是一个目的不为人知的黑恶群体。” 夜斗几句话就把之前自己得来的情况总结起来,而不管是灯笼火还是姑获鸟所说的其他的似是而非的话都被他归类到“不相信”的类别中, 其实准确来说, 木花和灯笼火也从来没有真正表明过他们建立起那个组织的意义, 夜斗对于具体的“森神会”的各种章程还没有一个统括的了解, 言语可以是谎言, 只有根据行动, 才会查探出实质。 “你胡说!”灯笼火突然跳了出来,它噗噗吐出几朵蓝色的火焰,大声道:“我们才不是什么黑恶势力……不, 不对,我们确实是一个黑恶势力……” 这家伙像是喝了假酒一样语无伦次。 但很快,它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借以指责大人的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过‘黑手’想要指谁,你这落魄的贫穷神,小心森神大人也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唉哟,我好怕哦!”夜斗毫不留情奚落道。 木花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自出场以来,她都是以一种冷肃的果断的气度来处理这一系列的事物,相比较于交谈,她似乎更喜欢将所有的东西都压服以后来获取信息,这和计秋当初见到的那个小女孩有了很大的差别,不过,时光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利器,从前那个善良果敢的小女孩,现在却更像是一个反派一样伫立在他们的面前,而他计秋,这位从前掀起过百鬼的黑夜的统治者,反倒像是一个正派的守护者一样,被其他人保护在身后。这种可笑的对比,让计秋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觉。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任由灯笼火去搞出一些东西,”木花忽然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她的整个人在帷帽的遮掩下,让人把握不到任何的情绪:“所谓的‘森神会’,是我想看一看,如果有更多的人类来信仰‘森神’,会不会让这里发生一些变化。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将这个组织看得有多么的重要……当然,既然起了这个名字,它也不能太过丢了神明大人的脸。” “什么?”灯笼火旋转了一下身体,它无比震惊道:“你你你……”它哆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颤。 “我也是一样,”这个时候计秋叹道:“初次听闻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个‘森神会’会是一个有着自己利益的庞大组织,它会有着自身高远的目标,正义也好,邪恶也好,总归是能够聚集起人心的标杆,是覆盖在人类社会之上的厉害组织,而制造出妖怪这一点,也证实了这个组织的可怕,由畏故生怖,我还期待着会在日后与其首脑相遇,收获一份发酵而来的惊喜呢!” 灯笼火这一次倒是没有显得多么的生气,它的身躯继续颤抖着。目光却没有看向计秋。 “也许它只是想要模仿那位大人吧,”木花也一样叹了口气:“虽然是‘画虎’,但总算是架起了一个轮廓,有些事情它看得明白即可,手段稚嫩了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 灯笼火目光闪烁着心虚起来,它对于晴明大人印象极深的一件事,是那一次户隐山上“鬼女红叶”的诞生,由一位濒临死亡的人类,化身成为强大的恶鬼,灯笼火心中虽然羡慕,但更多的是对于晴明大人手段的崇拜,如今它将这样的方式在现代的世界里施展开来,果真也是收获了不少的新生的妖魔。 “那位少女不愿意告诉我她可以连通时空的原因,那么你呢?”木花的口气淡淡:“你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终于谈到了这一点,木花的杀意犹如寒冰迎面而来,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夜斗这才发现,如果是这种状态下的木花,他恐怕根本不会有能够逃到神社之中的机会——这是一位能够媲美大妖怪的存在,和之前在妖魔窟里见到的风雷神相比较,她或许差上了一些,但绝不会差上太多,就她的战斗风格来看,风雷神恐怕还跟不上她绝佳的速度。 如同她自己说的一样,她之前并没有使出全力。如果不是最后白猫斑在另一边用出原形猛烈一击,即便木花会因为忌惮空间漩涡的不稳定性,他们是否能够如此顺利溜走,也要被打上一个疑问号。 “你为什么一直想要知道这一点呢?”计秋却好似根本没感觉到杀意临身,他推开了夜斗和鹤丸国永,木花现今展现出来的强大的力量,已经不是这两个人可以击败的了的,“你说那是属于‘森神’的权柄,”计秋对于这一点不置可否,“你却来问询于我,莫不是你们的神出了问题,去世了?受伤了?还是说……是不见了?” 计秋打量着木花,然后好似得到了答案一般,他颔首道:“看来是失踪了。” “你!”木花惊道。 “任由‘森神会’建成,看来也有去寻找你们那位神的意图,”计秋没有为这两个被自己留下来的小麻烦感到懊恼,和当时被八岐大蛇的死灵死死盯住不同,现在的他有了更多的放松的空间,他当初嘱托森川咲子去打听“森神会”的消息,就有了被这个组织察觉的准备。因为穿越时空的意外,导致他在另一个时空待得时间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一回来就面临着两位从前自己认识的妖怪,这也让他感到颇为有趣。木花一介半妖,却能够活到现在,大概也有她自己的方法,她想要找到自己,这让计秋有些惊奇,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对这位曾向自己求援的小女孩有过什么良好的态度。 于是这少年漫不经心地再往前踏出一步,他笑意清浅,之前木花所感受到的那种气势又一次悄悄泄露出来一丝,而后,他眸色愈深,只在木花面前流露出一种轻蔑的情态:“况且,你又怎么确定,我们这一次的穿越,不是你们的神亲自允诺于我们的权利?” 木花帷帽晃动了一下,就算有遮掩,也无法遮挡她的震惊。灯笼火已经沉默老长的时间了,它比起刚才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它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好像看不见,就可以将它之前做过的事情抹去一样,这简称“装死”的一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计秋眼角瞟过这小东西一眼。 “当然,”但很快,计秋就在这凝滞住的环境中哈哈一笑:“我也是骗你的!” “就像是我和夜斗神说过的一样,”收敛起了所有的邪异,他的笑声温和清澈:“我自己都是误入那个世界,就像是那位带猫的少年一样误打误撞,回来时也是托了友人的帮助,我也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你们那位神的插手,如果你想要在我这里逼问出什么消息,我只能说,你所做的都只会是无用之功。” 木花动了一下,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灯笼火就迅速飞来,抱住了木花的右腿,它呜呜哭出声音来:“他说的太有道理了!” “?”在场众人一起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灯笼火哭着哭着就打了个嗝,它之前好歹有过的灵敏好似在方才木花与计秋的“讽刺”之中消失殆尽,它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有些迟钝,也有些蠢笨的灯笼妖怪,它快速组织语言说起来:“我们一直忘记了,森神大人不仅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也有可能去往了其他的世界,不管另一边那个叫做‘玲子’的女孩是怎样打通这个通道的,和其他都只是误入这里的人比较起来,她能够自主开启,说明了她是得到了神明大人的馈赠,我们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这位出手,都是忤逆了大人的意志,这实在是太过于莽撞了啊!” 木花低下头看着这脚上的妖怪,似乎是因为自责,它大大的独目里大颗大颗的眼泪一直往下掉,谁也不知道,作为一个火焰寄身的灯笼妖怪,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的眼泪,他们也不知道,这泪水从它纸裱的身躯上滑落,是如何不曾浸湿那单薄的躯壳。 它只是哭,又好像在笑,见到木花似乎正在思索,它继续说道:“和那女孩不一样,这位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详细观察他,要是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对他出手一定会惹得大人生气,大人一旦生气了,我就……呜呜呜呜……” 因为太过害怕,灯笼鬼更加伤心了起来。它的眼泪打湿了木花的衣衫,流成了一片小河。它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就连夜斗也不得不为它的忠心感到赞叹。木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44章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 但是计秋见此,就明白了灯笼火很有可能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虽然自己是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尽快结束眼前这场闹剧,但是当年那小家伙真的如自己所想般辨认而出, 他也不由得心中生出些感慨。 但这感慨也像是滴墨融入江流, 很快就扩散不见。 木花不知道有没有接收到灯笼火想要传达过来的信息, 她的双目一扫在场中人, 尤其在计秋的面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最后,她好似是接受了灯笼火的“诡辩”, 放了在场所有人一马。 如果可以, 她不想在这间神社进行一些过于激烈的打斗, 空间漩涡的突现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只白色的除了吃得多没什么特别的胖猫也是一只大妖, 这也出乎了她的所料, 到了后面, 一位陌生的应当是刀剑化身的付丧神, 再加上身着宽松的长衣,给她莫测之感的“森川久”, 还有灯笼火忽如其来的阻拦, 她寂静了数百年的时光, 像是所有不曾发生过的“意外”, 都挤进了今天这一天里……她预感到了一种犹如乌云笼罩天空的昏暗与沉重的感觉, 她就像是一位等候在城墙上的将军, 等待着千年以降的第一缕光……它会照耀下来吗? 有人会因为一次的相会回味留恋,他们怀念它,回忆它, 并在最后默默地祝福彼此,但也有人,会因为一次短暂的相遇痴痴不忘,他们会为了下一次的遇见一次又一次的付出,在时间里辗转不停形成了执念。这或许就是世间许多故事的最初由来吧。 一行人在木花的静默下离了这间神社。计秋没有回头再看,他在决定了自己要参与进“过去”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会给现在带来一些变化。不管是龙王的莅临,还是森神的隐秘,这些都是不必要去探索的秘密,是他会在自己接下来的“旅途”里遇到的注定的事件。如果说他现在正行走在一条独自开辟出来的时光道路上的话,他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走到最后,让这段时间形成一个完美的“环”,而不是一个被打断的“虚妄”。 “森神”的匾额安静地竖立在额束上,就像是一道幽邃的、平静的目光,在注视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祂见到那道没人比祂更为熟悉的身影渐渐远离,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一次沉寂了下去。 森川咲子在客厅里听着夜斗高谈阔论自己在这一次行动里遇见的危险,鹤丸国永在回到公寓之前就被计秋送回了刀剑的本丸里,歌仙兼定和加州清光正端坐在他的身侧,“逼”问着他这一次跟随着审神者大人去到了哪里,鹤丸哈哈笑着想要打乱这一次的话题。 狐之助被鹤丸国永带回了本丸以后,就径直跳跃着离开了这个庭院,这个古怪的家伙,如果不是计秋,又或者是时之政府发布下来的命令,是从来不曾出现在刀剑男士身边的。鹤丸国永警告了自己的同伴这只狐狸身上的异常,这位在异世界里被狐之助坑成“妖刀”的鹤丸,将狐之助塑造成了带坏审神者大人的引诱者的形象,在歌仙兼定有些怀疑和加州清光逐渐愤怒起来的目光里,他悠悠然端起了身前的茶杯,品尝了一口醇香的红茶以后,他有些感叹地想到:如果说“偷渡”是错,效忠于审神者大人的自己改变不了大人的意志,那么,就只能由“帮助”了大人的你,来承受源自于我们的无能迁怒了。 反正,那只狐狸本身,就并非无辜。 计秋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木椅上,他的前面是摞起一列列书籍的书架,笔筒在他的左侧。他的面前摊开的是他从书翁手中带回的那本《幽君子集》;龙神的玉珏在台灯的白光下晶莹透亮;一段黑色枯竭的枝丫被放置在右侧,这来自于那棵还待重生的人面树;还有一些除妖师们的典籍,记载了一些独特有趣的琐碎的知识;友人帐的制作方法也从玲子那里得知……但这些都不是这一次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计秋睁开眼睛,凝视着房间里那个黯淡了下去的红色的阵仪,这是他在离去之前所绘,是他想要取代本丸里那个时空罗盘做出的尝试,他并不害怕失败,毕竟他曾经品尝过失败的滋味,他的目光掠过《幽君子集》里记载的某些线索,重又涂抹修改起来。 那个世界里的人与妖的阻隔,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对于眼睛的欺骗,毕竟妖怪那么多,强大的也不少,再加上它们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可以将所有妖怪阻拦在人类以外,这要的是可以覆盖住整个妖怪种族以上的设定,是类似于“规则”之类的东西,也是计秋想要解析,却无从撬动的“庞然大物”。 但是没关系,没有办法理解它,却并不代表着计秋没办法去“使用”它,就像不是每一个人都足以了解所处身边的每一样事物的根本原理,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利用那些东西生活得精彩。你真的明白计算机的制造方式么?大部分人恐怕只能摇头。 计秋拾起了那枝人面树的枝丫,将之插在了一个素白的长颈的花瓶里,瓶中盛放的,是一种纯粹由灵气催生出来的液化之水,这种奢侈的待遇,人间界里,除开计秋以外,没有人能够如此大方。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最后是被‘森神会’放过了是么?”离开了森川公寓,夜斗正在手机上与人聊天,对方是那位给他提供了消息的“白鹄”,也是那位警察局里有人的人脉大佬,在白鹄问起那位带着白猫的少年的去向的时候,夜斗虽然有些顾忌,但还是在对方的催问下简单的说了一些经过。 “是啊,”没有了委托的任务,夜斗有些提不起劲,漫画卖完了,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一种懒洋洋的态度,连聊天回话也有些无精打采,“那只姑获鸟看起来冷,但最开始大概也算是放过了我一次。”夜斗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神器,这让他在有些场合里,失去了担当主力人员的资格。 虽然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能否力敌那只姑获鸟妖。 “有些奇怪啊,”白鹄沉吟片刻,回复道:“就算那只灯笼火说得有那么些道理,也只是一种它自己猜测出来的可能。你们这边拿不出确切的有关‘森神’馈赠的证据,这种可能就不能作为左右他们行动的理由,他们就这样简单的放过你们,说不通啊……” 夜斗翻了个白眼,他躺在暖洋洋的公园的长椅上,随意翻了个身,阳光正好,微风正好,他手指舞动,码字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其实应该把我们全都扣留下来,然后再严刑拷打,审问出来他们想知道的一切东西,就算那些东西我根本就毫无所知?” “哈哈,”白鹄发过来一个笑脸,而后道:“别,我只是直觉这里面可能有些奇怪的地方,一些胡乱猜测罢了,我这个人吧,有些时候就爱多想,这职业习惯改也改不了……” 夜斗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他叹了口气,发送过去一句话:“你不要忘了,我们一直都身处在哪个地方?” 白鹄转瞬一想,面上神情也严肃起来:“抱歉,是我忘记了这一点。” 是“森神”的神社,是一位神的领域。外界是人间,内里是领地。而这片领地,就是那位神的场域,只要他想,他们之中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办法,走离那片神域。 “行了,”夜斗打了个哈欠:“一位可能涉及到了时空的神,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不管我们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可以忽视祂的存在,那两只妖怪说祂早已离开,谁知道祂不会是在时光的另一段里看着我们呢?想想就觉得可怕啊!” 这一次,那位白鹄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最后,他也还是发过来一句话:“是啊,想想就觉得可怕。” 对策室里,那位曾经被花开院夫人遣去接回闯进公墓里女儿的警长北原章放下了自己的手机,他双手十指交叉,抵住了自己的下颌,和那一次带着点颓丧的装束相比,这位新上任的对策室的室长此时西装笔挺,面庞光洁。他忽然叹了口气,在身侧被打断了汇报的下属望来的疑惑的目光里,他摆了摆手道:“放心,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发展出来的一个‘情报人员’,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而已。” 下属点了点头,也不敢多问,正待要继续手中的报表申报的时候,北原章突然道:“我们之前好像是对一个叫做‘森神会’的组织进行过渗透?” 没待下属再说,北原章又道:“把他们遣返回来吧……” “是!”下属忙不迭记下这道命令。 但很快,北原章又自己推翻了这一条:“不,还是只返还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别动,让他们隐藏好自己,什么也不要做,没有特殊的指示,也不要往回传消息,以保护好自身为第一要素。” “好的!”下属急忙回道。 北原章笑着挥手,让自己的这位属下退出去。他重又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夜谈社的聊天室里,改名“栗原小寺”的森川咲子正在和一位叫做“五味子”的成员交谈,扫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聊天内容,这位签下将“森川秀信”的遗物送回亲人家里文件的北原室长确认了没什么危险的东西,这位妖魔对策室的室长,才终于关上了自己的手机。 第45章 森川咲子正在绞尽脑汁地考虑着编写出一门鬼故事。上一次的时候, 因为是新人的缘故,聊天室里的八咫乌免去了当时的故事,后来森川咲子也在打听“森神会”的过程中阅读过其他成员们交上来的剧情,虽然报酬很丰厚, 但成功获得过“夜谈社”神秘社长, 那位“鬼故事迷”的赞赏的人, 还是寥寥无几。 “铃原知子是一个活泼可爱的短发的女孩子, ”森川咲子努力码字编辑:“她热爱读书,喜欢在网上阅览一些网友们上传上来的小故事。” 她不知道白鹄的真实身份是那一次遇险归来后的那位警官,她也不知道, 这部森川秀信的手机, 也一样是在他的批准之下才得以落在了她的手里, 但是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她, 而是她那位展露出了驭使类似式神存在的哥哥, 也就是现名为 “森川久”的计秋。 北原章将对策室里堆积起来的所有的卷宗都一一搜寻过一次, 但无奈得来的线索太少, 仅有“时之政府”和“审神者”这样的两个词汇, 记载中倒是有着说有来历不明的身着华贵服饰的不知名的剑客的传言,但仅凭这些, 也根本没有办法将它们对应上……北原章蹲在机密库的地板上, 双手抱头, 极为苦恼地想到:莫不是我的级别还不够知道那些?不不不, 整个日本的秘密都已经在这个密库里面了!还是说, 我应该去找到那些“神道教”的神社? 森川咲子继续码字:“但最近几天, 铃原知子总是在自己的床单上发现一些长长的黑色的发丝,这让她有些困惑,她保持自己短发的造型已经好几年了, 这些天里又没有朋友来过自己的房间,怎么想她也不知道这样的长发是来自于何处?” 不,还是算了吧。北原章又给自己点燃一支烟,那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们虽然有可能保存下来一些遗失资料,但是最近因为一些某些人的激进动作,对策室和那些神主们之间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再加上那位少年看上去也不像是他的哥哥那样疯狂……淦!北原章狠狠地碾灭了烟头,确认了没有留下一丝火星。他是有想要探索那座公墓的意图,也因为这一点,他没有拒绝森川秀信对于那个地点的“考察”,作为“白鹄”,他甚至还怂恿过一两句,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那座公墓里的妖怪力量超出了对策室能力的极限,他更是没有想到,平时里虽然有些话少,但看上去还算正派的森川秀信居然会在后面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只能说,他试图掌控事件的发展,但在最后,事情一路滑过,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不管怎么说,森川咲子都是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的,还是尽量避免让那个小女孩遇上不该遇见的危险吧!北原章有些惆怅地想。 “今天的故事非常精彩,就是章节有些太短了,铃原知子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这样想着,”森川咲子也一样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她刚想要发出去一个‘短小’的评论,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些瘙痒,像是有什么柔软的冰凉的东西在细细地划过来划过去……” 门外似乎传过来敲门的声音,但是沉浸在自己构想出来世界中的森川咲子没有听见。 “她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但这好像没什么作用,看了看周围,也没什么发现,”森川咲子编写道:“铃原知子忽然想到,故事里的作者教授出来的一个小技巧,将手指摆出特定的姿势,就可以从指缝间看见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 敲门声未曾止息,像是没有得到回应就不会停止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嘛!’铃原知子笑着嘲笑起来,鬼故事的作者为了创作剧情也真是拼了,她不以为意,但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好奇地试了一试……” “她将右眼对准指缝,透过那细小的空隙,她的视觉由模糊变得清晰,眼前的一切和之前自己见到的没有任何的变化。” “铃原知子刚想松口气……猛然,一个眼珠子从头上掉落下来。” “铃原知子身体僵硬地抬起头去,她的手指也随之抬起,而恰好,一个面色阴白的女子的面庞从她的鼻尖前擦过,她长长的黑色的头发倒悬,脖颈以下苍白的脊椎骨挂在天花板上,冰冷的体温从触到的皮肤感染到整个的身体,铃原知子恐惧到怎么也没办法将自己的手指解开,而这时,那女鬼的头颅将嘴裂出一个绝不可能张开的弧度,露出两排森白的锋利的牙齿……她要撞过来了!” 森川咲子吁了一口,门外的敲门声令她放下了手中的手机。她有些不解,现在正是午夜十二点,没有人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前来拜访,想到自己刚刚还在编辑的鬼故事,森川咲子难免想到了一些非人的存在上去。 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整个人缩在了被窝里,任由这敲门声继续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哥哥,”森川咲子有些烦恼地想:“听说最近哥哥的班级里要举行年级考,就算是在二楼,这声音也难免会打扰到哥哥安眠……” “咲子!咲子!”外面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森川咲子一怔,这是……邻居家的麻生太太?! 森川咲子穿上拖鞋,门上的猫眼外确实是麻生太太那张熟悉的中年妇女的脸,此时她的脸上满是焦急,有些担心,森川咲子还是打开了门。 “裕子……裕子……”麻生太太喘气道:“有人说在这个方向上看见了裕子,”她紧紧地盯视着森川咲子,“你有看见她吗?” “裕子还没有找到吗?”森川咲子有些惊讶,麻生太太确实是以孩子失踪的事情前来拜访过她,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在上次为了隐瞒夜斗而用出这样的借口,只是后来自己被妖怪掳去,自身难保,也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现在看来,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那个叫做裕子的孩子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森川咲子有些同情道:“抱歉,我没有看见您的孩子……” “没看见……没看见……不……明明就是在这边……”麻生太太神情恍惚地呢喃着,没待森川咲子安慰,她忽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露出凶光,“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森川咲子有些迷惑,但麻生太太已经扑了过来,她衣衫肮脏褴褛,像是从某个脏污之处爬出,她伸长了双手,十指指甲尖利,就要绞紧森川咲子的脖颈:“把裕子还给我!!” 这袭击来得突兀迅速,森川咲子连躲避都没有来得及,更不要提呼救了,“嘭——”一簇火焰从上方落下,这火焰犹如泼油一般猛烈急速蔓延,它笼罩住了这位深夜的来客,在一阵痛苦的长嚎之后,这位“麻生太太”化为了一具枯骨。有风吹来,点点灰烬随之逝去。 一盏苍白裱纸的灯笼从上面降落下来,一只大大的独目此时正注视着森川咲子,几朵似绿似蓝的幽火环绕在其身侧,森川咲子往后退出一步,她的手中紧握着手机,除开这个她暂时也没有了依仗,她抿紧了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灯笼火也犹豫了良久,最后它还是吞吞吐吐开口道:“请问,森川大人在家吗?” “?”森川咲子只觉着今晚来找人的家伙,都是一些自己并不能理解的东西,“你……”她小心翼翼问询道:“你说的是……哥哥?” 灯笼火受惊道:“您是森川大人的妹妹?” 灯笼火往后退开好几步,“啊,抱歉,”它说:“先前不知道您的身份,若是有甚失礼之处,还望姬君您海涵!” 森川咲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这辈子还没有受到过这样高规格的礼遇,“姬君”这样的称呼,她只在电视里见到过“公主”和“贵族家的小姐”们被如此称谓……今天这个梦也真是离奇,先是邻居家的麻生太太突然发疯,然后是一盏奇怪的灯笼叫我“姬君”,这种没有丝毫逻辑的臆想,果然,我现在还没有睡醒。 森川咲子梦游一样点了点头,正要返回房间去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线:“让它进来吧,咲子。” 森川咲子急忙转头,见到自己的哥哥正披着一件长衣站立在楼梯的台阶上,计秋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发丝有些凌乱,他居高临下看来,身姿较之以往修长,他没有露出微笑,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是一种神秘的黑,仿若带着一种侵入了骨髓的冷漠,又好似融入了月光里的淡薄,他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咲子。” 这样的哥哥有着一种极为陌生的、却又蕴藏着奇特魅力的气场。森川咲子感觉到了某种庞大的压力。 灯笼火却激动到浑身颤抖,如果说之前神社里还带有不敢置信的猜疑的话,现在的它就已经是确信了,自己终于等到了!等到了“晴明大人”的归来!将自己封印在神社里,果然,就是为了在这千年以后岁月里的相遇! 它张了张口,没有敢再喊出那个熟悉而深刻的名字。他也没有将自己阻拦木花出手的真实原因告之于她,没有晴明大人的允许,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去做的,这是灯笼火在从前见到一些受罚的妖怪时学到的规矩。 它滚了进去。 第46章 森川咲子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和那只灯笼状的妖怪, 她咬了咬唇,没有再继续留下来,因为哥哥有了秘密自己却不知道,会为了这一点感到伤心, 果然, 还是最近距离哥哥太近, 所以忍不住生出些奢望来了吗?她低头又看了眼亮着的手机屏幕,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晴……晴明大人!”灯笼火终于再次吐出了这压抑了千年的称谓,但很快,它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计秋将食指竖起, 置于唇边, 虽未吐息, 但灯笼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它马上就住了口。 “我之名为……森川久。”计秋缓缓从木制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月白色的长衣披散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坐下以后,以一种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望着灯笼火, 在这样的注视下, 灯笼火又回忆起了千年以前的那种恐惧与敬畏, 想起了自己最近做出来的那些事, 灯笼火抖如筛糠。 “你在害怕?”计秋喟叹出声, 他也没有用自己的气势去压迫面前这盏灯笼妖, 当初留下它是从前自己的决定,那么,不管现在收获了什么, 现在的自己接着就是了。 “森川……不,久大人!”灯笼火的独目悄悄地抬起来看着神情不明的计秋,见到“晴明大人”似乎也没有发火的样子,它的内心松了松,决定以后都用这种更为亲近一些的称谓,它为自己辩解道:“方才是我的灯光照耀,为姬君大人引来了那只妖怪,虽然小妖已经尽快将它处理掉了,但是惊扰了大人的妹妹,还是灯笼火我的失职……呜呜,都一千年了,小妖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好……” 说到后面,它忽而忍不住啜泣起来:“那只沼泽的妖怪也是,后面的‘森神会’也是,明明大人封印住我是为了保护我,我还擅自从里面自己跑出来……” “住嘴。”计秋淡淡道。 灯笼火噎了一下。 “你太吵了。”计秋偏过头去,懒得看它。灯笼火只能上上下下点头应是。 “森神会的事情另说,制造妖怪的事情暂且先停止下来吧,”计秋远目望向夜空之中高悬的明月,星星也散发出自己的光芒,但不论是哪一颗,都不如它皎洁明亮,“现在的我和千年以前不同,那个时候的我是需要外力来为自己加持,所以才组建出来了横行京都夜晚的百鬼,”计秋像是在对灯笼火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那股力量了。” “什么?!”灯笼火大惊失色起来,它想要组建出百鬼,以此来迎接大人久违的回归,但这原来都只是些无用之功吗?它急急问道:“您不再需要我们?您是要抛弃灯笼火我了吗?” 抛弃?这样的事情不是在千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吗?计秋转过头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只小妖怪,但最后他也只是冷哼一声:“百鬼夜行自古有之,利用起人类的恐惧在产生只存在于百鬼之中的‘畏’,这种方式,最多只能增强战斗之时的力量。” 当初的自己,也是在千方百计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时候,想起了前世时看过的种种剧情,尝试过很多种以后,最后定下来了“百鬼夜行”的计划。而现在看来,有些事情的发生,并非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应该想到,六百年后,会有奴良组这种妖怪团体的诞生,将“畏”这种存在发扬到了更深远的境界。魑魅魍魉之主,这种称呼,也成了流传下来的特定的尊称。 “但是现在,我所追寻的已经不是那种东西了。”计秋没有再说,灯笼火是不会明白更往上的层次的,它想要的也不是那些,计秋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每个人追寻的东西都并不相同,但每个人的眼界又都是狭隘的,所以,他们常常会为了其他人的目标感到迷惑,一旦践行之路交织,冲突也就随之降生。 “我知道了!”灯笼火面露惊喜道:“一定是晴……久大人更加强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们的辅佐了!” 喜悦的面貌下是忽然生出的深切的不安,如果晴明大人不再需要妖怪们的追随的话,现在的自己,对于晴明大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计秋或许也看出来了,但他也没有多说,他只是淡淡说道:“我的身份不可告知于人,不论是你那日里在神社见到的任何一人。” “姬君大人也是吗?”虽然不明白,但灯笼火只用去履行就是了。 “自然也是。”计秋回答道。 …… 森川咲子躲在被窝里继续在聊天室里水字数,刚才完成的那篇恐怖的小故事很快得到了那位“鬼故事迷”的赞赏,因为是新人,所以还得到了些鼓励,“在线”的人不多,那位和她很是聊得来的“五味子”也一样还在,作为管理者的八咫乌却是突然跳出来冒泡。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八咫乌沉吟道:“栗原小寺你曾经说过你是第二位浅川君的妹妹,那么,你应该就是一位年纪不算大的小小姐对吧?” “诶?”森川咲子疑惑且警惕道:“这个,我确实年龄不大,不过,八咫君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想起了近来京都里面发生的一些事,”八咫乌发来一个安抚的表情:“最近那个地方快要乱起来了,作为社里唯一一个确认了性别的女孩子,栗原小姐近期还是尽量远离那个地方为好。” 森川咲子想起了方才袭击自己的麻生太太,她打了个寒颤,连忙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为了避免对方不愿告知,森川咲子又再加上了一句:“刚才半夜里就有人来敲我家的门,如果不是我哥哥的一位朋友正好前来拜访的话……” “哦?”八咫乌听语气像是一位秉性严肃的人:“认识一些有本事的朋友,看来你的哥哥确实就像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也是一位有着自己力量的人。不过,我说的京都里的麻烦可不会这么‘有礼’地去敲别人的门扉,他们只会强硬地掳人,年轻的女孩子还有甜美的孩童,这些都是他们的目标,所以,社里如果也有其他的女孩子的话,最近还是离得京都远远的为妙。” “发生了什么事吗?”五味子忽然插话道。 “嗯,你也对那些有兴趣吗?”聊天室虽然把许多人和妖一起联系起来,但到底不是创建者,八咫乌也不知道这一位位的代号之下,隐藏的真实身份为何,他颇为意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五味子你的家里,有的应该只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孙子才对吧?” “嘿嘿,”五味子没有多说,只是随意道:“作为一个活了很长时间的老人家,谁还没有一个两个的朋友呢,因为担心他们,所以想问得清楚一些。” 五味子居然已经是一个有了孙子的老伯伯!!森川咲子一时为这个事实震惊了,在聊天室里,就属这位和自己聊得来,也是因为这位五味子,所以她才能很快地在这个群体里适应过来,她也想过对方是谁,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表现得有些大大咧咧、时不时还发过来一些潮言潮语的五味子,居然是个年龄可以做自己爷爷的人了! “生肝。”八咫乌道。 “什么?”森川咲子没明白过来。 “掳走他们的妖怪,说是需要他们的生肝。”八咫乌发送解释过来:“越是地位尊贵的女性,越是受到他们的‘欢迎’。” 骤然看见这行文字的森川咲子,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十几分钟前,那盏灯笼妖怪对自己喊出的尊称:姬君。 她往后缩了缩身体。 “这样啊。”五味子感叹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了。” “哼哼,”八咫乌也发过来不明意味的话语:“看样子,五味子你是想要从中插上一手啊。” 没有回话,那位老爷爷似乎已经下线了。不想自讨没趣的八咫乌也不再发言。 网络上果然是什么人都有啊,谁也不知道,你以为和你相谈甚欢的对方,会不会是一个已经可以做你爷爷奶奶的老人家了。 森川咲子感叹着,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想,她重又爬了起来,披起了衣服,走出门去。 客厅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那盏前来拜访的灯笼妖怪也像是早已离去。但是计秋没有离开,他披着衣服侧坐在窗前,像是在欣赏满天繁星下的夜景,也像是在思考着一些自己的事。 夜风吹过,吹动了他身下的衣摆,森川咲子拢了拢自己的衣衫,她感觉有些冷。 他没有回头,森川咲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跑出来。在计秋问起以前,森川咲子就结结巴巴地把自己在夜谈社里得来的消息纷纷道出……森川咲子觉着,自己是因为得到了新的紧急的消息,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来报告给哥哥,绝对不是因为好奇那盏灯笼妖和自己哥哥之间的关系。哥哥的秘密什么的,作为一个听话的妹妹,她才不会偷偷窥视。 “生肝?”计秋终于回过头来,他面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像是嘲讽,也像是讥诮与不屑,但最后还是归复于平静,一种比起夜色更为宁静的沉寂。 森川咲子读不懂那一闪即逝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呵,”计秋淡漠道:“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第47章 奴良家的宅院中有一棵年岁已久的樱花树, 在花开时节的时候,纷纷落下的樱花花瓣就像是一位芳华盛放的美人,将这妖怪之屋点缀得如梦似幻。奴良组的一代目在感觉自己年老以后,犹爱端坐在靠近水池一侧的木屋的走廊上喝茶, 在温热的茶水的香气迎面扑来的时候, 观赏到一树樱花摇落, 缀于澄澈的水面之上, 荡起的缕缕波纹,就像是他被触动的内心,总会令他生出回忆的感慨。 “鸦天狗。”这位秃瓢的老人将双手收拢在和服的衣袖里, 静静地呼唤道。 “嗨, 总大将。”一只体形娇小的黑翅的妖怪从屋檐上飞落下来, 单膝跪地应召而来。 “京都方面有什么消息吗?”奴良滑瓢忽然问道。 “嗯?”鸦天狗一愣, 它回想了一下, 而后摇了摇头道:“京都方面是由人类方面执掌, 组里在那边的成员有限, 目前看来, 暂时应该没有什么讯息传递过来。” 见到奴良滑瓢没有继续开口,它试探着询问道:“这……您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鸦天狗, ”奴良滑瓢突然感叹起来:“在传递消息方面, 人类的手机还真是一个相当便利的东西啊!” “您是说下面的小妖怪们呈上来的那个小玩意吗?”鸦天狗恭敬道。 奴良滑瓢又喝了一口瓷杯中的热茶, 然后骤然吩咐道:“落花时节, 正当是故友相见之时。鸦天狗, 去召集所有奴良组的组长, 我需要召开一次紧急动员大会!” 鸦天狗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问道:“请问是以什么名义呢?” “听说京都正有妖怪在收集生肝……”奴良滑瓢意味深长道。 鸦天狗抖了个机灵,它极快忆起了许久之前那一次的京都动荡, 还有导致总大将成为如今模样的那一次的战斗,它明白了过来,低头回答道:“是!我知道了!” …… 对策室里,北原章正皱着眉阅览着手中的一份文件,严禁吸烟的禁令在他这位总管大局的室长面前如同不存在一样,袅袅烟气之中,这位年到中年的前警长长吐息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纸张,正想要拿起下一份的时候,身边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这里是妖魔对策室总局办公室,我是……”没等他略带懒散的话继续下去,像是听见了质询,他的面容就变得端正严肃起来:“嗨……嗨……我知道了……必不负所托……对策室的建立初衷正是为此……” 良久,他挂断了这一次的问话,脸色立刻愁眉苦脸起来:“大妖怪啊!” “四百年……羽衣狐……怎么就在我刚刚上任的时候出现这种事呢?”他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打火器的火焰在略有些昏暗的办公室里一闪而逝,他站起身来,将右侧的玻璃的窗户推开,迎着黄昏的时分,他拨通了花开院家特定的联络的电话:“二十七代目,花开院家准备得如何了?” “不是我们需要准备,”对面传来一阵苍老的嗓音:“京都八大结界四百年来一直屹立于此,我等花开院家阴阳师的职责就是守卫于此,八个地点,八道封印,我等为守,妖物为攻,一旦封印皆破,也就是羽衣狐完全得逞的时候了,花开院家固然不惧生死,但是你们对策室既然想要找出另外一种对抗妖魔的路,为了守护人类的社会,你应该想的是,你们要在这次的浩劫里如何去做。” 北原章遥望着远处火红的云霞,它鲜艳的就像是入夜前的最后一抹血色,有浑厚的混浊的瘴气从更远的地方侵吞而来,它们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很快就占据了一半的天空,这种纯粹由妖气凝聚而成的深紫色的瘴气低低矮矮,仿佛下一刻钟就能够直接覆盖压下,令北原章本就沉重的心情更为阴霾起来:“太早了啊!” 和有着千年底蕴的阴阳师相比较起来,和已经活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大妖怪比较起来,妖魔对策室虽然已经疯狂地发展开来,但它还是太过年轻了。 可是,现实又不是网络上的单机游戏,敌人不会等到你变得足够强大才会姗姗来迟,劫难的到来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因为猝不及防就只能在灾难面前退守?北原章否定了这一选择。准备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有些事情,你只能面对。 他低声对着电话对面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员,组织市民们退出京都。” …… 木花站立在森林里最高的一棵大树上,遥望着龙卷一般的妖气聚集在远处的西方,她取下了头戴的帷帽,一身紫色的猎装,长衣直袴,黑色的靴子轻轻点在柔软的枝条上,森林里凉爽的晚风吹过,树叶随之奏响,枝条舞动,唯有她身影若静止的剪影,不曾有一丝的动摇。 “你前几天的晚上出去过一次?”木花忽然说道。她的侧脸是一种冷淡的清丽,一双明净的美目却偏偏带着一种冷肃的光,令得整个人,犹如深藏海底的珍珠,裹上了风吹不动的岩石,坚定与冷静披在她的身上,给她染上明辉。 一盏随风摇摆的白色的灯笼正目光凝重地一同眺望着京都的方位,猝然听见身侧的妖怪突然问出声,它心中一惊,“糟了,忘了问久大人,木花是不是也在那些不准透露的人员之一!” 它独目中眼珠一转,拉开话题道:“只是随便出去逛逛罢了。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京都那边的事情吗?刚刚会里也传达过来消息,说是这一次的变故很有可能是涉及到了大妖怪羽衣狐,一旦她功成,京都很有可能就会沦为妖物的天堂。” “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木花淡淡问道。 灯笼火一顿,是啊,京都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过去式了,晴……不,久大人都已经不再需要百鬼夜行了,京都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灯笼火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木花话语却是突兀一转,她若有所思道:“若是你接到了什么命令的话,京都一行,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办到的事情,羽衣狐或许有她的百鬼,但是,我的剑,可是为了神明大人而挥下。” 心有多坚定,她的剑就有多锋利。就算是大妖怪,她也不会有一丝的迟疑。 灯笼火又一惊,它讪讪而笑:“怎么会,除了晴明大人,又有谁有资格给我灯笼火下命令呢?” 木花扬起羽翼,在灯笼火头上一拍,灯笼火身侧的火花四散,它听见木花冷淡的声音:“要叫‘森神大人’。” “还记得我给你分析过的吗?”木花不急不缓道:“森神大人从来就没有留下过‘晴明’的名号,再加上他当时还带上了遮掩面庞的面具,说明他不想将这个身份和从前的自己联系上,既然他不说,我们就要当做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灯笼火的目光深邃,她意有所指道:“就像是现在这样……” 灯笼火感觉自己冷汗就要出来了。 木花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灯笼火松了口气。 更何况,木花心想,京都的动乱也算是这承平已久的世间少有的一次大事件,随着时光的流去,和其他的大妖怪不一样,木花知道了更多的有关妖怪、有关神明的事情。既然有神明,那就说明,那些传说中的故事也有很大可能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高天原的传说从来就没有在世间断绝过,京都之中可是有着不少大神的神社,那只名为羽衣狐的妖怪要是真的作的太过,结局绝讨不了好。 …… “主上大人,要锻刀吗?” 自从听见歌仙兼定对于计秋的称谓,加州清光也一同改变了自己对于审神者大人的称呼,因为计秋很少来到刀剑的本丸,所以每一次见到他,加州清光总是显得很雀跃,上一次的时候,鹤丸国永似乎被审神者大人带出去过一次,也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事情,鹤丸那只惊吓鹤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又提高了不少,可恶,一定是不想和大家分享与审神者大人之间的趣事,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轮到我加州清光! 计秋沉思了一会,因为本丸中刀剑稀少的缘故,歌仙兼定接下的时政的任务数量是处在堪堪最底线处,虽然成为审神者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但维持住它的运行,也应该是达成目的的最基础。计秋的脚步一转,还是来到了只到过几次的锻刀室。 狐之助又一次从不知名的地方跳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加州清光刀剑立即出鞘! 狐之助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哦?心情收拾好了?”计秋看着这只神出鬼没的狐狸。 “你想要解开时空罗盘的秘密?”狐之助径直问道。 计秋眉目不动,没有回话。加州清光有些茫然。 狐之助咧嘴一笑:“很难吧?你说,如果有一座废弃的本丸给你上手剖析的话,你的研究会不会缩短大量的时间呢?” 计秋终于神情触动,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只是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狐之助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一样没有解答的意思。 计秋沉吟了片刻,最终道:“先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现世之中正发生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计秋勾唇而笑:“虽然不准备参与进去,但我还是准备去瞧上一瞧。” 就像是他之前想过的一样,“晴明”这个名字,天上地下,又会吸引来多少不明的目光呢? 他拭目以待。 第48章 这几日中, 京都里的妖氛甚浓,羽衣狐一朝得势,就将从前跟随过她的诸多的妖魔从封印之中一道一道地解放出来,虽然北原章已经尽快组织人员撤离京都, 但作为这个国家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并不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命令, 就可以让所有人尽数撤出的。见到不少的年轻少女落入了狰狞可怖的妖怪的手中, 北原章一行人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奴良陆生作为奴良组的第三代目已经被他爷爷送去了远野这座妖怪的居留地中锻炼,奴良滑瓢支开了跟随在身边的几位妖怪组长,仅仅带着鸦天狗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之上,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是剧烈争斗掀起的爆炸烟尘, “呀咧呀咧, ”奴良滑瓢有些意外道:“这一次的羽衣狐, 动作也还真是激烈啊!” “总大将!”鸦天狗飞舞在他的身侧, 对于又一次甩下手下, 独自出行的滑头鬼感到万分为难, 它双目含泪急切劝告道:“您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啊!羽衣狐就由京都的阴阳师来对抗就好了,现在和从前不同了呀!” “大概是想要让可爱的孙子少受点挫折吧, ”奴良滑瓢叹了口气:“任性的孙子为了漂亮的女孩子想要插手进这次的乱局, 作为老爷爷的我, 总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 更何况, 还有一些事需要自己验证。是有关自己那位早已逝去的儿子的。 这一点奴良滑瓢没有说出, 他只是摇了摇头, 手指往前一伸,道:“更何况你说的也不对。” 鸦天狗随之看去。 “那里就是花开院家的一道封印所在之处,”奴良滑瓢冷静道:“现在看来, 刚才的轰响,就是封印被打开的声音。羽衣狐,不是现在的花开院家能够对抗得了的。” “这……”鸦天狗目露震撼,但很快,它就又一次气急败坏起来:“总大将!等等我啊!” 二人的背影一溜烟的消失在远方。一剪冰蓝色云纹的振袖被风吹起,一道冷冽若冰雪的目光从一侧的高处被收回,“羽……衣……狐……”足踏木屐,纤长的双腿之上是层叠繁复的优雅和服,“啊啊~”只露出小巧白皙下巴的未知的来者语调平平无有一丝波澜:“从来没听说过的妖怪呢。” 稍作思忖,这道冷淡的声音里没有一丁点的感情:“算了,大概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妖怪吧,没什么可以在意的。” 她足间轻点,身影消失在这处屋檐的高处,原地只留下一点冰凌,很快就消失在了白日的辉光下。 …… 花开院柚罗又一次喘息着放下手中的式神,她的哥哥龙二正一脸桀骜地抱臂站在她的右侧,她抬起头,凝望着席卷了整个京都的妖气,目光中流露出坚毅,她举起手,再次口颂真言,想要提升自己对于式神的掌控水准,就听见她的哥哥似不在意道:“柚罗,破军的修炼才不是你这样摆弄着自己小术式就可以领悟得了的,你是花开院本家唯一一位身居才能的人,我会让魔魅流近身保护你,你现在不需要被其他的事情干扰了心神!” “可是!”花开院柚罗往前踏出一步,迟疑起来。 “不要让家族的牺牲白费!”花开院龙二怒吼起来。 “啊,是!”柚罗咬了咬牙,最后看了一眼封印的方向,心中感怀起留守的花开院族人,动作更为凌厉起来。 “大妖怪吗?”花开院柚罗心间浮起疑惑来:“上一次听见这个称号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在那座绑架了咲子和夜斗神的公墓!” 柚罗手腕一顿。那个时候的他们居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地从那座妖魔之窟中走了出来,当时还不觉着,现在面临着羽衣狐的逼近,花开院柚罗才感觉到了当初自己的无比幸运,撼动阴阳,操弄风雷,那时的那位不知名的大妖,它所造成的声势绝对不在羽衣狐之下,也许覆盖面积不及,但强度声光更盛……她是如何平安归来的呢?是了,是因为那位大妖怪是主动离开的! 柚罗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鼓励自己,不可因为一时的有幸,就寄希望于这一次的动乱一样的自主消弭,羽衣狐是一位极为残忍的野心之辈,没有达成她的目的之前,人类在她眼里,只会是一具具生产“生肝”的活器具,我,花开院柚罗,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自始至终,这位阴阳师的少女都没有想要把那一次与她共同作战的“森川久”牵扯进来,在她看来,这是属于她自身的职责,不可将表哥卷入。 …… “更多!更多!更多的生肝!”浑浊的池水里,一位黑发黑眸的赤|裸的少女仰面长啸呼喊道。九条雪白的狐尾从她的身后肆虐而起,她十指之下露出的面颊苍白冷酷,犹如吟唱的叹息,她哀怨怅惘,语气里带着诡异一般的温柔:“孩子,我的孩子,他想要出来,他想要出生!” 密密麻麻的妖魔们围绕着这名披着人皮的妖物,在羽衣狐的催促下,它们亮起一双双血红色的双眼,强大的“畏”驱使着它们为了大将去掠夺人类,一名名的少女窍目流血地永远沉寂在了这深谭之下,羽衣狐舔了舔唇,良久,方才吐露出第一声满足的叹息。 “时间就快要到了啊。”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露出一抹极为期待的笑容。 …… 紫色的瘴气遮盖住了全部的天空,高天上飞翔的是羽衣狐布置下的飞行的妖怪,京都城里人类几乎已经绝迹,没有提前离开的人都躲入了自家的房屋里,遥望着这瘆人的天气,听闻着似远实近的惨叫声,他们将自己隐藏得更深了一些。 “都没有出手吗?”一道小小的声音摇晃在计秋的身侧,是心虚着从姑获鸟身边溜走的灯笼火,这一次的京都事件,森神会并没有插手其中,它也以为久大人一样不会参与,但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边界处见到久大人熟悉的身影。 “你是在说什么?”计秋偏过头问道。 “神明大人啊。”灯笼火眼珠子咕噜噜转:“木花说京都里有很多大神的神社,羽衣狐虽然可怕,但也应该不是神明大人们的对手吧!” 计秋轻哼一声:“你们是对神有着什么样的误解?” “诶?”只侍奉过“森神”,但其实连一位神明也不曾见过的灯笼火(夜斗不算)歪头疑惑望向计秋。 “神这种东西,又怎么会在意人类的善恶呢?”计秋淡淡道,语气里情绪不多。 更为激烈的“烟火”从鹿金寺的方向崩裂开来,奴良组的战略宝船停靠在鹿金寺的上空,无数道妖影狂袭而去,妄图撕裂船头上站立着的年轻的滑头鬼,这次的决战来得既迅速又剧烈,本该四百年前就能够功成的羽衣狐不愿意再多拖上一丝的时间,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自己孩子的降生,为此,她百无禁忌地摧毁着这座古老的京都之城,因为在她的眼里看来,不论是何等的后患,只要等到她的孩子降生,都只会是癣疥之疾。 “有些时候,”计秋身着一样黑色的学生服,散漫的短发在风中飞扬,他启唇一笑道:“闹出最大动静的,往往都是那些最为无知之人。” “晴明——”羽衣狐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响彻了一整个的天空。还待随着久大人一起看戏的灯笼火一下子就从半空中滚落了下来,“什么——”它惊诧不已地艰难爬了上来,目露惊讶地看向了之前的方向。 “我的孩子——”羽衣狐露出真实的形体,玉面上带着狐狸的面具,十二单衣覆于其身,得偿所愿的羽衣狐欣喜轻柔地唤着终于出生的天上的男子……灯笼火看了一下那人,又回过头来看了一下计秋,在见到自己所熟悉的那缕神情的时候,它安心一般吐出口气,然后,就是暴怒之炎携裹了它的身体,灯笼火从未有过这般的愤怒,它几乎就要直接冲上前去,将前方的那个欺世盗名之徒打落,然后一寸一寸,将之燃烧成为灰烬! 就在它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的时候,一道极为冰冷的女声道出了它心中的愤懑:“现在……” “不管是什么东西,”她淡淡道来,平稳无波的声音里是一种极度的蔑视:“都可以自称‘晴明’了吗?” 寒气犹如两极吹过,凛冽的霜寒针刺一般侵袭住在场的所有人与妖,明明方才还是一番针锋相对的激烈碰撞,在显露出了身形的新的加入者的面前,就像是落入了冰窟之中一般,寒冷到寸步难行。 “啊啊~”计秋面上浮现出一抹难言的笑意:“原来是‘雪女’啊。” “雪女?!”奴良组的及川冰丽极为震惊地抬头望着自己的“同族”,相比较于她的“幼嫩”,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雪女,不论是她的装扮,还是她的气势,还有她一出场就席卷了全场的冷气,都显示出了她独一无二的冷傲与强大。 一层薄薄的冰层凝结在了物品上,大地上聚出毛茸茸的霜晶,砭人肌骨的冷意让人身上泛起鸡皮疙瘩,天上的“晴明”目光下视,他注视着这陌生的“雪女”的妖怪,淡淡问道:“‘晴明’即吾名,来意不明的妖怪,你之所言,是为何意?” “你说你是‘晴明’,”雪女直视着金发的“晴明”,她的瞳孔冰蓝:“那为什么,作为晴明式神的我,却根本就不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第49章 少女外表的雪女有着雪一样洁白的肌肤, 冰一样剔透的长发上带着浅浅的蓝色,她的和服上有六角雪花的绣纹,她明明是如此的冷漠,但感知灵敏之人, 却能够感受到她冰冷外表下的愤怒, 这愤怒来得就像压抑住的火山, 平静无波的下方, 是一种翻滚不休的涛浪。 “晴明的式神?”下面一方,不论是阴阳师一系,还是滑头鬼一系, 甚至是那些本该属于“晴明”一系的所有人, 俱都不解疑惑地望向这位突然“闯入”的雪女妖怪, 在他们的观念里, 虽然难以接受, 但毕竟都已经从羽衣狐的肚子里重新出生, 除开千年以前, 那位名动天下的“安倍晴明”, 又有谁,可以做到如此的死而复生? 就连高天上的那位金发的“晴明”自己, 也稍微怔愣了一下,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说话道:“我并不记得, 当初的自己有过像你这样的式神。” 雪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原本是站立在顶层之上的, 但渐渐的, 她的木屐离开了建筑,她的面容抬起,露出更多的雪白的肌肤, 这位和奴良组两代的雪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纯洁的、脆弱的、柔美的,就好像是春天前最后一抹的冬日色泽,也像是从来都懒于出入人世的雪山上的精灵,她慢慢浮于更高的空中,她看向天上的金色长发的男子,好似是连解释都不屑,她右手一挥,冰凉的嗓音响彻诸人的耳廓,她淡淡宣告道:“盗用晴明大人名讳的卑劣者,连当初的‘伪物’都不及的杂碎,不应存在于世的不轨之徒,哀嚎吧,痛苦吧,绝望吧,尽管这难以抵挡汝之罪责的万一……” 她冰蓝的双瞳中仿佛不曾照进过任一生命,她的傲慢是一种比起那位重新出生的“晴明”更为彻底的漠视,“然后,去迎来你注定的终局……” 凛冽的风吹过,六出奇花乱舞,漫天的冻雪不仅遮住了天空,就连原本笼罩住京都的庞大的紫色的瘴气也在这雪灾一样的奇景中被打散,雪糁稠密落下,鹅蛋般大小的冰雹狂涌袭来,在这天灾一般的朦胧里,比起身体更为寒冷的,是那道从源头处传来的轻轻的女声。 “去死。” 雪片如刀一样割裂了众人周身的衣物与身体,极寒的冷气如同侵染的病毒,要冻结住一切的血肉,年轻的奴良组的当家扛着刀,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的老年的滑头鬼“抱怨”道:“喂喂喂,这雪女的妖怪是怎么回事?她莫不是想要将我们双方所有人俱都一网打尽?” 奴良滑瓢啜了一口烟管,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为那些抵挡不住雪灾的妖怪们进行保护,吐出一口烟气,这从前的大妖怪方才道:“仔细看,这攻击一开始就不是对着我们而来。” 妖化的奴良陆生也一样看向更上一方的高空,道道寒冰攀附上金发“晴明”赤|裸出来的双脚,它们一点一点,似慢实快地要将这身形高大的男人冻结,而这,只是这道攻击附加而来的寒气的影响的效果,他首先要面对的,是扑杀过来的,犹如来源于洪荒里利剑一般的暴风雪雨。 奴良陆生沉默了一瞬,“原来如此,”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好:“她并不是要对我们动手,这些伤害,只不过是这样大招之下的波及,与其说她是要杀死我们,还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曾理会我们。” 奴良滑瓢一敲烟管:“正解!” “这情况还真是让人看不明白,”鸦天狗在滑瓢身边絮絮叨叨:“忽然跳出来自称是‘晴明’的转世的妖怪,就在我对那位传奇阴阳师的印象彻底被颠覆的时候,又出来一位雪女的妖怪,称其为欺世盗名之辈,这样一来,之前还算清晰的的‘真相’又一次披上了更多的迷雾……” “我也没想到,”一边戴着一串骷髅念珠的粗犷高大的妖怪青田坊吐槽道:“雪女居然是这样一种强大的妖怪吗?”一边说着,一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将凝裹在上的冰珠子擦落。 “什么?”及川冰丽插着腰,气鼓鼓地盯着自己的同伴:“你之前印象里的雪女又该是何等的模样?” 青田坊偏过了头去。 “怎么样?”一身白色狩衣,头戴乌黑高帽的花开院秀元,花开院家第十三代目,有着秀美面庞与狭长双目的灵体之身,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奴良滑瓢的身后,低低声询问道:“不管我们面对的是不是‘安倍晴明’,这位雪女妖怪,能否消弭住此次京都之祸?” 奴良滑瓢冷静分析道:“不好说啊。” “这位新出现的雪女确实强大,甚至可以说能够与我全胜之期相媲美,一个人单挑我十个孙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喂!”一边的奴良陆生跳脚起来。 “但是那位‘晴明’可不仅仅只是独身的一人啊,”奴良滑瓢幽幽叹气起来:“羽衣狐,还有她率领出来的百鬼,有了这份加持,就相当于是在原本的实力上再添砖加瓦一回,这位雪女她虽然实力强劲,但是……” “噗——”一道寒冰铸就的长|枪洞穿了上方裸男的身体,打断了奴良滑瓢的评断,金发“晴明”低下头,看着这蕴含了速度与攻势的强大一击,它穿透了他的腹部,冻坏了体内的不少器官,还有一大部分的血肉。 众人尽皆失声。天上和地面都是一样的安静。 “晴明!”羽衣狐率先反应过来,她激烈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就要飞快地奔到那人的身边去。雪女皱了皱眉,冷冽的眼神看了这又一次呼喊出那个名字的女人。 “可笑,”雪女无声启唇道:“不知所谓。” 她的周身,一道道雪做成的圆球环绕成一个圈,她的衣衫在寒风与雪景中翩飞,她的神色一动,这第二道的攻势就直接冲着羽衣狐而去! 粘稠的血肉翻滚的声音,金发的“晴明”一点一点地将那道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冰枪拔出,他的身体被冻伤的部分显露出深褐的颜色,在雪球击伤羽衣狐之前,他手持着这冰做的长|枪,一甩手,就将这一颗颗的雪球击溃。 “晴明……”羽衣狐泪眼婆娑地看着“晴明”,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腹部的肉蠕动着,想要自行愈合住这道伤口,金发的男子……或许我们可以称呼他另一个别名,“鵺”。鵺没有去关注自己的伤口,他看向雪女,“虽然不知道你对我是有着怎样的误解,但是,既然已经对我拔出了‘刀剑’,那么,我们之间将不会有任何的转圜的余地了……” 回应他的,是雪女身前,无数密密麻麻的闪亮的银色的冰枪,鵺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的身形急闪,躲过这一波迅猛的攻击,但与此同时,鵺闪开的时候,便是将他身后的羽衣狐暴露了出来,四五道的长|枪扎进羽衣狐的身体,将她的四肢,将她的腹腔,完完全全地钉在了远处的一座人类的大厦的外墙上,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流出,羽衣狐凝视着鵺的背影,双唇颤抖了一下。 奴良滑瓢点烟的动作顿了顿,他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果然啊,”鵺没有转身,但他的声音还是飘进了羽衣狐的耳中:“母亲,你还是如同过去一般的弱小……”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鵺为什么会在此时说出这种话来。 雪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盯着鵺,眼看着对方的身后突显出来一道岩浆一般的通道,一种绝不同于人间的混浊的气息从中流露出来,炙热的、阴暗的、爆裂的,仿佛混杂了所有从人间里堕落之后的魔气。 “这是……”不仅是滑瓢,花开院秀元的神情也更为震撼起来。 “母亲啊,”鵺伸手对羽衣狐道:“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羽衣狐愣了一下,但是,面对着自己孩子递过来的手,这位母亲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甚至,她还会因为鵺话里的“一起”而倍感欣喜。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居然想要逃跑吗?”雪女抬头看向自己的敌人,一语道出了对方言语后更深一层的意思。 “他受伤了。”站在破损的战船上的滑瓢目光锐利道。 花开院秀元眸光一瞥,同样赞同道:“他的伤口没有愈合。他的状态不对,应该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或许,他真的被把自己的命留在这个地方。” “啊,先祖!”听见秀元这样说的花开院柚罗连忙道:“我们快去阻拦他吧!” “不行!”花开院秀元一口回绝道。 “为什么呀?”柚罗不解道:“这次的时机这么好,如果下一次再遇上,可不一定会有一位突然到来的雪女姐姐来帮忙了!” “你想下地狱吗?”奴良滑瓢摇了摇头道:“我们的速度拦不了他,真的要追上去,就一定会跨越过那条人间与地狱间的界限,地狱,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这么说,”柚罗不甘道:“这一次我们杀不了他?” “再看看。”奴良滑瓢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位雪女的身上,和他们一样,刚才放言一定要鵺死去的雪女却是一点的动作也没有,虽然滑瓢说他们追之不及,但连一次追击也没有释放出来的雪女,也还是有一点的不对。 翻滚的地狱岩浆的上空,一道道黑色的羽毛突兀坠落。 第50章 雪女的唇边溢出一抹极淡的笑, 倏忽急逝。 黑色的羽毛长而直,没有一点的缱绻的模样,比起柔软的物体,更像是足以夺取性命的利器, 这些羽毛就这样从地狱的上空悠然飘落, 犹如隶属于另一个世界里的死亡的使者, 为所有人宣告其主人的降临。 “羽刃风暴!” 有谁在不知何处的方向上清清淡淡道。 黑羽齐齐一顿, 在鵺心生警兆的同时,一阵飓风从高空之处扑袭而来,利羽随着风向旋转成了超大型的羽刃的漩涡, 这席卷起了另一边地狱中所有气息的暴风, 径直穿透了鵺洞开的地狱的通道, 向着拾起羽衣狐右手的鵺绞杀过来! “是谁!”猝不及防又一次被正面突袭的鵺也忍不住生出怒火大吼出声道。 雪女飘飞在远处, 静默地看着鵺的狼狈之态, 纵然他的实力强横, 但是在这样大范围的绝强攻击之下, 原本“完美无缺”的身体, 也被划开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至于原本就受伤的羽衣狐就更是狼狈了, 她几乎就要从天空之上坠落下去, 众人的耳边, 依稀还回响着方才她受到伤害之时的凄厉惨叫, 那种痛苦的哀嚎, 丝毫看不出来, 这就是策划了一切京都动乱,是为花开院家与奴良妖怪组横杠在心头四百年不散的庞大阴霾。 这样突然翻转过来的局面,就像是已经濒临悬崖的尽头, 就快要堕入深渊的前一刻,原本还手持着胜利剧本的敌人,被从天而降的毫无相关的刀剑劈砍而死,这样戏剧性的一幕,将之前还处在“舞台”中央的滑头鬼的高光时刻掠夺而去,显露在众人眼中的,除了那位冰冷美丽的雪女,也就是接下来这位地狱里的来客了。 他从地狱的天空上飞落下来,一双宽大的黑色的翅膀上纤羽如缎,很难让人想象,这就是之前割伤了鵺与羽衣狐的“利刃”,他身穿附有蓝色海浪纹路的直衣,宽大的袖口下是一缕轻轻坠下的红色的流苏,他的足尖踏在了火热的岩浆之上,衣摆摇落在蒸腾的气焰里,犹如银月落入了热海,极静与极动相触,矛盾与和谐共处。 “你是谁?” 鵺在问完这句话以后,才恍然觉着,这已经是他在今日里见到的第二位陌生的妖怪了,他策划的千年,等待了千年,一次的失败后是另一次的失败,他以为他即将会在这最后的一次里成功……他也确实成功降生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跨越过重重险阻以后,面临的是足以将他踢回“死亡”这一绝境中的强大敌人。 淡色的短发顺服的贴在俊秀的面上,来人有着一副极为秀雅的面貌,他的鼻梁挺直,唇色浅而淡薄,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一双蔚蓝的双眸像是蕴藏着缭绕未曾散去的烟雾,他脚上踏着一双古时传统的高脚木屐,他站立在那里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高华清贵的气度,像是从古代墨画中走出的神子,平静中透着清寂,温润中显出端方,他微微启唇开口道:“你方才是说,你是‘晴明’?” “安倍……晴明?”像是要确认没有错漏一样,他又将那个名字,再一次地重复了一遍。 鵺沉默了下来。 “是大天狗大人!”一路围观下来的灯笼火忍不住在计秋身边兴奋地转起了圈圈,“不仅仅是雪女大人,还有大天狗大人!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偷窃大人名字的丑妖怪的!!” 欢快了好一阵,灯笼火又偷偷地看大人的颜色,试探一般说道:“看来两位大人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晴明’大人您,您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吗?” 计秋神情不变,不论是最初雪女的出世,还是后来的晚来的大天狗,不论是他们哪一位,都没有让计秋往前踏出脚步一步,他的笑意依旧浅淡,仿佛无论是什么发生在他的眼前,都不足以撼动他的心潮。他的心海,每一丝的波纹,都在他的心意之下,无有波澜。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仿佛已经听见了鵺无言的默认,大天狗偏过头去,他的腰间悬挂着一副高鼻面红的鬼怪的面具,这面具上瞪大的鬼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鵺,仿佛活过来一样,汹涌的恶意从这诡异的面具上传来,鵺听见这位古韵盎然的青年妖怪随后传达过来的清淡的嗓音。 “你……也配?” 连轻蔑与不屑也不曾有,大天狗用最为清朗悦耳的语声,说出了最为羞辱的话语。 一瞬间,极致的愤怒几乎就要淹没了鵺的理智,他咬牙阴冷道:“一个、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用着我自己的名字来侮辱于我,你们这些疯子,用着自己的臆想,把一个虚妄中的人幻想成了现实,居然胆敢用假物来冒犯于我……” 鵺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他抛开了羽衣狐,任由对方在猝不及防中坠入了地狱的烈火中,他一字一句厉声申明道:“此身即为‘安倍晴明’,是乃千年之前的绝世的大阴阳师,此即为事实,此即是真理,若是你们真的感念于‘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就应当服从于我的身前,与我一起,共襄大业!” 大天狗的神情冷了下来,雪女面上的神色漠然,冷厉的杀机从来就没有被他们掩饰,只是这一刻,杀气格外尖锐,就像是抵住了眼球里的针刺,下一秒就要刺破晶莹的球体。 “嘿嘿嘿嘿,”一道古怪的声音从地狱的更里面传来,如同有两个人交叠在一起说话,一个持着槌楔,鼓着风袋,四只手臂挥舞,浑身上下皮肤一半火红一半墨绿的妖怪从山一样的阴影后面攀爬了过来,他露出一张怒目的面庞,笑声奇异道:“居然胆敢侵犯那位大人的名讳,你到现在仍然还活着,这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风神与雷神又一次合体出现,地藏王给予他讲解的经文,让这位堕化成妖的妖怪浑身上下,染上了浓郁的佛性。 “啊!”灯笼火再一次做起了场外的讲解员:“是风雷神大人!这位大人也出现了!” 见到这道熟悉的身影,场下的花开院柚罗目光一凝。 大天狗斜瞥了他一眼:“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看来,你是对自己的安危有恃无恐了!” 风雷二神神情一僵,他讪讪而道:“有这样的僭越之徒,作为主人的式神,我有在第一时间将之除灭的义务。” “是吗?”大天狗不愿被他带歪:“你还没有告诉我,上一次你去到了凡间,根本没有游玩过几日,就急切匆匆地从人间飞快跑回,你到底遇到了什么,让你含糊其辞不愿告知……呵呵,若非是地藏王及时赶来求情,你可没那么容易逃过去。” 风雷神愤怒起来:“够了,大天狗!我才刚刚回到冥界,你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质问,你在冥界徘徊了一千年都没有等到那位大人,凭什么就认为我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有就是没有,你就算是掐着我的脖子逼迫,”风雷神一派被冤枉的架势:“也不可能让我吐出根本就不存在的消息!” “最好真是那样,”大天狗淡淡道:“你不会想知道欺骗了我的代价。” 风雷神强自镇静道:“呵呵,我等着。” 三只的妖怪重新将目光转向了鵺,雪女堵住了他回到人间的道路,极致的冰寒将空气冻结起来,她衣袂翩飞,发丝舞动,外界的天象由她改易,静默的京都,提前进入了严冬的时代;地狱之中,是从冥界里赶来的大天狗,他站在了进入其里的通道上,手中持蓝色的团扇,一双雾一样清寂的眼光里流露出孤傲的杀机,是不曾有一丝柔软的坚硬的杀意;风雷神的四目不着痕迹地在下方一扫而过,他笑呵呵地动用起自己的法宝,将本就毫无生机的攻势弥补到无有缺漏……就算是鵺自觉心性强大,也忍不住在这样的情态下生出了绝望的情绪。 “不!”他狠声怒喝道:“这样的结局,我不服!” 怎么可能会心服?因为一个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的名字,居然会被三只大妖怪围攻,这其间的道理,这其中的逻辑,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 但不管是雪女,还是大天狗,又或者是没有和他搭过一句话的风雷双神,都没有任何给他解释的意图,暴风、冻雪、利羽,还有雷霆的震怒,下面的人和妖低估了三位大妖一齐出手的威力,在这样几乎能够毁坏一地城池的力量之下,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座多灾多难的京都之城。 在最后就要撤离的时刻,奴良滑瓢用他最灵敏的听力,隐隐约约间,听见鵺凄惨的怒吼,还有他随后发出的惨叫,那是在生与死的边界,一介生灵所能够发出的最后的呐喊,其中的绝望与无助,令得这位滑头鬼的初代也忍不住啧啧出声,他捻了又一撮的烟草,美美地吸上了一口温热的烟气。 “真是个迷雾一样的人啊!”有人在他的耳边感叹起来,是被花开院柚罗召唤来的花开院秀元,见到奴良滑瓢看向他,他微微笑着解释道:“我说的是那位‘晴明公’。” 奴良滑瓢也哼声笑道:“看来你也否认了羽衣狐孩子‘晴明’的身份……也是,能够让那样强大的三位妖怪效忠,就算千年时间过去了,也依然可以让他们真心维护住他的名誉,‘安倍晴明’,这才应该是那位举世无双大阴阳师的真正风采!” “心生向往,可惜却无缘相见,”秀元仰天叹息:“真是使人遗憾啊!” 第51章 羽衣狐掀起的京都妖怪大劫, 就在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中被放下了帷幕,带给所有参与者的,并非是一切真相自明的结束,而是更多的疑惑生出——有关这几只妖怪的, 有关“安倍晴明”的, 有关千年前发生的事宜的…… 但无论如何, 这些疑问有很大概率将与他们无关。撤离了京都的一众人马终于可以放下积攒在心头的沉甸甸的重担, 他们从计秋的身边过去,将这静立在此处的一人一妖完全忽略,就好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他们讨论着雪女与大天狗的强大, 各种奇形的妖怪们或飘或跑地跟随着领头者们离开了这座城市, 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这个地方才回复了空旷。 灯笼火并不以为意, 早在之前, 计秋就已经给它说明过这样的情况。它只是极目望去, 想要看清楚对面更具体的战况, 它当然不认为大天狗大人他们会输, 它只是想要看到那只冒牌混蛋妖怪的下场,虽然它自己没有出手, 但是大天狗和雪女出手也就相当于它的出手, 灯笼火不知道这样自认为是“晴明”的可笑的妖怪是从哪里来的, 这也不是它所需要思考的事情, 它只用确认对方的死亡即可。 妖怪们离去, 留下来的就是属于人类们的场合了。花开院家的阴阳师的本家就坐落在京都, 虽然撤离了对战的最中心,但不管是柚罗,还是她召唤出来的十三代目秀元都不曾将注意力从那个方向移开, 战势的中心渐渐朝着地狱的方向里偏移,之前奴良滑瓢听闻的惨叫的声音,也像是从另一个空间内传出……就在这时,花开院秀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点莹白色的光,是处在战斗不远处的地方,并非是任何一位之前出场过的妖怪,也不像是单纯人类的身姿,作为一位被召唤出来的“灵”,花开院秀元之所以会注意到那边,纯粹是作为见到了同类的一种“直觉”——在那里,有谁正在观看着这场即将落幕的争斗。 静静地,不为人注意地,就站立在那个地方。 是谁?!花开院秀元神色一凝,这最后一战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虽然结局是向着对他们有利的方向进行,可他完全不能把控住局势的发展。虽然他已经死去,有些事情和他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紧密了,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希望留给自己后代的,是尽量美好的结果。 似乎注意到了这遥远的视线,那边身形模糊的身影微微侧过身,花开院秀元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看见对方,像是一缕清淡的白烟,骤然便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了?”柚罗注意到了先祖的不对劲,她有些担心地询问起来。 “没什么,”秀元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之事浩如烟繁,有些时候,你觉着你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但其实,也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计秋没有听见花开院秀元突发的感慨,但和只是略微察觉到那个身影的秀元不一样,他明显看出了对方的真实的身份。他的面上浮出一抹沉思,终于,他往前行出了一步,就在灯笼火急急想要跟随而上的时候,计秋喝止了它的动作:“站住吧。” 灯笼火疑惑望他。计秋没有回头:“就在这里等待即可。” 计秋大步离去。 羽衣狐和阴阳师,还有年轻的滑头鬼的战斗早在之前就已经毁坏了一部分此处的建筑,后面更为激烈的交战更是使之不留一点原貌,北原章率领着妖魔对策室里的人想要收拾周边的环境,不管是为了确认中心处更具体的情况,还是看一看迄今为止他们所遇见的最为浩大也是最顶级的战斗,他们都不可能任由这次的形势自行展开。北原章正要下达下一次的命令的时候,一道沁凉的清风从他的耳侧倏然穿过,发丝飘动,北原章抬起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的双眼一瞬间睁大,他看向了自己右侧的一位对策室成员,警惕问道:“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飞过去了?” 回应他的,是那位中年警官迷惑的眼神。 没有得到回答的北原章无力地摆了摆手,一贯心有算术的他,在见过今日这样撼动了一整个京都的动静以后,也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迫切。他自己也知道,那是对于强大力量的渴望。 一辆白色的四匹的马车仿若从虚空之中踏行而出,快速流动的空气掀起了它薄纱的幕帘,白马矫健强壮,马车四蹄踏在了雪女留下的冰面上,一只铜色的铃铛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声鸣悦耳。 马车的前方站着一位穿着黑色的学生服的少年,他轻轻踏足在这剔透的薄冰上,正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这架行驶过来的马车走来。 这段时间以来,计秋的身姿抽条也似的长高,已经半脱离了少年的身形,他四肢修长,脊背挺直,散漫的乌发柔顺垂下,俊美的面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深邃幽暗,他凝视着这缓慢停下的白色的马车,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四匹白马化为了柔软的白色的剪纸,在计秋的注视之下,在冷风的吹拂下,一点点的,化为了细碎的尘埃。 一只修长秀气的手掀开了马车的幕帘,薄片的竹骨制成的桧扇后面,是一双狐狸也似的细长的双眼,见到是计秋,这位神秘人眨了眨眼,眼眸中溢出了一缕恍如惊喜的笑意。他的语气里像是碾磨了时光,穿行过一切的因与果,这位男子端坐在马车之中,褒衣博带,双眉宛如墨添,他优雅倾身道:“好久不见了……秋君。” 被隔离了千年的距离仿佛一下就消失不见,在这一片银白色的冰雪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远离了二人,他们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从前无比接近的时候,纵使是换了一副新生的容貌,他也第一眼,就可以瞧见“森川久”下方的那缕灵魂,他唤他“秋君”。 是“计秋”的“秋”。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相比较于对方,计秋的语气中却没有掺杂多少的亲善之意,他只是淡淡道:“安倍……晴明。” 马车也化为了安倍晴明手中的一张剪纸,他手指一松,薄纸便随风飘飞而去,他双足立于地上,脚上穿着黑色的鞋靴,狩衣宽敞的衣袖掩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头上是高高的立乌的帽子,他宛如叹息般问候道:“我还以为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够见到秋君你的今生呢!如此这般在重临后不久便相见……” 他唇角轻扬:“真是,令人不胜欢喜。” “确实是很令人意外,”计秋也点点头,他的目光寒凉如水:“看来你已经想办法弥补好了自己的记忆,否则的话,你不可能重新记起我的名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安倍晴明状似无奈道:“毕竟,有那样的两只妖怪冲进了我的家中,指责我是篡夺了‘晴明’之名的伪物,那段时间里,我是真的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的怀疑呢!” 他看向了之前地狱通道打开的方向,计秋立刻就明白了,是大天狗与雪女。 计秋皱了皱眉:“这不在我预料之中。” 安倍晴明笑了,他的风度优雅,笑容也是一种悦目的弧度:“果然是秋君你会有的想法啊。” “恩爱久别离,无常终有灭。”安倍晴明随口吟诵了一句和歌,他流露出狡猾的笑意:“你相信一切的感情都抵挡不过时间,所有有形之物都终将腐朽在永恒之中。不过,现在看来,不管是妖怪还是人……” 他用桧扇点了点自己:“你都输了呢!” “你是来找我的?”计秋没有计较他的调侃,直接问询道。 安倍晴明叹了口气:“虽然比起从前要好接触一些,但仍然还是这样的冷情,在面对自己半身的时候,难道秋君你就不会稍稍说上一句好话吗?” 计秋终于表露出一种明显的情绪,那是一种极为沉郁的神情,浮现在他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为其添上了一缕邪异的姿态,他又一次地缓步上前,从前逝去的身姿恍若在这具躯体上重生,那是一种极致的黑暗,蕴藏着光明绝不会有的森然的幽邃,深沉、冰冷、令人窒息的严峻,他一步步地向着晴明走去,飘飞的衣角上是他没有一丝弧度的唇。 他的眼神中,好似流淌着九幽之下的暗河,在那极致的静谧下,是千年万年不曾寂然的黑。 “半身?”只听他轻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安倍晴明?” “那不叫‘半身’,”计秋残酷揭露道:“那是‘夺舍’。” “已经补全了记忆的你,”计秋嘲讽道:“应该明白,‘夺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安倍晴明细长的眼微微敛下,但很快,他就重新又笑了起来:“那不是你的问题。” 他重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你的过错。” 计秋的唇一弯。 安倍晴明也一样笑了起来,他语带深意道:“既然你知道我已经补全了我的记忆,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就像是你获得了我全部的记忆一样,我当然也……获取了所有属于你的记忆,包括在此之前,有关‘计秋’这个名字,他那样极为短暂的一生。” 在这样最为重要的秘密暴露在另一人的手里的时候,计秋的面色上却是瞧不出他更多的心绪。 寒风吹过,二人站在对立的两方,犹如一道界限划开,那边是白,这边是……黑。 第52章 “你说到这些, 又是想说明什么呢?”计秋没有被窥得过去的恐惧,羞恼也没有,如果是在刚刚以“森川久”醒来的时候,或许安倍晴明的重新出现可以令他心弦震动, 但是, 自从有过一次异世界穿越, 明确了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以后, 这些从前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秘密,也开始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人的想法,是会随着自身际遇的改变而改变的。 安倍晴明稍微有些惊异, 但这微小的波动也极快地消逝了下去, 他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来, 他没有一点要回避“夺舍”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也知道, 计秋也同样并非是那种逃避问题的人, “既然你知道我拥有了属于你的那一份的记忆, ”他略略勾起唇道:“那么你就应该知道, 我对于你穿越这件事的始末一样是十分清楚的,这件事不在你, 也不在我, 而在其它。” “有些事情, 与各自之人的本意无关, ”但计秋没有被说服:“立场才是决定了一切的因素。我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但你只用知道最终的结果, 我‘夺舍’了你,我的意志支配了‘晴明’这一存在,我活着, 你却死去,这就是结果,”计秋抬起眼眸冷冷看他:“这就是,身死道消的仇恨。” “……”安倍晴明一时无言,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他几乎是仰面狂笑,笑出了眼泪:“你还是如此傲慢呢!” “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的思想,明明我这一次是抱着善意而来,”说到这里,安倍晴明用已经收起的扇子点了点计秋的方向,此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是非常的接近了,扇尖差一点就触及到了计秋的左肩,他面上浮出微妙的笑容:“而且,这难道不应该是我对你说出来的话吗?还是说,这么快就将你我的关系定位到‘仇敌’的位置,不考虑其他任何的可能……” “你就……”他促狭说道:“这么想要杀了我吗?”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计秋终于露出一抹苦恼的神情:“既然我已经让你重新‘活’了过来,好好地去做你的‘安倍晴明’难道不好吗?历史上的你既然已经死去,又为什么要留下后手重新归来呢,那原本就该是属于你的轨迹,我这种不该出现的‘意外’,就让它被埋葬在过去,这不是很好吗?” “秋君你……”安倍晴明让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唇边辗转了许久,良久后,叹息般说道:“你认为记忆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计秋没有说话。安倍晴明继续道:“在你的过去,那个世界里有的学者认为,记忆才是决定一个人存在的终极因素,如果将一个死去之人的记忆复制进另一人的身体里,那也说不定是一种另类的重生,秋君你,如果我说,是你的因素,才让我抓住了‘过去’不愿放开,最终才终于弥补了灵魂上的缺陷,你会愿意相信我吗?” 计秋平静地看着他。 “我啊,”安倍晴明悠然道:“其实是一个非常相信缘分的人,信奉花有花期,生死有律的自然之道。这样的我,也是秉持着这般的修行原则踏上的阴阳师之路。但是就是这样的我,也还是被秋君你影响到了……” 安倍晴明敛下眉眼,遮掩住他秋水一样波动的眼眸:“无论如何也想要知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为此不惜战胜了初来这个世界的恐惧,就算之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里,也没有一丝迟疑地踏过了那一道不可跨越的界限,身为人类,却那么自然地统帅着所有桀骜不驯的妖怪,可这样的你,却能够让自己不曾有一秒生出过丑恶的野心。” 接下来的晴明用出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比喻,他抖开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双眼弯成新月的弧度:“就像是贤淑的女子更容易被坏小子引诱了一样,我啊……就是被这样的秋君给影响到了呢!” 所以原来本应顺势而为的安倍晴明,才会对失却的“过往”,有一种不符合性情的念念不忘。所以本应忘记了所有的晴明,才会主动,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弥补了自己在灵魂上的伤势。就算已经离开了,但终有些“残余”,从不曾消除。 计秋掀起眼皮看他,双唇微微开合,对安倍晴明的这样一番“表白”做出了自己的回应:“呵。” “嗨嗨,”安倍晴明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计秋如此这般的反应,他也没有叹气,只是有些委屈地为自己申辩道:“况且,这次的事情可不是我主导的啊。” 他示意了一下鵺的方向,狡辩起来:“你留下来的百鬼的畏没有了主人,所以自发地从中诞生出了它,比起你我,它更完美地符合了妖怪们的期望,为了创造出一个只属于妖怪的世界,它可是一直都有尽心尽力地为大家实现所有的愿望啊。” “而我嘛,”安倍晴明微笑道:“只是借着它的重生搭了次‘顺风车’而已。转生都还需要‘妈妈’去牺牲帮忙,我可不是那样的宝宝啊。” “太丑陋了,”计秋毫不留情评价道:“原本我其实不想来这里看它的,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因素,也想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是你突然变异了,喜欢上了全|裸出镜,才想着过来凑一凑热闹。” 安倍晴明思考了一霎,然后敲定道:“说谎。” 他凝视着计秋,道:“你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你知道没有变数的时候,这里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你对已知晓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你是来看变数的。” “如他们,”安倍晴明指向大天狗与雪女,又点了点自己:“也如我。” 最后,他又环视了一下天和地:“也还有或许会出现,或许不会出现的其他的存在。” 计秋褪去了虚假的神情,显露出他从来未曾改变过的冷酷,他的周身有灵力乘风而起,围绕着他的身体蒸腾向上,他冷冷地对着安倍晴明道来:“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继续挡在这里了,该走的,就不要留下。” “再让我继续多呆一会也不愿意吗?”安倍晴明惋惜道:“灵体这样的存在本来就不适合出现在生人的世界,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呆不长久的。” 计秋没有丝毫的动摇:“就如同你知道我一样,我也一样知道,拥有‘安倍晴明’这个名字的男人,若是真心想要做一件事,是可以达到何等程度的。” 安倍晴明有些惊喜地眨眼:“秋君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不错,”计秋想了想,直言不讳道:“你是我见到过的最为伟大的‘阴阳师’,在阴阳道上的建树从古史到现在,未有一人可及得上你,如果我不曾拥有过你的记忆,我或许是没有办法达到如今这种境界的,我从你的身上也一样汲取了不少的品质,从这一点上,当初‘夺舍’在你的身上,应当是我的幸运。” “听了你的这番话,我的心里可真是开心呢,”安倍晴明没有任何动作,灵力形成的漩涡卷起了未息的小雪,飞扬起他的狩衣与长发,“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从来都不屑于说谎,这也是秋君你相当可爱的一点,只是……可惜,如果没有另外的用意就好了。” 安倍晴明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计秋:“我说我是为了来看你,这一点是真的,我可不想对你说谎。” 下一瞬,他的身影就随风消散在了原地,一句留下的渺渺话语回响在计秋耳边:“记着,要来‘过去’回访哦!” 计秋落了下来,衣摆如灵力一般安静收敛而下,他的双脚站立在冰雪的地面上,太阳已经从瘴气和寒流的围攻下挤出来几丝的阳光,他看着安倍晴明身影消失的方向,静默了一会,在远处传过来空气摩擦爆裂的声音后,他转过身,一步踏出,冷风吹过,犹如踏入了另一层的世界,他消失在了这里。 大天狗从天上重重落下,他单膝跪地,舒展开的庞大的黑色的羽翼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在震开了原地琐碎的冰屑以后,他的目光如炬,死死地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雪女从后面急匆匆地追赶过来。此处的温度随着她的到来,更往下寒冷了几分。 “发现了什么?”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急迫。 “很熟悉的气息,”大天狗冷冷道:“有点像是当初的那个‘伪物’。” 雪女有些犹豫,经过了一千年的思索,她对于当初的那位留下来的“晴明”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她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道:“大天狗,当初我们径直闯进了‘晴明’的府邸,或许真的是有些鲁莽了……” “住口!”大天狗赫然转过身来,原本俊秀一片的面上已经是一片严寒:“我不管他之前和晴明大人的关系为何,我从最初到现在,承认过的晴明大人,永远只会是那一位。” 雪女摇了摇头,她当然不是后悔自己从前的作为,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我的意思是,我们那个时候应该将后来的那位‘晴明’留下来,根据他与晴明大人的关系,有可能会追查到什么更关键的信息。” 大天狗沉默了下来,他忽然觉得雪女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除开他所感应到的气息,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第二人的踪迹?! 第53章 但是, 那道气息分明就是于此处消散,如果没有外力相扰,又有什么,可以让其主动离开? 风神和雷神从最后面匆匆赶来, 雪女有些疑惑:“那个家伙呢?” “嘿嘿, ”风雷神那张脸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被镇压在那呢, 胆敢冒充大人, 我想,他之前是还没有体味到地狱真正恐怖的地方!” 雪女点了点头,十分自然道:“可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就死了。” 大天狗注视着另一边的方向, 虽然没有找到什么征兆, 但是他的直觉却一直在告诉他, 他恐怕漏掉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这种缺漏感让他不由得生出些暴躁的心绪来, 他猛地一跺脚, 双翼震起浩大的气流, 那张红色的高鼻的面具已经被戴在了他的脸上, 衣襟在高空猎猎气流中振动,他的目光锐利的像是狩猎的鹰, 他一寸一寸地搜寻着这片已经开始融化着的土地, 不管是还剩下一小撮尾巴没有离开的妖怪的大部队, 还是停驻在远方距离处的阴阳师家的队伍, 又或者是深入近处, 想要打扫狼藉战场的那些人类……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良久, 他终于从天上再次落下。淡色的发丝从他的额前垂下,有几缕搭在了眼前,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也没有再看雪女和风雷神,只是淡淡道:“走吧。” 没有找到吗?雪女了然。和觉着哪里不对的大天狗不同,她只是单纯地觉着这里有些不对劲,如果说最开始,她还以为这只是一介胆大包天的无知的妖怪冒犯了晴明大人的姓名,到了后面,她也察觉到了,那只妖怪,竟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认为着自己就是“安倍晴明”,它所爆发出来的“畏”,竟也和当初那覆盖在京都整个天空上的妖氛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是后来的那位“晴明”做了什么手脚吗? 那也不难说明,这里为何之前会出现过他的气息。只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又是为什么?难道,仅仅只是想方设法地出来逛上一圈吗? 雪女想要往深处继续思考,耳边已经回响起了风雷二神交叠起来的声音:“雪女通知我们过来收拾的冒牌货已经处理好了,大天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要继续回到冥界去等待大人的转世吗?还有你雪女,”风雷神转向了身侧:“这些年你也走过了太多的地方,你是还想继续着你的旅途吗?” 大天狗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影在风雷神的眼中一如既往的挺直,声音从前方的风里传来,风雷神听见了一道令他有些诧异的话语,“不,”大天狗道:“我要留下来。” “嗯?”风雷神惊讶地长大了嘴:“你、你要离开呆了八百年的冥界!” 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也是,你从前也是居住在人间界的……” “那我也留在这里吧。”雪女的声音从他的左侧响起,风雷神转头看去,就看见雪女苍白冷淡的侧颜,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念头。 “这……”风雷神额上布满了汗珠,他有些焦急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对找到晴明大人的事情失望了吗?大天狗还好说,冥界灵魂那么多,找到大人转世的魂灵本来就是一件极为渺茫的事情,怎么连雪女你也……” “你好像很紧张啊。”雪女有些奇怪道。 “哈哈,”风雷神辩解道:“我只是有些气愤,你们明明从前说过,一定不会放弃找到大人的……” 雪女接受了他的回答,她的语调依旧清冷,但总算是柔和了不可察的一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还有一些小地方还没有捋顺罢了。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当初的念头,晴明大人是我唯一承认过的主人,不管他去到了哪里,跟随在其身后,都是我永远不会改变的誓言。你是这样,大天狗,还有我,也一样是这样。” “是、是吗?”风雷神状似松了口气,他擦了擦汗:“这样我就放心了哈哈!” 一位妖魔对策室的成员在方才战斗的边缘的地方远远地望着这几位妖怪离去的身影,他是受到了北原章的命令,时刻关注着这后来出现的地狱上方对战局势的情报人员。他没有看到安倍晴明与计秋,只是在大天狗飞到这边来的时候,才匆匆忙忙地从另一边跑来,大天狗他们或许也注意到了这位手持望远镜的人类,只是因为没有任何的威胁力,所以他们也没有理会此人。 “那个妖怪,难道是传说中的天狗大人?”深谙传统文化,是对策室收录人员的最基本的条件。“刚才看他的样子,莫不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位对策室的年轻成员思绪发散:“难不成是之前毁坏了京都的歹人居然从他们手里逃脱了?” 有着不好猜测的年轻人又将自己的视线来回移动,“等下!”尤为关注三只妖怪之前聚在一起方位的年轻人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什么?!” 灰色的阴气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年轻人透过手持着的望远镜看见,空气中裂开了细长的缝隙,比起瘴气更具有腐蚀性的阴气很快就沾染上了大地,有什么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从那条缝隙后缓缓地、缓缓地醒来…… 一种莫大的恐惧无可抵挡地降临在了年轻人的心头。 鲜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在缝隙后面转动,陡然之间,像是找准了正确的方位,那道缝隙颤动了一下,竖长的梭子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红色的晶体里,阴森、残忍、邪恶、凶暴,一切的一切,所有人类能够想象到的恐怖的词汇涌上了年轻人的心头,年轻人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只眼睛,是一只人类绝不会有的极端可怕的怪物的眼睛! 仿佛意识到了蝼蚁的窥视,这只眼珠子转了转,向着他的方位看了过来,像是被什么绝对邪恶的恶意粗暴地挤进了脑子里,爆裂的痛苦从他的脑海里传了过来,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的苦楚让他只想要就此解脱……解脱……死亡竟也好似是一种甜蜜的奢望……空间裂开,更多的,十几只红色的竖瞳一只接着一只地占据了这片空间,更多的恶意化成了巨浪铺天盖地涌来…… “嘭——”年轻人发出惨烈的吼叫,下一秒,他的脑袋突兀炸开了。 总共十六只的眼睛转动了起来,它们扫视了一下这片地界,和大天狗一样,“祂”也像是在寻找着某一位的存在,“晴明——”虚空中传来呢喃,“晴明——”祂呼唤着那个名字。 一无所获。祂感觉到了另一位大神的力量。 “你逃不掉的——” 时间并不足够。没有什么愤怒,十六只的眼珠子收敛了自己外放出来的波动,它们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无息,它们一齐缓缓地隐匿而去。 就连方才被沾染上引起的土地也恢复了普通的模样。 更多的不知名的地方投射过来了一道道的视线,像是有人在某个高于人界的地方窃窃私语。 “祂又想要活过来吗?” “处在那种状态还想要搞事,难道就不怕十拳剑再次斩下祂的头颅吗?” “别这么说,”有声音嗔怪道:“就算要再次面对素盏鸣尊,也好过处在那种非生非死的境地,只要活过来就还会有希望,活着才是一切的基础,这对于我们神灵来说,也是一样的呀!” “可惜,”有神嘲笑道:“祂挑选出来的神使好像不怎么愿意帮助祂……” “可以从八岐的注视下逃脱,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啊,”有女神的声音蕴藏着欣赏的笑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好像还是个在人类历史中颇负盛名的名士,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 “安倍晴明。”有声音回答她。 计秋踏在薄薄雪层上的脚步微微一顿,在他的眼前,那盏收拢了所有火焰的灯笼火妖怪正瑟瑟发抖地从一个刚刚刨开的小坑里爬了出来,见到计秋停在它面前的鞋子,它安下心来,松了口气,凑过来道:“久大人你没事吧?” 见到计秋看了一眼它身后的浅坑,灯笼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人你是说他们是看不到我的,但是刚才大天狗大人好像飞过来巡查了一遍,我实在有些害怕,又担心打扰了大人您的大事,所以想着保险一点,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样,在天上的大天狗大人就一定注意不到小妖我了。” 虽然是画蛇添足的无用之举,但是计秋也没有斥责灯笼火过于胆小的举措,“可以了,”他静静说道,就好像之前并非是他将另一位的“自己”逼迫入灭,他回转过身去,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到来的方向上,像是可以看见某种急剧发生的突变…… 但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他对着灯笼火吩咐道:“走吧,这里结束了。” “是!久大人!”没有任何迟疑,灯笼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独目中涌出欢喜。大天狗又怎么样?雪女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我灯笼火陪伴在久大人身边?一想到这里,灯笼火躯体里的火焰更盛了三分。 一人一妖就此离开了动乱平息下来的京都。没有人知道,这位学生模样的少年人和这一场动荡间或有或无的关联,就像没有人知道,那雪女与大天狗口中的“晴明大人”又到底身在何处。 北原章站立在身着对策室制服的无头尸体身边,脸色铁一样青黑。 第54章 因为没有参与进这一场京都浩劫之中, 所以对策室里的人员在这一次中并没有多少的伤亡。北原章站立在这一具无头的尸体之前,脸色前所未有的糟糕,他当然还记得这位成员,是刚刚被转入对策室里的新成员, 是一位心性开朗, 却不乏心细的好小伙子, 也是奉了他的命令, 冒险接近此处的情报搜集人员。 他深吸了口气,对着监测这具尸体的属下问询道:“检查出什么来了吗?” 戴着白色手套,蹲在这具令人不适的尸体面前, 一位中年模样的警员语气中十分犹豫, 他难以理解道:“这……好像不是从外部而来的伤势……” “就这还伤势?”北原章一扔烟头, 脚底碾磨, 声音冷厉:“都已经被爆头了!” 那位下属噤若寒蝉:“应该是从内部突然爆发破碎的。” 他急急用手做出动作:“就像是被塞进去了一颗炸弹, 到了时间, 就猛地爆开了。” “好了!”北原章挥手止住了属下的解释, 他走到了人群的外围, 拨通了自己的电话里早已设定好的号码,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间, 他声音低沉问道:“卫星拍到什么了吗?” 对面传来回答声:“很难辨析, 先是紫色的瘴气, 散开来以后没多久, 就又是席卷了整个地区的暴风雪, 京都几十年来都没有这样强烈的降雪, 都可以成为‘雪灾’了。不管是瘴气还是深雪,都将一切遮掩了过去,我们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图片。” 尽管早有准备, 但得到了这种回答,北原章还是头疼起来,相比较于妖怪们动不动就改易天象的手段,现代社会的科技虽然已经算是发展了不少,但还是难免落在了下风。 “把对准这里的武器都收起来吧,”北原章又换了一个联络方向,“就算有导弹,估计也有可能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和那些小妖怪们不一样,”北原章冷肃道:“后面的头目可是能够凭借自己打开通往地狱之处的通道,贸然发射导弹,如果迎来这一手,说不定根本就没办法伤害到他一根毫毛。” “而就是这样,这位京都动乱的源头,也一样在另外的妖怪的手下彻底落败,”虽然没有到场,但是依旧可以把城内中心处发展的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不知道他是在妖怪那边,还是在阴阳师那边埋伏下了什么样的手段,“我们对于更高层的妖怪还是了解得太少了,缺乏制约他们的手段。” “安倍晴明吗?”北原章用手背遮掩住自己的神情,他抬起头看向太阳的方向。他自然知道这位千年前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或者说,在这个国家里,很少有人会不知道这位的姓名,但,知道归知道,北原章从来都不会认为今人比不上古人,他相信,时代是发展的,人类社会是不断在进步的,从前理解不了的东西或许在今天就不算什么了…… 但就在今天,他对于这往常坚信不疑的一点也开始迟疑了起来。他没有办法理解,在人类科技根本就没发展的时代,那位史书中的“白狐公子”,是怎样的倜傥风流,令那些连导弹也奈何不了的强大无比的妖怪们,到了如今,依旧对他如此念念不忘?集聚了所有的科技,以现代人的思维与眼界,却在这一场的战斗力毫无作为,就算是那些平日里自恃神秘的花开院家的阴阳师们,要说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那估计也没办法说下去。 一条截取下来的简单的视频被发送到了他的手机里,北原章抬起手来,手机屏幕里,是那位已经死去的对策室的年轻人,视频是从上往下拍摄的,因为是军用卫星,所以比大众所知的图像要清晰很多。 年轻人带着双筒望远镜,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没有其他人,也不是被他偷偷观察的那几位妖怪,什么也没有,他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整个身体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剧烈颤抖起来,根本没多久,他的整个脑袋,忽得一下子炸开来,比起遭遇了什么外力敌人,更像是鬼魅作祟。 北原章的手掌紧握起来,手机坚硬的触感令他颤动的心回过神来,他沉静了好一会,才返回到了那具尸体的身边,他拿起对方遗落下来的望远镜,犹豫了一会,朝着视频中的方向上瞧去——那边是一片雪迹将化的土地,没有任何东西。 “什么啊,”北原章放下了手,他没有发现,自己心底也好似是悄悄松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啊。” 但他自己知道,刚才的他,确实是有一瞬间害怕了。那样无形却惨烈的死亡,比起所有的妖魔,都还要来得诡异与可怖。 他忽然开始有些理解起来,过去的自己的那位手下,那位森川秀信,为何如此痴迷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并且为此,不惜放弃了生而为人的资格。 京都的震荡被用地震的借口掩盖了下去,奴良组的大部队跟随着他们的总大将和三代目回到了浮世绘町,花开院家开始协同官方修葺损坏的现代建筑,既然羽衣狐都已经被带去了地狱,原本十三代秀元留下来的八道封印也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必要,那些寺院也开始作为一座座游览的胜地被开放,也算是一项补充了家族资金的收入来源。 计秋带着灯笼火离开了这方的地界。不管是他,还是身侧的那只小妖怪,都好像是一抹无人察觉的幽灵,从踏入了这方的战场,到离开此地,都没有惊动任何一人,这不是他阴阳术的功劳,是对于友人帐世界特有规则的一种借用,就像是他当初带回人面树树枝之时所说,他现在还无法解析,但是可以利用。 灯笼火远远就可以瞧见木花单单站立在神社前最高大树树梢上的身影,它的身体顿住了,好似心虚一般,它想要往计秋的身后躲避,但那道锐利的视线就像是紧紧锁定在了它的身上,最后,木花看向了计秋。 二人终于在那一次的神社别离之后再一次的对视。 森林里的风是凉爽而惬意的,绿叶从满目葱茏的林间飘扬落下,清新的气息缭绕在这一片的区域里,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片时间与空间开始混淆的危险的地方,木花的视线中隐藏着淡淡的探究,而计秋,计秋只是对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灯笼火小心翼翼地牵扯了一下计秋的衣角,在见到他的目光落下来的时候,灯笼火试探般询问道:“久大人您的身份,不知道我能否告诉……” 计秋竖起食指,抵在了薄唇前方。 灯笼火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有些事情,”计秋意有所指道:“不可宣之于口。” 灯笼火不明所以,但它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话。发觉是晴明大人给自己留下的封印,所以,连打破它都不曾尝试过。 有些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不管自己最后是不是真的成为了“森神”,自己与其之间的关联,在没有彻底地“成真”之前,知晓这一点的生灵,自然是越少越好。 《古事记》中记载,有一类神隐身于高天原,从不曾出现在现世,“森神”当然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如果祂真的是未来的他的话,那祂的存在就是很有问题了。 虚幻的未来,浮光一样的本质。这就是计秋对其的猜测。 所以,他不曾在“森神”的神社里停留,也不再去搜索“森神”的信息,他开始避免与这位神祇牵连上关系,也不再关注那一间秘密众多的神社,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守在了那里千年的木花。 真的要论起来,在他最开始的计划里,其实是连这一盏灯笼妖怪也不应该存在的。 计秋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灯笼火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莫名而来的冷意,他有些疑惑地往周围望了望。 “还没有到那个时候。”这一句话,是他面对着木花的方向所说。他知道这句话对方应该是听不见的,所以,这是他对自己所说。 他转身离开了这块地界。留下来的灯笼火迎着木花莫测的眼神,讪笑着飘了进来。 计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是瞧了一眼那方失败的红色的阵仪,他略略思考了几瞬,将上一次狐之助说过的话在心中想了想,也没有抹除这没有起到作用的朱砂绘成的阵,他去到了那座属于自己的刀剑的本丸。 狐之助在穿越罗盘的旁边转过来转过去,像是极度焦躁一般,这从前本质如同机械一般无情的造物竟真的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脱离的漩涡,见到计秋终于到来,它瞪大了一双金色的狐狸的眼眸,一个瞬间就跳到了计秋的身前,它浑身毛发虚张,死死地盯住了他:“现世发生了什么?” “嗯?”计秋有些意外,他可以看得出来,这小东西现在这副模样绝不是伪装,这样也就是说,真的有某件事情的发生涉及到了这隐藏了许多未知的东西,他略略思索了下,眼眸眯起:“我记得,你是可以自己去到人间的吧?” 狐之助哽了一下,但为了知道“真相”,它不得不吐露些许事情:“现世里有我不想遇到的人,我方才感受到了他的躁动,所以我才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是吗?”计秋就这样看着狐之助,像是首次看见了它更往深处的内里。 第55章 狐之助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暴露出来了一些它不想透露出来的东西。但是没有办法, 它自身的特殊性让它对于某个存在极为敏感。这涉及到了它存在与否的问题,所以,它不得不为此行险。 它看了一眼计秋。不论它选出来的这位审神者隐藏着多大的秘密,与那道危险源相比较, 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程度, 是远远不相及的。 它又来回走了几趟, 最后, 这只焦躁的狐狸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它有些颓丧道:“算了,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 估计你也不大可能得到最准确的消息, 还是我过一段时间再去追溯一番吧。” 将这个敏感的话题结束, 狐之助昂起头, 回复了从前的面无表情, 它跳到了罗盘的一侧, 旧事重提道:“你之前说现世那里正发生一件你还算感兴趣的事……等下!” 它忽而又疑神疑鬼起来, 它注视着计秋, 双眸中再次溢上了探究:“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你怀疑那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吗?”计秋笑道:“这也不是不能说, 京都方面已经被掀翻了一遍, 参与进去的, 不仅仅是妖怪一方, 也还有人类的一方, 阴阳师和现世的官方。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四百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 ”计秋轻描淡写道:“一只叫做‘羽衣狐’的妖怪肆虐京都,生吞活肝,想要借此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罢了。” “羽衣狐?”狐之助像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想必是在人间游走的时候听过哪里的传闻,它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想要借体重生,这不应该啊……” “结果呢?”狐之助又问道。 “孩子确实是生出来了,”计秋的唇边付出微妙的笑意:“它自称是千年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重生,此来是为了塑造出一个完全由妖怪执掌的世界……可惜,还没等它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就被另外的两只不知来处的妖怪给收拾掉了。” 耗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布局了那么久的时光,如此草草退场,就像是一个笑话一样。估计那位鵺的心里也是无比憋屈的吧! “安倍晴明?”狐之助有些疑惑,它不知道为什么又牵扯出来了一位千年前的古人,它歪着头想了想,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件事和自己所想的那位联系在一起,最后,它只能道:“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上一次你离开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有一座废弃的本丸……” “住口!”后面匆匆而来的呵斥声打断了狐之助的话语,脚步声纷杂,是本丸之中的刀剑男士姗姗来迟,虽然只有三位,但是他们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小,飞奔在最前方的,是机动性能最高的加州清光,他人还没到近前,刀剑就已经出鞘,等到他站定在计秋身前的时候,长刀就已经横在了狐之助的身前,长长的发束在他的身后轻晃,鹤丸国永和歌仙兼定也随后而来,所有的刀剑男士们,俱都一副警戒敌人的备战姿态。 “休想再继续蛊惑森大人!”鹤丸国永收敛了平日里的笑脸,他目光凛冽,铮铮然犹如利器重染光辉,相比较于其他两位,他这柄和狐之助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刀剑更有发言的权利。 狐之助冷漠地瞧着他们,也不说话。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像是火|药点燃了芯,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发开来! “怎么回事?”计秋在后面开口说话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他离开的时候,虽然鹤丸国永也是如此戒备狐之助,但绝对没有到现在这样就快要砍上去的架势。 一边的歌仙兼定回答了计秋的询问,他先是道歉道:“事情紧急,未能及时行礼,还请主上暂且宽恕。但实在是鹤丸打听过来的消息太过惊人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来将危险之物驱除……” 看他们的架势,很显然,在他们的眼中,狐之助即是这个被誉为危险的存在。 “什么事情?”计秋有些好奇问道。 “也是在下的失职,”歌仙兼定自责愧疚道:“这样的重要信息也没有探听出来……”他看了一眼狐之助的方向,秀色的双目中浮出冷冽的光:“因为一直很在意这只狐之助,所以鹤丸在前几日里特意去万屋收集过有关它的消息,虽然隐秘,但坊间也还是有着不少的传言,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这只狐之助在本丸之中有着这样的一个称号……” “被诅咒的狐之助。”加州清光冷冷地吐出这么几个字,他的双手握紧了本体的刀柄,用最简短的话语道来:“你最初的本丸,审神者和所有的刀剑在一次出行过程中全军覆没,独留你一人被后面赶来的时政的人员救回,因为没有检查出问题,所以你再一次被投入到使用中,但谁曾料到,接下来是第二次,容纳了你的本丸的审神者,迷失在了过去的某段时空中,就此彻底失去了踪迹,时政人员检查出是罗盘出了差错,所以再一次放过了你……这样的事情一连发生了两次,所以后面的审神者们大都会将你退还给时之政府,而现在,你是想要将从前的事情第三次重演吗?” 加州清光喝问道。事关审神者大人的人生安全,由不得想要得到大人疼爱的加州清光多思多想。 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反应过度,本来鹤丸国永就对这只狐之助多有戒备,对方又从来不曾理会过他们这些刀剑男士,在早就有了警惕之心的情况下,骤然听闻到这只狐之助的过往,忧心审神者安危的刀剑们,立刻就忆起了这只狐之助的反常之处,千篇一律的专为接待新人的造物之中,出现了这样怪异的一只,这本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是吗?”狐之助冷淡道:“你们也知道了啊。” 它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它只是对着最后面的计秋淡淡道:“你也听到了,你想要研究罗盘,我也刚好就知道一座已经废弃无人的本丸,不错,就是那座全军覆没的刀剑的本丸,我之前有想过让你去接手一座暗堕的本丸,那就是他们说的主人失踪的那座本丸……怎么,难道你害怕了,听到了这些以后,都不敢过去了?” 计秋倒是没有理会它的激将,他想了想,并没有如同他召唤出来的刀剑那般敌视这只狐之助,或者说,他的心思隐藏的极深,也许那种对它的戒备从来就不曾放下过……对着忧主心切的刀剑们,他也没有做出什么训斥,只是静静道:“让开吧。” “主上!”加州清光有些愕然,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知道了这只狐之助前事的审神者大人依旧是这副平静的模样。倒是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有些沉默,他们都是跟随过计秋一段时间的刀剑,对于他的性情有过最为简单的了解,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审神者并非是那种鲁莽冲动的性情,相反,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力量,遇事谋定而后动,思虑缜密无缺,很多的时候,他们这些刀剑在他身边的时候,存在感反倒是被他压倒了下去。 这对于一贯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刀剑的化身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退下吧。” 歌仙兼定一怔,他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是计秋走得近来,他偏过头去,见到的是计秋走过他身边的俊美侧颜,没有迟疑也没有忧虑,哪怕是那样涉及到了自身的前事,他也可以在稍作思忖后,做出一个自己想要的决定。 “主上!”加州清光是真的慌了,他也不顾狐之助就在自己的身前,他急急侧过身去,“不可……” 加州清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计秋已经走到了狐之助的面前,他微微低下头,眼眸里是一片从容的镇静,他轻轻说道:“带路。” 狐之助静默良久,它歪了歪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计秋,眼中的神色是它自己也辨不清的复杂,最终,它也没再说些什么,一转身,轻盈一跃,就此为计秋指引出道路。 “回神了。”鹤丸国永走到加州清光的身前,一只手抬起,忽然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加州清光为这突来的黑暗吓了一跳,他有些恼怒地拍下鹤丸的手臂,高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大人已经走了,”鹤丸国永戏谑道:“你再怎么看也不会回来的!” “胡说!”加州清光急忙道:“主上大人一定会回来的,那只狐狸要是敢做些什么的话,我拼尽了一切,也要剁了他!” 歌仙兼定又回想起了自己与审神者大人遇见过的一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鹤丸国永倒是把他想要说出的话说了出来:“或许,我们还是更应该相信大人一些的。” 鹤丸国永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大人都一定会有办法的。” 加州清光怔怔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一定是鹤丸曾经和审神者大人有过的一段经历,才会令他今日里这样有感而发,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心底里忽然生出不尽的羡慕来。 “说起来,”鹤丸有些不解道:“你后面怎么没有继续阻拦大人?” 加州清光慌张地抬起头来,在鹤丸疑惑的目光下,他的一张脸忽然整个儿红了起来,他偏过头去,在鹤丸的追问下,许久才嗫嚅着说道:“主上……主上他……刚才对我笑了一下……” 第56章 没有了主人的刀剑本丸中是一片颓丧的荒凉, 脚下是枯黄的草地,旁边是干涸的塘底,树木枝丫朽败,不远处的房屋, 也在时光中衰落, 没有了审神者灵气的支持, 它安静的就像是一座鬼蜮。 计秋踏足在这片无人的土地上, 身边跟随着的是那只隐藏了许多秘密的狐之助,就在一人一狐径直朝着罗盘的方向而去的时候,那只已经很久没说话的狐之助终于开了口:“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计秋没有回头, 他淡淡道:“因为你的过去对你质疑, 为你受到敌视进行宽慰, 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知道, 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狐之助心中诡异地生出了一种轻松的愉悦之感。不错, 它本来就应该知道自己选出的这样一位审神者真正的本性是何等模样, 当初在接受自己邀请之时, 用来说动它的哥哥妹妹的事情, 从来都只是他顺理成章的借口,能够进行时间与空间上的穿越, 这才是他一开始就已经瞄上的重中之重。虽然在这个猜测得出的之后, 自己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但到了现在, 狐之助竟也觉得, 他此番这种犹如蛇吞鲸一样的野望, 或许倒也会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他是真的不在意它“被诅咒着的狐之助”的名声……它以为自己根本就就是对声望这种东西不屑一顾,但等到了真的有人毫不在乎的时候,它却又不由的在心里生出些雀跃来, 这心情就像是微小的嫩芽,堪堪只冒出个头来,就被它自己掐灭。它深知自己被篡改的本质,它也一样知晓“森川久”伪装之下的内里,但想要向一位本身就没多少温度的人寻求温暖,这也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 它和本丸之中的那些刀剑是完全不一样的。狐之助这样想着,又往前跳跃而去,跟随在计秋并不远的身后,紧紧跟着,不想让自己落后。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计秋都没有回到自家的那座公寓里,日常的生活也被他用借口请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灯笼火几次前来拜访,见到的也只是对此毫不知情的森川咲子,本丸里的刀剑倒是收到了“正在研究中”的讯息,计秋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座废弃的时空的罗盘的拆解中去。 狐之助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见过了计秋真正面目,比起盲目孺慕着他的刀剑男士们已经算得上是一位心眼通明的狐狸了,但是现在…… 它口中叼着一个印有笑脸商标的塑料袋子,袋子中是一大碗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热烫烫的荞麦面,它松开口中的外送,一张狐脸上神情复杂,它跳到了不知在描绘着什么的计秋的身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说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计秋没有理会它。 狐之助刨了刨土地,它感觉自己很气:“喂,你平时里不是一副什么都规划好了神神秘秘的样子吗?居然连自己的作息都还需要我来提醒,你是想猝死在这里吗?” 计秋皱了皱眉,瞥了它一眼,只是道:“快了。” 嗨呀呀,好气呀,狐之助转了个圈,想说话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地上散落了一地金色的零件,显露在眼前的,是最下面黑色的底盘,底盘上是一道敕令的符箓,计秋将之展开以后就放置到了一边。虽然复杂,但是其中一些最基本的因素都没有拦过他的解析,难住他的是涉及到了神道的部分……就像是计秋在最初所猜测的一样,这样在时间之中穿梭来回的审神者的体系,掌控着其中一切的,绝对避不开那些传说中的高天原上的神明,如非是由他们主导的这一切,也一定是在他们的准许之下建立起了这个组织。计秋心中犹如无人到来的林中秋水,冷寂到没有一丝波澜。这不能阻挡他继续接下来的一切,只会让他在谨慎之余,再添上一份慎重罢了。 我为什么要来担心这个心里一点也没谱的小子?狐之助忽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歪着头,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在窥得了“森川久”的真实面目以后,不仅是他在防备着它,它也一样是在警惕着他,就在上一个世界的结尾,他们之间还不欢而散……不,狐之助突然明白过来,它其实根本就没有担忧这家伙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它只是仍然还需要他,就像是需要那第一任的死去的审神者,第二任失踪了的审神者,它需要他去到那个时代,去改变掉某段历史。 前面两位是实力太低的缘故,而“森川久”,已经是它遇到过的资质最好的选择了! 我,狐之助,作为被某位可怕神灵改造后的产物,被投进了时政,是一个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莫得一点感情的十佳间谍。 想到这里,狐之助点了点头。它又找回了自己。 “你想去哪个时间点?”计秋的声音从它的前面传来,打破了狐之助的思索,它张了张口,差点把那个时间段吐出,但很快,它抑制住了自己,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已经可以了吗?” 计秋看了它一眼,像是看出了它方才的改口,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狐之助隐藏着的有关自身的秘密他已经知晓了点大概。京都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之所以会留神关注,就是想要看一看,会不会有着什么牛鬼蛇神被“安倍晴明”的名字引出,另一位“晴明”的出现并非是他所料想到的情况,将在他逼回去以后,另一道过分熟悉的气息就这样直接降临在了他刚刚离开的原处……他不知道祂是不是追溯着“晴明”这个名字而来,又或者是在他离开以后,一刻也不曾放松地紧盯着留下来的“晴明”,他只知道,八岐大蛇,无论如何也是他将要解决掉的一道坎! 计秋低下的双眸中,是一道无人可以瞧见的冰冷的光。 “我有一个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的疑问,这一次的时光穿梭,或许就到了要解决它的时候了。”计秋站起身来,也没有回答狐之助的问题,只是简单说道。 这个问题,就是有关他穿越的真相。 ……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树林里土地艰泞难行,伸展过来的枝丫上,树叶浓翠欲滴,这是一小片的浅浅的树林,一条蜿蜒的小道连接着林外的大道,跟在他身边的,是满脸跃跃欲试的加州清光,还有他怀中不甚熟练的抱着的狐之助……其实他更想一剑对它劈下。大道上,一辆朴素的牛车缓缓行驶过来,驾车的扈从有些奇怪地瞧着这两位从稀疏的林中走出的男子,在他们二人俊秀无比的脸上绕过一圈后,又看了下加州清光怀里的古怪狐狸,他手上扬起的长鞭忽而加快了很多,牛车受惊,跑起的速度,比起方才,更快了五分。 加州清光全然没有鹤丸国永的犹疑,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一次的没有知会时政的“出阵”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但却是毫不在意,见到牛车逃跑,他掩唇而笑道:“这家伙,该不会是把我们当做妖怪了吧?” 异于常人者,奇装异服者,美貌非凡者,当敬之畏之——这就是,属于平安时代,这个人与妖生活在同一座舞台上时的,第一道的处事守则。 在刀剑男士们述明了狐之助的危险以后,计秋为何仍然要同其一齐前往对方所说的废弃的本丸呢?除开他本身想要获得这种代表了时空的力量,也还有时政罗盘中的种种限制。上一次的时候,他只是小小地尝试了一下在时政未曾下达命令的时候穿越时空,这也是他不曾将时间调往更古早之前的原因。这一次,他直接拆解了另一座本丸中的精密器具,不管是有怎样的奥秘,在这样不计后果的“暴力”解析后,再怎样的隐秘,都无法在计秋这位大阴阳师的眼中完全隐藏。 他已经初步脱离了时之政府的桎梏。 计秋站在这条道路的右侧,他的目光所眺之处,是另一边道路下的滚坡。荆棘与野草肆意生长,在这样一个时代,不管是人类还是自然,都是带着这样一种野性的恣意,大大小小的石块随意散落,在这滚坡后更远一些的距离,一座恢弘壮丽的城市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一条中路为轴,南北为之贯通,建筑群落布局整齐,像是一座覆盖在大地上的棋盘的形状,城内的街道落落分明,皇城坐于正中,有罗生门防守。宫城外是规划好的居民与商业区,最北方是高高的神道的高塔,塔呈六角,有数层之高。房屋有高低之分,只因区域中地势有上下之别,有河流于区中合流相聚,河边有青山葱茏,极富时代赋予的古都气息。 城中烟火气缭绕,这是一座生活着众多民众的生机盎然的城市。 “这就是平安京吗?”身侧传来加州清光好奇的声音,没有战斗,这位“年轻”的付丧神就展现出了自己格外“活泼”的一面,他谨守着离去前鹤丸国永叮嘱过他的一切,没有贸然对主上大人的事情加以询问,但他又想让审神者大人更亲近自己,所以,他会努力在计秋面前展示自己,展示自己的武力,也展现自己的美丽。 如果我更好看一点,主上大人肯定会多喜爱我一点。他在内心喜滋滋地想。 没有理会抱着自己的刀剑心中的小心思。狐之助身体僵硬地待在加州清光一点也不友善的怀里。“怎么会是这个时代呢?”狐之助有些不解,也有些惊恐。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狐之助没有想到,上一次仅仅只是往前了五十年左右,这一次居然一下子就直接就到了一千年前,难道他就不再试验几次吗?难道他就不再发育一段时间吗?难道他就没有调查过,第一任的死在它的引导下的审神者,到来的,正是这个有过许多传说的平安的时代吗? 计秋也没管狐之助心中纷杂的思绪,他只是掏出了准备好的式神,一叠被剪裁好的白纸被他轻轻吹出,飘落在了大道上,就是一辆与方才差异不大的马车,黄褐色的老牛哞哞叫了一声,车夫半边身体坐在车前,在见到加州清光看过来的时候,也随之点头回应,他穿着一身非常简单的麻衣,一顶帽檐极宽的草帽遮住了他的一部分容貌,在计秋到来的时候,他下得车来,为其掀开了蓝色的幕帘,坐在马车里面以后,周身的一切,丝毫看不出,这方才只是由一张薄纸转变而来。 “太神奇了!”加州清光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他看向计秋的眼神更加崇敬起来:“主上大人,太厉害了!” 狐之助也从刚才的失措中回复了过来,它的眼眸深深,如果它没有记错的话,阴阳道发展的最顶峰,就是在这个妖鬼肆虐的特殊的时期,从前的它还没有想到,现在思考一下,这个家伙一手的阴阳术使得出神入化,难道说,他钻研穿越时空,一开始,就是为了此时而来吗?狐之助屏气凝神地想到。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这条寂静无人的小路上。 这个时候正值正午,虽然在上午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雨,但是老天爷的脾性谁也摸不清楚,云朵还没有散开,太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气温开始回暖,空气里的湿气也蒸腾起来,潮湿的气体拥护在人的皮肤外,有一种湿黏黏的触感,阳光也开始发威,渐渐的,热度开始提升。 道路的尽头,有一道人影正缓慢走了过来。 第57章 平安时代的环境你不能期望它有多好。和现代的柏油马路比较起来, 这条只能说是修整出来的泥土路,已经是少有的平敞的通道了,就这样,牛车驶过土地的时候, 也不时有石砾被车轮碾过, 令得车身微微震动一番。 云朵被太阳“暴力”振开, 不多的时候, 那道远方走来的身影就映入到了掀开帘子的加州清光的眼中。这是一个看不清具体身形的人影,“他”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黄褐色的僧衣,手中持着一柄与之同高的禅杖, 僧衣的头部被用兜帽挡住, 见到牛车过来的时候, “他”也不朝这边张望, 只是慢慢地从路边走过。 加州清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应该是僧侣的存在, 除开之前那个逃跑的车夫, 这应该是他在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人, 僧人好似察觉到了这种纯粹感兴趣的目光, “他”微微偏过头,看了这边一眼。 牛车缓缓地从“他”的身侧驶过, 就像是之前无数个日夜, 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平凡的路人, 没有什么特异,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这“僧人”知道, 这一次并非如此。 “他”手中的僧杖突然大幅度地震颤了一下, 其上套着的九只铁环哗啦啦作响起来。 “请停一下。”这“僧侣”忽而发声,其声清冷淡然,竟是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声。像是一道清泉, 也像是一缕微风,吹拂过这湿热的空气。 车夫恍若未闻,他手持着长的牛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圆满的弧度,鞭的尾梢扫过牛的脊背,令它摇晃了下脑袋,耳朵抖了抖,脚下步子依旧徐徐。 见到牛车未停,这位应当称之为“比丘尼”的女子也不恼怒,她掀开面上的布帽,手中的杖在地面上划过一道轻微的痕迹,她微微倾身,手掌在胸前竖起,行了一个礼节道:“在下白比丘尼,有幸在此能与这位大人路左相逢,不知可否有此机遇,可与大人同行一程?” 加州清光遥遥望去,见到她有一双极为沉静且悠远的眸子。他回过头去,看向正闲适端坐的计秋,一手抚过狐之助身上柔软的皮毛,面上的神情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回忆。 也不需他多问,车夫已然拉住了老牛,车辆终于停在了这条泥土地上,四周有蝉鸣声起,车内传来计秋淡淡的声音:“上来吧。” 白比丘尼顿了顿,似乎是为这样年轻的嗓音感到惊奇,但她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她踏足上车辕的时候,看到车夫宽沿草帽下的面容,她又转回了头去,道一声得罪,掀开了幕帘,走了而入。 车夫回到自己的座位,悠悠然,继续向前行驶。 白比丘尼进入以后,首先面临的就是加州清光好奇中隐含着戒备的眼神,先前只是路人,好奇是他本性,但等到她报出自己的名姓,得到了主上大人的“特别”对待,自觉作为审神者大人这一段时间守卫者的加州清光,立时就想起了自己护卫的职责。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道,谁知道偶然遇见的行人的皮囊下,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危险的魔怪? 白比丘尼也不介意,她甚至是冲着加州清光微微笑了一下,她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虽然是僧人装束,但意外地留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她的额发用束带往后绑住,一张年轻的面容上透出些薄红,五官精致秀美,双眼明亮,唇淡而薄,像是仕女画中走出的美人。她的笑容令加州清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游移了一下眼神,虽然很快就重新转了回来,但尤可见他的“单纯”。 白比丘尼终于看向了计秋,虽然先前就有过猜测,但见到他具体的面容,白比丘尼还是怔了下,她忽然觉着自己或许应该更加郑重对待才是,想到这里,她垂下目光,又一次歉意道:“失礼了,不知道您是哪一位的殿下?” 加州清光疑惑地歪了歪头。计秋怀中的狐之助悄悄翻了个白眼。 计秋倒是不以为意,他随意地靠坐在马车车壁上,修长的五指在狐之助的毛皮中梳拢而过,他微微侧过脸来看着这位如此大胆猜测的比丘尼,莹润的肤色犹如象牙般细腻,黝黑的双眸却又是如此幽深与沉重,他的年纪没有令他沾染上任何的轻浮,反倒是透体而出的神异令人不敢直视。他轻易就否决了白比丘尼的恭称:“我可不是哪位的神明。” 白比丘尼面上微笑不变,态度却更为恭谨起来,她敛了敛自己过长的衣袖,躬身行礼道:“是我冒犯了,不该询问您的名讳。” “我不喜误会。”计秋淡笑了一下,他唤她的名号:“白比丘尼,可不是占卜看出不出来的存在,都是和那座高天原上的神明有关联的。你游历了这个世间已有数百年,岂不知这人间,诡奇者众,千奇百象有之,非全知者,怎敢以自身经验来判定未知?” 白比丘尼沉默了一刹,她也没有为自己做出那样的判断辩解,只是改变了自己的姿态,以一种后学者的态度回复道:“受教了。” 她正在进行一次长途的艰苦的修行,行走在大地上,呼吸着凡尘的气息,感应着大地的灵性,以人身沟通天地,以此来达到生生不息的境界。她之所以会唤住这辆突然出现的马车,也是处在那种状态的她给自身发出的感应,那一瞬间的灵感,像是羽毛的柔软尾巴骚扰而过,轻飘飘的,像是浮光掠影闪过,犹如错觉。 白比丘尼并非常人,她没有将之忽略过去。她极敏锐地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灵机。然后,她就察觉到了这辆牛车的本质,是来源于阴阳道术的造就,还有那位车夫,这样毫无异常,类于血肉真躯的造诣,她存于世间漫漫时光中,从未见过这等没有瑕疵的作品,几乎与真人无异! 这不是人间可以有的水准! 她又瞥了眼加州清光,对方付丧神的身份也没有隐瞒过去,如此神性的利器,由不得白比丘尼如此郑重对待,她之前的所问,是一种做足了姿态的试探,面对摸不清的高位存在,多礼是一种非常好的应对。 这一点,或许计秋看出来了,或许他也没有看出。但既然没有恼怒的样子,也就说明自己没有冒犯到他,白比丘尼默默想到。时间让这位过去懵懂的渔村的少女成长了太多,成为了一种迥异于她从前的存在。 “我此之来,是想要向这位大人您寻找方法,”白比丘尼也不隐瞒,坦然向计秋问策起来:“在下的占卜技能虽并非次次灵验,但也总是会在几次中有所收获。卜卦告诉我,我所受到的诅咒,会在几十年后,得到某位命定之人的拔除,但是今日……” 她抬起头来,黑色的坚毅的瞳仁里闪过莹绿色的光,像是郁积了不知道多久,显得既沉郁又奇诡,她语句极为清晰道:“我的卜象中,不论是您,还是这位付丧神的存在,都是一片空白的存在。超脱了命运的摆布,也当有超凡脱俗的手段。一想到这里,其实在下就已经心情激动到想要颤抖,如此迫不及待地喊住了您,也是在这种心情驱使下的冒昧之举,永生的诅咒在我的身体里已经沉淀得太久了,已经成了一种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之共生的‘毒’,不知大人您可有救我?” 计秋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他身边的加州清光有些惊奇地听着这一切,像是没有办法理解为何有人会将长生称之为“毒”,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自己过去模糊的记忆,那充斥着离别与悲伤的过往,于是,在那一瞬间,他像是明白了白比丘尼的平静面容下的疲惫。 这是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烦恼。狐之助在计秋怀里默默不出声。你看看天上地下的鬼与神,又有哪一个,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想要结束自己亘古的生命?哀婉人间凄苦,悲春伤秋,神不是没有这样的感情,但祂们得情而忘情,就像是风吹拂过岩石,海涤荡过沙滩,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使之深刻入骨的,只有人类。 也只有人类。 计秋没有去询问白比丘尼,是否知晓,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类贪生畏死,为了长久的生命,愿意放弃许许多多的东西,愿意伤害以往珍之重之的亲朋。他当然知道,已经看遍了这世界几百年,白比丘尼早已比起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来得通透,追寻死亡久久不可得的她到了现在也仍然没有疯狂,她也要比世间绝大多数人要来得坚强。 他也没有劝慰白比丘尼继续安然地生活下去,他从前的世界有一个教派有一句鼓励生活的教义,叫做“仙道贵生”,讲的是对道的尊重,也是对于生命的尊重。但是计秋不一样,他更加尊重生命自身内心深处的真实意愿——既然白比丘尼追求死亡,那他就赐予对方死亡。 “你的夙愿,我将会为你达成。”计秋抬起白比丘尼的下颌,笑容中泛出冰冷的意味。 如果他是神,也当是位冷酷可怕的“邪神”。 白比丘尼却热泪盈眶,她从座位上走下,五体投地,僧衣拂过车壁,深深拜伏下去。 “感谢您的慈悲。”这位女子泣音道。 她于岁月之中走走停停了不知道多久,得以在今时今日得到这样的承诺,发自内心的,她由衷生出了不尽的感激。 第58章 二人的前行中多上了一位美貌的比丘尼, 这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牛车行进的速度一如既往的缓慢,就好像是这道式神的主人,他的心思与想法,好似细雨朦胧, 瞧不见他的归处。 只有加州清光, 与审神者相处之间又加上了一位陌生的女尼, 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不是方才的激动忐忑,是一种有了生人的不适。 牛车向着城池的方向前进。在平安京外,东北的方向是是一座很有历史的寺院, 嵯峨天皇时, 曾赐名此寺为“延历”, 也可作“比睿寺”, 寺下的山峰, 也即号作“比睿山”, 在未来的岁月中, 寺中也会诞生出多位的高僧大德。计秋没有进去这间大寺, 他站立在山脚的下方,遥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 从这个方向看去, 见到的是京都城的一方, 他知道, 这边方位以内, 就是那座府邸。 是他作为“晴明”之时生活了漫长时光的屋宅。 白比丘尼从他的身后走了过来, 她面带微笑,自从解开了心头纠缠了她几百年的夙愿之后,她的身体也好似在这世间轻松了几许, 她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风像调皮的孩子,撩起了二人的衣角,云朵也终于向太阳屈服,在空中消散了许多,她微微启唇,声如玉磬:“大人缘何在此观望,可是有何心结未解?在下虽本领有限,但也知恩情需报,绵薄之力,愿为大人投入。” “白比丘尼,”计秋唤她的名字,比丘尼应了一声,计秋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很有一种沉稳的力度,计秋淡淡道:“你很敏锐,察言观色的能力也非常出色。” 白比丘尼面上闲适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她有所预感,对方接下来的话,恐怕并非夸赞。 “但,”计秋若有所思道:“总有些人的心事其实并不希望为别人所知,我知道你想开解我的心是好的,凡事因人而异,就像是你追寻的是死亡而非新生一样,我并不需要其他人的理解。” 白比丘尼怔了怔,她沉默了刹那,终是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红霞渐染天际,挣脱了阴云的太阳也开始滑向了遥远的天海。计秋没有入城,他心知,入城并非必要,他在之前停靠在这座寺院的山脚下并非无因,收回了牛车的术式,计秋率先转身去往了山上的庙宇,加州清光急急跟了上去,白比丘尼最后看了一眼平安京的方向,神情中若有所思。 袅袅的檀香的香味笼罩住入寺的一行来人。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合十了双掌的圆溜溜脑袋的小和尚,在听见众人要求借宿的申请后,瞧了一眼一行人,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白比丘尼莞尔一笑,拉住他说了些话,令得后者面有惊色,急匆匆地往后奔去,想要得到长者们的吩咐。 “这寺院中人有忧色,像是遇见了什么困难,”见到加州清光有些好奇,白比丘尼解释道:“我在占卜一道上,也算是略有薄名,或许可以帮得上什么忙。” 她又微微看了一眼计秋。白比丘尼并不认为,这位忽然在这座寺院中停下脚步,会是毫无缘由的随意的选择——平安京就在咫尺的地方,但就像是这位大人方才所言,有些事,她也不必知晓。 入寺以后,一行人被领进了东塔的方向,路过的大堂里奉有药师如来的雕像,又有日月菩萨等陪坐,住宿的厢房里整洁安宁,远离了诵经的声音,算是一方清净之所。 白比丘尼很快就被小沙弥请了过去。加州清光将怀里的狐之助一扔,就想要给自家的主上大人整理床铺……狐之助四肢稳稳站在支起的窗棂上,它看着计秋的方向,想了想,最后还是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出来,这座寺院里的古怪?” 计秋让加州清光放下手,他不以为意地将自己的床铺铺开,这本就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加州清光有些手足无措,在听见狐之助的警告以后,犹如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他紧紧盯着那只狐狸,逼迫问道:“这庙里有什么东西吗?” 狐之助轻哼一声,根本就不理会他。这估计是一个刀剑男士与狐之助之间关系最差的本丸了,也亏得审神者可以将双方一起压下去,否则的话,他们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无碍,”计秋道:“我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人罢了。” 他等的人很快就来了。夜色入深,月色沁凉如水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毫毛般的小雨,打湿了窗外的树叶与花草,寺里的僧人点亮了院里的灯笼,前院的喧哗隐隐约约地传到了后面的厢房里,这样大的声势,可比起计秋他们进来的时候要热闹的多了。 “藤原大人!”有小吏跟在来人身边呼喊,这应该是一位有着身份地位的人物,很可惜,现今众人瞧不见他的威风,因为这位过来的时候,人是处在一种昏迷的状态中。 包围住他的人,除开下属随从外,还有几位容貌姣好的美丽女性,她们哭泣的声音哀婉憔悴,为这间素来严肃的寺院添上了几许不同的颜色。但这些,都冲刷不了这位大人物出事带来的悲戚惶惑。 白比丘尼并着一位穿着黑色僧衣的老僧站在最前方,老僧手指拨弄着佛串,一脸愁苦地听着亲眷们的恳求,他走上前去,想要打量一下昏迷的“病人”,像是看出了什么,他蹲下身来,枯瘦的手指拨起了这位“藤原大人”的眼皮,扒开了他的嘴巴,最后,他神情慎重地按下了下他腹部的位置,像是确定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口诵了身佛号,在所有人担忧的询问下,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令得靠得过近之人移开以后,这老僧拿起了身边的一只檀色的木鱼,在一阵惊呼之声中,他随手就将这木鱼径直砸在了这位“藤原大人”的肚子上! “你在做什么!” “放肆!” “住手!” 人们只来得及如此呵斥几句,接下来的一幕便令得所有人骇得心神俱丧。那本已绝无知觉的“藤原大人”竟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下,倏然睁开了泛黄的眼睛,他的双眼往外凸出,没有血色的嘴巴也张开来,他双手垂下,喉咙却一阵阵地滚动,他像是想要呕吐,却又仿佛是肚子里的东西太大太多,一下子涌上来,就堵住了咽喉。 “呕!”他的面目无比扭曲起来,脸上青筋条条浮出,一时之间有如鬼貌,原先切切担心他的家属也不由得害怕地再往后退出几步……终于,像是得以贯通,一只黑色的鸟雀从他的口中钻了出来,如同放开了闸门,他的嘴巴张开了一个绝非人类可以达到的大小,更多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的鸟雀从中振翅而出,它们携裹着湿淋淋的黏液,振开了自己的双翅,扑棱棱地纷涌而出! “这是什么!”女子惊恐道。 “滚开!滚开!”手忙脚乱抵抗的小吏惊呼起来:“我被挠到了!被这脏东西!” “妖怪!这是妖怪啊!”也有人明白过来,极度害怕后退道。 鸟雀纷纷杂杂飞出,那“藤原大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足足有半个小时左右,这样使人惊奇的一幕才渐渐放缓下来,老僧低低道一声“送别”的话语,他再往前看去的时候,那位“藤原大人”就已经再一次躺倒了下来。他的肚子被撕裂开来。是那些等待不及的鸟雀从他的身体里撕开了血肉,它们迫切地向往着“出生”,“不惜”为此破坏了自己的“巢”。 “这是一种名为‘入内雀’的妖怪,”老僧在众人安静下来的时候缓慢道:“将蛋下在人的身上,以此做温巢,以内脏与血肉做食物,以此来令得子嗣出生,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妖怪。” 前面的纷乱在老僧的安抚下,仍然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渐渐平息。但是计秋要见的不是他们,他要遇见的,也不是这一次的“妖怪食人”这样的事情,这等的恶事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甚至于平安京内其实还是一个十分安全的区域,那些荒野郊外的野村庄,才是真真正正地朝不保夕。 他所等待的人,是一位终于脱离了人群,在首楞严院附近处走来的少年人。 那是一张他极为熟悉,但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之所以会如此形容,是因为他已经拥有那副面貌很多年,但是和即将发生的“未来”不一样,现在那副身躯中,所蕴藏的灵魂,却并非是他。 第59章 哪怕时隔日久, 中间发生过不知道多少的事情,计秋也仍然还记得最初自己所醒来的时日,还有这个平安京外不远处的寺院。那位被入内雀寄生的藤原行成是一位回到京都升迁的官员,虽然有了此等好事, 但很显然, 他后来的运气却不怎么好, 依照计秋得来的“记忆”, 他其实是在半路上就已经被“幼雀”们啄食一空了。而那些下属们之所以认为他仍然还活着,是因为…… “请等一下!”一道苍老的声音喊住了在前面悠然行走的少年。 这张计秋曾有过的脸还没有长成日后那副风华正茂的面容,和后来可以将自己的“灵”送回到现代之时的晴明相比, 他的五官之中还流露出稍许的稚嫩, 但毕竟也是年轻时候的“晴明公”, 所以, 他的一双眸子里, 总是感觉会比一般人多上些什么。 那是一种灵性, 是一种殊为难得的天赋。 少年晴明身着窄袖长裤裙, 并不华丽, 却很整洁体面,两缕长发从额边柔顺披下, 剩下的则被布带系在身后, 他之所以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不仅是因为从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呼喊的声音, 也还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福至心灵。 没有什么预兆, 也没有什么证据, 他就是觉着自己应该在这里停一停。 停下来做什么呢?年少的晴明发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晴明向来不会忤逆自己内心的声音,既然要停一下, 那就停一下好了。不管会是什么缘由,总归会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到了那个时候,现在的这些等待,也一定会显出它的意义来的。 将安抚亲属的事情交给了后来的僧侣的老方丈从后面追了上来,晴明却不惊讶,他回转过身来,向着这位解决了“入内雀”事件的高僧行了一个问候僧人的礼节,然后才道:“方丈大人喊住我是为了何事呢?” 老僧拨弄念珠的速度稍快了一些,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晴明,神情不动道:“听藤原大人的侍从们所说,年轻人你师从贺茂公?” 晴明微笑道:“得赖忠行大人看重,我现在确实是在贺茂府上修行。” 老僧眉目皱起:“那么,在藤原大人身上留下术式的人,也就是你了?” 晴明歉意道:“正是在下。” “为何要这样做?”老僧问。 “此事是出自藤原大人自己的吩咐。”晴明冷静答来。 “哦?”老僧有些疑惑,但语气也稍微放缓了些。 “想来老和尚你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也是因为,你已经看出来了,”晴明笑眯眯道:“我这术式,只是为了维持住藤原大人原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不错。”老僧颔首。 “藤原大人离任京都已经十余年了,”晴明轻叹道:“平安京是他出生的故乡,他日夜思念着回到这里,在得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 晴明回忆道:“他希望自己的遗体是被安葬在自己出生的老家的附近,而不是随意草草找了个路上的野地里掩埋,他希望尽量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就算要走,也不要太难看。” “阿弥陀佛,”见惯了诸事的老僧也不由得为此叹息了一声,随后,他还是继续问道:“那么,你可知晓,这些入内雀的卵最初是为何来?” “方丈大人你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晴明赞叹了一声,他知道和尚是想要从根源处解决掉入内雀这种害人的妖怪,以此避免,还有后来者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次被害。想到这里,晴明面上的神色也冷了一些:“非是自然,此乃人为。” 方丈这才惊讶起来:“这等妖物,居然是出自他人之手?” “妖物与妖人也是相配,”晴明慢慢道来:“我循尊师之名,前来迎接的时候,藤原大人已经是受创已深,以我的道行,也只能回天乏术。藤原大人起先也是以为自己只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下过这种妖怪的细卵,但是后来那凶手却是主动给他送来了一封书信……” “这样猖狂吗?”老僧喝声道。 “藤原大人其实早就已经忘记了,”晴明道:“十年前的时候,他曾经在一次歌宴面前,在天皇的观赏下评价过另一位大人的诗歌,言语之中颇有贬低之意。” 老僧也不由得瞪大了眼,见到晴明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忍不住发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只是因为这个。”晴明淡淡道。死去的藤原与那位凶人更是在天皇面前大吵了一架,双方都因失仪遭到了天皇的贬斥,十年后藤原归来,那人不忿于此,便用妖术害了这位大人的性命。没有什么其他,就是源于那一场争吵而已。 “阿弥陀佛。”老僧又一次口诵佛号,他拨弄着手中的念珠,静默着念诵了一段《地藏经》,像是在为那位藤原大人送行,虽然在前堂的时候已经超度过一回,但在听闻了缘由后,他还是又颂念了一次。 “和尚大人你如此等待不及,”晴明却不待他继续说些什么,话题一转道:“就这样从前堂那方追了过来,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藤原大人一事吧?” 老僧一顿,他也不犹豫,他的性情本就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人,否则的话,他大可以等待来客自行发现寺中异样,然后在他人的追问之中吐露真相,再借此来请求其他的帮助。 就像是向白比丘尼袒露了一切一样,老僧也没有因为晴明年幼,就将寺中发生的事情隐瞒下去,他徐徐将寺院的困境道出。 “老和尚你找上我,”晴明敛下眉眼:“恐怕其实是为了忠行师父吧?” 老僧眉毛抽动了一下:“虽然不想麻烦贺茂大人,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太大,延历寺若是被毁,在下就随着诸位先辈一起去了也就是了,只是奈何,建立本寺的祖师选址距离平安京太近,一旦遭祸,很有可能就会波及到京都,若是惊扰了贵人,那才是大罪。” “和尚大人何须如此言不由衷?”晴明虽年少,但没有面见长辈的那种拘谨,或者他也知道,老和尚不会在意他的一些“小小”的失礼,所以他也很自然地调笑道。 “小施主你说笑了。”老僧老朽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低头颂念道。 来请求帮助的方丈走了。但晴明却没有走。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扫过这平平无奇的寺院的过廊。身后是首楞严院的大堂,又叫横川中堂,奉有圣观音与胁士毗沙门天,其中细节不必讲述,他关注的本身就不在那里。 前面一簇细密枝叶的小檗垂下了椭圆形的火红果实,开在高大枫树下的灌木丛和茂密树叶一起遮挡住了看往另一边廊道中的视线,晴明绕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一座四角的石亭,亭中飒飒夜风吹拂而过,石桌与石凳冰凉一片,就好像是之前的他的那种感觉只是一场幻梦一般,这里现在没有人,之前也没有人。 “错觉吗?”晴明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疑惑:“不,我的感觉不可能出错。” 檀香缭绕。 他站立在月光中独立思索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露出一个颇感兴趣的笑容来:“算啦,虽然不知道这位‘害羞’的客人是谁,但总归是住在这座寺院里的访客,到时候只要去问一下那位方丈大人就好啦!” 计秋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房间之中,白比丘尼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了。因为需要这位女客的占卜的能力,所以,白比丘尼已经是除开少年晴明以外,另一位被那位老僧告知了寺中异常的外客了。虽然被告知了不要外传,但是这一点在计秋面前,白比丘尼没有拘泥于约束。 “寺中佛像异动?”计秋不感兴趣地抬了抬眼,和其他人不同,他本就经历过这件事的一部分,他既然知道另一位晴明会在今日今夜宿在此处,当然也就知道这个地方接下来的经历,而且他也还知道,老和尚想要请来贺茂忠行这位大阴阳师的打算从一开始就已经落了空。 因为他预估的时间有了错误。寺内邪祟暗动已久,老和尚以佛法将之镇压,但这一次似乎是出了什么纰漏。 事情的爆发,令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因为…… 时间就是今晚! 计秋抬头看了看月色,他闭了闭眼,预估了一下,细细算来,也就是一个时辰以后! 第60章 一个时辰非常的短暂, 尤其是对于一行手忙脚乱地想要安置住那位藤原大人死后事宜的众人来说。晴明和寺内的方丈解决了死因的源头,剩下的,除开切切哀婉的女眷,出力最多的, 正是生前最得那位藤原大人看重的手下们。 收敛尸体, 安抚亲眷, 思索着后面见得京内诸公后的种种答复, 等到他们的头发沾染上枕头的时候,连日里来疾行赶路的疲倦也一下子就奔涌上来,没多时, 就传来呼呼入睡的安眠之声。 夜愈发深邃了, 无人的庙宇之中, 树木也仿佛添上了一抹森然的幽暗, 一道瘦弱的身影慢慢走过方才晴明行过的小路, 跨过一座木制的小桥, “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了, 风呼啸着贯入,安静燃烧的蜡烛摇曳着火光, 闪烁着熄灭, 之前停有藤原尸首的大堂已经被清空。几副蒲团被置在佛前, 不知道是哪一扇的窗户没有关严, 青白色的月光从缝隙中挤了进来, 照耀在低眉垂目的佛像的脸面上, 映得白日里慈眉善目的庄严面貌,笼上了一层令人心寒的诡异。 人影放下了手中幽暗的灯笼,他跪倒在蒲团上, 在佛像面前低低颂起经来,他不像是要在夜晚趁机想去做些什么的神秘之人,反倒像是一位夜间心思难解,不得不亲身前来,向着自己的“佛”来告解的虔诚信者。 他翻来覆去地念诵着某段晦涩难解的经文,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周身的一切也为之忽略……一直到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从他的身后缓缓显出身形来。 是那位驱除了“入内雀”的老僧。此时的他一点也不见面对客人时的愁苦,也不见与晴明相谈时的和善,这个时候的他眉目极为严肃,他出现在这空旷的佛堂里,手指搭在念珠上,声音也像是霹雳斩落,他喝声质问道:“惠源,夜半出行,孤身至此,你想要做什么?” 跪倒在佛像前的也一样是一副熟悉的面孔,是那位曾经接待过计秋他们一行人的小和尚,这小和尚年岁虽小,但生的挺好,虽然光头圆润,但五官也算清秀,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他闻得老僧如此喝问,也不转身,像是一点也不惊讶一般,他头也不回,如同平日里对偈一般问道:“师父,我……想见佛祖,但佛祖却为何不愿见我?” 原来,这位主持寺院接待事宜的小师傅,正是寺内方丈,也就是这位老和尚亲传的弟子。也不知他是为什么,在半夜的时候做出这样古怪的举止,说出这样奇怪的话语。 老僧眉头耸得老高,他闻得自己弟子发出这样突兀的话语,思索了刹那,最后还是如往常般回复起来:“非是佛不肯见你,而是你看不见佛祖,至高至善者常在,唯有凡人视如无物,我等修行,修的正是为了一颗佛心,浴见光明,始得如来。” 惠源惨然一笑道:“那么,师父你呢?你见到如来了吗?” 老僧神色不动,神情中是一种有如磐石的坚定:“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惠源喃喃自语重复道:“终有一日是什么时候呢?” “师父你的向佛之心如此坚定,惠源远远不及,”这小和尚终于跪坐着转过身来,卸下了白日里的伪装,他的眉目恸然,像是遭遇了什么无比悲伤的事情,他就这样看着自己从前极为尊敬的师父,最后道:“我也想这样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可是……”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这样说道。 “什么?”老僧警惕起来:“惠源,你做了什么?” 没等他得到自己弟子的回答,另一边就传过来一声极为恐慌的尖叫:“啊啊啊!藤原大人!” “发生了什么事?”寺内纷纷扰扰起来,火光也飞快地重被点燃,僧人和扈从们拣起身边的衣服,急匆匆地穿好,奔向了停置那位藤原大人尸首的地方。在一片火把光芒的笼罩下,跌坐在地面上的看守着遗体的随从像是见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面目骇然,四肢瘫软,在情急之人的逼迫下,他结结巴巴道:“藤原……藤原……大人……他又活过来了!!”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有人呵斥道。 那随从也不辩解,他只是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食指指向他逃出的房间的门里,一道所有人俱都无比熟悉的身影就这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衣,是女眷们好不容易从一行人的行李中找出的还算像样的衣物,收敛了可怕的妆容后,人们为他换上了整洁的装束。 现在,在这火光照映下,那张所有人都可认出的脸,正是死去的藤原! 寺院重新活跃过来,前院里的吵闹也一样传到后面的厢房中,被惊扰的另外的借宿客都已经全部都被“藤原”这道喊出的名字吸引了过去。计秋的房间里倒是灯火明亮,计秋没有歇息,听见嘈杂,邻近厢房中的加州清光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不多的时候,白比丘尼也一样端着灯,扣响了计秋的房门。 “不去看看吗?”白比丘尼问计秋。 “这还只是预热,”计秋淡淡回答道:“真正的事情还在后面。” 白比丘尼也不问他为何会知晓这些,她自己本身就是占卜人士,白日里那位方丈请她卜算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某些东西,只是和计秋这样准确的“预言”不同,她只是测算到了一种模糊大概的情况。这座寺院,要逝去的人可不少。 加州清光倒是有心观望,但是他知道,审神者大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主上大人既然没有踏出此间的房门,他也就要一起呆在此处,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一点的好奇心也没有! “好像是白日里的那位藤原大人又重新活过来了呢。”也不知白比丘尼是怎样得来外面的消息,她含笑看了一眼正襟端坐的加州清光,将话题接了下去:“也不知道这里是有什么样的神异,竟能令那位魂归九泉下的大人重新返回人间!” 计秋瞧了她一眼,也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他只是问道:“你懂香道吗?” 白比丘尼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她拊掌叹道:“原来如此。” 加州清光感觉自己的脑门上缓缓浮出一个“?” “返魂之香,”白比丘尼解释道:“传说中可以令死者复生的灵物,病人闻香即起,死者闻香即活,通真达灵,引魂而归。只是,这种香料的香气极为浓郁,据说能飘荡百里,所以之前,一时之间,我也没能想到它的身上。” 加州清光皱起鼻子,嗅了嗅。 白比丘尼摇了摇头,失笑道:“寺院之中从来就不缺少的一种香味,就是檀香的香气,我虽然对于气味有些敏感,但是这次调制香料的人显然手法极端的高超,可以将返魂香的味道这样妥帖地融入到了寺院日常所用的檀香的气味里,为此,我一路行来,却是没有兴起一点的怀疑。就算是听闻死去之人复活,竟也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种灵物。” 在计秋的记忆里,这道手法在此处事情结束以后也不曾为人看出,若非随着贺茂忠行而来的,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四天王寺中的苦行僧,在佛前修行了一生,怕也难以辨出差异。 “这寺里有人燃出此香,”加州清光思索起来:“莫不是想要复活哪位死者?” 白比丘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这返魂香恐非今日才有,那位藤原大人并不是‘他’想要复活的目标。相反,这位死去的藤原大人的到来,才是真正打乱了幕后之人的布局。” “在众目睽睽之下得以重新站起,”白比丘尼道:“暗中的事情被抬到了台前,‘他’真正想要复活的人,说不得也会被牵连进来,想来,现在的那人,自藤原大人入寺以后,说不得是多么的恼火焦急呢!” 说到这里,眼见暗处之人的谋划不攻自破,白比丘尼的脸上却也没有显露出什么看热闹的心思,她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面上显出一些哀伤来。 这世间有人想死,就像是她;但也有人想活……最起码,他身边的人不想他就这样逝去。种种因缘,实难清断。 “大人您还要继续等下去吗?”白比丘尼转向了计秋。这位女尼好像有参与进去的意思。 计秋没有阻拦她,或者说,他在接纳了白比丘尼加入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现在的这一幕,他只是问她:“今晚那群人入寺的时候,你是否看到过那些人里的一位少年?” 白比丘尼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计秋会问出一个好似和现在的状况并不相干的问题:“这……” 计秋轻笑:“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受到的诅咒,会在几十年后,才能够得到命定之人的拔除?” 白比丘尼肃然起来:“难道……” “接下来他会受到一番磨难,”计秋的目光恍如穿透了时光,他知道,他等待的那个最终的时刻就是在这番的磨难之中到来,他的眼神中仿若有光,这光也似乎蕴含了更多的莫测的诡秘,他看向了白比丘尼,语意不辨道:“记住,不要让他死了。” 白比丘尼被震慑住了。她先前只能从她自身的灵性中感受到面前这位的某些特质,但现在,她开始为自己窥得的一缕感到惶惑。 “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计秋缓缓道:“去按我说的做。这就是‘结缘’。” 第61章 “去按照我说的做。” 计秋的声音仍然还回响在白比丘尼的心间, 前院中的事情已经开始发酵起来。虽然不知道藤原大人是为何会死而复生,但就他现在这副模样看来,估计也并非正常的人类,这些原本还围绕在这位藤原大人身边哭喊着的随从们, 现在全都随着那道白色的人影的前行齐齐往后退步, 这样一来, 倒是把后面没有动作的两位女眷给暴露了出来。 这是那位藤原大人的妻子和女儿。 夫人将女儿护在身后, 看着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丈夫,她的面上激动与恐惧混杂。她想要快速地回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但无奈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一双长腿好似有千斤之重, 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往前挪动脚步。 这位夫人忍不住开始羞愧起来。 死去的藤原行成倒是没有关注到她的异样, 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十分不解,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他其实是前夜里刚刚安排好自己的后事……他的双眼扫过一张张望着他的惊恐的脸, 最终定格在了最外围的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容上, 他有些惊喜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晴明小友——” “刷!”人群立刻就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道路的尽头,是面上带着些讶异的安倍晴明。现在的他, 并非是已经换了个魂魄的计秋, 他是原原本本的“安倍晴明”, 在贺茂忠行的府上学习过好几年的才华横溢的年轻的阴阳师, 初一见到这样的场景, 他也没能第一时间就想到“返魂香”上去。 那本来就是极为难得的珍稀的灵物, 再加上这里是寺院,有心人特意将之混淆在檀香里,晴明再天才也没办法一眼就看出没有任何线索的事情真相, 他面上不露恐慌,只是有些惊讶道:“藤原先生,你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藤原行成面露茫然,他的另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声音也是干裂而嘶哑的。他感觉自己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沙砾摩擦而过。 晴明察觉出了这种情态,他的言语中就流露出了惋惜般的同情:“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你是死后又站起来的……” “我……我已经死了?”藤原行成好像比所有人都还要惊讶,他有些语无伦次道:“可是你明明说过我还有一段时间的……” 已经失去了死前的那段记忆吗?晴明的心中闪过这样一个结论。但还没等他再做出什么样的措施,一道庞大的声响就震颤了整个的寺院,所有人俱都一起往那个方向望去——是最中心的最威严的那座建筑。 鲣木的屋顶轰然炸开,从破开的房屋的底下伸展出身体的,是一座金色的巨大的佛像,螺旋式的发型下是垂下的厚重的双耳,一双似闭未闭的细目怜悯一般视下,“他”下方的身躯上笼着的是袒露出一边肩膀的披衣,衣饰上的纹路流畅纤薄,显出的身形体态宽阔雄壮,胸肌也是一种庄重的饱满,“他”的面目是一种庄严的丰润,和白日里不同,现在的“他”,平静温雅的神情中带着一抹无法忽视的邪气。 这具本应是端坐在佛堂上的 “泥塑木雕”,在这样一个忙乱的夜晚中,就这样在这座寺院中,仿佛厌倦了从前不知道多少年的“禁锢”,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悍然掀起了头顶的屋顶,径直这般自主站立了起来! 一时之间,连苍白色的月亮也仿佛隐去了光芒。 老僧灰头土脸地站在倒塌的寺院的残垣上,他手中的念珠摔落在身前,仰起头,看向“活”过来的佛像,声音不是见到了“真佛”的激动,反倒是一种痛心疾首的失望:“惠源!” 他喊出自己弟子的法号,声声切切望他回头:“你不要被蛊惑住了!这,是妖物啊!!” 惠源的声音没有响起,反倒是佛像睁开了眼,“他”的手掌竖在胸前,鎏金色的身躯在夜色中发出亮眼的光,“他”言简意赅道:“谤佛者,死罪!” 另一只巨大的手掌就直接冲着老僧所在的地方强势无比地压了下来! “轰轰——”地动山摇的震动让所有人的身躯都摇动了一下,现在也不再有人惊讶于藤原行成的死而复生了,比起复活这样的事情,反倒是“佛”真的出现在了这个世间才令人感到无比的惊奇与惶恐,不少人在这样的强势的“佛祖”面前颤颤巍巍地跪下了自己的膝盖,倒是藤原行成还抱有一份少有的理智,他几步跑了过来,将自己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他冲着那些跪下来的人怒吼道:“你们没听见吗?那不是真佛!是妖怪啊!” 他想要将自己的下属们拉起来,但看到的,只是一双双畏惧到了极点的茫然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们几脚后,这位无奈地选择了放弃。 “真是好大的阵势啊!”有人在晴明的身边感叹着说道。 安倍晴明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初见时站立在方丈老僧身边的那位貌美女尼,他先前也曾疑惑过她的来历,现在想来,说不定这位倒是知道一些事件的原委。 白比丘尼有些苦涩地瞧着那边正在制造出浩大声势的“佛像”,她在心底里哀哀叹息了一声,那位大人曾经说过复活只是预热,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事情……这就是他所谓的“真正的事”吗? 她该考虑的是要如何去保住这位少年的生命吗?她自己是无法死去,但就这样冲上去,也是个“送”,等到再活过来,一切都要晚了。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晴明少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年轻人,但是她还是看不出,那位大人对他特别的原因。 “这位法师,”晴明很有礼貌地询问道:“不知道方丈是否有说过今日之事?” 既然那老和尚想要通过自己找来贺茂师父,也就说明了他很明白自己的寺院中出了什么问题,这位女客,说不定也是他请过来的一位帮手。 “空澄大师倒是向我问询过计策,”白比丘尼也不隐瞒:“这座寺院在初创的时候,就是为了镇压某道邪祟,原本一直以来都是安稳无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寺内频频异动,邪祟也骚动不止,空澄大师预感到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听闻在下占卜之术高明,所以想来向我问询一些事情……” “妖物!”那位叫做“空澄”的老僧并没有在“佛像”浩大的一击之下丧生,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抵住了这样猛烈的攻击,他的双唇微动,身体上笼罩着淡金色的光,没有等来孽徒的回应,这位老僧沉痛地闭上了眼,他大喝一声道:“布结界!” “是!”另外几个方向传来整齐的应答的声音。 “佛像”环目四顾,像是想要找到其他的潜藏起来的的小老鼠,直觉告诉“他”,那所谓的“结界”,对“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浅金色的光的“帷幕”从这座寺院的四面升起,淡薄的流水一样的波光在这道结界的面上闪动,有复杂的梵文的经书于其中显出只言片语,一时之间,梵唱声在每一位生灵的耳边响起,好似响起在众人的心间,就连方才的恐惧与畏缩也在这样的颂唱之中消弭,一种大安宁从人们思想中涌出。 “看来老和尚也是早有准备啊。”晴明感叹一声,感觉事情应该没有糟糕到极点。 白比丘尼倒是没有这种乐观的想法。现在被那位大人所嘱托的少年正站在她的身边,没有任何的危险降临,这样的他,还怎么需要她的保护…… 结界的作用虽然有,但成果却不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邪祟给自己披上了一层“佛”的金身的缘故。老和尚虽然年老,但战斗力依然不减,他的念珠被自己打散,围绕着他徐徐环绕,散发出轻微的辉光——这竟是一颗颗珍贵无比的舍利之子,在他的驱动下,给予了“伪佛”更多的伤害…… “刷!”一道金铁交鸣的声响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藤原行成在二人的身边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安倍晴明默然不语。白比丘尼面露苦笑:“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觉。” “刷刷刷刷——”更多的交叠的铁器摩擦的声音从他们的后方传来。 “那边是什么地方?”白比丘尼问。 “首楞严院。”安倍晴明答。 “你们在说什么?”藤原行成一时有些不解。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转移一下阵地为好。”白比丘尼看向晴明。 “法师的见解非常有道理。”安倍晴明赞同道。 藤原行成往后望去,就见到后面很近距离的另一座寺院中,同样的轰塌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座赤足高冠的菩萨从废墟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她”面目庄重,五官秀美,唇薄而鼻高,身体比例匀称高挑,帔帛绕身,下身是莲状的束腰之裙。重获新生,这位从台座上站起来的菩萨倏然睁开了自己的美目,在一行人惊恐的注目中,她手掌在胸前单掌竖起,另一只手却往外微微抬起,像是藕荷一般曲肘…… 那种铿锵的摩擦的声音近若咫尺一般响彻,随着这些金铁的交鸣之声,更多的细长的手臂从这位菩萨的身后缓慢抬出,最前方的、修长的、美好的手指作莲花状,更往上的,是更多的一条条的线条优美的手臂,手臂的手掌中却是握着一柄柄金色的闪亮的宝剑,就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这些手臂和剑,就在这位菩萨的身后列出了一道圆形的圈。 “她”向着这边方向看了过来。 第62章 寒意从诸人的心中生出, 藤原行成惊骇道:“这,连‘菩萨’也成了妖怪吗?”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安倍晴明也感觉十分难办,他只是接受了贺茂师父的指派,是为了来迎接与他师父有交情的朝廷的大臣, 昔日里也曾见过几次妖魔, 但那也是在贺茂师父的看护下进行的, 准确来说, 他还没有出师。 “轰隆隆——”一只脚踩过倒塌的房屋,那位菩萨向着他们这些活物走了过来。 白比丘尼带着还有力气离开的几人飞速往另一个方向逃跑过去,“追究真相这样的事可以容后再说,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 不要在这里就死了。”她手中的禅杖击碎了极快朝着他们方向飞溅来的石块, 手中星光闪烁, 长发无风自动, 双唇颤动, 口中默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菩萨雕像动作一顿, 高高举起的数把长剑也停滞在半空中。似有星光组成的锁链在“她”的身上缓缓游动。 “快走!”白比丘尼喝声道,藤原行成带着他的亲眷快速跑了过来, 安倍晴明的手指一翻, 一张符纸被他双指夹起, 置于唇前微语, “去吧, 计都!”这少年吩咐道。 一团紫色的雾气呼啸着冲着菩萨巨大的身形上冲撞上去, 强大的势力让“菩萨”往后一个跌坐,摔倒在地上。 白比丘尼有些意外地瞧了安倍晴明一眼,收获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这是我师父的式神。”他这样解释道。 白比丘尼也没有多问, 她手中的禅杖横起,巫咒之声忽高忽低,连她身边的人也能听见,星光锁链上有黑色的字体游移,在这字体游过的躯体上,一道道深黑色的字纹仿若印刻在了“菩萨”的身体上,灰色的烟气开始腐蚀“她”的金身,雾气化作的式神趁机钻入了“她”庞大的身体里,“她”仰天尖啸起来,好似真的受到了某种无可忍耐的伤痛。 但不论是白比丘尼,还是安倍晴明,都没有任何恋战的意思,他们希望能够尽快地和寺内的僧人们集合,最起码,要从他们那里得来更多的有关这场灾祸的信息,这样才能够在损伤最小的情况下平息这一切。 “我们往那个方向去,”白比丘尼目光一转,指着一道先前应答了的僧人的声音的方向,惴惴不安的人没有任何质疑地跟随而去。安倍晴明沉吟了一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相反的方向,才是距离他们更近的僧人所在。 但白比丘尼指出的地点是离后方的厢房的位置最近的一个了。 加州清光将手掌放在眼睛上,他踮起脚,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那两座活过来的巨大的雕像,他转过头去,疑惑不解道:“这是什么妖怪?” “这不是妖怪。”计秋一身简便的长衣,他双手束在衣袖里,看着远方重又站起来的高冠菩萨,“她”身后密密麻麻的长剑转动了一圈,将白比丘尼留在“她”身上的黑色的诅咒一般的巫纹一一削去,一种仿若蕴含了无比邪恶的液体从“她”身体的更里面涌出,很快,那些被削去的躯体又恢复了原样。“她”的面目四顾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了那些跪倒在地上,被吓坏了,连逃跑也做不到的下人们身上。 “菩萨!菩萨!”有人伏在地上,不忘双手合十,战战兢兢道:“我、我信佛,我奶奶信佛,我妈妈也信佛……” “刷——”一道凛冽的剑光划过,一排头颅就“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准确来说,”计秋遥望远方,他看的不是这两座造成了大动乱的佛像:“它们都只是一些被催生出来的东西,更根源的,是真正令它们活过来的存在。” “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加州清光感觉自己握住剑柄的手都有些不稳,难道这就是审神者大人要面对的敌人?鹤丸国永就是因为和这样的敌人交手,所以才能够得到审神者大人的看重! 加州清光的目光锐利了起来,这样的话,我也一定不能输!他暗暗在心中下了决心。 “惠源,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就不要怪为师狠心了!”老和尚也是一个十分果决的性子,不管是在去除入内雀,还是在邀请晴明师父贺茂忠行之上,都可以看出这一点。他身边的舍利光芒大盛,散发出无畏无惧的光明的辉光。 “师父是想要杀了我吗?”惠源的声音从佛像的胸口处幽幽传来,他的一整个身体已经融入了这座庞大的“金身”之中,只剩下一个头颅露在外面,听见老僧的话语,他长叹一声道:“真是让人伤心啊!” “明明我为了让师父你们活过来,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他的语意诡秘,神情也不似老僧平日里见到的温顺:“师父你却想要让我去死吗?” “你说什么?”老僧震颤,手中结成的佛法之印险些被打散。 “我说,”惠源“嗬嗬”一笑:“你们早就已经死了啊!” “嗯?”另外一边,随着晴明他们跑到结界节点的藤原行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在前面几人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忽然笑了起来:“后面就麻烦你们了。” 他突然到了下去,就像是灵魂被从中抽出,他再一次变回了原来的尸体。 “行成大人!”他的妻子飞扑了过来。 金色的结界也抖动了几下,然后,它就像是被截断了一样,从这座寺院的周围降下,天空之中,星子被乌云吞没,无尽的压力涌上众人心头。 “你……我……”老僧恍若初醒:“原来是这样……” 他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周围,虽然他还想要去做些什么,但现实并不允许,他双手合十,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坐了下来,彻底圆寂了。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啊,”白比丘尼苦恼道。他们看着原本结界点端坐的老僧,对方头颅垂下,一丝气息也无,“原来是这样,”白比丘尼醒悟道:“原来‘他’想要复活的,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寺里的所有人。” “法师你的意思是,”晴明也很快明白过来:“我们一开始来的就是一个没有生者的延历寺,现在他们之所以这样突然死去,也只是因为有人将原来布置的‘复活’的手段收了回去?” 惠源的头颅看着死去的自己师父的身体,回忆渐渐涌上他的心头。因为上山采药而跌落山崖,昏睡过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回到了寺院之中,迎接他的,却是所有人气息全无的尸体。无法接受这一切的他在寺内不吃不喝静坐了三天,就在他意识开始混沌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莫名的声音。 那声音说,他可以让师父他们重新活过来…… 惠源涕泪横流地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现在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一丁点的心绪的波动也没有呢?为了让那些老家伙们活过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竟然愿意献出自我的灵魂? 这真是太蠢了! 惠源这样想着,头颅又更往里融入了一些。佛像面上的笑容更加形象起来,比起另一位的“菩萨”,“他”更灵活,也更生动。 解决了那些跪下来侍从的菩萨很快就再一次追杀了上来,没有了结界的压制,“她”的速度更快,手法更凌厉,气势也更强大,就像是一列发动起来的火车,直接冲杀了过来! “主上大人,”加州清光见到这菩萨如此威势,他有些担忧起来:“我们要不要先避开这里?” 计秋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前面的方向。在那里,安倍晴明和白比丘尼正被更多的“雕塑”围堵在一起,延历寺中供奉的不仅仅只有佛家的佛祖,菩萨并非只有这一尊,另有十二神将,四天王,毗沙门天、不动尊等等等等,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谁”会活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总共会出现几尊,如果是正值盛年的安倍晴明,或许这座延历寺对于他来说,只能算得上是一个麻烦,但现在他还正值少年,连式神也只有现在围在他身边的这几尊。 白比丘尼一直都不曾放弃,她知道还有一位允诺过她死亡的大人正在看着他们,她也非常忠诚的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晴明从几次致死的危机下救下,晴明的衣衫上染上了尘埃与血迹,汗珠滴落到了他的睫毛上,他在这样的时刻,居然也还可以笑着和白比丘尼打招呼:“法师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也可以自己先逃出去,总不能让你和我们一起死在这个地方啊!” 剑光冰凉,菩萨手中的长剑趁着那位计都式神被佛像牵扯住的时候,划过了晴明式神管狐的竹筒之上,在其裂为两半的时候,刺向了它主人的方向,白比丘尼眼见不好,将手中禅杖远远扔出,击歪了这次的袭击,但她自己也因为这次的救援被伤到了左肩,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晴明的眉目冷肃,环绕在他周身的灵力也开始汹涌起来。 月光见证了这一场战斗的激烈,白比丘尼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实力的不足,她这么长久的岁月都只是在寻求着最为彻底的死亡,她不需要保护自己,也从没想过保护别人。她的身边是一样受到了重伤的晴明,白比丘尼的目光有些迷离,在即将要受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她好似看到了那位大人的身影。 他终于走了出来,被种种佛像的妖物视而不见,他走过自己的身边,停在了安倍晴明的身侧。 安倍晴明已经快要失去自己的意识了,他的脑袋在金刚佛杵的敲打下正裂裂的疼,他的眼中的事物也开始模糊起来,他好像看见有人静静地走近了他,但无论如何他也瞧不清他的面貌,那些战斗的声音,嘈杂的声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离他远去,就好似是浮沉在一片深海之中,他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你……是谁?”他忽然执着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分明他的生命正犹如残烛之火,眼见就要熄灭,但他却好像感觉这个问题更为重要一般,他努力睁大了眼,想要看清此人的样貌。 计秋不答。但在片刻后,他终于流露出了十分的诧异,就好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可信的事情一般,一直以来的沉稳与平静被打破,他的面上浮现出愕然,气息也一阵不稳。 第63章 千年前平安时代的夜晚没有后来的喧闹, 在这座可以称为这个国度心脏的京都城里,一切都已经安歇下去了。如水的月光清凉地照彻下来,半清晰半模糊的房屋好似等待在道路两旁的侍人,天空中没有星星, 风与虫鸣也无, 不远处的城门, 就如同一只摆好了姿势张开了大口的怪物, 耐心而寂静地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两边的黑暗里,也像是有一双双暗中窥探的眼睛, 为这寂静的夜里染上妖魔般的色彩。 在这万籁俱静之中,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的声音从道路的深处快步跑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聚集了光, 她穿着白色的宽松的和服, 长长的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 犹如柔顺的鸦羽, 她的面目也很柔美, 带着些苍白,她的怀中像是抱着什么极为珍重的东西, 长长的袖摆将之完全掩住, 只在一角露出些光滑柔软的布料。 她的眼睛是一种更近褐色的棕色, 但却没有多少温暖的意思, 尤其是在这孤寂的暗夜里, 在其心情焦急不安的状态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的前方被月光投下, 就这样安静地阻拦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女子似被吓了一跳,她终于止住了自己匆忙的脚步, 她喝声问道:“是谁?” 死一般的平静中,一道极为年轻的男声打破了她的警戒,这是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不是她的友人,但也不是她的敌人,女子听见对方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平淡地道出了她的名字:“你就是葛叶?” 女子又往后退开了一步,她的手臂往后缩了下,将怀中的“物什”遮掩得更加紧密起来,她恢复了从容,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妾身确实名为葛叶,不知尊驾何人,深夜于此,忽然拦住妾身道路,又是所为何事?” 对方却开始沉默起来,没有回答葛叶的问话,这让他们之间的氛围更为紧绷。葛叶的眼瞳悄悄竖起,露出一点淡金的色泽,虽然妖气不多,但还是被她全部提起,有白色的尾巴的影子在她的身后若隐若现,她现在状态特殊,如非必要,她实在是不想轻启斗争,所以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虽然不知君乃何人,但妾身此番出城,实在是有一件万分紧急的要事,如果您与妾身有过私怨,还请改日再来,葛之叶定当会给予您一个完全的交代。” 男子终于开口回应了她,但话语中的内容却是让葛叶几乎露出了全部的妖态,只听他流露出稍许的疑惑道:“你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葛叶眉目锐利起来,她不再掩饰自己地妖身,毛茸茸的狐狸的体毛出现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九条白色的尾巴也从她的身后立起,虽然不想战斗,但如果一定避免不开的话,葛叶只希望可以用全力最快的解决敌人! 暗处的人影终于走了出来,那是一个殊为年轻的少年,黑发黑眸下是一张俊美到神秘的脸,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像是萦纡着始终未散的烟雾,他的脚步无声,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黑暗也像是涌动在他身后的臣属。 这样一个本该深沉危险的男人,葛叶本来不该为他外在的皮囊所迷惑,就算是恶鬼,说不定也会披上一层妖艳华美的人皮。但不知为何,她却并未察觉到多少的敌意。 这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来人将视线定格在了她怀中的生命之上,那是她刚刚诞生出的孩子,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一体双魂。”他的语气有些奇怪:“是身体承受不住了吗?” 居然连这也知晓吗?葛叶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就算没有感觉到针对,她仍然没有放下戒备。 “这不对,”就算有着少年的外貌,但葛叶却不曾在他身上看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轻佻,“你应该是只有一个孩子的。”他就像是在叙说着一件他所认为正确的事。 葛叶愣了下,她的语气转冷:“这与阁下无干。” “难不成是某个没有归处的幽魂,想要篡夺一个干净的幼体,所以想要挤出原本这孩子的魂魄,独占这副躯壳吗?”来人这样猜测着。 “住口!”葛叶仿佛被激怒,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孩子,是我从神明那里乞来的宝物,不论是哪一个,他都是我的孩子!” 少年,也就是又一次穿越了时光,前溯了历史过去的计秋,听闻了葛叶的这番回答,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奇异的意味, 他站定在原处,歪了歪头,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孩子,是由神赐给你的?” 葛叶定了定神,镇静道:“正是如此。” “那么,”计秋似笑非笑道:“不知是哪一位的神祇,竟如此慈悲,为你这千年修行的天狐送来两位的孩子?” 葛叶不答。 计秋也不再逼迫:“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其实这一切的源头也并非来自于你。” 他真正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不是在延历寺中那一场动乱中晴明昏迷过去的那一刹,也不是在他的母亲葛叶将之诞出的那一瞬,而应该是在更加久远的以前,在更加复杂、更加苍凉的更古的时代。他利用时空罗盘降临的这两次,都并非是他想要最为关键的时间点。 葛叶不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但她感觉到了面前这人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怅惘,她张了张口,最终说出了一句令她自己也有些惊奇的话来:“你在寻找着什么吗?” 她小心地问道,语气是一种轻柔的安抚。 计秋顿了顿,他笑了起来,沉静道:“我在找寻我最初的来源。” 葛叶觉得这句话中隐藏了对自己很特殊的含义,但她没有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思索过来,所以,她只能道:“那对你很重要吗?” “对有些人来说不重要,”计秋思考道:“但我的性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执拗,所以我还是挺想知道的。” 葛叶忽然有些悲伤起来:“你找了很久吗?” 这样的情感来得有些莫名,就像是千年后安倍晴明从死亡中走出,以灵的身份来见到他时表露出的感情,计秋从前可以将之视而不见,现在……他又看了眼这位天狐化身的女子怀里护住的孩童,他最后还是淡淡道:“其实也并不久。” “是吗?”葛叶觉着自己应该说出更多的话来,但计秋却没有再继续阻拦的意思,他只是看了这位夜半出城,想要为自己孩子寻找救治的狐妖,身影又一次沉入了身后的黑暗里。 “等等!”葛叶呼喊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夜色又回到了最初的寂寞,黑暗冰冷如水一样笼罩在她的身边,这位不知来处的陌生的来人就像是一场恍惚的梦境一般,他降临得毫无征兆,离去得又是如此静谧,他在这段夜晚中来去匆匆,无数的秘密笼罩在他的身上,衬托得他就像是一个本不该到来的“错误”。 葛叶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她静默了片刻,最后才再次踏上了出城的道路。她需要去为这个孩子找到救治,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来耽搁。 计秋回到了寺中的战场,安倍晴明已经昏倒在了他的身边,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血迹,另外一边的白比丘尼挣扎着想要摇晃着爬起来,她糟糕的状态让她没有注意到她眼中这位大人方才消失的一霎,计秋对于时空罗盘的掌控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偏差,明了其中每一份结构,就能够最为精确地波动它的指针,谁也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计秋就已经以此时为基点,又一次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空中,甚至是,还与天狐葛叶有过一次浅短的交谈,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还算有用的信息。 加州清光用自己的长刀抵住了“菩萨”落下来的有一道剑光。 而在计秋眼中,少年晴明的身体里,并没有他一开始想到的来源于“异界”灵魂的“夺舍”,那只是一场苏醒,是在其诞生之初的另一抹灵魂的醒来,是一场内与外的交换。 如果一开始知道的并非全部,就很容易得出一个偏离了正确的结论。这一点,不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如此。 如果计秋想要踏上自己明悟的那条道路,这一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诲。 第64章 “菩萨”半闭的眼睛睁开, “她”看向挡住了自己凌厉一击的加州清光,在这样的注视下,这位黑色长衣的美貌少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意来:“就只有这点力气吗?” “菩萨”不答,更多的刀剑密集落下, 像是一场纷杂不休的急雨, 加州清光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他还是飞快地将落往后方的道道攻击击溃, 他的衣衫被划出许多道裂口,发丝也没有以往的整洁,他高跟的右脚于空中虚点, 身体像是一只飞翔的轻燕, 刀剑乱舞中, 他单膝跪地, 落在了计秋与安倍晴明的身前, 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尽量平静道:“大人, 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是他想要向自己的审神者大人求助, 只是眼看他们这方受创颇深,战力根本就没剩多少, 主上大人自有其思考, 但他加州清光首先要保证的, 只有审神者大人自身的安危。 不远处又一次震动, 一幢不知名的神圣的神像也同样从泥塑中站了起来,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 很快就将视线落在了他们这群被包围住的生灵的身上。 “这……”加州清光的额边滴落下汗珠,这座寺院之中,究竟还能站出来多少的“神佛”呢? 计秋将目光从安倍晴明的身上移开, 他首次将眸光落在那些逞凶极恶的“佛像”的身上,相比较于一开始的生硬,这些获得了新生的生命已经逐渐适应了他们这样的一副躯体,甚至于他们已经将自己视作了那些真正被人们叩拜的神佛,就像是那位“大佛”拍向老僧的那一掌,那便是“他”认为,老僧将“他”归类到妖物中,是对“他”的极端污蔑! 计秋站了出来,他的右脚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划出一道横线。 比起之前的几次,这一次的他神情肃然,食指与中指竖起,置于薄唇前一寸,眉目微微敛下,他淡淡吐息道:“南方三炁之天、火官之府、赤帝之宫,荧惑火德,井鬼柳星张翼轸宿朱雀之神。” 有风自启,吹散了加州清光紊乱的发丝,再次战斗起来的他忍不住回首相望。 五芒星于其脚下成型。 “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其神荧惑,其兽朱鸟。” 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天地间风起云涌,高天之上,月光反常般黯淡了下来,对灵性尤为敏感的白比丘尼此时此刻处在一种说不出来的清醒的状态中,她感觉到自己正处在一种极为缜密的大阵仪中,更因为她对星光的熟悉,她注意到了天空中星相的异动。 “十方所有世界,一切天人瞻奉之偶像。” 计秋一振衣袖,最后的一道“圆”在大地上印出。 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阵法·朱雀降生。”计秋抬起眼,他的眼中似有无形之火燃起,声势大作,比起方才更应该称之为暴风的大风自下而上凛冽兴起,五行的阵仪明亮到刺目,计秋的黑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换上的灰蓝色的宽松的长衣在这样的阵势中愈发松散,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胸膛,天光大亮,南部的方位中,七宿之星夺去了今夜所有的光辉,它们的光芒垂天而降,天地间的炎火乳燕投怀般聚拢来,它们环聚成形,一声极为凶戾的长鸣,一只被火焰共尊的炽炎的火鸟便降临在了计秋的身后。 人间有善天文之人被惊动,记下了今晚的异常,于古书中记录为“天数为南,五行颠倒火位”,流传后世。 “这、这是……”白比丘尼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她上身爬起,既惊讶又苦涩道:“这是,朱雀!”正因为有所了解,所以,她才能够知道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是该有怎样的程度,这种需要集齐了整个时代的所有阴阳师也不一定能够发出的阵势,被一个人如此发动,又是代表了怎样的能力?她曾经猜测过这位大人是为神灵,但是,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不是神灵的神力,仅仅只是“人”的力量,就可以达到足以覆灭眼前的一切的程度……这位大人,在阴阳道上的造诣,前无古人。 凶暴更胜于神圣,金色的眼光锐利到灼伤人的肌肤,烈焰在它的身躯上翻滚,它舒展着一双焰火的双翼,火的缎带在它的头部上方蒸腾飘摇,空气被炙烤到干枯,土地开裂,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这是一只毫无顾忌的极为可怕的凶鸟! 计秋的袖中一柄五骨的白色的蝙蝠扇被抖开,白比丘尼眼尖,见到其上似绘有某种结契的符文,他往前一挥手,平放的扇面上有小团的火焰燃起,很快,就挟裹着燃遍了这柄纸扇,“去吧。”计秋如此吩咐道。 他的面上浮出一抹凛冽的笑,火焰更盛,朱雀引颈长鸣一声,眼中露出暴戾的凶意,朝着最近的“菩萨”的方位,凶猛残暴地扑杀了过去! 无法抵抗,就算负有无数把金剑的菩萨根本扑灭不了这样的天火,“她”被包裹在炽热的火红之中,发出被破坏殆尽的痛苦的长啸。 没有生命的时候,任何的损坏对它们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苦痛,是“活”着的生命,才有资格会拥有的东西。 连一秒都不到,焰火便从那位“菩萨”的胸口穿出,下一刻,就落在了那尊大佛的身躯之上。 “不!”有谁在佛像的胸口发出最后的一道惨叫的声音,“大佛”既“菩萨”之后,同样落到了沦落为焦炭的下场。 远处刚刚“苏醒”的不知名的神像眼见此景,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其他的“塑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它的神情木然,只是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双腿跨出,转身就想要往寺外逃去! 这样一种不知道应该称作什么的东西,竟然也会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害怕? 朱火将这座数百年历史的古寺全部点燃,从西塔转法|轮堂到东塔止观院,还有又称为横川中堂的首楞严院,包括最前方那位老僧倒下去的最重要的前堂,最后的一抹火光从“神佛”的胸口中飞出,朱雀冷厉的眼睛看了一眼计秋,最终,它消散在了这一片汹涌的焰火中。 …… “安倍晴明”是在一片灰黑的废墟中醒来,周围是一片火灾留下来的残壁断垣,清晨的鸟啼婉转清亮,有雾气缭绕在这废墟的半空之中,昨日的大火没有绵延到任何寺外的树木,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线,让其只顾着肆虐在一定的范围中,晨光熹微,这位逃得了一命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他面露沉思道:“这里是……” 记忆与痛苦一起袭来,他下意识地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是……安倍晴明?”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这个虽然熟悉但本质上应当属于陌生的名字,但下一秒,他便闭上了口。凡有所声,必有所知,对于一个不了解的世界,他一丝一毫也不想透露出自己不对的地方。谁知道,现在不会有一只耳朵在他瞧不见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呢? “我是,安倍晴明。”他环顾了下四周,擦拭了一下染灰的脸,像是叙说一个事实,这般平淡地说道。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成为这位史上有名的阴阳师呢?下一刻,这位醒来的灵魂心中就浮出了这般的思索。 …… 平安时代是一个霏靡奢华的时代,这一点在计秋之前去过的那个时间点很难看出,因为他并没有带着加州清光走入那座巍峨有序的京都之城,只是在并不遥远的方位看过它的远景。延历寺在京都的东北的方向,其下镇压着初代创寺者 “最澄”发现的某种异象,那也是那位“惠源”受到蛊惑后放出的、寺内佛像“活”过来的根源。在计秋召出“朱雀”将所有的“诡像”都扫过以后,古怪的是,那道根源也一样就此沉寂了下去,就像是从来没有搞过鬼一样,不曾显露出任何的踪迹。 加州清光的怀里抱着事情结束后才若无其事溜出来的狐之助,这位刀剑男士还面目恍惚地没有从那澎湃浩瀚的天降之火中回过神来,尤其是朱雀那无可阻挡的无敌的气势,让这位付丧神胸中情绪翻滚不休,而和另两柄的刀剑不一样,他并没有就此沉默下去,反倒是更为活跃起来,他双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崇拜:“这就是主上大人您的力量吗?” 他紧紧跟随在计秋的身后,语露羡慕道:“实在是太厉害了!” 第65章 因为期待感情, 所以并不吝啬于表露感情,加州清光跟随在计秋的身侧,颇为好奇地四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是平安京中贯通京都的朱雀大道,周身穿行过的是穿着直垂与括袴的底层的劳农, 他们有推着木车前进的, 加州清光可以瞧见他们露出衣衫外日夜劳作的褐色的皮肤;也有手臂中挽有布包与竹篮的妇女, 她们行色匆匆, 衣裳是一种小袖的布衣;有更轻松一些的,是身着改良水干的民众,他们戴着平礼乌帽子, 水干服上饰有菊缀;也有游女束发松散垂下, 抹上妆容后, 披上色彩鲜艳的单衣。 一辆牛车从道路的前方缓缓驶来, 侍从们于牛车的前方开路, 他们衣着铁与皮革组成的甲衣, 腰间挎着弧形的腰刀, 一双眼睛巡视着前面的方位, 民众们纷纷侧开自己的身子,或者让开正在行走的道路, 为牛车空出宽敞的路线, 在些许的动乱以后, 这条大道很快又回复了方才的井然有序, 所有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应该身处的位置, 并且知道在变换之后, 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这是一个极为讲究等级的民族,各司其职的本分已经容纳入了他们的身心,上下尊卑之分就犹如呼吸一样环绕在他们的生活里, 就算是身为刀剑付丧神的加州清光也是处在其中的一环中,他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样少见的一幕,他作为一柄刀剑,穿越了历史,也只是为了战斗,那里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过着日常的生活? 只有计秋是用一种超然的姿态来看待这个时代的,虽然在后世的传说中,它既美丽而又复杂,奢靡又瑰丽,各种诡异的奇谈更是为其添上了一抹梦幻般的色彩,但掩盖在其下的,也还有不可辩驳的,愚昧与无知,这是时代所限制的,是个人之力难以改变的局限。 那些美丽的故事与情感,是只属于其中某一部分人的,而绝大多数,都不曾与之有任何的干系。 他们就像是一抹游曳于河流中的鱼,明明上一刻还在延历寺大火之中,下一刻就来到了不知道哪一份的时光中,草木遍布了寺院的遗址,方才还见到的熟悉的人面就这样在他们的身前不见,加州清光猝不及防就迎来了告别,白比丘尼还有计秋救下来的那个特殊的少年全部不在,只有最后关头中窜出来的狐之助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懂就问,在见到计秋身影的那一刻松了口气的加州清光很快就凑了上前来,他有些疑惑道:“我们这……不是回去本丸吗?” 计秋淡淡道:“先去赴一场约会吧。” 赴一场时光颠倒,被单方面定下来的相会。 行人渐渐稀少,店铺的招牌与布幔也开始不见,那种身处人群中却格格不入的感觉也终于消失,走过了一条小路,前方是一座大约十米长的石桥,桥下流水幽暗,似有泣泣声隐隐传来,但仔细去听,却又是安静如昔,只让人以为是自身产生的幻听,加州清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长刀,计秋却是面色不改地踏行而过。 一直到他们离开了石桥,也不见有妖怪前来作乱。 这是一座并不华美的府邸,屋墙已经有些年岁了,屋顶饰有破风与悬鱼,计秋与加州清光到达的时候,恰巧那扇红色的门扉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位身着黑色唐草纹袍服,内衬绢红的男子,见到有人上门,他也是一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咦,你们也是来拜访晴明的吗?”这位男子惊讶中带有一丝惊喜道。 可也有些奇怪,他在问完后于心中默默地想,晴明一向都对自己的房子中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是他前来拜访,还没有扣门,对方必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到来,依照晴明的性格,这一次居然没有似是而非地提示他,也是少见。 虽然是公卿便服的儒雅装扮,但是计秋知道,这位男子也一样擅长武技,他常用长刀与长弓,是一位不会在困境面前退缩的勇猛之士。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计秋在做“安倍晴明”的时候也一样与之相处过,其人名为,源博雅。 加州清光看了眼计秋的方向,见到他暂时没有回话,便走上前去回复道:“请问,这家的主人在家吗?” “你等等!”源博雅先是安抚道,然后转头就向着屋内跑了过去。 “晴明!晴明!”源博雅唤着自己好友的名字,在倚着喝酒的晴明有些讶异的目光中,他语气兴奋道:“你有客人来了!” “嗯?”晴明坐直了身子,他细眉轻挑,感兴趣道:“你看到了?” “我当然看到了,”源博雅答道:“还是我给他们开的门。” “那,”晴明眸光一转,悄声问道:“他们是谁?” 源博雅极为惊讶:“你不知道?” 晴明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果然,”源博雅开心道:“我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客人!” 见到此状,安倍晴明有些感兴趣地调侃道:“博雅你还真是对那些奇怪的事情感兴趣呢!” “诶?”源博雅很快反应过来,他连连摆手道:“只是偶然遇到罢了,我也不是特别的感兴趣。” 晴明不理会他的辩解,兀自说道:“也不知道‘我’失忆之前是如何‘宠’着你的,竟然会这样放任你接触另外一边的世界,你这般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这里,‘他’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力。” “这、这,晴明你不要再开我玩笑了!”源博雅气愤到脸都红了:“我也不是要故意卷入到那些事情里面去的!” “更何况,”他愤愤不平道:“你是不知道另外的一个你是多么的难以相处,有些时候我总是没办法知道他是在想着些什么……” “另一个我……”安倍晴明若有所思起来:“看来博雅你也有自己的猜测啊。” 源博雅目光退缩了下去,他声音低沉了下来:“最近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一则消息,说是晴明你失忆,是因为将以前的你分裂了出去……” 晴明失笑起来:“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把自己裂成两份呢?” “可是,”源博雅眉头紧皱:“京都中传得纷纷扬扬的,大家都说,有两只非常强大的妖怪闯进了你的家里,并且还说……还说……” “说我是假的,”晴明看着他:“你也这样认为吗?” “我当然不会听信妖怪们的胡言!”源博雅义正言辞道。 “但你也有自己的看法。”晴明话题一转。 源博雅沉默了一会,而后道:“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是我认为,他和你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就凭直觉?”晴明问。 “就凭直觉。”源博雅答。 晴明叹了口气,他怅惘道:“虽然话里面说‘他’不近人情,但其实心里面还是很喜欢‘他’的,对吧?” “你、你、你!”源博雅简直对晴明这样的调侃毫无办法。 二人交流虽多,但时间却不长。安倍晴明也没有继续“戏弄”源博雅,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面露思索道:“可以毫无声息地跨过戾桥,也不知道到来者是何方神圣呢?” 式神为他将推门拉开,他随意地穿上一双简陋的木屐,就走下了木制的阶梯,庭院之中应季的花草随意自然地生长着,紫藤的蔓条爬满了一边的角落,他将双手收拢在双袖中,敏锐的目光远远就可以瞧见,等待在门外的,有一位面目俊秀的黑衣的提刀的少年。那是加州清光,正一动不动地往屋内看来。 另一位站立的角度在另一侧,等到晴明再继续往前走出几步后,他就见到了正安静等待着的计秋,仿佛也听见了清脆的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他抬眼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晴明的身形顿了顿。但很快,他就继续向前缓缓走了过去。 等到他走到二人身前的时候,他的面上就已经是一副非常开心的笑容了,微挑的眉角上似染上了红晕,晴明将目光定格在了计秋的身上,语带深意道:“博雅说是有贵客前来拜访,虽然在下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姓名,但总觉着,阁下确实是‘贵不可言’呢!” 我什么时候有这样说过?跟在后面的源博雅努力回忆起来,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还请进。”安倍晴明微微倾身,大袖一拂,做出了迎接客人进入的姿势。 第66章 “还请进。”晴明这样说道。 源博雅放弃了去思索自己是否有说过这样的话, 他站在晴明身后,开始猜测计秋他们的来历。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加州清光有些迷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眼前这人, 和他们在那座寺院中救下来的那位少年应该是有着非常深的联系, 因为穿越了时间, 所以他也不好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在他们还没有表明身份与来意的时候,就这样直接地迎接他们进屋, 即便他十分尊重自己的审神者, 他也没有办法, 从自己和主上大人身上, 可以瞧见这个人所说的什么“贵不可言”。 晴明笑了起来, 他狐狸也似的双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他笃定般说道:“即便我现在还不知道二位的来意, 但是我在第一眼见到你们的时候, 就知道你们的来历非凡。” 源博雅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计秋与加州清光,在刚刚开门的时候, 他心中洋溢的是见到晴明有客的好奇与兴奋, 可现在想来, 晴明也并非没有过其他的客人上门来拜访过, 自己之所以会这样“蠢蠢欲动”, 莫不是也一样感觉到了这二人的特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晴明看向计秋:“真正要来找我的,还应该是这位。” 加州清光将目光转向了审神者大人,真正决定一切的确实是计秋,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主上大人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他要见到的这人,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重回故地,见到旧人,计秋没有任何的留念与感慨,他也看向晴明,也不见当日里那一场京都之战后的剑拔弩张,他淡淡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我心中的一些疑问。” 安倍晴明沉吟了一会,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那么,还请入内详谈。” 庭院中非常冷清,虽然并不窄小,但茂密的草丛遮蔽了这条石板路之外的所有的地面,因为时节将至,只有星星点点的黄色的花随意点缀,紫藤也未绽开,垂下来的枝条似绿柳绦绦,一位穿着淡色小袖的女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坐在走廊上的二人,一只紫色的翩跹的蝴蝶不知为何没有随季节离去,它停靠在女子的和服上,缓缓地扇动着双翅。 加州清光好奇地观望着这位草丛中立身的女子,他身边的源博雅轻咳一声,为这位少年模样的男孩子解释起来:“这位是‘蜜虫’,是晴明点化的式神,据说是来自另一个国度穿洋越海来的蝴蝶。” “原来如此,”加州清光笑道:“我说这里怎么会有妖怪呢!” “你看得出来?”源博雅惊讶起来。 “当然啦,”加州清光见他恍若未觉的样子,眨了眨眼道:“因为我也是啊!” 源博雅身体不动,他睁大了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是……” 见到他这副模样,加州清光也不再逗他,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那只蝴蝶的妖怪,道:“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我是归属于付丧神类的,勉强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神道’一系的。” “是、是吗?”源博雅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更轻松一些。 这二人在外面随意闲聊,里面的晴明与计秋却是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晴明端坐在屋内的垫子上,身形挺直,面上却是一副随意的样子,他敛起衣袖,为坐在对面的计秋斟茶,“请。”他做出手势道。 青色釉纹的杯盏内是徐徐展开叶片的芽叶,泡开来的温水色泽鲜嫩清亮,与现在流行的添加了各种调料的茶水相比较,就像是一位素容示人的美人,有一种去除了雕饰的天然之美。 见到计秋没动,晴明笑容不变,不经意一般,他语带怀念,介绍道:“据说,这应该是我‘失忆’前留下来的珍藏,是一种很奇特的清茶,它的味道清爽鲜醇、回味甘甜,就连香气也是淡然渺远,是一种非常静雅的饮品,只是可惜,数量稀少,也不知‘我’是如何制成,实难再得。” 计秋看了一眼这些自己留下来的收藏,平静道:“等你记起来了就好了。” “哈哈哈,”晴明大笑起来:“你这是在祝福我吗?” “你并不需要这些。”因为我已经在未来见到过补全了所有记忆的你,计秋已经将那身灰蓝色的宽松的长衣换下,换上了一身这个世界十分普通的常服,他没有如同晴明那般脸上带着不褪的笑,只是面色冷淡,仿佛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引起他的兴趣。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他,曾经扮演过“安倍晴明”,这样一个与他真实性格相距甚远的角色。 “再说了,”计秋抬起眼,十分冷静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你不是在见到我们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了我们的真正来历吗?” 晴明这才有些惊奇,他手中端起茶盏,茶杯拂过水面,没有第一时间饮用,他饶有兴致道:“来历?你们是什么来历?” 计秋没有回避,他直视着安倍晴明,唇边溢出一抹没什么意味的笑,像是极快就平静下来的水面波纹,他不以为意道:“来自于未来的来历。” 晴明愕然了一瞬,随即,他笑得更加愉悦起来,“果然!果然!”他大声感叹起来:“你懂我!” 屋外的源博雅有些惊奇地朝着内里看去,“很少听见晴明笑得这样开心呢!”他对着加州清光这样评论道,虽然是付丧神,但是聊着聊着,先前的恐惧感也渐渐变为了别扭,再到最后,源博雅也发现了,这位少年也只是一个非常崇拜自家主人、在聊起自己在屋内的主人,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出许多好话的单纯的……额,付丧神。 加州清光撇了撇嘴,他已经从源博雅口中套出了这个时代的一部分信息,也知道了主上大人这一次要来见过的人到底是谁,之前听闻“晴明”之时还不确定,现在已经确认了,正在与主上交流的,正是那位在历史上留下过诺大名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这有什么?”见到历史名人对于他们这些刀剑来说,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即使是第一次遇见的晴明公,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你们要是能让主上大人如同这样笑出来,我才会真正地佩服你们呢!” 源博雅不解。难不成,他方才所见的另外一位的神秘来客,是一位非常严肃的人物吗? “从未来而来,”安倍晴明终于拿出了平安时代阴阳师的礼仪,他身着白色狩衣,敛容垂目,手中持着一柄原本置于身侧的桧扇,扇子没有打开,乌发上是一顶垂樱冠,他唇色红润,轻声启道:“这可不就是极为尊贵的客人吗?” “你可没有掩饰你的来历,”安倍晴明轻点桧扇,双眼微弯:“就像是与此世隔离开来,你们与这个时候的人们气度分外不同。” 不同于卑躬屈膝的民众,也不同于那些自诩雍容的贵族,再加上计秋身上连普通的装饰也没有,这样独特的人,宫中没有,异域的海客中也不存,就只有来自于一个他点滴也不了解的地方了。 “可以穿行过时光,不管是用了怎样的方法,”安倍晴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只有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我对待你们,比对待宫里的那位还要来的尊重了。” 计秋却没有在意他的陈序,他似笑非笑地轻扣了下手指,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只有这些了吗?” 安倍晴明面露无辜,“不然……还会有哪些呢?”他抖开桧扇,以扇遮面,道。 计秋也不计较,他转了个话题道:“听说,这座府邸之前被两只大妖怪强行闯入过。” 安倍晴明“羞愧”地撇过了脸:“这……让你见笑了,是在下学艺不精,身为阴阳师,居然会被妖怪迫害至此,阴阳寮的脸面也要被我丢尽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会这般装模作样,”计秋的语气平平,话语中没有嘲讽,像是在说着一件熟稔的事情,这让安倍晴明眨了眨眼,“可以从两只大妖怪的敌意里完好无损地脱身而出,还连这所房子也安然无恙地保存下来,这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计秋道。 “也没,”安倍晴明的语气也悄悄开始放松下来,“只是那两位对于故主心有眷恋,不愿意毁损故主的旧居,才让我得以逃过一场损失罢了。” 第67章 计秋一点也没有身为一切事件源头者的自觉, 更没有将一团乱摊子丢给面前这位晴明的歉意,他上一次对于安倍晴明的善意视而不见,这一次就算没有那么逼迫,但也没办法称得上其乐融融, 不论安倍晴明是否还有隐藏什么, 对于他来说, 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所以, 既然安倍晴明这样说了,他也姑且就这样听了。“想来,大概也是那两只妖怪受到蒙蔽, 对你有了些误解, 所以才说出一些无谓的诽谤之言, ”计秋终于端起了桌上的杯盏, 目光凝视着水中卷舒的叶梗, 目光没有丝毫波动道:“给你带来去这样的困扰, 想必等到他们明白过来以后, 也一定会感到非常抱歉的。” 计秋想起了千年后在京都出场的大天狗与雪女, 没有任何诚意地这样安抚了下晴明。 “是吗?”晴明也好像真的相信了计秋的这番“宽慰”,他的笑容盎然:“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他们说的话变成真的。” “哼。”计秋终于笑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了安倍晴明, 一双漆黑的眼眸极为幽深, 像是有着摄人的魔力, 他淡淡道:“一般人可不会如你这般想。” “这, ”晴明有些羞惭道:“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挺慌张的。” “那段时间里, 我真是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的怀疑呢!”这是后来安倍晴明的灵在京都之战结束后被计秋堵住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二者仿佛在这一时刻重叠…… “可是……”晴明的话语一转,情绪里居然带上了一丝雀跃:“一想到这个世界上, 说不定会有另外的一个我,这么想来,接下来或许有可能就会发生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这就让我有些期待起来了呢!” “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任何一位的其他人,”晴明意味深长道:“能够轻易体验的到的。” 安倍晴明的这番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真实度有多少。就像是源博雅也对失忆前后的他有过自己的猜测,其他的遇见的人与妖,更是难免会不自觉地将现在的他与之前的“他”进行比较。安倍晴明到底还是人,他也有过自我怀疑的时期,但更快的,他却开始对于另一个“他”愈加好奇起来了。 如果是我,会在与“他”一样的境地下,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吗?探究的越深,“他”就越发的莫测,京都的暗夜之王,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够做成的事情啊! “那你这样的想法可真是足够特别的。”计秋眯起眼睛道。 “是啊,”晴明叹了口气,“所以我在这里等‘他’,也是等了一段并不短的时光呢!” 他看向了计秋,眼眸的最深处,有着渺不可见的审度。 “你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计秋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这次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查探你失忆之后的缘由。” 晴明也没有追究下去,他微笑着点头道:“好的好的,我知道的。” 计秋也不理会他那般暧昧不清的语气,只是静静道:“京都东北以外的延历寺,那边设下的结界上的印记,似乎正是阁下所留呢。” 再次听闻这个熟悉的地点的名字,晴明愣了愣,他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虽然他确实是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但是,他其实还是保留着少年时期求学时的回忆,而延历寺,正是最后也是最为特殊的关键点,那一次的他是如何从那样危险的情况下逃生,他没有任何的头绪。 延历寺早在多年前,也就是自己记忆断层的末尾里化为了灰烬,几百年的荣耀,轮到最后,也只是一抹残骸与轻灰,风一吹,就散了。 尤显凄凉。 有人说它遭受了天罚,也有人说是遭到了妖怪的突袭,还有强盗洗劫的论调也传了出来,但想来,或许只有另一个的“他”才会有什么线索。 “那边怎么了?”晴明问。就算不记得后来自己是否有在那里留下些什么,但那若是过去的“他”所设下的封印,便也理当归属于他自己处理。 “那下面可是封印着不得了的东西,”计秋的语气危险:“一旦苏醒过来,说不定会给这片地域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呢!” “那下面的存在挣脱出来了?”晴明皱起了眉,苦恼般用扇子敲了敲脑袋,他眉角微挑:“这也是你穿越时空来找我的原因?” 计秋微笑不语,似已默认。 “我可想象不出还有你敌不过的东西,”安倍晴明试探得很轻巧:“穿越时空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够如你这般做得出的啊!” 计秋顿了顿,最后还是道:“你可曾听闻过,八岐大蛇?” 安倍晴明这才真正失态,他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细长的眉目中满是惊愕:“神代时期的祸蛇?!” “不对!”很快,他又自己反驳起来:“传说中说过,它已经被建速须佐之男命给斩杀了!” 建速须佐之男命,亦是须佐之男,也是素盏鸣尊的别名,伊邪那岐之子,三贵神之一,是神话之中,也是极为有名的强大的神明。 “神这种东西,”计秋抬眼,语气略带凉意:“死而复生,那不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吗?” 晴明有些语塞,他又看了下计秋,仔细地辨过了计秋的神情,确认了这是他真实的情绪以后,安倍晴明若有所悟。看样子,这位未来的来客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神明……不,也许只是相当讨厌八岐大蛇这位存在也说不定。 “那位蛇魔已经复活了吗?”安倍晴明感觉有些头疼,他是知道自己的“失忆”的背后隐藏着很多未知与隐秘,但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上来,遇到的就是神灵级别的敌人,而八岐大蛇,那是在神代时期,也是为祸天下的大灾害! 见到安倍晴明和从前的自己一般烦恼,计秋拾起茶盏,唇角微微扬起,轻抿了一口尚留余温的清茶,感受了一下这杯与从前一样味道的水温。 “还差一点。”计秋这样回复道。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呢?”但晴明不愧是晴明,即使是“失忆”,他也很快收敛了自己的姿态,眉眼间添上了几抹锋利,他没有任何质疑计秋话中真实性的意思,只是这样玩味道。 “我怎么会知道鼎鼎有名的‘晴明公’的手段?”计秋也好似是不解起来:“您的声名流传后世,晚辈们只能依照着声名去尽量观想,应该如何去做,这不是要看你自己吗?” “哈哈哈!”安倍晴明放松了坐态,由之前的安坐,改为了现在的侧躺,他的一只手抵在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旋转了一下瓷杯:“我是这么有名的吗?” 计秋已经不屑再谈。 “好吧好吧,”晴明只能这样放过他,随着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安倍晴明转过头来,面上有着微红,乍一看上去不像是在饮茶,反倒像是在饮酒,“面对这个不属于你的时代,你首先需要做的是,安顿好自己和你的那位可爱的下属,”他伸出手道:“那么,你愿意留宿在这边吗?” 面对晴明这样放松的邀请,计秋好似没有接收到他的诚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拒绝了晴明的邀约,随着“穿越”这个事件的真相的一层层剥离,计秋对于有些人有些事的态度也一点点地开始转变,就像是这一次,他终于回复了这位晴明一个和缓的答复。 “可以。”他这样说道,然后,他极为自然地再加上了一句:“如此,那便麻烦晴明公了。” 第68章 加州清光站在街道上, 他的怀里抱着许多的东西,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生活上的用品,源博雅陪在自己新认识的这位朋友身边,他们身后还跟随着两位随之而来的侍从, 身边穿行而过的是往来的民众。 “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晴明让哪位朋友在他家中留宿的呢!”源博雅掀起话题, 这位主动前来为加州清光帮忙的晴明的朋友态度非常的友善, 虽然知道加州清光是一位不能从外表来看待年龄的付丧神, 但依旧处处帮衬,是一位相当热心的平安时代的公子。 “怎么?”加州清光面露疑惑道:“那个人的朋友很少吗?” 在计秋与安倍晴明从屋内走出的时候,加州清光对于他们将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的决定有些疑惑, 但等到他听到晴明吩咐式神们去做些待客的准备的时候, 他立刻自告奋勇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主上大人在本丸里的房间是由歌仙兼定负责收拾的, 同为被审神者选择的初始刀之一, 加州清光时时为自己晚了一步感到相当遗憾。 “唔, ”源博雅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 “晴明这家伙你别看他今天这般态度, ”他压低了声音, 小声道:“但其实他那个人心里相当的傲气,再加上他负责的阴阳寮里的事物……” 他左右悄悄看了看, 像是怕被藏在哪里的式神听到他在说坏话:“愿意来拜访他的人确实很少。” “哈哈, ”加州清光笑了起来:“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啦, 但是我知道, 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 “这……”源博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也能看得出来吗?” “看氛围就知道了, ”加州清光微笑道:“能够被源博雅你认同的人, 嗯,还有被大人认可,也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啦!” 其实主要是你家主人吧?源博雅在心里默默念叨, 他终于可以确认了,自己新认识的这位小兄弟,已经是一位深度的主人控了。 “那么,”源博雅看了眼他们这大半天买回的东西:“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哪里?” “这附近还有售卖服装的店铺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加州清光忽然开始兴奋起来,他面上染上了红晕:“我、我要去给大人购置几套衣物……” 两个人在这条长街上转了一圈,天色已经渐晚,但天空还没有彻底暗下去,太阳依旧低低沉沉地挂在一边,人们疾步快行,想要在夜晚到来之前,回到自家的宅屋中去。加州清光对于这个时代没太多的警惕,但源博雅已经开始预备带着新朋友归去。 二人转入到了一条短的小路中。 “咚——”哪里传过来沉闷的鼓声。 “咚咚——”有节奏的鼓声震颤在他们的耳边。 源博雅忍不住侧耳倾听起来。 很快的,鼓声开始密集起来,像是密麻的雨点急奏,也像是雨中奔走行人的急促脚步,一道接着一道,让人的耳朵应接不暇起来。 本就精通音乐的源博雅试图听得更清。 加州清光倒是没有被吸引过去,对于他来说,这鼓声来得突兀且莫名其妙,他往周围看了看,没有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这让他心神稍稍提起。 他碰了碰源博雅的手臂,将他从鼓声里惊醒,用眼神示意了下。对方也察觉到了不对,反身就想要带着加州清光从这条路上退出。 但等到他们转过身,来时的路也消失不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极为幽深的小路。 加州清光拇指轻拨,腰间刀剑出鞘,和源博雅对视了一眼后,二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悄声往前潜行而去。 “咚——咚——咚——”犹如击鼓人扬起了自己的双臂,一下一下,鼓声开始绵长起来。 源博雅目光锐利,他身形在前,暗暗决定待会要是遇到危险,一定要保证身边这位小兄弟的安全,虽然加州清光有告诉过他自己本体是付丧神,但付丧神的种类各式,源博雅并不清楚对方的具体战斗力…… 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随着距离的愈发接近,人影的轮廓也更为清晰起来,站立在远处的。赫然是一位身着繁复华丽和服的女子,她的身形较之一般女子要高,大红色的外服上蝶纹隐现,扇形的装饰上垂下红色的流苏,她双足下踏着奇高的木屐,叠起的鬓发上插着数支金色的发簪,一只手端着一柄细长的铜色的烟杆,她红唇轻吐出一口薄烟,似是笑了一声,也像是没有,但下一秒,她就伸出了另外的一只手,往前轻探而去。 “撕拉。”有什么被撕开的声音。 敲鼓的声音应声而停。痛苦的尖叫的声音反倒响起。其声喑哑老朽,像是鬼婆的哀鸣。 “太难听了。”女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昨晚也是你在这边捕猎?真是扰人清梦。” 叫声愈发尖利起来,像是濒死前的诅咒,其中隐藏着恨意几乎化形而出,但很快,更多的苦痛将它们掩盖。 “嗯?居然还敢反抗?”女子语调升高,撕裂的声音加快,渐渐的,那种哀嚎的鸣叫也开始低沉下来,一直到最后,彻底沉寂一片。 源博雅紧了紧手中长刀的刀柄,现场的情况很难让他有信心保证自己这位小友的安全,那位听似应该是“鼓妖”的存在在这位女子的手下根本就没有逃生的能力,更不要说是他们这两个被“鼓声”吸引过来的人了。 女子转过身来,源博雅呼吸一窒,对方的面上带上了半边的狐面,朱红的颜色在眉心处勾勒出火焰的纹路,应该是眼睛的部分洞下是一双绝非人类的金瞳,被这双眼眸注视的人犹如被锁定的猎物,浑身不敢动弹。 她收起了右手手指上细长尖锐的指爪,面具下方露出的唇边溢出一抹形状优美的笑,这位气度奢华的女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源博雅与加州清光:“这就有两个呆头呆脑的人类被引诱过来了吗?人类还真是一个好奇心深重的族群啊!” “咦?”她的目光停在了加州清光的身上。 “干什么?”源博雅往前踏出一步。 “呵呵呵呵,”似乎是没想到人类还会主动上前,女子惊讶笑起:“我是在想,那位以人皮为鼓的小妖怪,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吸引过来一柄刀妖,也不知道它的牙口啃不啃得动你,别是吃坏了自己的肚子……” 她的目光流转,最后的定位之处,居然是后方两位携带着诸多物品,一点也不起眼的侍从的面上。 两位侍从垂下的面容也随之抬起,人面的五官仿佛有了灵气,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们的主人是谁?”女子突然如此问道。 源博雅怔了下,他忽然觉着自己一点也不惊奇,晴明派遣出这两位侍从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了对方是为式神的猜想。 但两位侍从却一动不动,他们也不答话,就这么冰冷地望着她。 为什么不回话?难道这是两个没有设定说话能力的式神吗?源博雅这样想着。 气氛开始冷凝下来,女子眸中的笑意也逐渐收起,正当她要继续说出些什么的时候,源博雅紧急回应道:“晴明!他们是安倍晴明的式神!” 女子愣了下,肃杀的氛围却缓和了下来,认为是晴明的声名镇住了她的源博雅松了口气。 女子打量了一下这边的四人,“祈祷吧,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说谎。”她这样说着,身影却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淡薄的黑暗里。许久,这寂静一片的小路上重新出现了熟悉的店面与转口。 源博雅擦了擦汗,他刚一转身,就见到两张一样冷漠的脸抵在了他的前方,黑色的眼珠子漠然无情地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怎么了?”源博雅退了一步,不解道。 加州清光没有回答他,回复他的是那两位方才不曾开口的式神。 “我们、主人、不是、安倍……” “不是、安倍、晴明。” 一前一后,二“人”咬文嚼字地生硬道。 “那是谁?”源博雅脱口而出。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加州清光。加州清光先是一阵迷惑,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开心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主上派出来跟随我的式神!” 两位侍从这才安静退下,他们重低下头,扮演着背负着物品的工具人。 “哈哈哈哈!”等到他们回到屋宅以后,听到源博雅说到这里的晴明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博雅啊博雅,希望你和那位女妖怪以后不会再有相见之期!” “晴明!”源博雅急道:“你还嘲笑我,我都快担心死了!” “主上,”加州清光为其解围道:“多谢您为我看护,身为侍从,居然还要您出手相助,是我太过失职了。” “你该感谢的是晴明,”计秋没有收下他的自责:“仅仅用名字就震退了妖怪,这是他的功劳。” 安倍晴明桧扇遮面:“啊啦,虽然我不觉着那位女妖是被我的名字吓退,但如果要感谢的话,总觉着‘失忆’以后的我,实在是难以收下呢。” 计秋抬抬眼:“这么矫情吗?” “不都是一个人吗?”他恍若无事般淡漠道。 安倍晴明眨眨眼,叹道:“好吧好吧,我的错。” 源博雅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出了问题,那个极度狡猾、日常隐瞒自己心思、心有城府如海之深、说话总是只露一半……的安倍晴明居然承认自己错了?! 第69章 “不都是一个人吗?” 在源博雅与加州清光看来, 计秋的意思是说,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晴明都还是晴明, 除开自身出了点问题, 都是自己, 又何必要计较具体的声名的问题。 但是如果要细究起来, 也可以强行理解为,不论是之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都可以被冠之以“晴明”之名, 若是知晓了二者并非一人的情况, 甚至可以说是承认了之前的“他”也是一位“晴明”的事实……这对于一贯否认自己过去经历的计秋来说, 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了。 甚至于后面想来, 计秋这般讽刺的话语, 在此样的基础上听来, 竟还有种亲密的错觉。这让他一时之间顿住了, 有些哑然。 他又看了一眼晴明,对方双眼弯成月弧, 正含着笑意看他。没有从他面上看出更多的东西, 计秋没有太过纠结在这里, 轻飘飘地将之放过。 他当然发现了安倍晴明对待自己的态度过于温和, 准确来说, 这次应当是他们双方之间“第一次”的会面, 这等亲近的态度,可不是那位源博雅口中“朋友很少”的阴阳师真正的姿态。安倍晴明或许是历史记载下的正面人物,但他却绝非是那种对待任何人都如此友好的纯善之辈, 能够将妖怪们一一束缚压下,力量、智慧,还有最基础的警惕之心,都是缺一不可。 更何况,有谁会一上来就完全相信一位自己丝毫不了解的陌生人呢? 计秋的心中思绪缓缓流淌而过,就像是一条平敞的河,不知道有多少的线索与推断有条不紊地被理顺。既然拥有了对方全部记忆的自己没有从中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那么,真正发生的变化,恐怕就只能是在“自己”离开以后了。 他抬起眼来,双眼中是如初的平静。 …… 平安京的夜晚凄冷而幽深,与许多年前天狐葛叶夜行时相比,似乎没有发生多少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今夜不仅没有星星,连月亮也没有。滚动的阴云层层叠叠地覆住了所有的夜空,混混沌沌的夜色里,黑暗翻涌,连吹过的风也像是藏在深霭处怪物的吹息,带着湿意,带着凉意。 在这样伸手难见五指的暗色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站立在城中的高处,没有月光,就算抬起头也辨不清其身形与轮廓,“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其上,风吹动了“他”垂下的衣裳,恍惚间,似有某种蓬松的、长长的尾状物于其身后摇曳绕动,神秘而妖冶。 如此暗夜,漫长犹如没有尽头。 “哗啦啦啦——”一阵密集的撒豆的声音,颗颗圆滚滚的黑色的豆子铺满了这一整条街,安静了片刻后,一只大上了好几号的长出了细长四肢的豆子背负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裹,从黑暗深处跑了出来,它圆润的豆子的身体上古怪地长出了两只眼,手脚像是铅笔画样纤细,它一边跑着,一边扬手再次抛出更多的黑豆,就像是为这条路铺上一层黑色的毯子。 两点幽蓝色的光焰从后面晃晃悠悠地飘来。 尖利的嬉笑声从那边传来。 叹息声、悲痛声、猖狂的大笑……不知道多少道的身影接踵行来。 “兵兵乓乓,”是最两边破掉的茶壶与碗瓢撞动的声音,一颗十分庞大的老妪的脑袋挤在身影中间,她头发枯槁、皮肤褶皱,零星露出来的几颗牙齿发黑,一张脸就几乎占满了大半个的街道;一道柔软的蛇一样的软体在上方扭曲环绕,犹如腔肠一样的身体的最前方,是一颗唇边点痣的美人头,她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双美目婉转晶莹,红润的舌尖轻舔下唇,散发出妩媚撩人的气息。 妖怪“大首”与妖怪“飞头蛮”。 “轮入道”咕噜咕噜滚动着车轮,“高女”面容丑陋,双手双足麻杆一般细长。有开口吐出蓝色火焰的男鬼作老人面,身躯却为鸟雀身,双目燃火,鼓翅呼风,此即为“阴摩罗鬼”,也还有白衣女性,头顶蜡烛铁圈,胸前挂面铜镜,口中衔柄木梳,腰间悬住血色草人,手中分别拿着锤子与长钉,正是有名的诅咒之妖,“丑时之女”。 “金灵”的妖怪欢呼着撒钱,旋风里的“镰鼬”过处尽是刀砍之痕,山童独目似猿,络新妇人体蛛身,“猫又”追着影子跑,将“影女”的身影视作玩具。 “倩兮女”放声尖笑,笑声怪异刺耳,震动耳膜。 数不过来的各种妖怪们簇拥着从街道上行了过来,一时之间,之前还沉静若渊的夜晚比起白天都还要热闹数倍,这些妖怪们毫无顾忌地发出种种的声音,将这条无人的道路衬托得犹如节日的夜晚,某种氛围包裹着它们生出,但又飘散着消弭,像是缺少了依附的主体。 “你们要去哪里?”轻飘飘的语声毫无异样地融入到了这个群体中。 青色的短毛“风狸”人立而起,它有些不耐道:“我们是要去找‘大将’啊!” “大将?”那道轻柔的声音质疑道:“‘大将’是谁?” “‘大将’就是‘大将’!” “风狸”语气更加烦躁起来:“连领导我们‘百鬼夜行’的主人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小妖怪是怎样混进队伍里的来的,最近考核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这种地步吗!” 那道声音一时有些沉默。 “不要这样暴躁嘛,风狸,”另一边的新的女声加入进来,黑色的长发边别着一朵牡丹之花的女子笑着将身体靠了过来,她的下半身是青色的柔软的蛇尾,五官很美,她“嘶嘶”笑道:“对待新人要友善一点。毕竟,我们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回答了那道声音:“‘大将’就是组建起了我们‘百鬼夜行’的领导者,是我们所有妖怪的首领,也是大家唯一的主人,嘶嘶,清姬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大家都开始想念起他了,所以这一次,我们准备一起去找回‘大将’。” 说到后面,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似乎是觉着自己的话很有趣。 “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那道声音继续问道。 “清姬”也好像被这不知进退的小妖怪惹恼了,她轻哼了一声,最后还是道:“连这也不知晓,你当初是为什么要加入进来呢?” “听好了,”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们的主人,‘百鬼夜行’的领袖,京都暗夜的掌控者,正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 那声音这一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它有些迟疑道:“可是我记得,安倍晴明不应该是人类吗?” “不对!”“清姬”有些生气:“晴明大人是半妖,你连这也不知道,你这妖怪是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野妖?进了京都,连最基本的信息也没去打听吗?” 那道声音终于冷笑了起来:“是啊,他是半妖,他身上流淌着天狐的血脉,又怎么会收下你们这些歪瓜裂枣?” “连一只大妖怪都没有,”那声音讽刺道:“他的式神都是拿来看的吗?” “住口!”一边的“风狸”忍耐不住跳了起来:“我们才不是歪瓜裂枣,百鬼的队伍里也有非常强大的妖怪,他们的名字说出来都要吓你一跳……” “骗谁呢?”那声音极为气人道。 “风狸”双目赤红,它身躯发颤:“要是那几位大人还在……” “原来是一群被强者抛弃的小家伙们,”那声音转柔,似是同情,但很快,它就自己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它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还想要最后挣扎一下吗?” “清姬”的面容也冷肃下来,她极为认真地辩解道:“你说的不对。” “只要去找回晴明大人,”“清姬”像是在叙说一件十分确信的事:“我们就一定可以回复到昔日的盛况,那几位离开的大人,也一定会再一次回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晴明大人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就算是他们,也一定会听从大人的号令的。” 但那声音的主人关注的却不是她言语中坚定的情感,“原来是这样,”它明白了过来:“安倍晴明也一样放弃了你们,所谓的‘百鬼’,不过是一群残渣。” “清姬”也开始愤怒起来,她的尾巴横扫过来,想要给这无端傲慢的小妖怪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她的尾巴落在了空处。 “清姬”一阵茫然,刚才自己所看见的那小妖怪的形象……莫不成是幻术? “既然都被放弃了,”那声音叹道:“那就好好的地呆在自己的巢穴里,他赐给你们的命运,乖乖地接受它就行,为什么还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前来游|行?这样不听话,是想要借此逼迫他重新接纳你们吗?” 像是回响在自己耳边,“清姬”扭动起身体,却怎么也发现不了这声音的出处。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属下与主人呢?”那声音轻笑道:“僭越了本分,既然让我遇到了,我是不可能让你们从这里过去的。” “什么?”“清姬”心中生出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就成为了现实。行走着的“百鬼”的队伍被一阵十分强大的妖力震慑在原地,天空之中也好像是被震散不少的云朵,露出一角的银月将薄薄的光投射下来,九道仿佛连接了天地的巨大的尾巴充斥着他们的视线,可怕的压力铺天盖地袭来! 第70章 “这是……”清姬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有些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妖气冲击。 一边的风狸极为惊骇:“这是大妖怪!是大妖怪才会有的气势!” 这句话一出,原本就混乱的百鬼的队伍便更为不堪起来,之前的肆意尖笑也变成了惶恐的骚乱,好不容易维护下来的秩序也在这一刻被妖怪们抛在了脑后, 有心想要面对敌人的妖怪们, 也被这狂乱的冲击给泯灭了所有的想法……清姬恶狠狠地咬了咬牙, 如果百鬼还是昔日的百鬼, 面临着单单一只的大妖怪拦路,他们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里? “吾之名为玉藻前,”那道声音在所有妖物的身边响起, “听闻京都有百鬼盘踞, 特意前来探访。” 随着“她”道出自己的名姓, 原本就已经铺天盖地的压力更加深重起来, 那些想要四处逃窜的小妖怪们更是瘫倒在地上, 只能恐慌到呻|吟。 一只狐尾迅击而来, 一路扫过所有阻路的妖怪, 穿透了最大的妖物。这位站在前行路上的大妖怪十分失望道:“可惜, 百鬼声名之盛已经传到了各地,但今日我来亲见, 看到的却都只是一些废物残渣, 枉费了我此番的到访。” 清姬恨到眼中几乎都要冒火, 她的蛇尾蜷缩在身后, 双手撑在地面上, 这是被玉藻前陡然加重的妖势给压了下来。她是在“百鬼夜行”最盛的时候加入进来的妖怪, 那个时候,那个男人站在不知道多少位妖怪们的最前方,在他的身后跟随着的, 是她以往根本就没有办法接触到的只听闻过名号的大妖怪,氤氲的妖气连天空都盖了过去,她听到那个男人走了过来,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这位被打败的妖怪身前,“啪——”是纸扇敲在手掌上的声音。 “是名为清姬的妖怪吗?”他这样问。 “是的呢!”击败了自己的女子声若银铃,明明方才如此恶劣,但这个时候却娇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靠过去。 “做的好,红叶。”他夸赞了她,那女子便快乐到忘乎所以,她声音炙热地回复他:“我愿意为您做任何的事情,请将您更多的目光放到我的身上吧,只要您需要,我可以将我的生命献给您!” 她原地转了一个圈,红色的艳丽的服装上枫叶片片飞舞,她的黑发飞旋,肌肤白得发光。 清姬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挑了起来,迷蒙的眼中,她见到了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就像是宇宙尽头的漩涡,它吸引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成为我的百鬼吧。”她听见他这样说,声音低沉磁性,仿若蕴藏了温柔的意味。 清姬没有办法吐出“不”字。 而在她答应下来的同时,她就感觉到一道无比恶毒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这是来源于那个叫做“红叶”的妖怪嫉恨的眼神。她靠得他太近了。 无数道逃跑的妖怪的身影中,一个逆行而上的影子投入到了玉藻前的眼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一条蛇尾迅猛抽击而来,携带着青绿色的毒物,这就是来人最为强大的舍身一击了。 玉藻前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下一刻,“她”用更快更有力的攻势回击了过去,清姬犹如一颗炮弹一般被抽回了原地,身边响起了风狸焦急慌乱的声音:“清姬大人!” 有更多的其他的妖怪也随着风狸围聚而来,这都是一些在一开始就不曾试图逃跑的妖怪,他们站在她的身边,虽然有的瑟瑟发抖,但最终还是没有远离。 玉藻前往前踏出了一步,“原来如此,”探出了锋利爪子的被放在红润的唇上,“她”欣赏般笑道:“残骸之中还留存着一些顽固的家伙,你们就是最后的‘百鬼’了吗?” 最后的“百鬼”,这些妖怪们心中一痛,清姬的双眼也不由得落下了泪珠,她勉强维持住姿态,仿佛如此,就可以挽留下某些已经失去的东西。 …… “铮——”修长的手指挑起一抹琴弦,另一只手按下乐筝,起伏的音调悠扬奏起,晴明穿着白色的狩衣,正随意坐在庭院前的走廊上,院中四角石灯亮起,白色的灯笼在房屋的两边发出光芒,夜色凄清,晴明为今晚宿在房屋里的客人奏起了美妙的音乐,这乐声清明而空灵,仿佛一跃就可以飞升至夜空,它回旋在这蔓蔓荒院里,犹如一位不语的佳人,独立于空寂之中,说不出的轻灵与幽然。 玉藻前爆发出大妖怪妖气的时候,整个京都的夜空都被其震动,昏暗的天空也因此投下来稀薄的微光,安倍晴明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的,更多的弦音流泻而出,没有受到任何打扰,一首《幽草》缓缓结束,其余音渺渺不休,几息后方才歇止。 “不去看看吗?”计秋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身穿一袭黑色的浴衣,端坐在黑暗里,犹如一道孤影,话语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 晴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如果我没有感应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妖怪之间的斗争,”晴明微笑说道:“我们不需要如此急切。” 他随手就抽出了袖中一张纸剪小人,它四肢俱全,脑袋也是圆圆的,飘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化为了一位身穿盔甲的武士,武士单膝跪地,听从安倍晴明的吩咐。 “去查探下情况。”晴明道。 武士没有发话,只是沉默着站起身来,低头后退。 “看这声势,应当是一位大妖怪啊。”计秋漫不经心道。 “京都的夜晚已经乱了很久,”安倍晴明也不介意为其解释:“本来被拧成一股绳的百鬼失去了自己的首领,没有了管束,放纵的妖怪们依着自己的性子胡乱动作,之前的有一段时间,京内才真是乱的可以呢!” 他抬起头,看向妖气爆发的位置:“这一次估计是撞上了什么铁板,没有了领头者,其中据说格外强大的几位也同样离开,剩下的这些妖怪们,面对着一位大妖怪,估计也不可能敌得过,这样也省去了我接下来的一些麻烦。” “是狐狸呢。”计秋没有接下他的话茬,只是这样说道。 晴明沉吟了一霎,接下来,他却是突然问出了一个十分奇妙的问题:“那,你喜欢狐狸吗?” …… 玉藻前站在这群各自模样古怪的妖怪们的身前,“她”走过来的脚步很缓慢,但被“她”盯住的妖怪们却没有一个有逃跑的勇气,之前四散开来的妖物们有很多被一种浅蓝色的狐火附上,不要一刹就化为了一蓬细碎的灰烬,有宁死想要抗争的,也一样被一尾巴抽了过来,现在也只剩下哀哀乱叫的力气。 “你们的主人,是安倍晴明。”玉藻前悠悠吐出这样一句话。 妖怪们有些愣,但其中一位也很快地反应过来:“不、不错,你要是敢杀我们,安倍大人一定会让你受到惩罚的!” “哦?”玉藻前感兴趣起来:“我倒是没有听闻过你们安倍大人的威名,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事迹,你们想要用他来威胁我,那么,一定也不介意向我介绍一下他的强大之处吧!” 妖怪们互相对望了一会,站出来的那一位咽了咽口水,想到了那位大人的威势,终于鼓起了勇气,絮絮叨叨地开始赞颂起来。 玉藻前感兴趣的听着,但他的思绪也开始返回到了以前。 “玉藻前,”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朋友葛叶这样和他说,“如果你要前去平安京,你可以帮我去看看我的孩子吗?” “孩子?” “他是叫做‘安倍晴明’,”葛叶目录温柔道:“是一位在人类世界里生活的孩子。你如果去看望他,还请不要追究他的一些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玉藻前有些莫名。 葛叶叹了口气:“不论他是什么模样,你要相信,他其实是一个很乖的好孩子……” 是啊,一统京都黑夜妖物的无冕之王,这就是葛叶你眼中的好孩子。 玉藻前失笑,好孩子就好孩子吧,做出了这样一等的事迹,连不少他只听闻过名字的大妖怪也曾于其麾下效力,那位安倍晴明估计也轮不到他来承认。对于强者保持尊重,看来如果真要去见他,自己也不必摆出什么长辈的姿态来。 “……只是在有一天,大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召唤过我们百鬼,”那妖怪语气伤感疑惑:“那些和安倍大人签过契约的大妖怪们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这里,前一段时间还有过大天狗大人和雪女大人的消息,听说他们冲进了安倍大人的府宅,不知道为什么,双方之间像是起了冲突……”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说道这里,这只妖怪自己倒是反驳了起来:“谁不知道,大天狗和雪女,是除开红叶大人以外,对安倍大人最为忠诚的妖怪了,我们连抱怨一句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进行惩处,又怎么会冲撞安倍大人?” “这就是你们‘百鬼’衰落之始?”玉藻前一双金眸就这样看着他们。 出了什么问题吗?“她”在心中也将这一点记下,原本还在担心,若是自己想在平安京里做出些不好的事情,会不会触犯到这位暗夜之王的利益,但等到听到这番的变故,“她”又开始替葛叶为其担心起来。 看来要改一下自己的行动路线了。玉藻前不由得想到。 第71章 一个无关之人? 计秋这样说, 玉藻前却不敢就这样信。这和是否真的无关没有干系,在他亲眼见到之前,大妖怪的灵觉甚至没有感到到那边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这绝非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而一位强者, 就算他没有想要去做什么事, 他本身的存在就可以影响到很多的抉择了。 这种人, 一般来说, 可以称之为“变数”。 他看向了安倍晴明。 晴明笑了笑:“这位……是我的一位阴阳师朋友。” 朋友?玉藻前顿了一下,稍稍将被惊到的警戒心往下放了放。“看来是我小瞧了平安京,”他甩过衣袖:“人类之中也有你这样的强者, 这里不愧是天下人物汇聚之地。” 但他的心中真实想法无人可知。他此次而来, 是带着对于人类、对于这座城市的恶意而来, 原本还担心会与葛叶的孩子为敌, 可谁知道, 一个接一个的事实推翻了他心中的预估。 “哼。”计秋抿下杯中清茶, 和安倍晴明不一样, 他在见到玉藻前的时候, 就有了对这位大妖怪目的的模糊猜测,这位玉藻前和他前世里的记忆有太多的不同, 原来的“白面金毛九尾狐”甚至还有是来自于九州中原皇帝宠妃的传闻, 而这位今日来此, 身上穿着的, 明显是男子的服饰。 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等的设定。 茶水清冽甘美, 计秋黑色的浴衣随意披下, 他的眼睫低垂,遮掩住深色的眼眸,玉藻前又忍不住往他这边投过来目光……和如今一身清雅的安倍晴明相比, 他忽然觉着,他这位朋友才更有一种行走于黑暗之中的气质。 就连清姬也有些愣愣地看向了这边。 安倍晴明面上的笑容意味莫名。 可惜,这世上,不是每一位都像他一样,可以看穿某些“真相”。 玉藻前暂且将这位陌生者放在一边,他转向晴明,面色沉凝:“你说你忘记了是谁伤得你……那些因此离你而去的妖怪们不要也罢,我此次对那些百鬼们下手或许还是太轻了一些,让其中许多的妖怪逃了出去,不过,不成百鬼,它们也不会再有气候……但你这段时间也应该更为谨慎起来。” 玉藻前皱眉道:“伤你之人不知其面目,若是‘他’再次对你出手,这一次你可不一定能够逃得了性命。” 这明显是一位真正担心他的人才可以说的出来的真情之语,安倍晴明也懂得这个道理,他面上浮出感谢之意:“玉藻前大人说的我也曾想到过,所以,我让我的这位朋友留了下来,想来,”晴明笑容看不出一点促狭:“有了他的看护,这一整个的平安京,恐怕都无人能够伤到我。” 他的“失忆”,根本就是前一个“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计秋不出手,那所谓的“敌人”便不存在,安倍晴明这样说,居然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这……玉藻前有些惊疑,在心里将计秋的强大更往上提了提,对方年少俊美的面庞也仿佛笼上了层神秘的面纱。可对方毕竟是晴明的朋友,他也不好再多加试探,既如此,他也只能这样嘱托道:“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尽管来找我。” 最后看了一眼计秋,这位强大的狐妖就此离去。 安倍晴明目送着这位可以说是“长辈”的大妖离开,他手中拿着那封来自于母亲葛叶的书信,在路过趴在地上清姬的时候,这位半蛇半人的妖怪语露忐忑道:“……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清姬不明白他的意思……晴明大人是拒绝再承认自己了吗? 他走到之前自己奏乐的地方,盘膝坐下,身侧是那些没有被动过的小食的瓷盘,他将那封浅草色的书信递到了计秋的面前,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却不说话。 计秋沉吟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接下了这一封信件。 安倍晴明面上的笑容加大。他忽然很想煨一罐热汤,在这样一个夜风沁凉的晚上,那种温度,一定很美味。 葛叶没有说太多有关她自己的事情,听闻京都中的变故,她对于晴明的安危十分的关心,这位母亲在晴明小的时候离开,却也不是对于她自己孩子的事情真的一点也不闻不问,虽然没有明说,但计秋看得出来,葛叶有些“介意”晴明的失忆。 另外,她还在其中描述了一位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 已经明白过来了吗?那一次计秋穿越了时间,去见到那位天狐以后……已经明了双方之间的密切的“关系”了吗? 计秋抬头看向了安倍晴明,这位还没能解开自己“失忆”的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他唇边的笑意也叵测起来。若是说安倍晴明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另一层的关系,那么,在千年以后的现代,那位在京都之战后突然现身的“灵”,他说过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他言称计秋说过的是谎言,他自己也确实没有说谎……但其实,他隐瞒下来的才更多。 是“半身”,不是“夺舍”。 可他们之间的灵魂也曾那样的密不可分过,计秋将安倍晴明的那一部分从自己这边剥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一大部分不分彼此般融起,真的要追究起来,“夺舍”一说,也未尝不可。 若是他没有预备想要转世,没有在转世前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的舍弃的话,现在恐怕就不会再有安倍晴明这个人了。 这也是他一直以为是“夺舍”的一大佐证。 “这不是你的过错。”那个时候的安倍晴明说过的话又在计秋的耳边回响。 “呵。”计秋笑了起来。他的笑意魔魅又危险,像极了当日将那位“灵”逼退到泯灭之时的神情。 清姬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面上,久久未曾离去,她面色恍惚,只感觉这位黑衣的少年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内心涌出了急迫,可她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察觉到这视线,计秋往这边瞥过来一眼,清姬身体一抖,上半身直立而起,像是被危机嗅到的小老鼠,丝毫不敢动弹。 “你准备怎么处理她?”晴明这样问计秋,明明是前来找他的妖怪,他却将处置权交到了计秋的手里。随着安倍晴明的问话,清姬更为紧张起来,虽然不敢再看计秋,但也鼓起勇气将目光抬了起来。 “你说你丢失了所有的式神,”计秋慢慢道:“那么,就这样将她留在你身边也未尝不可。” 晴明笑容更盛:“你希望她来保护我吗?” “虽然不是大妖怪,但帮助你度过这段最虚弱的时期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计秋手指轻弹,另一杯茶水便移到了晴明的手边,他淡淡道:“京都之中有你之前留下来的诸多的阵势,只是,在你没有记起来以前,你可以动用上几分也实属难说。” 计秋从走廊上站起,他一身黑色的浴衣,长长的袖口掩住了他的双手指尖,在这愈发深重的夜晚里,这服饰的颜色更衬得这位少年肌肤白皙。他面庞莹润无暇,身姿匀称挺直,黑眸在屋内透过来的黄色的灯光下也像是隐隐约约若有光,他微微偏过头来的时候,几丝乌黑的发丝从明净的额上散落而下,“你做了这么多,可不要在这里就死了。” 他赤足走向了屋内,没有回头,只是从那边传过来一句语气淡淡的话。 “另外,‘森’不是我的本名,你可以称呼我为‘秋’。” 第72章 一个无关之人? 计秋这样说, 玉藻前却不敢就这样信。这和是否真的无关没有干系,在他亲眼见到之前,大妖怪的灵觉甚至没有感到到那边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这绝非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而一位强者, 就算他没有想要去做什么事, 他本身的存在就可以影响到很多的抉择了。 这种人, 一般来说, 可以称之为“变数”。 他看向了安倍晴明。 晴明笑了笑:“这位……是我的一位阴阳师朋友。” 朋友?玉藻前顿了一下,稍稍将被惊到的警戒心往下放了放。“看来是我小瞧了平安京,”他甩过衣袖:“人类之中也有你这样的强者, 这里不愧是天下人物汇聚之地。” 但他的心中真实想法无人可知。他此次而来, 是带着对于人类、对于这座城市的恶意而来, 原本还担心会与葛叶的孩子为敌, 可谁知道, 一个接一个的事实推翻了他心中的预估。 “哼。”计秋抿下杯中清茶, 和安倍晴明不一样, 他在见到玉藻前的时候, 就有了对这位大妖怪目的的模糊猜测,这位玉藻前和他前世里的记忆有太多的不同, 原来的“白面金毛九尾狐”甚至还有是来自于九州中原皇帝宠妃的传闻, 而这位今日来此, 身上穿着的, 明显是男子的服饰。 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等的设定。 茶水清冽甘美, 计秋黑色的浴衣随意披下, 他的眼睫低垂,遮掩住深色的眼眸,玉藻前又忍不住往他这边投过来目光……和如今一身清雅的安倍晴明相比, 他忽然觉着,他这位朋友才更有一种行走于黑暗之中的气质。 就连清姬也有些愣愣地看向了这边。 安倍晴明面上的笑容意味莫名。 可惜,这世上,不是每一位都像他一样,可以看穿某些“真相”。 玉藻前暂且将这位陌生者放在一边,他转向晴明,面色沉凝:“你说你忘记了是谁伤得你……那些因此离你而去的妖怪们不要也罢,我此次对那些百鬼们下手或许还是太轻了一些,让其中许多的妖怪逃了出去,不过,不成百鬼,它们也不会再有气候……但你这段时间也应该更为谨慎起来。” 玉藻前皱眉道:“伤你之人不知其面目,若是‘他’再次对你出手,这一次你可不一定能够逃得了性命。” 这明显是一位真正担心他的人才可以说的出来的真情之语,安倍晴明也懂得这个道理,他面上浮出感谢之意:“玉藻前大人说的我也曾想到过,所以,我让我的这位朋友留了下来,想来,”晴明笑容看不出一点促狭:“有了他的看护,这一整个的平安京,恐怕都无人能够伤到我。” 他的“失忆”,根本就是前一个“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计秋不出手,那所谓的“敌人”便不存在,安倍晴明这样说,居然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这……玉藻前有些惊疑,在心里将计秋的强大更往上提了提,对方年少俊美的面庞也仿佛笼上了层神秘的面纱。可对方毕竟是晴明的朋友,他也不好再多加试探,既如此,他也只能这样嘱托道:“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尽管来找我。” 最后看了一眼计秋,这位强大的狐妖就此离去。 安倍晴明目送着这位可以说是“长辈”的大妖离开,他手中拿着那封来自于母亲葛叶的书信,在路过趴在地上清姬的时候,这位半蛇半人的妖怪语露忐忑道:“……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清姬不明白他的意思……晴明大人是拒绝再承认自己了吗? 他走到之前自己奏乐的地方,盘膝坐下,身侧是那些没有被动过的小食的瓷盘,他将那封浅草色的书信递到了计秋的面前,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却不说话。 计秋沉吟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接下了这一封信件。 安倍晴明面上的笑容加大。他忽然很想煨一罐热汤,在这样一个夜风沁凉的晚上,那种温度,一定很美味。 葛叶没有说太多有关她自己的事情,听闻京都中的变故,她对于晴明的安危十分的关心,这位母亲在晴明小的时候离开,却也不是对于她自己孩子的事情真的一点也不闻不问,虽然没有明说,但计秋看得出来,葛叶有些“介意”晴明的失忆。 另外,她还在其中描述了一位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少年…… 已经明白过来了吗?那一次计秋穿越了时间,去见到那位天狐以后……已经明了双方之间的密切的“关系”了吗? 计秋抬头看向了安倍晴明,这位还没能解开自己“失忆”的平安时代的阴阳师,他唇边的笑意也叵测起来。若是说安倍晴明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另一层的关系,那么,在千年以后的现代,那位在京都之战后突然现身的“灵”,他说过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他言称计秋说过的是谎言,他自己也确实没有说谎……但其实,他隐瞒下来的才更多。 是“半身”,不是“夺舍”。 可他们之间的灵魂也曾那样的密不可分过,计秋将安倍晴明的那一部分从自己这边剥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一大部分不分彼此般融起,真的要追究起来,“夺舍”一说,也未尝不可。 若是他没有预备想要转世,没有在转世前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的舍弃的话,现在恐怕就不会再有安倍晴明这个人了。 这也是他一直以为是“夺舍”的一大佐证。 “这不是你的过错。”那个时候的安倍晴明说过的话又在计秋的耳边回响。 “呵。”计秋笑了起来。他的笑意魔魅又危险,像极了当日将那位“灵”逼退到泯灭之时的神情。 清姬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面上,久久未曾离去,她面色恍惚,只感觉这位黑衣的少年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内心涌出了急迫,可她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察觉到这视线,计秋往这边瞥过来一眼,清姬身体一抖,上半身直立而起,像是被危机嗅到的小老鼠,丝毫不敢动弹。 “你准备怎么处理她?”晴明这样问计秋,明明是前来找他的妖怪,他却将处置权交到了计秋的手里。随着安倍晴明的问话,清姬更为紧张起来,虽然不敢再看计秋,但也鼓起勇气将目光抬了起来。 “你说你丢失了所有的式神,”计秋慢慢道:“那么,就这样将她留在你身边也未尝不可。” 晴明笑容更盛:“你希望她来保护我吗?” “虽然不是大妖怪,但帮助你度过这段最虚弱的时期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计秋手指轻弹,另一杯茶水便移到了晴明的手边,他淡淡道:“京都之中有你之前留下来的诸多的阵势,只是,在你没有记起来以前,你可以动用上几分也实属难说。” 计秋从走廊上站起,他一身黑色的浴衣,长长的袖口掩住了他的双手指尖,在这愈发深重的夜晚里,这服饰的颜色更衬得这位少年肌肤白皙。他面庞莹润无暇,身姿匀称挺直,黑眸在屋内透过来的黄色的灯光下也像是隐隐约约若有光,他微微偏过头来的时候,几丝乌黑的发丝从明净的额上散落而下,“你做了这么多,可不要在这里就死了。” 他赤足走向了屋内,没有回头,只是从那边传过来一句语气淡淡的话。 “另外,‘森’不是我的本名,你可以称呼我为‘秋’。” 第73章 计秋已经明了晴明所做的一切, 他所留给晴明的记忆里,确实有他为了探明穿越的真相所付出的诸多努力的过往,就算是抛弃了这个时代,他也有很大的可能不会放弃这种探寻……可是, 这一切都和安倍晴明和葛叶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在计秋看来, “夺舍”的双方在天然的立场上就应该是为敌人, 他也不屑于用“安倍晴明”的名号去与他的亲人建立起联系, 如果一开始感情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虚假上,其后的种种,也只会是犹如海市蜃景一般, 转瞬即逝。 这就是计秋此人秉持着的观点。并非退缩, 并非懦弱, 仅仅只是一种无比通透的清醒, 情是情, 仇是仇, 二者从来就不会相互抵消, 有些时候过分强求, 也不过是一种妄人的自我折磨罢了。 安倍晴明知晓这一点。失去了记忆的他还没有看得更远,他只是本能地想要与这位和他有着密切关系的“秋君”更加亲密一些,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另一位半身的话, 这种亲近更像是一种对于本应存在情感上的弥补。但等到安倍晴明真的拥有了另一份来自于“穿越者”的记忆后, 未来的他还特意留下了一缕穿行过时光的“灵”, 想要让计秋在前溯时光的时候, 与他之间的关联加深, 他这般做得目的,就只有可能是,对于另一位“自己”的挽留了。 如果计秋此番没有来到平安时代来见晴明, 就算他真的调查出了自己与葛叶与安倍晴明之间的另一层关系,他估计也不会再去做些什么,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个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计秋太理智太冷静,也许最初的他还有过那么一小段慌乱的时光,但是到了后面,他强迫着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其中付出的多少的努力,除了安倍晴明,没有人能够知晓。有些时候,晴明也觉着过去的计秋让自己绷得太紧了,矫枉过正,或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终究,他还是低估了他。 没有崩溃,他将自己塑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晴明的“灵”或许在那一次里隐藏了很多的东西,但他透露出来的那些话语,却是发自他内心的真切发言。他欣赏那样的计秋,并且愿意为之多付出一点点的勇敢。 计秋认为他们之间有着“仇恨”,他就可以率先退出一步;他们双方从未有过正面的交谈,他可以去到未来见他;计秋不愿意相信虚假的感情,他也可以主动去传达情感。 为了自己所在意的存在去尝试付出……这就是他安倍晴明的“结缘”, “你可以称呼我为‘秋’。”看出了这些的计秋还是主动道出了自己最深刻的那个名字,这也是他说安倍晴明“做了那么多”的缘由。 因为有了穿行于时间的能力,所以,有些错过的东西,就有了重新找回的可能。 计秋将那封葛叶写给晴明的信留在了走廊上,葛叶似乎没有将当初的事情告知于晴明的打算,但她却又矛盾般地将当初留给自己另一个孩子的衣物与玩具留在了这边,这位向神求来两位孩子的母亲,在面对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行动中没有任何作为一位天狐大妖的果决。 可是,他现在最重要的,还应该是延历寺里的那道封印,他这次使用时空罗盘,动用了最大限度的隐秘术式,除开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去追查自己的穿越之谜之外,也还有想给那位盯上了自己的八岐大蛇找上一些麻烦的意图。作为现阶段自己最大的敌人,稍加的试探,正是最好的了解对方的方式。 不过……神社吗?计秋的思绪飘远,在离开了晴明以后,葛叶竟就这样一直呆在一位神明的界域中吗?当初的计秋始终不能想象自己的穿越只是一个巧合,那么,会是和这位神明有所关联吗? 计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边已经被加州清光布置妥帖,房内除开自己空无一人,计秋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之外的另外的一位,那位在延历寺的战斗中悄无踪影,结束了一切都却又不知从何处跑出的狐之助,之前他就猜测过这小东西与八岐大蛇有关,这一次不过是在它本就古怪的行动上再添上一抹疑窦,不论如何,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也该是到了解决它的时候了。 之前之所以宁愿互相试探也要留着它,不正是为了时空穿越的一些隐秘吗?而它也愿意冒险将废弃本丸中的罗盘送出,也只能是有自己的谋划……这谋划,不用想,也当是与那位蛇神的复活大业有关。 计秋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位蛇神会将自己复活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肯接受祂的命令与指派的人类的身上。时之政府掌握着时空穿梭的能力,他们利用这项技术用维护历史的使命去不断地纠正“错误”,这样的他们,会被某个时间点中的某位存在利用,说实话,计秋一点也不惊讶。 说到底,刀剑付丧神也只是最末之神罢了。涉及到了神明,那些高位的存在一直都在隐匿,那才是一件使人不由得浮想联翩的事,也不怪乎当初自己记忆中,有那么多有关时政的揣测,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包含着毫不掩藏的恶意。 弱小者,总是会不自知的落在强大者的棋盘上。 计秋将众多的事情思考完毕,外界也不过是几瞬。平安京的夜终于在喧嚣远去以后落下了帷幕,昨夜的百鬼夜行似乎没有给今日的白天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平安时代的人,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对那些鬼神与妖魔有着极大的敬畏,他们与那些可以轻易杀死自己的妖物们生活在同一片的世界里,自然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 不视,不应,不闻,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 初晨的阳光稀薄而苍白,因为是远离了闹市,旁边也没有几户居住的人家,所以,除开来极遥远的模糊的鸡鸣,晴明的府祇中一片沉静。 加州清光推开纸拉门以后,刚刚举起手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被一位已经洗漱完毕,端着清粥佐菜行过自己面前的女子给吓了一跳。 “你、你是什么妖怪?!”突然见到一张陌生的脸,再加上她散发出的妖气,加州清光急急想要找到自己的长剑。 化蛇尾为人身的清姬看了他一眼,因为初来乍到,她还是很谨慎地没有反问回去:“我是晴明大人昨晚收下的式神,您是晴明大人的客人吗?还请稍待,我预备了今晨的早点,等这一份给晴明大人送去以后,会再给您送过来一份。” “不不不!”加州清光连连摆手道:“我也是主上大人的式神,大人才是这一次的客人,我只是想问,这里的厨房在哪边,我也要去给大人预备好吃食。” “既然是客人,哪能劳烦你们自己动手?”清姬欠了欠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的主人,是那位晴明大人很看重的年轻人吗?他也是一位尊贵的阴阳师大人?” 加州清光想了下,似乎是想到了审神者大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系列的术式手段,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应该是吧,其实大人他也没有和我详说过。” 清姬行了一礼道:“多亏了那位大人的话,晴明大人才愿意重新将我收归麾下,感激之情,实在无言以表。” 她顿了下,将昨夜心中生出的那缕古怪压了下去。 第74章 任清姬如何思索,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那位“晴明大人”早就已经通过转世获得了另外的一副身体,反倒是留下来的她所熟悉的那副面貌里,最核心的灵魂已经轮转替换。 她不是雪女与大天狗, 可以通过与“晴明”签下的契约, 有了“晴明”已死的觉悟。 所以她将心中的彷徨散去, 冲着加州清光笑了笑, 就往着前厅里行去。 “晴明!晴明!”一大清早,源博雅就乘着牛车风风火火地赶来这座偏居的府祇,在见到在侍女服侍下结束了早食的计秋, 他停住了自己有些失礼的行动, 这才记起了今日不同以往——晴明邀请了他的朋友暂住在他的家里。 也不怪他如此咋呼, 实在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声势实在太过浩大, 连住在宫里的那位也在天仍未亮的时候, 就紧急召唤他进入宫中, 为的就是探听昨夜发生事情的始末。他源博雅与安倍晴明交好, 这是朝野上下人所共知的。 所以有些不好直接麻烦晴明的人与事, 都赶到了他的头上。 源博雅在计秋看过来之前立刻就止住了自己的脚步,露出一个符合身份的礼貌的微笑, 在见到晴明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 他赶紧道:“晴明, 昨天晚上京里是怎么回事?” “怎么?”安倍晴明笑了起来:“昨晚那个人没睡好吗?” 源博雅轻咳了一声:“陛下昨晚宿在中宫那边, 娘娘夜里受了惊, 所以召我的时候有些迫切。” “不用担心, ”晴明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位大妖怪驱散了百鬼的游|行罢了。” “……什么?”源博雅惊呆了:“百、百鬼……游|行?” “哦?”晴明感兴趣道:“你也知道‘百鬼夜行’?” “晴明……对了,晴明你忘记了,”源博雅有些伤感道:“不知道你是否还能记起来。有一次你带着我乘车出行, 为了解决藤原中纳言家雅子侍妾的怨恨,那次的出行的路上就遇见了百鬼夜行的诡异事情,你带着我混在百鬼的队伍里,在阴阳的界限中行驶,若不是你教我如何回应妖怪的问询,为我们隐去了生人的气息,恐怕我也没办法从那么多的妖怪中生还。” “有这样的事情吗?”晴明露出些微的惊讶,他往计秋的方向看去,收获的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好吧,”晴明只能道:“是我忘记了。” 他坐了下来,白色的衣袖拂过,饮了一杯清茶,他接着道:“百鬼在大妖怪的冲撞下受了重创,还没有行到终点就被迫结束,经此变故,夜行的百鬼死的死,散的散,恐怕以后很难再聚起这样的声势来了。” “怎么会?”源博雅十分震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我说过,百鬼里也有好几位大名鼎鼎的大妖怪……” 另一边的纸门被推开,清姬跪坐着将盛有小食与酒盅的托盘置入,晴明举扇示意:“百鬼之中也有自己的矛盾……像是这位,就是昨晚从百鬼中逃出来请求我庇护的妖怪,没有谁比她这位百鬼里的一员更清楚其中变幻的。” 在源博雅惊恐的目光中,清姬下身的裙摆中双腿化为青色的蛇尾,微微晃了晃。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对于妖怪、对于蛇类的恐慌,让源博雅不由得往后退出了很大的几步。 清姬抬手掩唇而笑,既然已经准备成为晴明大人的式神,这位妖怪也开始试着收敛自己以往的做派,表现出一副温顺柔约的姿态来。她垂下眉目,将手中的杯盏一一放在晴明与计秋之间的案几上去。 “好吧好吧,”源博雅连连摆手道:“我对妖怪的事情肯定没有晴明你了解的清楚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既然晴明你觉得没事,那我也就这样去向陛下禀告了,只是……” “哦?”晴明侧过头,好奇起来:“原来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源博雅气急,他看了一眼计秋,在客人面前被调侃,他的心中多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计秋一直都安静地看着这些,见到源博雅的视线转过来,他也是露出一个淡薄的微笑。这笑容让他不适散去,心中松缓了下来。 “有人在天皇面前觐见一位在野的阴阳师,”源博雅迟疑道:“其人在陛下面前言称可与晴明你争锋,他向天皇申请想要与你比试,明明知道你最近的状态不行……” “他应允了吧?”晴明不出意外。 “嗯。”源博雅的声音有些小。 “也对,有热闹可看那家伙又怎么会不同意?”晴明摇了摇头:“只是可惜,我最近估计要将所有的精力放到一个危及到了整个平安京的封印上,恐怕没有多少的时间来理会其他人的挑衅。” “什么?”听见危机,源博雅探过头来。 计秋终于开了口,他接过了话题,语气清冽道:“是我的事。” 源博雅惊奇起来,他当然知道有客人来拜访晴明,很有可能就是需要晴明的帮助,他在刚开始的时候,也挺好奇被晴明区别对待的这位客人到底目的为何,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遇到的事情都是被别人拜托、又或者是机缘巧合遇见,但源博雅终究是否认不了,听闻见这种事情的时候,他那不自觉竖起来的耳朵。 计秋淡淡道:“你只用这样和他说,如果封印里的怪物逃出来,京都很有可能就要换上一座城市了,和生死相比较,那么一点的小热闹,他会自己主动将之推脱的。” 不愧是晴明看重的朋友,在有些事有些人上的态度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忌讳。源博雅感叹着想到。他忽略了对方口吻中的不应该有的熟稔。 也对,没有谁会因为一点奇妙的态度而去想七想八。像是晴明这般的人终是少有。 “那个叫做‘芦屋道满’的家伙听说风评不怎么好,”源博雅低估道:“据说他接受用金银来作为酬劳的诅咒仇杀的任务,是一个凶狠恶劣的恶人。” “什么芦屋道满?”听见熟悉名字的加州清光后面推门进来,见到源博雅也在这里,他愣了下,随即很开心地给在场的众人都行了礼节。 “是晴明的挑战者。”源博雅解释道:“明人易躲,暗箭难防,我是来提醒晴明注意安全的。” 加州清光因为这个历史也曾听闻过的有名阴阳师的名字而将目光转向了计秋,计秋没有任何应答。 晴明见状,明了一笑道:“看来是一个有点本领的家伙啊。” 但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能让晴明抛下八岐大蛇的事情,去天皇的面前,和一位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阴阳师相互比较,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表演一番“热闹”。和天皇比较起来,难道不是好不容易从未来到来的自己的“半身”才是最为重要的吗? 他心中流转着这样的思绪,结束了今日清晨的诸多的事宜。源博雅也要急匆匆地返回宫内去和派遣他来此的天皇回复这里的回应,清姬自觉收拾了物什以后退了下去,加州清光也要离开的时候,被计秋留了下来。 “你准备就这样过去吗?”在端正坐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开始坐姿随意起来的晴明这样问道。 “怎么?”计秋回应道:“你还想要拉来更多的其他的帮手吗?” “当年的延历寺里最后的乱局是你收拾的吧?”晴明询问起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他语气里带着感慨:“我一直都很想要知道,那在我昏倒前见到的人是谁……那其实是穿越了时光回到过去的你吧?” 加州清光从计秋身后十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开始佩服起这位平安时代的阴阳师起来。 “还有那位白比丘尼法师,”既然已经说开了,安倍晴明也没有再继续藏着掖着,许多问题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问出来了:“在那一场的战斗中,她对我的关照有些过重了,她的一些行为也有些说不清楚,那其实是因为她知道还有人在最后兜底吧?” 他看了加州清光一下,没有将事情说得更细。 “我在刚醒来的时候也想过去到那里调查一番,”晴明无奈摇头道:“可惜,那边的地方连当初燃烧殆尽的遗址也已经看不大出来,根本连一点的线索也没有留下。” “其实也没什么,”计秋却不像是晴明,他言简意赅道:“只不过是一群死人的自我挣扎罢了。” 第75章 “一群死人?”晴明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群僧侣之中,还有那位点燃了返魂香主导了众人复活的那位被方丈师父训斥的那个叫做‘惠源’的小和尚……” “有些时候,人很容易看见其他人,却往往看不到自身。”计秋平静道:“他单知道自己的师父与同门已经死去, 但却不知道, 自己或许还是要比他们更早离去。” 因为采药摔落悬崖,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以后, 迷糊的小和尚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连遗失的药篓也来不收拾,只记得自己要回到了家一样的寺院……可谁知道, 等到他推开和以往一样的大门之后, 等待他的却不是同伴们熟悉的笑脸, 死寂一片之中, 是往日朋友与师长们断绝了呼吸的尸体! 昨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近在眼前, 眼前的一切却无情地打破了他本就不坚强的心境,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 那个叫做“惠源”的小和尚就已经疯了。那一刻他在心中想的是, 也许他没有从那座悬崖下走出来会更好,也许他一早就没有离开寺院去采药会更好, 也许他没有那双眼睛会更好…… 这样的痛苦, 一直到他被某种存在吞噬了“心”为止。 “当初的延历寺中发生的事情, 难道也是与八岐大蛇有关?”安倍晴明的眉头微皱, 纵然他再是对自己有信心, 面对这样威名赫赫的敌人也不由得不慎重, 就算对方早已淹没在历史里。 “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计秋这样说。 ………… 计秋与清明在前屋中交流,加州清光在一边旁听,这座屋宅中, 在除开清明的几位式神,就只剩下依旧一人呆在房子里的狐之助了。这个小家伙在来到这个时代后就一直踪迹难寻,不像是在夏目世界里那般活跃,也不像是在本丸里那般自在,如果加州清光真的多投入一点关心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位一直被他带着的狐狸,仿佛是始终在警惕着什么一样,有种草木皆兵的心事重重的感觉。 但狐之助只是他所戒备的对象。 而现在,它也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和晴明不一样,对于晴明来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的事情,对于它这位随着计秋穿越了时光的狐之助来说,不过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而已。 在计秋与加州清光被那位方丈和尚带到寺院后方客人居住的厢房之后,狐之助寻了个空隙,从加州清光的手中溜了出去,他去往的不是后来佛像活过来的寺院中的某处,反倒是后山中的山崖之下。 路过一具早已面目模糊的僧衣小和尚的尸体,踩过那些腐烂已久的药草的些许残渣,狐之助进入了已经蔓延开瘴气的未知的险地之中,它轻车熟路,就像是对于此地的一花一木都无比清楚一般。 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幽暗的空间中一般,周遭的一切浮动着涌然,暗色的瘴气流动着挤压在两侧,狐之助小小的身体慢慢地步过这条仅供它行过的小道,它走过的地方,在它前行过以后,又被危险的气体重新填充。 这里没有高天,地面也腐败不成形,狐之助小心地避过那些鼓出气泡的地界,等到它走到尽头以后,出现在它面前的,是一个无比高大的虚幻般的怪物。 狐之助仰起头也见不到它的顶端,有阴冷残暴的视线从上方冰冷视下,狐之助在这怪物面前,描写得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豸一般,它听见这掌控了它命运的可怕的存在不带丝毫感情对它说道:“你又去找了个审神者?” 狐之助低头道:“是的。没有审神者,我是没办法使用穿越罗盘的。” “这一次是什么时间点?” “平安时代千年以后。” “是吗?”那声音笑了起来,笑声中的意味绝非是什么和善的情绪,祂缓缓说道:“一千年都没有办成我给你交代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只有你这样一个选择,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彻底地碾死……” 狐之助的身体颤动了下,它小小的脑袋垂下,丝毫不怀疑这道声音里的恶意,也没有任何自身是为唯一选择的得意,它或许是这世上最为知晓对方是何等残暴之人。若非是它的特殊,任一来到此地的人,眼见祂的恶形,第一时间,就会被其特质侵染,没有祂的允许,承受不住的人,恐会在下一刻就会因之而死! “时之政府从来就没有发布过一个涉及到了神代时期的任务,”狐之助急忙道:“每一次时空的穿越都是在他们的严密的监控中,那些刀剑男士们顶天了说也只是一些付丧神而已,你也知晓他们有多么的脆弱,那一次的审神者将你的目光吸引来,那些保护她的‘工具’们,根本连你的几次攻击也抵挡不住,就算真的穿越回了那个时间点,他们也不会是那位大神的对手……” “是啊,”那狐之助恐惧的声音说:“如果不是那一次,我也不知道,还会有这样一个能够穿梭时间的机构……而且,你莫不是忘了……” “你口中的大神到底是用何种的方式来将我斩杀的!”说道这里,那虚幻的身躯也一阵震动,祂的语气愤怒而狂暴:“卑鄙无耻的小人,卑劣低俗的手段,你以为他有多么勇猛吗?” 据历史留下来的记载,那位须佐之男命是在身着女装之后,用美酒灌醉了八岐大蛇,而后用十拳剑将之斩杀,这等的死法,简直愧对祂兴风作浪打下的威名! “我要用我的牙齿撕裂他的血肉,我要用我的身躯碾碎他的躯壳,”这位妄图复活的邪神八岐大蛇恨意难负:“我要吞了他的神魂,让他的名号寂灭在最初!” 这空间里的“天地”也随着祂的情绪开始动荡,瘴气纷扰鼓动起来,像是下一刻就会动摇崩毁。 但狐之助一点也没有因为祂的激动而心情起伏,它只是低下头来,避免再冒犯了祂的愤怒,在最开始的时候,八岐大蛇想要“控制”的并非是它,而是那位占据了最主动地位的审神者。就算是女性,对于迫切想要复活的八岐来说也根本就不算什么,至于那些跟随而来的刀剑付丧神们,也早就在反抗的时候被全部折断,这些一地零散的断剑便叙说了当初的惨烈。可惜,那座本丸似乎是与灵魂互相绑定。 因为死亡而丧失了大部分的神能,失败后的八岐大蛇不得不将目光投到了剩下唯一一个还算活着的狐之助的身上,这样更隐蔽的选择,也为祂“逃”过了时政的监测提供了方便——毕竟只是无足轻重的制式产物,在本丸中什么权限也没有。 “那些审神者里,”良久,平复下来的八岐大蛇也恢复了刚开始的阴沉,祂嗬嗬笑道:“难道连一个敢于对抗时政的叛逆之辈也没有吗?” “只敢随着时政派遣下来的任务而去往已经确定了的时间,”八岐大蛇不屑道:“就没有一个有着自己意图的野心之辈吗?可以穿越时光,足以为他们擭取太多东西了。” 而有些秘密,也一样是为时间所覆盖。知道的越多,才有机会得到更多。 “怎么会?”狐之助的口中说出连它自己也万分惊奇的话来:“就像是那个被您杀死的小女孩一样,时政在选人的时候,更倾向于一些易于掌控的类型,那个年轻的女性的审神者,不就是沉醉在那些刀剑付丧神们的美色中不能自拔吗?” “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去违反时政给他们定下的规则,”狐之助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的破绽,它极为镇定道:“这样的资质,是没有任何可以滋生出野心的土壤的。那些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好歹其中大部分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我这是在干什么?狐之助心中生出疑惑。是在帮“森川久”隐瞒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一个它所警惕,对方也在提防它的人吗? “您应该也知道,”狐之助虽然心中情绪复杂,但还是坦荡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那些凡人们,都是一些愚蠢、贪婪,却又胆小如鼠的存在。” “是吗?”八岐大蛇也没有说自己是不是相信,祂只是似笑非笑道:“要说一个优质的人选,我倒是有着一个不错的选择。” “您也有看好的人类吗?”狐之助有些意外,与此同时,它的内心也稍稍提起:“不知道是怎样的英才?” “一个灵魂上有些特异的人。”八岐大蛇笑意不明:“一体双魂却不自知,可真是,十分有趣。” 第76章 “一体双魂?”狐之助有些懵逼, 它在来到延历寺以后,没过多久就找借口偷偷溜了出来,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它也不知晓,还是说……是八岐大蛇在近些年挑出的倒霉蛋? 而且, 既然能够看中别人, 也就说明, 八岐大蛇并非是执着于一定要穿越回神代去改变自己死于素盏鸣尊殿下剑下的事实, 祂能够从这样非生的状态中还能够控制住它狐之助,有了足够的能力干涉现实,也就说明, 复活也是真的有那个可能的…… 不过, 这和它也就没有太大关系了。能够去为“森川久”那小子说话, 就已经是出乎了它自己的意料了, 至于那位陌生人, 还是看他自己的运道吧! “是啊, ”八岐大蛇鲜有地表露出些许的兴趣来:“似乎其中一方一直都没有清醒过来, 被另外一方压制,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知晓自己身体里的问题。” “可惜, 虽然挺有意思的, ”八岐大蛇笑着低声道:“可如果连今晚的祸劫也过不去, 那就说明他也就如此了。” “这, ”狐之助当然知道八岐大蛇现在的状态不怎么好, 全盛时期没什么可以阻拦祂, 但如今,感知距离祂最近的延历寺也是一件需要耗费精力的事情,它有些疑惑道:“祸劫?是今晚寺院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最澄那老和尚当初将自己的寺院选址在这个地方, ”八岐大蛇冷哼一声:“就应该想到有今日这一天。” 祂庞大的身躯在狐之助的上方浮沉,虚幻的身躯却有着可怕的威慑力,十多道鲜红色的竖瞳在最上方居高临下冰冷视下:“我本来应该在百多年前被那个审神者的闯入后就彻底清醒过来,但那个老东西连我的本质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决定在这处建下传承,连自己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决定要斩妖除魔,呵呵,他们吃斋念经不就是为了见佛吗?既然如此,我也就好心让他们的愿望实现了。” 狐之助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发生了什么?那边的事情是你主导的吗?” “能有什么?”八岐大蛇阴恻恻道:“这跌落山崖的小和尚死是一把钥匙,将我与现世之间相隔的最后一缕薄膜打破,当初他们祖师爷留下来的封印也失去了效用,阴气不是凡人们可以抵挡的了的,最后,当然是……一寺的人全都死光了!” “怎么会?”狐之助睁大眼睛:“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些和尚明明还是好好的……” “都是些不自知的愚昧的死人罢了。”八岐大蛇不屑道。 “既然他们都在你散轶的阴气下死去,”狐之助不解起来:“又为何要多花费功夫将他们复活?我不相信这其中你没有插上一手。” “这其中是和我有关,”八岐大蛇没有否认:“但是行此多余举动的主导者却并非是我。” “要知道,”八岐大蛇嗤笑起来:“最澄那老家伙建立起来的这座寺院,其中流传来下来的许多传承,对于有些‘野狗’来说,可以说是根本就没办法放弃的宝物。为了寻不到的典籍,连人死了也要将他们从地底下揪出来,隐藏在众多的‘死人’中间,不惜此身,也要得到自己贪图的东西,这样的狠毒与贪婪,倒也是一条好狗。” 狐之助在冷硬的榻榻米上翻了个身,它叹了口气,将自己知晓的所有事情捋顺。延历寺所有和尚的死是他们的祖师留下来的封印被打破所致,罪魁祸首就是从死境中无端醒过来的八岐大蛇,但后来那小和尚点燃了返魂香,将逝去的师长复活过来,这其后就是有了另外的人插入一手……暂不知晓那没有探头出来的人是谁,但是它也知道,听得八岐大蛇口中透露出来的话语,那也只是一个已经入了祂瓮中的走狗罢了。 狐之助挠了挠自己的前爪,现在令它忧心的是,“森川久”这家伙到底是和安倍晴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来到平安京的第一时候就找到了这边?是因为对方历史上大阴阳师的盛名吗?它可没忘记“森川久”那登峰造极的阴阳道术! 而“安倍晴明”……它也一样没有忘记,在它那次离开那片空间的时候,从八岐大蛇那边得来的名字,“一体双魂”者,也是这位史书留名中也算是佼佼者的传说中的大阴阳师,留在他身边,真的不会被八岐大蛇顺便盯上吗? 想到这里,它轻盈一跃,从无人的房间里落到地面上,将纸门推开一个小小的缝,没有理会路过行来的清姬,它兀自往前奔去。 …… 狐之助是在走廊上遇到的安倍晴明,对方似乎刚刚从前厅里走出来,白色的船型袜无声地踏在干净的木地板上——这个晴明似乎在自己家里有些过于随意了。见到狐之助那小小的身影,晴明桧扇抵在下颌边上,语气有些惊讶:“哎呀,这不是……森君的式神吗?” 没有唤“秋君”,晴明察觉到了狐之助与计秋之间有些微妙的间隙。 狐之助有些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它可不像“森川久”,对于这个阴阳道上的前辈有着后辈的憧憬与仰望,在它看来,被八岐大蛇盯上的安倍晴明,是一个需要远离与疏远的麻烦的角色。但所幸它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它语气平平问道:“森大人呢?” 既然对外自称式神,那么,该有的礼仪与称呼它也不会缺少。 “在前厅呢,”安倍晴明答:“加州清光君也在那边呐。” 狐之助点了点头,它刚想要从安倍晴明身边掠过,但它忽然想起对方来时的方向,所以它又多问了一句:“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 安倍晴明眉角微挑,他的双眼细长,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人带来一种狐狸的狡黠意味,不知出于何故,他没有完全将之隐瞒,但也没有透露太多,只是若有若无道:“我们将要往延历寺旧址一行哦。” 狐之助转过头来,一双狐眼缓缓睁大,乍一看上去,倒也有种呆萌的感觉,它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上了一句:“你说什么?” 安倍晴明手中桧扇展开,扇下的唇边饶有兴致地勾起,他没有重复,只是好似解释道:“当年的事情其实还有一些谜团没有解开,不管是我,还是……‘森君’都想要将那边的事情理顺一遍呢。” “是你提议的吗?”狐之助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就像是最初见到计秋的时候,没有了模仿人类的温和与起伏,那淡漠无波的语句,总给人一种特异的恐怖感。 安倍晴明倒是没有流露出异常,他的所见所闻,还有他的心境,都不会令他如常人那般失态,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小的身影,若有所悟起来:“你知道那边的遗址里有什么。” 这是一具肯定的语句。狐之助卡了下壳,这种和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谈话的感觉……只是一个语气的不慎,就很有可能会透露出许多的信息给对方。上一个令它有了这种感觉的,还是在和“森川久”相互试探的交流之中。 “是八岐大蛇吧。”安倍晴明倒是没有像计秋那般抵触狐之助,或许是他比之计秋,对于一些细微的情感的方面更为敏锐,所以他极为感兴趣道:“你不想让我们……不,是不想让他过去?” 狐之助感觉自己忽然讨厌起安倍晴明看待自己的眼神了。 第77章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非常简单就可以看穿自己心思的人, 尤其是如同它这般有着绝对不想让人知晓隐秘的类型。安倍晴明与计秋不一样,狐之助对他的态度,是从一开始就想要远离的疏远,它也不会有与之相处的时光, 所以, 它也没有机会, 对其生出犹如“森川久”那般矛盾的情感。 狐之助一双金眸直直地看向安倍晴明:“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八岐大蛇,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那个地方的危险性。不论你在阴阳之道上造诣有多么的高超,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差距,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天壤之别。” “也不要想着自己会有机会从祂那边得来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狐之助原地走了几步, 话语虽然是告诫着的, 但语气却冰凉入骨:“这样想的人, 只会有着一个下场——那就是成为八岐大蛇实现自己目的的傀儡。” 这种警告……安倍晴明知晓, 这不是这位狐之助居然会担心起他来, 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但为的, 其实是它口中“森大人”,也就是“秋君”的安危。这让他唇边的笑意加深。 “既然知道了最后的推手, 那么, 其中的稍许些微又何须再继续去纠缠?”狐之助这样与安倍晴明说道。 狐之助没有想到计秋与安倍晴明本就是为了八岐大蛇本身而去, 晴明虽然也看出了狐之助对于计秋复杂的态度, 但是他也没有将这件事完整剖析给它听, 这是计秋带过来的“式神”, 如何与之相处本就应该由计秋自己来决定。如果抱着想要改善二人之间关联的“好心”的态度,而将一些事情无所顾忌地道出,那也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些。 安倍晴明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另一边的事情忽然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将目光投往了走廊以外,投向了这片白云稀薄的天空。像是看见了什么,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收拢起来。 狐之助也随之望了过去。 一个细小的黑点在高空之上翱翔。 云朵被风吹得只剩浅浅的一层,天上的颜色犹如一块再自然不过的美玉。这道飞翔的身影在这片天空中盘旋了几圈,渐行渐低后,可以模糊看见其展开的宽大的双翼。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陡然间,就见这大鸟像是收拢了双翼,整个的身体犹如一袭从高天之上投射而来的飞矛,也像是从遥远之处发射过来的子弹,它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向着底下发起了自杀式的攻击! 安倍晴明倏然回头,他一贯充斥着笑意的双眼中再无任何柔意。 狐之助也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了起来,安倍晴明方才说过,“森川久”那家伙正在前厅那边,而这一次袭击者的对准的方向…… 一道身影从前方敞开的木门中一跃而起,闪亮的刀光划过众人的双眼,红色的影子在全力的跃起下几乎是没有保留地奔向着天空,双方交错过后,这身影落在了庭院的野草中,在原地往前滚落了一段距离过后,他才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黑红色的修身的服装,束在脑后的马尾长发,手中提着的是时时悬在腰间的本体刀,这正是根本没来得及判断,本能一样用出了前所未有速度的加州清光,见到落在地面上被斩成了两半的灰褐色的大鹰——它凌厉的双眼依旧直直地盯住屋内,锐利的喙犹如弯刀的刀尖,加州清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安倍晴明脚步加快,白色的袜子踏在木制的走廊上,快速向着那边奔去。 “咕——”一道轻微的蛙类轻鸣的声音,是从走廊结构下的地面下传来的声音,晴明反射性地往那边望去,正巧看进一双鼓起的泡子眼中,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潜进来的“小杀手”正好抓住了这等极为巧妙的时机,它吐出的红色的舌尖就像是最尖锐的长针,对着晴明的咽喉处毫不留情地刺入! “晴明大人!”不远处传来清姬蕴藏着惊慌的声音。 危机就在眼前,安倍晴明没有流露出任何慌乱的神情,他一只手抬起,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片不知何时摘下的嫩绿色的叶片,口中念诵着无声的咒文,对着这巧妙迅速的一击毫无犹豫地划下! 就像是纤薄的刀片,准确而犀利地将之竖直地分开! 痛苦的鸣叫声还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这褐色的表皮凹凸不平的□□就在快速卷过来的蛇尾的绞杀之中化为了一团肉沫,在清姬看过来担忧的神情中,晴明摇了摇头,朝着刚才的方向继续快速奔去。 安倍晴明过来的时候,加州清光已经先一步回到了计秋的身边,听见脚步的声音,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温和,显现出的,是身为刀剑化成的付丧神的冷冽锐利! 冲着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的加州清光点了点头,安倍晴明行于计秋的身前,十分郑重地道歉道:“抱歉,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顿了顿,他又再次说道:“这次的袭击,其最终的目的应该是我,第一次的袭击应该是吸引我注意力的法门,后面的暗中一击才是更为重要的杀手锏。” 计秋刚来到这个时代根本就没多久,就算是他也有着自己的敌人,也不会是一样穿越时空追击到了这里,而若是真的能够逆流时光追来,真要出手,也不应该是这种等级的暗中伏杀! 是的,这样的攻击,对于计秋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生死之袭。 另外,这里是晴明的府祇,那两道攻击明确而没有一丝的犹豫,只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奔着安倍晴明这个人而来。 为了创造出来一个能够令得安倍晴明疏忽的时机,第一道攻击的对象到底是谁,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事情……这只能说那灰鹰判断力惊人,又或者是透过它来观察这座府祇的指使者观察力敏锐,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座府宅中最重要的客人是谁。 虽然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但是,让自己看重的人在自己的家里遇险,在晴明看来,这就是他的“失误”。不管那个人想要做什么,安倍晴明只能说,他的挑衅成功了。 或许成功得有些太过了。 安倍晴明眼中闪过不明的光,整个人纹丝不动,但却有危险的意味流露出来。与当初的计秋不同,虽微薄,但若是真的小看了,便也是致命的。 “这是术法的手段,”计秋根本没有介意的意思,有谁会在意一道还没有来到他面前就熄灭的微风?“出手的人也应该是一位在术道上有所造诣的你的同行。”计秋摇了摇头:“上午还说要与你在天皇面前比试,收到拒绝后就立刻施来术法,那位芦屋道满身上嫌疑太重。” 如果真的是芦屋道满出手,这样一小段时间也忍耐不了,那就只能说那位挑战者实在肆无忌惮,又或者是对于自己太有信心了。 “我会调查清楚的,”安倍晴明幽幽道:“无论是谁,他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即使是没有受到损伤,但既然已经出手,这样幕后之人从前一定会收到计秋“反馈”回去的礼物,但既然这次晴明已经准备出手了,计秋也就将之暂且放下。 安倍晴明的视线往下,他看到了之前还在走廊中与他交谈的狐之助已经窝到了计秋的怀里,久违的重新享受了一遍手指的安抚,他又看向了计秋,见到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介意这只狐狸身上透露出来的异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着重又退了出去。除开来之后准备要去的延历寺,他还需要多加上一层其他的布置。 安倍晴明离开以后,狐之助终是跳到了前方的案几上,与计秋面对面相望,它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道:“不要去延历寺,那里有你抵御不了的危险。” 计秋眨了眨眼,有惊讶的意味稍纵即逝。 “也不要离安倍晴明太近,”狐之助又道:“他是被盯上的人,走得过近,很有可能也会被拉入到他所涉及的危险当中。” 这些话已经是狐之助在没有透露出秘密之外说出的最诚恳的话了。 计秋不知道它有什么样的心中历程,他也不知道狐之助在面见八岐大蛇的时候,将他的一部分的信息悄悄隐去,他之所以敢于来到这个时代,是因为上次的京都之战后,纵然八岐大蛇在人间显露出踪迹,但似乎也没有在他从夏目世界中“借”来的规则的隐藏中真正发现他的痕迹。 有了在神的“注目”下隐去自己形体的力量,这才是一切策划能够展开来的第一前提。 要真是犹如他前世一般,所有的行事都是在更高位的窥视之下,那么,他不管有什么样的反抗,都只会是舞台上的傀儡戏,徒生欢乐而已。 “你是八岐大蛇的人?”接收到了狐之助的告诫,计秋也决定稍稍透露出些不重要的信息,来以此试探出更多的消息。 沉默了一下,狐之助问道:“你还记得我在万屋中的称号吧?” “‘被诅咒的狐之助’,”它低声道:“我的第一任审神者主人,还有她的刀剑,就是折在了那座寺院中,第二任的审神者也是与之有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尽快离开这个时代,最好以后不要再继续回来。” 也不要回溯到祂想要的时代中去。 “八岐大蛇盯上了审神者?”计秋却从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祂也想要上溯历史?” “这个罗盘,”计秋缓缓问道:“它的极限是在哪里?” 狐之助心中一紧。 第78章 狐之助抬起头来看计秋, 但它不想听到的话还是从计秋的口中问出。“难不成,八岐大蛇想要回到神代时期?”计秋语露笑意。 这样的敏锐,比起狐之助先前选出的那两位审神者,简直可以用天与地之间的差距来形容。狐之助从自己莫名混乱的心情中惊醒过来, 它慎觉“森川久”已经知道了太多他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虽然那些都是他从自己的些许话语中猜测而出, 但是……人与神之间, 也像是高山与蚂蚁之间的差别,知道的太多,就会吸引来超过了界限的危险。 “祂想要从源头上否决自己的‘死亡’?”但计秋总是会超出它的预料, 狐之助从一开始就没能掌控住这位在它被追杀的时候遇见的现代社会中的少年。“可祂的敌人也是一位大神啊!”计秋面露思忖。 “还是说, 祂认为自己的死亡实在太过荒唐, ”计秋就将自己代入到了八岐大蛇的角度去看问题, 很快, 他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祂认为若是发挥出了全力, 祂不一定会这样轻易被取下性命?” 狐之助终于面上露出了骇然, 尽管有毛茸茸的狐狸的毛发遮住了些微的神情, 但这种震惊还是被计秋所察觉。如果不是不可能,它甚至会以为, 是计秋潜伏起来, 偷偷听完了自己与八岐大蛇那一次的暗中对话。 “不管是抗争还是逃避, ”计秋定下结论道:“都会比祂现在的处境来得要好。” 他看向了狐之助。狐之助往后退开来几步。 “只是, ”计秋忽而又问道:“祂想要让过去的自己改变自己的选择, 违背从前祂一直以来的行为习惯, 祂又是要如何取信于那个时候的祂自己呢?” 八岐大蛇在过去被称为暴戾凶狂的蛇魔,祂可不是一个乖乖静下来听信他人谏言的性子。这一点,应该再也没有比起现在的祂更清楚的了——祂必然有足以撼动那个时候的蛇魔的“信物”! 穿越时空的一行人, 自己这位审神者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境况不怎么样的八岐大蛇……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这只狐之助的身上了,引导了审神者选择了那个时间点的狐之助必然也会随之一起过去,它起到的是监督、也是主导的作用。 可是,看这只狐之助这般的样子,它真的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被留下了何等的措施吗? ………… 这边的晴明的府祇中遭受到了来势凶狠的刺杀,另外一边的宫殿中,一位面相凶恶、眉毛浓重竖直的男子收回了自己手中的术式,他身形高大魁梧,脸盘宽长,气势有一种浑厚雄伟的观感,他轻轻吁了口气,双目中闪过冷厉的光,他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安倍晴明……” 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官在外叩问后走入,她行到这位男子一段距离以外,方才恭敬有礼道:“法师大人,祐姬夫人遣我来此询问大人,您答应过实方大人的事情,什么时候可得应验?” 男子轻哼一声:“你回去告诉她,既然她的父亲应诺将我推荐给了天皇,答应过她的事情自不会相忘。那位文姬夫人的孩子,绝不会有安然诞生的那一天!” 女官听闻这等令人骇然的宫廷内事,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害怕恐惧的情绪来,她只是低着头,在得到结果以后,急匆匆地就往回行去:“希望法师大人的承诺早日得以实现。” 男子也不以为意,他一贯便喜欢用自己极为擅长的阴阳道术来为自己谋取利益,这一次也一样如此,尽管来此次的施法对象身份有些特殊。他站起身来,正想要去准备一些摆布诅咒术式所必须的材料的时候,一道轻笑的声音在他的上方突兀响起。 “谁!”这魁梧男子厉声喝道,手指中极快地夹起了一张朱砂绘就图文的符纸,他眉头皱紧,像是下一刻就会狂风骤雨般攻击而去,“你是谁?”他注视着高坐在房梁之上,一身华服,发鬓堆砌的女子妆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她”斜斜侧卧,红唇中吐出的声音低沉却娇媚,她从高处投下来目光,话语中带着玩味:“我本就知晓人类的后宫中充斥着太多的肮脏与龌龊,但是,我没有想到,今天我也遇上了一回‘妃子争宠、谋害皇嗣’的戏码。” “妖物!”男子恶声呵斥,他深知,自己所作所为的是绝对不容许现于人前的阴私之事,如今居然被一只潜入进皇宫里的妖怪知晓,如果不想前功尽弃,则必然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里! “受死!”想到这里,他右手一挥,火焰从他手中符纸上燃起,而后,更多的火焰从他的周身兴起,他口吐咒语,火焰便随着他的掌风,向着那位“女子”的方向袭去。 “呵呵哈哈——”悦耳的笑声下一刻就转移到了男子的身后,一条长物就着他的位置抽打过来,男子听声辨位,险险躲过这一次来自于背后的袭击。 “击败了阴阳寮,敢于向安倍晴明宣战的道满法师,”那妖物声音轻蔑:“就只有这等的水准吗?” 男子正是偷袭过清明府邸的芦屋道满,他面上终于带上了慎重,他凝视着这位华服高屐的“美女”,咬牙道:“大妖怪……” “大妖怪又如何?”“女子”轻叹一声:“我自来到这宫里可还什么都没做呢!比起你们,可真的要说是仁慈的多啊!” 芦屋道满不管道:“安倍晴明派你来的?”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女子”极为不解道:“区区人类,又怎么有资格来命令我?” 芦屋道满面上不动,心中却是松了口气,他狩衣下的身躯开始有黑色的斑点蔓延密布起来,他极为警惕道:“那你偷入宫中的目的是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是天皇大人?” “女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只是甩了下衣袖,又从芦屋道满的“锁定”之中换了个位置,“谁知道呢?”“她”笑声清悦:“或许是这个国家也说不定呢?” 他的愤怒,总需要有人来承担。这座孕育出了那群“阴阳师”的城市,这座人类最为重要的都城,它越是繁茂,他就越是愤恨!伤害了他的两位孩子,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芦屋道满思索道:“这样的话,我们未必不可以一起合作。” “嗯?”“女子”不禁诧异起来。 “统治这个国家的最佳的途经,就是将下一代天皇掌握在手里,”芦屋道满貌似认真道:“平安京里有那群阴阳师们看守,天皇身上也有来自于高天原上的关注,想要安全而隐蔽地取得这个国家,诞下下一代的皇子,对于你这样的大妖怪而言,才会是成功率最高的选择。” “……”“女子”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怎么样?”芦屋道满劝诱道:“你也看到了我在皇宫中布下的手段,我们进行合作,我可以给予你必要的帮助。” “哈!”“女子”的笑声古怪短促,“合作?”“她”重复了一遍,突然,“她”的音调拔高:“我们当然可以合作,只是……” “只是……”芦屋道满不解。 “我记得你与那位叫做‘安倍晴明’的阴阳师还有着对决的约定,”“女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我们妖怪这边,‘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它代表着什么,你真的有所了解吗?” 芦屋道满的神情阴郁了下去:“当然……否则的话,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到京都?” “回来京都?”“女子”反问。 第79章 “是啊, ”芦屋道满愤恨道:“我当初可是被赶出这座平安京的,多亏了安倍晴明和他的那位贺茂师父的使力,令我在这京都之城中没有一丝的立足之地……” 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的狼狈经历,这位名为道满的法师咬牙切切, 恨意溢于言表。 “原来是昔日的败犬卷土重来, ”“女子”一点也不顾及芦屋道满的面皮,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说是御前比试, 但其实只是为了自己当初的败落,是为了复仇而来。” 芦屋道满丝毫不以为意:“当初的我实力不足,如今修行有成, 自然要为那个时候的我讨回公道。” “说的这样好听, ”“女子”美目婉转:“特意挑选这个时间, 你真的不是听闻了安倍晴明出事的消息?” “这又怎么能怪我?”说到这里, 芦屋道满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这些普通人不知晓安倍晴明在暗夜里的名声, 修行界中却是鼎鼎有名。就像是受伤的狮子总是会引来豺狼一般, 因为它们除了现在不可能再会有其他的机会了, 怪只能怪他让人有机可乘吧!” 虽然是这样说着, 气氛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和缓下来,芦屋道满衣裳下的身躯已经遍布了黑色的阴影, 右边的手臂也全部被侵染, 虽然只是一介人类, 但他散发出来的, 却是足以与大妖怪相抗衡, 甚至是还有超出的险恶的气势。 “女子”感应到了这等的危险, “她”似乎是权衡了几刹,最后终是掩唇而笑道:“也是,这也只能怪安倍晴明自己的实力不足, 过去的作为总归是要应在后来的他自己的身上,树敌太过,也不怪他人在这个时候来讨回……” 二者之间寂静了刹那,就像是芦屋道满所说的“合作”真的要实现了一般……就在这时,浅蓝色的火焰“忽”的一声从芦屋道满的脚下燃起,强烈的妖气让这狐火比起上次百鬼夜行的时候要扩大了十几多倍,这间宫中用来招待客人的偏殿之中顿时被这幽冷的火焰充斥,焰火之中,芦屋道满被圈圈蓝火包围,没有任一一丝逃跑的可能。 “叮!”一道漆黑的影子从“女子”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刺入“她”的薄弱之处,丝毫没有因为“她”绝世的美貌而有丝毫的动摇,这人形的阴影犹如一个极度隐蔽、无思无觉、出手狠辣且果决的最高等的刺客,刹那之间,就可以取下目标的性命。 双方之间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引爆了埋伏下来的暗手,什么和缓,什么合作,一个提出来,一个应和住,都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对方的手段而已! 火焰冲天而起,浅蓝色的狐火在白日里有一种颇为虚幻的美,周围的气温瞬间就降低下来,往这座宫殿更远边缘处的赏景的绿树上居然凝出了霜冻,数道黑漆漆的人的阴影持刀砍杀过去,又被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的尾巴凛冽扫过。 宫殿在火焰中燃烧,即使是不同于平常的焰火,也一样将这栋建筑燃起。宫殿中噼啪之声大作,有惊起的宫女大喊“救火”奔走,但很快又为冲天而起的数道狐尾吓至跌倒。 宫中出现妖物的事情立刻就将所有的宫人们震动了起来,侍卫们迅速保护在贵人们的身边,军队也被急急命令出军,要将这潜入皇宫里的妖怪隔离在天皇之外。 阴阳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他们手中拿出符纸和法器,团团将这边幽蓝色的火中宫殿包围起来,他们面色慎重,竖直在面前的手指也有着细微的颤抖,这样的声势,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以外。 但因为突发之地是为皇宫,他们连退缩也不能。 “这里边住着的是谁?”天皇是一个不算年轻的中年人,面貌尚还俊朗,见到这种异象,勉强保持住了自己的形象,他侧过头询问自己身边的近侍,得到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是您新近召见过的芦屋道满法师阁下。” 天皇点点头,正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犹如虚幻景象中的宫殿的瓦片突然被冲击到四散纷飞,周边努力维持住焰火不使其蔓延的阴阳师们也在这冲势之下溃败摔倒,一道身着华美服饰的女子从破开的殿中飞出,“她”回转过身,双足立于天上,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人类,“她”露出一个带上了深深戾气的笑容。 九道狐尾在“她”的身后摇曳,仿佛是即将席卷天下的“利器”,“她”的目光中透出杀气,好似下一刻就可以飞身下来,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直面这样磅礴的气势,天皇也不禁往后退开来几步,在命令着紧急拥来的军队们快快上前堵住对方投过来的目光之后,天皇抓住了身侧近侍的衣袖,他大声质询道:“晴明呢?!” 近侍也有些慌乱:“您忘记了?安倍大人已经休沐在家三日了,据说是要准备一项极为重要的封印仪式,为此,他还推却了您令下的与道满法师的对决请求!” “现在还管什么仪式不仪式!”天皇气急,他一脚踢在这位近侍的腰间,呼喊喝道:“快去将安倍晴明请来,告诉他,他再不过来,我也不用担心要不要迁都了,今天这个国家就可以去选出下一位皇帝了!” 他的声音压住了其他恐慌的众人,让从宫殿中出来的芦屋道满脸上一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而去面对空中的妖怪,他手中持着一个金色的佛铃,口吐咒文中,圈圈的声纹往上方而去。 ………… 平安京时代没有电器,照明也是依仗着灯油或蜡烛来点亮。今夜的京都中不似往常那般寂静,有众多的兵卒们举着火把,一队队地在街道之中四处巡逻,诸多的火光仿佛可以将夜空中的星光掩盖过去,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了一整个的上半夜,在人多势众下,似乎连往常常跳出来的妖怪们也暗暗潜藏了下去。 安倍晴明已经被宫中的侍人用加急的口讯传了进去,在那宫人简短的描述里,闯入皇宫的妖怪有着九条极为可怕的白色的尾巴,而这样的叙说,几乎令晴明与计秋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当日里带着清姬过来拜访的“玉藻前”。 晴明倒是没有显出什么明显的反应来,向着计秋告别过后,换好了狩衣,就跟着侍人入了宫。 计秋独坐在书房之中,和他离开时相比较,这间屋中并没有多上几本新的收藏,只是计秋看得出来,那些涉及到了灵魂的密录被置于书桌之上,在这触手可及位置,并且还有着时时阅览的痕迹。 所有的明了,都有着幕后不为人知的攻克。 计秋手指拂过一卷他昔日也曾研读过的卷文,忽而启唇开口道:“这个时间里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墙壁上突兀投下一道袅袅的身影,没有现于人前,这道影子侧着身子,有些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就在方才,”计秋回答:“你不也是刚刚过来的吗?是想要寻找晴明?” “不错,”声音低沉道:“我知道那位天皇将晴明呼去了皇宫中,我是准备在这边等他回来。” “去宫中不也是为了你的事情,”计秋悠悠道:“你和那位晴明的挑战者芦屋道满交了手,来到这里,也是想要将他的情况告知晴明的吧!大妖怪玉藻前。” 玉藻前赞叹道:“不愧是他所承认的朋友,你看得很清楚,那位芦屋道满这次的邀战,名为挑战,实为复仇。他窥得晴明的虚弱,想要趁此机会将晴明斩杀,既消了仇怨,也可赢得名望与地位,一箭双雕,是为居心叵测之徒,晴明的状态不如从前,对待此人,不可不防。” “复仇?”计秋不解。 “听说是当初的贺茂忠行与晴明一起出力,将此人赶出了平安京,晴明若是回忆不起他的名字,那就有可能是改换了名号,”玉藻前不屑道:“遁逃之辈,为了东风再起,区区一个名姓,估计对他而言也没什么重要的。” 说到了这里,计秋也终于从记忆中回想了出来。贺茂忠行当初作为他的师父,曾也驱除过不少用利用法术来做恶的野法师,但是其中涉及到了他,能让他与贺茂师父一齐出手的……也只有当初的那一人了。 收受了金钱,咒杀他人,将入内雀的细卵种入了人体之内……此等骇人听闻的残酷手法,因是他“醒来”之前遇见的最后一件诡事,所以记忆还挺深刻。 第80章 那件事情其实是由贺茂忠行主持, 那个时候的计秋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纵然“安倍晴明”的名字他也曾听闻过,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就算有了记忆, 计秋也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那段时期, 谨言慎行也不足以来形容计秋的行为。 再加上方丈老和尚本来想要求助的就是当时正值盛年的贺茂忠行, 延历寺的一场“天火”更是惹起了朝野上下的关注, “晴明”当时还未出师,所以,延历寺中发生的一切, 最后都是由贺茂忠行来收的尾。 而至于后来的封印结界, 那则是在计秋成为“魑魅魍魉之主”以后, 追踪自己穿越之谜时所设, 也就是这一次, 他与“清醒”过来的八岐大蛇有过一次极为短暂的交流, 那种非生非死的境界, 本不该和现世中有任何的连接, 为此,计秋被“八岐大蛇”拖到了祂所在的状态中, 体味到了绝非凡人所能够感受到的界限。 如果他知道了狐之助曾几次与八岐大蛇有过面对面相见, 他一定会对此产生极深的疑惑。如果不是八岐大蛇的处境改变——复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就是狐之助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生与死就像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它们彼此相望却不相触, 而一旦纠缠起来, 就会诞生出魔怪。八岐大蛇和其他的凡人的鬼魂不同,祂在当初,是真的彻底被湮灭过一次, 冥界中的规则也无法束缚在这位蛇魔的身上,祂预备走出的,是灵魂也无法到达的寂灭之地。 计秋在这边思索,玉藻前继续说道:“可虽然我看不起此人的品性,但他的能力却不是我可以否认的了的。他说他自己是被晴明和他的师父驱逐出京都,我不知道他这期间是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他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打败的角色。” “这样么,”计秋的回应却有些平淡,他侧过头来看向玉藻前的方向,对方此时依旧没有让自己的身形从隐藏中走出,“她”衣衫逶迤,似乎没有将自己从宫中撤出时身上的衣着换上一套,但“她”高耸的发髻已经松下,木簪随意斜插,影子的轮廓已看不出太明显的女性的特征,反倒有了些高洁的洒脱。“我大概对他这些年的变化有些猜测,”计秋道:“这和我们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有关系,你也不用担心晴明现在的状态,芦屋道满是挡在了我们前面路上的一个障碍,既然他已经率先对我们出手,那就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了。” 玉藻前心中一凛,他明白了这位晴明之友话中更深层次的含义,虽然没有透出什么气势,但其中蕴藏的杀意却反倒更为可怖起来。就如同雷霆收凝在暗色的波光下,看似是无声游走的银色鱼儿,但其中蕴含的大恐怖,却是触之即死。 “有了葛叶的托付,”计秋话语一转道:“玉藻前你对晴明的关照,我也算是看在了眼里……因为他已经失忆的缘故,这平安京中的封魔结界已经荒废了一年有余,再加上晴明与我也要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离开平安京一段时间,我必须保证排出掉一些已知的灾祸……” “那么,”计秋的声音幽然暗沉,他平静而舒缓问道:“玉藻前,你此次来到平安京,目的为何?” “什么?”玉藻前略带讶异,分明方才还是在说着一些有关晴明的事情,但是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入京,抱着的绝非是一些好心思,但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呢?这样也能够察觉到他的恶意,这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为防有诈,玉藻前笑着回答道:“代葛叶来看望她的孩子确实是其中一件事,另外,我也是听闻了京都中百鬼之主的消息,好奇之下,想要亲身面见一番而已。” 他只是去过一次凡人的皇宫,莫不是这人和芦屋道满一样,以为他对于人类的皇权起了兴趣? “同样是为‘复仇’,你的理由与挑衅晴明之人截然不同,”但计秋很快就让他知道他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他确实是知道一切,一切有关他仇恨的事宜,“你的妻子违背了不得嫁娶的巫女守则,被天雷夺去生命,你的孩子被察觉到妖气的阴阳师逼迫,以妖的身份被斩除,你来到这里,是想要让这人间感受到你所遭受的痛楚,”计秋没有望他,只是低头,手指抚过一页密录的页侧,其上有着些晴明留下的注解,其中有不少涉及到了“融合”与“分裂”之说,“你厌恶人类……或许是一部分的人类,你想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玉藻前终于心生惊悚,他不由地问出来了这样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他晃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计秋没有理他,“你找到了吗?那些出手的阴阳师?” 玉藻前冷笑起来,语气也像是冬日之风,没有了之前稀少但确实存在的和善,他质询道:“你也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吗?那天皇为了自己性命呼喊晴明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一起进去觐见,为你们的皇帝驱除危险呢?”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但索性不是对晴明所说,玉藻前也就不在乎了。因为旧事被提,他的心中又忆起了当初的怨恨,看向计秋的眼神也越发莫测起来。 “你错了,”计秋摇头道:“我对于你想要在这座城市中做些什么,其实是没有所谓的。” 玉藻前心中更冷,他瞧出了计秋话语中真实的意思。不管是妖还是人,这两方无论谁遭受到了损害,他都毫不在乎。这种置身事外般的冷漠,显得此人格外寡情。 可是,计秋话语突而一转:“既然我需要安倍晴明接下来帮我看守住那个封印,我也就难免要往他那一方偏移一些了。” 玉藻前愣了愣。 “你知道的,和我不一样,他会阻止你,你们将会敌对。”计秋淡淡道。 说到晴明,玉藻前也沉默了下来。他与葛叶之间的关系,比常人所想的要更为亲近,对于她的孩子,玉藻前也愿意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护。这也是他在百鬼夜行中、在芦屋道满前,两次出手的原因。他不知道面前这人与晴明到底有何关系,但……他说的话是对的。 虽然聪慧强大,但有些方面却是非常单纯,既然选择了守护,他就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你要怎么阻止我?”玉藻前忽然也就不是那么敌视计秋了,他哼声笑道:“在这里就解决掉我吗?正好,我也想要来试一下晴明朋友的成色,免得他受到了欺骗。” 计秋抱手思忖道:“为什么不去找神呢?” 玉藻前静了下来。 “你的妻子违背了巫女的守则,但这不是你接受她被神降下天雷处死的理由,”计秋道:“是哪一尊神惩处的她?” 玉藻前张了张口,却未能吐出一个字。 “你不知道吗?”计秋面露疑惑:“难不成你对于祂的反抗,就是想要在这座城市中以神社为起始来毁灭它,这就是你的‘复仇’吗?” “无法找到所谓的神复仇,就只能去找密麻如蚁的人类报复,”计秋语气里没有轻蔑,“这就是你那软弱的抗争吗?” “够了!”玉藻前忽然喝道,他的身后狐尾摇曳,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攻出自己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如果可以靠近他,或许就可以瞧见他浓重妆容下的湿润,他直直看向计秋:“你就是这样‘劝慰’我放弃对于人类的仇恨吗?” “不。”计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掩藏在夜色与烛光里,玉藻前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唇边溢出的冷酷弧度:“我只是,在减少变数。” “在我的事情结束前,”计秋道:“你可以去找那些阴阳师的麻烦,但是大的骚乱不能有。” 他转过来,看向玉藻前躲藏的方位,黑色的眼眸比起身后所有的黑夜都要来得深邃:“至于后面,自有晴明出面来应对。” “这可以看做是你对他的看重吗?”玉藻前讽刺道。 “不错,”计秋静静道:“看在葛叶的面子上。我想,你应该不想被封印在一个石头中,不得任何的自由吧?” 因为看重晴明,所以不想与自己彻底撕破脸……玉藻前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直觉这小子话中的“葛叶”,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第81章 但玉藻前这样的直觉也只是一闪即逝, 他不可能通过这渺小的一点就推断出更多更深的东西,他只是被计秋的言语激怒:“封印我?” “我倒是不知道晴明的朋友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大话!”玉藻前双眼眯起,双手中有尖利的指爪生出,瞳孔中泛出金的色泽, 二人之间的氛围凝固起来, 连风都悄悄停止。 计秋的神色不动, 他静静地站立在这里, 相比较于同样可以抗衡住他大妖怪气势的芦屋道满,玉藻前发现,自己现在遇见的这位晴明的朋友, 比起那位似乎借用了某种力量的宫内的道满法师, 给予自己的压力更加沉重。 不是那种与自己相抗衡的尖锐的威胁, 而是犹如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渊海。 这让玉藻前有些惊疑, 他想不到这样的人物, 晴明是从何处相结识的。对方身上没有妖气, 是为一个彻底的人类, 但这等的存在, 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讯息传出? 他要做什么?是想要从晴明那里谋算些什么吗?晴明丧失了“百鬼之主”的称号,和这个男人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大人, ”屋外传来加州清光扣门的声音, “我准备了一点茶点, 你需要来用一些吗?” 计秋没有动。但这种对峙也被这外来的第三者打破, 玉藻前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或许他也是不想在晴明的府邸中和他的朋友交战起来, 他最后深深看了计秋一眼,投在墙上的影子缓缓退去,直到完全就此离去。 窗外的月光重新流入这一片静谧的书房, 计秋也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了屋外。 一阵清风从加州清光的身侧拂过,吹起了他耳侧的几率发丝。加州清光眉头皱了起来,他站立在原地,手中托着从厨房那边端来的托盘,上面放着清茶与软濡的糕点。心中骤然生出了稍许的疑惑,加州清光忽而高喊起来:“大人!” 门在他的眼前被打开,计秋从这间房屋中走出,烛火在他踏出屋外第一步时就自主熄灭,无人的房间内再次回到安静。“主上大人,”加州清光面色有些紧张:“刚才……” 计秋摇了摇头:“已经走了。” 加州清光咬咬唇,心中生出些挫败。 玉藻前离开了晴明的府邸,皇宫之中,晴明换上了正式的洁白的狩衣,乌黑的高帽戴在他的头上,他凝神望向了天空的远方,在那个方位上,是他居住房屋的方向。 “安倍大人,”小心跟在他后面的宫侍疑惑于他突然的止步,“您有什么事吗?” “啊不,”晴明回过神来,他笑着解释道:“很少能看见今晚这样圆满的月亮呢!” 宫侍随之抬头,见到了皎洁的圆月,他也随即陪笑起来:“是啊,今天晚上的天色很好啊。” 一双暗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晴明的身影,其内流露出怨毒与憎恨的意味,晴明似有所察,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某个方向扫过,见其中早已是空无一人,只有残败的枯叶作堆。 晴明也不以为意,他面上一笑,甩开过长的衣摆,继续往着这座人间中最尊贵的宫殿的中心处行去。 ………… 月中,满天繁星,夜空华彩明亮。平安京的朱雀大街上已然恢复了安宁,举着火把的兵卒们没有再见,之前宫中妖狐的事情震动了一整个的京都,天皇在宫内发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指使阴阳寮与军队全力彻查。宫中的某位夫人在此次的事件中受到了惊吓,落血流产以后,才被人发现是怀了天皇的子嗣。这等的恶事,更是坐实了妖狐作乱的真实。 但毕竟只是古代的环境,这样紧急的戒备,在妖狐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以后,就被天皇叫停了下来,妖魔猖狂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只是这一次涉及到了那些贵人们,才会闹出这样大的风波。而这样的警戒也不能长久,上位者统治需要维护一个界限,就算是一个假象,他们也要维持下去。 城门很快就重新开放,检查的卫兵们也不如以往严格。但暗地里的搜查其实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军队们各回其位,重担都被放在了阴阳寮的头上。那一次的妖狐“逃遁”中,那些围攻的阴阳师们有不少重伤死去,可最为关键的芦屋道满,在直面那位大妖怪之后,竟然没有一丝受伤的模样——这无疑不是在说明这位敢于挑战誉满京都的安倍晴明的道满法师的强大。 二者在宫内的相处之中更是针锋相对,相比较于安倍晴明的安然,芦屋道满更具有进攻性。不管他们是在处理什么样的事物,除非天皇明令禁止下来,否则的话,他必然要去找安倍晴明挑刺。 “这种时候就准备回去,”芦屋道满语气古怪道:“连妖狐的踪迹也没能查出,难道你就不怕她再来宫中作乱吗?还是说,你其实是对天皇大人的安全根本就不在意?” “道满法师你也实在喜欢偷换概念,”晴明摇头起来:“我之所以会离开此处,这不正是几次扰乱我作法的你最希望看到的吗?当然,我知道法师你不怎么喜欢我,可我还是愿意承认法师你的能力,可以击退妖狐一次,就足以再击退她第二次,有了道满法师的看顾,我还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呢?” 晴明的神情里看不出一点他对于这位曾袭击过他的芦屋道满的不满,就像是面对着这宫内的其他任何一人一样,他笑得狡黠而自然,尽显风度。 芦屋道满的挑衅被不动声色地反转了回来,被怼到有些哑言的他心中又一次愤懑起来。而接下来晴明的话更是让他就快要彻底爆发开来。 “我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晴明微笑道:“当然是因为想要去处理一个对京都更具有威胁的妖怪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配去处理一些更弱小的妖怪吗?”芦屋道满简直就快要扑杀过来了。 “这是您自己的理解。”晴明以扇遮面,笑得无辜。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京都里出现了比起大妖怪还要来的可怕的威胁,”芦屋道满深吸了口气,看样子是抑制住了自己已然沸腾起来的情绪。 “不是在这里哦,”晴明目光流转,“天皇大人也知道,是延历寺那边遗留下来的问题。” 芦屋道满的心中仿佛有惊雷劈过,但他面上只是顿了下:“延历寺?什么延历寺?” “时间也真是过的飞快,”晴明叹道:“当初在京都城外,香火日盛的延历寺,如今也已经从人们的记忆里完全褪去了。只是,即使是如此,也还是有不少有心人记得,多年前的那一场璀璨天火,持续燃烧了一整个夜晚……” 阴阳寮中负责天文记载的博士更是没有遗落这一次的异象。 芦屋道满躲在袖口中的五指收紧,他试图维持住自己方才的表象,他冷哼一声:“怎么,你是想说,那座荒废的遗址下面,难道还有什么被封印住的妖魔吗?” “往更厉害的地方去想一想。”晴明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也像是对着好朋友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他悄悄地靠近过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芦屋道满面色扭曲,对于晴明的这番作态几欲作呕,他往后退出一步,吐出这样一句不配合的话来。 “是吗,”晴明十分遗憾道:“我还以为道满法师大人能够想起些什么来呢……毕竟,我看道满法师的不少法术里,像是掺杂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佛法呢!” 芦屋道满的脸颊抖动,他恶狠狠地看了晴明一眼,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拂袖而去。 ………… 延历寺距离京都并不远,站在朱雀大门的城墙上,还可以眺望到那座已经烧毁的山峰上遗留下来的黑色的遗址,延历寺还在的时候,不少的高官贵人都愿意去往那里为佛祖添上一炷香,寺里香火鼎盛,不缺银钱,所以当初的众多佛像,大都镀上过一层金箔。 但现在,此方地界已经人烟罕至。 没人修剪的树木愈发葱茂,踩踏出来的进山的小路也被草丛覆盖,肆无忌惮的枝丫随意延伸,香火不再,这座山已经成为了动物们生活奔跑的乐园,人类绝迹之处,反而会越发透露出自然的生动。 计秋与晴明行于道上,他们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水干装束,没有往日的庄重,晴明将长发束在脑后,前方两侧有两缕垂下,比起狩衣之时的正式,现在的他多上一份出行时的干练;计秋却仿佛更喜黑色,他选出了一件加州清光挑选出来的暗色长衣,即使是这等山野之地,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无法褪去的神秘之惑。 “你和玉藻前说过了什么?”晴明问计秋,他黑色的靴子踏过一颗圆形的小石头,碾过绿草上未曾蒸发干净的露水,面对着这一片空净的山林,迎着扑面而来的凉爽的气息,他怡然自得般闭上了眼睛,悠悠然问道。 “我威胁他会将他封印进一块石头里,”计秋勾起唇,伸手抬起了一支挡在他身前的枝丫,上面有绿叶飘然落下,擦着他的肩部,打着卷回归了大地。“我在未来曾听闻过一则未曾证实过的谣言,据说‘杀生石’是为大妖怪玉藻前所化,我觉着挺有意思的。” 那并不是他现在这个世界的传言,是最初的世界中,那位女性的、据说是天皇宠妃的白面金毛的传说,但计秋并不介意让其成为真的。 如果玉藻前真的打乱了他的计划的话。 “我从宫中回来的时候,”晴明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他失笑道:“这位大人来问我关于你的事情。他认为你太过危险……秋君,你吓到他了。” 计秋笑意更甚:“你知道的,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对于他,我还是愿意给予机会的。” “我知道的,”晴明叹了口气:“那位大人对我……们的心是好的,他警告我要小心你,小心你做出些不好的事情,而我……” “我只能告诉他,”安倍晴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往日里总是将所有思绪潜藏起来的眸子里,闪过的是前所未有的真诚的光:“我告诉他,我希望他可以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 计秋回望过去,双眼中深邃如初。 “不知道母亲大人是不是也有和他说过一些什么,”没有得到回应,晴明也不在意,他将目光重新转向了这座即将迎来他们布局的山峰,像是在看着其下掩藏着的绝世大魔,那位名声恐吓的八岐大蛇;但他双眼缥缈,又像是在看着这废墟中新生的事物——那绿意盎然的树林,那清洁如洗的天空,还有涌入耳膜的虫的翕动,与鸟的鸣唱。 所谓阴阳,正是蕴含在这样的事物里,是道之所在,藏于天地万物间。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总觉着他似乎是猜到了些什么,”晴明调侃道:“毕竟,你也知道,平安京中,有关于我的,最为流行的那则谣言……我分裂了我自己。” 说到这里,安倍晴明也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前的我一直在否认这一点。我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听得多了,也还是会去怀疑些什么。” “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纠葛,”安倍晴明语气渺然:“但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他们所说的话,从某一方面来说,居然是真的。” 计秋哼声道:“与其说是‘分裂’,还不如说是各归其位要来得正确。” “是吗?”晴明没有否认他的话,或者说,计秋说的本来就是这件事的真相。“拥有一个半身,”晴明喃喃自语起来:“这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奇妙……” 他没有去探寻计秋为何要这样做,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是从未来回到这个时代。既然一开始没有探寻,那么现在也不会。他知道计秋不会说,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事情,他知晓比不知晓来的更好。 要对“秋君”有信心啊。晴明在心中这样安抚自己。 想到这里,晴明忽而转换了话题:“说起来,在听到我说的那句话以后,玉藻前大人的脸色就开始变来变去……” 他想了一下,用出了这样一个结语:“还真是挺有趣的。” 第82章 封印一个大妖怪需要怎么做?为了对付一个羽衣狐, 当初的花开院家第十三代目设立了八个京都建筑组成的螺旋阵势,让自己的后人在接下来的四百年里,每一代都摘选出优秀的子弟镇守其中。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在后来的现代, 被羽衣狐想办法个个击破, 并且给了当时的花开院家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 而羽衣狐与玉藻前, 双方之间, 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而八岐大蛇,相较于二者而言,就更为强大与诡秘了。 计秋与安倍晴明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没有告知任何人。就连加州清光也只是被计秋勒令在山下等待, 阴阳师虽然是利用式神来作战的, 但奈何, 现在晴明只有一位清姬, 而清姬与加州清光, 都还没有插手其中的资格。 到了安倍晴明和计秋这种程度, 就算没有护卫的式神, 他们自己本身,也是有着定鼎局势的力量的。所谓的大阴阳师, 是指在阴阳一道上走到了尽头的人物, 这样的人, 又怎么会尽数依靠着“外力”呢? 暗中的眼睛徐徐睁开, 在计秋与安倍晴明踏足这片区域的时候, 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 就从混沌与浑噩里找回了一丝的清明。 虽然对于狐之助来说,它和八岐大蛇的交流仍在昨日,但是, 对于没有穿越时光的大蛇而言,现今已经是一系列的事件的过后了。祂曾经将许多的目光放在了那位一体双魂的阴阳师的身上,相比较于那缕在延历寺中被压制下去的原来的魂魄,祂更看重于后来“清醒”过来的灵魂。 后面的那位“安倍晴明”,他冷静理智、谨言慎行,在实现自己野心的路途上,有着统御大局的卓绝眼光,和与之相对应的高超的手腕,虽然有些时候偏于冷酷,但对于他的追随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会让他更具有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魅力。 但这些也只是祂会选择他的一部分的原因。和另一位倾向于光明的他的“半身”相比较起来,他不会让各种条条框框的条理来限制自己,不会为了“守护”这样一种可笑的事情来站到祂的对立面——他天生就是属于黑暗,是属于祂这一边的。这一点,在八岐大蛇亲眼见到对方登上京都顶点的时候,就愈是对此有了定论。 这是一位平安京中黑夜里的王者,他拥有的气概,绝非是那种自己送上门来,妄求一些本不该他们拥有东西的豺狗们有资格可以比较的。祂想要谋求复活,若是掌控住了这个灵魂,或许将会在原有的基础上提高最起码不止一成的几率,而祂的机会,从一开始,本就十分渺茫。 祂的目光从未知的境界中放到了安倍晴明的身上……可惜,他居然逃跑了! 他居然胆敢逃跑?!! 八岐大蛇的十六只眼睛里满溢出猩红色的暴虐,周身环绕着的阴云汹涌翻滚,祂想要去到人世间,去翻天覆地地将这只从自己注视中逃遁的小虫子捉住,去将他“遗弃”下来的城市与属下一一毁灭,去把他褪下来的“躯壳”捉拿在手中,给予这敢于违背自己赐予的家伙以最严酷的刑罚……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让他如樱花般短暂逝去吧。 但祂不能这样做。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神明,祂也知道自己的过往,不会有哪位神祇会期待祂的回归。祂代表着灾难与祸患,不论是大地还是高天原上,都没有给祂预留下来的位置,更不要说祂还有着自己的生死仇敌了。 祂不能有这样的大动作。 那么,现在这个“安倍晴明”所来又是为何?被放过了一次,现在是过来自投罗网吗?祂将目光放到了随着晴明一起过来的计秋的身上。 八岐大蛇并非是时时都在观察着这个世界的。那一次狐之助过来以后,祂也没有多关注延历寺里的情况,就像是祂自己所说,祂“污染”了这个寺院,让最澄老和尚的徒子徒孙们死绝,在那些死人活过来以后,祂又让那些该死的和尚们日夜参拜的“神佛”就此活过来,不论是生命还是信仰,祂都毫不留情地剥夺……祂也注意到了这位狐之助新选出来审神者,似乎是一位看上去很沉稳的年轻人…… 计秋的身上,在那道来自夏目世界的法则之外,又被他添上了另外的新的伪装。这是他特意在使用罗盘前为自己准备的术式。法则将真实的自己伪装,术式却又重新创出形象与气息,为的就是将自己的灵魂深藏。他对于八岐大蛇的注视有着敏锐的感知,在真正引起祂关注之前,计秋就利用了将外力借用到极致的“阵道”毁去了所有,“朱雀”的霸道与爆裂,将延历寺中的一切湮灭,若是八岐大蛇要追究天火的创造者是谁的话,在他已经离开的当场,也只会将猜测放到当时的安倍……嗯,当时的他自己的身上。 “尊贵的蛇神大人,”这是除开来那位黑暗的安倍晴明以后,第二位被祂赐予了交流的人类,八岐大蛇漠然看了过来,“力量,还请您赐予我力量!”黑色的阴影已经开始爬上这人类那粗犷的面庞,有隐隐的紫色从中透出,显出十万分的诡异与可怖,他神情狂热地呼喊道:“更多、更多的力量!” 明明之前也还是小心谨慎地和祂接触,在算计延历寺所留下来的典籍的时候,显得既耐心又狠毒。八岐大蛇以为他还算有那么点期待的价值,但是在对着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强大的力量的时候,也终于沦落到这副面孔了吗? 这名叫做“芦屋道满”的人类,他所拥有的气量也就仅止于此了。八岐大蛇在心中冷酷地想到。 “安倍晴明想要来到延历寺,”芦屋道满赶在了自己的敌人到来之前来觐见蛇神大人,他未必是有多么忠诚于这个无比可怕的神灵,他的眼中还潜藏着恶意与不训,但他对于力量却是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他言称此处拥有比起大妖怪更具有威胁力的存在,”芦屋道满进言道:“他很有可能是察觉到了大人您的存在。这一次过来,极有可能是想要在这个地方设立下封印,他会是大人您接下来的敌人,我恳请为大人您除去此人,还请蛇神大人慷慨,赐下能让我打败他的力量!” 看,或许他的内心不是不知道危险,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可以从这边擭取来更多的力量……这正是祂所需要的豺狗啊! 不尽的黑紫色的能量贯入了芦屋道满的身躯中,暴涨的阴气让他的身体每一处都产生了爆裂般的痛苦,冲天的瘴气袭上天空,翻滚的气体扩散开来,侵蚀住它所遇见的一切! 大地被腐蚀,草木化为烟灰,太阳的光被阻隔在外,往上看去,天空不再,是一片磅礴的阴气组成的阴云。 “嗯?”计秋停下了脚步。 晴明莞尔一笑:“看来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欢迎我们呢!” 计秋转瞬一想:“是芦屋道满吗?” “哦?”晴明稍作惊讶:“秋君你也不认为这是八岐大蛇吗?” “八岐大蛇在没有复活之前,是没办法对现世有太大影响力的,”计秋淡淡道:“但通过别人不一样。当初的入内雀的背后,被雇佣的咒术师,应该就是许多年前的芦屋道满了,他被驱逐出京都,来挑战你是为了复仇。” 晴明微笑道:“我只是认出了他许多术法的来历,延历寺在当年的京都中也是极为有名的一门,许多贵族都愿意寻求寺中的僧侣们为他们除魔,虽然他将一些术式修改了一下,但其中最基本的核心,还是没办法隐瞒过我的眼睛的。” “与延历寺有关,在忠行师父之前得了他们的遗留,”晴明双眼弯弯:“说不定他在此事中的参与度比我想象的还深。这样一来,和最终的黑手,和秋君你所说的八岐大蛇扯上关系,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安——倍——晴——明!”有人在上方居高临下呼喊着他的名字,语气中饱含着憎恨与仇怨,“去死吧!” 阴气化为数道蛇形,铺天盖地,从那边狂暴噬啃而来,它们双眼通红,藏着说不尽的凶暴与邪恶。 “你还担心八岐大蛇不动?”晴明笑道:“你看,有了这架送上门来的“梯|子”,祂这不就出手了?” 第83章 芦屋道满站立在这氤氲的阴气之下, 他的身躯已经不像在天皇的宫殿中那般,只是穿着代表了他法师身份的狩衣。他的周身缠绕着的紫色的气体,它们灵活地环绕着他,随着他的心意游动, 将这位原本是人类的阴阳师衬托得如妖似魔。 芦屋道满的面容一片紫黑, 瞳孔中的双眼也泛着可怖的暗红色的光, 他的上方是不断涌动着的瘴气的天空, 下方是已经被腐蚀到毫无生机的大地,他的背后的虚空也从中裂开,有更多的其他的东西似乎想要从空窥探而出……随着愈来愈多的缝隙的生出, 天地之间也好似沉重了几许。 整个平安京的天空都仿佛要倾覆下来。山脚下的加州清光无比担忧地朝着上方的位置看去, 他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长剑剑柄, 和从前的鹤丸国永一样, 他从内心的最深处生出了无比的不甘。从来没有哪一个审神者的力量比起他的刀剑要来的如此强大, 天渊地隔般的差距, 让他想要追逐上去, 也依旧见不到那位大人的背影。加州清光咬着的下唇渗出了鲜血。 清姬捧着一叠的衣物从晴明宅邸的走廊处路过, 见到这种变化,她的面上也不由得浮出极为明显的担心来。在晴明大人放弃了百鬼以后, 自己居然可以重新归入到他的麾下, 这本来就是一件让她感到无比感激的事情, 她不希望再看到晴明大人受到什么伤害, 相比较于从前的晴明大人, 现在的他无疑温和太多……清姬恍惚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位与晴明大人一起出去的“森大人”,“如果可以, ”清姬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也希望这位大人同样平安归来……” 邪恶的、磅礴的、阴冷的压力从裂缝中隐隐透出,隐于幕后的黑手还没有显出自己的身形,这片空间里就已经完全充斥了祂的形状。芦屋道满似乎也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是谁,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害怕与警惕,反倒是让他更为猖狂起来。 起先的一击没有顺利取了晴明的性命,他居高临下地看往安倍晴明,心中掩藏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完全爆发了下来,其中的仇恨、得意、畅快,肆无忌惮地宣泄而出,他用自己低沉的声音叫嚣道:“你不是看不起我吗?安倍晴明,现在就要死在你不屑一顾的人的手里,你又有什么感想呢?” “说实话,”晴明没有被这样的阵仗吓退,自从决定要接下来自计秋的“委托”,选择了去面对传说中的蛇魔八岐大蛇的时候,他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很糟糕。”他这样回答道。 芦屋道满的脸色僵了一下。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但是,晴明这样的话语,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承认了对于他芦屋道满的蔑视,这让他的心情不由得更为扭曲起来。 “嗬嗬,”安抚了一下自己,今日就是这个仇人的死期,这让芦屋道满好歹没有再重新发飙,他将视线转移到了安倍晴明身边的计秋的身上:“因为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还拉来了另外的朋友吗?死一个你还不够,你还想……” 他的宣言突兀顿住了。他暗红色的双眸落在了这他之前从来就不曾关注的计秋的面上,一刹之间,他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逃离延历寺的那一刻。 漫天的天火从遥远到没有穷尽的星空中降临,踩踏在白色五芒星光辉上的男人神色平静地挥出了自己的手,凶厉却又神圣的火之鸟在他的身后结成了自己的形体,蝙蝠扇遥遥指向了比之庞大了数倍的千手的观音之相,“去吧。”他这样淡淡地说道。 不似审判,也不是对敌。他的语气,和他的神情,都是带有一种格外淡漠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他显得分外的强大和从容。再之后,朱雀肆虐延历寺,不管是那些诡异的“佛陀”,还是寺中仍残余的结界,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俱都化为了最彻底的灰烬。 那个时候的他为了谋夺能够填充自己底蕴的延历寺的典籍,化为了一个普通和尚混入了延历寺的僧侣中,在面对这样倾覆一切的天灾的时候,他心间闪过的,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逃!” 逃逃逃! 趁着朱雀将注意力放在一尊又一尊的活过来的雕像身上的时候,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什么典籍、什么佛宝,在那一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唯有活下去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一刻,对于这座寺院地下的诡异他都已经忘却,心中脑海,只有离开那个地方这一个的想法。 想到从前的自己,芦屋道满忽而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是更为恣意的大笑。他一边笑,一边质询道:“怎么,这位大人就是你想要探讨此处的底气吗?” “还有,”芦屋道满看向了计秋:“上一次您在延历寺中救下了安倍晴明,这一次也还要站在他那一边吗?您应该知道,我这边的后面,又该是何等的存在!” 计秋抬眼看他,不论是目光还是神情,都还是芦屋道满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平淡,他无视了芦屋道满现下磅礴的气势,他微微启唇,声音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地在这片天地中响起:“我本来就是为了祂而来。” 连天上的阴云都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更沉重的无形无貌的存在仿若降临在了这个空间里,芦屋道满身后的裂缝开始撕裂开来,有某种蠕动着的东西要从中挤出,仿佛是触犯到了禁忌,芦屋道满感觉到了“蛇神”大人传递过来的情绪,那是足以焚烧掉他所有的,比起地狱之炎还要来的毒辣的怒火。 这种驱使,令得芦屋道满不得不放弃自己对于这位黑衣男子的忌惮,他索性也不再劝降,重新拾回了自己一开始的恶意,他聚集起了所有来自于“蛇神”的力量,对着安倍晴明说道:“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打算,我今日先你一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再也无法生离此地!” 洗刷所有被安倍晴明赋予的耻辱! 这种毫不留情的宣告完全开启了双方之间的战斗,计秋对着晴明微微点头,语气沉静道:“那么,这边就交给你了。” “嗯?”晴明略略皱起眉。 “八岐大蛇处在非生非死之境,”计秋简略解释道:“需要借助祂渗入外界的能量才能有一丝的机会进入,没有解决祂,芦屋道满也不会被彻底打倒,我需要你在外面牵制他,以作为我回来的后路。” 安倍晴明当然没有完全相信计秋的说辞,但奈何那种境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一种极为陌生的词汇,想到了计秋的性格,安倍晴明沉默了一下,最后,他还是笑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于是,他洒然往前行了一步,面向着芦屋道满,白皙的面庞上浮出自信的浅笑。 瘴气笼罩在平安京的上空,犹如末日一般的情景让京都中所有人都狂乱起来。玉藻前站立在京都最高的地方,他素衣翩翩,男式的衣装让他有一种高华的气度,他没有理会满城的纷乱,望向了阴气最为浓郁的方向,这位大妖怪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不想我打扰的事情吗?” 玉藻前回想起了自己与葛叶相处的日常,他问葛叶,为何会将自己永远拘束在神明的神域之中,他们妖怪,难道不应该是自由而无拘的吗? 葛叶则是轻声地笑着,回答了他:“因为神明给予了我恩惠。” “何等的恩惠?”他问。 葛叶先是行过一个礼节,在神像面前虔诚祷告,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是求子的乞求。” 大妖怪与人类是可以生出子嗣的,就像是玉藻前和他的巫女,但不知为何,葛叶却始终未能受孕,无奈之下,殷切期盼着的她决定去请求神明。 “神明在梦中显灵,”葛叶回想道:“祂赐予了我一颗无花之果,我食下以后,发现其内孕有两籽。” “两籽?”玉藻前有些不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葛叶你应该是只有一个孩子的。” 于是葛叶就笑了起来,她没有回答玉藻前的这个问题,只是面上显出了一种期待的笑意,不知为何,那个时候的玉藻前觉着她是十分幸福着的。 “魑魅魍魉之主,暗夜京都的王,”玉藻前偏了偏头:“还有所谓的‘失忆’,流传的‘分裂’……哈!” 他扫视了一下下面已经自己乱起来的人类,他们茫然乱窜,自乱阵脚,在“灭世”的压力下宣泄着暴虐的情绪,肆意地伤害着与本身同属一族的其他的人类……这种时候,对于想要对人类展开复仇的玉藻前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好时机! “想要将我封印到石头里面?”玉藻前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只能摇头叹气道:“葛叶啊葛叶,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如果那个白衣的晴明没有过去就好了……玉藻前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总不能让葛叶的孩子……们都陷入到了被绝杀的境地里吧? “啧!”玉藻前最后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没有对这群庸碌的人类再做些什么,他起身一跃,就向着自己观察到的阴气的最中心的地方飞去,不多时,就化为了黑色的一点。 他离开了这座想要将之焚烧殆尽的平安京城。 第84章 计秋踏足在这片虚幻的土地。天空与地面并无差别, 俱都是一片诡异的紫黑之色,在并不遥远的前方,黑色的阴气环绕成漩涡,有八条撑天大的蛇躯屹立在此方, 它们有八个狰狞的头颅, 八条延伸出来的粗壮的尾巴, 还有溃烂如泥的腹下, 和仿佛远古之时就堆砌出来的尘埃之山的背部。祂足足有一十六只猩红色的眼睛,犹如《古事记》中记载那般,像是赤酸酱般的鲜红。 大地上不时的冒出紫色的浊泡, 比起沼泽更为浓郁的腐蚀性的液体遍布了这片地面, 放眼望去, 天空与地面相连, 人若是没有找准自己的基位, 在这种环境中, 很容易就难以分清上下与左右, 在加上充斥了每一处的氤氲的毒气, 就算只是站在原地,也只会生出铺天盖地袭来的晕眩之感。 计秋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 他穿着和外界一样的服装, 黑色的靴子踩在裸露在外的岩石的地面上, 现在的他, 与其说是身体, 还不如说是神魂之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般来到这方地界了。 和上一次只有短短几瞬的经历不同, 这一次的他拥有了可以左右自己的自主权,这是他通过这段时期,通过无数的积累为自己夺来的, 不仅仅是证得了大阴阳师的造诣,转世这样的机缘更是让他对自己的灵魂把握到了一个生前难以想象的境界中去。计秋抬头看向了八岐大蛇的方向,对方一十六只的眼睛也齐齐看往了这位居然能够来到此处的不速之客。 “你……”八岐大蛇第一时间并非大怒,祂当然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事情,芦屋道满这个贪心不足的人类正在不断地汲取着祂的力量,想要就此打败他一直以来就嫉恨非常的敌人安倍晴明。八岐大蛇并不在意安倍晴明,虽然他也曾是祂时时关注着的特殊的人才,祂也看得出来,安倍晴明现在已经展出的能力,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也可以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英杰,但是,祂更为青睐的,还是那居然可以从祂眼皮子底下逃脱的另外的一抹灵魂。 没有了一体双魂,安倍晴明也就只是安倍晴明而已,和那些消逝在了历史中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不是谁都有那等的资质,可以让八岐大蛇将复活的机会压在他的身上。 “好久不见了。”计秋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去,他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前行,一点一点地蜕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样貌。就像是风神与雷神一直所恐惧着的模样,他身穿深色的狩衣,戴有黑色的高高的乌帽,他的面容是与安倍晴明相同的俊美,但神情却是对方永远也不会拥有的冷峻峥嵘,他一双黑色的眸子中像是潜藏了太多无法散去的烟雾,平静中带有彻骨的清寂。 穿行过流逝的时光,携有无数繁华时代的琐碎,从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喧嚣中,这位当初黑暗中主宰,带着熟悉的笑意,恍若无事一般重又站在了八岐大蛇的身前。 祂听见他与祂说:“又一次在这里见面了呢,八岐大蛇。” 也许暴怒到了最后是连自己也相当诧异的沉静,八岐大蛇听见自己的声音:“逃脱了的虫子又回来了吗?” “是为了来迎接注定的死亡吗?”八岐大蛇从高处俯视着这位“来客”,十六只的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邪恶与残忍,还有瞅得猎物近在咫尺的喜悦,祂高大无比的身躯微微向下,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直接撕烂这胆敢戏弄自己的胆大包天之徒。 “蛇神大人何必如此动怒?”计秋和喜欢用纸扇遮住自己神情的晴明不一样,他手中握有的蝙蝠扇更多的是来震慑住下属或敌人,如果说晴明是如狐狸一般令人捉摸不透,计秋带给所有人的,更多的是难以企及的威严。没有人敢于否决他的命令。他的目标,他的野心,就如同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高天,是众人无法想象的宽广。 所有无法触及的东西,到了最后,都可以形容为“崇高”。这就是安倍晴明时期计秋给予所有妖怪们最为深刻的印象。这个男人的所见不是它们的所见,只有跟随在他身后,才能够去见到自己根本就看不见的风景。 所有的妖怪都无比深信这一点。 “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使命’,难道还不允许我推脱一番吗?”计秋这样说着,语气里是与久别重逢般的熟稔,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您也应该知道,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还是说,”计秋的扇子轻轻敲在了手掌心处,“在您的眼里,我是和在外面那位,被力量吞噬了内心的道满法师,是一个等级的人物吗?” 八岐大蛇沉默了下来,最终,祂也忍不住嗤笑起来:“怎么可能,区区一介豺狗……” “看来蛇神大人其实还是挺看重在下的,”计秋面上浮出笑意:“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这样想要逃出大人您的窥视,其实还是与我当时的心态有关。” 计秋淡淡道:“因为以为自己是外来的灵魂,所以猜测‘我’的穿越是来自于谁的预谋,感觉自己已经身处阴谋的漩涡,您的注视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卑鄙且软弱的我就只好选择了逃离……” “这一切都是出自弱小之故。”计秋毫不在意地这样形容着从前的自己。 “哈哈,这就是你的辩解吗?”八岐大蛇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怎么,现在突然返回来,是想要为你当初的逃跑忏悔吗?你也要来为了力量俯首吗?” “难道蛇神大人已经不愿意再接纳我了吗?”计秋露出一个惊诧的神情,似乎有些苦恼。 八岐大蛇阴冷的视线落在了这个从前被祂所选中的神魂的身上,祂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权衡,最后,祂嘶声冰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几乎有一瞬间已经相信了,但是更多的理智告诉祂,面前这个有能力逃过祂锁定的灵魂,他的机变狡诈,冷酷无情,一点也不输给祂这位从神代时期留存下来的残魂。除开祂是神,二者在某些方面,其实真的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计秋笑了起来,他也没有再客气:“依旧还是那个问题。不知道蛇神大人可有看出,我之灵魂,在最初的最初,在成为‘安倍晴明’以前,到底是来自何处?” “你在怀疑什么?”八岐大蛇问。 “怀疑当初您看中我的理由。”计秋回答。 “一体双魂还不足够吗?”八岐大蛇道。 “不足。”计秋回道。 “那你认为是什么?”八岐大蛇反问。 “我的特殊之处……”计秋也终于谈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不过是因为我是来自于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居然也敢真的说出来?”八岐大蛇也讶异出声:“看样子,在这段我不知道的时期,你有了一些改变。从前的你,可不敢有这样坦荡。” 计秋微笑:“看来蛇神大人,确实是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八岐大蛇瓮声道:“你在我感应中出现了那么多次,但我却从来都没有察觉出你的不对。你的手段也是见长。” “难道我的穿越,不是蛇神大人您的布局吗?”计秋好奇问道。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八岐大蛇讽刺道:“异域之魂罢了,这浩浩时间里,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这一次计秋是真的惊讶了,没有在意八岐大蛇的嘲讽,他连忙追问道:“难道每一位都会像我这样,重新轮回转世吗?” 八岐大蛇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计秋遗憾起来:“看样子不是了。” 八岐大蛇感觉到了不对,祂八个的脑袋警戒四望,蒸腾的瘴气像是台风一样在天空中组成了漩涡,地脉下涌动着澎湃的暗流,整个空间开始晃荡,像是有其他的东西开始撼动着这片天地。 “果然,”计秋在原地道:“和神明层次的交流,可以得到很多本来不该我知晓的东西。虽然也曾从您那边得到一些知识,但那段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不得不在那个时间点上被我舍弃。” “我相信您了,八岐大蛇大人,”计秋语带歉意道:“我的穿越,根本上与您无关。” “安倍晴明!!”八岐大蛇只能喊出这个名字。 第85章 八岐大蛇根本就没有想过“安倍晴明”能够给自己带过来什么样的伤害, 就算是芦屋道满告诉他,已经失去了另一缕魂魄的安倍晴明此次就是直接冲着延历寺而来,其最终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指向当初灭寺之事后面的罪魁祸首, 祂也不认为这位人类的大阴阳师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毕竟, 神与人的差距, 知晓的人, 只能对此心生绝望。尤其是祂还是在历史中留下如此恐吓名声的传说中的蛇魔,连须佐之神也没能彻底除灭祂,由此可见, 八岐大蛇心中强大的自信。而祂也确实是有着那样的能力, 可以将一切前来挑衅的人视作游戏——从来都只有祂为恶世间的份, 哪还有赶来主动前来讨伐祂的人? 可现在, 这就在祂眼前这样发生了。 八岐大蛇暗红色的眸子浓郁到就快要滴出血来, 祂所有的头颅疯狂地舞动起来, 事到如今, 祂哪里还不知道, 这位“安倍晴明”的半魂回到这里,根本就是为了直面祂而来。他从前就想要从祂的禁锢中逃离, 现在回到这里, 也根本不是为了向祂低头, 那些问题既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疑惑, 也是为了麻痹于祂, 从最开始到现在, 他永远都是这样的桀骜不驯!! 大地轰然作响,天与地一齐晃荡,这当然不是计秋有能力撼动这生与死外的境界, 这只是他看出了这片空间的本质,就像是八岐大蛇没有办法从这里对外界现实生出干扰之手,祂需要有一个媒介来作为承载,这里其实也只是八岐大蛇自己塑造出来的一个用于与现世相接触的一个“通道”,不管是蛊惑芦屋道满,还是与狐之助见面,都是八岐大蛇主动从寂灭中浮出。一旦此处的平衡被打破,无法再与外界联系的话,八岐大蛇就真的和彻底死去没什么分别了。 祂也不再去纠结计秋为何能做到这一点,到了这一步,对方都已经可以说是图穷匕见了,再去纠缠一些已经不重要的事情,这只能说是不知所谓。祂的八个脑袋吐出蛇芯,山一样高的背上散发出更为浓郁的瘴气,祂开始从大地之中升起,庞大的身躯搅动着风云,张开的利口中喷洒出毒气,蠕动着的狰狞嶙峋的表皮上花纹缠绕,有着让人看一眼便会死去的凶恶之力。 空间好似拨浪鼓一般摇动震响,岩石与地面就此裂开,露出了更本质的内里,黑紫色的液体从下方不断涌动着流出,将所有蔓延到的东西都覆盖熔化,八岐大蛇的周身带起阴气与瘴气混合的大风,有地狱的恶火从这气体中生出,顷刻之间,就席卷了这已经破碎的区域,毫不留情地,八岐大蛇就冲着计秋的方向风卷火势汹涌而来! 在这里借用不到星辰的阵势,类似于朱雀的四灵召唤不来,这里的灵气也根本没有,阴气将所有的灵气都污染殆尽,而一旦没有了灵气,阴阳师的大部分的术法就都没有了施展的基石,这也是八岐大蛇惊讶于计秋居然胆敢在这里和祂翻脸的原因。至于可以震动这样一个完全由祂所掌控的空间,这就更是出乎了祂的意料之外。再怎么“欣赏”当初的“安倍晴明”,祂也从来没想过,对方可以将祂逼到这种地步! 计秋也没有再使出自己的法术,现在这种涉及到了这样境界的术法还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高天原上的大多数的神明估计也难以触及到现在的八岐大蛇。计秋之所以冒险亲身来面对一直对他心怀恶意的蛇魔,除开八岐大蛇已经被他得罪至深,也还有在千余年后的现代,追随着当时的清明而来的八岐大蛇的眼睛……有些人一旦被触怒,仇怨可以铭记到天长地久,而对于神来说,时间也根本不像人类那般,可以洗刷掉诸多的恩怨。 而八岐大蛇现在的状态,让凡人直视神祇,有了那么些的可能。 计秋的手指间夹出了一纸符箓,这不是经由他手画出的符文,是当初在废去的本丸中,拆卸了穿越的罗盘下的黑色底盘上的符箓,也是其中最为重要、最为关键的“敕令”。可以说,没有这道“敕令”,时之政府真的要是撬动了时间,也只能面对着无比混乱的洪流之海,时空罗盘的基础,就在于这道简单的一纸符箓上。 青色的火焰从这道“敕令”上燃起的那一刻,天风地火就在它的面前停了下来,八岐大蛇可怖的眼睛依旧闪烁着红光,八条天柱般的身躯已经涌动着就要狂袭而来,炎火肆虐,混沌莫名,计秋的身躯仿佛被牵引一般,在这静止的时光中,被拉出了此界,而下一秒,暴虐的攻击就落在了他站立的原处!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乱了,一切的规则,认知中的常识,风燃起,火呼刮,天地倒转,快进后又快退,连锁一样,由那个停顿开始,这个空间就像是被一双手蹂|躏成一团,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融合掺杂在一起,它们伸展着、渗透着,最后都成为了不可名状的形体。 由一点开始倾覆,八岐大蛇失去了对于这个由祂创造空间的掌控力。最后的最后,这个空间爆炸开来! 就像是好不容易攀爬上最上面一层的梦境,没有了辛苦建造出的落脚之地,八岐大蛇感觉自己不得自主地落到了深深的、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因为不肯接下“死”的终末,所以祂只能不断地、不断地坠落着…… 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狐之助喘着气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没有任何凭依的空荡荡的感觉让它的内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它从木板上软绵的坐垫上爬了起来,刚想要从这间屋子中走出的时候,触电般的感觉从它的爪子尖袭往了它的全身,朱红色的符箓从它的面前显形,五芒星的绘画在它的身下发光——这是一道早就已经设立好的术式的牢笼。 推拉的纸门在它的面前被打开,门外是和它一起被留在了晴明府邸的清姬。见到这位式神,狐之助没有发怒,它只是冷冷淡淡地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清姬也没有推脱隐瞒:“这是森大人的吩咐。” “森大人和晴明大人已经去了延历寺的遗址,”清姬回答道:“因为要去面对非常强大的敌人,森大人不得不将与之有着紧密关系的狐狸大人您封锁在这里。” 狐之助深吸了口气,它没有问出“他已经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会怀疑到我身上”这样的废话,它之前担心“森川久”会因为触怒到八岐大蛇而受到惩罚,而现在,在做了方才那个梦…… 那个梦…… 狐之助停下了自己转圈的脚步,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永恒坠落的恐慌仍然没有从它的心头被驱散,但更多的有关那个梦的内容,不论是主人公还是其中的敌人,其中的发展转折,都已经完全从它的脑海中消弭,就像是一个清晨醒来,无论如何也忆不起昨夜噩梦的孩童,它所能记起的,也只有依旧留存的沉重。 它的眼中迷茫之色一闪即逝,它呼出口气,貌似乖顺地蹲坐下身来。 而在这个时间点的未来,在八岐大蛇从那荒芜的空间里沉沦的以后,在一千年之后的时代,某种已然发生的事情悄然开始消弭。妖魔对策室的京都总部里,刚刚装潢完毕的高档的办公室中,总长北原章正在翻阅这一次打乱之后的总结的报告。但他的脑海里想着的,却不是现在那一页的财务上的记录,他想着的,是这一次行动中的那位情报员,那位诡异死去,连敌人也不知是谁的无辜的年轻人。 “如果对策室不是这样弱小就好了,”北原章深深思考到,那种连追查也心惊胆战的感觉,被他刻意留存在心中。“京都之战中连插一手也无法做到,”北原章十指交叉,抵在下颌上:“现代的科技就是这样无力吗?” 为了消灭妖魔,不论是什么样的力量,都可以为我所用。这是他们妖魔对策室最初创立的思想。因为没有任何根基,所以不论是来自哪一方的东西,都可以化作他们建立起根基的奠基石。 不想再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不想再什么悲剧都改变不了……心间忽然闪现过“森川秀信”的面容,北原章苦笑了一下:“这可不行,我可不能做到他那种的地步。” 但是,妖魔对策室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瓶颈。他们必须要求“变”。 北原章思索了一下自己已经接触过的那些势力,排除掉那些荤素不忌的食人的妖魔,人类方面有阴阳师一脉,妖怪方面有各种组,还有他手机上依旧没有剖开更多面目的“夜谈社”,而最后……神灵的方面,有那位神秘莫测的“森神”。 北原章目光微微一闪,他刚想要将权衡一下和这些势力接触之后的利弊……倏然之间,他猛地从舒适温暖的办公椅上站起,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自己的思想有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想要和这些不讨好的组织产生更加深入的合作?因为京都之战的无能为力?北原章不解起来,森川秀信的教训就近在眼前,为什么要这样急迫地去追求力量? 是因为某位队员的死亡。北原章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是谁来着? 记忆里空空荡荡。 他又是怎么死去的? 想不起来。 北原章愕然站在远处,忽然之间,他打了个冷颤。 第86章 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吗?北原章扑到桌面上, 将一摞京都事件的文件翻到到处都是。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的标点符号,无论是哪里,都没有提到过有过那样一位牺牲……等下,我现在是在寻找些什么来着? 北原章跪倒在地上, 手里捧着一叠印满了黑色文字的报告, 他虽然现今衣冠整洁, 比起当初初见计秋的时候要来的精神的多, 但他现在的面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就像是河床上被挖去了一块石头,流水极快就将这处记忆中的坑洞抚平, 下一瞬, 就重回了往日安宁的模样。 他已经算是这世上少有的几个发现了异常的人员了, 毕竟八岐大蛇千年以后也只出现过这样的一次, 祂特殊的状态决定了祂难以在世间掀起太大的风浪, 更多的人是连一丝的不对之处都未曾觉察, 就算是那几位知晓了对策室中情报人员之死的成员, 也根本没有任何的惊醒。 但这种时光的“魔法”根本不是北原章这样一介普通人类可以抵挡的了得, 北原章很快又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西装裤膝盖上沾染上的薄薄的尘土, 他凝视着手中属下送过来的页码紊乱的文件:“这是……被风吹散了吗?” 他看往了窗外, 外面是现代化一片的高楼与大厦, 因为选择了避光的方位, 所以, 这座办公间氛围总是阴凉干爽的。但是, 近日的天气是一个过分晴朗的好天气,所以空气里其实是一丝微风也无,北原章面目恍惚, 他想要靠着自己走到窗边,去看看这座往日里都没能好好观察过的熟悉却陌生的城市……但不知为何,他迟迟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步。 ………… 计秋重新落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外界的争斗已经落下了帷幕。有了八岐大蛇力量输送的芦屋道满确实是已经超越了人类可以到达的极限,他终于能够体验到了盖压安倍晴明的爽感,阴气在他的身后化为了八道蕴含了无比力量的“蟒蛇”,他居高临下地戏弄着安倍晴明,挥手之间,就是从前他全力出手也难以企及的威势。就算是上一次在皇宫里面对着那位狐狸的大妖怪,他也没能够像今天这样,毫无顾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随着自己的心意出手。 至于另外一位黑衣的不知底细的神秘未知的人物,听安倍晴明的意思,是说他准备要去见处于“封印”中的蛇神大人……哈,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自己前去找死的人!他可以利用阵法引动天象又如何?如果说拥有那样暴名的蛇神大人是可以被这样一击就解决掉的存在,又怎么会是震慑了历史的狂暴恶神? 可惜,他不知道八岐大蛇现今极端恶劣的状况。 而且,看样子,祂比起计秋一开始设想起来的时候还要更糟糕一些。计秋是准备给予八岐大蛇一记“重创”,但是,他也做好了自己没有得到想要成果的结果,那道符箓能有这样显著的效果,大概也是恰好击中的那个特殊空间的薄弱点上,因为本质是为虚幻,所以一旦重要的“基石”被撼动,整体的稳定性便随之一起瓦解……虽然这样的事情,连大多的神明也做不到。 “出手啊!安倍晴明!”芦屋道满在天上大声讽刺起来:“你就只会防守吗?我该说你给自己建造的乌龟壳还真是令人惊叹的牢固吗?你就是凭借着你的耐打成为京都中首屈一指的大阴阳师吗?” “什么妖魔之主?什么震古烁今的大阴阳师?”芦屋道满显然是十分的得意:“你的式神呢?你的阴阳道术呢?还是说,你的名声其实都是靠着别人吹出来的?” 晴明面上的笑容没有因为芦屋道满挑衅的言语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他的灵气环绕在他的周身,淡蓝色的流水一样的灵力有着其他人绝不会有的生机与活力,在每一次芦屋道满的攻击落下的时候,他都会随着自己的感应轻飘飘地跃动着自己的位置,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去解决这位曾经无数次找过他麻烦,甚至是派遣式神入室行刺的叵测的敌人。纵然是这样居高临下地被芦屋道满俯视,他身上的从容清灵的气质也不曾有一丝的褪下。 狂风暴雨般的阴气化为流星密集袭来,晴明微微抬起头,他竖在身前的手指迅速转变过术式,一层幽蓝色的结界挡在了他的身前,承接了接下来不知道多少道的攻击。“我就不相信,”芦屋道满在上方收敛了狂妄,他咬牙切齿道:“你可以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还是说,”芦屋道满像是看出了晴明心中的打算,他嗤笑一声道:“你是在等你的那位朋友归来?想要从源头上切断蛇神大人给我赐予下来的力量?” “不要痴心妄想了!”芦屋道满厉声呵斥道:“你以为你们是谁?你以为蛇神大人又是谁?” 他身后的蛇形的身躯随着他的喝问而张牙舞爪起来,这块延历寺的遗址上方的天气也像是随着他过激的情绪而相应地开始转换,风起云涌,天地仿佛更为昏暗起来。 安倍晴明终于开了口,面对着这样如雨般强势扫下的攻击,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们当然没有以为我们自己会是谁。我只是……相信着我的另一位半身罢了。” 他的神色陡然一厉,深邃的眸光中闪过冷意:“敕令·风灵招来!” 急速的风不知从何兴起,超乎意料的从安倍晴明的身侧狂卷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安倍晴明的十指舞过一个极为繁复的术式,姿势优雅而完美,“赋形!龙虎相从!” “去!”他两指挥出,一道虚幻的白虎形体咆哮震吼,它四肢飞奔,身形像是一道射出的利箭,它的身躯上缠绕着不断舞动着的狰狞的龙体,风像是剑锋上最寒冷的芒,所过之处,像是要将空间也要试图切开! 这极速的变化只在几个呼吸中就彻底完成,还没有从晴明话语意思里明白过来的芦屋道满没能第一时间接下这突兀转变而来的袭击,但,也算是身经百战的阴阳师,他意念一动,刚想要飞快地命令阴气为自己击溃这无形的攻击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某种本来应该存在的东西,现在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不——”芦屋道满极为惊恐地喊出了声,不敢置信、不可理解、恐惧与悔意,这些多种的情绪蕴藏在这道声音里,“白虎”凶狠地撕咬了过来! 计秋从虚空中落下了身影,他落在了安倍晴明的身前,瞥了一眼芦屋道满的方向,他淡淡赞道:“时机把握的不错。” 在芦屋道满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安倍晴明就察觉出了阴气的萎靡。在八岐大蛇开始“坠落”,溃败就此露出苗头的时候,安倍晴明利用话语制造出那一瞬间的迟疑,而后,就是最后一道斩钉截铁的致命之击! 风吹动着阴气开始溃散,瘴气蒸腾入天空,没有了控制着它们的主人,这黑色与紫色交缠的气体没有了凝聚于此的意志,在晴明招来的风灵的影响下,开始向着周边淡去。晴明见到计秋安然无恙地站立在他的眼前,不为人知地松了口气,然后,他笑着打招呼道:“看来你也做的不错!” 计秋点了点头,他向着身后看去,面对着芦屋道满的方向,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咕噜噜噜……”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从那边掷来,是一颗面容熟悉的脑袋,芦屋道满的五官正恶狠狠地瞧着晴明与计秋二人。 “战斗结束以后,”一道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都不去确认一下敌人的死活吗?” 晴明面上现出有些无奈的笑:“前辈教训的是。” “道满法师对自己也是真狠,”玉藻前从那边缓缓走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处在一个十死无生的境地里,竟然还可以拼搏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生路。晴明的一龙一虎咬断了你的一只胳膊和一边大腿,你却是直接割掉了自己的脑袋,弃掉了只会阻碍你逃跑的无用的躯体,你这一手的‘断头术’,可真是让我不得不心生赞叹啊!” 只剩一个脑袋的芦屋道满恶毒地瞧着堵上了自己后路的玉藻前,感受到了对方的妖气,他先是怨恨,后是惊奇,恍然大悟般的明白了过来:“你、你、你是……” 他又看向了安倍晴明的方向,啐了一口,他呸声道:“两个骗子!!” 第87章 “什么大妖怪?”芦屋道满不忿道:“还说自己和安倍晴明没有关联?而且, 你还将自己伪装成……” 玉藻前冷冷一笑打断道:“我确实不是被安倍晴明命令去的皇宫,我来到京都,本就有着出自自己私心的目的,来到这里, 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污蔑了我的声名。” 玉藻前知道芦屋道满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女装的事情虽然自己并不介意被他人知晓, 但不管怎么样,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葛叶的……两个孩子。“在宫中的时候就对我出手,在我离开以后, 将谋害天皇子嗣的事情也往我头上泼脏水, ”玉藻前活用了当初芦屋道满的话:“就像受伤的狮子更容易吸引来豺狼, 唔, 你也称不上什么‘狮子’, 你要怪, 就怪你现在的虚弱, 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吧!” 这种狡赖, 几乎就是当初芦屋道满自己针对晴明的诡辩,蓦然听得这种说法, 没有了五脏的芦屋道满也忍不住有了吐血的冲动。 “怎么?”玉藻前不屑反问道:“只能你这样对待别人, 不能让别人这样对待你?” “如何?”玉藻前问晴明与计秋:“我建议还是将他斩草除根为好。” “毕竟……”他凛凛一笑:“可以记仇这么多年, 这样的人, 如果没有被彻底地摧毁, 就极可能会像是潜伏在你身边暗处的蛇蝎, 一旦窥到你受了伤,就会毫不留情地往你最薄弱的地方咬去。将他放过,只会是对你自己, 也还是对你朋友生命的不负责任。” 他看向了计秋,面上已经没有了上一次交谈后的怒气,他像是意有所指,也像是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来看待这位之前内心警惕警戒的年轻人……有些时候,只是换上了一种眼光,一个人在某个人心中的印象,就会产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变化的并非是那个人,变化的只是你自己的心。 玉藻前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这阻止不了他心态的改变。 “玉藻前大人您多虑了,”晴明笑容中带着点无奈,他望向了芦屋道满的方向,面目中流露出少有的冰冷的意味:“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抱有可以放过他的想法。” 让他下定了决心的,正是那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晴明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脾性,但是,能够闯下如此威名,该有的决断他从来就不曾缺少。他的朋友很少,重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越是如此,威胁到了这些的,他就越是不会对其软弱相待。 计秋也没有阻止这一切。对于敢向自己“挥刀”的敌人,胆敢这样做,就要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计秋也从来就不是那种只会被动挨打的类型……或者说,他其实才是一贯给与其他人威慑的一方。 计秋也曾考虑过改变了过去以后,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经历过的第一个的世界是与此世无关的异世,这个暂且不说;八岐大蛇虽然位格极高,但毕竟根本难以给现世带去过大的动荡;而芦屋道满……计秋想起了和他有过一段经历的花开院一族。 他过去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家族曾经自称是为道满一族的后裔……计秋用芦屋道满的鲜血做了一个简略的占卜,在诧异地看了一眼只剩下一颗脑袋的芦屋道满以后,他转换了下手势,加大了投入下去的心神。 “你要做什么?”自知已经必死的道满脑袋这个时候却忽然颤抖了起来,他怒目直视计秋道:“这只是我和你们之间的事情。技不如人,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接下来了,你还要干什么?准备对其他无干之人施加诅咒吗?” 阴阳道术中确实是有借用血缘诅咒一族之人的做法,羽衣狐让奴良滑瓢的后人生不出纯血的妖怪后代,让花开院一族的本家男子早幺……如果不是代价太大,芦屋道满也早就对几个看不过眼的家伙施加过如此的咒术,可轮到他头上的时候,他却开始害怕起来。 为了避免这一切,他给自己的血脉上设下了隐藏保护的术法,这也是计秋在测算时受到了阻碍的原因,但计秋在阴阳之道上的造诣绝非道满从前遇上的所有人能比,所以,最后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讯息。 晴明愣了愣,没有怀疑计秋的用心,并非是认为计秋忽然变得善良了起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过去在京都暗夜中的威名,他只是知道,没有到芦屋道满这等的层次,那些人根本不会被这位“秋君”放进眼中。 玉藻前到是并无所谓,可以做出向一整个城市复仇的妖怪,他的本性里本就有着妖怪们特有的野性,就算计秋真的借此斩草除根,他也不会觉着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的子嗣还真是挺多的啊。”计秋感应着血缘尽头处的几十个气息,他摇了摇头,挥袖就将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芦屋道满除灭,黑色的蝌蚪状的咒文爬满了芦屋道满仅剩的一颗脑袋,然后,这颗脑袋迅速干瘪下来,渐渐的,它开始化为飞灰,随着风,一扬就散了。 晴明的思绪一转,不愧是有了道果的大阴阳师,他立刻在心底里有了一个浅浅的猜测——或许是计秋在未来认识的某位朋友与道满的后代有关,也或许是计秋还对修改过去有着一些顾虑。但是,他看了一眼同样在现场的玉藻前,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问出来。来自未来是有关计秋自身的秘密,他当然知道,看在葛叶母亲的面子上,玉藻前对于他们而言,很大程度上是没有妨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够没有任何顾忌地肆意道出他人的秘密。 如果晴明也有了现代时期的记忆的话,他一定会用这样的话来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他好不容易才刷上了“秋君”的亲密度,这种成功是无法复制的,他才不要轻易去做一些掉好感的不智之事! 玉藻前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清明在心中想的是什么样的事,芦屋道满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曾经惹怒过他的陌生人,如果不是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去给晴明惹麻烦,或许也不会招来玉藻前愈来愈深的厌恶,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晴明与计秋,最后还是道:“你们的事情都结束了?”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晴明温文有礼道。 “还差一个结尾,”计秋的姿态一如既往的冷淡,哪怕是知道了玉藻前有可能猜出了自己与葛叶之间的渊源,他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腼腆与感怀的意思来,“既然祂可以‘苏醒’一次,也就可以再爬上来第二次,我需要在这里留下来一个严密的封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看护住它。” 他看向了安倍晴明。 “多久?”晴明问。 “越长越好。”计秋道。 ……有生之年吗?晴明读懂了计秋答复中的意思,但是最后,他还是淡淡吐出话语来:“好。” 就像是他之前面对计秋时候的回答,没有更多的疑惑,只是用最简短的话,给予了最肯定的应允。 晴明面上笑容浅淡,没有任何的迟疑。 玉藻前安静地看着晴明与计秋之间的交流,虽然被葛叶拜托,但是除开忧及到了晴明安危的事情,他是不会插手到对方平日中的事情中去,对方做下的决定他也不会随意干涉……当然,现在是有两位。等到交谈结束,他冲着晴明说道:“我要走了。” 晴明笑容一顿,他有些不舍到:“不再留下来一段时间吗?玉藻前大人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我还没有好好招待过您一次,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玉藻前摇摇头:“我要是继续留在京都城,对于你们,对于其他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宫廷中与芦屋道满的那次战斗,已经将最后一位涉及到了自己孩子的阴阳师“波及”致死,如果再造成杀戮,那也只是为了泄愤……而安倍晴明则是那座城市的守护者,如果实施,双方之间就真的是要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了。 “葛叶很想念你们,”玉藻前道:“如果有什么话,我可以为你们给她带过去。” 虽然是对着晴明,但玉藻前的视线落处却是在计秋的身上,在那之后,他特意去搜集了更多的有关京都暗夜之主的消息,而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心惊。过去的百鬼,囊括的从来都不只是他当初所驱散的那一群无头的小妖怪们,许多有名有姓的大妖怪也一样跟随在其中,玉藻前虽然自负于自己的实力,但也没有信心在那样的“洪流”之中让自己全身而退,而那样的主宰,却是葛叶的其中一个孩子…… 计秋也看向了他。他眸光漆黑深邃,像是囊括了一整个永夜的暗,他的身上还留存有面对着八岐大蛇之时的气势,让玉藻前可以从他的身上体味到无比尖锐的危险。之前他让自己尽量忽视了这一点,但如今目光相触,玉藻前便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可这个时候的玉藻前,已经实难像上一次一样,让自己生出敌意。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等待。 最后,计秋也终于还是吐露出这样一句话:“有机会,我会再去见她的。” 在明了这穿越之中的“辗转”的一部分真相以后,有些东西,还是在悄然之间,发生了稍许的变化。 第88章 距离上一次来到本丸的时候, 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计秋也从中消除了一些有关自己“穿越”事件的“误解”,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大概就是计秋终于将从前一直忌惮着的八岐大蛇的存在暂且压了下去。 不说是彻底解决, 原因就像是他对于安倍晴明所说, 八岐大蛇既然可以从当初的境地中恢复第一次, 那就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与其说让自己一直生活在被威胁的担忧之中, 还不如让自己有了足以与其面对面对峙的底气。面对着困难,有人选择逃避,有人选择抗争, 也有人会努力积蓄力量, 然后将之完全击溃。 本丸之中的刀剑依旧只有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 虽然有些孤单, 但不管是出阵还是内番, 两位刀剑男士都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 本丸中的财政大权也被交到了歌仙兼定的手中, 因为刀剑数量稀少, 要用到金钱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本丸中的刀装都是最为实用的金装, 这也是通过了计秋准许的结果。 又是一天清晨, 鹤丸国永换上了短袖的劳动服, 给马厩中的几匹高头大马喂完了粮草, 迎面遇上了刚好洗完衣物的歌仙兼定, 二人相视一笑, 彼此就在这还未开垦的良田的边上聊起了天来。 “也不知道加州清光和审神者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歌仙兼定有些疑惑道:“真的要说起来,如果可以自主选择穿越时间的话, 上一秒离开,下一秒就回来,这样的操作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样的话,不是太没有仪式感了吗?”鹤丸国永忍不住吐槽道:“离别的氛围还没有散去,再次相见的喜悦就迸发出来,这样的话,审神者大人看见的,一定会是我们两张非常喜感的蠢脸吧!” “也不知道加州清光有没有将主上大人照顾好,”歌仙兼定继续担忧:“虽然主上大人实力非常的强大,但是看他的性子,就不是那种善于将自己照顾好的类型,如果加州清光做不好的话,下一次还不如选择让我去跟随照顾大人。” “我觉得加州清光简直恨不得事事都由他来亲手打理,那家伙,一直对于自己后你一步出来耿耿于怀,平时的时候,见到你负责大人房间整理事务的时候,心情立刻就会低落下去,”鹤丸国永微笑着戳穿了歌仙兼定的心思:“明明本丸中就只有我们三把的刀剑,你们都可以在这样的程度上争起宠来,这样真的好吗?” 歌仙兼定没有理会他:“上次我去万屋的时候,听说有位审神者,因为太过喜爱自己的刀剑,所以想要在本丸中设立寝当番,大家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内心的情绪都很复杂,明明我们刀剑对审神者大人们付出的都是对于主君的忠诚,寝、寝当番什么的,已经跨过了……嗯,跨过了应当有的界限……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一些……” “虽然说是挺过分的,”鹤丸国永忍不住斜视了歌仙兼定一眼:“但你真正的想法其实是非常羡慕的吧?” “怎么会?”歌仙兼定下意识分辩起来:“不要用你的内心来衡量我的心思,我只是觉着,其它本丸中的大家,感情好像都是非常好的样子……” 鹤丸国永不愧是搞事鹤,他假笑着安慰起来:“你不用担心太多,虽然主上大人一点也不像其它本丸里的审神者一样,想要去追求全刀帐的圆满,但是,因为时政派下来的任务的缘故,本丸之中其它的刀剑也会慢慢被锻造加入的,就算是主上本人的性格不太外露,依照主上大人的风采,也总是会有其它的刀剑来博取大人珍贵稀少的注意力的……到时候,本丸中的大家,‘感情’一定会非常‘浓厚’的……” 歌仙兼定的袖子被撸起,手中抱着一盆湿漉漉的衣服,不知道为何,他现在挺想将怀中的东西一下子扣在鹤丸国永的头上去。虽然万屋里其他的鹤丸国永都有着惊吓鹤的称呼,但他总觉得,自家本丸里的这只,格外气人! 二人在田埂上相视而 “笑”。 空气中的灵力忽然开始活跃起来,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面上都浮出惊喜的意味来,等到他们聚集在金色罗盘之前的时候,身上的衣物都换回了干净而华丽的常服,在见到计秋与跟随在他身后的加州清光的时候,他们齐齐开口说道:“欢迎回来!” ………… 计秋是带着狐之助一起回来的本丸。因为解决了最根本性的问题,这只被八岐大蛇“改造”过的狐之助也不得不在计秋面前被扒下了外层的伪装,计秋本来是想要将这只狐之助尽快处理掉,不管八岐大蛇在狐之助身上落下了什么样的手段,消灭掉它,就是最好的避开的方式。 但是狐之助在计秋实施之前,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打消了计秋这般的想法。它在晴明与计秋面前,自己杀死了自己一次,然后在二人的注视下,不一会,就重新恍若无事般爬了起来。而在这期间,没有什么像是灵魂之类的东西从它的这幅躯壳中浮起……不管八岐大蛇对这狐之助做了些什么,这样的异常,都表明了,其绝非是一些简简单单的控制。 计秋想起了初遇之时,狐之助和他说过的“换了一个身体”的说法。 计秋给狐之助换了一颗金色的铃铛,系在它的脖颈上,其上浓缩有各种各样的符文,包括定位与禁锢等等之类的。双方之间的关系,也由最初的警惕平等,开始向着主导与被主导这般的地位进展,和八岐大蛇不一样,计秋没有给它下达什么强迫类的命令。 狐之助的心情很奇怪。 它从来就没有想过,“森川久”居然可以让八岐大蛇吃瘪。它以为它已经是很高看自己选出的这位审神者了,但是直到现在,它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它也没有因为计秋给它设下的符文而生出恼怒的情绪,它的情感一向很淡,焦虑也多是由八岐大蛇的事务引起。即使是如此被监视着,它看待计秋的角度也仍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自从那个无限坠落的梦境以后,它发现,自己的心绪更为平缓起来,能够引起它心情起伏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这样的变化,让它的异类感,比起从前更为突出,加州清光从前就十分戒备它,而现在,更是不自觉地加大了自己的排斥。 计秋回到了本丸中。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就站在罗盘的前方迎接他。 本丸的气候是由审神者自己自主设定的,计秋也没有进行过修改,这样的季节里,樱花每日都会随着春风舞扬,泉水叮咚,和散漫到不愿打理庭院的晴明府邸比较起来,刀剑的本丸更像是一副唯美的画卷。 罗盘的齿轮停止了运转。计秋将狐之助的情况简单地和本丸中的三口刀说明了一下,没有涉及到八岐大蛇,但三位刀剑男士们也明白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狐之助就相当于是被监|禁在了这座本丸里。和时之政府交接的工作,大概也就要落到他们之中某一位的身上。因为需要加重他们的负担,计秋准备履行他在这一次穿越之前说过的话,要去为这座本丸添上几柄新刀。 鹤丸国永和歌仙兼定互相看了一眼,在无言的交流过一阵以后,歌仙兼定往前踏出一步,“关于这一点……”他的声音里有些忐忑。 “嗯?”计秋有些讶异:“出阵的时候带回来了一柄短刀?” 第89章 “哟, 大将。我是药研藤四郎。”一名身着深蓝色挺括制服的少年从飞舞的樱花下显出身形,柔顺的黑色短发从他的额前被分开,露出一双浅紫色的眸子里洋溢出初生的喜悦,他伸出手, 打招呼道:“我和兄弟们都请多关照啦……” 出现在他面前的, 是两张十分熟悉的脸, 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 加州清光站在更外围的边缘,药研藤四郎的话语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来。鹤丸国永笑眯眯地欢迎起来:“哟,这里就是本丸中所有的刀剑了哦~” 药研藤四郎讶异地看向了站在两位刀剑男士中间的计秋, 这位看起来十分沉稳的、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少年人, 就是这座本丸、也是自己以后将要效忠的审神者大人了吗?“啊, ”他立刻就笑了起来:“我是最先被召唤出来的几柄刀剑吗?” 看起来好像是很沉静的性子啊……不过, 看其他刀剑的样子, 应该也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物吧…… 心思细腻的药研藤四郎想到这里, 语气也开始雀跃起来:“不论是战斗, 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都可以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将任务完美完成的, 大将!” 鹤丸国永给了歌仙兼定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原来本丸中不论大小的事务都是由着歌仙兼定这振近侍刀来决策, 计秋在来到本丸里以后, 如果想要了解这一段时间内本丸的发展, 也只会是来找歌仙兼定问询, 而现在……药研藤四郎在其他的本丸中, 可是深受许多审神者喜爱与信赖的一振刀剑,他个性体贴温柔,不论是对于刀派中其他的短刀, 还是对于自家跟随着的审神者,都可以将他们照顾到无微不至。 歌仙兼定没有理会鹤丸国永给自己加的戏,他冲着药研藤四郎点了点头,似是欢迎也似是认同。不管怎么样,可以照顾到主上大人的刀剑,不说战斗力如何,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其表露出更大的善意。 计秋思索了一瞬,最后还是淡淡道:“你先去跟着歌仙熟悉一下本丸中的情况吧。虽然这边的事务应该不多,但你上手还是要有一段适应时间的。” “到时候具体的事务就看歌仙的分配吧。”计秋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药研藤四郎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语调高昂道:“是,大将!” 歌仙兼定示意药研藤四郎来到他的这边。等到这振新的刀剑男士站定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应该是本丸中的锻刀室中。只不过,这个地方,不像其他的本丸中一样,时时燃烧着熊熊的烈火,还有不曾停歇的敲打缎面的声音。这里是一个非常清冷的房间,堆叠着许多的不同的材料,因为歌仙兼定的打扫,好歹没有蒙上一层尘土,但也很容易看得出它的落寂。 计秋随手将四种的材料投满,而后,他将站在自己肩头的狐之助拉了下来,“接下来你就只能待在这座本丸里了,”计秋一点也没有是自己禁锢住了狐之助自由的自觉:“为了让你不再弄出来其他什么事,锻刀室就由你来负责吧。” “???”狐之助歪头,没什么波动的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在二人一阵对视之后,它还是慢慢走向了冰冷的炉火。 计秋开始接过歌仙兼定这段时期对于本丸任务记录的日记,看了一下出阵的记载,他微微挑了下眉,打量了一下这两柄最开始被召唤出来的刀剑。 不论是态度嬉笑的鹤丸国永还是一直保持着自己风度的歌仙兼定都不由得挺了挺自己的胸脯,内心也开始紧张起来。 “我让你们不要去接超过了自己能力限度的任务,”计秋手指敲了敲自己面前的茶桌,他们现在已经从锻刀室回到了庭院中环境最为优雅的茶室,他似笑非笑道:“你们就是用加大出阵频率这种方式来回复我的?” 歌仙兼定低下头,神情有些黯然:“主上大人,我等的能力不足,如果不让自己的力量更快的上升上去,不能为大人您尽忠的话,我等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鹤丸国永也在一阵沉默后,语气低沉道:“我不想在再遇见危险的时候,居然需要主上大人您站在我的面前,身为刀剑这样的钢铁利器,需要主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维护武器的安危,这对于我来说……” 是无能,也是羞辱。但鹤丸国永不想让这样的话来刺伤审神者大人的心,虽然他知道,计秋很有可能不会为此感触,但他还是换了种说法:“……实在是太过失职了。” 但有些时候,你看待别人的心是怎么样的,通常也会将别人的心看成和自己同样的柔软。 药研藤四郎有些不解地看着二位前辈这样的做派,他开始感觉到了这座本丸的特殊,刀剑或许有乐于出阵提高自己实力的,但主动降低任务频率的审神者就很少了,尤其是在本丸的刀剑能力不错的情况下。 加州清光想起了这一趟穿越时空中的种种经历,想起了最后自己孤独地守卫在延历寺山脚之下,除开担心以外,什么也无法做到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心间也不由戚戚然起来。 计秋摇了摇头,自从知道刀剑男士们对于审神者这一存在的特殊感情以后,这样的情况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从前的时候,因为身边围绕的都是力量强大的大妖怪的缘故,也没有谁会因为能力薄弱而陷入到这样的自怨自艾的境地里,但在最初的时候,在他刚开始组建起“百鬼夜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身为主脑的首领,若是轻易动手,那就只会是跟随者的失职。这就是他们这一类人的思想。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轻叹一声道:“过来吧。” 过来吧。 于是他们跟随着计秋,去往了这座本丸自开启以后,就从来都没有使用过的一间房屋,是连门也不曾打开过的……手入室。 是修复刀剑的“治疗室”一样的存在。 计秋推门走了进去。 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站定在房间门前,其中一位结结巴巴起来:“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另一位也满面通红起来:“这、这也没什么,其、其他的本丸里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很平常的吗?” 如果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顺,大概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歌仙。”计秋在里面很平静地呼唤着初始刀的名字。 歌仙兼定感觉自己僵住的身体在这样的声音里自主行动起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不是同手同脚这样的失态,当然,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呢?修复手入不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吗?他经历了那么多的岁月,最开始也是有过自己的锻造师,经历过的主人也是十分宝贝珍惜着当时的“它”的,自己本来不该这样的失仪的! 只是很平常的修复而已,歌仙兼定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但就算是这样,也制止不了他变回“它”以后,剑身那不断的轻微的颤抖。计秋挑了挑眉,他食指轻弹,压下了手中长剑的震动。 接下来是一系列繁琐的步骤。计秋每一步都做的很认真,他一贯是这样的性子,一旦下了决心,就会用自己最端正的态度去完成它,在阴阳之道上的学习如此,现在的锻造修复也一样如此。所有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的紊乱思绪,全部都没有给予他一丝的打扰,他平静而从容地完成了这一次的手入。 这样的态度也像是感染到了歌仙兼定和鹤丸国永,到了后面,它们安静而顺服地任由计秋将它们打磨成最光亮的样子,每一处不善的地方,都被“安抚”复原,一直到最后,柔软的绸布擦拭过它们铮亮的剑身,这一场舒缓而静谧的仪式也终于是到了最后。 就像是他们的心,从激动到宁静,宛如一场洗礼。 “药研。”计秋喊来本丸里的新成员。 “大将。”药研藤四郎看了眼那两位比他更早出世的老前辈,对于他们现在的状态有些好奇。 “之前还没有决定好,”计秋擦拭着自己的双手,淡淡道:“也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到你们刀剑自己本身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单纯的想要变强,”计秋黑色的眸子看向药研藤四郎:“如果不想让你们沦为最廉价的消耗品,后勤之中最好还是要尽快加入‘修复’这一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在这一方面有着这样的经验。” 这就是审神者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吗?药研藤四郎感觉自己的肩上沉甸甸的,既是责任也是被交付的信任,他挺直了身体,深吸口气,郑重无比道:“是,我确实有留意过治疗这方面的知识。” 计秋颔首道:“那么,这手入室就交给你了。以后的修复的工作,就全部都由你来负责吧。” “是!”药研藤四郎认真道:“我绝不会辜负大将您的期待的!” 计秋又点点头,将药研藤四郎留在这边,他开始往自己的居室的方向走去。望着大将离开的背影,药研藤四郎刚想要将自己以后要去工作的地方打理一下,就感觉到了一道极有力度的视线狠狠地盯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迷惑回望,看到的是最后留下来的加州清光,正死死地看着他。对方目光中情绪不像自己初见时的淡然,其中隐藏着的情绪纠葛,倒像是希望他现在不存在一般……药研藤四郎略微思索了一刹,很快理清其中思绪的他,微微一笑回望过去:“要过来修复一下吗?” “是哪里受了伤吗?”药研藤四郎“关心”道。 “不、不用。”加州清光咬牙道,原本他还想着自己之后也要尽快去接下更多的时政派下来的任务,这样就可以……但药研藤四郎的存在让他的打算完全无用。失去了这样一个可以与审神者大人亲密接触的机会,加州清光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亿! 药研藤四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向着自己的工作室走去。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身在其中,自然不觉着,但是,还没有融入其中的药研藤四郎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不论是哪一位的男士,对于这座本丸中的那位主人,那溢于言表的感情…… 是在“忠诚”之上生出的,名为“憧憬”的花。 第90章 北原章将手机打开, 指纹解锁,在给出下属们指示以后,随手点开了夜谈社的聊天软件。这间包含了不少妖怪们的聊天室紧跟着时代的流行,从一开始的网页页面到最新的APP格式, 简直比某些人类的公司还要先进好几步, 即使是专门处理妖魔事务的对策室的他这位总长, 也不得不感叹对方的敏锐与潮流。 “在?”北原章发过去一个私密的简短讯息。 “有什么事吗?”八咫乌回复道。 “我想问一下, ”北原章的“白鹄”的头像是一只单腿立起的白色的大鸟,他叼起一支烟,没有将之点燃, 按键道:“你有关于京都事件的一些消息吗?” 八咫乌过了一会后, 才发过来消息:“怎么, 你也有朋友在那边吗?可是, 现在再来说这些, 已经晚了吧?” 京都的事件已经在雪女与大天狗的插手之下完全落幕, 这件事里, 有奴良组参与, 也有阴阳师花开院一族加入,他们都是与羽衣狐在四百年起就已经有过纠缠的两方, 除开他们以外, 也就只有妖魔对策室在最后来收了一次尾, 除此以外, 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势力露面。 这件事可以说是人类自己的事, 羽衣狐抢占京都城市, 而现在,明面上,这个世界是为人类所拥有的。和四百年前不一样, 如今的普通人类,也应是有了保卫自己的手段。 “对于后面出现的那两位妖怪,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北原章问。 “你好像对于这些事情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八咫乌意有所指地回了过去。 北原章并没有被这样的反问给吓住,他瞟了一眼八咫乌黑色尖喙鸦鸟的头像,按下了银白色的打火机,让火焰点起卷烟,深吸口气后,吐出一个烟圈,才慢慢悠悠地回答道:“我只是忽然稍微有些理解了‘浅川君’当初心中的想法罢了。” “你……”八咫乌惊讶道:“白鹄君,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加入了夜谈社里这么久了,”北原章思忖着,慢慢“透露”道:“我也不瞒你说了,其实啊,我也只是一个非常平凡普通的人类而已。” “这真的看不大出来,”八咫乌发过来一个“侧目”的表情:“看你平日里在聊天室里的活跃表现,在有些事情上面,连狂骨也不比你要来的精通。” 北原章打了个哈哈:“当初如果不是狂热地追寻这种奇闻异事,我也不会加入到夜谈社这样奇怪的组织里……” “夜谈社也算不上是什么奇特的组织,”八咫乌连忙解释起来:“就只是一个搜集故事的聚集地而已,充其量也就是社长只对鬼故事感兴趣而已。” 这么稳健真的好吗?负责处理妖魔对人事件的人类方面的总长,北原章对此有些无语。 “因为家中没有少女也没有孩童,只是一名只能够养活自己的油腻中年,”北原章叹了口气:“所以当时你给大家提醒的时候,我也没有搬出京都,我在外面的城市里也没甚落脚之处。” “所以?”八咫乌隐隐想到了什么。 “也是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北原章悠悠道:“我才愈发感觉到身为一介人类,对于妖魔方面的无力……” “所以你不想做人了吗?”八咫乌先他一步说出:“就像是逝去的‘浅川君’所做的那样吗?” “……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向你表达这种想法的人。”北原章无语道。 “你知道吗?白鹄,”八咫乌语气严肃:“之前向我表达过这种想法的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吗?” “……被踢出去了吗?”北原章明白过来。 “不错,”八咫乌警告道:“那种有野心的家伙我也不好评判他们的对错,但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有了动乱的根源,为了社中的稳定,有这样倾向的人,我一贯都是毫不留情地驱除,我说过了,我们夜谈社仅仅只是一个……”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北原章连忙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不做人类了,我只是苦恼于自己的无力,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总是感觉自己很慌,但又找不出缘由,所以想看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这样嘛,”八咫乌思索起来:“夜谈社也算得上是一个各种消息交换的平和的平台,我们给出消息,但最终的决定还是在于你们自己……你们人类方面,白鹄,你听说过‘妖魔对策室’吗?” 北原章瞧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有些地方不择手段,”八咫乌道:“但他们也算得上是你们人类政府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自己的武力单位,没有特定的资质,如果你想要在妖魔面前拥有自保之力,这应该是一个还算安全的选择。” “不择手段?”北原章迟疑问道。 八咫乌发过来一个“害怕”的小表情:“听说他们之中的隐秘部门,解剖了不少捕捉过去的妖魔,将它们的器官用在自己的身上,你站在我们这边想一下,如果一只老虎突然长出来了一双人类的手……超可怕的不是吗?” “确实。”北原章心有戚戚焉。 “那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他紧接着道:“这个组织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还要进行‘科学移植’,说不定就像是电影里那些反派科学家们一样,里面做着的,都是一些反人类的残忍的实验。我记得,之前聊天室里好像还有谁提到过‘森神会’这样的组织?” “你们人类还真是对‘神’这样的存在趋之若鹜,”八咫乌有些无语道:“我还记得,社长在后面还出来提醒过你们,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组织。” “还好吧,”北原章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我有一个朋友,虽然只是一个地区的小片警,但他负责过一起女性的自杀案,虽然后来好像被神秘的上级部门接手了,但他还是告诉过我,浮世绘町这边的‘雨女’,和那位死去的‘星野利晴’十分相似,有谣言传过,说她之所以死后四处游荡,就是为了找那位骗了她人之后,又骗了所有钱财的渣男复仇,这样一来,那个‘森神会’如果仅仅只是将她变成妖怪,那么,手段也就没有我们当初想的那么可怕了。”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八咫乌忍不住赞叹起来。 “还好,还好。”北原章谦虚道。他的手机刚刚接收到一个文档,其中是潜伏在森神会外围的对策室成员发过来的调查文件,其中记录了大部分他可以接触到的妖怪塑成的过程,“主角们”都有名有姓,北原章也派人去验证过,大部分都像是“星野利晴”这样的人,真的要说起来,他们的悲惨,其实都还是要归类于人类自己。 有唯心主义的哲学论,认为妖物的诞生都是出自人心。这一点,现在的北原章竟有那么点认同。 “你的职业莫不是游荡在人类与妖怪们之间的情报贩子?”八咫乌忍不住质疑起来。 “差不多,差不多。”北原章和稀泥。 “好吧,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八咫乌虽然一贯对社中的成员温和以对,算上是其中最好说话的一位妖怪了,但是,若是其他人想要去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太过插手其中,“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八咫乌道:“‘森神会’的话题最开始是从谁那里被提起的?” “啊!”北原章蓦然回忆起来。 “是‘浅川君’死后重新加入的那位‘浅川君’,”这话有些拗口,八咫乌换了个说法:“是把手机转给了他的妹妹,现在社里那位‘栗原小寺’的哥哥。” 话题居然被重新转了回来。北原章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莫不是自己最近被京都的事情给刺激到了,这样简单的事情,居然还需要绕这么一大个弯子,要八咫乌来提醒自己? 森川家那对兄妹现在手里的手机,还是在他的审批下,特意为他们留下的他们兄长的遗物! 想起“森川久”,他就又想到了这位少年身上的未知,不管是他自主解决了“森川秀信”的献祭事件,也还有他身边跟随着的类似于式神一般存在的翩翩男子…… 审神者。 何谓“审神者”?他聆听的又是谁的神谕? “你可以去问一下栗原小寺那边,”八咫乌建议道:“当然,我这里也会帮你留意一下有关‘森神会’的消息,不过,你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社长下了命令,禁止我们和这个组织起冲突。” 北原章心里一咯噔:“难道,他们那里,是有真神?” 即便没有面当面,八咫乌严肃的情绪也还是透过屏幕传来:“这一点不好说,社长没有明白地告诉我,可是,能够让他这样慎重,说明‘森神会’中最低也有可以匹敌大妖怪等阶的存在……不是羽衣狐那种状态特殊的大妖怪……是战斗力足以配得上这种称呼的妖怪!” “是京都最后解决了一切的那两位一样的等级吗?”北原章试探道。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八咫乌只好稍稍透露出来:“我想你也应该有了自己的猜测吧?” “那样严酷的寒冷天气,”北原章语气有些肯定:“其中一位,是雪女吧?” “不错,”八咫乌收拾着自己的说辞:“你想知道的应该是另外一位。你可曾听说过民间有关‘三大上位妖怪’的传言?” 第91章 “三大妖怪?”北原章怔然。 “说法有很多, ”八咫乌的文字有点莫名:“当然,我觉着其中最为可信的一种应该是,酒吞童子、玉藻前,和大天狗。” 等一下, 不是也有种说法, 说是酒吞童子、玉藻前, 还有大岳丸的吗?北原章的手指停在了屏幕上, 想了想,没有贸然去抬杠。 “你的意思是,”北原章眼神一凝:“另外的一位妖怪, 就是传说中的大天狗了?” “不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北原章总觉着八咫乌的“语气”有些雀跃。当然, 因为不在当面, 所以具体如何他也看不见, 他只能从一行行的文字的消息里去揣摩, “传说中强大无比的高傲妖怪, ”八咫乌极言赞颂道:“有着‘一经出世,便会招致天下大乱’的可怕传闻, 是众妖之上屹立的最顶端, 他那狰狞高鼻的面貌, 高大威武的身材, 还有一旦展开, 就可以遮蔽住大日的傲然的翅膀……一切的一切, 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恐怖……” 唔,北原章盯着这好似源源不断发送过来的描述……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他有些迷茫抬头。还是算了吧,他决定了, 有些陷入了奇怪状态里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你明白了吧?”说道最后,八咫乌这样问道。 “是的,我明白了。”北原章飞快回道:“另一位降临而来震慑住了所有人的,正是传言中那位最为强大的、君临众妖顶端的、令人恐惧恐慌的、极度可怕的大妖怪大天狗!” “嗯。”八咫乌满意道:“京都的事件里,据说最后出现的幕后黑手超出了几方势力的预料,羽衣狐好像也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如果不是他在有些事情上惹怒了雪女与大天狗大人,恐怕全部人的京都之行,只能以惨淡收场。” 这一点北原章也知道,虽然奴良组那边不好沟通,但是花开院这一方好歹是立场在人类这边,他自己本身的对策室也在这一次的战斗之中插上去了好几枚的钉子,他知道大致的过程,他也知道那幕后的黑手是假冒的当初名满天下的晴明公的名讳,他更是知道那两个妖怪也是为了“安倍晴明”这样一个名号而来……但是,他的人手力量太低,知晓那两位的强大,但具体到了怎样的程度,在不清楚他们真正的身份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定位。 因为历史被改写,北原章失去了那一次被八岐大蛇造成伤亡震慑住的恐慌,但那一份对于自己无力的痛恨,对于想要左右被逐流的无辜人类命运的想法被已经被他自己实施,或者说,那样的想法他一直都有,只是这一次,正好被深深放大了而已。 就像是人们常常在威胁来临之际,会想要抓住每一份有可能会给予自己生机的帮助,北原章此刻的心态就类似于此。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他不想再制止自己罢了。 过了某道底线,就会成为“森川秀信”那样的人。把握好自己的心,把持住某种“度”,如此这般,才能够让自己安然地、顺利地,获取自己能够把控住对策室未来的力量! ………… “咔嚓。”一张手机拍下的照片被点下了传送的按键,森川咲子接收到这条讯息的时候,夜斗歪头眨眼比着剪刀手的图片就占据了她整个的手机的屏幕。 “被信徒进贡请客的富有神明,给可怜的、没有假期的、还要备战期末考的小咲子发来爱的安慰!”十年如一日运动服穿着的夜斗神紧接着又“咔嚓、咔嚓”地发过来一连串的漂亮的照片。照片中是各式各色的可以称之为“美丽”的食物——小巧绵软的方形奶油蛋糕上趴着一颗红色的亮闪闪的新鲜草莓,螺旋堆砌起的冰激凌中有序地混杂着褐色的香甜的巧克力,细长的高脚杯中盛着明亮的橙子的果汁,蛋挞与泡芙放在两叠小盘子中,最后是一张吐着舌头卖萌的夜斗脸部帅照。 森川咲子手指下意识地一用力,可惜,手中的水笔笔杆太硬,没能表演出动漫里人物做出的“折笔”这样可以表达她心情的绝技,她低着头,左手在课桌里单手按键,为防老师看出她正在偷偷玩手机。 “呵呵,”森川咲子感觉自己在这所谓的夜斗神的面前越来越维持不住自己正经的姿态,她毫不留情嘲讽道:“穷神哪里来的信徒?你这是趁着哪桌客人不在,偷偷跑过去摆拍的吧?” 我亲爱的哥哥,如果有哪一天你收获了一个暴躁而无礼的妹妹,请你一定要去找这所谓的夜斗神理论,我如此的沙雕,正是被此等恶神传染而来,你从前乖巧而可爱的妹妹,正是“死”于此神之手! “你怎地凭空污蔑人?!”夜斗不忿起来:“我这样勤勤恳恳的工作,从白天到晚上,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感念我的人,足以填满整个东京湾,我之前说我找到了神器你不信,现在说我终于有了信徒,你还是不相信,夜斗我的心啊,都伤痛的快要死掉了!!” “咔嚓咔嚓咔嚓……”更多的照片传来,圆圆的粉红色的冰激凌球,水果拼成的可爱拼盘,乳白色的酸奶提子奶酪,还有曲奇与桃酥……“唯有美食与爱,绝对不可辜负!”夜斗信誓旦旦地发过来一句最近网上流行的一句箴言。 对于甜食没有丝毫抵抗力的森川咲子极为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肚子好饿啊,椅子坐的也没有刚才舒服,老师是在看我吗?这道题接下来的算法是怎么回事?明明刚才就快要解开了呀!” “哼哼~”夜斗的手机在手掌中心旋转了一下,像是可以瞧见森川咲子现在的状况一样,他笑得很阴险:“让你不相信我!” 他游荡的眼神忽而停在了这间冷饮店店面的玻璃橱窗外。 一辆黑色的奢华的轿车停在了外面的街道上,车门被黑衣的保镖弯腰打开,一只红色的鞋子从里面踏了出来。夜斗的目光随之往上看去,黑色的丝袜裹住的小腿修长丰润,再更往上,垂下的裙摆遮住了私密的风光,一位黑色长发鲜红长裙的高挑少女便从中走了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夜斗从里面看过来的眼神,在撑开一把黑色内衬的镂空蕾丝阳伞之际,她从倾斜的伞面下投过来淡淡一瞥。 然后,她冲着夜斗的方向笑了,那笑容既甜蜜又危险,就像是裹了层毒的细腻的甜奶油,最致命之处就这样被碾碎了,细细播洒在最柔软的地方。 夜斗突然觉着自己桌上的这么多的甜品都开始不香了。 红色连衣裙的女子没有再看夜斗,但她前进的方向,分明也是这一家新开的装饰堂皇的冷饮的店面。她是来买礼品的吗?还是来等某个朋友? 夜斗的直觉在警告他,别去招惹她。有些人,他们就像是华美的玫瑰,只要靠近过去,就会被尖锐的茎刺给蜇伤,他的经验告诉他,这女子正是其中最难对付的那一类。 女子走入了清幽的店堂,她也没收起手中的洋伞,只是一掠而过柜台里的种种商品,没有想要选购的欲望,她转过身,对着那位站在收银台后面,面上不由自主浮出紧张神色的店员,语气极为轻柔地吩咐道:“让雪女下来见我。” “什、什么?”店员十分害怕的样子。 “让雪女来见我,”女子转了一下手中的伞柄,她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如风中摇铃,清脆中透出妩媚,她的双眼也隐隐透出红光,她再次吩咐道:“去告诉她,有过去的故人来访。” 第92章 店员吓得露出了青白色的皮肤, 他的两只眼睛在大的惊人的眼眶中咕噜了一圈,连奔带跑地就向后面逃去。在跑上去的最后的背影中,这位青年模样的店员瞬间缩水成了童子的身形,他呜呜咽咽地奔上楼去, 像是受到了可怕的威吓。 褪成了原形, 一阵冰寒之风, 也从那边的方向中传来, 童子留下的脚印上,薄薄的冰层留在原地,彰显着他来自于冰雪一系妖怪的事实。 “这……”夜斗傻眼地看了看楼梯那边的通道, 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中举着的一枚巧克力色的蛋筒, 想了想, 他故作忧伤地又舔上了一口。 来自雪地的妖怪选择去开冷饮的店面, 这个事情也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 既方便又快捷, 说不定还能省下很多的材料钱, 这叫善用自己的天赋赚钱……夜斗说服了自己。 红衣的女子在店里随意地转了几圈,因为店面属于新开, 又正处于繁忙的工作的时间, 所以此刻的店里, 客人也比较少, 另几位被保镖们请走, 但夜斗没走——他收到了客户赠送的大额的消费券, 为了不浪费,夜斗只好将从前卖漫画赚来的钱搭进去一部分,让自己吃冷饮吃到饱! 她最后饶有兴致地停在了夜斗的身前, “你不怕吗?”她忽然这样问道:“你也看到了,这是一家妖怪们开的店,停留得过久,说不定就会被他们一口吃掉的哦~” “最近没有听到这边有人失踪的消息,”夜斗苦恼地摸了摸头:“再说,我点了这么多的东西,可还没有吃完呢!” 女子就掩唇笑了起来:“你这样大胆,想来也是有着自己依仗之人。” “小姐姐你看起来应该是个人类,”夜斗也不退缩,他回笑道:“但是敢这样找上妖怪的店面,想来也是不同一般。” 女子笑容更盛,她的声音很悦耳,红唇中吐出来的话也十分的好听:“你可真是会说话,而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会说话的男人!” 她这样说着,夜斗的灵觉却开始突突起来,就像是危机即将到来的前一刻的示警,而这样的感觉,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调查“森神会”的时候,被那只强大的姑获鸟追杀之时。 眼看这种感觉就快要爆炸开来,另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将他从这样的境况中拯救了过来,从童子逃离开的方向,一道女声打破了僵持:“你是谁?” 闻言,红色连衣裙的少女转过身去。夜斗松了口气,赶紧又填了块泡芙入口,压了压惊,做出无暇旁观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雪女,”女子转了转手中的伞骨,她笑容意味深长:“距离上一次我们相见,想来也该是有几百年了吧。” 雪女剔透的冰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这位闯入了自己屋子中的女子,她一点也没有被其熟稔的语气所打动,毫无感情起伏,她缓缓地说道:“我不记得了。” 女子甜美的笑容一顿,她冷下脸来的时候,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便开始徐徐冒头,她高昂起脸,十分嫌弃道:“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还是那样令人感到厌恶,雪女。” 雪女这才认真地看了过来,像是确认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点疑惑:“你是……红叶?你怎么变成人了?” “呵呵呵呵,”红叶大声笑了起来,她毫不留情地蔑视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只能靠着自己,这样无力又单薄地去摸索吗?你以为走遍这个世间,就可以到最后,真正地找到他吗?” 雪女面上浮出一抹笑意,极轻极浅,像是入冬以来第一瓣从高天上落下的六花,她唇边的弧度微妙而讽刺:“你以为我是怎样认出你的,红叶?” 没等红叶回应,雪女就回答了她。 “当初的时候,几乎是排斥着我们之中绝大多数的妖怪的,”雪女道:“大概也就是只有你了。” “是啊,”红叶竟没有否认,她敞亮说道:“我恨不能……让大人身边只留下我一个……” “你的梦也还真是美妙。”雪女连嘲讽也似懒得表述,她平平淡淡启唇道:“我在这么多年里,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你的消息,听说……” 她抬起头,注视着红叶:“你曾经参与过争夺天下?” 一边的夜斗忍不住噎了一下,吃泡芙也会被噎住的,大概他也是第一人了。 红叶美目流转:“你也会去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流言?” “那个时候,妖怪们将这样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我自是不相信的,”雪女淡淡道:“虽然我是不知道你是如何让自己变成人的,但看到现在的你,我就忍不住稍微相信了一些。真要说起来,那也是你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雪女啊雪女,”红叶感叹起来:“你果然是他身边那么多妖怪里最聪明的那一个。” “我啊,想要夺得这个天下,”红叶侧目望来,一双红眸罕见地有晶莹的光:“那样的话,大人……他就无处可逃了……” “我不知道,你在那个时代中投入进去了多少,”雪女说到这里,也终于露出了她的本意,她抬眼望来,“但毕竟已成历史,所有人都知道,你所在的织田一方,最终还是失败了。” “等一下!”夜斗神没能让自己继续津津有味地聆听,他插话道:“我以为,织田信长是为户隐的红叶转生,这样的传言,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人们太过害怕信长,所以故意杜撰出来的谣言!” “小哥你也是看得清,”红叶妩媚道:“我怎么可能会转世成为肮脏的男人?最多也就是插了几手罢了。” “可是,”雪女歪了歪头:“如果大人更欣赏这种既有志于天下、也有相对应能力的大气魄的人物呢?” “那我就是织田信长!”红叶斩钉截铁立下言语道。 “呵。”雪女对这次的红叶的宣言不置可否,在晴明大人不在的当场,面前的这位鬼女所说的每一句话,其真实性都不可定夺。 “我对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不感兴趣,”没有了晴明大人拘束,鬼女红叶的性情就彻底释放开来,她残暴而无情,暴虐而恣意,最初的时候,还有她搅风搅雨的消息传来,但到了后面,她就彻底的沉寂了下去,“但是我想知道,”雪女身边冷风呼啸起来:“是什么给了你来到我这里找麻烦的胆子?” “在你也一样没有找到晴明大人的情况下?”雪女冷冷道。 “这么快就生气了吗?”红叶却不恼怒,她手腕白皙如凝脂,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是细腻如玉石,她笑声清脆如晨铃,身边也若有若无地有红枫飞舞,她这个时候倒是不那么咄咄逼人了,她笑容温柔:“我只是在听说了京都一事后,听见了雪女你,还有大天狗的名字以后,才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和你们这些过去的朋友相见,”红叶意有所指道:“想要知道你们这么长的时间里,是不是有什么结果?” 夜斗感觉自己身边的温度陡然降了下去,周边的物体的表面,迅速凝结出了霜冻的冰。 他看了下自己桌面上的美食,感觉自己这一次很可能会血亏! “哈哈哈哈,”红叶举伞一指:“结果也真是不出我所料……让我感到既高兴又失望!” 无数道枫叶翩翩而来,随着红色连衣裙美丽女子轻盈的动作舞动,它们旋转着翩飞而上,在其主人的指挥下,化为最美好也是最锋利的武器,向着雪女的方向冷厉袭去! 夜斗眼疾手快,在针锋相对的一瞬之前,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强行揽去了自己能够带走的最多的食物,他整个身体在跃起后顺势一滚,在后面那栋店面爆发开来的时候,从破开的玻璃窗处“逃得一命”! 身后碰撞的战斗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夜斗回望一眼,他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找到了自己的神器,恐怕我这一次也没有留到现在的底气……” “不过,”他怀抱着自己的“珍藏”,用一只手挠了挠头皮后,从裤兜里掏出来一部手机:“怎么可以让打扰了我美食之刻的你们这样‘快乐’地战斗下去呢?” “遇见打斗,最正确的做法是……报警。”夜斗思忖起来:“最好是像上一次一样,让军队里的大杀器出动……” 妖怪与科技的交锋,他从上一次就想看看了。当然,那也要是它们对准的方向不是自己的身上。 一只手从夜斗的侧面伸过来,夺走了因为抱着食物有所顾忌的夜斗的手机。是那些随着红叶一齐过来的黑色西装的保镖。 墨镜下的眼睛看了一下屏幕上已经拨出去的警视厅的电话。他也没有说出什么警告的话来,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张十分正式的黑色的名片。 “山崎……名冢?”夜斗不解地念出上面的名字。 “啊!”看到下面的职位的介绍,他猛地跳了起来:“国会……众议院……议员?!” “那是红叶小姐的父亲。”保镖简单道。 夜斗神感觉到天旋地转:“就是想要竞争这一次首相职位的那个山崎?山崎名冢?” “正是家主。”保镖点点头。 这个国家要玩!夜斗的心中忽然就跳出来这么一个念头。不知道神明可不可以选择移民,有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慷慨仁慈地接收下他这位善良可爱的万能神? 第93章 夜斗的心中在想着一些完全不符合他神明身份的十分失礼的想法, 就连之前无比在意的美食,也在“自身安危”这样的切身利益相关下,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方才还在看雪女的笑话,认为红叶到底在战国时代做了些什么都没有所谓, 他只是想要吃一吃红叶与信长之间的瓜, 不论是不是女扮男, 还是只是在幕后支持, 又或者有一些什么他也不知道的小秘密,都可以看成是有趣的野史来旁观,就像是现代人听得过去名人的秘闻, 不一定相信, 但总是有着些猎奇的心理。 “你们家的小姐, 是叫做山崎……红叶对吧?”夜斗有些颓丧地转过脸来, 问着这位看上去非常稳重的保镖。也可能是他墨镜太大, 遮住了这黑西装男子的眼睛, 夜斗怎么也看不出这训练有素的保镖具体的神情。 他伸出手指, 略带颤抖地问询道:“你说的那位山崎议长……知道他的女儿, 有这样的能力吗?” 在他们的面前,雪女家那位童子管理着的现代化的店面正轰然倒塌, 破开的烟雾里, 两道身影从中一飞一跃分别而出, 冰雪与枫叶交互攻击, 红叶的笑声从那边传来, 看不出她们是谁占了上风。 “您说的是红叶小姐曾经差点夺取了天下的前世吗?”说道这里, 这位保镖推了推墨镜,语气竟隐隐激动起来。 “不,”夜斗扶额道:“还是算了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那位山崎议员明显已经知晓了山崎红叶的特殊,如今竟然还任由她这样发泄自己的能力,他对于红叶身份的具体态度,由此可想而知了。 “不过,”夜斗垂下的目光中闪过思忖:“明明已经失败了一次,这一次居然还想要卷土重来,我就不说那位户隐红叶的手腕了,为了夺取天下也要找到的那个人……还真是浑身都是谜团啊,她们口中的那位晴明大人,真的是自己知晓的历史上的那位‘晴明公’吗?” 夜斗没有深究红叶居然可以做到转世为人,并且在当代成人以后,竟然还能够保有自己过去妖怪力量的因由。这种事情,说不定就是有着哪位大神参与进去了,他虽然时时叫嚣着自己必定能够成为神社遍布天下的神明,但是现在自己到底如何,他还是有着那么点自知的。 ………… 森川咲子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从学校大门分流的人群中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地方,她已经将夜斗那家伙从自己脑海中剔除了出去,虽然有些羡慕那家伙的大吃大喝,但是她自从在父母逝世以后,就学会了适当的节俭。甜食这种东西,一星期一次就已足够。 她并没有注意到远方的高处,有两双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离开,其中一位戴着一张覆盖住了上半张脸的面具,面具上涂有黑色的眼影的花纹,侧面绘有两抹描纹,鼻尖顺着鼻梁的弧度微微突出,再加上两只尖而短的耳朵,是半幅黑狐的面具。 他的身侧站着一位未做伪装的现代装束的女性,她穿着套裙与衬衫,外围一件浅色的女士西装,长发的鬓边别着银色的藤蔓发夹,风一吹,发丝便从她的身后往前方飘扬而去。如果有曾见过浮世绘町“雨女”影踪的人瞧见,一定会立即便辨认出她的“都市传说”的身份。 “就是她吗?”过去的“佐藤利晴”现在的“雨女”妖怪安静问道,她的双眼寂然而平静。 “姑获鸟大人只是让我们好好观察这个女孩子一段时间,”半面黑狐的男人一样平淡道:“不准我们去打扰她日常的生活。如果她落入到了危险里,我们也可以稍微给予她一些帮助。” “既然是会长大人的吩咐,我们只用听从去做就行了。”雨女淡淡道。 男子没有接话,二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里。双方之间都不是什么活泼健谈的性子,再加上各自身上发生的不同的遭遇,也让他们原本的个性更为冷漠起来。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靠在了森川咲子的身前,咲子见到车里的人,面上情不自禁地浮出一抹笑意出来,和坐在驾驶座上的人聊上了几句以后,她就跑到了后面,拉开车门,径自坐了上去。 雨女不自觉地微微拧眉。她看见了司机驾座上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她身边的黑狐吐出了他的身份:“妖魔对策室新一届的总长,北原章。” 对于这个曾经阻止过她复仇的组织,雨女还是记忆犹新,她不待见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死去的最年长的森川家的兄长曾经是北原章未晋升前带过的新人。”黑狐回应道。 “我们不需要去阻止他么?”雨女问。 “应该不用。”黑狐犹豫道:“他们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说是这样说,但黑狐还是汇聚出了一只淡蓝色的蝴蝶,让它一振翅,就消失在了蓝天之下。 ………… “北原叔叔,”森川咲子很感念北原章对自己兄妹的照顾,虽然他们也是受害者,但是,很难有人会对一位和“凶手”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平等相待。“你这一次过来,是专门为了去见我的哥哥的是吧?” 北原章抖落了一下烟灰,他闻言失笑起来:“哦?难道我的脸上,左边写着‘森川’,右边写着‘久’吗?” “北原大叔你也实在太不会找借口了,”森川咲子腼腆笑道:“说是要来看看我们,但其实,你应该已经不再是负责秀信大哥他事情的警官了吧?” 森川咲子睫毛垂下:“柚罗姐姐告诉我,那一晚的事件过后,北原大叔你就升了职,换到了另外一个部门,我曾经打电话向你表达感谢,而警察那方面,也说你离开了警视厅。” “你这小丫头把我想得也太薄情了些,”北原章摇头笑道:“我就不能是顺路就想要过来看看你们吗?我的部下自己疯魔,你们却是他伤害最深的人。” 似乎是为了警示自己,北原章眉眼深邃,说出了这样一番深沉的话来。 “可是,”森川咲子叹道:“我们学校刚刚更改过放学结束的时间,比起昨天早上了半个钟头,但北原叔叔你却是恰好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只有可能是早就在外面等你是吗?”北原章苦笑了一下,掐灭了自己手中的烟。 森川咲子摇摇头:“我不觉着北原叔叔你找我能有什么事。最厉害的人是哥哥,北原叔叔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更有可能的是去寻找久哥哥的帮助……所以你才想要从我这里打开缺口,你不好直接去找他,就只能来找我。这也是一种委婉融入的方式。” “你这小丫头……”北原章感叹着想要说些什么,一道翻滚着的身影就从汽车的上方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半张的黑狐的面具压在了他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见到北原章迅速被吸引过来的注意力,这位不速之客才往后退去,衣摆缓缓静下。 他行了一个礼,语气平静道:“北原总长,木花大人有请。” 北原章的右手已经掏出了藏起来的枪支,他谨慎警惕道:“那是谁?” 黑狐微微抬起头,露出的唇边溢出一抹莫名的笑:“你不是一直想要联系上我们‘森神会’吗?” “你们是!”北原章明白了过来。 一道高挑的身影缓缓走到了黑狐的身侧,她的面上是一副北原章曾在那一叠的资料里看过了无数次的某人的脸! 据说已经被转化成“雨女”的星野利晴! 第94章 “我是调查过你们, ”北原章神情严肃道:“不过,那也只是出于我职务上的任务。” 北原章十分认真道:“这个国家里的宗教可不少。作为被政府寄予厚望的专管神秘侧的对策室,我最近是准备对所有已经成立的教会做一个简单的筛选,为了避免诞生出更多人为的悲剧, 去给与其中一些极恶的类别进行封查……可不单单是你们‘森神会’。” 这位对策室的总长演技不凡, 他这样说的, 就好像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样。然而事实上, 这份策划的计划书,现在还只是孤单地躺在他办公室的桌面上。 黑狐没有对他的这般含沙射影的推脱做出任何评判,他看着北原章, 唇边的笑容不变一丝:“你前天的时候联系过潜伏在我们会中的对策室里的卧底, 对方已经全部招认了, 你特意打听过我们高层人员身份信息等一系列的事情……如果你不是想要和我们‘森神会’联络上的话, 莫不成, 你其实是想要为向我们动手做好准备?” 北原章深吸口气, 没有了刚才的虚伪, 他走下车来, 将车门重重关上,他走到黑狐身前的地方, 将所有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你们对木下君做了些什么?” “你也不用生气, ”这位黑狐面具的“森神会”成员是真的很有礼貌, 语句里也像是带有一种贵族般的清淡的雍容, “我们并没有对他有过什么伤害。” “正相反, ”黑狐道:“他是自愿加入的我们会中。” “这不可能。”北原章皱眉:“木下君的忠诚是经得起重重考验的。” “更何况, 你们真的是让他‘自愿’的吗?”北原章怀疑起来。 “你认为我们使用了超凡上的修改神智的方式?”黑狐十分轻易就听懂了北原章的暗意,摇了摇头,没有再做出更多的辩解:“我只能向您保证, 并非是这样。” 他也没有说的更多。再说下去,就要牵扯到森神会内里的一些秘密了,北原章将手伸进会中,对他们的态度更倾向于对立。他原本的任务只是看着那位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小女孩,但在用灵气蝴蝶联络了木花大人以后,才临时改易到北原章的身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北原章的右手边,仿佛可以瞧见他藏在衣服内的武器,他撇过脸去,看向他身后一步远的星野利晴。 一滴雨丝飘落在车窗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天空上聚拢来浅薄的灰色的云雾。 “保护者有三人,一百米、两百米,东边、南边、西北方位……”星野利晴闭上眼睛,好像是能够凭借感知,察觉到一定距离中的人物。 而后,她倏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看了过去。 “等下!”北原章赶忙制止道:“你真的要选择和人类方面开战吗?” “难道不是对策室先将手伸到我们这里来的吗?”黑狐侧面道。 “那也是你们先做出了打乱社会秩序的事情,”北原章看向“雨女”:“高桥茂雅,在他租下的公寓中被穿心而死,这件事,是星野小姐你做的吧?” “他该死!”星野利晴咬牙冷声道。 “看!”北原章一摊手:“这是你们这边……” “北原先生!”黑狐忽而高声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星野小姐她,早就已经是位‘死人’了!人类的社会,已经审判不到她了!” 北原章没有被击倒:“你也忘了法律最开始的初衷,是为了保卫人类自身的安危,如果鬼怪伤害了人类,那也该是我们不得不去反击的时候了。” 黑狐叹了口气:“可是,那也是你们在星野小姐还属人类的时候不曾维护好她的性命,复仇这种事,你们既然可以歌颂赤穗事件中为了主君刺杀仇敌此种,那么,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仇杀,那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了……不过,北原先生,你真的要继续和我来讨论这样一种,纯粹是由价值观来判定的事情吗?” 北原章知道,黑狐已经看出了他想要拖延时间的目的。他没有回过头:“好吧,我本来也有想要和你们的你接触的意思。我可以和你们走,但是,和其他人没有关系,那个车里的小姑娘,只是一个和我们神秘里界没有关系的普通人,我希望你们可以不要伤害她。” 黑狐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关注她的迹象,他只是笑着,将北原章从这个地方带着离开。没有收缴他的武器,也没有对车里的森川咲子多做些什么,这其中表现出的意思,让北原章对于此次见面的真意多了些好的猜测……如果真是要灭杀他,这边的人,所有人都应当不能生离。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不过,北原章按下了他们攻击上来的意图。 北原章在求“变”,而森神会则是他所有选择中最为捉摸不定的一个。 森川咲子悄摸摸地从北原章的车子里跑了出来,见到自己居然真的没被限制住人身的安全,她在内心松了口气后,就急匆匆地往自己家里的方向飞快跑回去。 她也在群里给夜斗发过去消息,但夜斗的手机已经被山崎红叶身边的保镖收缴,她没能得到任何回复。森川咲子回到自家公寓的时候,计秋正在阳台的方向,在给某个人通着电话,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像是在下达着什么命令。 “哥哥!”森川咲子紧张开口。 计秋回过头来,见到森川咲子面上残留着害怕与担忧的神情,他面色不动:“什么事?” “北原叔叔被人绑架走了,”森川咲子急急吐出话:“就是那个叫做森神会的教派!” 计秋挑挑眉:“森神会?” “夜斗君已经和我说了,”森川咲子忧虑道:“森神会里有非常强大的妖怪,说不定还有神,北原叔叔好像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和他们产生了冲突,北原叔叔本来是想要来找你的,只是在接我的路上,被一个带着黑色狐狸面具的人给威胁着带走了!” “他是想来找我?”计秋却好像是对这件事更感兴趣一样。 “是啊,”森川咲子也终于从那种恐慌与忧惧中找回了些许的平静:“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北原叔叔的来意,就被森神会的人找了上来……” 在森川咲子的面前带走她所关心的人?这不是知道她和自己关系的灯笼火有胆子做出来的事情,计秋转念一想,便知晓,这道命令应该是由木花所下。 是巧合?还是试探? 计秋又看了眼毫发无伤的森川咲子。 森神会在最近灯笼火的命令下,已经停下“制造”妖怪的黑色领域,比起从前小打小闹般的松散,木花好似已经真的开始经营起这个最初只是由灯笼火建立起来的随意的教派,就像是森川咲子所说的“黑狐”,就应该是森神会中的主干成员。 从时间的错乱中走到了神社的“迷路之人”,可不仅仅是只有来自于异世界的夏目和他的猫。因为没有身份,也没有亲属,作为一小群在此世之中毫无关联的无来处之人,他们隐去了自己的名字,盖住了自己的面貌,尽力让自己不会在这个时间里酿出多大的涟漪。“黑狐”不止一位,带着同样面具的人,也不是只有今天刚出现的那一个。 他们是迷失在此处的“幽灵”,与其说他们是信奉“森神”,还不如说,他们是只能等待着“森神”,等待着回到自己时代去的一个可能。 计秋没有理会。 这是未来的他,才有能力也有余地去做到的事情。 第95章 森川咲子将自己看见听见的都告知于计秋。虽然她说的是北原章率先刺探森神会里的高层才会受到近日的“邀请”, 但是,这个时间点选取得未免太过巧妙了一点。 没有因为当初在神社之中夏目玲子的事情来找他的麻烦,却不代表木花真的就将所有的疑点就此放了下来。灯笼火近期的神出鬼没也是被她看在眼中,上一次京都羽衣狐事件之前, 她的话语中就隐隐透露出她的某些猜测……她或许是在等待她自己一直期待的人亲自走到她的面前, 而在此之前, 她没有来打扰计秋。但从侧面上来说, 她又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就像是对于森川咲子带有保护性质的观察。 将北原章从森川咲子面前带走,他探查森神会是其中一个原因,而这又何尝不是, 木花希望再见到计秋一面呢? 其间种种, 森川咲子这位局外人是完全不懂, 她只是因为北原章曾经对他们兄妹有所关照, 所以单纯的担心他的状况而已。 计秋摇了摇头, 就像是北原章自己猜测的那样, 他向森川咲子解释道:“没有对那些保护着他的暗处人员动手, 也就说明了, 森神会这一次对北原章不是抱着杀心而来。北原章之前是属于官方警察体系的成员,这一次他有所升迁, 那也应当仍然是处于政府方面的特殊部门, 森神会如果不想彻底和人类方面撕破脸, 就有很大可能不会对他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你可以安然回来向我报信, ”计秋森川咲子自己:“那么那些潜伏着的保护者们, 也一样可以向北原章后面的部门传回消息。如果我没有猜错了话, 过不了多久,你就应该重新听到北原章给你打回来的电话了。” 森川咲子愣愣地听着计秋这样简洁而明了的话语,之前在车里对北原章展现出来的那一点小聪明, 好似一下子便被倾覆而下,她呐呐自语道:“那万一呢?” 计秋看着她。 森川咲子有些羞愧地往后退出一步开来。 “你有想过,”计秋慢慢说道:“森川秀信的那部手机,是如何落到你的手里的吗?” 森川咲子不解道:“那不是……是森川秀信的遗物吗?” “森川秀信是违背了对策室信条的罪人,他的所有的物品都只会在经过重重的检验以后,确认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秘密以后,才会有可能被放出来。”计秋悠悠道:“夜谈社的存在,真的是没有其他人知道的吗?” 森川咲子缓缓睁大了眼睛,她忽而想起了北原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的部下自己疯魔,你们却是他伤害最深的人。” 她忽然攒紧了自己手中的手机,心中情绪翻涌,酸的涩的苦的感情涌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 ………… 计秋目送着陷入了自己思绪的森川咲子从客厅中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他将自己手中的电话关上,自从平安时代回来以后,计秋回过了一次延历寺的旧址,旧址上,寺院重立,庙里香火虽非鼎盛,但也算的一座有名的佛庙。 他与安倍晴明留下来的封印,在过去了这一千多年,也依然安好设立在原处。而在他最开始的记忆里,这座庙宇之上应该是另外的一座塔楼,与佛道无关,只是一座资本设立出来的旅游的地址,从前的延历寺的种种,只是在旅游的手册上提上过寥寥的几笔。 在有心人追逐的怪谈中,那座寺庙早就在千年前,一夜死尽,妖做佛面,吃尽无知信徒,也是在后来的贺茂忠行组织的阴阳师队伍的围剿下,才堪堪沉寂下去。 可现在,出过数位高僧大德的寺院就这般好生生地屹立在原塔楼的位置上,它镇压着那道封印,比起千年以前,精妙不变,但在外围上,却是森严太多。计秋探查过它建立的初期,言称初创者乃是从高野那边到来的和尚,曾经和响彻京都的安倍晴明也有过交集,后来不知为何,落脚在了这片废墟之地上。 也有人称,是为了压住地下的某位极为可怕的大妖怪,所以现在的延历寺才在过去的遗址上重新设立,也有人说,是因为安倍晴明相邀,所以那位僧人才歇脚落此……不管怎么说,在现在人看来,也只是添在其身上的神妙的传说罢了。 历史改变了,未来也随之变化。 历史的必然性,会将过去的改易修整在时间的间隙里,这样的说法是认为,不论你去往过去改换了什么,未来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也有人称,或许你改变了过去,回去以后的未来,其实是另一方被你改换过节点的某个平行的世界……这两种的说法,其最关键的一点,便是那位去穿越了时空的“你”的存在。 因为“你”的存在已经确定,所以有很多涉及到了“你”的事情总是需要被圆回来的……当然,也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但这些已经是计秋过去曾经世界里,最为普遍接受的几种猜想了。而现在计秋的所见告诉他——没有什么是定数,没什么是确凿不移的。 最起码,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 计秋回眸,望了一眼这公寓之下的繁华都市,身形便消失在了阳台之上。 ………… 木花没有在神社里见北原章,灯笼火晃悠着身形悬在她的身边,她依旧是当日里那副直袴长衣的装束,清丽的面容上淡漠一片,北原章到来的时候,她似乎也正在默默观望着这片和千年前与她当时完全不同的现代的社会,等到黑狐弯腰退走后,她才从最高处的树梢之上跳落下来,衣衫在她之后飘落,有着一种雷厉风行的飒爽之姿。 她慢慢向着北原章的方向走来,黑色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给了这位普通人类的北原章以一种逐渐增加的压力,她的眼眸明净,发丝披散,和北原章往日里见过的所有妖魔都决然不同,她看了北原章一眼,而后道:“你在调查我们?” 北原章慎重道:“是我,我下达了收集你们森神会资料的命令。” “你想要做什么?”木花的语气有些冷,不论如何,被窥视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快,她没有第一时间就斩掉那些被放置进来的棋子,这就已经是被属下之人劝阻的结果了。 “不是因为你们前段时间‘制造’妖怪的事情,”北原章也不拖拉:“我只是从另一位神明那里听说过了,你们森神会是有真神的。” 夜斗就是在“白鹄”也是在北原章的帮助下,才能够找到夏目这一人一猫;将他们从警察局中带走,也是北原章在其中施力。从那时候起,这位对策室的总长就知晓了森神会的真正可怕之处。 不是他们创出并收罗了一众的妖怪,也不是他们有可能拥有大妖怪力量的现任的执掌者,更不是他们可以拉来另一个世界的人……而是,他们身后,很有可能就站着一位可以摆弄时空的,真神! 木花转念一想,就想到了自己过去只接触过的唯一的夜斗神,她目光更冷:“是你们人类政府的命令?” “我确实已经得到了上面的某些允诺,”北原章松了松自己的领结,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虽然念头是出自于我,但我也不会以为单单凭借着自己的想法,就可以随意规划对策室未来的道路,所以,我争取到了国会之中某些大人物的支持。” 木花声色无波:“你继续说。” 第96章 “我们妖魔对策室建立的初衷, 是为了维护住这个现代社会的稳定性,”北原章冷静交流道:“过去的国家曾经依赖于阴阳师,也曾经求助过僧侣们,但不管是哪一个, 都是门槛过高, 需要天分和年岁才会有一定的成果。我们人类和妖怪不一样, 是没有办法天生就拥有超出常规的力量。” “你过谦了。”木花没有为北原章的话语打动。 她是曾有过一段身为人类的短暂的时期, 也是那个时期,奠基了她最基础的行事的观念。她不会将伤害人类和驱使人类当做理所当然,她也不会依据着姑获鸟的天性, 去抱走人类家庭中的孩子。她深知那个族群的特性, 高尚与低愚, 奉献与自私, 无数截然不同的标签都可以在人类的身上找到。她从不会看低人类整体分毫。 她目光淡然却冷冽:“不论是天皇还是政府, 建立起武装力量的初衷, 都只会是为了维护他们自身的统治。这一点, 无论是历史还是当代, 都不会有多少的变化。” 北原章顿了顿,他有想过, 所谓的大妖怪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人类这一存在, 无论是轻蔑还是冷淡, 他总是会有过一定的心理的准备, 而这位森神会的执掌者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就连有些人类本身, 都对这些毫无概念。 他苦笑着摇摇头:“现代已经好上很多了。不管怎么说, 我们都得承认,只有稳定的社会,才会带来安定的可能。” 与此同时, 他在心中,也稍稍改变了一下原定的要与森神会会长交流的姿态。“对策室想要和你们森神会合作,”北原章道:“因为建立时期太短,虽然已经想尽了办法来提升成员的实力,但是,在最高端的武力上面,我们依然没能够想到办法来弥补。” “就像是上一次的京都之战,”谈到这里,北原章的目光有些阴郁,“我们并不害怕那群从众的小妖怪们,但是对于他们的头目,羽衣狐、滑头鬼、还有后面的那些,我们就算是使用同归于尽的激进方式,很有可能也威胁不了他们的安危,所以,战斗即使是发生在我们人类的都城,也依然没有办法归于我们管束,不管有多少的伤亡,在他们看来,恐怕也只是只用提上一句的背景罢了。” 就羽衣狐需要少女与孩童的生肝,妖魔们掳走了多少的数量的女孩子……他们妖怪有人在意吗?不,没有人。 “而你和他们不一样,”北原章看向木花:“你的立场不是妖怪那边,我们迫切希望得到更高的力量,并且,你们身后还站着真神的存在。我知道你们的神明至今未曾现过身,或许也正是因此,你们已经是唯一的一个插手人间事务的教派了。” 与妖魔对策室这个纯粹是由人类自己创建出来的组织进行深度的合作,有能量的神社不必这么做,没有能量的神社又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森神会的特殊给了北原章一个足以让他去试探的理由,他也算是为了对策室不惜以身犯险了。 木花依旧没有被说动,只是在北原章提到他们神明失踪的时候肃冷了一些,“这些,”她问道:“你应该都是从夜斗神那里得知的吧?” 知晓神明不在的事情,除开会中的那些幽灵,也只有当初在神社之中的那些人了,令灯笼火“失态”的那位不好说,而其中最令她感到恼怒的,也就只有那一点也没有作为神的威势的夜斗神了。 北原章默默地在心里对夜斗道了个歉,他面上带着笑意:“你们‘制作’妖怪,难道不是为了扩大森神会的规模吗?” “若是目的为此,”北原章笑容里带上诚恳:“你可以这样想,又有哪一方,比得上人类的政府亲自为你们宣扬要来得有效果?” “我可以斗胆想一想,”北原章道:“信仰这种东西,就算对神明没用,也该是一种彰显其伟大的比较好的方式吧?” 这话他是不确定的语气揣摩着说出来的,期间他更是谨慎而恭敬,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在涉及到了某些事情上,就会越是愈发慎重。 他们之间的这次交流谈到了这里,木花才真正第一次陷入了思考的沉默里。 另外一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夜斗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又该是哪一个客户在念叨我夜斗神的大名?”他转向了身边的那位黑衣的保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打交道:“怎么样,把手机还给我吧?人间不易,没有生意,就没有金钱,可怜的夜斗我说不得就只能忍受饥饿了。” 阻止了他亲自拿回自己东西的红叶就坐在这辆车前面的副驾驶座上。她和雪女之间的交战只涉及到了那座“无辜”的店面的建筑,那家冷饮店当然不是雪女所开,但它的开设者却是雪女山中的同系妖怪,妖怪们以力量为尊,所以,这也应当是归属于雪女麾下的财产。 红叶便是这样想的。既然晴明大人不在,那她也不必维持住自己对于其他妖怪们最基本的态度了,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最受大人看中的雪女了……还有那不知所踪的大天狗。红叶的红眸微闪,大天狗是一个比雪女更难对付的妖怪,索性,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听雪女的口气,貌似是终于要回去一次他的老巢了。 她轻声一笑:“你真的是神明吗?比我……想象里的要弱小很多啊。” 夜斗生气起来:“那是亲和力你懂不懂?夜斗我的能耐你还没有看到……” “哦?”红叶笑容跃跃欲试:“那我们来比试一番?” 她刚刚结束了和雪女之间的争斗,外貌看上去没有什么损伤,夜斗也没能看出她们那一次的高低上下,他知道的只是,红叶在离开“战场”以后,顺便把一边的自己也提溜了上来。 “别!”夜斗双手交叉做拒绝状:“我不是专司战斗的神……不过,我想要知道的事,你把我带过来是想要做什么?是需要我的帮助吗?不论是何种的委托,五日元,五日元我就可以帮你摆平……当然,战斗除外。” “哦?”红叶黑长直的头发披下,她歪了歪头,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她往后靠坐:“我只是对你有些好奇……你应该也从我和那个家伙的谈话里知道,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找到一个人……” “当然,”红叶随即道:“你大概也不可能找到他。那么……唔,怎么办,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要你去做的事情。” 她转头看向夜斗。那种突突的危险的预感又一次袭上夜斗的心头……这该是什么样的疯子?!夜斗在心中怒骂,动不动就想要置他于死地,明明他只是一个好不容易来享受一番的吃瓜的路人,夜斗暗暗握住自己新得到的神器。 “嘟嘟嘟——”一阵单调的手机的鸣铃的声音响起,红叶微微一怔,她收回了目光。夜斗双眸中一道刀光斩落,行驶中的汽车顺着这股强大的力道在公路上大幅度地滑动,司机反向大幅度地旋转着方向盘,猛烈吹进来的风扬起了红叶柔顺的发,她注视着自己手机上亮起的屏幕,见到其上“山崎名冢”的名字,她按下了接通键。 “喂,”她言笑晏晏:“父亲大人联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车子右侧的车门已经彻底破开,碎开的车窗玻璃撒了一地,司机与保镖惊恐地神情还没有褪下,从急行的车辆上滚落下去的夜斗已经飞跃离开,保镖一摸自己的怀里,那部自夜斗手中夺来的手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他从车内赶忙追了下去,但见到的,只有夜斗逐渐渺小起来的背影。 他只能惭愧地走到了红叶的身前。 红叶好似没有收到任何的来自夜斗逃走的影响,她笑容甜美,红唇微启:“妖魔对策室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让我去试探一下森神会?”红叶笑意加大:“北原章不是父亲大人您一手扶持起来的下属吗?他的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既然将对策室总长的位置给了他,那么,为何不继续选择相信他呢?” “还是说……”她的语气逐渐危险起来:“您想要更多其他的东西?” 她纤长葱白的手指缠绕着耳边垂下来的发,“让我想一想,”她缓慢沉吟下来,而这沉吟,却只会是让笼罩在这一对“父女”之间的氛围愈发凝重,“让我想一想,”她又说:“森神会目前为止的所有资料。” 第97章 人类的社会便是如此, 掌权之人一层接着一层往上,你若是要做出什么撼动时局的大事件,最终的拍板权,也还是要落在少数几位的手中。这一点的道理, 红叶在人间沉浮的这段岁月里, 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思索着这个所谓的森神会的信息。从一开始的认为是霍乱平定的暗处的某个不足道的邪教的组织, 到后面涉及到了大妖怪等级的存在, 再到后面,据说那不知是否真实出现过的虚无缥缈的神……只要是妖魔对策室中有过的记录,红叶就都可以得阅。 北原章可以坐上空悬的对策室总长的宝座,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即将竞争首相席位的国会议长山崎名冢, 而山崎名冢, 他的身后, 就是站着他所谓的“女儿”, 山崎红叶了。 她没有说话, 那躬身请罪的保镖便不敢直起身体来, 不论是从前的时期, 还是后面的时代,红叶从来就不介意表现出自己肆意的暴虐。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着手机的另一边, 语气中带上了故作的讶异:“你不要告诉我, 北原章是用那位神执掌的威能打动了你。” 对面像是说了些什么。 红叶随意地走下已经受损严重的车子, 她也不看其他的人, 只是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你。父亲大人你可以忍受得了我这位转世而来的女儿, 为的不正是你那无处安放的庞大的野心吗?” “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红叶不在意道:“我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比你还要来的磅礴的人物,你虽然比起来要差上一些, 但你有一点更值得夸赞。你可以克制住自己,你懂得忍耐,而这,才是更适合现在这个时代的政客的特性。” 对面的停顿没有持续太久,似乎红叶的评论并没有惹怒对方,他继续说了些话。 “人类总是对生死对时光这种东西更在意一些,”红叶笑吟吟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想要得到一些你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只有看不清自己形式的人,才有可能打破自身所在的固化的阶层,过去的我是这样和你说的,现在我也可以再把这句话对你说上第二次。可是……” 说到最后,她笑意愈发晏晏,吐出的话语却是更为危险起来:“眼看我们成功在即,若是你这般的动作破坏了我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和等待,那么,你这次的奢求,就不是单单用野心可以搪塞的过去的了。得陇望蜀,连自己的基本盘也摔碎的话,你知道的……我会给你什么样的结果。” 似乎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红叶放下手机,结束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通话,她将目光放到了一直在等候问罪的黑衣的保镖的身上。 在她的注目下,男人的西装内,已经是汗湿了一片,冷风吹过,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冰凉感。 “没有下一次。”或许是考虑到了夜斗再挫也还是个神,红叶语调冷然地给出了结果。死里逃生的保镖立刻松了口气,他招呼着已经从道路后方开了过来的另一辆联络过来的汽车,恭敬地将近侧的车门打开,恭迎红叶入内。 “小姐。”有人过来问候。 “我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个逃走的家伙最详尽的调查的结果,”红叶吩咐道:“另外,我还要亲自见一见北原章,让他在回到对策室的时候,立刻过来见我。” “嗨!”来人低头应是,很快离去。 ………… 计秋没有理会身在森神会中的北原章,就像是他和森川咲子所说,和夜谈社有关的那部手机是北原章故意留在森川秀信的遗物之中的。不是为咲子而来,是为了他而来。 计秋曾经想过,是否可以从官方那边得到些许的有关时政的信息,大概也是为此,他透露出来的东西,让北原章想要在这边试探一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多么的亲密,北原章事后没有更进一步,也让计秋知晓了,对策室那边,大概率是没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他也不担心木花,可以将森神会发展到延伸到了人类社会的个个角落,这其中的功劳,可不是灯笼火那个小家伙兜得住的。虽说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投入太多精力,但是如今这样的规模,或多或少,木花也应当照看过一些——可以命令住“黑狐”,就说明了她在其中的掌控力。 二者的交锋,其结果,可并非森川咲子的“绑架”一词可以道得尽的。 他现在不在当代。 ………… 天暮暮仿若倾颓,风啸啸好似兽咽。大海卷起数丈高的浪潮,黑色的潮水像是掩藏着不可知的莫测,阴云与其连绵成一片,豆大的雨织将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将这幅惊天动地的景象绘成了画卷,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天地自然之威。 而现在,计秋与另外的一位就踏入了这幅暴风雨的“画卷”之中。 白比丘尼面色极为复杂地观望着这样一片的景色,她依旧是从前的那身黄褐色的僧衣,手中持着一柄与其同高的禅杖,她的兜帽盖住了她的长发,一双明亮悠远的双眼,时而怀念、时而悔恨,其中的情绪变换交杂,无法用言语一时道尽。 她转而看向了计秋。 计秋面上颜色淡淡。 白比丘尼感念遇见的这位大人允诺给她死亡,她也有想过,自己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她朝思暮想的结束,又该是如何的长远与沉静?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让她亲手来斩断那绵长而痛苦的辗转的“长生”,她竟然……可以亲身来到自己已然逝去的“过去”! 在她的眼中,能够做到这一切的计秋,本就神秘的身影上,又笼罩上了一层恢弘的光。她发现,无论自己之前怎样的谦卑,都依旧还是少了些敬畏。 白比丘尼一击禅杖,在泥土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坑洞,无形的灵气铺散开来,为二人挡住了四面八方而来的雨水。她低头无声地诵念了一句后,对着计秋颔首道:“这个地方,正是我年幼时候居住过的村落,是若狭国边缘部分,一个偏远而不知名的渔村。” “能来到这里,也该是劳烦大人费力,”白比丘尼往前走出一步:“接下来还请大人您稍待,白比丘尼自会为您寻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风雨大作。海浪之声连绵不歇。侧耳倾听,这呼啸不止的自然的声音交缠而起,也像是一首哀怨痛哭的天地之歌,计秋遥遥望向了大海的方向,在他的耳中,有一种类似婴儿般的哭声夹杂在这浩瀚的“合唱奏乐”里,为这阴天黑海的天气,莫名添上了一股诡异森然的可怖之感。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个村落是一个十分贫穷的村子,茅草与木板搭成的小屋没有任何秩序的散落,拖在滩上的木船窄小而简陋,家家户户的门外拴着一些捕鱼用的麻网和绳索,白比丘尼将计秋带到的是村子里最偏远的一座小屋,几乎就要被排到了边缘以外,计秋看见有一个大洞破裂在油纸一般地窗户上,风使劲地往里面窜,那洞也就愈发开裂起来。 “扣扣。”白比丘尼敲门。 许久以后,门内才传来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是谁?” 白比丘尼声音温和回道:“路过之人,想要借屋来避避雨。” “你可以去野泽大叔那边,”微弱的声音回应:“他家就在前面一点,有柴禾可以取暖,也可以做鱼汤。” “我可以给一些报酬。”白比丘尼不为所动,她只是淡淡笑着又说道。 吱嘎一声,门终于开了。 第98章 门缝里一对窥视过来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是两位这样装束与气度都极为不凡的不速之客,那个矮小的身影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缓慢地将门扉打开。 计秋见到的,是一位瘦弱而胆怯的小女孩, 杂乱枯黄的头发, 简陋窄小的衣服, 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小声退开几步道:“两位大人,请进。” 她的眉眼间十分青涩,但在有了前提的预料下, 还是不难看出, 这位小女孩和白比丘尼之间那缕惊人的相似, 白比丘尼冲着计秋点了点头, 她这一次倒是反常地想要先于计秋进入这个屋子, “还请大人稍待。”她微微行礼过来, 这般对计秋说道。 屋内有灵力之风急速席卷, 白比丘尼的动作十分之快, 等到计秋在她之后进去的时候,屋内的装饰最起码已经看不出什么太过失礼的地方, 虽然看得出来极为穷困, 但好歹没有见到不洁净的污秽之处。 小女孩面上满是惊恐, 她僵着身体站在白比丘尼的身边, 手指搅着衣角, 似乎还在为刚才看到的事情感到惊讶与恐慌。白比丘尼微笑地站在房屋的一侧, 非常抱歉道:“时间迫切,也只能收拾到这种地步了。幸好加州清光君不在这里,否则的话, 我大概少不得要被问责一番了。” 计秋的身边悬着一柄崭新的刀剑,其上铭刻着铭文与刀徽,是一振还未觉醒的、刚刚锻好的太刀。对于白比丘尼这样一番主人的做派,他看了一眼愈发慌张的小女孩,敛下眉眼,淡淡道:“外物而已,不需计较。” 高屋华服,仆从美食,这些也一样是外物。如果你可以亲眼见到时间流逝的无情,也一样会将一些点缀一般的东西看轻。 白比丘尼没有继续再说,她深知计秋的不计较便是真的不在意。虽然只是有过短暂的相处的时光,计秋的性情也是她揣测不了的深沉,但是,他表现在外面的淡漠,却是真的体现在了外在。环境这种东西,如果不需要它来衬托人的话,大概就只会沦落到被影响到的模糊背景了。 计秋就是这种人,他的存在感让他在没有伪装的时候,只会渲染其它。他端坐在屋内的时候,小女孩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白比丘尼看了一眼这个“从前的自己”,她是特意找到自己过去的房屋的,她微微一笑,冲着幼时的“自己”点头道:“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真正要迎来结局的恰恰是她白比丘尼,若是过去改写,她和这小女孩之间的关联,说不得就要从此刻断裂开来。白比丘尼思绪发散地想到。 磅礴的风雨整整狂刮了一个夜晚,一直到第二日将近正午的时候,雨势才缓缓歇止,村里的人开始走出屋子,为一天的食物劳作起来。 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是没有人会作死到出海,因为浪潮涨退的关系,海滩上会留下许多没有来得及回到海里的生物,海蛎、螃蟹、鱼类,这多少也填补了一下没有出航带来的食物上的匮乏。但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所以渔民们还是暗暗祈祷暴风雨赶紧过去。 忽然,屋外有人高声呼喊:“海边出现怪物了!!” 小女孩将头从破开的窗户纸里探了出去,,见到村里的男人们行色恐惧地带着鱼叉跟在喊话的那人的身后,他们神情紧张,手掌紧握手中武器,大半人都聚集起来,向着海边的方向行去。 她往回看了一眼,见站在身后的白比丘尼冲着她点了点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她神情温和道:“既然想看,那就过去看吧。” 小女孩认真考虑了一下,发现昨晚到来的两位贵人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她也就飞快地换上唯一的一双鞋子,蹭蹭蹭地就跑出了屋里。虽然今日有了那两个人带过来的无比美味的食物,但是她还是需要考虑到以后,牡蛎的肉质虽少,但是数量一旦多了,说不得也还能顶上一两顿。她还没有长大,在没有了亲人自己也无法出海的情况下,要搜罗好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囤积起来,才有可能活下来。 白比丘尼将目光收了回来,她从窗口走了回来,对着计秋解释道:“这一次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人鱼这样的存在了。” 计秋想起了昨晚听见的犹如婴儿恸哭时的声音,他摇摇头道:“恐怕不是什么多么美好的东西。” 现代社会中幻想出来的人鱼,不论是鲛人还是塞壬,这种类别的海底的生物,都是美丽且诱惑着的。影视作品里的人鱼,总是脱不了与人类之间恋爱的桎梏,而这样的情感,也常常被描绘的既纯洁又唯美。 白比丘尼面色复杂,她回忆般喃喃说道:“这个时候的那个怪物依然还没有死去。经历了那样大的海浪与风暴,它受到了很重的伤,没办法回到海里去,但这样的它,也仍然还不是只拿着捕鱼工具的渔民可以对抗的了的。” “它有一种可以用声音控制人类的类于幻术的能力,”白比丘尼思索道:“它让人类们一天天地给它送去许多的食物,让渔民们冒着风雨去深海里捕鱼……可它受的伤实在是太深了,很快就有人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沉默了稍许,白比丘尼紧接着继续道:“他们不敢立刻反抗,但也不敢继续去接近它。所以,他们选出了已经没有了亲人的‘我’去为它送去食物。” 说到这里,白比丘尼的口气中却没多少的怨恨。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了,等到她回过头去再看当初的那些人的时候,他们也早就消逝在了从前里,恨意没有了对象,遗留下来的,也就只有一片虚空般的心境。而且,最后做出了那个决定的人,归根究底,其实也是她自己。 “村中的宿老和渔民中的首领商讨着要吃下这个据说会带来长生的怪物,”白比丘尼淡漠道:“因为宿老年轻的时候听闻过人鱼肉使人不死的传言……” 她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一次没有谁来逼迫我。最终,是偷听到这些的我自己决定吞下那个怪物身上肉的。” 也许后面的发展,是不敢尝试的村民们又一次选出他们之中的一位“试验品”,但毕竟,还没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那个负责为怪物递送食物的小女孩,就在又一次的“探望”的时候,发现已然重伤死去的“人鱼”——那个时候的她根本就想不到未来的自己会为了重归死亡而做出多么大的努力,她仅仅凭借着自己悄悄听来的老人的谈话,就决意率先吃下这“不死”的肉。 她或许也还有着一些天真的想法,如果不会死去的话,就不会像是她的母亲和姐姐们一般,因为父亲逝去,没有了足够的食物的来源,而冰冷地躺在了石头的板床上,再也没有起来的一天。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人鱼怪物有着类人的头,胸前有着鸡冠一样红色的肉褶,下半身是鱼尾的形状,披覆着灰色的鳞片;它的头与其说是像人,倒不如说是更像一只猿猴;它伸手拿过她送来食物的时候,手指间有着蹼一样的膜,它的指爪尖利,撕扯肉类的时候露出的牙齿细细尖尖,像是一条上岸的鱼。 “你可有想过,”计秋问道:“如果你将她的这段轨迹改变,她可以摆脱掉‘不死’的诅咒,但或许,她也有可能没办法活到她岁数的终结。危险的到来可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女孩能够控制的,还没有长大,就被迫结束。这也有可能是她的命运。” 白比丘尼笑意恬静:“这当然也有。” “但我只用知道,她若是走上‘我’的道路,是一定会如我一般后悔,”白比丘尼道:“那么也就不用再迟疑和犹豫了。” “若命运让她死去,那也该是我梦寐以求的终极的沉眠。”白比丘尼微笑起来:“现在的她很可能不会这样想,但,只用我这样想就已经足够了。” 这位永生的巫女在数百年的无尽的追寻的路途中,早就已经锻炼出来了自身通透的心境,还有她当机立断地果决手腕,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向着疑似神灵的计秋求助。她对于“生”的倦怠,已经远远压过了此刻的幼龄时候的她自己,本能一般对于“生”的渴求。 第99章 海上的风雨始终不歇, 虽然没有他们到来的那一天那样暴躁,但依旧没有完全平息下去。天色昏暗,仿佛潜藏着暗伏的妖魔。 小女孩今日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有着鱼尾巴的可怕的怪物,村里的老人让她去给那个怪物送食物, 她不敢拒绝。但是那个怪物的模样也实在可怖, 她跑回来的时候, 几乎就要以为自己会被那个生吃活鱼的怪物也同样吞吃下去!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 等她回到了自己小屋里,屋内已经没有了人。那个晚上扣响她的门扉,前来投居的两位贵人, 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小女孩茫然了很长的时间, 心里空空落落的, 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或许也知道, 有些人与她阶位不同, 只要随意地举措, 就可以让她踏上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白比丘尼没有理会过去的自己, 她带着计秋来到了一处海礁的山洞中。洞内的“人鱼”觉察到陌生人的进入, 它的尾部拍击在石头上,猿类的脑袋警惕地望了过来, 牙齿龇开, 上半身想要扑起, 但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抬起。 白比丘尼一振禅杖, 铁环在其上哗啦作响, 某种奇异的精神的波动被强势震散, “人鱼”骇然看过来,眼睛中闪过类似于人的情感。 是疑惑,是警戒, 也是退缩。 它开始尖叫起来,叫声就像是孩童哭闹的扯叫,它的尾巴颤抖翕动着想要挺起,幻术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两个生物的话,它想要像往常在海里一般,用自己的尾巴和牙齿,来将敌人彻底撕碎! 但可惜,它现在是重伤之躯。它无力地倒伏了下来。 白比丘尼走到了它的身边,她黄色的僧衣从潮湿的黑色的礁石上拂过,像是一种最后的仪式,她冲着计秋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礼,黑色咒文形成的字体开始螺旋环绕在她禅杖的杖身上。 她忽而抬手,杖尖没有任何留情地刺入了黏腻着翻身想要逃掉的怪物的身体中,字纹迅速攀爬满了“人鱼”的躯体。诅咒腐蚀的痛苦让怪物意识到了什么,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它不停休的哭叫挣扎,扎进它躯体的凶器却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将它缚死在了原地,它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间或嚎叫几声,像极了那晚婴孩的哭喊。 它的身体也在这样的破坏下逐渐萎靡下来,最后,原处留下来的只有一滩黑褐色的液体,到了更后来,液体也开始蒸腾……白比丘尼几乎是下了最大程度的死手。 “人鱼”死了。 白比丘尼站定在原地,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看向了计秋的那边,低下头来,念诵了一下佛号。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那里。 像是突兀从计秋的注目中被擦去,没有一丝的前兆,也没有缓缓逝去的影子。如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白比丘尼便这样不见了。 有某种玄妙的东西开始发生改变。 计秋抬起头来,他的记忆也开始变幻。从他最初时候“继承”了晴明的记忆为始,白比丘尼的身影就不再夹杂于其中,到他自己之后与其道左相逢的相遇,那个从路尽头走来的褐色的人影也一样不见。 渔村的小女孩没有任何的察觉,她在回答村中渔民大叔的问话,她告诉他,那个晚上来借宿的,只有一位贵人。渔民的记忆里,那条压榨着他们的怪物也是在某一天消失,像是伤好后就自己回去了大海。他和宿老的商量,还没敢去做,就失去了实施的机会。 白比丘尼一路行来,她所遇见的、她所改变的,就都这样消弭而去。计秋恍如沉浸在了一种特殊的状态里,他有着两段并不相同的记忆的片段,有一份是本来就有的,另一份是另外生成的,其中只有白比丘尼的存在不同。 他一直在研究的时之政府中穿越罗盘的解析进度在这样的状态中飞速进步,就这一刹那,竟将他之前停驻许久的程度又往前推进了数倍,所有的积累被迅速消耗,不仅仅如此,甚至还往外延伸了不知道多远,他好似触及到了时光本身辉光中的某种运转着的本质。 尽管这时间短暂的就像是错觉。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擭取到最大程度的成果。 他回眸望去,可以看见那个幼时的“白比丘尼”身上闪着微光,他可以看见由她衍生出来的未来——和村中的年轻人相恋;被路过此处落难的小贵族中的二儿子带走;会有三个孩子,一男二女;会和家中的主妇有过一段相争的时期,但最后,会获得迟来的胜利;老时她病倒在床榻上,只有一个女儿尽心赶回来服侍照顾;临死前,将留下来的金饰品偷偷送给这唯一的一个女儿……没有第二条的人鱼。最终,她阖上了自己的双目。 每个人所求不同。 计秋收回目光。他从晴明那里得来的资本,他从平安京中精研过的阴阳道的学识,在踏入大阴阳师境界以后为突破奠定过的尝试,还有冥界中与地藏论述过的佛学,转生中貌似无意识的混沌之思,甚至是从八岐大蛇那里得来的禁忌的知识……到了后来新生后的感悟,获得本丸以后对那时光罗盘忘却了所有的探索,还有那一次异界穿行而来的经历,还有那在神道上也是无与伦比的“不见”的规则…… 所有种种,尽皆资粮。 他还差一缕微光。 但有多少人就是少了这最重要的微光? 似顿悟,也像是消化掉了所有的“过去”,时间的“涂抹”展示出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微光……他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时光之河上忽然兴起了一阵风,清淡、缭绕、却始终不散。 可还差一点……还差哪点? 犹如旁观一般,他往前追溯起自己的来源。他的记忆告诉他,他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国度的穿越者,他往昔付出了种种的努力,就是想要确定他穿越之中的真相。他从晴明的身上追溯到了葛叶的那边,从葛叶的那里,他又追溯到了她所侍奉的神明的身上。 神明予她无花果,内有二籽。 神的辉光明亮、持久,仿若独立在时光之外,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内有一道博大、恢弘的神光从内中投来。 计秋将注目偏移开来,他已经知晓了,可以穿梭时光,并不代表着可以脱身于时间的改易,他之所以可以从改变的记忆里留下真正的、白比丘尼真实存在过的那一个“断节”,这未尝不是和他自身的特殊有关。 没有独立出去,就代表着依旧会为时间携裹着前进。他或许会从这一次的觉悟中得到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出的偌大进步,他会以此达到梦寐以求的大阴阳师之上的境界。但是,那绝非可以称之为脱胎换骨的超越。 他是来自于外域的穿越者,从一开始,他就先天性的和这方天地有着隔离,虽然经过了转生,他已经被这方世界接纳,但,那种独立于天地之外的特性,依旧可以在这个时候给予他一次帮助。 他往前踏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无数的时光断片纷纷地涌上,破碎的、摈弃的、漫长却依旧被“切割”下来的……这一次可不是借助了时光罗盘的线性的穿越。这片天地发展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有过溯行军还有时之政府这样相互争斗的两方,期间又是互相更易了不知道多少的次数。这固然让浩大且严谨的时光变得更好参悟,但也说明了其中“内容”的庞大与纷杂。 这伤害不了计秋。他已经进入了“蜕变”的最后的阶段。 但可以拖住他。需要他花费大量的、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来将之捋顺,如果其中有什么他不想看到的变数的话,说不得也真的会伤害到他自己本身。这世界是有神的,并且,高阶的数量还不少。 既然将手伸到了“时间”里,那么,就要有受到这种玄妙存在“反噬”的预备。或者说,要有承接其重量的底蕴。 而底蕴,却又要从时光中获得。而计秋,虽然从平安京时代转生到了现在的时代,但是,其中真正度过的时日太短,他依然太过年轻了。 这些东西,计秋几乎是眨眼间就想通了。就像是可以放弃掉平安京中经营来的一切一般,这一次,说不得又会是他第二次的离去。而且,这“离去”不像是上次一般,只有短短的千余年,即使他从后面的时光中再穿行回来,但就像是他去见到晴明一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纵然可以挽回,但毕竟,心境不同,未来的他,与现在的他,总会有着变化后的不同。 稍许的遗憾从他的心中被驱散,计秋正待要投入到无尽的时光的洪流中去的时候,淡淡的金色的纯粹的光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木花从无人的森林的神社中抬起头来,一种莫名的预感从她的心中缓缓地生出,她仿佛感应到了那股阔别了一千年的熟悉的气息,相遇而后相离,她怔在了原地。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灯笼火惊喜莫名地喊着主人的名字,摇晃的灯笼之中,火光炸响,像是在放着一场微型的烟花。 戴着黑狐面具的“幽灵”们惊疑不定地停下了自己的任务,有共同出使的,正互相不住张望;也有机警的,一下子就扑倒在地上,口中狂喜念诵道:“森神大人!!” 森川咲子走到公寓的窗户边,迷茫地望着夜空中闪烁着的星斗。 雪女周身寒冰蔓延,她蓦然睁开冰蓝色的双瞳,脱口而出道:“……大人!” 大天狗一振双翅,无数的古树被凛冽的风刃伐倒,留下一地的破碎。 本丸中的刀剑聚在了一起,他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是审神者大人吗?”鹤丸国永意识到了什么,不住地担忧。 狐之助从锻刀的烟火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它好似听见了来自于深渊中的某道冷哼。 有念念不忘的从前的百鬼忽而流泪;玉藻前从沉眠中醒来,呆坐在原地;一处神社之中,走出一位温婉美丽的妇人装扮的女子,她的真身是千年修行的天狐;清姬清扫着晴明大人散乱的院落,落叶随风吹走,她突然失了神,陷入了绵长的思念之中…… “哎呀,”白衣的晴明侧坐在府宅的走廊之上,他以扇遮面,掩住了他俊逸面上狐狸一般的笑容,“秋天到了啊。” “该温一壶酒了。”他这样说道,语气里是十万分的喜悦。 第100章 纯粹的光将那些琐碎的时间的碎片阻拦在了计秋的身外。计秋站定在了时光河流的上方, 他垂目向下望去,似乎可以看见那些与他相联系的人们,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某些东西, 那是他最初在立下“森神”名号之时没有想到的东西。 那就是神与人之间的关联。 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 终于在今日里超越了“大阴阳师”的境界, 而“大阴阳师”就是一个人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踏过了它,计秋也就可以说是迈入了一个全新的级别,一个已经脱离了“人”这种描述的莫测的存在。 人们不明白祂的浩大, 便强名曰“神”。 这些都是在他所想的未来之中, 他一开始的目标不就是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次白比丘尼的事情向他揭露了一部分有关时间的奥秘, 为他弥补上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没有这次, 或许以后他也会得到这关键之处, 这一天总会到来, 但也会往后拖延一段距离。 这次蜕变便是他的收获。 而他没有想到的, 就是有关“森神”的存在。 “森神”是他, 但他却并非“森神”,因为他从来没有过一次真的将自己套入进那个只是为了隐瞒身份而杜撰出来的“此方森林之神祇”的位置中。他先前有过的遗憾, 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就像是你将要去赴一场漫无尽头的远行, 纵然对于留在原地的人来说, 你只是短暂的出游, 但是只有你知道, 那是时间的戏法, 是你经历了千年万年后的回顾……到底还是不一样。 最起码,他自己明白,就像是“舍弃”了平安京时代时候的他一样, 他同样离开了“现代”这个时代。如同是看到了颜色泛黄的照片,你可以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与情感,但那也是模糊的,是转瞬即逝的,是回想过后又要投入到现时里的某种定格。 也许等到计秋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每一个时间的节点对于他来说,都可以视作正在进行的“现在”,但毕竟,那也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了。计秋此时,也不过是刚刚超出而已。 但由“森神”蔓延而来的光阻止了“时光”对于他的“拖拽”,先前的他需要在这些琐碎里将“时间”这一概念捋顺,这是这个世界的特殊性所决定的,是时间被改写覆盖导致的后果。计秋既然以“穿梭时光”这一方式窥得了“人”之上的境界,那么也必然要承受“时光可以被穿梭”的后遗症。 可“森神”的辉光阻止了这一切。 计秋忽然更读懂了“神”这一概念中独立性中的某些本质,相信祂的人,就像是一道道的“锚”,有亦可,没有亦可,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帮祂确立了一个特殊的点。他转过了身,降落而下。 他“降格”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环顾了一下四周,海窟外的海浪声一声又一声地传来,而后是拍击在礁石上而后迸溅开来的响声,潮湿的海洋的腥味还依稀充斥在整个的洞窟,洞内空空荡荡的,唯余计秋一人。 但计秋已经不再是片刻之前的那个他了。 面庞还是从前的面容,黑发与黑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细腻白皙,神情上冷淡而沉静,身姿挺直,气度是恰到好处的清贵。 但有些东西改变了。 这间洞窟中开始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馨香,淡而渺远,却霸道地覆盖住了所有的其他的气味,湿气也被一种生机一样的气机所替换。计秋的身形不变,但浑身上下却好似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概念,他一抬手、一回眸,都是一种无瑕的完美。他站在洞口边的阴影中,自身却好似成为了一个光源,淡淡的金色的光辉散发而出,月光也铺成毯铺在他的面前,他所在之处,不染半分的尘埃。 这个世界里这个国度,神也有弱小的,但计秋却绝非此类。挣脱了天地给予的桎梏,他甫一超越出来,就拥有了不弱的位格。而这,也是他自身力量为他所带来的。 淡淡地瞥了一眼这海上的礁石的洞窟,身后有朦胧的金色的罗盘旋转,这精密的器具已经脱离了有形,是计秋对于时光理解形成的虚无投影。他的身形消失于此间,计秋离开了这个时代。 ………… 神社外的错乱开始平静下来,木花站定在空荡的神社的主殿之中,许久不能言语。她已经结束了和那位来自于妖魔对策室中总长北原章的交谈,对于那可以说是人类政府方面的代表所抛出来的合作的计划,她没有第一时间给予自己的回答。 她是森神会的两位会长之一,但她之上,也还有冥冥中存在的“森神”。她之前相信,那位神明已经从沉寂中显露出祂的行迹……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的自己更加确信,她所曾见到过的那个人,是真的不曾忘记过她,不曾忘却过这一间小小的、没有过多少供奉的森林里的小神社。 多年前的那一幕,并不是她的一个梦。 灯笼火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入进来,它白色的灯幕上不知从哪里沾染来黑乎乎的一片,它雀跃兴奋呼声道:“你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吗?木花,是晴明大人的存在……” 木花看了它一眼。 灯笼火并不如它平日里机灵,它喜悦道:“我觉着晴明大人好像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变化,我感觉他好像需要我的帮助……” 原来不止她一个么?木花思索起来,看来,方才祂说不定是真的处在某种玄妙关键的状态中…… “所以我把我所有能有的,都全部投入了上去,”灯笼火说到这里,有些苦恼地样子:“我自己是这样感觉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起到了作用……” “木花你呢?”灯笼火转而兴致勃勃道:“大人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木花闭上了眼:“我也和你差不多。” 灯笼火好似有些失望的样子。 木花继续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经此变化,也不知道神明大人是否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 灯笼火顿住了。它忽而想起了自己与木花的不同。它可是见过晴明大人转世之身的,久大人准许了它知晓他的真身,而木花,她可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呀! “大、大概吧。”灯笼火独目眨了眨,它尽量不流露出异样,“木花大人你等待了这么久,晴明大人一定都看在了自己的眼里,总有一天,大人会来见你的!” 虽然二妖都是森神会的创建者,但木花都已经成为“大妖怪”等级了,因为打不过,所以在平日里的时候,灯笼火都是尊称她为“木花大人”的。 “那个叫做‘北原章’的人类过来说谈的时候,你也在现场,”木花收起了自己的惆怅,她转了个话题道:“你与神明大人相处的时日更久,你认为,对于人类方面抛过来的合作的提议,我是否应该答应?” “诶?”灯笼火愣了愣,它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去好好想一想吧。”木花用这样的话作为这次交谈的结尾。 ………… “红叶大人!”身边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剔透的玻璃的杯盏摔落在红色的精美的地毯上,酒液迅速染湿了这一小块的毯面,恍然不觉的红叶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失神了许久。 “红叶大人?”正聆听她吩咐的下属等待了好长的时间,才忐忑地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般问道。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红叶突然十分开心地大笑起来,“不愧是晴明大人啊……”她的声音低低,碾碎在唇齿之间:“这么长久的时光没有相见,就已经达成了这样的伟业么?” 红叶或许不知道计秋是做了什么,才能够赋予她这样的感应。但她渡过了这样漫长的岁月,甚至是付出了太多,才做到了“转生”这样的事宜。她也知道,这必定是因为晴明大人比起往昔,又更上了一层楼,到达了她从前追寻之时所不能理解的范畴,所以才可以做出这样她不可理解的行动。 “您想要什么呢?”红叶舔了舔红唇,她面上浮上红晕,眼中也溢出了雾气:“都拿去吧!只要是妾身所拥有的,您全部都拿去吧!” 她又恢复到了平安时代在计秋面前的自称,她的笑容肆意而狂气。 她的下属瑟瑟发抖地伏在这般模样的红叶的脚下。红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点眼力见也没有,”红叶抬手,手臂白皙如藕,她懒散地吩咐道:“趁着我现在高兴,滚吧!” 第101章 计秋再次回到自己时代的时候, 森川咲子正披了一件外套,要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方才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心有所感,从静坐的沉思中走到阳台这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总是觉着, 心湖始终躁动不安, 就像是一圈圈永不停歇的涟漪, 无止休地往外延伸。 她没想过打扰自己的哥哥,但当她抬头看到计秋的时候,面上却不由的露出一个很欢喜的笑意。她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 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 道:“哥哥, 我想了一天了, 如果夜谈社真的是和官方那边有关系的话, 很有可能在这聊天室里的这么多的成员中, 就有哪些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潜藏在这里面的。说不定, 森川秀信他当初会进入那个公墓中的妖魔之窟,也会有其中的一点因素。” “当然, ”她苦笑了一下:“我是不会将他的事情都归咎于外界的逼迫的, 最起码, 他将我们送给妖魔, 这绝对不是其他人的授意可以说得清楚的, 真正做下了最终选择的, 还是他自己……” 计秋想了想,接过了手机。 ………… 北原章没有从森神会那边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其他神明的神社, 就像是他对于木花所说,从久远之时到现代,高天原上的神明们已经渐渐地从人间隐匿了祂们的踪迹,剩下的那些,不是对于人间信仰有着极重依赖的,就是比起妖魔也强大不了多少的。交结他们,对于对策室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他在路上的时候,就接收到了来自于上级的电话,对面说有重要人物要见他。北原章是知道议员家的那位厉害的大小姐的,他曾经在拜访山崎家的时候遇见过那位十分有气场的红叶小姐,就连山崎议员在给他下达命令的时候,都没有避讳过她。而且北原章观察的出来,在许多的方面山崎名冢似乎非常依赖于那位小姐的决断,所以对于这一次的参见,他并没有为之轻视。 红叶问他的都是有关于“森神会”这方面的信息,因为正值国家大选之际,上一任的首相因为身体健康方面的原因从领导人的席位上退下,山崎家花费了很大的投资在这一次的选举之上,北原章明显感觉到了,他们这一系上上下下,最近都处在一种紧张的动员之中。 对策室总长的席位是山崎名冢保举他坐上去的,议会中的成员们对于这项专门管理里世界的部门投注了非常大的关注,他想要将这个特殊的部门变动,必然要经过上位者很大力度的支持。可惜的是,他的开局并没有做到最好的地步,最起码,森神会的那位会长没有给出任何允诺的答复。 “呵呵,是一只姑获鸟吗?”得到了所有信息的红叶歪着头笑道:“那可真是少见的妖怪啊。” 姑获鸟似乎很少出现,也不像是大天狗那样,还拥有自己的山头,所以在千年以前,红叶也不曾见到过这种妖怪的踪迹。 “身为一只大妖,居然会选择侍奉神明,”红叶言语中带上了淡淡的讥笑:“并且还是一位之前从来就没有听闻过的神明。”她转向了北原章:“那么,有关那位‘森神’,你就没有更多的讯息要告诉我吗?” 北原章的目光从红叶带着笑意的唇边移开,他也有些头疼地回道:“除开知道祂可以将另外世界的人带过来以外,并没有多少有关祂的认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夜斗在向着“白鹄”这个网友诉苦的时候,没有给他说过太多的有关森神的事,因为要向他求助,所以夏目贵志的事情倒是没有隐瞒下去。神社中发生的一切,当时夜斗是用一种简略的方式带过去的,或许是他认为,人不应该被带入到神的区域吧。 “另外一个世界?”红叶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的见识虽广,但一直都是徜徉在这片人间的大地上的,“你有亲自见过那位异界的来人么?” “是的。”北原章回答道:“最开始的时候,那位夜斗神只是说他们是森神会所通缉的人,最后因为需要我帮忙调查,所以他才透露出了那个查无身份的少年的一些信息。” 他还答应过夜斗不将此事往外透露。当然,你不能相信一个已经踏上政途之人的话。 “是吗?”红叶这样说着,目光流转,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 “太可怕了!”夜斗的小号在聊天室里发消息道。 “怎么了?”八咫乌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线的样子。 “京都二条城的爆炸你们知道吗?”夜斗发过来一个心有余悸耳朵表情包。 “今天的新闻里有报道。”解决了羽衣狐,除开坐在院子里纳凉,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得五味子·奴良滑瓢喝了一口茶水,发送道:“听说是天然煤气泄露的缘故。” “是骗你们的呢,老爷子,”夜斗毫不留情道:“你们也知道人类政府惯会粉饰太平,实话告诉你们,当时我就在旁边围观,还从一个十分可怕的女妖怪手里逃了出来,如果不是我最近弥补了武器上的缺陷,说不定我这条小命就要被留在那里了……” “哦?”狂骨发来消息:“厉害的妖怪?有多厉害?” “其中一个,”夜斗神秘兮兮道:“就是前段时间被你们热烈讨论的那位雪女。” “哇!”此起彼伏的感叹号纷纷涌上。 “至于另一个……”夜斗卖关子道:“最近小弟金钱上有些困难,不知道有哪一位好心的朋友,可以容许我去借宿上几天,待我宽裕后再行回报,拜托拜托。” “你该不会是正在被那位女妖怪追杀当中吧?”一个叫做“祝园乡”的成员忽然码出来这样一行字。 聊天室里一片沉静。 良久,才有八咫乌试探着问道:“你先说一说,那个可以和雪女争锋的妖怪是谁?” 夜斗慢了几拍才气愤道:“那谁,你怎么可以用这样叵测的心思来看待如此单纯的我?!要不是手头上实在太紧,我又怎么会舍下脸来向着你们这些连面都没见上的人求助……话说,你们有人听过红叶的名号吗?知道她的性格怎么样吗?是那种斤斤计较揪住不放的个性吗?” “户隐的红叶!!”八咫乌像是被惊住了,少有地打了几个感叹号。 “不错,”夜斗“羞涩”道:“我知道了她的一个秘密……不,也有其他人知道……” 或许红叶根本就没有隐瞒自己成为人类的事情,但毕竟这还没有传开,他夜斗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谁知道红叶是怎么想的呢? “所以我想先躲上一阵子……”夜斗道。 “你……你……唉……”八咫乌叹息起来:“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告辞!”聊天室里有人抱拳道。 狂骨的头像暗了下去。五味子也歉意道:“不行啊小哥,老了就不像年轻时候那样能打了,家大业大的,还有柔弱的可爱乖孙,老朽我实在爱莫能助啊!” “别啊!!”夜斗“伸手”道:“帮帮孩子吧……话说,小寺你怎么今天都不说话?还在为上一次的事情生气吗?其实我那一次是有准备将一些甜品给你打包带回来的,谁知道后来红叶和雪女在我面前打起来了,完了以后,她还过来找我的麻烦,所以就一点也没剩下了……” 第102章 计秋的手指停在手机的屏幕的上方, 他没有去回答夜斗的问话。 小寺是森川咲子在聊天群里的常用名。相比较于夜斗的遭遇,他更关注的是夜斗讲述中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先是雪女与大天狗,现在又是红叶,再加上当初灵体现身的晴明, 还有尚在神域中的葛叶, 与回到千年前结识的玉藻前, 计秋觉着, 从前的自己想要与那个时代的自己彻底划开关联,现在大致上已经算是失败了。 尽管他还没有在这些从前的式神面前表露出自己此时的身份。 除开计秋以外,另外的一位没有说话的人也一样是在关注着这个妖怪的聊天室, 北原章登上了自己“白鹄”的名号, 他皱着眉, 盯着夜斗所说的“红叶”……刚刚从山崎红叶那边出来, 就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同样的名字, 他不得不再一次展开了联想…… “应该……不会吧?”北原章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怎么可能呢?户隐红叶的传说可是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刚才的那位大小姐明明……” 明明就是人类的样子啊, 有着对策室里一套辨别妖怪手段的北原章这样想着。可是, 京都的二条城的爆炸……他拨通了自己在对策室中分管情报属下的电话……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面上也是一种不知道应该去如何形容的神情。因为连他的权限也被封锁, 那边的事故, 绝对不仅仅只是妖怪对决那么简单, 要知道, 羽衣狐那次的事件, 可是全部都是交由到他手中负责的。 他不禁有些怔然,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作为是对是错,如果就连政府这方面的高层也都有妖怪占据了决策性的位置的话, 他之前的所有作为,真的能够全部代表了人类的立场吗? ………… 计秋来到一位神明的神社。红色的鸟居绵延往上,这一整座的山上都被这鲜艳的红色填满,有人曾粗略估算过,单单就这象征着神域入口的鸟居就达到了一万多的数目。这是一位受到供奉极盛的大神。 计秋扫过最外围的两侧,两只狐狸的偶像分立两边,它们的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布巾,黄色的尾巴立起,见到有人前来拜访,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了计秋的方向。 “让客人进来。”有飘飘渺渺的轻柔的女声从更高的深处的方向中传来。 狐狸抖了抖耳朵,像是听清了吩咐,它们收起了戒备,其中一只嘴里叼着一枚浅黄色的卷轴,它从石垒的高台上轻盈跃起,束缚着卷轴的红线自动脱落,卷轴在空中被打开,一头含在狐狸的嘴里,另一头从鸟居上垂落,卷轴的本体铺在一层层的鸟居的道路上,便形成了一条通往真正神的领域的辉光之路。 狐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条道路的远方。 计秋收回遥望着远处山与林的视线,凝视了一下这奇妙的欢迎的仪式,他没有停顿,跨步走了上去。 通往神域的道路平稳而渺远,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就连本该竖立在两边的红色的直柱也好像从视野之中隐没,这一条道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它的前方通往天上,在尽头处,有一道温柔善意的目光从上方投注下来,凝聚在了计秋的身上。 祂的衣袂在虚空中垂落而下,轻盈的好似银白色薄纱织就的裙摆翩飞,祂的身躯上披上了一层尊贵的紫色华纹的羽织,金色的极富神圣意味的光在祂的后方显出圆的形,倒更像是一道饰在祂脑后的妆,祂双耳处悬有水滴状的金坠,银色的晶莹的发丝柔顺到不可思议,有红色的璎珞悬着金色的铃铛从祂的衣衫上滚落,祂端详了计秋一下,突然一笑,启唇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见面呢,现在的你,我是该叫你晴明为好,还是应该叫你森川久呢?” “感谢您赐予的新生,”计秋行了一礼,而后他抬起头来,尊敬道:“宇迦之御魂神,悠久的稻荷的神明。” 因为主司丰产,这位须佐之男与大山津见神之女神大市比卖之子在人间也是最为有影响力的神明之一,祂是神话中的食物与财富之神,有着男人、女人和蜘蛛等各种的形态。祂尤为喜爱狐狸,所以不管是神社中的看守者,还是祂派遣外出的神使,都是诸多形态的狐狸。 而这些狐狸里面,尤以白狐为多。 就像是现在,环绕在祂身侧的,也是一只极为洁净的卧坐着的白狐,它的尾尖和耳尖点缀着红色,眼部下方还有额头上,也一样留有朱砂的色泽。此时此刻,它看向计秋的目光,柔和得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的天山之水。 “许久没有相见了,”计秋垂下眼睫,他的眸子中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放缓了语调,声音轻的好似日光下漂浮的飘羽:“母亲大人。” 正是从传说中神隐而去的葛叶白狐,听到了计秋对她的称呼,这白色的优美的狐狸摇晃了下尾巴,面上也似乎流露出开心的神情。 稻荷神没有打扰二者之间的小小互动,祂等待了一会,然后才道:“看来我这神域里也要再减少一位修成果的天狐了。” “毕竟……”祂看了一眼计秋:“有了一位成为神的孩子,我大概再也不能以从前对待普通天狐的姿态来对待她了。” 白狐摇了摇头,示意稻荷神对于神社里的狐狸们都非常友善。 “果然,”计秋一笑道:“我那一次遇见的,正是稻荷神您。” 他曾于蜕变的最关键的时刻,在时光之外见到过神的辉光,也是由于这缕辉光带有“恒久”意味的特性,让他明悟了最后的那一步,稻荷神与他的渊源也由此再添上了一抹痕迹。而对于稻荷神来说…… “我也没有想到,”稻荷神温和道:“当初经由我手诞生出来的生命,也有着与我同列为一等的一天。”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自出生之始,就天然位于神明席位之中,从凡物化为神灵,这样的存在不是没有,但是,那数量却是稀少的可怜。不曾接受过其他神赠与的,就更是一个没有! 计秋一蹙眉:“我的起始,难道就是源自那枚无花果之籽么?” “想要寻求自己的来历,这并不难理解,”稻荷神宽容道:“你如今与往昔不同,也有了从我这里探听的资格。” “无花果之籽不过是象征而已,”稻荷神微笑解释道:“葛叶吞食了它,这才是你们真正缔结了缘分的仪式。” “这世间生生死死轮转不休,”稻荷神怜悯道:“短暂的时光中也许会与许许多多的人有过缘分,但那些都是倏忽即逝的,是无法持久的,而如今你与葛叶却都可以在分别了如此长久之后相会,这种长久,才是你们这段缘分的珍贵之处。” 稻荷神道:“作为牵引了这段关联的我,也一样收获了诺大的惊喜,你现在的成就,”祂仔细地看了会计秋:“令我为之惊叹。” 不是随便哪一个神明都可以躲过“时间”的影响,计秋却做到了,这就是稻荷神没有说出来的感叹。 计秋沉吟了一下:“是“缘”吗?我曾经有很长时间以为,我是另外一位想要篡夺晴明身体的外来灵魂,为此,我一直想要知道,我是被哪一位投入到那一具的身体,并且,还想了很久,他或者她,又想要让我去做些什么?” 第103章 “你与安倍晴明的关系, ”稻荷神语气中流露出歉意:“实在是我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葛叶在祂的神社中向祂祈求,愿意以今后永久的侍奉为代价,来为自己换取一个属于她的珍贵的孩子,稻荷神喜爱狐狸这种生物, 葛叶又是白狐中极少数的就快要修成天狐的类别, 所以祂很痛快地应诺了这次的祷告, 于次夜的梦里, 给予这只求子心切的狐狸以无花之果。 没有种子的无花果却吃出了籽,这便寓意着,没有孩子的葛叶终会迎来她所希望的孩子……可是, 籽是有两枚的这一点, 就连稻荷神自己也是极为惊讶的……但很快, 祂也就收敛了这一瞬间的惊奇, 在祂神明的生涯中, 遇见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一些比这更奇妙的事情祂也曾亲眼瞧见过, 听见其他神叙说的就更是不知凡几……直到葛叶怀抱着那位一体双魂的孩子来向祂求助。 当晚夜行之时的葛叶, 想要去往的,便是祂的神社。 “当时还刚刚出生的你, 尚还承受不了双倍于常人灵魂的重压, ”稻荷神没有隐瞒自己做的事情:“为了将你们的生命延续下去, 我选择了将其中的一位灵魂压了下去, 因为你们纠缠过深, 所以有很多的方法都无法在不损伤你们的情况下进行……” 只能说, 计秋就是当时被选择出的那一方。 计秋的面上没有因之而流露出失望、痛苦、怨恨之类的神情,他心中想着的也不是这类的感情方面的事宜,他的目光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如果就连稻荷神也没有看出他“穿越者”的本质的话, 那么,他最初的源头,到底是因何来到此世的呢? 他说出自己当初的想法是为了试探,但稻荷神却好似以为,他是在为后来选择的再一次转世进行解释。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差一点就“夺舍”了晴明,这也是一种客观上的事实,选择了将另一抹灵魂剥离开,毅然投入轮回,这其实才是真正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祂身边的白狐葛叶的眼神里,透露出愧疚与疼惜的感情。 不论是对晴明,还是对现在正站在她面前的“晴明”,在第一次的关键时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稻荷神的作为,那么,如果有未来的第二次呢?她也要从中选出来其中的一位吗?她实在是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十年如一日地躲在这神社当中,履行最开始的时候承诺过的侍奉神明的诺言,这未尝也不是一种逃避的姿态。 索性计秋自己选出了一种两全其美的解决的方式。不论是他还是安倍晴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最单独的个体。 “那,”计秋问稻荷神:“为什么会有这种超出了您预料以外的情况,您有过想法吗?” 稻荷神微微一笑,祂的衣摆也随之轻轻晃动,犹如星光点点环绕,像是指点一般,祂启唇问询道:“你会纠结于走在路上遇见的随便一个人为什么会是那个人吗?”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问题,由之发展开来,你可以就自己遇见的每一件事情提出类似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落到自己头上的要是这一片的树叶,为什么沾湿自己衣裳的恰恰是这几缕的雨丝? “如果真的要强行追溯的话,”稻荷神道:“你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是在按照它特有的规则发展,若是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结果,你也可以强行给它们套个套子,而后,你就可以称它为‘命运’了。” 计秋沉默了下来。稻荷神给出的答案也是一种回答,“命运”也可以说是“巧合”,从一开始就被自己从思索中删除而去……为什么你会穿越?为什么穿越的是你? 什么理由也没有,就只是恰好而已。 这是最直接且普遍的原因,许多的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用它来解释,但也有很多的时候,它也是遮拦住了最后真相的表层的伪装……要辨析出两者,需要你自身的理由与眼光。否则的话,一旦表错情,就有可能成为被蒙蔽的傻子,又或者,是与空气斗智斗勇的智者。 计秋叹了口气,面对着稻荷神的宽解,他点了点头,“多谢解惑。”不论他的心中如何思考,他还是为稻荷神给出的回答道谢。 “你成为神明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稻荷神摇了摇头:“有些时候会因为某件事长久地停留下自己的脚步,这也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稻荷神垂下来的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后辈”,祂的额头上有红色的神纹隐现,“高天原上的神明,有许许多多的长生者,已经很难对某一件事务专注下兴趣了。” 有些事情,依照人类是无法理解的,所以稻荷神,只是接待了已经有了“神”的资格之后的计秋。 “初午祭就要开始了,”祂淡淡邀请,身形似乎有更多的朦胧的光团绕:“要来参加这一次的盛会吗?” 这是众多参拜者祭拜稻荷神,也有“迎山神”含义的特殊的日子,因为有传言说,稻荷神是在久远的今日降临下田垦里,所以,祭祀稻荷大神的神社,同样会在这同样的日子里选择祭祀,流传下来,也便成了“初午祭”这样的节庆的节日。 计秋微微躬身:“我的荣幸。” ………… 红叶暂时没有时间去找夜斗神的麻烦,她将这件事吩咐给了自己的下属们以后,就将精力放在了森神会的上面。凡人总是尤为畏惧死亡,所以“长生不老”一词,对于已经掌握了人间高权的领导层面上的人来说,就格外的具有吸引力了。体味到了至高无上权力的恣意,又有谁会甘心将之放弃呢?还没有上任首相,但山崎名冢已经开始转变自己的心态,对于北原章汇报上去的,疑似与时间有关的神明,答复得非常的迅速。 不愧是她所选出的对策室的新一任的主持人,对于他们这些上位者的揣度也是做得很好,若是山崎名冢因为自己的这份“野心”竟然落败的话,也不知道这北原章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红叶的心中一边想着一些没影的事,一边走入这样一个神社中。或许是因为外界时空的混乱已经平息,所以她这一路行来,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意外。她走入的时候,木花与灯笼火已经结束了一次的交谈,他们齐齐望向这位没有任何预约的不速之客,在见到她热烈的红色的衣裙以后,灯笼火“刷”的一惊。 它下意识地想到了过去出现在晴明大人身边的某个妖怪。 “这个地方这样偏僻,”红叶先是打量完了这简朴却干净的神社的内部,然后才兴致勃勃道:“真的会有信众们前来拜访吗?你们神明据说出了什么问题,该不会是你们没有为他找到足够的香火吧?” 她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神情,但这表情有点假,一看就十分做作。 这种熟悉的挑衅的方式……灯笼火有些头疼起来。 木花语气平稳无波,但她的眼神非常的锐利,像是两把刀子冰冷地往那边刺,她冷淡道:“你有什么事?” 她也不关心她是谁,她只想知道,是什么依仗,让这名红衣的女子,敢于在神社中,在她这位神社的维护者的面前,说出这样没有任何尊重的话来? 红叶饶有兴致道:“听说你们这里接待过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客人……你们的神可以连通其他的不同的世界?” “森神的威能不是你可以试探的,”木花冷漠地警告道:“你过来这里,是想要做些什么?” 红叶似乎被她的这句问话带到了一个奇异的氛围里,她微微侧过脸,面上带了点羞意,睫毛轻颤,她轻声说道:“我有一个人类的恋人……” “……本来是约定好了再到下一世相会,但是我找啊找,无论找过了多少的地方,都不曾寻见过他的踪迹,”因为红叶的这番话掺假实在太多,因此略过去了那些她用来描述她与她的那位恋人你侬我侬、心心相印的自我陶醉的话语,“而当我听见还有其他的世界的时候,我忽然惊醒到了这一点……或许,我其实只是找的地方仍然不足够大,”红叶转向木花,开始显露出红色的双眸熠熠生辉:“异世界,不也是同样有着人类的吗?” 灯笼火有些牙疼,这种熟悉的痴缠的风格,它已经有了很大的确定,这个突然上门来的人就是…… “我啊,名为山崎红叶,”红叶笑着说道:“我可以来试试你们的异世界穿越吗?” 第104章 “我啊, ”山崎红叶兴致勃勃道:“还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另外的其它的世界呢?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也有妖怪和人类吗?” “重要的是,”红叶谈到这里, 双眸熠熠生辉起来, 像是按捺不住从沉寂中忽然鲜活起来的心灵, 她雀跃地捧住了脸:“会不会再见到我一直在找寻的他。” 木花一点也没有同理心地挥下了自己的羽剑, 不管这位闯入者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和目的,她之前言语上的冒犯,就足以让木花对其施出自己的惩戒, 更不要说她后面自嗨的臆想了……就算是森神大人真的有贯通时空的伟力, 又凭什么会为了一个无礼闯入进来的疯女人展开呢? 她的羽剑依旧如同从前那样犀利, 但是, 红叶却是轻轻一个旋转, 就避开了这迅疾凛冽的剑锋, 她红色的衣裙在空中旋开一个优美的圆, 然后她吃吃笑道:“嗨呀, 好可怕呀!” ………… 初午是指二月之后的第一个的午日,在这个时间, 各地的稻荷神社都纷纷动员起来, 长的旗帜在两列缓缓前行, 巫女穿着上白下红的服装, 在厅堂的中间跳起献给稻荷神的神乐之舞, 她小巧的双足穿着洁白的袜子, 手中摇晃着清脆的神乐铃,乌黑的长发用白色檀纸竖在脑后,每一丝的动作都带上了肃穆与神圣的美。 参拜的众人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后, 往神殿里扔着铜钱,祈求来年的好运。小小的泥像被排列在外侧的桌子上,是祝福着来访之人的礼物,天空中阳光灿烂到晕眩,仿佛示意着来年的丰盛绚烂。稻荷神端坐在神域的最高处,临望着这热闹非凡的一切——这是一位神在观看着祂的子民为了祂而举行的庆典,哪怕这样的节日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的岁月,祂也依旧没有任何厌烦的意思。 计秋坐在祂身侧的下方,他凝视着一缕缕薄烟一般的“雾气”从这浩大的场景中凝聚而来,投往了稻荷神的身体上,仅仅只此一次,这聚拢来的“香火”的数量也是另一位的夜斗神望尘莫及的程度,神明们不在意金钱,但“香火”与“信仰”却不是。 突然,在这整齐而繁盛的庆典之中,计秋却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截然相反的方向中。 “我有一个人类的恋人……”他听见那个自己可以感应到的地方,有人在慢慢絮说。他侧耳倾听了一会,面上的神情没有流露出什么喜怒,但是他也知道,能够说出这种话来的那个女人,她话语中的恋人到底指的是谁。 红叶的大胆他从以前就知道,但是这和那个时代的他无关。他组建出了纵横平安京都的百鬼,需要的就是这样既听话又强力的“帮手”,当初在红叶流落荒野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是他利用对方的怨恨,将她死后变为了妖怪,灯笼火在后来组建森神会之初,就是学习了他这种“巧妙”的方式,才堪堪收罗起来一批新生的各式的妖怪。 他知道红叶对于自己的执念,但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更好。因为那样的工具只要掌控的好,就会更加顺手。 计秋的唇边溢出一抹危险的笑意,像极了当初率领着百鬼们降临平安京黑夜的那个自己,他并没有现在就对这沉浸在自己谎言中的红叶多做些什么,只是偏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仿佛对他而言,这边稻荷神的初午祭才是更重要的一件事。 ………… 神社中的木花与红叶的身形在内部腾挪移跃,红色的枫叶般的虚影凝结,从木花扑过来的方向中穿梭而去,躲避开这一轮袭击的木花震开衣衫下的双翅,金色的纹路渐渐布满她的肩羽和羽织,和从前的木花相比,现在的她更有一种少有的高贵华美的意味,她身边收束着她那柄红色的长的伞剑,那是她从半妖彻底蜕变为纯粹妖怪后更习惯使用的武器,长发从她的面颊旁、从她的身后遥遥垂落,她面色更白,红唇也像是摸了朱砂般的殷红,她再次出剑,身形倏然间消失,等她再一次落地的时候,她红色的伞剑上,这才缓慢地落下来一滴暗色的血。 “你……”红叶面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意味,她身躯颤动了一下,心脏部位渐渐晕染出湿润的色泽。“你的实力……”她不解加震惊地吐露出声,无论如何,她也根本没能想到,方才尚还与她势均力敌的这只妖怪,却在突然之间就爆发出了几倍于刚才的力量,这种瞬间的提升一点也不符合常理……这妖怪也没有理由去隐藏自己的实力。 木花身形顿了一下,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在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这让她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紊乱,而就在这个时机里,红叶抓住了机会,等到木花再刺击而去的时候,现场留下的,就只是对方的“假身”而已。 红色的枫叶散落了一地。点点鲜血斑驳。 “啊……”灯笼火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同样震惊万分地看着换了个新形象的木花,问出了刚才红叶同样万分不解地问题:“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花细足上踏着高跟的木屐,她凝视了一下自己细腻到精致的翎羽,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而后,她才抬起了头来,望向了神社更高的地方,她的唇边勾出一抹笑意:“这啊……可能是森神大人赐予我的力量吧……” 她收敛了这样的一副新的形象,冲着就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的灯笼火轻声说道:“大人祂,真的要回来了呢!” ………… 这就是神可以调动的力量吗?计秋若有所思,来源于祭祀、来源于信众,是“香火”、也是“信仰”,这种唯心的力量,只是被他赐予到了木花的身上,就可以让对方瞬间提升自己全方面的实力,虽然这也是他将自己所有的“香火”的积蓄投入了下去的缘故,但这也不能掩盖这种“增益”的纯粹与可怕。 稻荷神望向了计秋的方向一眼,祂刚才感觉到了这边熟悉的波动。只是在这里参观了一下祂的初午祭会,就可以掌握了作为“神”这一阶层的最强大的特征之一了么?稻荷神喟叹出声,为他的那份敏锐,为他的那份资质。 计秋向着稻荷神的方向感谢致意,不管怎么说,他今番的提升,都和他这次对稻荷神的拜访离不开关系。 他这一次赐下力量,除开来稍稍给予猖狂的红叶一个小小的敲打以外,也是为了试验一下这种能量的影响……木花对于他的“接触”没有一丝的抵触,几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变身”的过程,也是这种突兀,让根本就料想不到的红叶措手不及,得到了一个沉重的打击。 计秋当初可以生生压下夜行中所有的百鬼,可以将那时的红叶调|教到既忠诚又温顺,现在这样放肆的户隐的红叶,在当时也只是百鬼中对他更为痴缠的一个高端上的战力而已……而如今,也一样不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只要这把“刀”刀锋不曾向内,计秋就可以留下这只因他而来的女鬼,对方对他的情感,只会是他系在指尖上的红线,微微颤抖一下,就可以操纵住她的一举一动。 不得不说,不管是千年前的红叶还是千年后的红叶,从始至终,都不曾脱离出计秋的掌控。论起冷酷与危险,她不及他万一。 第105章 欢庆过后就是沉寂。当然, 除开人间,稻荷神的神域中也热闹非凡。为了迎接神明大人的客人,一位位美丽清灵的少女为两位神明们献上了珍贵的水果,是只在神域的最中心处长成的古老庞大的不朽树数年才会诞生出一个的果实;盛装的狐女手持能扇, 纤细的腿部后隐现白色的狐尾, 她微微倾下头来, 半遮半掩的面上美目流转, 她的头部上斜斜插着发簪,两只尖尖的耳朵立起,在计秋的注目下, 微微抖动了下。 在舞蹈之上, 在神明端坐的最中心的高位上, 在稻荷神的身侧, 葛叶化为了那夜奔行的柔美的女性, 正在为稻荷神倒下一杯月光般的酒液, 而后, 她含笑看了一眼计秋的方向, 缓缓退了下去。 这就是神吗?居住在独立于外的神域中,歌起舞, 养其气, 而后身姿通彻, 神目光辉, 一举一动莫不影响着周身的一切。 计秋垂下他的眼帘, 稻荷神的声音在计秋的耳中响起:“感觉如何?” 计秋微微抬起头来, 目光中带上些许的疑惑。 “作为神的感觉?”稻荷神饮了一口美酒,眼带笑意问道。 计秋稍稍思索了下,然后回答道:“很奇妙。” 稻荷神笑意愈深, 祂淡淡补充道:“刚开始的时候或许真的会很新奇,但是等到时日多了以后就会觉得这些也都没有什么……” 祂的目光扫下,略过了一众已然歇息的自己的信众,随意地赐下了一片晶莹的祝福,像是已经做过了千百次般的熟悉。祂回转过来,对着计秋道:“你的际遇也是令人惊奇。初见的时候,你才刚刚从这下面蜕变而来,超越了种族的极限,达成了令人惊奇的伟业。那个时候的你,只能说是有了成神的资格……” “虽然有了超出许多神明的能力,”稻荷神缓缓道:“但真是说来,只能算是一种游离在外的生命体。” “但是后来情况却突然不一样,”稻荷神回忆起来:“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的位格并非是一位新进诞生的神明可以相比,居然还有在世的神社,其主体却一直空悬,在你‘继承’过去以后,一瞬间就成就了神明的功业。世事的离奇,几乎就要让我以为,”稻荷神最后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从很久以前就将它们计划好的……” 计秋摇了摇头,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状态与想法,最后,他还是淡淡道:“那个时候,不过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随意布笔。” 就连现在,计秋一开始也是十分谨慎地没有贸然去接触森神的神社,虽然对方用的是他起的名字,但其实本质上来说,那边出现过的异常,真的要追究起来的话,很有可能会是与“未来”另一种状态中的计秋有关。可是,下一瞬神社里发生过的事情,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计秋的耳边,不论是木花还是红叶,双方之间的言语与肢体上的冲突,犹如真实呈现在了计秋的眼前……神对神社的掌控力,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说是恰巧,”稻荷神闻言,若有所思起来:“看来你也是命中注定要踏上现在这一条道路啊……” 虽然是神,但好似比起平常人更为信奉“命”与“运”之说。 “若是注定了要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的话,”祂看往了计秋,权衡了一下之后,方才谈道:“高天原上的众神是你必须要认识到的前辈们……” “最近一次的十月中旬的‘神尝祭’,”稻荷神一拂衣袖:“是和今日祭祀我一般,祭祀天照大神的活动。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给大神庆贺,所有有资格的神灵都会齐聚高天原,这是从往常的时日中流传下来的习俗,也是高天原上较为宽松的一天。你……”稻荷神问道:“可愿随我一起赴往高天原?” 问出来这样的一句话,只能说明稻荷神是真的非常的看好计秋,即使是计秋的“出生”有过稻荷神的渊源,但这并不意味着看顾他,也会是稻荷神的职责。计秋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从稻荷神那里得到了认可,为此,祂才会乐意为他引荐上去高天原。 面对着这样一句特殊的邀约,计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 红叶受伤遁入了暗处,山崎家那边却也好似受到了重创一般,野狼一样在政治的官场上凶猛地撕咬了起来,一眨眼间,就好像铺天盖地都涌来山崎名冢的名字,他的头像出现在所有人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视界中。在首相之位的争执正处于水生火热的地步的时候,这样一种脱离了往日规则的“流氓”式的狂暴举动,硬生生将山崎的名字印刻进了绝大部分人的心中。这为山崎名冢补上了最后一分的差距——他如愿以偿地踏上了最高位的顶层。 而等到他再联系上北原章的时候,这个应允了对策室与森神会相接的男人也终于大权独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掌舵人,在他的号令下,对策室的所有资源俱都开始利用起来,人力和物力开始聚集,人类方面的阴阳师也联系好了,全部的力量都拧成了一股团,被握在了这个名为山崎名冢的老男人的手里。 “难不成您准备讨伐森神会吗?”见到此种景象的北原章忧心忡忡发问道,迄今为止,他自身的状态依旧没有回复到最初,那种茫然的恐慌依旧时不时地在他坚韧的神经中生出,没有与森神会的执掌者达成协议,这并不意味着就要与对方为敌。难道,对待这种莫测神秘的组织,不应该是最起码的温和相处吗? 鬓边白霜的山崎名冢摇了摇头,他面上神情沉稳,不大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终于继任了首相之职的喜悦,又或者是这种情绪已经发泄完毕,被其隐藏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红叶小姐她……”北原章欲言又止。 山崎名冢冷厉的眼神传达过来:“你知道了什么?!” 北原章低下头来:“只是在基层传过来的情报里,见到过负伤的红衣女子的影子……或许是我猜错了,又有谁敢于伤害到您宝贵的独生的女儿呢?” 山崎名冢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北原章:“看来你好像是真的知道了点什么东西……不过你就没有想过吗?森神会将红叶打伤,这是连当初京都出没过的雪女都没能够做到的事情,这代表了什么?” “森神会里有超出她们那等力量一大截的存在,”北原章想到了自己在进入森神会总部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个叫做木花,本体应该是姑获鸟的妖怪,莫不是她亲自出的手? “所以,”山崎名冢对着北原章解释起来:“我这其实并非开战……只是一个想要在可能会有的追兵之下,护卫住大家稳妥的方式而已。” 增强自身实力,削弱对方能力,这也是面对敌人的最好的方法。但……山崎名冢紧接着说道:“就算红叶真的是伤在了对方的手里,这其实也对你之前洽谈的合作没什么很大的影响,真的占据了优势的是他们那方,这边的事情,只要作为负伤方的我们不在意,又怎么会成为双方之间的阻碍呢?” 北原章面目愕然:“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山崎名冢幽暗道:“但是如果你知道有些事的话,你就会明白,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绝非是‘父与女’这样一个简单的称号可以说个清楚的。” 北原章没有说出自己依据着夜谈社里得来的信息,对红叶的身份有了大致上的猜测,但他忽然好像就读懂了最近这一系列激动举措的由来,若是红叶真是户隐山的那位鬼女,山崎名冢在与对方的相处之中,很有可能甚至不是处在主导的地位上。而这一次,对方受了这样重的伤,说不定正是一个大好的时机,让自己从她的魔掌中逃脱出来。 “你明白了吗?”山崎名冢暗示道。 “是。”北原章低头应答。脑中已经有了这一次事件的脉络图,延伸到了远方,甚至还有当红叶伤愈归来时的自己应该使出的预备的方法。 山崎名冢欣慰道:“很好。” ………… “很好,”黑暗中传来女子虚弱的强调,“你确定他真的相信了你所说的一切。” “正是如此。”山崎名冢面容冷峻,他口气很有把握:“那个家伙是一个自己可以脑补完一整个情节的家伙,只要我透露出对你的反叛,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这其中填充细节。” “不错,”红叶沙哑的声音传来:“作为一个‘桥梁’,他只用这么认为着就行了。” 第106章 虽然山崎名冢摸清了北原章的性格上的特质, 但是他也知道,作为已经被自己提拔上来,成为了总管一整个对策室总长的男人,北原章必然也会知晓自身性格特征会给他自己带去的优弊, 所以说, 不是仅仅说出一番模棱两可的让他自己“误会”的话就行了, 他还要将之落到实处, 这样才会更具有说服力。 “森神会那里真的有神吗?”山崎名冢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般问询道。 “哼哼,”红叶笑了起来, 她满腹深意道:“你还真是对这一点尤为关注啊。” 山崎名冢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也笑了起来:“我只是对这方面有些好奇罢了, 谁会没有过一个重返往昔的梦想呢?又或者是, 越到老越怕死, 我的几个朋友也正是因此, 抱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转而投靠到了我的这边。这一次看到你居然受了伤,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那方的神明现身了……” “你还知道是不切实际?”红叶虽然虚弱, 但还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上次谈话的时候, 我还以为这其实是你想要的东西呢?” “‘时间’这种东西谁不想要?”山崎名冢倒是挺和气的样子:“但是就像是你所说的那样, 我更擅长忍耐, 也更知晓我与对方之间的差距。” “就连户隐的红叶, 也没办法战胜祂神社中看守着的妖怪, ”山崎名冢也不避讳:“我虽然身为人间政府中的首相,但,或许在祂看来, 也不过是一个毫无力量的普通的人类吧。” “希望真是如此。”红叶却是这样意味深长道。 她暗红色的眸子里闪过思绪,那只姑获鸟的变身在她的回忆中反复播放,她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有些疑惑、有些不确定道:“……神明吗?” ………… 稻荷神的庆典落下来帷幕,神域中的聚会也在之后结束。计秋从前方离席,来到一处幽静的清潭的时候,一道长发垂下的背影正站立在青色的潭水边上,似乎是听见了计秋踩踏落叶发出的声响,她回过头来,向着计秋露出一个温柔中饱含着惊喜的笑容。 “啊……”她唇形微颤,像是有太多的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是吐露出这样一句话:“你回来啦!” 计秋顿了下,还是回道:“嗯,我回来了。” “距离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了近千年,”葛叶快步走了过来,她伸出柔如白芷的手,情不自禁一般想要抚上计秋的面颊,“你……这么长久的时间里,都还过得好吗?” 这本来是计秋想要问候她的话语,葛叶却率先问出来了,像是压抑住了太久的情感,一旦释放,就会像要放闸的洪水一般无法阻止,葛叶的泪水从明眸中流出,计秋有些犹豫,但最终,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避过对方的触碰。 温热的、细腻的手掌抚上了计秋的面颊。他的双眸深深如渊,像是所有的情感都被封锁在其中,又像是情绪早已被其吞噬殆尽……如同葛叶在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男子”一样,计秋的真实,是一种只要接触到哪怕是最小的一部分,也会为其所拥有的深沉与危险震惊,进而被其所震慑的幽暗。 妖怪们畏惧他,人类方面有人崇敬他;红叶痴缠在他身边,大天狗崇敬于他描绘出的大义……葛叶的额头抵上计秋的额头。或许,他现在所接触的,就是这么多的情感之中,最纯粹与坚韧的。 在查清夺舍真相之前,计秋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见到这个女人。那个时候的他,并非“晴明”。 “事情我都已经听玉藻前说过了,”葛叶双眼晶莹:“晴明那孩子也真是辛苦了,为了挽回你与我们的误解,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在后来也来到这里见过我,向我介绍了很多你的事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都帮我摸得很清。他还说过很多其他关于你的事,说你的本事要比他来的大很多,说我不用担心你的安全……” “他过于谦虚了,”计秋抬眸望进葛叶的瞳孔里:“如果他真的有和你说的清楚的话,那么你大概也就知道,我之所以会在最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我自己闯入了晴明的身体,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我还拥有着另外一世的记忆……” “我知道,”葛叶笑语吟吟道:“那么,你喜欢我称呼你为什么呢?‘秋’吗?” 计秋看了她一眼,葛叶的面上笑容里带上了些许的期盼,“我之名为——计秋。” 他第一次完整得道出了自己的名讳。 ………… 计秋前去参加了稻荷神的聚会,森川咲子在家中摆弄着那部与夜谈社有着联系的手机,这部重新回到她手中手机之中,屏幕里,夜谈社的成员正在热烈的交谈。 森川咲子使劲盯了那个叫做“白鹄”的成员很长时间,计秋在将东西还到森川咲子手上的时候,就直接告诉了他其中最为可疑的一位——有着“消息贩子”别称,还在上一次的夏目事件中找了警局的朋友将他们从中带出来的“白鹄”,很有可能就是对策室那边安插在这其中的钉子。 她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份猜测在聊天室中曝光。但想了一会,她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虽然这部手机很有可能来得不是那么简单,但是无论如何,迄今为止,北原章都还没有对他们兄妹造成任何一点的伤害,上一次遇见森神会中人的时候,北原章也是主动下车,将危险避开了森川咲子的身边。 夜斗在其中活跃非常,似乎是惹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仇家,正在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求帮助,森川咲子刚刚有些担心的时候,从窗户外面就慢悠悠地飘进来一盏苍白裱纸的灯笼。 “啊!”灯笼火惊声道:“是姬君殿下!” “等、等一下!”森川咲子连忙站起来制止道:“还请不要称呼这个有些羞耻的称呼!” “您是久大人的妹妹,”灯笼火晃了晃身体,十分诚恳道:“久大人的妹妹当然就会是尊贵无双的姬君殿下!” “你、你还是叫我咲子吧!”森川咲子无奈道。 “好吧,”灯笼火只好接受下来:“咲子殿下!” “咲子殿下,请问,久大人现在不在家吗?”灯笼火在客厅中转了一圈,有些失望道。 “哥哥他先前出去了,”森川咲子回忆道:“好像说是要去什么神社……今天是初午祭,大概是去到稻荷神的神社,为来年的好运祈福吧!” “稻荷神?”灯笼火惊讶道。如果久大人身为神明,去往另一位神明的神社……莫非,他是过去拜访稻荷神的?灯笼火脑海中种种思索闪过,最后还是又问起来:“那么,我可以在这边等待久大人归来吗?” “当然,”森川咲子点点头:“你是哥哥的朋友嘛。” “是属下。”灯笼火纠正道。 森川咲子眼睛微微睁大,她心中的疑惑像是煮沸开水上破碎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地迸出,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问。 哥哥或许会生气。和这比较起来,些许的好奇心并不算什么。 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同意人类政府递过来的合作的议程?灯笼火漫无目的地想,那个人类也是大胆,居然敢于孤身来到他们面前,木花也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在那个时候特意来问我觉着森神大人是否会同意这件事……说起来,红叶突然走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发现了“森神”与“晴明大人”也就是久大人之间的关系…… 第107章 传说中漂浮在海上、隐藏在云中的岛屿, 便是人间神话中猜想的高天原。众神居住在天上的世界,围绕着日神各掌职司,在那座永恒美好的国度里长久地存在着,其中没有烦恼也没有忧愁, 是人间凡人们所能够想象到最为幸福的神圣之所。 扶桑众神八百万, 除开那些更应该称之为“妖”的生命, 一些由人们祭祀而来的小神、自然中诞生的薄弱的神灵、虽然存在, 却连一定的圈子也无法离开的土地的神明……不是每一位都有资格登上高天原。除非是有大神召见,否则的话,光有“神”之名, 没有 “神”之实的他们, 也仅仅只能与地上的生灵同居一处。 用天壤之别这个词语, 来形容人与神的差距, 也是再形象不过了。 计秋不一定非要和这个世界上的神明们相见, 但如果真的是想要接触到更多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 可以让自己更快地提升到更高的境界, 相比较于这广袤的大地, 高天原的岛屿才会是拥有着更多的可能性。 他接受了稻荷神的好意。 ………… “鬼女的红叶吗?”夜谈社中忽然消息一空,一个黑色的头像跳了出来, 眼眶的部位是暗红色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眸, 嘴部犹如裂开的布帛, 是计秋那次注意过的夜谈社的社长, 那位很少出现过的“鬼故事迷”。“你是怎么招惹上她的?”鬼故事迷问夜斗。 夜斗支吾了一下, 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有了神器以后飘了, 为了不浪费用优惠券买来的美食,不愿意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撤去。 鬼故事迷也没有再问,“你能够从她的手里逃脱说明你也应该是有着自己实力的, ”鬼故事迷道:“但那个女人的性格很有问题。” “你知道她?”夜斗大喜:“社长大大快救救我!!” “别,”鬼故事迷冷静道:“我不想看或许是糙汉子的人对我卖萌……既然你已经加入了我的夜谈社,那么,最基本的信息我还是会不吝啬于告诉你。” “我和她的交集只有过一次,”鬼故事迷慢慢道来:“那是在冥界入口的地方,我徘徊在那里的时候,也曾经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不同的人,而其中,鬼女红叶就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危险的那一位。” 夜斗发过来一个捂脸哭泣的表情。 “我说的不仅仅指的是她的实力,”鬼故事迷似乎印象很深刻:“她那个时候的状态也十分特殊,我总觉着她就像是一个已经疯掉、但是外表却伪装得还留有一份平静的家伙。她要去往冥界,似乎还弄出了很大一阵的风波……但是后来我就离开了那边,所以她后面的结果我也没有机会知晓,”鬼故事迷道:“方才我帮你问了一下,有渠道消息告诉我说,她在冥界中和某位鬼神达成了某种交易,可能这就是她重又出现在人界的原因吧。” 夜斗想起了红叶如今的人类身份,猜测了一下,她所做的交易,大概就会是包含了转生成人类的部分。 “你的实力如何?”鬼故事迷忽而问道:“如果真的没办法摆脱的话,何不换上一个界域?” 夜斗停顿了几刹,然后道:“你说的是冥界吧?” “不错,”鬼故事迷道:“红叶在冥界中并不受欢迎,像你说的那样一手遮天,将人类方面的新闻完全压下,在下面是绝对行不通的。” 看来这位鬼故事迷已经翻到了前面的聊天记录,弄明白了夜斗之前的问题。 “……你的真身是青行灯吧?”夜斗私聊鬼故事迷。 “谁知道呢,”鬼故事迷不置可否:“说起鬼故事,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会是最为有名的传统怪谈,百物语。你要这么猜测,那也可以。” “你真的不是想要把我引去冥界吗?”夜斗怀疑道:“听说百物语的怪谈达到了一百个的数量,就会发生一件极为可怕且怪异的事情,聊天室里的故事的数目是多少呢?” “每人每月一个,早就超过了一百不知道多少倍了,”鬼故事迷道:“看来你其实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我也可以省去这番手脚了。” “等、等等!”夜斗急忙道:“我这只是好奇而已。我还从来没去过冥界……你当初又是为了什么而离开那里的呢?” 鬼故事迷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道:“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听过了,鬼女红叶一直是在寻找着一个人。” “这……好像是这样,”夜斗想起了那日里听闻的对话:“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个和她交战的雪女,她们好像是在寻找着同一个人。” “还有雪女吗?”鬼故事迷喃喃自语般轻声问道,没有将这句话发送过去,它按键回答道:“不止是她,还有更多的比我强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妖怪们一位位地临门,如果再继续在冥界外边徘徊,我挺担心那个时候的我会被哪一位情绪恼怒的妖怪彻底碾碎了身躯……” 更不要说……网络另一边的鬼故事迷叹了口气,它只不过是冥界之外混过来的地狱小鬼,哪能承受得了一波波大妖怪一次又一次的质询……最为关键和重要的是,它好像还真的对他们所追问的那个人有着独特的印象。 冥界的气候湿冷而阴暗,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是戴着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的,他的身形高而瘦,白色的衣衫在刺骨的寒风之下飘扬而起,露在外界的肌肤白的像深冬的雪,发丝黑的像乌檀的木。他的脚步却很稳,和其他误入冥界方位的人类不同,没有惶恐后的失措,没有犹豫后的辗转,仿佛一早就已经敲定好了决心,只需要他一步步地走进去了就可。 “是他吗?”鬼故事迷问自己。那是它见到的气质最为神秘的莫测的男人,当然,也很危险。那个时候的它正巧在大门的前方徘徊不定,见到来客的时候,它下意识往后推开来好几步,反应过来以后,它才惊觉到了自己的“退缩”。等到它大着胆子将目光放到来人的狐面上去,它才听见了对方冷淡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把通道打开。” “不行,”它下意识回应道:“如果不是从里面打开的话,外面的我需要积攒能量。” 那位没有流露出真容的男子转过头来,轻轻地看了它一眼,面具下的眼神没有波澜,但却幽深得像渊海,它当时第一时刻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连呼吸也屏息了起来,它听见对方清清淡淡说道:“打开。” 虽然惜字如金,但这样的言语却更具有说服力。 鬼故事迷结束了自己的回想,没有将自己可能拥有对方所找寻之人的线索汇报上去,它后来离开了冥界,来到了人间,也是其中的因素占据了大多数。但这些它都没有和夜斗神讲,也没有和任何一人叙说过。 “如果你有她们想要找的人的一丁点的踪迹,”鬼故事迷道:“我相信,在得偿所愿以后,你们之间的所有的不愉快,很快就可以彻底烟消云散……” “这怎么可能?”夜斗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么多妖怪十年如一日的找寻,都没有任何结果,他又没有专门的职司,怎么可能找得到? ………… 刀剑本丸里的樱花永远是这样的,温柔静默,绚烂多姿。 计秋来到这里的时候,刀剑男士们正各司其职地工作着。除开那些已经熟悉了相处方式的刀剑们,一个黄色的背影正蹲在樱花树下,在他的旁边,另一个小只的狐之助也用同样的姿势蹲坐在石椅上,双方之间似乎非常的安静,任由樱花浇了二人满脸都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样子。 “虽然个头很大但我叫小狐丸……”白色长发披散下来,高大的身形在地面上划拉出什么东西,左边肩膀披着半露肩的甲胄,地面上绘画的似乎是一只狐狸的轮廓,计秋站定在他的身前之后,他才惊觉到了审神者的存在。 自称为“小狐丸”的刀剑立刻就站了起来, “……我名字有小!但是很大!”小狐丸坚持着将那一日没有说完的介绍词再次重复一遍。作为和计秋一起去往了白比丘尼幼年时代的长刀,他在回到本丸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觉醒了。 “审神者大人!”这柄新出来刀剑男士笑得很爽朗,似乎之前的等待都不值一提,他头上的垂下来的耳朵类似于犬耳,胸膛也饱满光洁,是一个极具将士气息的英俊男子。 第108章 “审神者大人!”本丸的阳光很灿烂, 像镀上了一层淡金的箔,但这颜色却更为柔和一些,照在这位长发披散下来的男子侧颜上,将其俊美到英武的容颜衬托得恍如神人, 再加上他身躯颇具男子气概的野性装束, 腰间配着的华美的长刀, 让人不禁以为, 这位新出现的刀剑男士是从某个时代中走出的无敌将军。 他的笑容爽朗没有阴霾,但细看一下,又似乎带上了点邪气, 这是由他细长的眉眼所带来的, 若是再带上点肆无忌惮的恣意, 这种气质在他的身上一定会表露出更多的侵略性, 但很可惜, 下一秒这种错觉就立刻被他自己冲淡了……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等到的人, 他笑得很开心, 一咧嘴, 就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这样一下,之前的什么气质都一下子被冲没了。 “审神者大人您回来了, ”小狐丸眯了下眼睛, “小狐一直都有乖乖地在这边等着你哦, 另外, 还有这只狐之助, 是本丸里的大家拜托我看守的, 您的命令是将它禁锢在锻刀室里,但它却是要求自己应有休息的时间。这一次也是它强烈要求要来与您相见的呢!” 狐之助从蹲坐的姿态中站立了起来,脖子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它死死地看了一会计秋,好似是从他如今的模样中看出了什么自己想要得知的东西,而后,它又重新坐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一副装死的样子。 计秋也只是看了它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回,向着小狐丸道:“看来你已经开始适应了这个本丸。” 小狐丸抓了抓头发,他笑着回答道:“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对于新来的我也十分接纳,只是……” “只是?”计秋偏了偏头。 “审神者大人您好像很少来到这里,”小狐丸面上染上了一层落寞,他很好地将自身的外形展现在自身的主人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如果可以的话,您应该知道,我们都是属于您的刀剑,我们都愿意为了您进行改变,您要是有时间……” “小狐丸!”加州清光“哒哒哒”的脚步声急匆匆传来,他有些生气道:“你在说些什么啊!主上大人愿意来见我们,应该是要出自他自己的意愿,主上他什么时候要来,都将由他自己决定!” “是啊,”鹤丸国永笑眯眯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白色的长袍不沾尘埃,他双眼弯弯道:“争宠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哦~” 歌仙兼定飒飒而来,黑色的羽织下是鲜花的图案,他先是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节,然后才道:“主上,要先过来休息下吗?我昨天刚刚将您的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药研藤四郎几个时辰前去了万屋那边,除开要去采购一些近期需要的物资以外,他也要去接下时政这一期任务……虽然非常的想要变强,想要在今后的时日里更好地帮助主上您,但我们也记住了上一次您的训斥,张弛结合,量力而行,大家都有很好的保护自己呢!” 歌仙兼定刚刚说完,本丸的大门就在所有人的眼下被打开,药研藤四郎换上了一件轻便的青色的和服,他带着一大包的东西,在踏入了门槛以后,才注意到庭院中的所有人,在见到最中间的计秋以后,他略略歪了下头,黑色的斜梳的短发随之动了动,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来:“欢迎回来,大将!” 小狐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先是若有所思地将众位的刀剑男士们看了个遍,而后才苦笑着说道:“啊呀,我这是……有些鲁莽了吗?” 他又看向了计秋,毫不介意自己方才被加州清光和鹤丸国永“警告”过,他也“挤”了过来,没有任何异样大声呼喊道:“主上您喜欢吃油豆腐吗?这一次我拜托藤四郎带回来了很多的油豆腐,狐狸喜欢草莓大福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邪|教!” 一边的狐狸·喜欢草莓大福·狐之助闻言,幽幽地看了小狐丸好一会。 一阵喧嚣过后,计秋被迎进了开阔的茶室,屋外被移植住了几株清脆的绿竹,微风拂过后,几片狭长的叶片飘落在碧色的池面,几道涟漪轻轻荡开。 本丸的阳光似乎更为柔和起来,照在人的皮肤上,有一种懒洋洋的温暖的意味。 ………… “从前,有个老人,他叫赞岐造麻吕。”书页的第一句上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大凡这种不能确定具体年岁的故事,总是喜欢以“从前”、“很久以前”这之类的语言来作为开始。手指翻阅过这个故事的一页。 “那孩子在老婆婆的精心抚养下一天天长大,就象竹笋变成竹子一样。过了三个月,那孩子已经长成一个姑娘。”书中的时间也过得非常的快,几行文字过去了,就是三个月飞逝;书中的人物也成长得不合情理,从三寸长的被老爷爷从砍伐的竹筒里带回来的会发出光辉的孩子,一晃眼,就成为了一位美丽娴熟的大姑娘。 但是,文学嘛,如果被桎梏住了,又怎么有空间来让作者想象出天马横空般的精彩故事呢? “姑娘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她的美貌令得全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迷恋着她的人日夜不休地围绕在老人的房子外徘徊不止……” 啪—— 书的封面被合上的声音,黑狐抬起头来,见到的是雨女星野利晴那张冷漠的脸。 她瞥了一眼黑狐手中封面上的书名,《竹取物语》。 黑狐面具下的脸笑了笑,清淡的神色下,是一种不输于星野利晴的冷淡。“有任务?”他轻声问道。 星野利晴将目光收回,没有波动道:“有人闯入了神社,会长大人打伤了她,我们需要去追查那逃走的闯入者。” “如果找到了,”星野利晴道:“不要去和她纠缠,只用追查监视即可。” “我知道了。”黑狐放下手中的书。 在离开的最后一瞬,黑狐的视线最后一次从这本书上绘有的图片上掠过,封面上的女子在竹林中端坐,衣衫在她身后铺开,她黑发柔顺披下,看过来的眼神清亮而脱俗……不及真正的辉夜姬百分之一的美貌。 黑狐心中这样想着,没有再回头,去重新拾起这本他已经通读了上百遍的“物语文学作品”。 这世上的事情也真是奇妙。他穿越时间而来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奇迹一般地展开……可更奇妙的是,他居然可以在这后世的世界上,找到当初自己那个久远时光中的某项“记载”,虽然是以故事的形式存在,但也算是给了他一份难得的慰藉。 成为森神会中“黑狐”的人不少,可能够在历史上找到他们踪迹的,除了他以外,恐怕是一位也没有。 想到这里,黑狐一直以来的心情总算好上了一点点,他冲着与自己关系迟迟没有进展的星野利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只是一个故事里面作为陪衬的无足轻重的人物,你会怎么做?” 星野利晴瞧了过来。 黑狐坚持地看着她。 “……”星野利晴沉默了稍许,最后还是回答道:“看结果吧。结局不喜欢就修改,对我有利的就维护。” “你的思考方式……可真是够理智的。”黑狐斟酌了一下,用这样的说法来形容她的回答。 不过,他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对他最好的回复。 第109章 受到了伤害的人更习惯于保护自己, 在黑狐看来,成为了雨女的星野利晴就是这种典型的例子。但他也不得承认,她现在给了自己一个十分简洁却有用的指点。 “如果真的有一天可以回去,”黑狐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去……” 这位一直盼着回到过去自己时代的黑狐念到这里, 不知为何, 他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没有经历过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是决然不能理解他此刻复杂地心里的, 不管他在从前有着何种的身份, 真的要说起来,他过去的生活其实都难以比得上现代之中大部分的普通人的。衣食住行、医疗娱乐,这些改变, 在初次踏入“未来”的他看来, 都已经达到了一种绝对难以想象出来的极致。 最起码, 在那个时候的他看来就是这样。 他的手指抚上了面上狐面的边沿。可惜, 这样好的时代, 他们却是一群游离而来的幽灵, 其他人有亲人和朋友在等着他们, 而他自己……牵绊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多。 ………… 计秋手中拿着那片来自于那一次龙神降临之时送过来的鳞片, 青色的、温润的、冰凉的质感,更像是一块绝佳的玉珏一样大小的东西, 在他白皙的手指间摩擦。那一次过后, 他也在网上找过一些有关于“龙”这一神兽的资料, 对这脱落自神龙身上的鳞片, 也有过若有若无地猜测, 只是后来, 他更倾向于先去解决距离后来时间较近的平安时代的事务,所以,这片“玉珏”也就一时放置了下来。 有些时候, 一些资料不能仅仅只去看表面,其背后或许会隐藏着某些还未曾展露过来的不可知的存在。越是古老,就越是强大,这句话或许不会百分之一百的正确,但也绝对会是对他有用的绝佳参考建议——尤其是对于可以穿行时间来去的人来说,一些决策就更是需要慎重以待。 “久大人!”灯笼火飘飘荡荡地从森川咲子的身边迎了上来,早已对哥哥的神出鬼没有了免疫力的咲子没有质疑计秋为何会是从楼上的方向走了下来。她先是解释了一下灯笼火为何会在这里,然后又向计秋汇报夜谈社方才的信息——关于她没有揭穿“白鹄”身份的决定,还有就是,被夜斗接连呼救给炸出来的夜谈社的社长,从来都很少现身的鬼故事迷刚才的动态。 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就被计秋赋予的“使命”,她是在为自己的哥哥收集着这个聊天室的所有的讯息的,不论她在其中交上了多少的“朋友”,都不可改易这一点。 夜斗对于鬼故事迷身份的揣度是私聊,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之间相互的对话却是没有避讳聊天室里面的其他的人的。森川咲子也曾听闻过红叶的凶名,所以她也非常担心夜斗的安危,可惜的是,她没有自己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办法给予自己的朋友任何有用的帮助。 “红叶吗?”计秋侧过头来看她,与慌里慌张忧虑的森川咲子不同,这样一个有着威赫名声的强大的妖怪,似乎也没有办法让他皱一皱眉,他看了一眼立马噤声不语的灯笼火,忽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这你倒是不用替他担心的……” 森川咲子有些疑惑。 计秋悠然说道:“她近期估计也是没有精力去找其他人的麻烦了……她在森神会那边受了伤,是被森神会的会长打伤,估计正躲在哪里悄悄养伤呢。” 果然!灯笼火闻言,精神立马一震,久大人什么都知道,木花身上发生的那些变化,也是久大人为了帮助我们面对敌人而赐下的“祝福”,虽然没有现身,但是大人他其实是一直都有关注我灯笼火的! “真的吗?”森川咲子惊喜起来,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声来。 计秋没有回答她,但灯笼火忍不住跳了起来:“这当然是真的……” 但很快,它就在计秋的注目下偃旗息鼓,没敢用自己“亲眼所见”才为自己的主上“证明”。 计秋看向咲子:“你做的不错,先去休息吧。” 咲子虽然满腹疑问,但她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她相信自己的哥哥,她也为近期一直担忧焦虑的夜斗感到高兴,她划开了夜斗在聊天室里的私聊,很快就将这件令人振奋的事情发送了过去。 “你这次过来,”计秋重又看向灯笼火,他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是为了向我询问北原章向这边提出的有关合作的事宜?” 灯笼火点点头:“那个人类胆色过人,他用人类方面的信仰来作为这次合作的基础,说了很多游说木花的话,似乎真的有一点打动了她……木花询问我的意见,我总觉得,她是不是怀疑到了什么?” 说到最后,这独目的灯笼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计秋的唇边溢出一抹弧度。北原章那里尚还好说,如果只有他的话,合作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事情。在稻荷神的祭祀日上,计秋见到了“信仰”与“香火”这种东西对于神明的作用,相比较于根植在历史之上的诸多的神明,有了官方背书的他这位新神,一定会比单独的自己的发展要来的简单快速很多……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推论的。 这件事中,夹杂的变数太多了。 木花和北原章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那次的相见后隐藏着什么;人类方面又是有着怎样的填不满的贪欲;乃至于那一次红叶那样突兀地找上门来,也不是没有着自己另外的目的的……刺探这样一个号称有着真神坐镇的陌生名号的神社。 神社与神息息相关,她在验证“森神”的真实存在,并且,还在引诱着他的出手。 当然,她会受到那样沉重的伤势,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预料到的最差的情况。 所以,她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让什么也不知道的北原章去与森神会接洽。这样的执著与弯绕,看来,她在神社中所说的对于“异世界”的探寻,是有非常大的真心的。 “合作倒也不是不可以,”计秋淡淡说道:“不过在这样的前提下,让他们那边表达出最基本的诚意来。” 他对着灯笼火吩咐道:“去告诉木花,如果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虚实,就不要轻易定下判断。我希望她可以把控好这件事,如果不行的话,拒绝掉对方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商谈的忌讳是让对方摸清楚己方的底线。计秋固然想要借着与官方的合作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东西,但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走到尽头,实力上的提升才会让他有底气去面对任何的考验……想到了稻荷神给出的去往高天原的邀约,计秋的眸色就更为深沉起来。像是有着风浪高卷,他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龙王的“玉珏”未尝不是一个道标。刀剑是为他提供了线性的历史,一些物品就更像是一个个分散在其中的“点”,有了定位,就更不容易迷失,从前的还没有蜕变的他就如此,现在已经更上层楼的他就更是如此。 这不是简单的自青龙身上褪下来的鳞片,它的身上是有着“传说”来为它进行加成的,缘分已然足够,就像是上次计秋使用的“友人帐”一般,是足以令他进行时光上穿梭的特殊的物品。 “龙首之玉”,来自辉夜姬的传说,是她向着几位求娶者要求的奇物之一,也是令那位追寻者险些生亡,一直到最后,也未能如愿带回的传说中的珍宝! 第110章 计秋给灯笼火的吩咐, 似乎预兆着有些东西已经和之前不再一样。灯笼火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从前的久大人根本就没有插手神社那边事宜的意思,他虽然在自己这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木花那边, 一直是用一种淡薄而沉静的姿态来对待的。 哪怕是当初在神社里因为那个猫与少年起了冲突, 久大人也没有亮明身份, 缓和掉木花对于他这边敌对警惕的想法。 可是现在……灯笼火想到这里, 它兴冲冲地晃了下身体:“久大人愿意重新回去了吗?” “森神会那边一直都在期盼着您的降临,”灯笼火转了下眼珠子:“这个组织原本就是我为了迎接您的归来而建立的,如果您有什么指示, 又或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可以随意责令他们修改。” 本来就是一个服侍于神明的组织。在这其中, 没有谁的意愿会高于神之上, 这样的性质, 是在成立之初就已经确定下来了的。而这样的规则, 也在后面, 融入到了森神会所有的方面之中, 成为了它骨架中的最为重要的守则。 计秋想起了那次自己感应到的来自于这个世间与他有着不同联系的所有人,刨除掉那些与“森川久”这个身份相关的众人, 更多的他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的, 就是那群信奉着“森神”这一存在的会中诸人——那些从其他的时间点中误入的“幽灵”, 一群被木花与灯笼火利用起来, 隐去了身份与姓名的人。 就像是木花无法拒绝他赐下的“神力”一样, 在计秋被他们从时间的碎片前唤回脚步的时候, 他就已经明白了这群人的所有底细,包括他们从前的过往,还有他们当时正在流动着的思绪。 他的手指中, 那片青色的龙的鳞片隐隐闪现,最后,他对着灯笼火吩咐道:“你去给我带一个人来。” ………… 黑狐与星野利晴站立在一条街道的外围,他们追查那位闯入了神社中的女性一直追寻到了这个十分冷僻的地带,另一位同样带着半张黑色狐狸面具的人从远方缓缓降下,一模一样的服饰在空中飘落而下,比起黑狐要粗犷一些的男子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线索断在了这里吗?” “这里是最后一处留有监控录像的地方,”黑狐淡淡说话道:“那个人十分的警惕,对于这些摄像头的布置也像是早有预料,听说她知晓了一些有关森神会的秘密的信息,为什么不从那些信息泄露的渠道上去调查呢?那应该比这漫无目的地追查要有针对性的多。” “会长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新来的面具成员冷漠道:“也许是另外一边有她不想惊动的人……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用履行她的命令就可以了。” 星野利晴也一样说道:“而且,这边的线索未必就不能再继续追查下去,普通的科技的手法没有办法再继续起作用,但是,一些特殊的方式……” 一阵轻轻的脚步的声音打断了雨女接下来的话语,他们三人一齐将视线往来者的方向看去。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姑娘,齐耳的短发边别着一枚樱花的发夹,天蓝色的棉质的长裙上披着一件白色的勾花的小外套,见到三个人俱都一起向她看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开来一步,但很快,她鼓起勇气道:“……就、就是这里了吗?” 黑狐面具下的脸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他认出了这位突然闯入他们交谈之中的小姑娘的身份——是那位之前他们监视守卫过的少女,也是在带走北原章之后遗留在原地的女孩子,他始终没有看出不对之处的,森川咲子。 一盏白色的灯笼从她的身前漂浮了起来。 “灯笼火大人!”黑狐没有再想,如同另外两人一样,赶忙行礼问候起来。 灯笼火得意地瞥视了一眼森川咲子,虽然自木花真的开始掌控住森神会以后,他的地位和命令也好似在那之后下跌了一位,但是,除开木花以外,不管是谁,都不会对它有一分的不敬。 如果是久大人看到了我的功绩就更好了,灯笼火有些遗憾地如此想着,它环绕着三人转了一个圈,最后,停在了黑狐的身前,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调吩咐道:“就是你了,和我过来一趟!” 黑狐愣了下,这样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有些不解犹豫,他的这分犹豫落到了灯笼火的眼中,立刻就让它不悦起来,觉着有些丢了面子的灯笼火粗声粗气道:“怎么?你还担心我害了你不成?” 黑狐面上沁出汗珠,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迟疑是一个错误,他低下头来,单膝跪地恳求道:“是属下反应迟钝,还请灯笼火大人谅解。” 灯笼火哼声笑道:“如果不是大人要见你……算了,你的运气很不错,赶紧跟过来吧!” 前面一句话是它自己在心中的吐槽,在计秋没有真正站出来以前,灯笼火不允许从自己这边露出破绽。 森川咲子十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三人,尤其是在两幅一模一样的黑狐面具上流连。她自然还记得这在她面前将北原章从车外带走的神秘人,她也知道这几人是来自于和他们多有渊源的森神会,可是现在看来,哥哥和这个组织之间的关系有些异样…… 不过这也没什么,如果哥哥是在这个组织中身处高层的话,那么之前的北原章的绑架事件,还有后面的红叶受伤的事情,其实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哥哥不愧是哥哥! 森川咲子立场立刻就产生了变化,从一面跳到了另一面。这一次她自告奋勇地想要介入哥哥的事情中来,哪怕只是一件带人回去的小事,她也一样会去做到最好的! ………… 黑狐被带到计秋面前的时候,计秋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龙鳞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闪烁着微微的光,黑狐没办法看出这个少年的虚实,但他从灯笼火的态度上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中隐隐有些颤抖。 计秋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气势,他在超越过从前的自己以后,就将那种超凡的气质收敛得更为平淡起来,那种居于一地,便可渲染出一个福地出来的异质只会造成混乱,最起码,他现在还不想引发其震动。 他的眼眸静缓无波,停留在黑狐的身上,略略思考了刹那,他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声音开口道:“真是没想到,森神会里居然会加入一位皇子殿下。” 黑狐陡然睁大了眼睛,隐藏在狐面下的神情骇然起来,他下半张没有遮掩的面容颤抖了很久,然后才听见他嘶哑微弱的声音:“你、您……您是……” 灯笼火有些讶异地飘到黑狐的身边,它啧啧称奇道:“我还记得,你称呼自己是……是什么什么……大纳言之子……我就真以为你是那群误入之人中,唯一的一个官员之子了……但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是报的假身份啊……” 它的语调有些危险,显然被糊弄了以后,十万分的生气。 黑狐没有理会它,他现在正在为自己所做的那个猜测感到头晕目眩。他之前还在想过是不是真的要从这个时代离开,下一刻,从前苦苦期盼着的存在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是没有真正道明最真实的身份,但是,对于可以操纵时光,让他从奈良的时代来到这里的“神”,体味到了这种绝对无法理解的力量,他只会是更加敬畏起来。 第111章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干净而俊秀的少年, 但是黑狐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是由计秋方面主动施展出来的威压,而是由他自己心中因为那个猜测而生出的恐慌。人们往往会因为对方的气势而感到畏惧慌张,但其实,在更多的时候, 他们也根本接触不了气魄凝为实质之人, 他们的恐惧, 大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 计秋姿态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 他的双腿笔直而修长,随意地搭在一起,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严丝密封的正式的服饰, 而是一件休闲的长的毛呢的格纹外套, 这是咲子在临走之前为他披上的衣物。和神社那边的古老深沉相比较起来, 他这种现代化的装束冲淡了一些黑狐心中突生出来的慌张。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 比起黑狐曾见到过的最珍惜的玉石都要来的润泽, 若有胆敢靠近他的人仔细观察, 也会发现, 他的面容也是一种毫无瑕疵的俊美。黑狐的目光掠过他的面上, 在计秋幽深得眸子里不敢再看,虽然似乎没有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但是他总是觉着, 这位很有可能会是“森神”的存在, 比起一般人要多了些什么。 超过了一种界限, 完美也会变得异常起来。因为, 人类所能够接受的, 只能达到这种地步而已。黑狐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欺骗了森神会,”灯笼火在计秋的身边进谗言:“这样的成员, 必定要受到该有的惩罚!” 可即使它这样说着,却没有立刻就行动起来,它摇晃在计秋的身边,像是在等待着这位少年的裁决。灯笼火的神情亲近而恭敬,这让黑狐的猜想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证实,他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不敢随意将自己的猜测道出,他谨慎地收拾了自己的措辞,十分郑重道:“不过是一位从来都没有受到过关注的普通的宫中之人罢了,又怎么有资格被您称为‘殿下’呢?” 他又转向灯笼火,行了一礼之后恳求道:“欺骗了灯笼火大人确实是我的过错,当初的我因为毫无意义的担忧而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后来也因为犹豫而没有向会长大人坦白,这确实是我的错误,不管有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承受……” 他不敢抬起头,他已经意识到了神与人的差距,那些想象中的“森神”大人的形象在今日里被他自己完全推翻,就像是深深地印刻了下来,森神就只会是这一种面貌,犹如这个词语所代表的的概念已经定下了形态,黑狐没敢多想,他认真进言道:“不知道大人此次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计秋从坐着的姿态站了起来,他的手中端着一本轻薄的书本,另外的一只手随意地翻了几纸的书页,黑狐隐隐瞧见有熟悉的颜色从书籍的封面上流泻而出。一轮银白的月亮在竹影间若隐若现,身披浅淡红色十二单衣的女子手持白檀扇,目光清清亮亮地从纸面上看过来,黑狐记了起来,这正是他之前翻阅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竹取物语》。 黑狐心下有些恍然。 “你有见过她?”计秋忽而问道。 黑狐几乎是一刹那间就反应过来计秋指代的是谁,他垂眸肯定道:“有幸得见。” “很美?”计秋感兴趣道。 “天人之姿。”黑狐想了下,用出了自己所能够想象出来的最高等级的赞语,来形容那位自己记忆之中的美丽的女子。哪怕是现代社会中信息流通,化妆与整形生造出不知道多少位的美人,也依旧没有哪些足以比得上当年的那位辉夜姬君。黑狐反复酝酿了一下,最终发现实在是难以用语言来称颂那种独特的美丽,最后,他略略抬头,在又看过了计秋一眼后,他忽然意识到,就像是面前的这位森神大人一般,双方之间,都是笼罩上了一种神性之美,这是无论用多少人间的笔墨,都难以描述出来的高贵的美丽。 “天人?”计秋重复了一下黑狐的这个词汇,他面上的笑容像是带上了别的意味,“也对,”他这样说道:“毕竟是从月亮上面下凡来的天女。” 天女又怎么会选择嫁给凡间的人类呢?不管他在人间的身份如何的尊贵,黑狐在刚开始的时候还自我惩罚般想过,看,哪怕你贵为天皇,最后不也是无法得偿所愿吗?所谓的辉夜姬,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月光投注在人间的一道幻影,想要亲之爱之,只会收获到冰冷的魅影。 “也是我们冒昧了,”黑狐在经历了现代社会一趟之后,思想也经历了一些改变,最起码,他可以用一种第三者之上的更为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也是他在辗转反复、寤寐思服之后得来的结果,毕竟,他的皇子身份在这边没有任何的用处,他们连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她从一开始就表露出来不愿婚配的意向,是不愿放弃的人逼迫了收养了她的赞岐造麻吕,”黑狐淡淡评论道:“归根到底,这些纠缠的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这位黑狐,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故事的情节里,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他的身影一般淡然。 “看来你倒是看得很开。”计秋意味不明地称赞了一句。 黑狐不了解这位森神大人的性情,所以也没有办法从这样的一句话中读懂森神大人的真正含义,他只能用自己最真实的心情来回复:“连故事里也是丑角一般的角色……让您见笑了,实在惭愧。” 计秋的目光从手中书页的文字上掠过,就算是皇子,最后的结局似乎也是一个失踪的结果。他的言语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无波:“你应该知道,我可以将你从过去的那个时代中带过来……” 这几乎就是当面承认了他“神”的真身。黑狐肃容敛衣,行最高规格礼节。 “那么,我也可以将你重新遣送回去。”计秋眸色低低,没有任何诱惑的姿态,但他的话语却比任何的引诱都要来得蛊惑,他几乎是看透了所有的人心,他言语的声音同样很低,“返回到这个故事开始以前,”他的手指翻阅过一页薄薄的书页:“改变过去自己的轨迹,若真是如此,你想要的如何进行这个故事呢?” 黑狐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冷静地选出最为理智的那个选择,他想要留在这个时代,改变现在自己“幽灵”的现状,在这个比起那个时候强上一百倍的未来之中,拥有自己的姓名,经营另外的一份生活……他都已经畅想过了好几回,但是就在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我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继续去行一些卑鄙之举?” 他抬起头来,直视计秋的面貌,“就算真的返回,”他竟忍不住又重新期盼起来:“最大的可能,估计也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再卷入到这样一场流传千古的故事中去吧……”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错误。 计秋轻声笑了起来,“不论是怎样的改变,”他站定在黑狐的身前,过近的距离让这位已经开始信奉森神的皇子难以说出话来,“都可以说是对于既定轨迹的搅动,”计秋的身形开始变化,面目还是之前的容颜,但是黑狐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像是方才那样看清,神秘笼罩上他的躯体,话语也好似是从遥远的居处传来,“死水之上,”祂浩大的声音在黑狐的心底响彻:“最开始的动荡也可以是由一丝的波纹引发。” “去吧,”计秋道:“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黑狐的心神仿佛陷入了一个庞大的漩涡中,翻滚着、跌宕着,最终,他进入了最彻底的昏暗。 ………… 这世间一切或许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褪去颜色,也唯有天上那一轮清月,在未来的那个时代中,依旧沉默而清冷地关照着大地,还有大地之上,那相似而又并不相似的人们。 明明如月,何时照人? 这样的疑问或许曾经在每一个注视过月亮的诗人的心中响起过,但,从来就没有过一个答案来告知那些被带起了思考的人们。 月光之下,黑魆魆的屋顶起伏连绵,像是暗中窥视着这边的妖魔鬼怪,夜晚的微风也像是带上了季节的寒意,吹得人手脚开始发冷。 这种感觉对于黑狐尤甚。 他愣在了原地很久,很长的时间以后,他才像是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第112章 旁边有人在轻轻唤他, 是从前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仆从,黑狐转眼望去,一时间之间竟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他环目望去, 周围的环境也是陌生一片, 他声音沙哑的问询道:“这里是哪?” 他身边的仆从是一位低头弯腰的男子, 听得主家突然问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有些讶异抬头看了一眼。 “我们这是去哪里?”黑狐也不担心对方看出什么来,这个时代中尊卑的界限比后世人了解的还要来的残酷,他现在甚至都可以随便找一个借口将属于他名下的仆人们杖毙, 而且, 也就是两句话的事, 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从中看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仆从赶忙回答道:“这里……这里是东市的盐小路……” “我们这是要去……”他回过头看过去, 在他身后跟随着的, 是两列捧着托盘的命妇, 托盘上的物品盖着红色的帷布, 像是捧着珍贵稀少的礼物。前面开路的是两位高大强壮的甲衣武士。 仆从更为慌张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的主家为什么突然要问起这显而易见的事,他小心翼翼试探道:“您这……不是赶着要去见辉夜姬吗?” 黑狐怔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 抚上自己的侧脸, 那半张狐面已然消失不见, 他这才意识到, 他已经脱离了“黑狐”的身份, 他重新做回了从前的自己,拿回了过去自己的名字。现在的他,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在史书上籍籍无名, 只在一个野史故事里留下反面教材形象一样的人物。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道:“回去!” “什么?”仆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回去。”黑狐放缓了语调,但其中坚定之意溢于言表:“这些东西也都带回去!” “这怎么可以?”仆从急忙劝告道:“追求辉夜姬的人围满了她的院落,据说这位女子的美丽令世人惊叹,她的天人之姿,可以让居处盛放光明,有幸窥见过她一角容颜的人,回去之后茶饭不思后病倒在床榻之上,听闻过她声音的人,也自此难以容忍其他的任何的声音。您如果不过去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其中就还有您最为讨厌的石作皇子呀!” 黑狐有些恍然,他这才想起了这个时候他的内心所想。但那个时候的他已不再是现在的他,他转过身去,淡淡的话语在仆从的耳边回响:“辉夜姬美貌似天人,她是竹中诞生的神女,是临凡的天仙,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可以匹配的上的呢?” “为了避免日后的心伤,”黑狐的声音从风中飘来:“还是就此退去为妙。这样才是有着自知之明的选择。” ………… “咔嚓。”树枝折断的声音。 白芷一般的手指捻起这一支花开正艳的枝叶,淡红色的花蕊露珠沁凉,这花儿香气悠远,花瓣也柔软如凝脂,折花人把玩着这含情的娇花,她的肌肤比花更娇,气息比花更清,她的黑发倾泻下来,像是流动的瀑,此时还未曾窥见全貌,竟也可以想象得出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抬起手来,轻嗅这馥郁的香气。 一位老人走了过来,他就是那位从砍伐的竹子里将当时还是婴孩的辉夜姬带回来的赞岐造麻吕,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啧啧称奇说话:“我的孩子啊,你可曾听闻,有一位皇子在来见你的道路上返回了自己的宫殿,他盛赞你的容颜乃是天上的仙女才能持有的美貌,他自忖自己乃是地上的凡夫,因为羞愧,所以决意不再来这里见你,那些围绕在外面的男子们,自此也少了一位执著的对手啦!” 辉夜姬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她颇为好奇地偏过头来,轻声询问道:“是谁这般赞颂于我?” 她的声音也是清澈婉转,像是幽兰独放在空寂的山谷。 老人便将黑狐的皇子名告诉了她。 辉夜姬轻轻颦起眉头,她现在还记得那位皇子的样貌,不是她自夸,对方的热情让她很难想象,仅仅只是过了一天,对方的态度就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心中生出了些许的好奇,但很快,她就将这缕好奇打散。她本来就十万分苦恼这群纠缠不去的追求者,如果有其中哪一位竟然自己主动放弃,她只会感到松了口气,并且希望,其他所有的男子们,全部都像是那一位一样,能够自主退去。如果有谁想要玩一把欲擒故纵,她是决然不会因此而上当的。 老人叹了口气:“我美丽的姑娘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知晓你的来历非凡,但是,既然你已经降生在了这个世间,总也还是要择一男子婚嫁。这世间的规则本就是,男子一定要娶妻,女子一定要嫁夫。有那么多的人恋慕你,你可有看得顺眼的?” 辉夜姬也叹了口气:“父亲,我将你看做我的父亲,您将我带回到这里,养育了我,我自然不愿叫你伤心。可是,追逐我的人那么多,我又怎么能够从他们的外表之下看出他们的真心呢?” “不如再等一等,”辉夜姬劝慰老人:“时间也是一样强大的武器。因为没有回应而轻易放弃,这样的男子,日后托付了终身,也是不足以为我带来幸福的。谁若是坚持最久,自然是对我的爱意最深。您现在的身体这样康健,一定还是可以见到我出嫁的那天的。” 老人想一想,被辉夜姬这样一番话安抚了下去。认为自家姑娘说的十分有道理的他,高高兴兴地负手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辉夜姬却是烦恼了起来。她遥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新月,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西方的天空中红霞似锦,乌鸦倦飞归巢,东方的天空却是一片浅淡的白色,模糊的月影的轮廓在薄薄的云朵下方隐现,就像是她来到的地方那样,遥远、清寂,永不可及。 她自然是不可能在这凡间与人结合的,她知道自己最终归处是在哪里,她必然要想出一个办法来,既可以回绝掉那群男子的追求,也可以安抚住父母的担忧。她看向那轮清月,就好像是看见了那月中的另外的一双眼,如同惩罚她的那一天一般,其中寒意,彻骨的霜冷。 ………… 犹如投入了一颗石子,阵阵涟漪于过去的时光中渐渐扩散。这细微的改变现在还没有显出它的威能来,计秋这一次还没有那么快地降临到那个时代里,他是想要沿着时间往前追溯,不是为了追究他自身的起源,而是为了他之前确立过的目标。他想要囊括进所有的未知,则必然要将自己的“圆”扩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小狐丸正在演练着自己的刀技,虽然不愿,但是歌仙兼定他们还是踏往了早已定好了的远征路途,本丸之中只剩下这柄最新的刀剑,陪伴在他们审神者的身边……还有那只被锁住的狐狸,勤勤恳恳地劳作着锻刀。 计秋坐在本丸的庭院中,飘飞的樱花拂过他的脸颊,他的面前是一杯药研藤四郎临走前为他端来的玉露茶,他人虽在此,但双眼却像是看到了两个不同时光中的世界。一边是过去,一边是现在,计秋忽然对了时间又有了崭新的理解。 红叶在养伤的途中也依然没有放弃搞事,她将与森神会接洽的事宜全部抛到了北原章的头上,自己却是将所有的注意力暂且放在了山崎名冢的事业上,现代化的社会给了她最便捷的方式,和战乱时代不同,和信息不通的古时不同,政府记录了每一个人自出生开始后的记录,一直到死,极少有人可以脱离了这个社会而活。 这个女人永远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一直在担心着的夜斗仿佛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森川咲子给他发过去的消息也不算错,伤势分散了红叶的精力,就算是夜斗的资料被下属呈送上来,红叶也没有动身去找他麻烦的意思。 计秋微微摇了摇头,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片刻后,他起身前往了锻刀室。“主上!”小狐丸注意到了这边,他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快步跟随了过来。 “主上您是要来锻刀吗?”小狐丸这样问着,里面的狐之助也有些惊讶地望过来。 计秋没有集齐刀帐的意图,所以在锻刀上面,他总是缺少了一种积极性。而这一次,距离小狐丸出世,似乎间隔的时间有些短了。 第113章 锻刀需要的是木炭、玉钢、冷却材和砥石四种不同的材料, 过去因为计秋少来锻刀室的缘故,这边的材料堆成了几座小山,如果再没有人来动用,说不定还会蒙上层薄灰。虽然本丸中仅有几柄的刀剑, 但是前段时间频繁的出阵, 让本丸中的资源与财富多有富余, 狐之助打造出来小狐丸的时候, 计秋便是将所有的材料全部加满。 但这一次不一样。计秋的双眼似乎可以看见未来之中的某种场景,他衡量了一下,选出了一个特定的材料的数量。 ………… 黑狐又扔开来几本被仆人们送过来的古书, 在造纸的技术被传达过来之前, 人们用布帛与木简来记事,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动物的毛皮, 他被厚重的灰尘给呛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最终, 忍无可忍的他怒问身侧的官员:“就只有这些了吗?连一本完整的记录了历史的书都没有, 我想要找的东西也根本就没有提及, 你平时都没有整理一下的吗?” 陪在他身边的吏官赶忙赔笑道:“殿下,这边真的已经是宫里面所有的收藏了, 这御书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过来了, 这还是推古天皇时期留下来的老楼了, 皇子们要阅读史书也不会来到这里, 另外一边的崇玉楼才会是你们应该去到的地方……” “无礼!”黑狐呵斥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在那边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才会过来你这里, 我要的是更久远之前的历史, 是那些由神明统治大地时代的记录……” 负责御书楼的吏官闻言一惊:“殿下您为何要查找那些?” 黑狐神色缄默了下来,良久他才失望道:“虽然没有抱有多少希望,但是谁知道, 还真的是一点的线索也没有啊。” 在现代的时候,木花根本就没有提到过森神大人的事迹,他们这些“幽灵”,为了返回各自的时代,也不是没有尽力查找森神大人的踪迹,他们和灯笼火与木花不一样,不知道那座神社最开始的时代是千年以前,所以他也曾经在那个时候的图书馆中找寻过神灵的资料……黑狐始终都不怎么相信,可以掌控住时间的神灵,竟然会在历史上一丁点的记载都没有。 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显迹吗? 想到这里,黑狐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时代来为森神大人宣传信仰,但这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唯一能够为森神大人去做的事情了,避开了辉夜姬的考验,他站在这个时代中,有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要去做些什么。 吏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如果您真的想要探寻神灵们的事迹,也许您应该去忌部氏或者中臣氏那里去要资料,宫廷的神事和祭祀活动都是由这两部来管理,大化改新之前,古记录都是由他们掌管的。” 黑狐点了点头,最终也只是模糊道:“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看看的。这些东西你之后再收拾一下吧,打扰你了。” 吏官一哆嗦,他有些惶恐道:“哪里,殿下怎可出此言语?这本就是臣下的职责……” 黑狐顿了下,一时间有些出神。直到现在,他才这样深刻的理解到,穿越到未来这样一件奇迹般的事情,给他带过来的,是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它的规则、它的发展,都好似在他的思想上扩展开了辽远的领土,就算是说给这个时间上最为智慧的人去听,他也不可能真的想象出那个世界上的一丁点的景象! 就像是他身边的这位吏官一样,已经适应了这个古代的社会,未来的一些常识对这官员来说甚至都是一件无法理解的僭越之事。黑狐让自己接受了这样两个不同时代的面貌,但若是有未来之人回过来再看他,是否也像今日的他看待这位吏官一样,只觉得沉重与无语呢? 这就是神吗?人间的沧桑变化,改革进步,都投映在神灵的眼中。祂看待这世间的风云变幻,永远都是处在一种最为超然的位置上,祂了解的,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祂看见的,也是他们所不能企及的……尤其是时间的神灵,祂或许可以望见这一整个世界的终末…… 一想到这里,黑狐忽然觉着自己对于森神的伟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 ………… 新任的国家首相的家宅坐落在半山腰处,沿着盘绕了几圈的环形的公路往上,是一栋兼具古典与现代化的大型的开阔型的别墅,茂密的树林三面环绕,主楼与侧屋均是用青灰色的瓦片做顶,中层是无限框景的大片的玻璃门,底层的廊道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花园里。花园中绿草铺地,临近山林处有流水潺潺而过,是后方人造出来的瀑布流逝出的溪流,山幽鸟翠,是一处极好的休憩疗养的佳所。 红叶穿着一件真丝的长袍的睡衣,口中啜饮着醇厚的红酒,手中翻阅着一大叠的来自于官方部门的资料。她没有去找森神会方面的麻烦,这不代表着她什么也没有再去做,山崎名冢刚刚接过首相的职位没多久,红叶就利用了他的便利,将所有之前没有权利查阅的信息全部都取了出来。那其中,包括了土御门家所有成员的讯息、花开院家这些年来的起伏,一些妖怪们造成的许多的动静,包括那一次京都公墓事件中无故退走的那位风雷的妖魔…… 嗯?红叶陷入了沉思当中。这样显著的特征,那引起了军队出动的妖魔,莫不是在羽衣狐事件中出过手的风雷二神?这两位兄弟已经到了大妖怪的层次,当年的出手也从来都不知道轻重,这一次居然什么伤乱都没有造成,就这样安静而直接地退走了? 她又翻过了一页纸张,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时候,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山林里划了过来,击碎了她面前这薄薄的一张纸,资料四散而飞,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迅速在风中飞舞开来。 “是谁?”红叶气笑了。莫不是哪一个不自量力的愚蠢之辈,以为她受到了伤害,就可以趁此机会剪除掉山崎名冢在神秘界的靠山,再以里界为翘板,影响到外界政坛上的稳定? 上一位有这样打算的,已经被红叶剁了去喂了鬼树。一身的营养,也不好浪费了! 但从另外一面走出来的,不是她想象中的黑衣的刺客,而是一位高大英俊的“武士”。这“武士”并非是一个形容词,是因为来人无论是装束还是姿态,确确实实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样一个消逝在了过去的词语——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黑金的盔甲,不同于红叶见过的,这衣装修身而华美,比起武装更像是一件艺术品;盔甲下是长长的黑色的教袍,宽带将他的腰线束缚而出,衣绳将两边的肩甲系起,打了个美丽的结。 他手持着红色的刀,身形充满了男子气概的康健,面容也是英气的俊朗,一双浅色的眸子里是坚定的平静,在见到红叶的第一刻时,他手中的长刀就已然出鞘! “你是谁派来的?”红叶秀眉一挑,颇为感兴趣道,她避开来这样一道迅猛强势的一击,宽松的衣袍下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 男子并不答话,他微微一笑,只是出刀更为凛冽起来,像极了只为红叶性命而来的死士。 但红叶很快就将目光落到了他的刀身上去,那熟悉的颜色与样式,让她几乎是下一刻就脱口而出:“……压切长谷部!” “这是织田信长的刀!”红叶忍不住这样问道:“你是来为织田信长报仇的?” 来人皱了下眉,他最终还是徐徐问了出来:“是你杀死了织田……那个男人?” 红叶并不想为那人背锅,她目光流转,莞尔笑道:“我只是成全了那个人最后的遗愿罢了,当年的本能寺,他到底是败了,与其被敌人用计处死,还不如由我来结果他的性命,好歹我也支持了他那么久,没能夺得天下,他的性命就当做是赠予我的赔礼好了……” “果然是你,”来人语气复杂:“户隐的红叶,当初是你隐藏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帮助他挡住了一切来自于敌人那边的非人的力量,也是你最后取得了他的性命,趁着其他人赶到之前,你拿走了想要的‘赔偿’。”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呀,”红叶无辜道:“我帮他夺得天下,他帮我找人。” 第114章 “若是不成, 他便尽管我夺走他的生命,我啊,只不过是在履行双方之间的约定罢了。”红叶这样说着,好似在雪女那边的谎言根本就不算什么一样。她神色转厉:“就连织田信长自己在最后都不在意, 你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 居然还会为了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来复仇, 区区一柄丧了主的刀, 连自己主君的意志也不愿意履行吗?” 压切长谷部的神色有些默然,但红叶锋利如刀的言语丝毫没有能够让他的出手缓上一丝一毫,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 只是轻身上前, 刀锋闪亮, 印照出他冷冽的眼眸, 彰显出一种决然的气质。 “我是清算了过去的压切长谷部。我已不会再回首过去, ”他单膝跪倒在那个人的身前, 腰背挺直, 头却低下, 用一种诚恳的语气来叙说自己坚不可摧的忠诚:“我的刀刃,从今往后, 只会为您而挥下!” 仿佛是验证了自己在出世之后的誓言, 压切长谷部没有为红叶的话语所说动, 只是用出了自己的全力, 来为自己的审神者, 将这位有名的红叶鬼女斩于刀下! “那是……”小狐丸有些震惊地看着新锻造出来的刀剑男士身上的变化:“极化?” 他深受震动:“怎么可能?极化怎么会出现在一振刚出来的刀剑的身上?” 他转头去看向计秋, 见到审神者面上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情,顿时就陷入了一种混乱的思绪之中。“极化”是属于刀剑的等级走到了尽头后的一种蜕变,不仅仅要求刀剑的能力达到极致, 还要求有其他的一些外部的因素。许多拥有了全刀帐,刀剑的等级也在一次次的出阵之中被提升的本丸之中,都难以拥有几柄得以蜕变的极化刀剑……如果不是他方才亲眼见到了那一幕,他也根本不敢相信,面前这位极化的压切长谷部会是与自己同一本丸的同伴。 他有些羡慕地看着对方的衣装变化,颜色变为了更为庄重的黑色,盔甲下的神父服也换成了更为修身的黑教袍,带着洁白手套的左手被放置在胸膛上,这位压切长谷部用一种十分郑重的姿态,肃穆非常地道出了那段宣誓词。 小狐丸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恐怕,又是一位……十分在意主人的刀剑男士。 狐之助从石桌上跳了下来,它金色的眼眸看了一眼改变如此之大的压切长谷部,而后又将视线转到了计秋的那边,这一段被“禁足”的时间似乎洗掉了它在那次平安时代中因为八岐大蛇而带过来的焦虑与浮躁,它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又变回了最初那种特异的质感:“看来你已经掌握住了那种力量。” 哪种力量?小狐丸有些不解,他的感觉告诉他,这很有可能就是导致压切长谷部在没有丝毫的锻炼的情况下竟然可以直接极化的缘由,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审神者身上的神秘,和从前的几柄刀剑不同,他心中生出来的,是决然不同的兴奋! 计秋看向狐之助。这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特异的狐狸,它与八岐大蛇之间的关联恐怕比起从前的自己想象得还要紧密,因为无法杀死,所以只能暂且将其囚住,现在也一眼就可以看出计秋所使用力量的本质——是上次使得木花能力全方位且大幅度提升的“信仰”的威能。 是属于“神”才可以动用的范畴。 他低下头来,眸中情绪闪动,无论如何,只是暂且沉沦下去的八岐大蛇,终是需要他来上一次最为彻底的解决。 ………… 京都中沸沸扬扬地广传着辉夜姬的美貌,不知道有多少的大人物们围绕着辉夜姬的宅子缓行着牛车,他们日夜流连不去,仅仅就是为了想要一窥神女的美貌。而先是缭绕不去,但在有一天后却突然选择放弃的黑狐处在其中,就更为显眼起来。众人揣度着他的变化,猜测着他的心思,甚至还有相熟的友人上门前来拜访,担忧他是出于身体的缘故才不得不放弃心中的挚爱。 这让黑狐不由得思忖,过去的他到底是对辉夜姬表现得有多么的狂热,才会在这突然的转变之下,令得身边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下来? 他现在更加烦恼的是神明的事情。当初的他在追求未果,考验也没有通过以后,心灰意冷地将自己放逐进深山,没有脸面去见那些知晓了他耍弄了手段的亲近之人,在那个时候,是森神的力量,让他彻底从这个时代中走出。他现在回到这里,有了改变过去历史的机会,作为回报,他必然要为那位森神,去做些自己所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现在就是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神明大人来说,会是画蛇添足的无谓之事。他想要祭祀森神,却又担心自己收不到回应。木花大人在神社中等待了千年,也不曾收到过神灵的任何回应。 他需要森神大人来作为信仰,来缓解他回到这个时代中的不适应,还有那随之而来的孤独。 他请了京都城里最好的建筑工,在城外不远的地方修建了一间神社,是以过去森神会那间森林里的神社作为原型。他向着宫中负责祭祀方面的老人询问了觐见的仪式,在巫女跳着祈祷的舞乐声中,他五体投地地叙说着自己的诉求,来恳请得到神灵大人的允许,让自己来宣扬祂的名讳,来让他主持了这个时代的神社的事宜。 计秋有些惊奇。他是有着让自己的影响留在过去的想法。但是,他这一次之所以会将黑狐送回那个时代,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想要以此来作为一个小小的试探。 龙王特意给自己送来“龙首之玉”,辉夜姬身后的月亮上的天人,月亮所代表的的那一尊神,都决定了那个时间点上可能会存在的诸多的问题。他并没有想要留下神社,有些时候,真正重要的反倒是真实的“事迹”,能够传扬千古的,往往不是那些世俗的物质,是流言、是文本、也是口口相传下来的记忆。 计秋没有显现,也没有给黑狐传递过去任何的信息。那位回到过去的皇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敢将森神的|名字题在神社的最上方,由此一来,这间被修建完成的神社,竟然成为了一栋无名的奇异的神社。 神社的大门紧紧关闭,大殿的桌台上摆着一鼎青铜的香炉,炉中插着三柱正燃的香。没有雕塑、没有名号,但该有的流程与祭品却是一样不缺,虽然没有大办,但是有了宫中专职神事的官员的指导,这一次黑狐的祷告其实是相当正规且完备的……计秋出现在了这间神社之中,小狐丸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处,正颇为惊异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神社就是神的领域,即使是差了最后题名的一步,这个区域却已经是归属于计秋的掌控中了,他挥手压下了小狐丸无尽的好奇心,走出了自动打开的大门。他望向京都城的方向,似乎可以瞧见那现今已经开始为源源不断求娶的恳求伤透了脑筋的辉夜姬……纵然是天女,来到了人间,也还是免不了经历一番被催婚的折磨,从古至今,竟也像是没多大的差别。 日近黄昏,天空像是燃烧的焰,也像是被压迫后留下来的血。辉夜姬双手收拢在宽大华美的衣袖中,她默默无言地抬头望着这白天之中最后的一份胜景,人间的苦恼她可以用自己的智慧与才能来解决,但是天界的问题? 她无法反抗,来自于高位格给她下定的裁决。 第115章 夜色缱绻, 古时的晚上总是幽静而霜冷的,白日的灯火一盏一盏地在熟睡前被熄灭,世界就此安静下来,唯余天上的星辰, 还有亘古不变的明月, 散发出幽幽地明光, 为这片黑暗的大地, 添上一抹冰凉的温度。 有风拂过,吹响了院子里的那片新竹,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传到了院中人的耳中, 将她紊乱繁杂的心绪稍稍洗涤了一番, 也让她迷茫地目光稍微平复了些许。身上的单衣虽然厚重, 但是依旧抵挡不了深夜的寒露, 但她毕竟并非凡人, 这等寒气的磋磨, 还是不能伤到她的身体。 “辉夜姬啊辉夜姬,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那门外徘徊的众多的男子之中, 又有哪一位是你心中所许的好男儿呢?” 辉夜姬的面色依旧清冷,没有为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到, 她淡淡回答道:“你知道的, 这片大地不是我的归宿。” “这个时代中最顶尖的人杰现在就徘徊在你的房屋的外面, ”那声音像是暗夜中缠绕不去的絮絮低语, “他们对你的心意, 就像是夜晚中的火炬, 他们熊熊燃烧的情意,你竟连一点的温暖也感受不到么?” 辉夜姬的神色苍白了一些,她静静道:“如果这个世间是他人付出就必须要有所回报的话, 我岂不是要将自己随他们的心意拆分为几份,再将之交付到他们的手中,才算的上是既公平又公正?” 那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它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说道:“可是,那将你捡回家中的老翁,他可是想要让你找到一位家室既好,又疼你爱你的好男人。‘男子一定要娶妻,女子一定要嫁夫,这就是这人世间的规则’……” 说到最后,它模仿了白日里老翁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完了这样一通话,像是忍受不住一般,它的笑声愈发尖利刺耳起来。 辉夜姬的面色更为寒凉起来,月光之下,她的神情就像是雪一样通透,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毛,双眼中的眸光也低暗了下来,但她的语气依旧像是之前那样平缓,她语句清晰,简单有力地说道:“他是担心自己在逝去之后照拂不了我,想要有人陪伴照顾于我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可恶的声音大笑起来:“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辉夜姬一挥衣袖,像是驱散了某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存在,她站起了身来,乌黑顺直的长发披散下来,比起最名贵的绸缎都要来的柔美,她的最外身笼罩着一层宽大华美的唐衣,当她收起了平日里温煦的笑意的时候,整个人就真的显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威势起来,月亮将她的影子投射在院中的大地上,她独自站立于此,语调冷冷呵斥道:“你这月光中诞生的虚无的妖怪啊,你今番这般问询于我,莫不是在嘲讽我被贬斥在此地?” “怎么会?”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形体的妖怪怪声道:“你降临到这大地上,是我一心戚戚想要达成的目标,如今愿望实现,我又怎么会来嘲笑帮助我来到地面上的你呢?” 辉夜姬默然了刹那,最终,她的语气还是没有多少的变化,她漠然道:“我不知道月亮上为何会诞生出你这种虚无的妖怪,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畏惧于那位月渎的神明,你之所以会在月宫中就蛊惑于我,为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天吗?” 似有无形的存在在辉夜姬的身前飘动了一段距离,那位虚无妖在无人瞧见的境界里微笑,但这笑容是一种极为恶劣的无情,它毫不留情说道:“但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 “而和我不一样,”虚无妖意有所指道:“你的身份特殊,即使这一次被惩罚下凡,但终究还有可以回去的一天。那些天宫的人在那位神明的照看下早已将自己与这大地上的生灵区分开来。在他们看来,这地面上的人类既愚蠢又污秽,让你降生在这样低劣的地方,就是让他们闻之畏惧的极可怕的惩罚了……他们居住在干净圣洁的宫殿里,穿着舒适柔软的衣物,吃着珍贵美味的食物,不用担心衰老与死亡,可以一直保持着最为美丽的外表,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高贵无比的神人了。” “可其实,”虚无妖讽刺道:“一旦他们失了那位月神的眷顾,又和这地面上的人类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些话你在天上的时候就已经与我说过了。”辉夜姬这次不像是从前的她那般被说动,她抬眼看了一下院落的围墙的外边,那里有一家悬着灯笼的牛车,车上据说是另外一位的皇子,在听闻自己的宿敌居然主动放弃了辉夜姬这等美人的时候,曾经在这房屋的外面大笑了三声,之后更是绵绵不断地为老人送来布匹与胭脂,俱都是宫中无一的珍品。她看向了这个方向。 “但大地上又有什么不同呢?”辉夜姬有些黯然说道:“天人们谈论起人类们鄙薄不屑,他们的傲慢难看到令我难以忍受,可是这地面上,不一样还是有着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吗?你看那脑袋空空的皇子,不比那任何一位的农民们要多上一些手与脚,但他可以随意地享受到绝无仅有的服饰与食物,是其他的有些人一生也想象不出来的奢华,这样的差距是他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吗?” “不,”辉夜姬摇了摇头:“这也同样是因为他出生的缘故。可他们看待那些底下的人们,又和诞生在月亮上的天人看待他们,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虚无妖有些哑然,但它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可以看的这样清楚。” “我已然学会了思考。”辉夜姬也不为这称赞喜悦:“这是我从你那里学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虚无妖有些恼火,但它将这种情绪按压了下去:“是啊,是从我这边学来的……那么,聪明的辉夜姬啊,你准备怎样去驱散这群恼人的苍蝇?还是说,你真的要让那位人间的老翁随意摆布你的人生,从那些男人里挑出来一个不那么差的,将自己往后的岁月托付给他呢?” 辉夜姬再次陷入了沉默。她抬头望向了月亮,像是可以从中瞧见自己原来所居住的地方。这不是她在眷恋自己从前的生活,月宫中虽然无有烦恼,但是它也太空的一些,那样寂静清冷的生活还要一直一直延续下去,这样一来,那就不再是生活,而是永无赦免的囚牢了。 虚无妖从辉夜姬的面前悄悄退离,它是从月光这样一种没有任何实质的光辉中诞生出来的妖怪,因为这独特的化形的方式,它的本质介乎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这样一种特殊的性质让它游走在虚无之中,只要它想,就没有多少人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这也是它可以跟随着辉夜姬从月宫之中逃离的原因。 它准备悄悄去往另一位皇子那边去看看。它之前一直以为,最后留下来的几位之中会是有着那位皇子的位置的,老翁拒绝不了他们这些在人间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他们最后施加过来的压力还是要落到辉夜姬自己身上的,而他们对于辉夜姬的热情也是所有人之中最为执着的,那位皇子之前的痴迷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就这样将机会让给了他所讨厌的竞争者,甚至是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突然的离去。 如果可以,它不介意将他“劝”回来。 第116章 小狐丸走在夜晚的大道上。夜晚幽静无声, 比起前日辉夜姬与虚无妖交谈的晚上,环境要黑暗湿冷了许多。 今天白日里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雨,有些地方的地势不好,水势难以倾下, 混杂了行车留下的泥土, 并不适合路人行走。但这也并非是公共建设做得很好的现代, 所以小狐丸也没有有过抱怨, 他提着自己本体的刀剑,正从黑狐的皇子府邸向着城外的神社走去……对于审神者居然还在这古早的时代拥有下属什么的,小狐丸表示这也挺有意思的。 他不想去考虑时之政府那边的事情, 他既然是从审神者大人的本丸中诞生出来的刀剑, 也承认了那位不凡的少年人作为自己的主人, 那么, 只要审神者不作出可以令得整个本丸中刀剑全部都暗堕的不好的事情, 他对于自己主人的忠心, 就都会像是这天上的明月, 昭昭如洗。 一朵乌云渺渺飘过, 将光洁如银的月亮遮住了大半的身形。 “年轻的武士啊,”一道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响起, “要买粉吗?” 小狐丸给吓了一跳, 他几乎就要将自己手里的刀剑拔了出来, 他眼睛微微瞪大, 瞧见是一位佝偻着身体的年老的女性从暗夜中走了出来, 她面皮上沟壑纵横, 双眼下垂,嘴唇也干枯如柴禾,她身上穿着一件邋遢的和服, 似乎是担忧雨势会续上,所以咯吱窝下夹着一柄褐色的油纸伞,她手中拿着一个铜色的酒壶,见到小狐丸看过来的眼神,她和善一笑:“小伙子赶路赶得这么急,是想要去见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吧?去见意中人怎么可以不略做打扮一番呢?我这里啊,有着京都中贵族们争相追捧的上好的胭脂粉,你涂抹上去呀,一定要更为英俊几分,不管是哪一位的姑娘呀,肯定都会多爱上你几分,这人哪,不都是要靠着衣装的嘛……” “你……”小狐丸有些无语,他感觉额角有些抽:“老婆婆,你做这胭脂水粉生意的,难道不是应该去找上那些爱美的女性们的吗……” “唉唉,你们这些个男人呀,”这婆婆叹了口气:“既爱美,又扭扭捏捏的不愿承认。你看看那宫里的贵族们,又有哪一个不是把自己装扮的漂漂亮亮的?不仅女人们要抹粉,男人们也要,不知道有多少想要被辉夜姬看上的男人光顾了老婆婆我的生意,现在呀,是男人们的生意更好做!” “还可以这样吗?”小狐丸到底是有些历史的刀剑,知道在早前的时代,男人们化妆穿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摇了摇头,没有想要去试一试老婆婆酒壶中抹粉的意思,只是轻轻一笑:“就算你说的在理吧,可是呀,你的东西我却是不敢用啊。” “嗯?”老婆婆有些讶异:“小伙子你怎么这样说……” “刷——”一道闪亮的剑光在黑夜中亮起,飒飒的剑锋比这晚上的寒风更凛冽,投射在老婆婆枯槁的眼睛里,一刹那间就夺去了高天上月亮的光。她痛叫一声,手里的打伞与酒壶一起掉落在地面上,整个人化成了一团逃窜的影子,远远的还有她尖利的声音高呼:“啊!你该死!” 小狐丸有些不满意地拂了拂手中的剑身,他嗤笑一声,语音低沉道:“一只妖怪,居然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还真是不挑啊。也不看看自己看中的到底是不是人。” 只可惜,虽然一击建功,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把这妖怪留下来。这老婆婆的妖怪让小狐丸想起了后来流传在人们口中的传说,说是有着欺骗少女涂粉的妖魔的“白|粉婆”,用温和友善的伪装,售卖着据说可以使人变美的脂粉,在涂满了少女年轻有生机的脸庞之后,将脱落下来的人皮收藏……是一个令女人们心生恐惧地妖怪。 想到这里,小狐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就连男人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了吗?还是说,有了需求就会有市场,那群追逐在辉夜姬裙后的男人们,还真是执著又疯狂啊。 “铮——”他归刀入鞘,也没有再想太多,重新踏上了返回神社的道路。 在他看不见的半空中,一只本质为虚无的妖怪正无声地笑着俯视着这一切,在见到小狐丸爆发出自己的气势,将妄图剥下他脸皮的“白|粉婆”重伤击败以后,它面上的笑容就更加夸张了起来,“果然,”虚无妖感觉自己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位皇子的放弃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情。” 虽然奇怪皇子突如其来的转变,但是虚无妖更是知道这只是出自它自己的一份好奇心。自从从月亮上下来以后,它看着这世间的所有的东西都会觉得十分的有趣。和陷入了被求婚困境的辉夜姬不一样,虚无妖的性格更加恶劣,从前的它因为有月夜见尊的存在威胁着,虽然因为自己的本质,在那应该说是月神神域的天上没有被发现踪迹,但到底是被束缚了个性,而来到大地上解放了以后,它就完全是随了自己的性子,否则的话,它也不会在与辉夜姬的交谈中表现的这样轻佻。 它没有去管那只被它诱到这里的白|粉婆,只是看向了小狐丸。“付丧神吗?” 在对方放开了自己的气势以后,它看穿了小狐丸的本质,它的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起来以后,悄无声息地跟随在小狐丸的身后飘了过去。 京都城的夜晚城门已经关闭,但这只能防止住人类的通行,对于那些非人的生物则是没有多大的作用。现在不是未来的平安时代,没有安倍晴明给京都城设下一个囊括了全部建筑的大型的结界,虽然有些限制,但是依旧防止不了一部分的妖魔。 小狐丸脚步轻快地走进城外的无名神社之中,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敞开的大门以后,虚无妖却是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自己飘忽的身体。 “这种熟悉的感觉……”虚无妖眯起眼睛,它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前方是一位神明的神社。 “这种场域,”虚无妖心中一惊:“怎么可能是那些没有名号的野神?” 它感觉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因为偷听了小狐丸与黑狐皇子的谈话,所以自认为那位倒霉的皇子是被一位心怀叵测的野神给骗了,那些没有自己的神社、也没有自己领域的野神可不比一口生吞人类的妖魔要来的危害少,寻常的人家若是栽进了它们的陷阱里,赔进去的可不仅仅只是自身一人,危害到家人朋友、甚至是血脉后代也是常有的事情。 它极目望去,在见到鸟居中间的额束居然没有写下神明的名字以后,它心中的思绪顿时就翻涌起来。它感觉自己像是撞破了某一位神明的谋划,连名字也可以抹去,不就是想要隐藏住自己的身份吗?若不是想要去做些不为人知地事情,又怎么会特意潜藏下来?神明就是这天地间最光明正大的一群人,祂们的身份尊贵,力量强大,又有什么会让祂们也只能悄悄行事呢? 会是与被贬下人间的辉夜姬有关联吗? 一瞬间的退缩以后,虚无妖带着一种窥视秘密的兴奋的心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一直到它听见了内里的交谈的声音。 “黑狐他已经放弃了对于辉夜姬的追求,”小狐丸把自己这一次搜集到的信息报告了出来:“他想要问您,如果他干预进去了国家政权方面的更迭,不知道会不会对您有所影响?” 第117章 虚无妖听见另一道声音轻叹响起, 像是从某个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处传过来的回响,它听见祂说:“既然我曾经说过了任由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不论他想要在这个时代争取什么, 都是由他自己的心意决定, 这样的事情, 还需要我来说上第二遍, 莫不是回到了从前的时代,心气也变回了最初的自己吗?” 小狐丸忍不住笑了笑,他稍稍为那位有些慎微的皇子说了一句好话:“大概是因为他过于尊崇于您了吧。会担心自己的举止会给您带去不好的影响, 心中惶恐自己会做错了事, 所以每一步都踏出得非常的慎重。” 他环顾了一下周身的环境, 对于这个用最快速度建造起来的神社感到十分的新奇, 又看了一眼处在他身前的计秋, 他暗暗垂下眼来, 猜测着自己这位审神者的身份。 身为神灵最下位的“付丧神”, 小狐丸对于更高位神明的事情知晓的不多, 但是身处在这片“域”中,他反倒是感受的最为清晰的一位……莫不是他的这位审神者大人, 会是哪位大人物的降临之身不成? 也不知道本丸之中诞生最早的那几把刀剑知不知道审神者大人更多的事情……说起来, 他的这座本丸中刀剑男士还真是不多啊, 其中的氛围也一直平和到有些和谐的地步, 相较于其他热热闹闹的本丸, 还真是有些“养老”的意味。 计秋的语音在虚无妖的耳中显得既模糊又缥缈, 这使得它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也不避讳地将自己的身体挤进神社的内堂中去,它想要偷偷瞧一眼那位神明的面貌, 想要看一看自己是否可以窥得那神明的些许的底细,而它是否又可以在此之中插上一手,并借此来达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计秋抬起自己的右手来,修长的手指仿佛有着无可抗拒的神力,虚无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起来,它从来不知道它的躯体竟会像是某种轻飘飘的气体,被那位存在一牵引,就像是被抓住了线头的氢气球,就这样缠缠绵绵地往祂的手指上缠绕而去! 虚无妖“目眦尽裂”地扭曲起来,它的吼声比它往日里的最高音要来的尖利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这不可能!就连月读命都没有发现过我!你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抓住了我!” “你到底是谁?!你绝不可能会是区区一介无名之神!”比刮擦黑板都要瘆人的声音响彻了这肃然的神域,小狐丸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给吓了一跳,他的刀剑已然出鞘,高大的身姿也崩得紧紧的,就像是一张拉满了弓弦的长弓,他的目光锐利到刺人生疼,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戳到闯入者的致命之处去……一直到他看见了那被拖曳出来的奇怪的东西。 说是烟气也太稀薄,说是晨雾也太通明,小狐丸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样一个古怪的生物,想了一大半天,最后他才堪堪明白过来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是来自于何处——这奇怪的东西就像是月光化了形,从虚无的光晕中生出了流银的质感,它没有具体的形状,也没有规则的五官,虽然有来自于那方的视线和声音,但是小狐丸没有从它的表面上看到类人的脸。 计秋似乎没有在意自己抓住的这个奇特的“小贼”,就算是他的手指已经将这极善于藏身的妖怪锁定了下来,他也依旧维持着自身之前的沉静。他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的渲染力令得这片神域也随之光彩起来,流转的光华让这一切显得既神圣又庄严,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些时候,人因为无知而无畏。黑狐之所以这样时时‘担忧’于我,更多的是出自于他对我的畏惧。” “或许他在重新回到这个时代之后也稍稍有了些改变,”计秋就好像是端坐在棋盘之上的神魔,每一个棋子的转变,每一次布局的线路,都在他的注视中无所遁形,“但这种畏惧始终潜伏在他的心底,便就像是一颗挖不出来的种子,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其所影响。而待到种子萌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晓那其中,到底有几分是敬,有几分又是畏了。” 小狐丸让自己不去看那漂浮着的虚幻之物,他面上露出些微笑:“大人您说这话可就有些不准了,虽然小狐丸我现在还不足够了解大人您,可是我敢保证,不管是到了任何的时候,我都不会对您产生畏惧之心的。” 不放过任何机会表达感情的小狐丸很快就遭到了嘲讽,即使自己已经身处“禁锢”,但依旧不肯放弃搞事的虚无妖几乎是下一刻就大肆嘲讽起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祂真正的力量!” “神因为崇高而遥远,而位于众神顶端的神明,祂们与你们这些付丧神的距离比起凡人与神灵的差距还要来的令人绝望。你以为你追逐的是祂的身影,可殊不知,你所见到的,只是祂遗留在原地的残影,”虚无妖语气冰冷,方才的不敢置信与疯狂被隐藏在了它的精神最深处,它不断变换着的身形也开始静止了下来,“就像是这天上的月亮,你以为你是抬起手就可以触及,可是你不知道,它与你相隔的,是你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彼端……” “你指的是你之前说出口的‘月读命’吗?”计秋的声音在它的耳边响起,虚无妖立刻闭上了嘴,它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情急透露出来了一点了不得的东西,它的来处与月亮有关,与月亮有关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那位大神呢? 与天照大神之“日”相对的“月”,素盏鸣尊之外的最后的一位“三贵子”,夜之神明“月读神”,又称“月夜见”、“月弓尊”,人们对祂知之甚少,这位神明似乎没有什么脍炙人口的故事在人间流传,祂确实就像是月之星球一般,高居人世之上,不履足于大地,永远那般的高邈。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虚无妖将问题又转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它一贯自傲于它的形体,可以在月宫之中出入如无人之境,就算是将那些天人们看重的“公主”蛊惑到与一整个月宫都格格不入的地步,也依然没有被那些气急败坏的天人们抓住踪迹……最后,在辉夜姬遭受贬入人间的惩罚的时候,它还藏身在对方的头发里,跟随着一起逃离了出来。 “你的本质确实是少见的奇妙,”计秋似乎是对它口中的“月读命”十分感兴趣,所以这一次他也为虚无妖的问题作出了解答:“但我之前和一个处在‘非生非死’境的古神有过深切的交流,对于这种难以描述的境界有了一定的解析,再加上这里是我的神域,期间一丝的变化也会回应在我的心中,所以你在踏入这里第一步的时候,我就可以感知到你的存在了。” 这其中也有计秋本身并非此中时间之人的关系,降临在一个本不该他存在的时间中,在这一点上,计秋现在的状态与虚无妖倒也有那么一点异曲同工的意味。 “非生非死……”虚无妖愣愣地看着计秋,它实在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它对于生死没有研究,但它也知道这样一个词语的可怕之处,它忽然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位辗转在生死之间的古神是谁,它的预感告诉它,它或许是如愿以偿地卷入到了这样一个搅动风云的大漩涡中,但是可悲的是,它的能力大概不能让它拥有跳上跳下的资格……因为它现在就已经落入了幕后黑手的手中。 第118章 可现场之中最着急的却是小狐丸, 他在听见“月读”的名号以后,就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在虚无妖被计秋那边的古神给惊到的时候,他皱着眉头, 喝问出声道:“你和那位大神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是为什么要闯入到这间神社里来, 如果你能够察觉到的话, 你就应该知道, 这边是属于大人的场域,你这般偷摸着进来,是想要做些什么……” 虚无妖被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它冷眼瞧了小狐丸一眼, 刚想要继续怼这被自己跟踪而来的付丧神, 但等到它感觉到计秋落到它身上的视线的时候, 它的话语顿时一转, 激烈的口气缓和了下来, 它十分冷静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皇子殿下最近的转变过于突兀了……因为见到你从他的府邸中走了出来, 所以想要看看他的身后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狐丸睁大了眼睛:“你是在我后面跟踪而来的?” 他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面上的神色是一种震惊后的懊恼,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的时候, 他还在担忧月读神或许会带过来的威胁, 但是现在, 他的心情被羞愧填满, 这让他几乎不敢去看计秋的神情。 “哼, ”虚无妖虽然竭力按捺下去, 但丝丝的得意还是从它的口中露出:“你发现不了我也是应当的……” 它又看了一眼计秋,见到这位神灵一直在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在打量它,虚无妖便卡了下壳, 它感觉到自己像是尾巴被固定在了祂的手指间,祂每一次的动作都像是使得这种联系更为加强起来,这让它几乎要生出绝望的情绪来。 从未在人前显现过完整的身形,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露,令它有了一种裸露在外界的羞耻感。而这样的状态,也让它维持不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那种在辉夜姬的耳边侃侃而谈的气势也仿佛被戳破的泡泡,一击即溃。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虚无妖也不缺乏勇气,它提心吊胆地在月亮上生活了不知道多少的岁月,智慧与能力从来都不是它的短板:“你想要怎样处置我?” 它试图直视着这位不知名号的神明,见到祂少年的身形挺直如翠竹,面庞皎洁如有光,双目是一种极致的黑,犹如它所不能窥视的渊,祂低低叹息一声,也像是从它的心底自发响起的声音:“你是从月亮上下来的?” 这一语就道出了虚无妖身上最大的秘密,这样的刺激令得它再次扭动起来,颤动的躯体曲绕成了难以名状的形状,它连声回应道:“你、你、你……” “你说月读命没有发现你,”计秋转而问道:“那岂不就是你曾经靠近过祂,如今落到地面上,你是天上那里逃出来的?” “你会去关注黑狐突然的转变,你是在监视他?”计秋略略顿了下,然后否决了自己的说法:“不,他改变的是对待辉夜姬的态度,你应该是监视着这位引起了京都轰动的神女。” “有人说她来历奇特,是一位老人从砍伐的竹子中发现的女婴,她的成长周期也不似平常的人类,”计秋一双眸子沉静无波:“她也是从月亮上下来的另一位的天女?” “还是说,你是趁着她的下凡,才抓住了机会,一齐从天上溜了下来?”计秋思忖道:“她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虚无妖没有动作,它也没有面貌,根本不能从它的神情之类的东西上面判断它的反应,但是计秋却好像用另外的一种方法得到了它对于自己问话的波动,他点了点头,明白道:“她知道啊……” “你!”虚无妖骇然道。 “她是为了什么下来大地?”计秋的问话没有停止:“是身上背负着某种使命?还是说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 虚无妖谨守住自己的心神,它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心境,尽管它觉得眼前这位神灵应当还是得到了祂新的问题的答案。它用一种冰凉的声音警告道:“你不要把主意打到辉夜姬的身上去,和我不一样,她是月宫的公主,就算是一时的落魄,也终究有回到天上去的一天,她与月读神之间的关系匪浅,那些天人们即使是惩罚她,也绝对不敢彻底地放弃她,更不要说是对她有所伤害了……” “和你不一样?”计秋的关注点不似虚无妖所想,他淡淡道:“你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虚无妖深吸了口气,它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丝毫隐秘都无法保留的一天,但,时势比人强,它还是静静回答了起来:“我是从月光之中生出的妖怪,因为本质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所以就算在诞生的时候,也不曾惊动过任何的天人。” “但是辉夜姬不同,”虚无妖道:“她是从月读神指尖诞生出来的生命,虽然没有位列神灵之中,但是也要比一整个月之宫殿中的其他人要来的特殊,这也是她‘公主’名号的来历。” “她做的事和你有关系?”计秋仿佛永远都能找出虚无妖想要避过的话题:“她的贬谪是你想要的结果?” 虚无妖木然道:“是我给她灌输了与月宫中天人们截然相反的思想。等到有一天她暴露的时候,也就是天人试图将她扭转回来的时候。可是,那群从来没遇到过挫折的天人们又怎么会想得到什么好的处理方法,他们只会激起辉夜姬的叛逆之心……”讲到这里,虚无妖冷笑了一下:“等到他们意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也就到了要惩罚她的时候了。” “月读神没有制止?”计秋问了出来。 “虽然说是‘公主’,”虚无妖冷漠道:“但是那位月读神可不是时常与她亲善的模样,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神站的位置太过高远,没有谁是有资格亲近于祂们的。” 说到后面一句,它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小狐丸。 这位刀剑男士看上去像是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之前的失态,最起码,从表面上看来,他又回复了从前的镇定,他垂下眼帘道:“也就是说,那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策划出来的结果?” “谁知道呢?”虚无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谁知道那位大神是如何想的呢?” 虚无妖也曾经想过,月读神是真的从来就不曾发现过它的存在,还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它呢? 如果是后者,那也实在是太过悲哀了一些啊…… 月夜。 老翁家的庭院中,石做的圆桌边,月亮低垂如玉盘,清冷的气息融入了每一份的寂静里,“铮——”一道清亮的拨弦的声音骤然响起,有着美好背影的辉夜姬长发披散,她的眸光很亮,像是泉水映月,面容白皙,如同上佳的美玉,她宽大的袖袍垂落在膝间,素白色的手指握住拨片,旋即,桑木做的梨状的琵琶便演奏出袅袅的琴音。 最初窃窃而起,后来却开始激烈起来,犹如响彻了一整个的夜空的飞遏,琴音连贯而下,像是急迫的阵雨,又像是动荡的海潮,到了后来,仿若足够,声音才渐渐低缓下来,像是私语的呢喃。 “父亲与母亲今日接受了右大臣的邀约,去了他的府宅之中歇息,”辉夜姬默默思考:“除了我的婚娶之事,他也不可能再会有任何其他的意图了,这样一来,他只会将那两位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可是,”辉夜姬抬头望月,月光和月亮本身一样的冰冷:“另一个本来应该在这里的妖怪却不在。它蛊惑我来到凡间,只有可能是想要在我的身上再继续去做些什么事,为了这个目的,它从来都不曾离开我这么长的时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辉夜姬想着可能的因由:“还是这大地上有了可以识破它形体的存在?” 还是前者更有可能一些。辉夜姬敛袖抱琴,没有理会墙外暗暗窥视着的眼睛,她衣裳及地,垂下面庞,往着屋内缓缓走去。必须要想上一个办法了,将那群追逐的男人们驱散。 手段不宜激烈,最好是能够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样才可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住那两位收养了自己的老人们……在她离去以后。 凡间的事这样处理即可,可是天上的事情才是她要面对的真正的困难。她问自己,你真的想要融入到那群无端傲慢的天人中去吗? 不,她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第119章 “美丽的辉夜姬啊, ”男子端坐了姿态,他穿着公家的正装,束带的装束整洁妥帖,黑色的袍子随着他的跪坐垂在榻榻米上, 头上是平顶的垂缨冠, 他吟诵和歌一般说道:“你究竟要怎样, 才可以看见我的真心呢?” 他的年纪已然不轻, 头上的发束夹杂了银丝,但他的容貌还是保养的很好,丝毫没有他这个年龄的老态, 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他维持住良好面貌的资格。他在辉夜姬的屋墙之外念诵着自己写就的诗篇, 那些都是他日日思念着这位神女而抒发出来的心情。在得到了辉夜姬的邀见的时候, 他欣喜若狂地紧忙赶来, 就是为了让心上的神女一窥自己的思慕之情。 他的面前是一袭薄纱的帘幕, 影影绰绰可以瞧见另一边那美好的身形, 男子痴痴地望着对方, 眉目间俱是不得亲近的遗憾, 但他很好地保持住了自己的风度,没有做出什么失仪的姿态。 辉夜姬在里面低眉垂目, 她挽起衣袖, 将一壶刚刚温热的茶水倒入紫砂的茶杯, 袅袅的烟气从澄碧色的茶水中升出, 她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只有这滚水的声音回荡在这间茶室里……等到一切结束后, 她才将茶杯往外推了推,随即,就有专人来将这杯清茶送到外界, 也算是辉夜姬为这位被自己请来客人的亲自招待了。 她轻轻叹息:“大纳言大人的真诚小女子当然是看在了眼里。辉夜姬不过一普通人家女子,能得诸位大人的竞相追求,实在是令人为难惶恐。不论是您,还是石作皇子殿下,还有右大臣阿部御大人,更有石上中纳言大人,你们的真心也都被众人瞧在眼里……” 大伴御行大纳言想起了那几位和自己一样,来到辉夜姬这里来得极为勤快的对手们,他们有的擅长吹笛、有的善于口弦、有的唱出来的歌谣富有情感,再加上自己的和歌短诗……每个人都极力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表达自己的长处。如果是平日里,他们也许会就追求一事谈上几许的心得,但奈何,他们所有人看上的都是有着神女之称的辉夜姬,这也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戒备警惕。 “可是,就像是我对父亲说过的一样,”辉夜姬烦恼道:“小女子只有一人而已,势必要辜负掉大家之中的绝大多数,父亲大人也时时为了这个问题担忧感叹,害怕诸位贵人的一腔心意被打了水漂。” “他经常在我面前为众位大人们说出好话,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子女能够过的幸福,”辉夜姬忧愁道:“害的父亲这般为我忧虑,辉夜姬有些时候都忍不住要责怪自己……” “何须如此?”大纳言急忙道,他身体前倾,像是忍受不住辉夜姬的哀愁,他温言劝慰道:“美丽与优秀并不是您的错误,是我们这些人失了分寸,才会给你们的家里造成这样大的伤害,这也是我们过于情难自禁的缘故……” 辉夜姬以袖遮面,她语声轻轻地问道:“这世界上的好女子那么多,大纳言大人何不……” “不!”大纳言终于表露出来一丝炙热,他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赞颂道:“没有一位的女子可以及得上辉夜姬你十分之一的美貌。若是能够得到辉夜姬您的青睐,我甘愿少活上三十年!” 辉夜姬终于沉默了下来,她微微撇过头去,最后还是道:“大纳言大人您的执著真是令小女子也不由得为之感动……那么,我听说海上有过龙王的传说,不知道您是否能够为了我,去将龙头上的美玉取来呢?因为实在是不知晓诸位大人们谁能更爱我一些,所以我最后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验证你们的诚心。” “这是一番考验,”辉夜姬的目光从中幽幽望了过来:“我会给你们每一位都设下难关,若是谁能够为我取来我所钟爱的珍贵的宝物,那也就说明了,他将会是我最合适的托付终生的人选。” “啊!”刚刚还在为辉夜姬口中龙王之玉的消息震惊的大伴御行大纳言立刻就开始激动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唉,”辉夜姬叹息起来:“如果您觉着这件事实在是难做的话,您也可以放弃……” 大伴御行大纳言的神色有些波动,龙王这样的存在他之前也只是从一些传说中听闻过,而取来其头上的美玉,那就更是一种大概只有在故事里才会有人达到过的成就。但是,现在就在辉夜姬的面前,他实在是说不出放弃的言语,更何况,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所以他坚定了神情,行了一礼后,镇定道:“我会竭尽所能去做到的,还请辉夜姬你等待我的好消息!” 大纳言离去之后,辉夜姬怅然独坐在茶厅的内室里,她给其余的几位大人物们纷纷布置下来了一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佛前的石钵、蓬莱的玉枝、燕子的子安贝这样一些她曾经在月亮上听闻过的宝物,面对着这样一些明知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真的办不到的话,他们也应该要自觉放弃掉纠缠的吧?辉夜姬这样想着。 “这就是你的办法吗?我聪明的辉夜公主殿下啊。”一道之前遍寻不到的声音突兀从她的身侧响起,是她之前多次呼唤却没有回应的虚无妖,它的语调十分的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你确实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但可惜,你也低估了有些人类的下限。” “你之前去了哪里?”辉夜姬惊讶起来:“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彻底放飞自己,离开我这位月宫中的旧人,去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呢!” 虚无妖没有说话。它回想起那位制住了它的神灵,又记起了身体被祂抓在手中的恐怖,还有随后而来的,犹如从内到外全部都被看穿的可怕经历,它的声音嘶哑起来:“我只是在这座城市里随便逛了逛。” “你之前不是有一位追求者突然自己主动退却了吗?”虚无妖淡淡道:“我也去到了他的府邸上稍微看了看,那家伙最近好像正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朝堂上,大概是忽然觉着权力要比美人来的更加迷人吧……也不过是这大地上的一介俗人。” “我倒是觉得,如果其他人也可以像是他那样看的清就更好了。”辉夜姬微微拢起眉,她似乎是相信了虚无妖的话,被它带离了话题:“这就是生活在大地上所需要的付出的代价吗?” 和在月亮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不能如自己的心意而活。但也和月亮有所不同,这里有着全心全意为自己担忧考虑的老者夫妇,比起那位从未见上过几次面的……月读神大人,她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奇妙的人间的感情,比起冷冰冰的天人们,比起规矩森严空洞的月宫,这间随处可见的房屋,却给了她一丝温暖的感觉。 而虚无妖也在考虑那位神灵居然将自己放回来的意图,它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有些怀疑祂在自己的身体里做下了什么手段,这让它一点也不敢反抗对方的布置。 它又看了辉夜姬一眼,不知道祂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它宽慰起来道:“这些人也奈何不了你,你终是有着要回到月宫中去的一天,你是天上的神女,是月读命大人眷顾着的生灵,你……” 还是说,祂的目标……不是辉夜姬,而是辉夜姬背后所代表的神灵,月读命大人吗? 虚无妖不敢再想下去。 第120章 “大船下水啦!”孩童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雀跃高喊, 围观的人也随之向着这边张望,风帆鼓起,大伴御行大纳言就站在船头的地方,他意气风发地环顾了一下民众, 又看向了辉夜姬家的方向, 一时之间, 饱胀着蓄势待发的自信。 这是一艘新近造就的大船, 有两层的甲板,橹、舵等其他的船具俱备,风帆一大两小, 首尾昂起, 两侧拥有护板, 有召集而来的兵卒持着弓箭守卫在侧, 矢石与压舱石放在一处, 人员也都全部到位, 是一艘在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舰船。 这是大伴御行大纳言在天皇之处求来的大型的战船, 本来并没有多大的可能得到那位天子的允诺, 但是,由于“龙王”的神奇传言引起了天子的好奇, 再加上那位退出了辉夜姬争夺的皇子在一边的谏言, 言称龙乃祥瑞, 若是能够得到神龙的宝玉, 定能够让所有人看到天皇陛下治世的圣明, 所以竟然也说服了宫中, 让那位陛下松了口,并派遣来掌舵熟稔的水手兵士们相助,定要令他满载而归。 被惊喜砸到头上的大伴御行大纳言一下子就心胸澎湃起来,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顿时就充满了崇高的使命之感。他现在就站在船头边的地方,冲着岸边无数前来瞧着热闹的民众们挥手致意……他眼尖地发现自己的另几位对手正站在人群中,一脸铁青地望着这边的方向,这让他面上的神情更为得意起来,他几乎就已经畅想到了自己抱得美人归的那一天,这让他不由得高声大笑起来。 “开船——”大纳言一挥手,他身后的人员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随着海波的迸溅,大伴御行大纳言的海上冒险就自今日而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规格船只的普通人们没有一位不曾被这样浩大的声势所震惊,他们远远望着大船的身形消失在了海平面上,久久不归,一直到天色入夜,才渐渐疏散开来。 右大臣阿部御主人冷哼一声,根本不愿意在这个码头上多呆,冷冷地看了一眼另外的两人,一甩袖子,就径直坐入了自己的牛车中,车夫一甩长鞭,牛车便踏步离去。 石作皇子对着石上中纳言一笑,对方行了一个官员的礼节,这位皇子才悠悠然出声道:“我还以为大纳言根本就没有办法出海呢。他遣出了家里的下人们前来问询,没有一位船户愿意带着他们去找龙,就连大纳言自己的家中人也以为这位家主是发了昏,很多收到了这样命令的仆人们跑掉了,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件事是不可能做成的。” 石上中纳言像是在为大纳言说着好话:“他毕竟对于辉夜姬十分心诚,为了她,将自己娶回家里的老婆与妾室都赶出了家门,还特意为了辉夜姬建立起特殊的锦绣的房屋,好像他就真的能够如愿以偿一样。” 说到这里,他也摇了摇头,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二人对视了一眼,气氛僵持起来,石作皇子试探道:“听说你要取来蓬莱的玉枝,蓬莱啊,这传说中的仙岛,你真的知道怎么去到那里吗?” “我也听说了,”石上中纳言也回敬道:“皇子殿下你的考验是佛前的石钵,您是准备花上多少年去到天竺呢?到了以后,佛祖真的愿意将自己的石钵送给您这样一个从未礼过佛的人吗?” 二人不欢而散。 今夜是七夕祭,是从宫廷中流传出来的“七月盆节”转变过来的节日。宫廷中为了庆贺这个日子,早早就摆放了灯台与方桌,布置了各种的水果与酒水相贺,洗了七次澡的众人,在古筝的乐声中举办起七夕的诗会。多种多样的欢乐的游戏以后,天皇还会去观看相扑的比赛,给予最终的胜利者以丰厚的奖励。有下属的部门送过来七孔针,以供女侍们乞巧。 延伸到了宫外,大人和孩子们纷纷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纸签上,并将之悬挂在竹枝上,等待第二日,任由其与灯笼一齐随水漂流而走,代表着流走灾难的美好祝愿。民间演奏起歌舞的表演,烟火也在夜空中爆炸开来,簇拥的人们带着自己的家人们观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由着长龙的歌舞从自己的身边打打闹闹行过。 街道两侧各种各样的摊位被架起,章鱼丸子与鲷鱼烧的香气贯穿了一路,木质的台架上头上绑着白布的健壮男子击打着半人高的太鼓,有人停下脚步来,在附近的一个摊位上购买了一个穿着红绿衣裳的人偶,拐角之处,人形木偶剧正演到高潮的部分,激起围观众人一阵阵惊叹,另一边光着臂膀的卖艺人吐出口酒,往外突的就窜出条长长的火龙,瞬间便让氛围更为高涨起来。 城市中难得一见的热闹,低低高高的灯笼照亮着周围的事物。小狐丸走在审神者的身后一步远处,三分心思在外,七分心思在内,他买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似乎是想要将头上那肖似耳朵的头发遮住,但很快,他又将之取下,像是觉着不符合自己英武的形象,并决定回到本丸之后,再将之作为礼物送给其他的刀剑男士。 计秋走在前方一点,这种节日的氛围让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出游,是与鹤丸国永在另一方世界的鬼市之中,也是他得到了龙王送过来的礼物的那一次。他的面上带着一张恶鬼的面具,这是他在前面走过来时随意挑选出来的一个有趣的商品,只是形象上有些恐怖,青面獠牙,两只长角一左一右伸出;它眼眶的部位也瞪得老大,只在眼瞳的部位开了两个小洞,以供眼睛视物。 “嗯?”计秋忽而止住了脚步。小狐丸注意到了他的停驻,他也随着自己审神者大人的目光方向望去,他见到的是一个铺设在地面上的书摊,摊主的身边展开着几幅山水间的画作,主人也是一位持卷阅读着的风雅之士,他长发极黑,衣衫是一种素雅的青色长衫,腰背挺直,面容姣好,极具风度。 计秋略略思考了一瞬,他踱步到了这个书摊的前方,低下眼一看,见到摆在长布上的,俱都是一些古老的石简与竹书,还有一些记录有文字的毛皮,虽然有些地方略有缺漏,但计秋却发现,这些都是一些真正具有历史的东西。 发现又来了一位新的客人,这摊主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直视着计秋的面具,面带笑意地等待着客人的挑选。 计秋的视线凝聚在此人英隽俊秀的面容上,他忽然一笑,淡淡问询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摊主愣了下,他缓缓打量了一下计秋,没有从这位客人的身上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是那群追踪者的话,不可能还有如此耐心,这样询问着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的名字。沉吟了稍许,他缓和了语调,从容道:“客人可以称呼我为‘幽君子’。” 计秋唇边的笑意加大了些许。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那一次从那位书翁的手中得来的那一本书籍,上面的题名便就是《幽君子集》,这相同的名号让他明白了什么。 即使形象不同,但这位“幽君子”,便是日后的那位书翁。透过时光,计秋可以看见他日后那张团团皱起的老迈的脸。 计秋的视线转移到了画卷上去,那是一副笔墨勾勒极好的绘画,布帛上的水渍晕染得极为到位,山之巍峨与水之活跃,全部都栩栩如生;溪边有几位孩童嬉戏,看她们的穿着与打扮,俱都是些玲珑纯真的女童,见到她们,似乎也可以听见打闹欢笑的声音隐约传来。 计秋没有说话,而之前一位早已站在这书位之前的女客却忽而叹息一声:“凤盖随风转,鹊影逐波浮;靣前开短乐,别後悲长愁。”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会有来自天上的仙女,居然会爱上人间的普通凡人吗?”这女子嗓音优美,带着一种高贵的纯洁,可惜的是,她头上戴着的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让人无法一窥她的容颜,但即使如此,也不难想象出,她布帷下容貌的绝美。 在场的两位都并非一般的人类。计秋没有惊讶,名为“幽君子”的摊主也只是略带夸赞道:“这位客人知识渊博,知晓七夕祭流传过来之前最原始的版本,和现在的不同,不是两位神人的婚娶,而是一人一仙的恋爱。” 第121章 各种节日的源头总是有着不同的美好的传言, 不管是真是假,总是寄托着大众们对于未来生活的良好祝福。若是在有仙神显世的世界里,那些谣传下来的传说,也未免不会有上那么几分的真实性。而对于辉夜姬来说, 这个国家里流传着的“织女”的故事, 与她自身的遭遇, 竟也有着颇多的相似之处。 “‘织姬’的传说几经流传, ”幽君子淡淡言说道:“版本在其中多次改易,最初的梗概早就已经流失到了时光当中,客人你所知晓的, 也只是其中认可度最高的一种传闻。更何况, 故事流于人口, 往往总会添加上几分叙说者自身的感情, 所以, 您若是真的想要深究其中的真假, 恐怕就只有去到天上, 去问问那两位的当事之人了。” 女客听闻这等未有准确答案的回答也不恼, 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定论的问题,如果幽君子真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说不得她还会对于这位满口胡言的摊主稍稍看低下几分。所以她也只是轻轻一笑:“也是我唐突了。我最近因为婚嫁之事对于这些方面的传说有些敏感, 一时之间感怀身受, 所以才会忽有此感。” “看来这位客人也是被大伴御行大纳言的出航给震动了, ”幽君子闻言笑道:“听说那位大纳言此次出海是为了完成辉夜姬给他布置下来的考验, 如果完成, 那位神女说不定就真的会下嫁给这位痴情的大伴大人。这等玄奇的事情,要是流传到了后世,说不得就又是一位‘织女’的传说呢!” 女客似乎笑了一下, 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她摆弄了一下幽君子摊位上的物品,从中挑选出一卷柔软的布料,上面画有一些谱子一样的符号,像是对于乐曲方面更加感兴趣,她细细地观赏了一番,最后才道:“可是我觉着,如果那位辉夜姬要是真的爱上了这位大纳言大人的话,又怎么会设置下这等困难的要求,以此来作为双方之间的阻碍呢?” 她侧过头来,看了一眼那在她之后到来的另外的一位客人,见到对方面上戴着一副青色的恶鬼的面具,他身穿一件浅色的长衣,整个人的身形挺直闲适,有着一种落拓随心般的自在之感,像是感觉到了她望过来的视线,他似是对着这边笑了笑。 在问过了摊主的名姓以后,这位客人很有礼貌地没有插进另外两方之间的谈话中,虽然是戴着青色长角的鬼面,但是这不仅不显得诡异,反倒是在他从容的姿态上更添上了几抹神秘。他这样安静的姿态,让女客心中悄悄生出了些许对待陌生人的好感。 幽君子沉思了一会,像是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系,最后,他也只是摇了摇头,道:“那这样说来,那位传言中神女一般貌美的辉夜姬,她其实是一位的追求者都没有看上?” 除开大纳言龙首之玉的考验,另外几位的难题也渐渐在这座京都城里传扬开来,所有人都想要知晓最终会是谁有这样的毅力抱得美人归,每个人都认为她选择其中的一位作为自己的归宿。但少有人会猜出她其实一位也不想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像是辉夜姬的父亲所说的一样,不论她如何的执拗,女子始终都还是要嫁人的。 但幽君子毕竟来历不凡,他也笑了起来:“不愧是神女,果真与众不同。” 女客付过了乐谱的金钱,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入了七夕祭的人流之中。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与欢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还有鼓声与铜锣的声音为之伴奏,孩童嬉闹、大人高喊,天上又一支烟花迸裂开来,照彻了东方一小片的夜空……她走过了一小段的距离,在一处稍微开阔点的地方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她转过了身去,目光透过帷幕往回望去,因为视线受到了阻碍,她将那垂下的帷帽掀开了些许,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瞳向着自己过来的方向探望。她见到那位后来的神秘的客人正在与那位叫做“幽君子”的摊主说着话,他伸出手来,将脸上的青色的面具往上推开,斜斜置于头上。 他好似说了些什么了不得的话,那位之前不论是姿态还是风度都极佳的幽君子难得一见的慌张,她甚至感觉他下一刻就要迫不及待的出手……但到底还是没有动手,也不知是在顾忌着什么,幽君子脸色极为难看地也说了些话。 “怎么了,辉夜姬?”虚无妖的声音在一片喧嚣之中传入到了她的耳朵里,它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疑惑道:“不准备回去了吗?你还有什么想要带回去的东西吗?” “不,”辉夜姬轻轻浅浅道:“这一次出来本来就只是想要亲眼看一看那艘船而已。这些……”她抱着那卷从书摊上买来的曲谱:“只是一些有点意思的小东西。” 夜风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之前尚还身处人群中的温度一下子就消散开来,夜晚的清寒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住了这位悄悄一人出门的京都神女。虚无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给辉夜姬挑刺:“这次也是你失算了。谁知道那位天皇会突然无故地插进来这样一手,居然赐给那位大纳言乘行那样战船的资格?”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虚无妖随意安慰道:“即使是天皇的战船,他们也不可能奈何得了海里的龙王。更不要说,那位龙王还不是普通的青龙,是有了‘龙神’称号的海中主宰。那位大纳言运气虽然不错,但总还没有脱离你的布置。” “嗯。”辉夜姬虚虚应声道:“我没有担心那些……” 像是想起了什么,辉夜姬忽而抬起头来,她看不见虚无妖身处的位置,但是通过刚才的对话,她还是十分准确地找寻到了它现在所身处的方向,她仿佛不经意一般低声问询道:“刚才……我在挑选那些商品的时候,你怎么……突然就不开口说话了?” 没有形体,无法显露于人前的虚无妖喜好交流。言语对于它来说是一项强而有力的武器,它就是依靠着游说挑弄才得到了今日它所想要的成果。所以,它在有些时候其实是有些聒噪的。 “因为我到另外一边的方向上去了。”仗着辉夜姬根本戳穿不了它的谎言,虚无妖用描绘事实一样的语气回答道:“你没有发现吗?那个青色面具人后面站着的白发男子,他其实是一柄器物化形而成的付丧神。” 它知道这一点辉夜姬也一定注意到了,但这不代表着它不能用这点来作借口。在看见计秋与小狐丸过来的第一时间,虚无妖就立马将自己的身形缩小,它固定地漂浮在空气里,好似这样就可以让自身的存在感更小一些,它也不敢说话,害怕那位神灵又想出了什么新的要利用它去做的事。 辉夜姬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到有一辆牛车停靠在了书摊的前方,那位白发持刀的付丧神为另外一人掀开了车室前的布帘,在进入牛车前的最后一刻,面具掀开的神秘人往着这边的方向投过来淡淡的一瞥……辉夜姬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似乎是一位极年轻的男子,但不知为何,辉夜姬却怎么也瞧不见他更为具体的容颜。犹如笼上了一层模糊的光,他的五官潜藏其中,难以辨明。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错过了什么。比起那位来历奇特的幽君子,明显是这位刚刚还在她身侧的神秘的客人,更为特殊与莫测。 第122章 不论是辉夜姬还是计秋, 在七夕之日出门游玩,为的都是那艘轰动了都城的大纳言的舰船。因为黑狐在其中插上了一手,比起他之前经历过的传说故事的脉络,这一次的历史在一个不同的路口拐入了相反的一个方向中。 幽君子的出现既在计秋的意料之中, 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是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得到的“龙首之玉”, 这一次能够在这里见到书翁, 就更是从侧面验证了他之前有过的猜测——他这是又一次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异世……又或者, 他本身所在的世界与友人帐的那个世界,在当前的时间点上,还没有到达“分叉”的时机。 他的目光在那副幽君子身侧的画帛上稍微停留了一刹, 辉夜姬连带着虚无妖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开, 他也没有就在这里结识那位名满京都神女的意思。他将关注点放在了幽君子的身上。 “你是从冥界逃出来的鬼魂?”计秋的神情幽君子看不清, 但是当他听见这位客人突如其来的这样一句话的时候, 对方在他的眼中就已经是与他面上的恶鬼融为了一体的。他几乎是下一刻就推翻了自己此前对于这人的浅薄猜测, 他陡然站起身来, 满面警惕喝问道:“你是谁!!” 幽幽的绿色的火光从他的头发上, 从他的衣衫中漂浮而起, 如果现在不是在大量的人类的之间,计秋也没有立刻出手的意思, 恐怕这位方才仍然风度翩翩的鬼魂就已经用出了他最为擅长的爆炸的术法, 他的双腿离地, 双眼也燃起了阴冷的鬼火, 他一挥手, 身侧的画卷就自动卷了起来。 计秋将面具推开, 他没有制造出什么异样的声势,但幽君子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实体一般的压迫感就降临在了他的躯体上, 火光被逼熄灭,阴冷的气息褪去,幽君子重新落在了大地上,他终于开始流露出慌张的样子:“你到底是谁?!” “我从来就不知道,冥界里还有你这样的人物!”毕竟有着极深的城府,刚才是一瞬间就被压制了下去,才会下意识的有了失态,明白了双方之间差距的幽君子马上就镇静了下来,最起码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谁说我是来自冥界的?”计秋并不对幽君子的戒备为意,准确来说,未来的他,还曾从这位相貌大变的老鬼那里得到过稍许的帮助,他面上含笑,姿态从容,气度比起幽君子见到的最为上等的贵族都要来的清雅。他凝视着幽君子,竟让这位鬼魂联想到了曾经被那位冥界女神无意中扫过的瞬间,他听见计秋这样说道:“原本以为只是遇见了一位从前的故人,但是谁知道,居然也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冥界的神佛……” 幽君子失言道:“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平静的念诵的声音在幽君子的右侧响起,他慢慢地往那边望去,见到的是一张十分熟悉的团团的喜庆的脸。这个身影并不高大,但很富态,他的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围兜,左手持着一柄铜的锡杖,右手托着一枚宝珠,祂冲着他笑了笑:“又见面了,幽君子。” 人群在祂的身后来来回回,祂就潜藏在这红尘中,不脱俗,也不庸俗。祂低眉垂目,眸光中是静如缓流的明光。 “地、地藏菩萨……”幽君子这才真的惊到了,他往后踉跄了一下,半晌,他苦涩发问道:“我何德何能……不过是区区一介潜逃的恶鬼罢了。” 地藏菩萨摇了摇头,祂的声音仿佛从来都是这样平和温柔,就像面对的不是被冥界追兵追赶的逃犯,而只是和这周围所有人没什么不同的最为普遍的生灵,祂唇角含笑,也不生气,“你不要忘了,”祂温和地提示道:“你不只是单独一个人从下面逃上来的……” 幽君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面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有后悔、有坚定、有茫然,甚至是有一丝哀求一闪而过,他深吸了口气道:“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我在冥界的时候就听闻过您,”幽君子艰难开口道:“都说您是一位慈悲善良的神佛,您愿意让孩子们躲入袖子里,以此来躲避鬼差的逼迫,还有永无止境的困境,甚至功德足够了,还可以让他们重新去转世投胎,可是,那样一直等待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而这样的规则对于那些孩子们来说也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一点,”幽君子拿过那卷已经卷起来的画帛,仿佛可以看见那些嬉闹着的幼童的鬼魂:“早夭不是他们的错,就算是他们的父母知晓了,也不会忍心自己的孩子受到这样的折磨,否则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向您祈祷呢?” “还请您……放过他们一马!”幽君子恳请道,似乎就要行过大礼,但地藏王伸出手中的权杖,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阿弥陀佛,”祂没有给出什么答复,祂转过头来,对着计秋微笑道:“这位施主,不知道您是来自于哪里的神灵呢?” 计秋不以为意,与从前的他交流过的是未来的地藏,现在的自己对于祂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陌生的神灵而已。 “我啊,”他笑容浅淡,语气轻松道:“只是一介……无名的森林的神祇罢了。” 在地藏的眼中,这位自称“森林之神”的神灵周身的辉光纯粹而洁净,比起那些厚重而磅礴的神灵,分明就是刚刚诞生没多久的神灵才会拥有的生机勃勃。 地藏也没深究,祂点了点头,用着一种商量的语气询问道:“那么,这位代表了森林的朋友啊,您认为我应该如何去做呢?这鬼魂不仅仅只是自己逃走,还带走了当日在三途川岸边修习着的一百位的孩童的魂魄,这等违反了冥界条例的大罪,在下应当如何处置他呢?” “菩萨不是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吗?”计秋却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回答,犹如看穿了地藏菩萨的意图,他笑得十分从容。 地藏菩萨默然不语。 “如果不是想要看看幽君子真正的本性,如果是您的话”计秋的眼光比起身在局中的幽君子要透彻的多:“他是不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带回地下的。有些人光明堂堂,有些人表里不一,有些时候,神佛也把握不住人心。” 地藏王深深看了计秋一眼。 “其实啊,”计秋漫不经心道,他的黑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的声音也好似染上了他这个人的风仪:“只要他可以百年千年地去为他们积攒功德,这又和您将那些孩子们的灵魂藏在袖中的行为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都是在为那些不幸的灵魂谋求幸福。地藏似有震动,他听懂了计秋话语中的真意,祂念诵了一句佛号,认真地看向幽君子:“百年千年,你可愿持否?” 幽君子不敢置信般惊喜,他肃穆了神情,也回复以同样的端重:“我愿。” “不仅仅是功德,”地藏菩萨继而又问:“魂魄终有执念,俗世之中念头众多,为了避免堕化,你可愿为了他们所有人的成佛,去实现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没有了冥界的规则化解,现世中的鬼魂终究要多出一道“成佛”的程序。 “我愿。”幽君子极为严肃道。他的言语发自内心,十分真诚。 计秋想起了不知道多久以后,自己那次在鬼市中见到的垂垂老矣的幽君子,还有他身边留下的最后的一位的“女儿”……他轻轻笑了起来。 又一道盛大的烟火在他的身后腾空而起,天空之中五彩纷呈的烟花绚丽夺目。 今日的七夕祭进入了尾声。 第123章 牛车从道路尽头的方向缓慢行驶而来, 车夫是一位穿着灰色直垂衣的仆人,他手腕粗大,面目风霜,应当是一位有着一定战斗力的老年的武卒。因为在出发之前就得到了自己主家的吩咐, 所以在面对着计秋与小狐丸的时候, 这位武人的态度相当的恭敬。 小狐丸为计秋掀起了深色的布帘, 在踏入车室内的前一刹, 计秋往着辉夜姬的方向望过去了一眼。那位天女很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身份的与众不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彻底离开,应当是想要从一边窥得他真正的来历与身份。毕竟是来历于月亮之上, 还与那位月读命有着深切的关联, 所以纵然被剥夺了力量, 眼界也要比这世上的所有凡人都要来的宽广。 但她注定看不见他更真实的容貌, 在成为神灵以后, 超脱于凡俗之上的位格就已经为祂们自动赋予了“不可直视”的特性, 这是属于那些强大存在所拥有的特权, 祂们如果拥有“魅力”这样的一项属性的话, 那必然就已经超过了人类可以接受的最大的范畴。为了自我保护,他们也还是看不见为好。 被贬谪到了大地上, 没有了“天女”位格的加成, 沦为了普通却貌美的凡人, 这就是那位辉夜姬现在的状况。 牛车在石板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坐在计秋对面的, 正是那位阖目诵念着的地藏菩萨, 既然已经决定按照自己先前的打算放过那位从冥界之中逃出的鬼魂,地藏菩萨也就没有再继续选择待下去。这一次出现在计秋的牛车上,应当是出自于祂对于这位陌生的初生神灵的好奇心。 “阿弥陀佛, ”地藏单掌竖立在胸前,祂的面上好像从始至终都是带着一种喜庆的笑意,再加上祂的面貌有着一种圆圆的富态,这让每一位见到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极大的好感……这也是与祂的慈悲的特性有关。祂真正的形态,应该是还要加上祂脑后的一圈功德金轮,但祂时常在冥界与地狱中行走,那等出场太过闪耀,祂还是将之收敛了起来。 “感谢森林之神的帮助。”祂先是说出了这样的一番道谢的话。 “你是说幽君子的事?”计秋并不以为意:“菩萨您本身就是想要放过他的,也不过是差了点最后的决心。我只是在末尾处小小的推动了下微不足道的一步。” “哪里,”地藏敛目道:“只是这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很有可能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我之前看到了那位幽君子的所为,但最终还是不能定下决断,他更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最终说服了我。” 计秋也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地藏菩萨会是这样温温吞吞的性格。” 他表现得就好像真的不认识这位佛家的菩萨一样。 地藏也没有多想,祂和善笑道:“我看这位殿下您应该是刚刚诞生没有多久吧?” “嗯?”计秋略略侧过头,他想了一下,才问询道:“尊者忽然提出这个问题,莫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诫与我么?” “尊神果然敏锐,”纵然是新神,但是和那些因为人心人愿中诞生的依赖于信仰的神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地藏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森林神祇”的推脱之言,祂的本质虽然地藏一时之间还看不清,但也可以感受到某种更为玄妙的性质,所以祂也不介意表达出自己的善意:“我之前有看到那位月亮上降生的神女,不知道您是否是有什么打算落在那位天女的身上?” 计秋沉默了刹那,最后,他抚掌长叹了一声:“菩萨您果然是好眼力。” 他甚至都没有动过任何的手脚,与那位辉夜姬也仅仅只是在这一次的七夕祭中无意间遇见,但他已经知道,这不是地藏随意抛出来的无谓的猜测,而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才会突有此问。 果然,那些在传闻里有着自己盛名的神灵都是些深不可测的存在。即使是他从前与这位菩萨有过短暂的接触,但到底不是现在的他,尚还不足够看清这位地藏的真正恐怖之处。 “我确实是想要在这个时代做出些什么,”计秋抛出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但是,和那位神女的关系并不大。” 地藏也不惊讶,祂依旧笑意盈盈:“与她关系不大,那难不成,是和那位月亮上的大神有关?” 祂像是注意到了计秋所说的“时代”这个词,但也像是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计秋知道这位地藏菩萨说话喜欢打机锋,所以也对祂的听而不闻没什么表示。 他笑而不语,没有直接回答这位菩萨的问题。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地藏也不生气,祂依旧笑眯眯地说话:“那位的权柄中有着黑夜与月光,这样的力量足以笼罩住一整个的大地……说不定祂现在就正在那轮明月之上悄悄地瞧着我们呢!” 计秋的目光划过牛车的车窗,可以透过摆动的布帘看见外界那轮皎洁明澈的月亮,他若有所思道:“如果祂真的是在看着这一切的话……那么,辉夜姬恐怕就不是普通的被贬谪的存在了。” “那种亘古就存在的大神是怎么想的,我们又怎么能够猜得到呢?”地藏菩萨笑着低头念诵了声佛号。与祂的交流更像是一场十分随意的日常的谈话,这位冥界中的菩萨没有一般神灵的傲慢,祂就像是你的一位脾气温和的好友,也像是你平日里擦肩而过的善意的行人,你与祂之间的距离,是人与人的距离,而非神与人的差距。 “不过,”计秋却也不急,“既然在这里可以见到地藏尊者,那我之前有过的一些疑问,在您这里获得一些回答,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了。” 地藏有些意外的模样,祂沉吟了良久,似乎感觉到了接下来这个问题的特殊,但最后,祂还是慢慢道出:“尊神请问。” “我从另一位神祇那里听闻,这个世界上有着不少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中的生命。”时间到了现在,计秋既不像最开始的自己那样急迫,也不像是刚转生之后那样迷茫,他有了自己真切的目标,他也超脱了那条神人之间的界限……他知道,他已经有资格去知道一些更隐秘的事情了。 “我想要知道,他们是来自何处,”计秋抬眼望向地藏,他的眸色漆黑,睫羽不动,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他的心情也和他的语气一样的平静,“他们……又是为何会穿越到这个世界中来?” 地藏愣了下,祂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眼正坐在祂对面的计秋,祂像是明白了过来:“这个问题……如果我没有出现,你莫不是想要对那位月读神问出这个疑问?” “如果……我的这个疑惑您也没有答案的话。”这是在计秋上次在稻荷神社里旁敲侧击以后的再一次试探,和那一次不同,这次的他直接了很多,仿佛从前的那些顾忌,都已经对他失去了威胁力。 地藏笑了下:“不,这个我知道。” “请说。”计秋淡淡道,姿态从容不迫。 “如果不是后面有其他黑手的话,”地藏慢慢道来:“那就只能是机缘巧合了。” 这样说了就等于没说。计秋做安静聆听状。 “那,如果是那位穿越而来的生命成神了呢?”计秋面带微笑,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假装出来的好奇。有些东西你越是隐瞒纠结,就会越是紊乱如麻。而悲剧,也往往是从这些错乱的因果中诞生出来的结果。 地藏的神色肃穆起来,祂低低声宣告道:“那就……只能是命运了。” 第124章 这是计秋第二次从一位神灵口中听见“命运”这个词语了, 上一次的时候还是那位稻荷大神在知道自己想要探求根底的时候劝慰自己时说过的话,计秋已经不像是那一次那般的惊讶了。 他之所以敢在这里向着地藏问出,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这一次的回溯里他捋顺了不少的时光,因为已经超脱登神, 不再像是前几次穿行时间那样“懵懂无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不论想要知道什么都要顾忌太多的穿越者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 在你尚还弱小的时候是足以令你致死的秘密, 但是,等到你自身强大了,会发现那也只不过是清风拂面一般, 并非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而若是到了八岐大蛇那样的地步, 逆转生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神灵是一种与这个世界联系相当紧密的存在, ”地藏淡淡地解释起来:“既然你已经成为了‘神’, 那么这一点, 你应该在登临之刻就已然明悟了。而也恰恰是出于这一点, 那些不会受到承认的外来者就被完全排除出去了。我之所以会说是‘命运’, 这便是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 计秋轻叹了口气, 但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外的样子,或许是在之前就有了一定的心理的准备, 所以, 这一次他比起在稻荷神的神社那里的时候要放开了许多, “那么, 之前有这样的例子吗?”计秋尝试着问道。 地藏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据我所知, 高天原上有名有姓的神明, 可没几位是新诞生的呢。” “是吗?”计秋叹道:“那还真是可惜啊。” 不知为何,地藏从他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深深的遗憾之情,这让他面上的笑容顿了下, 但最后,他还是低下头来,无声地念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 辉夜姬自从那次的七夕祭回来以后,似乎就开始怀疑起了什么。但是虚无妖并不对此感到畏惧,她与那位不知名的神灵不同,她没有办法窥得它的形体,也没有办法逼迫它将隐瞒起来的事情说出,实力上的差距让虚无妖在与辉夜姬相处的时候,是处在一种更为主动的位置上的。 将那几位地位更高,纠缠最为迫切的追求者暂时性的打发出去了以后,围绕在辉夜姬屋外的男人们也偃旗息鼓了好一段时间,就连抚养了她的两位老人也不再提起婚娶事宜。辉夜姬时常对着月亮静坐,虽然她想要反抗月宫中天人们对于她的“压迫”,但是奈何现在的她还只是身单力薄的状态,想了许久,竟始终不能找到自己有可能成功的苗头。 她知道,自己若想要从月宫中脱身,最后也是最终的困难,必然会是自己的那位“父亲”——月读命。 祂的力量与位格太高,高到让辉夜姬心生绝望。 有一日,她忽而对着虚无妖问道:“你说,我有可能永远地留在这片大地上么?” 虚无妖有些惊讶:“你想做什么?” “我能够做出什么?”辉夜姬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与其说我,还不如说你,在你的计划中,我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的呢?” “你现在依旧留在我身边,不就是还想要利用我去做些事情吗?”辉夜姬浅浅笑着问道。 我哪里还能够有什么计划?辉夜姬看不见的上方,虚无妖的身躯忍不住又扭曲了一下。不论它之前有着怎样的野心、有着怎样的布置,出师未捷身先死,在自己的本体都已经被一位神灵掌握的情况下,那些野望也就像是还没有燃烧起来的烟灰,“噗”的一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一天踏入了那个神域之中去的它……如果可以,它想生撕了当时的自己。 “呵呵,你想多了。”虚无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舒缓而平静,它冷淡道:“我不过是一个在天上也没有人承认过的小妖怪,下了月亮来,也依旧只是一介不敢显露出自己身形的胆小鬼,可以简简单单地生存下去就已经是花费了我所有的力气了,如果还想要博得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等的痴心妄想就一定会迎来极为可怕的惩罚……” 辉夜姬微微张大了口,这种失态从来就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过,她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扇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合适:“你、你还好吧?” “当然,”虚无妖奇怪反问:“我怎会有什么事?” “是、是吗?”辉夜姬被这样一打岔,之前的某些质问,却是再也无法道出口来。 “放心好了,”虚无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了接下来最嘲讽的话:“那些天人们,是不可能会忘记你的。你一定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的!” “……”辉夜姬感觉自己像是收到了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它哽噎在自己胸口上,让她想要给这发生了不知名变化的虚无妖以自己最大的伤害。 ………… 距离大伴御行大纳言出航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其他的几位追求者暂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辉夜姬带起来的热潮眼看就有渐渐熄灭下去趋势的时候,有一天的正午的时刻,一位不速之客从大纳言出发时的码头上踏上了地面。 他穿着一袭青色的衮袍,身材比起常人要高出好几个头的长度,面上的皮肤细腻犹如婴孩,嘴唇上却是生出了两撇细长的胡须,他的眸色是一种浅淡的金色,他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好像这个方向上本来就站着这样一位似乎来历不凡的贵人一般。 扫视了一眼这人群来往的人间,这人想了想,去往了这个区域最热闹的地方,也不在意那些人类的邋遢与肮脏,他态度好到出奇地询问了一些事情。 “辉夜姬么?”他略带讶异地出声道:“那位大纳言弄出了那样的声势,去找传说中龙王的麻烦,竟就只是为了夺取这位神女的芳心?而你们的天皇大人居然也愿意给予自己最大的支持……他难道就不怕得罪那位海上的龙王吗?” “怎么会?”不知为何,那位平日里谨小慎微的码头工人仿佛有着道不尽的谈兴,一些心中闪过的念头,还有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秘闻也被他侃侃谈出,他面上带着憧憬与敬畏,十分肯定吹嘘道:“天皇陛下是传说中天照大神的后裔,就算是对方是龙,也不会有胆子上岸来找天皇陛下麻烦的!” 来人目中闪过怒意,他收起了自己的姿态,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你们这边主动去找龙的麻烦,为了一己私欲强夺他人的宝物,派出去的还是战船,竟也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吗?” 那人有些迷茫:“这……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其他的众人都是和他如出一辙的神情。 来人沉默了稍许,最后,他还是叹道:“竟真的没有人劝阻过一句吗?何等傲慢的人类啊,从上到下,居然从不曾认为自己在做的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不管那位辉夜姬到底想要做出些什么事,我只知道,你们现在即将迎来的,是来自于海上龙神的怒火!” 晴空灿烂的天空陡然灰暗下来,不尽的黑色的阴云团团滚动过来,狂风大作,大海忽然就汹涌澎湃起来,原本深海区域中才会兴起的大浪铺天盖地地向着岸边侵袭爆发,被问话的工人神志一阵模糊,就见之前那位态度温和的贵人在他的面前身形一晃,一道仿佛连接了天与地的可怕的身形冲天而起! 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第125章 “龙!龙啊!!”有人凄厉喊了出来。 那冲天而起的身影威武神圣, 它有着一对似鹿的角,鳞甲是一种碧玉一般的青色,它身躯粗长,表皮上有着鳍棘一样的突起, 它曲颈弓身, 腹部爪足锋锐, 这非凡的生物就这样游走在高天之上, 一双竖瞳俯视下方所有。 这些都是在那位与之前“贵人”交谈的码头工面前瞬间变化而成的,这破旧麻衣的码头工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突破了他承受极限的变化,他捂住胸口, 翻着白眼, 一下子就被惊吓到倒地不起。 腥咸的海风呼呼刮起, 浓重的乌云簇拥而来, 像是沉甸甸的铅云即将负压下来, 地面上的事物被这从不曾出现过大风吹得东摇西晃, 树木弯腰, 石子乱飞, 行人纷纷奔走,寻觅栖身之处。 “吼!”这天上的怪物威吓出声。 云的涌动更为激烈起来, 天与地俱都灰暗一片, 有滂沱的大雨匹练般抽打着大地, 风如驰骋的野马, 万物嘶鸣, 雨似深海倒灌, 混混沌沌,一道震颤的雪亮的闪电在天上之龙的身侧裂开,将其可怕的身形照彻得令人心神俱丧。 “大胆、愚昧、无知的凡人啊!”这龙高居苍穹上, 有风雨雷电为其彰势,祂深沉磅礴的声音笼罩了一整片的大地:“是谁给了你们的勇气,居然派遣出讨伐的船只,想要致我这海洋的主宰于死地?” 大地上,虚无妖陪同着辉夜姬站立在屋宅的窗口处,他们一齐观望着这天上的龙神,虚无妖忍不住对着辉夜姬询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辉夜姬垂眸:“如果我说我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一出呢?” “那石作皇子告诉你他将要去往遥远的天竺,”虚无妖将这段时间搜集的信息一一道来:“但其实他只是窝在自己的府邸里,深居简出,大概是准备觉得时间够了,就随便找到一个像样的石钵来交给你。” “我忽然觉得他那样挺好,”辉夜姬幽幽道:“不仅成功不了,也不会再惹出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蓬莱的玉枝正在建造之中,”虚无妖继续道:“人类的工匠为其打造形体,受到捐献的神佛来为它塑形,因为仰仗了非人,所以外表上看起来,竟与你在月宫中朝夕相处的那一枝不差分毫。” 辉夜姬叹气:“有这样敏捷的心思,为何一定要放在这样不可能完成的考验身上呢?” “中纳言花了大价钱在城里收购燕贝,只要愿意给他家带去燕子的窠,他就乐意付给对方金银上的报酬,”虚无妖淡淡道:“中纳言连皇宫里的燕子窝也没有放过,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劝说,他就要自己亲身上树去掏鸟窝了。” 辉夜姬笑了一下:“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不过是徒然劳形,还是放弃为好。” “贪恋美色之心不熄,侥幸之心不灭,”虚无妖道:“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会被自己心间困住的类别,看得穿、放得下,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又是谁,给了你们所谓的大纳言的胆子,让他妄言要夺我宝物,让他下令向我射箭,让他下令刀斧劈砍,率领众人向我攻击?”龙的声音浩大冷漠,潜藏着怒火,令众人在这风雨交加的昏天暗地里骨生冰冷,惶恐者全都仆伏在地上,连抬头直视的勇气也没有。 黑狐伴着这一代的天皇在宫殿之中饮酒作乐,雅乐寮的歌舞缓慢典丽,持着舞扇的女子涂脂抹粉,浅浅绕行,体态温柔。天地翻覆的变化让殿上的人们为之惊慌,龙的第一声质问响彻的时候,天皇手里的酒杯摔落在了桌案上,酒水打湿了他的正装,他连声疾呼,让所有的侍卫全部赶来。 “怎么回事?”有人惊慌发问。但很快,龙王的问询让所有人都明白祂的来意,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了那艘刚刚走了三个月的大型的舰船,然后,一起将视线投往最中央的天皇。 黑狐也是惊讶非常,他之所以怂恿天皇答应将船只与兵卒借给大纳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让对方这样简单的回来,有了依仗与支持才更有动力,失望而归后才会更为恼怒,闹出来的笑话也更大——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大纳言都不可能带回龙首之玉。人与神的距离,无人比他更为了解。 而就和所有听闻了辉夜姬的故事的人们一样,没有人会认为那些传说之后的存在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出现,就像石作皇子寻求佛前石钵,他根本不可能得见佛祖一般,大纳言出海的事宜,真的看好他的人也完全不多。 但是他转念一想,发现导致这件事走到现今这完全不同一步的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天皇在其中插了一手。人不会因一只小虫子的骚扰而去找它要说法,最多就是一掌将它拍死在手上,但是如果冲你吠叫撕咬的是一条带了主人命令来的狗,你肯定会十分生气的转过头去找他们的麻烦……而恰好,天皇的分量不是大纳言一人可以比的。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龙怒发须张,祂盘踞的身体展开,横亘在天空之上,像是审判在天上的魔神,带来风雨的权杖与雷电的刑罚。 “快快!”宫里的神官急匆匆地行过走廊,他们跪倒在祭祀的社里,命巫女们跳起请神的乐舞,想要向另一位的神灵祈求庇佑。天皇刚刚从座椅上动了下身子,就有人从下方的木桌后哭喊着扑了上来:“万万不可出去啊,陛下!龙神现在正在气头之上,这个时候若是您出去了,难免会遇上惩罚……这个国家不能没有您啊!” 天皇刚刚坚定下来的神情一下子就犹豫了起来。大臣们见此,也纷纷叩首行礼,俱都是让其三思,劝其保全己身的进言。天皇听的烦了,挥手就将手边的青铜器皿朝着这些聒噪的臣子们扔了下去:“难不成我就要坐在这里,看祂淹没我的城池,看祂伤害我的臣民,让触怒龙神的罪责,记录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没有人敢说话。 安静的氛围绷紧了所有人的心弦。 忽的,凉风大作,潮湿的雨水从门外铺洒而来,天皇下意识地举起袖口,遮住自己的脸庞,等他再放下衣袖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骇的往后跌坐,一张脸上,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惊恐。 一张庞大的青色的龙首就抵在他们宫殿的门外,鬓毛般的须发从祂的龙首后垂下,祂的双目威严冷冽,呼出的气息蒸腾成白色的轻烟,神话一样的生物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惊得所有人滚地葫芦一样乱爬。 “你就是要捕杀我的天皇?”龙开口说话。 天皇假作镇定:“我只是给予我的臣子支持,他需要‘龙首之玉’这样宝物来验证他的真心,我只是想要成全这样一段佳话。” “辉夜姬吗?”龙的声音听不出来祂是否在生气:“我听过她的传言。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派出士兵来找讨伐我的理由吗?” 这位天皇比起他的臣子们要来的有镇静的多,他声音里的颤抖也不像是一开始那样明显:“那些只是我派出去给他保护的队伍,大海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风浪和海里的鱼怪,这些都是我们的威胁,我只是不想让他白白送命。如果他有哪里冒犯你了,龙神将惩罚降在他身上就是了,若是您余怒未消,我也可以接受您的惩处……” “不!”天皇身侧的一位近侍忽然高喊起来:“这都是那个女人引起的事情,是她引发的这些乱子,将所有人迷惑住,向他们索要宝物,如果不是她,怎么会有现在这种事……” “住口!”天皇十分生气。 “陛下!”那近侍几乎是鼓起了自出生以来所有的勇气,他哭泣道:“这是您的国家啊!” 龙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切,他见到天皇的道歉是真诚的,不想让所有归咎于一女子也是真实的,但……最后被那位近侍说动,那也是真心的。 黑狐混在堂下缩在角落的大臣之中,他亲眼看见《辉夜姬》的故事崩坏到了一个前世的他决然难以想象的境地中,只不过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更改,未来的走向竟就像是敞开的车,已经没有人可以把握的了了。 他忽然觉得,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搅在一起的漩涡,漩涡中有过去的他,有大纳言,有其他的追求者,也有天皇。 而现在,又加上了一位龙神。于是,辉夜姬便再也保持不了她独立世外的姿态了。 第126章 在黑狐看来, 辉夜姬的手段让她比起那些沉迷于追求她的男人们要来的清醒透彻的多,他愈是回想起从前的自己,就愈是对于故事中的自己感到难以言喻。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认为这一次龙神的问责, 会全部都是那位辉夜姬的错误……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因素。 但这次天皇的抉择却是让他看清, 在有些大势面前, 那些真情与容颜, 都如同是海滩上沙堆的城堡,大浪来袭时,没有一丝的抵抗力。辉夜姬当初的那些机巧与智慧, 未尝不是她对于自己命运的一次抗争, 她在最后被天上的天人强行带离, 又像是落入了另外的一个更大的漩涡, 她可以逃离人间男子的追逐, 但最终, 还是要回到她不情愿的月亮上去, 这又何尝不是另外的一个更加难以摆脱的悲剧? 黑狐的心念一闪而过, 他躲藏在瑟瑟发抖的臣子中,殿内没人可以从他的面上看出他在这个生命面临威胁的紧要关头, 居然还有心思去思考着一些和现在有些遥远的事宜。但很快, 事情就随着天皇的选择开始向下发展起来。 ………… “你说, 那些地上的人类们会如何选择?”虚无妖在辉夜姬的身边窃窃私语, 它飘出了窗户, 见到那位遨游于天穹的龙神俯下身体, 龙首的方位分明就是朝着京都城的最中心,那位天皇陛下所居住的宫殿中。 辉夜姬没有说话。 雨势没有降低,云层更厚, 大风呼啸。辉夜姬的房门忽然被外边的来人打开,一对老年的夫妇颤颤巍巍地急步跑了进来,他们目光浑浊,面皮褶皱,腰背弓起,似乎是被外界的风雨压得弯曲了脊背,老翁率先呼喊道:“我的女儿啊,那天上的神龙可是为了大纳言出海的事情前来问责?” 老婆婆面色更苦:“若是把你也牵连进来,这让我等快要入土的老东西又该如何是好啊?” “快快!”老翁抖着手原地转着圈圈:“我们要赶紧趁着龙神大人没有找上来之前把你藏起来,如果祂要降罪于你,就说那求得宝物的要求,是老头子我强行向那些大人们索要,你只是被蒙在鼓里,知道后也没办法再更改……” 辉夜姬叹了口气,她面上带着笑意,将老人们的双手捧起,用自己细腻柔软的手将之抱住,她像是从来就不曾有一丝的担忧一般,语气温和而冷静道:“让你们如此为我担心,这实在是我辉夜姬考虑不周的过错,可是,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啊,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我是从竹子中诞生的可以照亮光明的神女?” “你们从前猜测我是有着不凡的来历,但是却不敢妄加猜测,”辉夜姬嗓音清澈平缓:“可依照着现在的状况,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们,我确实是来自于天上,并且还是来自于月亮之上的天女。我的父亲是主宰着黑夜的月亮的大神,你们从来就无须忧愁我的安危,若是有朝一日我从你们面前消失不见,那也一定是因为我的父亲过分思念于我,让人将祂那分离已久的女儿带回天上的家,龙神不会苛责于我,我之所以迟迟不归,不过是出于对你们年迈身体的担忧,你们应当要照顾好自己,这样一来,我从月亮上看下来的时候,才会稍加安心一点。” 两位老人目瞪口呆地听着辉夜姬的这番倾诉。辉夜姬的耳朵里听到了虚无妖微小的嘲讽的轻笑,她面色不变,好似她说的这些话语,都是真真正正的事实一样。 正待辉夜姬的父母稍稍露出一点的喜色的时候,虚无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有人来了,挺多的人……啊,是那些宫殿里的士兵……哈哈……” “而现在,”辉夜姬语气也不变:“我就要去处理一下那位因为我的任性而离开了海域的龙神,你们要放心,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忽然发现,”虚无妖细细的声音只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自从来到了大地上,你说谎的能力要一日比一日高明……” 辉夜姬安抚完这对老年的夫妻,她走出房屋,在掩上门扉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黑狐那一张阔别已久的脸。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侍卫,他们穿着精细的甲衣,是十分精锐的兵士。 “咦,你是那位……”辉夜姬有些惊讶。 “我是那位突然放弃了对于您的追求的失败者,”黑狐淡淡道,在真的又一次见到了这位阔别了千多年的曾经疯狂迷恋的神女的时候,他的心情比他预料的还要来的平静,他的目光从辉夜姬柔美无暇的面上收回,极为有礼道:“陛下有请。” “龙神大人正在等我吗?”辉夜姬也收回了自己的惊奇,她微微笑着询问道,仿佛对于这一刻早有预案。 黑狐望进辉夜姬晶莹清澈的眼睛里,他开始读懂了辉夜姬智慧与心性上的美丽,可现在的他已经不会为之所动,“陛下和所有的大臣们也一样在等你,龙神问责的时候,陛下本来想要将事情放在大纳言和自己的身上,但是有人认为一切罪责出自于你,认为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你才是所有事情的缘由。” “小女子可真是承受不起,”辉夜姬道:“虽然他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的道理。” ………… “大神啊,辉夜姬已经被人类强行压去了皇宫,”虚无妖的声音在计秋的神社中响起,这无形的妖怪显露出了自己怪异的形体,它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辉夜姬自作聪明的操作将自己陷入了这样一个可怕而危险的境地里,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只是月宫罪人的她,在落到那个愤怒的龙神的手中,将会得到怎样的刑罚?” 计秋从氤氲的浮气中显出身形,他穿着辉光披就的长衣,整个人的面貌也笼罩在这一片恍惚的域界中,他的声音清冷,身形修长,仿佛每一寸的皮肤都由无暇的玉石造就……他就像是从着一片绝对未知的区域中刚刚走出,带着还未散尽的神秘的雾气,让本就高远的气质上更添上了一层缥缈。 比起上一次的时候,祂的威势更盛。 虚无妖也不由得为之心惊起来,它低下视线,下意识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龙神?”计秋淡淡开口,他微微偏过头,那些从时光之河中带来的异象逐渐被他收拢起来,那些破碎的时光的片段被他收纳进了眼睛里,现在的他,看着虚无妖的时候,见到的是同时站在他面前的三只妖怪。 过去、现在、未来。 过去的它和现在的它都在向着自己禀告,但未来的它已经开始要离去了。 他尝试着准备禁锢住这只月光中诞生出的妖怪,而后,那未来的虚影就一下子转换成为了惶恐不安却又无法动弹的妖怪,他又看向那只过去的虚无妖,他伸出手指虚空轻弹,给那只过去的妖怪打上一个显眼的标记,等到他转向了现在的时候,那只妖怪就是顶着一个大大的红叉正不安地等着自己的回复。 三个时空连成了一条直线,彼此之间断裂却又互相关联。 “海上来的青龙吗?”计秋平静地问道。 “那龙神……确实是青色的。”虚无妖回想了一下,赶忙回答道。 “你想要我去救她?”计秋饶有兴致地问它。 “怎么会?”虚无妖否定起来:“我只是担心,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会打乱大神您的布局,如果您的目标是月亮的话,辉夜姬最好还是被您掌握在手里。” “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计秋轻笑。 第127章 在计秋说完那句话以后, 本就十分忐忑的虚无妖不由得晃动了一下身体,在进入这边的神域以后,它便收回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反正这间神社的主人也无法被自己欺瞒过去, 再继续“显摆”自己潜藏的能力, 也只会是显得更加愚蠢一点。 “那位海上到来的龙王, ”虚无妖小心问道:“难道是奉了您的命令, 才会对这些凡人还有辉夜姬,来问责他们的冒犯?” “你误会了,”计秋目光从一种更高的境界中降落下来, 他看向“现在”的虚无妖, 面上的笑意不变:“我只是想要看到原来命运线上的变化, 而至于这改变到底是由谁带来的, 又会引向何种的境地, 是更好还是更坏, 都是没有所谓的。” 虚无妖感觉自己可以明白这些话语中一部分的含义, 但是另外的一部分它就像是摸不着头脑一样不明其意, 但是,它还是知道了, 最起码, 这位大神, 祂对于辉夜姬并不是包含着最为纯粹的恶意……这样一来, 虚无妖感觉自己这个跟在辉夜姬身边的妖怪, 仿佛也一下子就安全了不少。 可与此同时, 它也知道了,这位不知名姓的神灵,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对辉夜姬现在的困境伸出来自己的援手。 那样的话……恐怕自己也只能在这里期待一下, 那位龙神大人会看在辉夜姬的出处上而有所顾忌。 毕竟,月读命身为三贵子之一,是站立在所有神灵的最顶端的存在。 ………… 辉夜姬来到宫殿中的时候,她穿着素色的壶装束,红绸的悬带围系在身前,单衣外是一层轻薄的圭衣,她头上戴着一层市女笠,落下的垂绢将她的面容隐隐遮去,披散的鸦羽般柔顺的长发后,只有两缕梳到了胸前。她从外界的风雨里被黑狐引导着走入了大殿以后,所有的目光俱都一起落到了这位被谣传到有着无与伦比美丽的女子的身上。 辉夜姬取下了头上竹制的市女笠的时候,仿佛殿外的风雨的声音也在那一刹那之间停顿了片刻。她的面容是一种纯洁的雪白,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无暇,她浅浅抬起头来,细腻的脖颈显出优雅的弧度,她的眉毛细长弯弯,丰唇色泽鲜润,牙齿如贝一般整洁,一双细密的睫毛下的双眸如同笼罩了淡薄的雾气,清浅的哀愁在她的眉宇间缭绕。 就第一眼的姿仪来说,她实已算得上是这个时代中绝无仅有的天女了。黑狐敢拿自己经历了两个时代的眼光来评判,就算是未来,也几乎很难找到这般无双的颜色了。 更何况了,有了这样容貌的外表,其内里之下也一样是一抹可以与其容颜相媲美的聪慧坚韧的灵魂。 这样的内外兼慧,才组合成了轰动京都城的神女辉夜姬。她是这个时代的明珠,是从天上遗落的天女,是那个传说的主体,也是他当初憧憬的梦。 众人的呼吸也无法抑制地静止了一瞬,就算是那位评判其有罪的近侍也没能逃过。期间更是有人立刻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目光难以自抑地跟随着辉夜姬的动作而移动,一直到辉夜姬停步在盘踞于皇宫外围的龙神的面前。 “初次相见,尊敬的海中的龙神大人,”辉夜姬站在偌大的龙首的面前,就像是面对着比起自己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巨人,她情态从容,礼仪娴雅,比翻滚躲起来的臣子们镇静了太多,她语气平缓道:“我就是您要召见的辉夜姬。也是我的任性,导致了大纳言大人不顾一切的出海,他若是有哪里冒犯了您的威仪,还请您将未曾散去的怒气暂且收起,是我等的错误才招致了您的降罪,但是,这世间还有更多无辜的人。” “……你的身上有着‘月’的气息,”沉默了许久,神龙才缓缓地说出一个与之前完全无关的话题,“那些庸碌的人将你称为‘神女’,莫不是他们居然说出了你真正的来历。” 辉夜姬沉寂了稍许,她没有如同在家宅里对那对老夫妇那样用一番谎言来掩饰,她虽然不想,但最后还是不得不透露出稍许:“我是月宫中的罪人,是月夜见尊大人麾下的天女,我之所以来到大地上,是为了体味这地面上的罪恶与污秽,他们认为,那些低等的俗物会侵染我的仙体,这是一项十分沉重的惩罚。” 龙神灯笼大的双瞳仔细地盯了她一会,而后,祂嗤笑道:“不过是一种与你身体里完全相反的能量,天地有清浊之分,但冠以污秽之名,那也太过难听了一些。” 更何况,祂的大海同样是位于地面之上,如果月宫里的人如此贬斥大地,不是一齐也把祂笼罩下去了吗? “而且,”龙神并没有被辉夜姬如此简单就糊弄过去,祂竖直的金瞳里神色冷冷:“我可不相信,天宫之中,随便的哪一位天女会在犯了错以后,只会有你这样‘不疼不痒’的惩罚,你的身体如此亲近月光,这难道是你们所有的天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吗?” 辉夜姬偏过头去,她轻叹出声道:“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要再回到那个永远冰冷寂寞的月亮上去……但奈何,我与那里实在是有着斩之不断的缘分……可是,那些又和今日您问罪于我有什么关联呢?难不成,您是担忧月夜见尊大人会因为我这一小小的天女而降罪于您吗?” 在最后,她小小地刺了一下龙神,也不知用意为何。 龙神青色伟岸的身躯团团将这座宫殿包围起来,从里面见不到外界的风雨,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祂将自己垂须的龙首逼近了又一分。祂并没有被激怒,这位龙神哪怕是在方才的盛怒中似乎也把握住了一个最低的限度,没有让这片大地被海中涌上的洪水给冲到乱哄哄一片——但若是风与雨再这样激烈下去,如此的景象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祂打量着辉夜姬,评判了稍许,最后还是道:“我相信你还有相当重要的事情是在隐瞒我。但这也没什么,我给予了那位无知的人类男子以死去的命运,而只是站在那鲁莽男子身后的你们,我可以不用赐予你们死亡。你的考验是一切事物的源头,但你没有对我产生最为直接与针对的恶意,可是有些人不一样……” 祂将视线转向了辉夜姬身后的那位天皇。 ………… “你认为那位龙王若是迟迟不归,执意要将灾难与怒火带到地面上,最后会不会有神灵来挽救这场即将爆发开来的灾祸?”似乎看到了什么,计秋询问着留在了他身边,没有试图去往辉夜姬那里的虚无妖。 “这,”虚无妖不仅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在思考这位神灵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抱歉,大人,我对于那些殿下们都不是太过了解。” 计秋看往了皇宫的深处:“传说中,天皇是流淌着天照血脉的神裔。神官们若是摆出了最高规格的祭祀,你说那位高天原之主,会不会降下来一些垂怜?” 虚无妖一惊:“啊!怎么会?那位大人怎么可能被惊动?” “怎么不会?”计秋笑吟吟地反问回去:“天皇的统治是祂延伸到了地面上的国,大地上的国度同样是祂权柄的一种体现,祂就算真的是降下来神意,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虚无妖不知应要如何应答。它只是一个在月亮上都不敢显露身形的不足道的妖怪,神灵之间的事情,它也没有资格介入。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往了时光之河里无人能知的一段未来。 第128章 天皇为辉夜姬的姝色心动, 这是连他自己有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即使是听说过这位神女的诸多赞誉,天皇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和自己的臣下一样,为了区区一位平民之女而心旌摇曳。 辉夜姬敢于站在龙神身前的勇敢与智慧, 也让她在众多大臣的反衬下显得更多上几分的神光, 明明刚才还在对辉夜姬设立下考验引发此次之事心生埋怨, 但是等到了现在, 这一份的灰暗的心情立刻就烟消云散,天皇迟迟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直到另外的一道威赫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 可怖的龙王双眼冰冷地瞧着他。 ………… “此乃艰难存亡之机,”身穿黑色狩衣的神官大人低声喝道:“天皇陛下处在海龙的虎视眈眈当中, 只有我们还可以拥有一丝的机会去拯救天下!生机在于天皇的始祖, 在于那位庇佑了我等百代千代的光耀主神, 你要用尽全力地侍奉祂, 以此来恳求神灵的悲悯。” 年轻美貌的巫女手持着八咫镜, 这神器的光映照不出来巫女青涩的容颜, 她的胸前佩戴着红绳系住的八尺琼勾玉, 除开那柄正在须佐之男手中的天丛云剑, 这片大地上最为珍贵的宝物都已经被请在了她的身上……这位巫女跳动起最高规格的神乐舞,她模仿着传说中天钿女命的动作, 就像是当初的日神躲入天岩户之后的舞蹈, 想要以此引来大御神的关注。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 肢体的柔软度也到了一种非人的程度, 她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滑落, 玉体在舞蹈中显现出神圣的美感来, 有另外的人献上稻米和币帛,圣火燃起,主持着这一切仪式的老者开始高声疾呼, 声音里饱含着狂热的情感,他开始哭诉着人间正在经历的灾难,希望崇高无比的皇祖神可以拯救祂的信徒与子民。 ………… “你对月读神有着恨意?”计秋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忽然对着身边的虚无妖问出了这样一个让它吓了一跳的过分敏感的话题。 “怎么会?”它将自己伪装得十分惊诧:“我怎么敢?” 但很快,它就又意识到了自己再一次做了无用功,因为它听见面前这位神灵兀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一直徘徊在辉夜姬的身边留恋着不肯离去,不是你对于这位落难的公主产生了什么温和的情感……” “你只是不甘心,”计秋就像是读出了虚无妖想要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有些时候,就连它自己也会时常忘记,自己这样躲藏着活了下来,究竟还有是需要它坚持的东西。“你从月光中诞生,月光是月读命神力的一种彰显,你因为祂而诞生,与辉夜姬出自月神的指尖有着相同的本质。但是你又和辉夜姬不一样……” 计秋目光深邃:“辉夜姬是月宫中所有人都要尊重的公主,但你,却只是一个一旦显露出身形就会被赶杀的妖怪。神的国度里不能有妖,你想要摆脱那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处境,才会费尽了心思利用辉夜姬逃到了大地上。” 如果虚无妖有面容的话,它的脸色一定已经是惨白到了极致,它以为自己已经高看了这位不知底细的神灵,但是到了现在,它只能为祂的智慧感到了渊海般深深的恐惧。这已经不是可以用眼睛能够看出来的东西了。虚无妖甚至以为,对方也应该是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另外的一位“虚无妖”——因为自己察觉不到,所以它所有的行为,都是处在对方无时无刻的监视当中。 “你之前想要做什么?”计秋这样问虚无妖。 沉默了半晌,这妖怪最后还是苦涩道:“我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我的所作所为可以引起祂的不快,我就已经算是计划成功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计秋的视线落在了虚无妖见不到的时光的河流中,“你应该是有着吸收月光的能力。” 虚无妖有些惊讶:“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它不能理解。所以只能猜测,是上一次计秋在它的身体里做了番布置,这样一来,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也暴露在了祂的面前。 “比起不受重视的造物,难道不是一位势均力敌的敌人才会更引得祂的注视吗?”计秋循循善诱:“月亮的背面也是有着黑暗,难道你就不想亲自站到祂的面前吗?” 虚无妖可耻地被计秋形容出来的那一幕给说动了。“可是,”它犹犹豫豫道:“我吸收月光的能力,就像是取走了一滴的水流,但它面对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这等无用却又容易触及到那位月读神底线的力量,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尝试过使用它了。” “这没什么关系,”但计秋却是将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到时候你只用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 ………… 虚无妖不知道计秋话语中更多的意思。而另外一边,龙神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年轻时颇为英俊的天皇的身上。被神话生物盯住的天皇很快就汗湿了背部,他从前是为了“祥瑞”的名头才准许了大伴御行大纳言带去携有捕获意图的兵士们,可是真的轮到那“祥瑞”找上门来时,他却又一点也不敢触碰到祂。 真可谓是“叶公好龙”的另一版验证。 天上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在神宫中的几位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哭诉与舞蹈俱都一齐到了巅峰,等到他们恨不能下一刻就在这激烈的祭祀中倒下的时候,巫女身前光洁的镜面上射出了一道明亮的光。 这光在半空中笔直地朝着上方的天空疾行而去。风影响不了他,雨阻隔不了它,等到它击碎了那一片的黑云以后,太阳的光就照耀在了苍穹上。那明亮又温和的力度,让阳光斜斜地投入到了这个封闭的宫殿后,若有若无地塑出了一条梦幻般的彩虹。 龙神抬起头来,满脸凝重地看向那边的方向,“真的惊动了祂……” 祂又看了一眼辉夜姬,还有她身后那已经站起来了,难掩激动神情的天皇,祂的声音有些低沉:“还真是可怕啊,你们二人,一人身后站着月夜见尊,另一位后面又站着高天原之主。我身为掌控着一海权柄的神灵,居然也还是连自己的仇怨也无法回报的吗?” 太阳的光在潮湿的浪潮中显得无比的明亮与洁净,天皇像是确认到了什么,心中就这样松了口气。 “你以为我会就此放弃么?”龙神忽而望着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 “时候到了。”计秋像是放着氢气球一样放着虚无妖,他侧过颜望了一眼依旧没能从不安中走出来的妖怪,他忽而一笑:“说到底,这不就是你最深切最急迫的愿望吗?” 他松开了手,虚无妖的身体便以轻快而隐蔽的速度向着天空中偷渡而去,它飘过了雨水积累而成的灰云,惹得龙神下意识地投过来一眼,它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碰到那辉煌的日光……它只是转过身去,在一片黑暗里摸回了它从前的栖息之处。 月亮迟迟不显出祂的降临,这一片的区域还没有轮到祂浮于天空中的时机。太阳的温度让在风雨中挣扎着的人感受到了一丝的温暖。 可是,如果此刻当真有人能够看见在乌云与阳光双层的遮蔽后面的景象的话,他就会发现另外的一件事情…那轮往日里从来都皎洁如新的月亮,在它的边缘处一点,像是被狗啃了一样。 黑色的阴影覆盖在了光洁如盘的月亮上,啃噬的速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等到它彻底盖住了这片圆的月亮以后——这便是‘月全食’了。 第129章 虚无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大漏斗, 之前只能汲取到一丁点的月光,如今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往自己内里奔涌而来,还没有等它对这种情况表示惊喜与惊讶,更加可怕的现状就冲昏了它的神智。它感觉自己已经被“胀满”了。 黑色的阴影在月亮的圆盘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蔓延, 先是浅浅的弯形的弧度, 后来是逐渐拉满的弓弦, 虚无妖整只妖浑浑噩噩, 感觉像是过去了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间。它丧失了自己的身体上面的主动权,有另外的一位存在进入了它的形体,并且借着它与“月”间的相宜性, 将自己的“触觉”侵染到了更深的不可冒犯的地方。 黑夜一刹那间波动了一下。 无数的“信息”在这一瞬间被搜罗进计秋的心里, 黑夜可以延伸到哪里, 他所能够观测到的范围就扩散到了哪里。月夜见尊不仅仅是代表了天上的明月, 祂的权柄中还有无所不在的夜晚。和天照大御神相反, 祂是处在暗面的存在, 但同为三贵子之一, 祂的威能, 并不在天照之下。 计秋相当于是利用了虚无妖,以它的相性为跳板, 将自己拉高到了三贵子的位格上, 再在这须臾的时间里, 将所有可以收集起来的东西都印入了自己的神念当中。虚无妖感觉这样的时间漫长到没有边际, 但其实, 从一开始到结束, 也只是短短的十多秒而已。 有些时候,站的够高,才能够看穿某些事物的本质。计秋从以前的时候就知道了这番道理, 现在只不过是身体力行地验证了这一点罢了。 他所代表的的那个“圆”往外膨胀了十数倍有余,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模糊的视界了,那些代表了规则的线条清晰而有序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那些朝起朝落的自然的现象,每一份都是一团美丽的缠绕在一起的规则,他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黑色的圆月像是一只眼睛一样,诡异而森然地悬挂在苍穹中,龙神招来的雷雨不敢遮挡在这轮诡月的面前,所有注意到这轮黑月的生灵,俱都有了一种被窥视到灵魂的恐惧感。在感受到夜晚真正的主人即将惊醒之前,他无声地轻笑了一下,而后,“他”从高天之上掉落下去。 神域中的计秋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虽然因为时间只有几秒,并不能容许他将全部的“信息”擭取,但这对于计秋来说,已经算是一种“以小博大”的极为成功的“买卖”了。他抬起头来,见到孤零零的一盘黑色的月亮依旧悬在苍穹,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关注那被改变了内核的虚无妖。 冥冥当中,一声尖锐到渗人的痛呼声在天地之间响彻,黑色的月亮挣扎了一下,犹如受到了重创,那令人惊恐的黑色从月球之上被“抹”去,一轮前所未有的光洁的明月大放光明,刹那间,连太阳的光辉也被其掩盖了下去。 月夜见尊的神力冰冷而浩瀚,和代表了太阳的天照尊者的光芒在无形中对峙了一番,相比较于月夜见尊的威能全开,天照只是借用了巫女的八咫镜彰显出自己的极少部分的力量,所以祂也没有太过僵持在这里,在月夜见尊扫过这片大地的时候,祂也没有制止。 祂十分的好奇,方才的那一幕是否是自己的这位兄弟出了什么问题?黑色的月亮,居然还可以有这样奇异的一面,如果祂没有看错的话,那古怪的黑色,似乎是一位状态奇异的生灵…… 天上的变化来得古怪且莫名其妙,原本以为龙神出海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够遇见的最大的灾难了,海水与暴风,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抵挡的了的……但是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存亡倾覆之际,还会有比那更加可怖的事情在他们的眼前发生……月亮刚才的那番变化,几乎就要使得所有亲眼目睹的人以为,是有一位绝世的妖魔……不,恶神试图挑衅月神的威严,祂先是一口一口地将月亮吞吃掉,然后,才在不能力敌全力的月读命的情况下,不得不将之再次吐出…… 这样可怕的事情,让不少地上的人类恐惧到瑟瑟发抖,他们仆伏在地上,五体投地地称呼那位横空出世的妖魔神为“月妖”,他们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月亮被吞噬的惊悚的一幕,这种畏惧比起洪水袭城,暴风卷雨要来的更加的令他们慌乱,毕竟……龙神现在还有着克制,没有让灾害真正伤害到太多的人类生命,但是,月亮可不一般,没有了月亮这种在他们心里永恒不变的崇高存在,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犹如是天地将要被倾覆一样,是达到了灭世等级的灾难。 似是没有找出什么,月夜见尊收回了自己的动静,祂注意到了辉夜姬与她身边的龙神,但并不在意,祂就这样将月亮再次隐去。现在祂更看重的是被祂捉住的虚无妖,也是“吞吃”了月光,竟然还敢把心思打在祂黑夜权柄之上的驳逆之徒。 团团的乌云再次遮蔽住天空,仿佛一切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龙神看向了辉夜姬的方向:“你和那位月读命到底是什么关系?” 辉夜姬知道,龙神这是注意到了月夜见尊对于这边稍纵即逝的关注。普通的月宫中的天女对于月夜见尊来说,就像是一群平平无奇的侍奉着他的女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戴罪之身”,又有什么资格能令祂记住呢? 天皇刚刚还在为龙神之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感到惊恐与不安,在听得龙神忽而问出来的这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懵了刹那,随后他就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您是在畏惧着祂吗?”辉夜姬毫不留情地询问着被震慑住的龙神。她同样为方才在月亮上发生的一幕感到不解与恐慌,在她的眼里,月夜见尊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神灵,现在居然有“人”可以令祂吃亏,这实在是……实在是一件让她不由得心生希望的事情。 说起来,在她前来觐见这位问罪的龙神的时候,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酝酿过什么私密计策的虚无妖,也好像是很久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了啊…… 辉夜姬暂时还没有将天上的那一轮黑月与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虚无妖扯上关系,最主要的是,虚无妖力量有限,根本不足以造成这样影响了整片大地的诡变……最多就像是上次那样,有一段时间不见了踪影,回来的时候,就给她带过来了许多十分有用的消息。 龙神沉默了半晌,最终道:“亲身感受了一下,不得不服。” 本不想再提起自己在月宫中身份的辉夜姬顿了顿,最后她还是说:“我是从神灵的指尖上诞生出来的生命,那群天人们称呼我为‘公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能够让祂多加一份关注的资格。” 天皇眼睛一亮,如果说辉夜姬的身份是月宫中的公主,那么,同样身负皇家血脉的天皇不也一样可以被视作天照大神的后裔?他们二人之间似乎连地位的差距都已经不存在,岂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一对? “我都这样告诉你了,”辉夜姬抬眸看龙神:“那不知您是准备要如何惩戒于我呢?” 天皇同样点了点头,他也一样是得到了天照大神回应的后裔,辉夜姬想问的问题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第130章 龙神这一次缄默了很久。他之前还准备去给这位人类的天皇予以一些不轻的惩罚, 虽然这个皇朝的掌权者是高天原上那位天照大神眷顾着的后裔,但是这样一代一代下来,如果每一位的天皇出事,祂都要选择出手的话, 那也未免太过有失自己的位格。最起码, 就龙神自己所知晓的情况, 就算是有大妖怪潜入进皇宫中, 也从来就没有惊动过这位高天原之主。 但是祂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一样。 不仅是那位天照大神显出了自己的神迹,连月夜见尊也彰显了自己的威势,尽管看那黑月的模样, 更像是那位神灵自身出了什么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两位, 都非祂可以企及的存在。而祂们在这次中居然一齐出了手, 这也让龙神内心惊疑不定起来。 心情一旦变化, 显现在外界上, 就是龙神的过分沉默了。 祂陡然发现, 自己似乎处在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况中, 之前无所顾忌的情绪褪了下去,然后升起来的, 就是难以决断的迟疑了。 天皇在龙神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 他的心情从高处缓缓地落了下去, 虽然控制住不让自己心中生出喜悦, 但逃过一劫的欢喜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辉夜姬倒是没有如此失态, 她甚至对自己是因为月读神的原因“逃过一劫”而心情不畅, 但她也没有表现出这种不快——毕竟,除了这种方法,她似乎也没有可以让龙神退去风雨的办法。 到底还是自己过于渺小了吗?辉夜姬微微抬起头来, 望向那重新黑暗起来的天空,它阴沉而厚重,仿佛酝酿了一整个大海的湿气……可有些事情不是随着你的心情而来的。她对这片大地已经产生了感情,虽然这感情也仅限于那对已经步入了最后岁月的老夫妇,但她还是不想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光里连居所也没能够留存下来。 她现在只是一介凡人,除了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之外,她根本没有办法像是对待那些追求者那样,用巧妙的智慧让这位神灵退去。 这样想着,一些从前不愿接受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做出了。 这位一直生活得像是天上仙女式的辉夜姬也终于是真正踏上了这片被天人们所蔑视的大地,她浅浅一笑,提出了一个解围的方式:“您受到的冒犯,毕竟一开始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愿意将一切都承担下来,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放过这片土地上的其它的生灵呢?” 龙神用祂竖直的瞳孔看向这位突发此言的神女,祂凝视着她,似乎可以看穿她内心的所有思想。 ………… “桀桀桀桀,”一阵古怪而放肆的奇异笑声在一片清冷而广阔的宫殿中反复回荡,已经看不见从前形体的“月妖”犹如侵入的魔王一样,在这间属于月夜见尊的行宫中翻涌着自己雾气般的形体,它语序混杂,能量乱放,像是神智已经陷入了紊乱当中:“月亮……这是我的月亮……你是谁……滚出去……呼呼……敌人……嗬嗬……” 月夜见尊身后环形的神光缓缓轮转,祂的形态是一种男性尊者的样子,头发是月光凝成的长发,额头上是黑夜刻下的印记,祂的肤色白皙到比雪还要苍白,但祂的双眸却是一种无情的幽深,看得多了,只会有着灵魂冻结的冰冷之感。祂端坐在宫殿中唯一的高椅上,身上披着的是银河一般流转过星光的披衣,祂伸出修长的右手,五指锋利地撕开“月妖”的形体,探入到其中的最深处。 半晌后,祂眉目不动,将右手收了回来,手掌之中,没有拿到祂所想要拿出的东西。 “啊啊啊啊!!”这其中月妖痛苦嚎叫的声音响彻了此处,被暴力搜索了身体的痛楚像是拉回了它丁点的理智,虚无妖的记忆也好似重新回复了稍许,它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扫视了一下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最终它将目光放到了月夜见尊的身上:“月读命大人!” 月夜见尊面无表情地问它:“是谁?” 虚无妖愣了下,它想起了已经模糊了面貌的无名的神灵挑动了它心绪的那些话:“你只是不甘心……你和辉夜姬的本质应该是一样的……你们都来自于祂……神的国度里不能有妖……月亮的背面是黑暗……成为敌人才能让祂如鲠在喉……这就是你的愿望啊……” 它扭曲地笑了下,黑色的雾气的形体一阵涌动,它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是我!” “呵,”月夜见尊少有地居然笑出了声:“就凭你?” 虚无妖只知道自己被投放到了月亮上,它似乎是在拼命地吸收着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月光,有某一个时刻,“它”好似是变得无比的轻薄,也好似是无处不在一样“全知”……所以它也不知道,这是计秋通过它,撼动了月夜见尊最根本的“黑夜”的权柄。 它听出了月夜见尊毫不掩饰的不屑,这种情绪刺激到了它的内心,从来都狡猾苟命的它猖狂大笑起来:“不错,就是我!” “想不到吧?”渐渐为混乱侵入神智的它得意嘿笑:“是你从来就不曾在意的一个小妖怪……你是知道我的对不对……神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神域里发生了什么……你蔑视我……我要吞了月亮……我是月之暗面……嘻嘻……你杀不了我……” 月夜见尊确实没有杀它,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后,这只妖怪与自己的联系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分离的地步,杀了它,只会让它从月光中再一次诞生,而祂自己,也会陷入一段长时间的虚弱期。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并用现在的神智迷乱作为代价以后,这只“月妖”,已经完成了一种拔苗助长式的蜕变,它的本质被外力强行拔高,如今的它,在八百万的神灵当中,居然也可以排的上中上流的位置! 就这样,它竟然还没有即将泯灭的危机,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在崩溃的最边缘戛然而止,就连月夜见尊,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对方控制度的精妙。 可是,权柄对于神来说,是祂们位格的最为关键的根基,想要触碰这些祂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像是外人想要拿捏住祂的心脏一般,是决然不可放过的大逆不道的罪责! 月夜见尊是不可能放过那位暗中出手的敌人的! 不过,祂也想象不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那位幕后的黑手到底做了些什么,制造出这样前所未有的“月妖”,难道就只是为了体会下那几秒钟时间的权柄吗?“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哪些? 月妖雾气的身体被禁锢在这一座行宫的上空,月夜见尊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这被利用后抛下的妖怪身上……如果祂没有记错的话,在它还是虚无妖的时候,应该是与辉夜一起被贬谪下了月亮? 而刚才,辉夜好像是与一位龙神在一起? 对这些并不在意的月夜见尊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了前段时间天人们前来禀告的事宜。如果月妖落到了对方的手里,那么会不会,“他”也会在辉夜的身上布置下什么手段呢? 月夜见尊的双眼闪动,祂终于再将目光投往了大地,投往了辉夜的方位,这其中,也自然包括了天皇与他的臣子,还有那位卷起了差点就要倾覆大地风雨的龙神…… 人间里,风雨开始缓和,阴云散开,露出清洁的天空。 第131章 辉夜姬在地上有留恋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可能绕过这些朝廷当中的无数的贵人生活,所以她将罪责完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包括了那位天皇被怂恿起来的贪心,对于祥瑞的好奇, 对于名传青史的虚荣。 天空开始放晴, 昭示着那位带着责难之意的龙神的怒意散去, 大海的波涛平静下来, 有人小心翼翼地从抱团中探出头来,她见到断裂倒下的树木,破败无踪的店铺的招牌, 怀里的孩子小心地抬起头来, 怯生生地问:“妈妈, 龙神大人消气了吗?” 妇人含泪点头。 “等下!”天皇实有不甘, 他咬牙道:“这件事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全部承担?如果可以, 龙神大人您可以尽管吩咐, 不论是何等的祭品, 我都愿意向您呈上, 只希望您可以减少一些惩罚……” “陛下!”有忠臣脸色一变,生怕自己的皇帝再一次惹怒了龙神。那位辉夜姬可是好不容易将一切安抚了下去……他知道辉夜姬的美貌举世无双, 但是, 这不是他不顾自己安危的理由。 龙神无有波动的淡淡地瞧上了他一眼, 相比较于辉夜姬的坦然, 这位皇朝的天皇虽然比起他的臣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还是不能让龙神另眼相待。祂环绕了下自己不知道多长的身躯, 仰天长啸一声,云水之气氤氲成雾气,在这片白茫茫的腾云之中, 祂陡然游走而上,整条龙飞跃上了苍穹之中,摇首摆尾,驾驭风雨,隐现云层,渐渐就这样离去不见。 这并非是一次成功的可以彰显出祂的威严的追责,在另外两位大神的压力之下,虽然龙神竭力不让自己失态,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祂不是为了惩罚这个世间而来,祂只是为了给予那些将心思打在自己身上之人以惩戒而来。祂原本是有将怒意发泄到人间的意图……但祂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辉夜姬呢?”天皇从座椅上匆匆奔了过来,见到原地之处已经不见那位神女的身影,他跑出了宫殿的大门,也不顾地面的湿润,急切地抬头望着那道驭云而去的龙的身影,半晌之后,颓然中夹杂着愤怒,他喑哑了声音:“去请大神官来。” ………… 辉夜姬感到天旋地转的晕眩,身边似乎有呼呼的风吹过的声音,她的双腿被带离了地面,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重又回到了轻盈而凄清的月宫。 等她再一次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月白色玉石的地面上,莹润的雕柱孤零零地撑起在这片空旷庄严的殿堂,一道熟悉的冷漠的视线居高临下地降落在她的身体上……辉夜姬牙齿打着颤,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落在了这位的面前,但她很快就行了一个十分庄重的礼节,她声调清冷恭敬问候道:“月夜见尊大人。” 月宫中没有风。哪怕这座宫殿根本就没有穹顶,殿外是无边无际的混沌,但辉夜姬仍然觉着十分的寒冷,她窥见上空中漂浮着漆黑的雾气,里面似乎有谁在无声的嚎叫,她听见月夜见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恍然间,语气里像是夹杂了玩味:“你认出这是谁吗?” 辉夜姬一开始没能明白月夜见尊的意思,她有些迷惑地抬起眼,见到月夜见尊将视线落在那黑色的雾气上,她也随之辨认而去。 “这就是妄图想要吞下月亮的妖怪,”月夜见尊手肘支住侧颜,祂慢慢悠悠地说道:“方才的黑月就是它的手笔。” “野心不错,方法也不错,”月夜见尊不吝夸赞:“本来只是月光中诞生出的毫无用处的小妖,结果这样一番策划下来,居然也可以被称作‘神明’了,你听——” 月夜见尊挥手拂过,祂的语气里笑意清浅:“那些地面上的凡人们称呼祂为‘黑月神’大人呢!” 因为恐惧,因为敬畏,那些被黑月奇异一幕吓坏了的人们居然将那“月食”的因由归于神灵,他们自发地组建出来有关“吞月”的传说,为新的神灵塑造出样貌,编造出来历,还像模像样地祭祀于祂。 辉夜姬明白了过来,现在正在上方飘着的,就是她以为只是短暂离开了一会的“虚无妖”。她知道它有着自己的谋划,但是,她没有想到,它居然可以做出现在这样一番不可思议的“成果”来! 这样的胆大,这样的不敬,这样的肆无忌惮,才有资格将自己作成这样一种邪气的状态。 但这是踩着月夜见尊大人的脸面上的位啊!辉夜姬开始紧张起来,看它的样子,估计到最后也是失败了,否则的话,也不会如今这样一幅凄惨的模样…… “可是呀,”月夜见尊语气冰冷起来:“我怎么可能允许?” 祂的神力一闪而逝,那尊被建好的雕像立刻就碎成了两半,那些祭拜的人也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痛楚。“我记得它之前不是还有着另外的一个称号吗?”月夜见尊轻慢道:“既然是妖怪,那就用妖怪的名号来称呼好了,‘月妖’这名字其实听起来还不错不是吗?” ………… 辉夜姬被带去了月宫,那是月夜见尊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到利用了月妖做出这一切的幕后的黑手,祂一眼就看出了龙神真正的等级与水平,于人间来说,龙神的弄风操水之术实在是无人能抵,但对于祂来说,还不如那些试图觐见祂的高天原上的一些小神。 所以祂将那条龙弃置在了下界,没有让那海中的龙神踏上自己的宫殿。 龙神带走了辉夜姬,祂虽说是准备将所有的责任放在她身上,但其实,也没想过要去多么的为难她,这位神女的性情高洁,情绪冷静,更有善良博大的心胸,所以祂也只是准备困住她一段的时间。 祂有想过月夜见尊会降下释放她的旨意,祂也不准备去违抗上神的命令,那个时候的自己估计也应该夺回了受到冒犯的尊严……祂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月神的惩处来的这样迅速、这样暴烈! 天空像是从更外界的地方裂开了两边,狭长的幽暗的后方,一只大手迎面拍击而来,根根玉石般修长的手掌直接击打在龙神的额头上,祂的龙角断裂了一根,瞬间的痛击打出了晕眩的效果,龙神从天空中掉落而下的时候,整条龙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祂掉落进了水里。 ………… 因为龙神的发怒,大地上遍布着或深或浅的水洼,有些清澈有些浑浊,人们避着这些低凹的积水处行走,他们需要收拾下这个灾难过后的烂摊子,人人面上都有着一种庆幸一般的神情,除开一些倒霉蛋,这一次居然没有多少人丧生,这也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条长蛇一样的细条样的生物在一处昏黄的洼水里扭动着身体,它无脚无爪,头部也是光溜溜的鳞片,它似乎没有自己的灵智,一双眼睛里连蛇类捕食的阴冷也没有。 但很快,它从蒙昧里恢复了丁点的神智。没有自己的记忆,只以为自己就是一条平平无奇水中生物的长蛇警惕地从水洼中探出头来。 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栖身的水洼的前方,它学着蛇类吐了吐舌,悄悄地观察着这离得极尽的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是一位风采翩怡的年轻人,他黑色的眼睛比它见过的任何色彩都要来的夺目,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它,目光含笑地低头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第132章 长蛇没有自己的名字, 也没有自己的过去。它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低浅的水洼里,明明太阳若是出现,只要半天的时间,就可以令它失去这片栖息之地, 它有些不安, 但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年轻人有着和这周围环境完全不同的姿仪, 他的衣着干净整洁, 面目俊美无暇,注意到长蛇悄悄抬起的身体,他在略略打量了它一会之后, 忽然对着它伸出素净的右手来。他没有说话, 但是明显有着邀请的意思。 长蛇愣愣地瞧着他, 自己身处的肮脏的水洼, 与对方美好明净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让它一时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在等待了一会, 发现他没有收回自己手掌的意思, 它这才怯怯地往前垂下头来, 悄悄地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 计秋唇边的笑容加大,将这位落难的“龙神”围系成“手环”以后, 他抬起头来, 看向已经没有任何异常的天空。不论是月亮还是太阳, 都没有在这种阴天里显露出身形, 龙神是驱散了由他带过来的风和雨, 但这最后剩下的一些, 也还没有彻底地消散干净。 新收下的小宠物不安地在他的手腕上游走了一圈,稍加安抚了一下以后,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返过身去, 不急不缓地离开了这片寂静的街道。 他的身影像是一阵稍纵即逝的风,没有在任何一位遇见过他的人的记忆里留下来丁点的痕迹。 ………… “我不知道。”辉夜姬摇了摇头,对于月夜见尊的询问咬唇回答道。 “你不知道那妖怪在降临大地之后有遇见过什么人?”月夜见尊质疑道。 辉夜姬浅浅行礼:“虚无妖本身就因为它隐身的能力而行踪莫测,我在人间的时候只是凡人,怎么可以管束得了这谋划甚多的月妖?” “也没有人来接触过你?”月夜见尊平静问道。 辉夜姬垂眸回答:“我并不知道虚无妖会做出这等事情。它也不信任我,所以一句也没有向我透露过。” 辉夜姬忽然想起了唯一的那次虚无妖“失踪”的事情,那是它离开自己最长的一段时间,而自那以后,它的行事的风格就开始有了些改变,有些时候,也会说出一些令她也不明所以的话。 月夜见尊忽然这样来问我……莫非是祂认为,下方的世界里还会有“月妖”的同伴在潜藏着吗?也是,在它还是虚无妖的时候,躲在这月宫中不知道多久,都没有做出过什么有成绩的反抗的举动,这一次居然能够造成这样的轰动,恐怕……真正的功劳并非在它。 “那龙神是怎么回事?”月夜见尊不看重那条龙的力量,但他也不会放过这条明显的线索。 辉夜姬便将自己引起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 “是吗?”月夜见尊依旧冷冷淡淡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而担心的话,我估计你以后不用再为此而忧愁了。” 辉夜姬这才想起,她分明应该是被龙神从天皇所在的宫殿带走,可现在自己却是在月神的神宫中,那么,那位龙神大人…… ………… “森神大人!”黑狐单膝跪地,面目上流露出狂热,低头恭敬道。 在经历过龙神与黑月事件过后,黑狐亲身体会到了力量可以带过来的影响,一系列的心理变化以后,他开始对于计秋更为崇敬起来了……他不知道天照大神与月夜见尊是否可以将人带去过去和未来,但是他知道,自己所信仰的这位神灵,祂的伟力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计秋随意地坐在皇子府的座位上,他的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小蛇,小狐丸皱着眉瞧了一眼正晕晕乎乎的小东西,有些把握不住它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小狐丸在与自己这位审神者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已经摸清楚了一点,这是一位永远不会做出没有意义事的缜密之人,有些时候,你以为他所做的是毫无干系的一件事,但往往等到很久以后,它才会显出真正的关联来。 “辉夜姬还没有回来?”计秋轻声问道。 “龙神认可了辉夜姬担下所有罪责的承诺,”黑狐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转折:“祂将辉夜姬从天皇大人面前带走……现在陛下已经找她快要找疯了,但是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的线索。” 计秋没有为其纠正的意思:“听说‘黑月神’的新神像发生了不详,被从中间分成了等同的两半?” 黑狐小心回复道:“是月夜见尊冕下降下的惩罚,‘黑月神’被讨伐成功,现在只能用‘月妖’来称呼那位……” “祭祀天照的结果如何?”计秋问。 “尊者没有任何旨意。”黑狐滴下来汗水:“天皇大人的任性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大神官大人不同意这样频繁‘骚扰’祖神的行动,昨天夜里的时候,与天皇陛下在书房里争吵了一架。” “你想要夺取这个国家的权力,”计秋点了点小蛇的脑袋:“你想要做到哪种地步?” “我的母亲是车持国子之女,”黑狐头更往下低了不少:“从血统上来说,夹杂了这个时代其他地区血脉的我,在继位天皇之上会有极大的困难……但所幸我也对那个位置没有执着。我想要的,只有真实的,可以让我握在手里的权力。” “现在还想要吗?”计秋微笑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可以让您的神社,犹如稻荷之神、犹如福寿之神、犹如那几位大名鼎鼎的神灵一般,在这片大地上建成,”黑狐有些犹豫起来:“但是您似乎并不准备彰显自己的身份……” “我不过是区区一介森林的神祇,”计秋不以为意道:“又有什么资格让所有人都来供奉于我呢?” 黑狐与小狐丸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你还准备回到现代去吗?”计秋突然转回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虽然姿仪从容、气度高邈,但是他问话的时候却是相当柔和的,比起这个时代最为体恤下属的主公都要来的温柔。 黑狐愣了下,他万万没想到,现在的自己会被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而且,听森神大人话中的含义,自己似乎真的还有可以返回那个现代社会的可能?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一系列的遭遇,还有那种独特而平等的社会的规则,森神会中认识过的不熟悉的同病相怜“同伴”的脸,还有那位因为会长分配而与自己行动过一段时日的“雨女”。 他以为他自己会留下……毕竟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回来这里改变历史,也改变掉自己的命运。 他几度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你可以再考虑一段时间,”计秋含笑摇头道:“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黑狐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为何,森神大人这一次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不仅亲自莅临他的府邸,居然还会用这样带上了稍许关心的口气来询问有关他的事宜。他根本就没有把“月妖”的事情联系到自家的森神大人身上来,他连虚无妖的存在都不知晓……所以他也不清楚,计秋是在得到了多少的收获以后,才乐意亲自来到这里见他一面。 计秋眼里的世界已经与之前的世界有了不同,虽然只是短暂的时光,但是,许多的秘密已经向他敞开,不少的“堵塞”也已经开始自行垮下,他所追求的目标中,最重要的就是对于信息类别的积累……而那一次,就足以抵得上这个世界提供总量的半数之上了! 第133章 他从未来观测到龙神这次“凄惨”的后果, 虽然是由月夜见尊出的手,但究其原因,也与一开始黑狐带过来的影响有关。龙神毫无疑问是一位被改变过的历史带偏了命运轨迹的生灵,观测祂, 说不定可以对于时光与命运之间的关联看的更清楚一些。 计秋敛下眉, 上一次的时候, 是在自己将八岐大蛇“封印”以后, 现世的“过去”才从人们的印象中、从那些资料中被“覆盖”过去,妖魔对策室的北原章就是因此而“遗失”了对于那位死去情报员的记忆——是先有他的修改,才会有后面的突变。 但是龙神的那一次却是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去往鬼市, 之前从来就没有接触过这个海中的神灵, 是先接触到被修改后的结果, 而后才有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弥补。这之间的不同, 说不得还值得他思考许久。 他抬眼看向黑狐, 这位穿着黑色正装的森神会的成员在回到自己的时代以后, 哪怕他是身为皇子之尊, 也有些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并非古老的才是好的, 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的凡人来说。 但是对他却不是这样。神灵往往是越古老才越强大, 最初的诸神的源头神秘越多, 他们的能力也是越发强大, 从世界诞生往下, 是以一种金字塔形式往后延伸的, 最顶尖的, 就是最远古的。 他之前是有想过要沿着时光的河流往前穿梭,在平安时代暂时解决了八岐大蛇的威胁以后,他便想起了那枚被龙神送到他眼前的龙首之玉, 这块玉珏给了他一个最为准确的定位点,令他可以毫无波澜地降临在了这个时间中。 他已经答应了稻荷神与祂一齐踏往高天原,在此之前,如果有机会从侧面接触一下那些强大的神灵,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他也想知道,如果令龙神在未来去见他的真的是穿越过去之后的自己,“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现在也知道了,为的就是这一次的收获。 虚无妖与月亮的联系比想象中的要紧密,它自己或许预料的也是错误的,如果月夜见尊真的知晓了它的话,很有可能,它是逃离不出月宫的。 也就是说,不论是它,还是辉夜姬,他们这一次的“抗争”,是彻彻底底失败的。到了最后,那些天人们要迎回的,不仅仅是辉夜姬一人,也还有随着她逃离开来的虚无妖。不管他们在这之中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有过哪些的蜕变与反抗,到了最终,在月夜见尊的神力下,都不过是无用之功。 就像是那部物语文学故事中所讲,美丽的辉夜姬,是属于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的啊! 计秋一笑,他手腕上的灰蛇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来,柔软的腹部摩擦过自己主人的皮肤,淡淡的金色的竖瞳里闪过思索,不知道面前这个普通的人类,是如何让带回自己的主人心情愉快的。 ………… 辉夜姬是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重新降临的,她的周身带着微光,穿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羽衣,黑色的头发挽起,上面有玉珠的发簪定住,她轻轻叩起那对老夫妇们的门扉,在日夜难眠的老人们惊喜开门的神情当中,她行了一个十分庄重的礼节,向这对将她抚育成长的夫妇们表达了自己的这次来意。 她是来向他们道别的。 明明知道这是一次悲伤无比的告别,但是辉夜姬却不得不亲自前来告知。不仅仅是恩情,也还有老人们数次奔波寻找,前往皇宫与大海哭喊的悲切的感情,不忍心见到两位在这耄耋之年里如此痛苦,辉夜姬宁愿自己受到的惩罚再多加上几倍,也想要来到这大地上,来安抚住自己的亲人。 老夫妇们的生活没有多少的问题,在收养了辉夜姬以后,老人就经常会有得到金子的机会,尽管对于这对无子的夫妻来说,孩子才是他们最重要的宝物。 辉夜姬泪眼婆娑地将执拗的老人抛下,她也曾经有想过自己可否争取留在他们的身边,最起码要陪伴他们走完这段人生的末途,尽到作为一个子女的责任,但是在见到过月夜见尊后,见到虚无妖现今的状况以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力——不管她下过怎样的决心,都抵不过天上那位亘古永存的神灵。祂无情而冷酷,心中的所思所想没有人能够猜透。 她在离开了从前的屋子以后,没有第一时间飞升回月宫中去。她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没有人影的夜晚中,因为龙神的关系,城市中的道路还带着泥泞的尘土,灾难过后的人心惶惶还没平息,这些风雨造成的颓势也没有人来整理,她也不计较,只是慢慢往前走去。 她在这人间没有去过多少的地方,她的容貌和名气让她生活在无数双追求者的眼睛里,刚开始的天人的骄傲也让她没有兴趣去了解这城市的分布。她只是在七夕祭的时候遮掩了面貌,来到过这边海边的集市,是为了观看那艘大纳言指挥出海的舰船。 她停留在当日幽君子摊铺的地方上,在这一片空白的道路边思考着一些当时没能够弄明白的问题,月夜见尊问她有没有谁来见过她,她回答说没有。真相也确实没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见到过什么看不透的存在。 不是祂来见她,只是在这里巧遇了一次而已。 所以,她也不算是欺瞒了月夜见尊。 那位叫做幽君子的卖书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在地藏菩萨亲自前来“抓捕”他以后,受到了惊吓的幽君子远远遁逃出了这座城市,所以如果辉夜姬真的要去寻他的话,恐怕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也不会比冥界里的追杀鬼队要来的更擅长寻踪。她开始回忆那次回望之中见到的那位存在的容貌,但就像是当日里发生过的一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祂的容颜。 更加可怕的是,她连当初的一点线索也似乎是遗忘了,对方的性别、高度、衣着、乃至于之前仍以为还记得的特征也没有了任何的印象……辉夜姬静静地站在了这个地方很久很久。 如果月妖真的在到来这片大地上以后获得了某位存在的帮助的话……辉夜姬也只能想到这一位自己曾遇到过的存在。她也没有其他的猜想,因为她是真的没有见到过其他。 月妖当时的表现也不似它以往……它是在去探寻那位突然放弃了对于自己追求的皇子之后才有了那些变化……也是那一次它就像是失踪了一段的时间……或许自己应该启程去那皇子府里查询一下…… 街面的积水四处都是,有混入了泥土的便格外的浑浊,龙神若不是跌入了这样一洼浅浅的坑里,说不得便会因为缺水而受到又一重的伤害……辉夜姬当然不知道龙神现在的处境,她只是愣愣地瞧着这浊水的水面,它倒影出天上那孤零零的一轮明月,就像是辉夜姬见到过的那尊月神一般,冰冷清寂。 这倒影投入她的眼眸里,就像是月夜见尊的双眸,带着不为世移的荒凉与幽静。辉夜姬往后退出了一步。 她倏然抬起头去,注视着那一轮没有一丝变化的月亮,脸色变换了稍许,她垂下眼帘,思考了刹那后,竟没有真的去验证自己刚才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想法。 她披上了自己的羽衣,不曾回头地回去了月宫中。 月亮里月夜见尊收回了自己的注视。 计秋站立在时光的雾气中,他面带微笑地一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第134章 这个故事兜兜转转依旧以辉夜姬回归月宫为结果, 虚无妖成为了难以保留自己完整神智的月妖,虽然本质被拔高成神灵,却被月夜见尊禁锢在了自己的宫殿里,龙神无辜被卷入, 落到褪化成假蛇的下场, 那些故事里面的参与人物除开死去的大纳言, 都沦为了连背景板都排不上的边碎, 而原本一笔也没有提及的月亮,却被计秋拉扯出来了一位三贵子之神。 计秋原本想要利用时空前溯的方法在这个时代刻印下自己的痕迹,但是现在这个想法估计也没有时机来实现。月夜见尊不放过大地上任何一丝的动静, 之前没有多少关注的辉夜姬也被纳入祂的眼眸, 这一次她能够莅临下界, 去给那对老夫妇来做最后的道别, 估计也有试探与钓鱼的意思。她最后也是感应到了这一点, 才会当机立断地飞升而去。 不是想要为那月妖身后的幕后黑手做掩护……而是她知道, 可以算计的了月夜见尊, 这样的存在, 祂的力量并非她能够企及,月夜见尊想要将祂找出来, 代价却可能是她的性命。 这不值得。 计秋的身影彻底地隐入了时光的河流中, 他知道自己此次算是将月夜见尊得罪得狠了, 二者之间说不得最终还是要做过一场……但不是现在, 计秋需要时间来收拾自己在这一次的行动中的所得。在蜕变之后他的实力就曾令稻荷神侧目相待, 而经此提升, 计秋最后的收获,也足以让他跻身进这个世界神灵的最上层,他为自己选定的道路, 本就是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在第一次的溯行时光中,就接触到了夏目世界中的法则,当时他对于那种“隐身”的规则只能浅浅利用,就这也为他避开了不少的暗中的目光,在完成由人的极限到神的阶层的变化以后,这种利用也随之转变为解析,他已经不需要那支从夏目世界中带回来的人面树枝了。 计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被他插在书桌上的黑色的树枝化为齑粉,房间内部一片黑暗,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正好见到另一边的窗边的天上,一轮弯月静静安悬,带着与过去时代中一样的清幽的光。 端坐在无人宫殿中的月夜见尊阖上的双目微微动了动,没有放松对于地面巡查的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睁开了眼睛,想要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波动……但时间太短,再加上还有另外的规则的隐蔽,就算是他全力的搜查,这种感应也近乎是一种直觉上的触动。 祂凝视着从大地上回到祂面前的辉夜姬,月妖黑色的雾气在上方翻涌,祂开始察觉到,若是那位利用了月妖的背后人一直不显露出自己的踪迹,祂恐怕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办法查找出“他”的真身……不在此间,不在彼间,说不得来历将会出乎祂的意料。 但是不要紧,祂可以慢慢等。神的时光与那些短生种的时间不同,数百上千年,对于祂来说,也不过是一段休息的时日。祂知道,终有一日,他们一定会相见。 ………… “你的主人到底是谁?!”红叶尖利的叫声不再有之前的从容,她的姿态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干净优美,“你绝不是为了给织田信长那个死人来复仇的!你这个疯子,难道你就不需要喘口气的吗?” 压切长谷部缄默不语,他除开来在一开始的时候回答了红叶的些许质询以外,接下来的追杀之中,就像是一个哑巴一样没有开过一次口。他的刀锋一剑比一剑凌厉,处处都是朝着红叶的薄弱之处袭去。他完全就是冲着红叶的性命而来,因为他接收到的任务,就是要为审神者带去户隐红叶她那美丽的头颅。 他依旧记得审神者大人对他寄予的厚望,赐予他刚刚诞生便足以极化的力量,给予了这等丰厚的信任,他压切长谷部唯有粉身碎骨以报。 毫不停歇的追杀打乱了红叶接下来的所有的计划,不论是要与山崎名冢演给北原章的假象,还是想要调查最初公墓一事中不对劲之处的打算,全部都在这日夜不休的刺杀之中化为了泡沫……这样一样,说不定她与山崎名冢之间的不和,倒真的有了成为真实的可能。她选出的幕前人,不论是织田信长还是山崎名冢,都是怀有巨大野心的凶狠之辈,反噬与她,不过迟早而已。 区区一振付丧神,居然可以威胁到她鬼女红叶的性命,这样本不可能发生的滑稽之事就在她身上发生了,这让红叶前所未有的恼怒。她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最好是将这倔犟固执的付丧神折成两断,再去查找出他幕后的命令人,看看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如此挑衅于她户隐的红叶! 憋了一股气的红叶目光狠厉,她又避开压切长谷部蓄势的一剑,因为闪躲不及,这一剑在她的肩膀上留下来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迫不及待的涌现出来,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被接下来的一剑捅穿胸膛,“该死!”红叶咒骂一声:“你这不要命的疯子!” 压切长谷部的势态并不比她好上多少,他们在之前的追杀中就几次进行过极为凶险的拼杀,即使压切长谷部已经被强化到了本丸男士们的最终形态,他也还是没能取下一位大妖怪的性命,但他比起红叶还要来的执拗,在不顾惜自身的情况下,他的气势压过了红叶的势,所以才造成了他追杀于红叶的现状。 ………… 红叶这边陷入了计秋为她编织的圈子里,没有了她的威胁,夜斗又重新在街道中活跃起来,他将夜谈社“鬼故事迷”给他的建议抛到了脑后,没有了生命威胁的情况下,谁愿意离开人间去往冥界啊?他是从人愿中诞生的神灵,他需要人类的信仰来维持住自身的存在,冥界中没有他赖以生存的东西,对比红叶的威吓,不过迟一点的逝去罢了。 森川咲子倒是很高兴看到哥哥的归来。计秋在作为“森川久”现世的时候,总是会将自己全部的神光收敛,这样看上去,他就只是一位模样颇为秀气的普通的人类少年,这样既免除了一些来自于“晴明”身份带过来的纠葛,也将自己与“森神”划分开界限……当然,那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随着他这次实力的快速加大,一些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也渐渐被其挣脱,从前的顾忌也逐渐在他那边失去了分量,他也可以一点一点地放开自己。 “嘶嘶。”真以为自己是条蛇的龙神有些迷茫地在计秋的手中四处张望,它适应不了环境上的突变,对于现代社会的一切东西都感到好奇与恐慌,它咬住了自己递上来的尾巴,假装自己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真·手环。 北原章推进了妖魔对策室与森神会的接洽,在灯笼火给木花带去了计秋的意思以后,森神会在政府那边的暗子也开始发力起来。红叶所担心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发生,山崎名冢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善于忍耐一些,首相的成功就职反倒是让他更为谨慎起来。 但是,改变是自下而上的,森神会从前的布局在这一刻开始转动,一股新的势力开始为森神会暗暗奔走,等到北原章反应过来的时候,议会上关于森神会的不好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想要卸磨杀驴的险恶用心更是被抵制住,没有了红叶的作妖,在一些的选择上,议会也更倾向于森神会一方了。 第135章 清风吹拂过山崖, 山下树海如涛,山上寂静孤高。月色在这高处仿佛抬手便可企及,银河也在夜空中如轻带般柔软,密布的星子闪烁璀璨, 一缕笛音于这高天之处缓缓飘散, 它的音调低沉又悠扬, 曲音清亮却婉转, 像是倾诉给夜晚的絮语,有着一种茫然不知何落的孤独与凄落。 暗夜里,一个拍打着双翅的身影从远处空中急急赶来。它有着黑色等身长的翅膀, 身穿紧身的战斗的装束, 头上戴着一张红色尖嘴的面具, 双足踏着高脚的木屐, 它手中持着一柄长|枪式的武器, 待降落到此处山崖上的时候, 它已经单膝落地, 语气崇敬道:“属下复命而来, 大天狗大人!” 端坐在崖边的身影已经结束了一曲音乐,听闻这只鸦天狗的报道, 他也不转身, 只是淡淡地开口道:“有什么事, 说吧。” 鸦天狗低头道:“雪女大人传过来消息, 说是鬼女红叶也是在近期出世, 她们在京都城里交过一次手, 对方看上去也没有找到那位大人的踪迹。” “红叶行事无所顾忌,昔日在百鬼中也多是以做‘尖刀’之用,”大天狗衣衫在夜风中翩飞:“不是托付重责的个性, 他又怎么会让红叶窥得行踪?” 鸦天狗不敢置喙,它继续禀告道:“红叶大人似乎受了伤,属下从一受其追杀的妖怪那里得来消息,她好像是得罪了另外的一位大妖,比拼之下力不能及,不得不受伤遁走,那妖怪在妖怪圈里大肆传播此言,它手舞足蹈,为有幸逃脱一劫而欣喜若狂。” 因为不知道夜斗神明的身份,所以鸦天狗只是将之猜测为妖怪,因为人类很难从户隐的红叶手下生还。 “哦?”大天狗这才稍稍感兴趣道:“可以力压红叶,那大妖也应当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可知晓他的名号?” “这……那妖怪没有提起过,”鸦天狗为难道:“这是属下从一人类的通讯工具里得来的消息。有妖怪组建了一个团体,利用一款聊天的软件将一些不知本体的妖怪和人类们聚集在一起,并以此来沟通双方之间的交流,以作信息交互。属下从这名为‘夜谈社’的组织创建没多久的时候就加入进去了,用‘八咫乌’的名字,总算是成为了其中一名管理上的人员。有些时候,我的一些消息,都是靠这‘夜谈社’得来,里面的有些人,有可能并非易于之辈。” 大天狗沉默了一瞬,“想不到,我沉入冥界以来,这地上倒是发生了这么多的改变,昔日的某些事情,总觉着就像是梦一样,也开始变得遥远起来。” 鸦天狗连忙道:“大天狗大人不需如此,人类方面再如何发展,也更改不了他们生命上的短暂,他们只能作为一个整体,如此前行下去,才堪堪有了今日这样的成就,比起妖怪们来说,他们那边不确定性太多了。” 大天狗笑了下,他没有说鸦天狗把侧重点弄错了,对于人类的现状他其实并不关注,在京都之战的战斗中他就已经把景象看在了眼里,冥界的环境也是随着那些地上到来的鬼魂有了不少的改变……他只是在一千年以后重新回到这片大地,有了些感慨而已。 “这些话是你想出来的吗?”大天狗赞赏道。 “不,”鸦天狗诚实否认道:“这是那位‘夜谈社’的开创者,一位叫做‘鬼故事迷’的未知妖怪和我交流的时候透露出来的想法,它是一个非常与时俱进的妖怪,有的时候,经常比一些人类自己更早用上了新一代的产品。” “鬼故事,”大天狗思考道:“是青行灯吗?” 鸦天狗摇了摇头:“对方的真身我也不知道,社里的所有的人,互相之间从来就没有真的相见过,就算是有了管理权限的我,也一次都没有和那位社长见过面,它是一位很神秘也很警惕的妖怪。” “这人类的聚集地里倒是有着不少的大妖怪潜藏,”大天狗若有所思地想着:“红叶的出现总是会带来动乱与争斗,但她对于晴明大人的执著也是百鬼之中最疯狂的,当初去质问那陌生的晴明的时候,她没有出场,后面也只是在冥界的时候听说过她的某些传言,说是与地狱里的鬼神有过苛刻的交易……” 看来他们这些从前的式神们,大都认为当初的晴明突然断去了联系,最有可能的结果,是重新转世入了人间……毕竟,当初的平安京,已经被他们这些妖怪们翻来覆去搜寻了好几遍,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遗漏。如果他真的是要暗中去做些什么布置的话,也不可能过了千年也不曾引发。 “你去问它,”大天狗十分平静:“有晴明的消息吗?” 鸦天狗也不惊讶,它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天狗大人之所以会一直呆在冥界,就是想要从中找到那位传说中声明赫赫的大阴阳师的踪迹,它知道大天狗大人对于那人的执着,虽然尊崇大天狗大人,但它也不敢对于那位阴阳师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因为它也与那位“晴明”有过一面之缘。 时至今日,它依然还曾记得自己当初的恐惧——是它不敢忆起对方面容的畏惧。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百鬼,就像是那个男人披在身后的氅衣,那其中一双双亮起的血红的眼睛,便如同是那个男人力量的显化,他行于所有鬼怪的最前方,统御着所有的势,步履悠然。 他是非人,是不可名状的恐怖,是立于妖怪顶点的魔神。 妖怪臣服于强者,他不敢想象那样的男人也会死去。他更倾向于那位是布局了自己的离去,他之所以在后面一直都没有露过面,那一定是有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阴谋,说不定现在就是在哪个地方俯视着现今的一切……鸦天狗不敢再思考下去。 “嗨!”它把头更往下低了些,应承了大天狗的吩咐后,它双翅微振,持着武器往远方迅速飞离。 ………… “森神没有具体的来历吗?”北原章抱着一本笔记,想要从木花那里得来更多的有关那位时间神灵的信息,知道的越多,才会更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何样的存在,也能够更加具体地宣扬那位神灵的伟力。 山崎名冢在成为首相以后,允诺了他构思的有关妖魔对策室与森神会达成合作的提议,虽然里面也有对于“时间”的某些高层人士一贯的奢望,但很难说不是出自其他神灵的失望。 和古时的天皇不一样,当代的天皇早已无法沟通高天原,那位大名鼎鼎的天照祖神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降下来祂的恩泽了。正是因为求神无门,所以科技才会步入现在这种高速的发展中。北原章当然也曾见过一些地上的小神,就算是夜斗也早就在他们的档案中有过记录,可是那些神灵不比妖魔,它们的力量连一时的局势也无法左右,所以只能放弃。 北原章不知道原因为何,也许是那些天上的神灵对人类已经不再感兴趣,可他更加知道,人类走到这里,或许有一些神灵们的维护,但里面也有人类自身的坚持。人类步履蹒跚地从蒙昧中走出来,建起了高楼大厦的现代,也将以一种同样的步伐继续走下去。 他不像对策室里那些“人类至上主义者”那样极端,但他也希望人类可以拥有着保护自身的力量。他此次联合森神会,是出自不知何来的无端恐慌,可也未尝不是一种深深思虑后的结果。他想要弥补对策室在最高端处战力的缺失,他也希望对策室能够从森神会那里,从那莫测的森神那里,得到一些更进一步的神秘上的讯息……不管多少,都是宝贵的成果。 北原章心中的思绪纷纷掠过,他等待着森神会会长木花的回答,他见到木花身边有一盏白色的灯笼正用它的独眼审视地看着他,他刚想微笑着冲着这只灯笼的妖怪点点头,就见对方转过了身体,似乎是不屑再看他,北原章只好收回了善意,看向木花。 “森神大人没有透露过这一点。”木花冷冷淡淡地回答道。 北原章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可我在记载中也不曾发现过这位大人的事迹,这样一来,对于‘森神’大人的宣传恐怕很难打开局面,毕竟,我们想要宣扬的是一位‘正神’,不是那些随口便可以任意夸大的邪神,山崎大人希望全民祭祀于这位神祇,也是希望那位大人能够怜悯人间……” 北原章的手指停止了动作,他口中的话语也是在这个瞬间戛然而止,他的记忆定格在这里,另外的、其他的东西却无中生有般地从他的脑海里浮现而出,那是他刚才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木花无法给出的有关那位冕下的事迹。他的脑子一下子就混乱起来,那些事迹到来的如此顺理成章,就好像本来便是他在来到森神会之前自己做过的功课……想要了解一位神灵,怎么可能不去记载了历史的古籍中探寻呢? 北原章没有办法把握住这种“转变”,这是一种位于现实之上的“覆写”,他在下一瞬就转过了话头:“啊,森神大人的事迹是从神话时代中就流传下来的,这个国度中的人只要是对于神话知识有一点了解的,都不可能会不知道森神大人万象森罗之名,祂的神社自古以来就有,只是在中间的一段时期遭到了月夜见尊的打压,所以到了这个时代才过于凋零……” 第136章 北原章对自己这种短时间内的相互矛盾的陈述没有丝毫的意识, 他沉吟了一下,接过了自己方才的话题:“这一次也是听闻了这位冕下居然在近日里有彰显过自己的神迹,所以才想要从你们这里得到祭祀于御神的许可,我等妖魔对策室成立的主旨是为了在妖魔食人的危险里护住人类的性命, 近段时间以来, 数次大妖袭击城市, 我们都没有办法做出像样的抵抗, 森之御神的显圣可以说是我们收获到的最大的惊喜,山崎首相愿意成为第一位叩见这位大人神社的信奉者。” 他手中的笔记也不像是片刻之前那样空白,正相反, 倒是黏满了一些从资料中拓印下来的文字与图片, 凑近看去, 还可以见到不少古老的图像, 都是从历史中流传下来的珍本, 是从机密档案的最下层翻找出来的记载……在北原章的记忆里, 他还跑遍了京都与大阪两边的博物馆, 从中阅览了许多稀少而权威的古籍。 木花也同样没有察觉到不对, 她的回忆告诉她,她是在幼时遇见了那位戴着狐面的尊贵存在, 村民们感恩祂除去了威胁着村落的妖魔, 他们恳求祂在离去之前告知名姓, 于是祂便留下了“森之御神”的称谓。 万象森罗尊命, 是从神话时代中走出的主神。 从此她便留在这间村子为其修建的神社当中。尽管只有短短半日的接触, 但她对于将她从沼泽妖那里带出来的那位存在, 充满了向往般的憧憬,而这种感情,在时间的转换下, 又锻变成为了忠诚的守望,她驻守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期望可以再次见到祂。 一边的灯笼火晃了晃身体,它小小的脑子里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对于它来说,晴明大人的过去是一位强大尊贵的神灵,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也不知道久大人再度化身为人是想要做些什么,”灯笼火在心里暗自嘀咕:“晴明大人当初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真身才决定离开的吗?如果不是留在了这件神社里,恐怕我也会和其他的妖怪们一样,对于晴明大人一点也不了解。” 自己是唯一被晴明大人信任的妖怪……想到这里,灯笼火就一阵得意。 神社里,北原章与木花就宣扬神名一事相互接洽交谈,而另外一边,计秋已经离开了现在的这个时间点。 距离他从辉夜姬时代的回归已经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时日,高位格给他带过去了高视觉,过多的讯息令他需要时光来沉淀,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与月夜见尊发生冲突最关键的原因。他回到了当初蜕变的时光之河上,他将自己沉浸在了这条连通了最初与最终的河流里,信仰的光芒让他免于被碎片侵扰,他利用时光的冲刷来让这些信息更快的被消化与接收下来……这是他将要进行的第二次的进化,是他在上一次的超越之后的又一次的飞跃。 他封闭了自己对于现世的感应,不论自己是位于时光的哪个段落,他都不闻不问……但这段“旅程”也终归是有结束的时候,计秋从时光河面下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就发现自己到来了一个十分特殊的节点。 他伸出手来,从浮光掠影的时光中降临到了现世里,一位手持着长剑的美丽的女子正颇为惊异地瞧着他。 计秋的身上还缭绕着未曾散去的时间的气息。 他的双眸冷淡平静,视线从这女子手中的长剑转移到她秀美温婉的面容上,在她的身后,一座山一样高的怪物的身体正静静地躺倒在岸边,数十桶的烈酒倾洒一地,散发出浓烈醇香的气味。 她手里长剑的剑身上有腥臭的血液正渐渐流下,怪物的躯体被斩断了头颅,暗红色的血肉蠕动了许久,最后才无力地僵死过去。这女子身穿白衣绯袴,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在绑带的地方梳拢着一枚小巧精美的梳子作为装饰,她干干净净地站在这紫色瘴气笼罩的尸体之上,脚边还遗落着一个酒桶大小的鳞片密布的蛇的脑袋,极净与暴虐居于一处,竟衬托出了一种决然不同的绮丽般的美。 计秋扫过那胡乱散落的数个蛇颅,他已经确定下来自己到来的是什么时候了。而现在正在他眼前的,这位女子,或许应该用“他”来定性才对。 “女子”打量了一下这突然“闯入”“她”战场的不速之客,见到他面貌无暇,身形柔韧修长,因为刚从时光之河中走出,雾气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这稍纵即逝的装束为他添上了一层神圣庄重的意味,但等到一切平息下来的时候,这位神灵黑色的双眸又显出了一种神秘幽郁的沉着,令得他看过来的时候,有一种透彻的错乱感,“她”也没有生气。 “她”举起手中长剑,将怪物的尾巴剖开,似乎是想要从中找出什么东西,“她”一边解剖,一边开口询问道:“你是哪位的神灵,我记得我应该没有在高天原上见过你?” 计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我是追寻万象森罗的神灵,这一次到来,是为了八岐大蛇而来。” 像是找到了自己正在搜寻的东西,“女子”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柄白色的长剑,长剑剑锋似菖蒲,剑柄似鱼脊,“她”挥舞了一下长剑,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就化为了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也不在意自己之前的女装,他笑得不羁且豪放,但这气质里又有一种抑制不住的邪气。 他穿着宽敞露出胸脯的衣服,粗大犹如蟒蛇一样的绳子系在他的腰围处,他手握新得到的长剑,眼中流露出跃跃欲试般的好奇:“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之前,是刚从时光河流那里回来?” 计秋也不畏惧,他低低垂眸,语音中带着笑意:“尊神好眼力。” 男子撇了下嘴,有些无趣道:“你就是在我面前走出来的,这样也看不出来的话,我也实在是有违主神之名。” 他又看了计秋一眼:“你这新神,性子倒是和月亮上的那家伙更加相像一些,和祂交手极为麻烦,一套接着一套的控制下来,一点也不爽快,再加上那些躲躲藏藏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头疼!” 计秋目光闪了闪:“月夜见尊性情清冷,思绪缜密,若是与祂为敌,确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男子也就是三贵子之末,有着“须佐之男”、“素盏鸣尊”敬称的神灵,祂闻言一愣,紧接着,祂就哈哈一笑道:“想不要你还和祂有过交集,怎么样,那家伙非常的不好相处对吧?” 须佐之男扛着剑,他目光睥睨:“你说你是为了八岐大蛇而来……莫非,你还是这恶蛇神的朋友,此次过来,是想要替祂向我报仇的?” “怎么会?”计秋否定道:“我与祂没有友情,反倒是有着仇怨,此次过来,只是想要彻底地解决这个麻烦罢了。” 须佐之男眉毛皱了起来:“哦,你的意思是,这蛇神居然还没有死干净吗?” 祂拿起手里刚得的“天丛云剑”,又往身边的蛇头用力戳了戳,片刻后,祂不解道:“我怎么没什么发现?” “由死转生,”计秋淡淡道:“八岐大蛇图谋复活,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里,尊神若是愿意,在这里等待几千年即可。” 须佐之男龇了下牙:“谁管它呀!” “还在这里等个几千年,我有那么无聊吗?”祂哼声大笑起来:“到时候它要真的有胆子找过来报仇,我无非是再斩它一次,又不是提不起剑……倒是你,居然知道它复活的后手,这一次过来,是想要彻底斩断它的希望吗?” “祂曾在过去找过我的几次麻烦,”计秋唇角微弯:“我这只是返还回去罢了。” “有理有理!”须佐之男夸赞道:“这一点你比我的那位兄长要强,报复就要说出来,端在那里是给谁看呢?” “我很看好你,”须佐之男大气道:“你之前说你叫做什么?” 计秋道:“既是追求‘万象森罗’之境,尊神既称我‘森神’即可。” “万象森罗之神吗?”须佐之男道:“我的感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计秋眸色更深,“尊神正是将要享受成功之果的时刻,又怎么可以因为我的打扰,而耽搁了美人情深?” 须佐之男本就是因为奇稻田姬父亲的哭诉而决定前来讨伐暴虐的蛇神,在到来之前,祂向着奇稻田姬的父亲讨来了他女儿婚事以作酬劳,所以计秋说“美人情深”也没有说错。 须佐之男神色微动:“看起来,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事?” 计秋面色不变:“尊神刚从高天原上下来,您在天照大神那里做出那么大的动静,没有哪位神不留意您的行动,在斩除八岐大蛇之后,风就将这件勇猛之事的前因后果传扬到了所有的角落,在下不过稍稍提前一些得知而已。” “哈哈,也是,”须佐之男被说服了,祂开心笑道:“这件事确实值得宣扬。” 祂收起了剑,将萌发的战意敛起:“既然如此,这蛇神的尸体就交给你处理好了……” 反正,那其中最难得的宝剑已经被祂取走了。 不过,在最后的最后,擦肩而过的瞬间,须佐之男还是在计秋的身边低声笑了起来。 “森神吗……我记住你了。” 第137章 须佐之男就此离去以后, 计秋也没有在意祂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他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进入这个时间点,就代表着他已经拥有了最起码的自保之力,他不一定要与这位大神交手, 但退去的道路却是一直都在的。 他将视线转移到了八岐大蛇的尸体上, 这位凶名到了后世也一样震耳欲聋的恶神已经没有了声息, 祂的血液是一种黑紫的颜色, 粘稠到腐蚀了一整片的大地,流进河流中以后,立时就污染了一大片的区域……唯一的一把战利品天丛云剑已经被须佐之男带走, 计秋没有再翻找一番的意思, 他伸出手来, 从身边的虚空中拽出来一个毛茸茸的瘦小的身影。 是阔别已久、被他“丢弃”在锻造室里的狐之助。 这只狐之助没有挣扎也没有惊叫, 但它的双眸中很明显有着来不及褪下去的惊骇, 等它四肢落地, 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 目光就被躺倒在地上的八岐大蛇的尸体给吸引过去了。 “这是……”狐之助张大了口:“这是……八岐大蛇!!” 被砍下头颅的血肉还是新鲜的, 空气中的瘴气仍未散去,浓烈到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 狐之助的腿有些软:“怎么回事, 森川久?” “你这是、来到了神代时期?”再怎么不敢置信, 现场的景象也让它不得不意识到这一点, 它几乎是扯着嗓子呼喊起来:“你对于时间的应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方才计秋将它从本丸中扯了出来, 没有惊动到其他的刀剑男士, 甚至是没有回到那个时间点里,就这样一只手贯通了过去与未来,将狐之助带到了这里, 这已经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境界了。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狐之助惊恐起来:“提升太大了!明明你之前还根本就离不开本丸中的穿越罗盘!” 就像是阔别三日的旧友,等再相见时,对方就已经突破到了它看不懂的地步,其内心的不敢置信大概就是狐之助此时的心情了。 “只是接受了一些小小的帮助而已,”计秋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在辉夜姬时期做过的事情一句话带过,他站在八岐大蛇滚落在最外围的一个头颅面前,没有转身,就这样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没有?” 狐之助只好将自己对于计秋实力的惊讶放置在脑后,它听见了对方的问话,面上微微凝重道:“八岐大蛇想要去到的时间是须佐之男动手之前,最好是在祂利用美酒美色迷惑于自己的当头,直接戳穿那神险恶无比的用心,可现在八岐大蛇已然死去,既定事实已成,这不是祂想要到达的时间。” 说完这些,它将视线转移到计秋的身上,不知为何,它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悄然升起的期待,它期待着计秋将它带往更往前的一段时光……既然他可以穿行回神代时期,那么,再稍稍往前去一小段的距离,也应该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种心情来的突兀且莫名其妙,但狐之助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计秋好似看穿了它的这种迫切,他没有应承下来,反倒是早有预料一般说道:“可现在才是我最想要到达的时间啊。” 狐之助一愣,它的心重重的坠落下去,它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让死去的彻底死去,”计秋语气里带了点疑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真的想要让八岐大蛇复活的吧?” 狐之助有些哑然,它的头脑这才转过弯来,八岐大蛇与计秋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和睦且友好的,八岐大蛇曾经剥夺过接连两位审神者与他们麾下刀剑男士的性命,这一次选择控制住它,也是想要间接利用这第三位的审神者,最好是可以鼓动他违反时政的命令,在没有具体任务的情况下往祂想要的时间点穿越,改变祂死去的事实…… 而上次在平安京的时候,这位甚至还联合了安倍晴明,给予寺院下方的八岐大蛇以更加庞大与严密的封印,令祂影响外界的力量被完全按压下去……真的要说起来,他们之间有的也应该只是仇怨。 “倒是你,”计秋语气意味深长:“好像是很想见到八岐大蛇的计谋得逞的样子。” 狐之助怔了下,它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对,不仅是反应,连心态也像是出了问题,明明它是被胁迫着去为八岐大蛇做事,上次故意隐瞒了森川久的一些情况,就已经是它本身对于八岐大蛇的一种试探性的反抗了,可是今天…… 这个关头,计秋又将方才问题再一次问了出来:“那么,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狐之助仍然愣愣的样子,它有些茫然,它知道自己身上出了问题,或许就是八岐大蛇曾经施加在它身上的某种控制手段,但它却不知道,这种手法还可以影响它的心智,它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异常,它以为是自己受到打击封闭了自己,但现在它知道,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它不由得望向了计秋。 “你有想过,”计秋慢慢道:“为什么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换过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死去吗?” 狐之助张了张口,它忽然发现,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犹如本能一样,它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做,但为何能够做到,它从未思考过。 “就像是蛇的蜕皮一样,”计秋勾唇一笑:“这可不该是‘狐之助’应该有的力量,还是说,你以为这是八岐大蛇赐予你的能力?” 狐之助浑身发冷,它声音艰难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计秋施施然说道:“只待验证一下以后,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你要我怎么做?”狐之助一字一句说道。 “你不是可以去见祂吗?”计秋反问它:“现在就过去。” 现在就过去?八岐大蛇已经死去,狐之助知道,计秋是让它去见八岐大蛇的神魂,那个处在非生非死境里也依然不断挣扎的灵魂。 狐之助之前去见祂,从来都是先去往特定的地点,最不济也会进行一次时空穿梭,去往平安京之后的某个时期,而现在这个时刻,一切都是处在未知当中,它贸贸然与其相连,真的不会被祂视作敌人吞掉吗? 狐之助又看了一眼计秋。 “不用担心,”计秋走到它身前,手指抚过它柔软的皮毛,在狐之助金色的瞳孔注视下,他轻轻一笑:“我也会和你一起过去。” ………… 计秋在神代时期做下的事情正渐渐覆盖了原本的未来,他在须佐之男面前道出了自己名姓的事件流传到了后世,便成为了一位遥远过去神祇的显踪,这不是结束,只要计秋在过去行动越多,就会越发彰显出森神的浩瀚与古老。 北原章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慎重变得更为庄重起来,与木花之间的交流也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一种尊崇与敬重,历史的重量没有人可以将之忽略过去,而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对于一位掌握了时间的神灵来说,祂的“过去”,很有可能并非过去。 山崎首相开始在电视上宣布重启森之御神的信仰,他宣扬每年的今日将为神祭日,而他将会作为第一人,率领着国家的官员前去新建的神社中为人民祈福,惟愿国人长寿,愿他们和睦、事顺、一切如意。 这件事非常自然地被这个国度里的人接收下来了,毕竟,森之御神是一位在神话史中有名的神灵,既然这一届的首相愿意带头祈愿,民众们也乐意景从于后,原本只在一些老人当中流传的森之御神,信奉者开始数百数千倍的增长起来。 森神的神社也用最快的速度落成,并非木花那一间孤僻的居所,而是一座数层楼高的庄严华美的建筑。它坐落在京都城最大的森林当中,一整个的山头都被划分为森神神社的范畴,内里环境静谧幽静,空气清新清冷,一条长长的石阶从外围一直通向山顶的方向,鸟居渐渐往上,神社掩映其中,静候着诚心信者的祈祷。 稻荷神出现自己神社的上方,银白色的裙摆和紫色华纹的羽织披于神体上,祂的辉光依旧明亮且耀眼,但是没有人可以瞧见这光华的一幕。祂目光遥望着这位突然兴起的森之御神的信仰,想起了自己与祂之间的关联,这位强大的神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但最后,祂什么也没做,只剩一句若有若无的话语消散在风里:“命运啊……” 第138章 狐之助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居然也可以联系到八岐大蛇。 它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受到了八岐大蛇控制的狐之助, 因为有了对方的放行,所以才能够一次一次地去往那个特殊的空间,去向八岐大蛇禀告自己任务的完成进度。 但是它现在知道了,事实恐怕比它料想到的, 要更加令它难以接受的多。 狐之助再次见到八岐大蛇的时候, 对方的神魂正处在一个十分奇特的状态里, 外界里的身躯已经死去, 本来应该泯灭的灵魂也应当随之一起消散,但……最终还是保留下来了一部分,而这, 也是祂后面可以图谋复活的基本。 那个特殊的空间还没有建起, 八岐大蛇是真的要沉入到了死亡的彼端, 它的到来反倒是打破了这无限沉沦的一幕。它站在计秋的肩膀上, 凝望着开始骚动起来的八岐大蛇的神魂, 它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最后, 它看了一眼计秋, 径直以身投往而去。 它可以感受到,有一缕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向前, 直到它融入了八岐大蛇的“身体”里。 ………… “你说红叶在被一位付丧神追杀?”夜谈社里, 夜斗有些惊奇地询问着八咫乌, 在接收到大天狗的命令以后, 代号“八咫乌”的鸦天狗就特意去询问过聊天室里的社长, “鬼故事迷”倒是没有说出自己当年在冥界以外的见闻, 在听见大天狗的名号以后也只是愣了一下,直言自己没有多少消息。 “如果从冥界里也没有办法得到线索的话,”鬼故事迷在最后加上了这么一句话:“那么就只能是出自那位大人本人的意愿了。” 它还没有说的是, 可以让自己的踪迹被隐去,昔年那位命令它打开冥界之门的那人,影响力恐怕也非常的大。本来嘛,如果不想付出超乎预料的代价走邪道去转生,能够成功转世的,就没有听说过有哪几位。幽冥之所的威严,又岂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挑衅的了的? 鸦天狗叹了口气,它当然知道,如果是那位大人的手笔,的确是可以避开雪女和大天狗大人如此之久,但它也没有办法,平安京的时候它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妖怪,没办法插手那几位大人物的关系中去,但不管如何,它还是希望大天狗大人能够在千年后得偿所愿,哪怕它对于那位“晴明大人”畏惧如虎。 “哈哈哈哈,什么付丧神这么厉害?”夜斗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可以将那个疯女人折腾的这么惨?还逃跑?她也有这一天?”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玩笑一般添上了一句:“该不会是刀剑化身的付丧神吧?” “看其剑气凌厉,本质上应该和刀剑差不离,”八咫乌严肃道:“是一柄相当锋利的凶器。” “……”夜斗打出来一串省略号。 “怎么,你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对于夜斗的反应有些好奇,八咫乌随意问道。 “没,”夜斗简短回道:“就是挺惊讶的,付丧神里面还真是什么类别都有啊,那岂不是那些名刀名剑也有化身成人的可能?” “是啊,”八咫乌感叹道:“历史上的有名气的武器还真不少,等它们真的成为了付丧神,那也一定是非常漂亮的形态吧。” 夜斗“敲”了一下兴致勃勃地在聊天室里“水群”的森川咲子:“你哥呢?” “啊,什么?”森川咲子没反应过来。 “我记得你哥的身边好像就有几位付丧神,”夜斗耐心道:“那晚从那个公墓里出来的时候,那两个衣着外貌都极其华美的男人,他们不就是由刀剑化身成人的付丧神吗?” 森川咲子被提醒着记了起来:“好像还真是……唔,你是想说,那追杀在红叶鬼女后面的付丧神,很有可能是我哥派出去的?” 她看了一下聊天框,确认了现在自己是处于“私聊”当中。 “除了他,”夜斗道:“我不记得我还从哪里看到过刀剑的付丧神。” 森川咲子沉思了良久,最后忽然发过来一个傻笑的表情图:“我哥这么厉害的吗哈哈哈哈!” 夜斗将自己额边生出的黑线抹去,他确定了自己的这位憨憨朋友一点也不知道她那位哥哥的底细,没有再试图从那边抠出点什么,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夜斗就知道森川久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类人。和心思深远的人打交道,他总是要兴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避免自己落入某种圈套中。而之后他也尽量避免和这位森川咲子的哥哥直接接触……但是现在看来,他或许还低估了森川久身上所代表的神秘。 为什么要去追杀鬼女红叶呢?是对方哪里得罪了他,还是说,红叶触碰到了他的某些秘密?大妖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吗? 他抬起头来,见到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上,挂在弧形的拐角建筑上的大型屏幕上正播放着“森之御神”神社中山崎首相肃穆郑重的祭拜仪式;远处的喧嚣声传进夜斗的耳朵里,数千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正缓缓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带着面具的参与者们穿着崭新的衣束,他们举着灯笼,抬着神轿,吹笛敲鼓地游|行而过,居于中央的舞者们边走边跳,樱花的花瓣从上空中抛洒而下,落到队伍与行人的头肩上,散发出恬淡轻薄的香气。 而这样的盛景还要持续一天,另外的三支一样的队伍同样是从其他的三个方位中一起出发,也就是说,今天的京都城里一共有四支祭神的队伍绕着这座城市不断欢庆…… 啊啊,好羡慕啊…… 夜斗咬着牙齿 “满目嫉妒”地望着这一切,先前对于“森川久”的些许揣测还有忌惮,在另一位神灵格外强烈的对比之下,瞬间就被他抛到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 计秋回到本丸当中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深紫色长发披散下来的陌生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华美繁复的狩衣,胸前盘踞成蛇一样的银饰首尾互咬,他袖中伸出的双手皮肤俱都是一种幽幽的紫色,一张苍白到过分的脸上嘴唇深黑,一对眸子泛出血一样红色的光,鳞甲化为了装饰点缀在衣装上,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张骨质长角的森白色的面具,见到听到声音一个个跑出来迎接的刀剑男士,他的唇边溢出了一抹满含深意的笑。 率先出来的也同样是一位之前没有在本丸中见到过的新的刀剑,他有着一副端丽清雅的容颜,一双眼睛犹如深蓝的夜空,其中各有一轮新月映照,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极深蓝色的狩衣,胸前着有弯月的图纹,护颈与护肩是由金色的绳子与甲片编织成就,其下身的袴裙是淡灰的颜色,鞋履是一双传统日式的草鞋。他的头发由坠有流苏的发绳束住,略略垂挂在右方,在见到计秋归来后,他露出一抹优雅且宽宏的笑。 “主公大人您回来了吗?”他的双眼微弯:“本丸里的大家都很想念您呢。” 但随后他就稍稍睁大了眼睛,一双明亮的双眸中透出久违的认真:“还有……这位是主公您的客人吗?不知道我可有幸,得知您的名讳?”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位极度危险的人物,他握在手里的刀剑本体正不断地发出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的嗡鸣,这是从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 男人笑容有些慵懒:“才分别没多久,三日月你就忘了我吗?” 三日月宗近,也就是本丸中最新锻造出来的刀剑,他端正了神态,十分肃穆道:“客人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可惜,在您的面前我也实在轻松不起来,”三日月宗近一旦认真起来,平日里的那些温和雅致统统都化为了庄重:“还请告知姓名与来意,否则的话,我等将不得不用最高的规格来招待您。” 男子看了一眼计秋,对方正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真是个恶劣且无情的性子啊……男人心中闪过这样一声感叹,随后他唇边就挑起了一抹笑意:“明明你的本体还是由我亲手打造而成的,现在才过去几日的时光,你就已经把辛苦劳作的工匠给完全忘记了吗?” “我……”三日月宗近刚想要说些什么,他忽然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不是指的那位在历史中将他打造出来的刀匠,他指的是将他在本丸中的塑体而出的锻造,而之前一直在锻刀室里工作着的是…… “你是狐之助!”三日月宗近也不由得露出十分吃惊的神情,他身后的那些刀剑们更是七嘴八舌地惊叹起来。 “这怎么可能?”加州清光首先质询起来:“狐之助只是时之政府批量制造出来的式神,从来就没有化形而出的前例,你怎么可能……” 他相当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男子的形体,这种危险且高傲的神态,和狐之助那种毛茸茸的矮小的身形完全不搭! “你们不是本来就没把我当做一般的狐之助来看待的吗?”男人也不介意用狐之助来称呼自己,他微一挑眉,不以为意道。 鹤丸国永拦住了就快要奔出去的加州清光,他面上笑意不变,但熟悉他的人都可以看出他隐藏于其下的极端的戒备:“不论你到底是谁……” 他们这些刀剑男士本来就是完全防备着那位奇怪的狐之助的,若面前这男子真的是由狐之助转化而来,这只会让他们把那种警惕的心理再次放置到他的身上去…… 第139章 “不论你到底是谁, ”鹤丸国永笑着道:“我们都不可能让你做出危害到主上和本丸的事情!” 这也是其他的刀剑男士们一致认同的态度。这只能说,之前的狐之助给予他们的印象实在不好,再加上现在的“狐之助”的形象也不似良善,双重累积下, 也无怪乎这些刀剑们过分警惕于他。 “可是……”这危险的来客却一点也没有计较的样子, 他笑容里带上了得意:“我现在已经是你们审神者大人的式神了啊。” 鹤丸国永怔了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计秋的方向, 见到他看过来,计秋也没有再观望下去,他点了点头, 证实了那名男子的话语:“确实如此, 他是我最新签订下来的式神。你们可以叫他‘八岐’。” 这个名字十分特殊, 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八岐大蛇”这个鼎鼎大名的名号, 计秋迄今为止锻造出来的都是一些心思敏捷的刀剑, 他们将目光投注到“八岐”阴暗却又睥睨的神情上去, 一时之间,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其实他们也没有想错, “八岐”确实是来自于八岐大蛇的一部分,但将他说成是之前的那位“狐之助”也一样没有问题。原因是因为, 当初的狐之助对于自己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在它投往八岐大蛇残存下来的神魂之前, 它就隐隐有了些预感。而之后的发展更是让它的这种感觉彻底的变成了真实——它的记忆从遇见八岐大蛇那一刻起, 就是被篡改过的! 八岐大蛇这么多年来辗转在生死之间, 祂真的就没有一点的成果吗?不, 祂有, 而这,就被祂放到了狐之助的身上。 狐之助早已死去,从那一次第一位的审神者全军覆没的时候起, 从那具小小的身体里醒过来的,其实就是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的八岐大蛇的……一部分。 还是很少的一部分,残魂中的边碎。 但就这一点也是特殊的,因为……它是活着的。 那恐怖到可以从沉沦中爬出来,在死与生的边界处建造出一个虚幻的空间的“八岐大蛇”,从某一方面来说,是被祂自己放弃掉的残渣。 那不可思议的力量,逼迫到计秋放弃掉了黑暗晴明的身份,甚至是让他转生之后,也不得不要想办法去解决掉,乃至于到了后来,还要特意寻来须佐之男斩杀掉八岐大蛇的这个特定时刻的,持续了如此久的威胁……只是被八岐大蛇“遗弃”掉的部分。 当然,说是彻底放弃也不怎么准确,毕竟那里面到底还是有着蛇神身上绝大部分的力量的……还有神的身份和位格,俱都留存在那抹神魂之上。与其说是丢掉,还不如说“狐之助”这边才是八岐大蛇的一次尝试。若是最终祂还是不能够从死亡中复活,这只“狐之助”就是祂最后的希望的种子。 “狐之助”在融入到那“庞大”的神魂中之后,才渐渐地明白了这一点。它吞噬掉了原本的狐之助的记忆,让自己混淆了最本质的身份,它之前身上所有的特异,那种异于寻常生命的思考的方式,那种与其他生灵格格不入的行为,那才是它最为原始的面貌,狐之助是祂套在身上的一层表皮,狐之助的记忆,也是祂裹在核心上的假面。 它叹息了一声,属于狐之助的意识开始消散开来……幽暗的深渊中,一双冷酷冰寒的猩红色双瞳陡然间亮了起来! 祂还是祂,只不过苏醒了一段被隐秘起来的记忆而已。 当祂从无限沉沦之境中走出来的时候,祂已经化为了人类男子的形态,祂的身后是一副充斥着毁灭与湮没的漩涡,伴随着八个狂乱舞动的蛇头,祂自己的另外的一大部分,刚才就在这里,被祂自己亲手灭去了。 是的,祂杀死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因为祂……不,失去了神的位格,现在还是应该用“他”来称呼名叫“八岐”的男人,他深深的知道,等候在外面的那个人,是不会让作为“祂”的存在活下来的。 不管是祂对于身为审神者的那个人的谋算,还是在平安时代,对于“晴明”身份他的觊觎,可以说,“八岐大蛇”与他之间的纠葛,从过去延伸到了未来,这段关系就像是丝丝缠绕在命运上的藤蔓,让双方之间的隔阂愈来愈深,他若是不在这里壮士断腕,很有可能,他就会连这最后的一点种子也会陨落在这里。 他现在知道了,在到来这里之前,对方说是要与他一起进来,为的不是想要作为依靠给他兜底,而是为了作为最后一关的看守,如果他得到的是他不想要的结果,那么,自己这道余烬就将会被彻底熄灭在这里。 走出来的男子身形高大,他阴暗的五官上连笑意也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凛冽,他慢慢走到了计秋的身前,红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也不问计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也不再回头去看那已经没了任何复苏可能的“大蛇”,他从神的座位上跌落下来,并亲自泯灭了重登神位的希望,现在的他只能用“妖”来称呼……但他还是没有显露出狼狈,他衣冠整洁,姿态从容,连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与平静,他询问着计秋,语气轻巧且冷静,没有愤怒,没有仇怨。 计秋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敌人”被完全解决,他的身上也没有随着这一事件的变动产生什么变化。“过去”的改变会动摇未来的真实,若是历史里某一极为重要的节点被抹去,很有可能就会将未来带往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路途,就像是北原章记忆上的两次改写,都是因为计秋在过去更易的一种后果。 但也有例外。“八岐大蛇”在计秋的成长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有些时候,你的敌人才是决定了你的人生道路的重要导师,计秋会成为“森川久”,有许许多多的外界的因素,也有他自身深思熟虑的思索,但不可否认的是,“八岐大蛇”的逼迫就像是最后一道的砝码,让他选择了现在的方向。而之后,作为“狐之助”的另外的一部分更是机缘巧合地送上门来,将他引领到了审神者的路途上去,这也是他现今可以站在这里的引子…… 而此时此刻,“八岐大蛇”就在须佐之男将之斩杀后的不久,没有丝毫反复的陨灭了。 也就是说,“他”自身的道路本应该随着这种变化而变换了。 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依旧清楚的记得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忽然对于时间的了解有了前所未有的顿悟。 已经发生过的其实从来都没有被抹消,如果将“时光”比作是一根绳索,那些被忘却的,就像是绳索打成花式结后多出来的那部分,“时光”永远是一条笔直的绳子,改变历史最多只会在它的身上留下来一个“结”,剩下的,无论你是将它剪下来为好,还是就这样让它留下来也罢,都不会改变它朝向终末的行进。 区别只在于,你是跳出来的那部分,还是被覆盖过去的那部分。 计秋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男人的身上,他微微一笑:“不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本丸中的刀剑男士们在得到计秋肯定的回答以后不知所措了瞬间,加州清光情急之下想要向计秋讲述名为“八岐”男子的叵测与威胁,歌仙兼定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三日月宗近虽然是与计秋相处时间最少的,但他的智慧却让他没有盲目地反驳审神者的决定,他率先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主公的信任,那么,本丸也会一样欢迎你的到来。” 他含笑的双眼与八岐对视了一刹,随即又互相分离开来,他洒然的来到计秋的面前,隐隐隔开了审神者与八岐之间的通道,他先是歉意一笑,然后行礼道:“大家过激的反应让您见笑了。” “不,这没什么,”计秋通情达理道:“八岐是我带回来的式神,你们排除危险是在维护本丸的安危,也同样是在替我担忧,反倒是我的任性为你们带来了不确定的因素,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他声音温柔,姿态亲和却不低下,就算是在说着歉意的事,却也只会让人有着被慰问的受宠若惊之感。 八岐冷眼地瞧着计秋与刀剑男士们之间的一派交流。 第140章 没有人, 能够比知晓对方过往一切的八岐更了解这个人了,不论是“晴明”还是“森川久”,他都看在眼里,所以, 他知道计秋内心的冷酷与冷淡, 还有这虚伪面具下深藏着的无与伦比的傲慢。 他眼看着一位位刀剑男士们围绕在计秋的身边, 为了这个迫使自己消灭掉另一部分“八岐大蛇”的人而担忧, 他们担忧已经是个失败者的自己会去欺骗伤害他们的审神者,并且还试图博取那人的目光,想要将自己与他们的主上隔离开来……这简直就像是一出正在上演的滑稽闹剧, 八岐在心中嗤笑着想到。 他们真的不知道他们主上大人的能耐吗?他再怎么危险, 都只能是以式神的身份被拴在他的身边, 他若是真的心有歹意, 为何不直接取走那几振还未曾锻炼出来的刀剑的性命? 他们之中或许有些隐隐也知道, 但那又如何?他们不愿意己方的主上受到一丝的伤害, 所有的风险他们都想要斩除在萌芽状态里。这一点在其他的本丸里或许能够最大限度地获取那些审神者们的好感, 可是这一位…… 八岐也不凑上前去, 他想起了那群被遗弃在平安京时代的百鬼,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 外界对于森之御神的宣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森川咲子手上正缠绕着一条细细的小蛇, 它用嘴巴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浑身上下灰扑扑的, 一副毫不起眼的样子。 她收到了夜斗发过来的消息后, 没有多加思考, 对于她来说,自己的这位哥哥表现出来的未知与神秘太多,她的脑子早就在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不去折腾自己了, 而和森川秀信不同,她也不认为久哥哥会做出那等伤害自己的事情。 一位是在平常之下隐藏着对于力量的变态追求,而另一位,却是犹如静缓的深流,无论你怎样去看,见到的也只会是黑色的平静的海洋,而其之下,就是没有底限的尽头了……这便是森川咲子对于计秋的感想。 小蛇在森川咲子的皓腕处缓缓转动了一圈,森川咲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回来,她也不惊奇,抚摸了一下小蛇的蛇头,淡淡地安慰道:“小泥鳅你不用担心哥哥啦,哥哥他从前也经常性‘失踪’,但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是去办自己的事情了,很快他就可以回来啦。” “小泥鳅”闻言,这才乖乖地重新圈住不动,但森川咲子没有注意到的是,它那双豆大的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迷茫。 ………… 不管是多么执着的追杀,总是会有着一个停止的时间,既然计秋已经从辉夜姬的时代回来了,那从前被派遣出去的压切长谷部也就接收到了来自于审神者大人的命令,召唤他返回本丸复命。 压切长谷部的双眼锐利如鹰目,他逡巡着这片没有异样的山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他和红叶都是属于那种精神坚韧到不可思议的类型,哪怕是这段绷紧到了极限的生死互搏的期间里,一神一妖也没有犯下过一丁点的失误。红叶完全将她千余年积累下来的战斗的经验发挥到了极致,压切长谷部更是不眠不休地紧咬在她后,压榨着双方每一分的体能。 二者之间已经陷入了一种僵持的地步。 压切长谷部看得出来,红叶是之前受过了伤,在甫一交锋发现自己不敌以后,就再也没有兴起过想要将他击退的念头,逃跑期间更是联络过不少有着奇怪力量的人类,让他们来扰乱拖延他的步伐,连一些现代化的武器都被他们用来对付自己。 他的机动性让他没有陷入到包围圈里,为此,他也不得不处置了一部分过火的人类,也许是损失太大,后面那些人没有再出过手。 他站在距离京都城不知道多远的无人的山林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平静的树林,身形这才缓缓消失于其中。 风吹过树梢,没有鸟鸣,沙沙作响的草叶互相摩擦,山林里没有异常。 ………… 压切长谷部的回归引起了本丸中其他刀剑的好奇,除开小狐丸以外,另外的男士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柄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刀剑——他明显狼狈疲倦的身形,身上沾染的尘土,破碎的伤口,还有他不同于其他本丸中长谷部的华美衣束,都让刀剑男士们心中充满了疑惑。 压切长谷部走到主屋门外,他的神色羞愧,双眸甚至不敢直视前方,他“砰”的一声单膝跪下,本体的长刀撞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沙漠中缺水的旅人,低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黯淡的眼睛:“长谷部辜负了您的信任,大人,我、我没能够为您将胜利带回来……” 悔恨的情绪在他的头脑里肆虐……如果当时再更快一些,更不顾及自己一些……他猛地抬起头来,宣誓一般急急请求道:“还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一次一定会……” 门在他的面前无声地打开。 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止住了,他见到计秋似乎是在休憩,房间里还有另外的一位陌生的男子,他的身上没有刀剑的气息,望之更类妖物。 比起他纠缠长久的红叶更要令他警备! 八岐毫无顾忌地为自己拉仇恨:“任务失败的刀剑?极化都没能拿下一只妖怪,这样没用的工具,还是处理掉算了。” 他在还是“狐之助”的时候,是亲眼见到计秋为这振刀剑加持了神力,令其以一种违反了规则的速度瞬间登顶,所以知晓这样的状态是为“极化”。 压切长谷部身躯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但他居然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是放在身下的手,指甲被用力攒进了肉里。 取回了自己记忆的八岐大蛇当然还记得当初自己在本丸里受到的排斥,他那个时候不介意那些,现在也同样不在意。所以,刚才他说的话,就是他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计秋虽然曾从八岐大蛇那里得来过一些隐秘的知识,但这又怎么能够比得上当事蛇本身就坐在他的面前,任由他随意提出疑问呢?对于神代时期再往前,在那个无从考究的更古时代的事情,还有诸神之间的关络,一些人间不会有的神灵中的“常识”……计秋纷纷都从八岐那边得到解答。 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本丸的原因。 他看向了压切长谷部,注意到对方仿佛濒临崩溃的脊背,他垂下眼帘,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的情绪:“你退下吧。”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压切长谷部去缠住红叶,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森神会,去给他“森川久”的身份惹麻烦,当然,若是真的死去也无所谓,所以,压切长谷部其实是达成了他的期望的。 但压切长谷部不明白这一点,他忽然惶恐起来:“主公,我还可以……” 计秋抬手,他止住了压切长谷部接下来的话语,他的眸子冰凉而透彻,像是一眼就可以看出长谷部内心的所有的活动,他慢慢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站起身来,从容走到压切长谷部身前,气势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他的面庞在长谷部的眼里显得既平静又庄严,而这一刻,风的流动止息,外界的声音按停,一切的一切,都被长谷部隔离在不知道多远的身外,他听见自己这位年轻的主人平静清澈的嗓音:“你以前没有和我相处过,所以你也不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相比较于过程,我更加注重于结果。”计秋说出的这句话让长谷部心中陡然一空,心脏仿佛沉入了谷底。但随后,计秋的话题却是一转道:“可有些时候,我也是愿意为一些真正拼尽了全力的忠诚于我的人做出例外。” “你尽了你最大的努力,我都看在了眼里。”计秋道:“但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压切长谷部的眼眶湿润起来,柳暗花明的转折让他的胸腔里一阵激荡,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变得滚烫柔软起来。他右手握拳,重重地击打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低下头颅,以显示自己完全的臣服,他声音高昂道:“为您效死命!” 主屋的门在压切长谷部的面前重新掩上,这才从后面跳出来的其它的刀剑赶紧将长谷部拉了下去。 长谷部的面色过于苍白,但双颊却又诡异的泛出殷红,他的神情疲惫,可双眸里却是凝成了实质的高潮的兴奋,他看上去一副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下一刻就会雀跃到欢呼跳起的模样……而不论如何,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急需休息。 八岐轻轻拍了拍手掌,他极为欣赏地赞扬道:“好手段!” 计秋不置可否:“压切长谷部本来就是一振忠诚之刃。” “可现在他却愿意为你疯狂,”八岐晃晃手中酒杯,瓷器碰撞的声音格外剔透,他嘴边噙着笑意:“我现在还记得,当初的时候,你是如何将百鬼中没能完成命令的小妖怪给驱逐出去,狠厉一点的,更是直接将之除灭,那个时候,你可没有将它们的努力看在眼里啊……” “今时不同往日,”计秋淡淡道:“就算是我,也是经历了太多的改变。” 那个时候的他是在黑暗中寻找出路,为此不得不高压为自己擭取一切所能够握在手里的力量。 更何况,它们没有那个价值,就像是计秋对于长谷部说出的话,没有拼尽一切力量,又怎么可能有例外? 第141章 这个国度涌发了对于“森之御神”的狂热信仰, 从上到下的施行让每一位民众都开始接受了森神的崛起。灯笼火在神社中每日都是喜不自禁地晃荡,它开始期待着久大人的召见,希望将近期的事宜向他汇报,最好是能够得到大人的看重, 让他知道, 它灯笼火也是一位可以被托付重任的妖怪了! 雪童子跟在雪女的身后, 他牵着雪女的衣袖, 有些好奇地透过穿行在街道上欢庆的队伍,看向路口屏幕上举行的大型祭祀的活动,看了一会后他又转回头来, 对着雪女问道:“森神是很厉害的神吗?” 雪女清冷的眼眸回望, 她语气淡淡回答道:“是一个很古老的神灵, 在很久远的以前出现过, 留下过不少模棱两可的传说。” 雪童子似懂非懂:“那为什么神灵都不现世呢?我也曾经听闻过许多有关神明的故事, 但是, 亲眼见到过的, 一位也没有。” 雪女皱起眉:“见到神有什么好的?” 她长发翩飞, 在和红叶战斗过以后,她也试着从宅居中走了出来, 换上了现代风格的简练装束, 一身浅蓝色的和服染上了当代元素, 显得宽松轻便又唯美, 她轻声道:“地上的环境不受那些神灵的喜爱。地上人类居住的大地被称为‘苇原中国’, ‘高天原’才是那位天照大御神的领地, 地上则是被她赐予给自己后裔的地方。据说从前治理着的大地的‘大国主神’是受了建速须佐之男命的任令,可后来被天照大神几次三番的派遣神灵夺了过来……” “当然,这些都是属于人类的记载, ”雪女语气并不笃定:“真实的情况为何,除开祂们自己,估计也没有人能够完全知道了。” 她教育雪童子道:“地面上的有些神灵很弱,没有人祭拜就会消失在时光中,那样的存在我们不需要惧怕。可是,那些拥有自己大型神社的神灵……” 她将视线投往墙幕,告诫道:“还有在人间留下过广为人知的传说的神,我们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因为,无知的人类可以为他们带过去信仰,所以有些时候,祂们也愿意稍稍容忍一些,但是,这一点可不会被套用在我们妖怪身上,有部分的神明可是一点也不喜欢妖怪的。” 雪童子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的。 电视上,木花身穿神官服,主持着神社中的一众事宜,视野转换中,一盏白色的灯笼在侧厅中被风吹动,雪女没有在意这一闪而逝的画面,她带着雪童子,继续往着自己的居所走去。 那盏在黑夜中点亮火光,在凄风冷雨中摇晃在晴明府邸屋檐下的灯笼,在千年以前只是一盏别无二致的随处可见的照明的工具,而等到灯笼火将自己妖怪的特性完全收敛起来以后,它也就是一个有些古旧的纸扎的竹灯笼,没有一丝的特征,是属于最廉价且毫不起眼的那种。没有人在意过它,红叶不识得它,雪女也没有捕捉到它,它默默地飘荡在那里,从平安时代到现在,为着自己所认可的主人守护着一丝的光明。 这就是灯笼火燃烧了千年的渺小信念。 ………… 计秋在本丸中呆上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本丸中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刀剑们凑在了一起,在庭院中聚会打闹,作为近侍的歌仙兼定带着计秋去将每一位刀剑男士们负责的内番巡视了一下,雀跃的男士们向计秋展示了他们平日里在本丸中的日常生活,除开了出阵与远征以外,他们平常的生活显得既平缓又悠闲,尤其是最新加入的三日月宗近,他在樱花树下安静平和饮茶的姿态,带给了人一种安宁悠然的感觉。 不愧是姿仪风度俱佳的天下五剑之一。 “主公好像对于锻造新的刀剑没什么兴趣呢。”三日月笑眯眯地搭话道。 计秋将手覆压在樱花树的树干上,这棵永远花朵绚烂的樱花树是计秋与这座本丸的连接处,如果想要改换本丸中风景的话,审神者可以通过它来用灵力变易。 “刚开始的时候是对可以穿越时间感兴趣才过来的。”计秋侧过头,他身体柔韧修长,黑发浅浅垂下,有着少年特有的秀美与青春,但他的气质中又蕴含了一缕神秘,他黑色的眼眸也像是潜藏了深深的宇宙,这让他无形中散发出一种凛然莫测的不可接近感。“在得偿所愿了以后,也就无所求了。”计秋这般道。 三日月宗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没有问他是如何得偿所愿的,他笑着开口道:“没有锻造成功的惊喜感吗?在刀剑化形的前一刻,并不知道会是哪一振刀剑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政将刀剑们归类为‘三花、四花’这样的等级,有些审神者们追求‘五花’都快入了魔……这也是您证明自己运气的好时机啊。” 计秋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三日月:“这样的行为应该不为你们所喜,为了让我锻刀,你也是举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例子啊。” 三日月双眼微弯,他洒脱一笑道:“这又有什么?我相信,主公您可不是那种追求形式与虚荣的性子,那类人怎么能与您相比!” 计秋无奈:“那你还用这样的说法来劝服我……” 三日月愣了下,但很快,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唔,我这不是希望会有更多的其他的同伴诞生吗?” 虽然是最后一位出世,但这位多智的刀剑已经看穿了这座本丸里的某些问题,他以袖遮面,饮下茶水后,才悠悠劝告道:“有些时候,羁绊太少,难免会让人产生游离之感。主公您身为审神者,却有着强大的力量与神秘的未知,这让本丸中刀剑们的作用被降到了最低;您给了我们无与伦比的自由度,但也因此而让他们产生了不安感;您的身上有着其他的审神者不会有的领袖的魅力,这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您,可也会因之而愈发难以忍受您的冷淡。” “因为审神者太好而患得患失,”三日月失笑道:“这大概是所有本丸中的独一份吧,最起码我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情况的。” 刀剑男士们美丽而高雅,可以从外貌与气质上面压过他们的,现代社会中根本就难以找出,而计秋,他的经历与身份,让他居于所有人之上。 计秋没有回答。 三日月敛下眉眼:“刀剑锋利却易碎,审神者虽然有着换任的说法,但据我观察,这座本丸中的刀剑们,可不一定能够容忍另外的主人啊。” 暗堕或者殉身,不会有第三个的可能。 三日月微笑地站着计秋,新月的眼底隐隐带上了些许期盼,他坐在樱花树下,脊背挺直,风雅非常。 一树樱花摇落,震散了一地的沉默。 ………… 数位带着黑狐面具的人或高或低、或远或近地守卫在森神的神社之外。这些遗失在时光之中的无名之人,今次是首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当中,无论他们之前在自己的时空里是何等的身份,现在都只是作为森神神社的守护者而现身。 森神第一次的祭祀最终也还是落幕了,山崎首相坐着黑色的轿车预备返回政府,他身边的辅佐官降下了车窗的玻璃,隔住了内外的光线。 一身红衣,脸色惨白到泛青的红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似乎打理了一下外貌,红叶身上的衣衫倒是完好整洁,她的双眼中透出森冷的光,震慑住了山崎名冢内心的一些小心思,“有感觉到森神的存在么?”她语气冰冷问。 山崎名冢没敢探寻她受了多重的伤,他微微摇了摇头,为难道:“我没有过任何的感应。” “呵,”红叶嘲讽道:“将一整个国度的信仰奉上,居然也不能让祂降下一丝的赐福,这些神灵还真是吝啬且傲慢啊。” 她近段时期对“神”这样的字眼有些敏感,那个付丧神是她见过的最强武力之一,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到过这样重的伤势了…… 山崎名冢谨慎的没有答话。车内安静了一会,红叶忽然道:“去调查一下,压切长谷部这柄刀剑落在了谁的手里?” 山崎名冢被这突换的话题搞得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很快,在红叶威慑的视线下,他还是反应了过来:“刀?压切长谷部?” “对,”红叶重复道:“织田信长为了攻打毛利而赐给黑田家的刀。” 山崎名冢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找了自己的关系去搜寻,片刻之后,手机的另外的一头传过来答复。 “在福冈博物馆?”红叶疑惑:“没有遗失?” “没有。”山崎名冢道。 红叶难以置信:“你确认不是赝品?” 山崎名冢犹豫了下,又重新拨过去了一个电话……紧接着,他就被那位脾气很臭的老馆长给硬生生地顶了回来。 红叶难以理解,她确信追杀她的是一位付丧神,那柄他握在手里的刀剑也确实是织田曾经用过的刀。 如果不是那柄博物馆中的“压切长谷部”化为了付丧神,那岂不是说,要么二者之一为假,要么,就是两柄同样的刀同时出现在了这世间? 红叶隐隐想到了什么,但她还是不敢确定下来。 她准备先去那座博物馆亲自证实一下再说。 在轿车驶离的最后一刻,她不由地往回投望一眼,透过车窗,她仿佛可以瞧见渐行渐远的……那位与时间有关的神灵的神社。 第142章 信仰对于神灵来说有什么作用呢? 混迹在大地上的神明需要它们来维持住自己的存在, 那些自身恒在的神灵们只是用它们来彰显辉光。就像是计秋,若是没有信仰,最多也就是离开这个人世间,纵然需要无比悠久的时光回归, 但到底对他自身是没有多大影响的。 计秋从本丸中回到现世的时候, 他所收纳的信仰已经到了一种凝成实质的地步, 在本丸里的时候他没有暴露出那种异样, 但到了时光之河上方,他的周身便是被明亮到刺痛人眼球的金色的光芒笼罩。 无法看出祂具体的身形,但每一分形体, 都透露出尊贵的意味, 祂的注视能令人心生感动, 祂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神性的美, 祂投映在人的心灵里, 就是每一人心中所能够幻想的极致。 祂注意到有更多的其它的视线从天空之上投下, 祂不动声色地降下自己的身体, 将那些或惊疑或友善或平淡或敌意的视线抛却在身后。 计秋回到公寓的时候, 森川咲子手腕上的小蛇飞快地从她的身上窜出,等到计秋从房间内走出来之时, 小蛇就已经攀上了房门的旋转把手。它的上半身绞在上面, 但长长的尾巴却是无受力处的垂下, 见到计秋出现, 它淡金色的眸子中闪过喜悦, 柔软的身躯迅速缠绕了上去。 计秋也没有拒绝它的亲近, 他点了点小蛇的脑袋,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他当初将这位龙神带回这个时代,是因为小蛇当时的状态不对;而且, 他最初用来具体定位的“龙首之玉”也是由这位龙神送来。如果他想要探究这之间的关联的话,最好是将它一直带在身边。 计秋如今已经不惧于被他人知晓一些秘密,实力到达以后,所谓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他虽然在本丸的空间里,但到底没有隔着时光的差距,所以,有关森之御神的祭祀的事宜后面都是被他看在眼里,他知晓每一位前来祈祷的信众们许下的愿望为何,他也知晓那一位率领着官员们祭拜神社的山崎首相心底最深的欲望为何,他还看见了躲藏在神社外围的红叶,受了伤的她将气息降到了最低,正用冷冽审视的目光暗中窥伺着森神神社。 她比从前在百鬼之中的时候,要多了很多的耐心。 风从公寓敞开的窗户外吹入,浅色的帘幕被吹到鼓胀起来。计秋以这座高楼为立足点往外展望,他看见的是远方模糊的山和近处明亮的大厦,街道处人如密蚁前行,穿过这平常的一幕,他看到了好似发现了什么的红叶……还有到了现在的这个时代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他的雪女与大天狗。 神社里的木花正在闭目祷告,灯笼火在静静歇息,森神的神社建在京都城北部的一座山峰上,与稻荷神神社连绵无尽的磅礴气势相比,他这边的要幽静深邃的多。 计秋的目光一触即离,刻意将注意力从鸟居后拉开。 现代社会中,已经没有需要他过多思虑的事情了。他从转生成“森川久”到如今,早已踏上了一条在时间中“证道”的路途,他没有去往未来,因为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他自身的隐秘也都在过去,他如果想要继续提升自己,让自己的“全知”扩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计秋阖上双眼,说不定他还要在已经去往的时间点上,再继续往前推进。 八岐大蛇这个之前最大的敌人已经湮灭,活下来的只有退化成妖的式神“八岐”,原本解决了如此麻烦的计秋,也应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去尽情追寻起源与未知,可是,谁让他在辉夜姬的时代又招惹上了那位月读命呢? “……被月夜见尊打压吗?”计秋想起了北原章在神社里和木花说过的话,他微微一笑:“是在后面查出来了月妖之事有我插手吗?” 计秋倒是有些意外,也不知道祂是从月妖、辉夜姬还是黑狐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又或者是用出了其他的手段……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知道,那位月神对于他当初的“窃取”一定很愤怒,祂降罪于他的神社,是一种无奈之下的发泄,而一旦他本人亲自出现在月下的话,那位月神一定会欣喜非常。 这场由人类官方兴起的对于森之御神的崇高祭祀,极大可能会惊动那位居住在月亮中的神祇…… “这是将过去的战斗‘拖延’到现在吗?”计秋这样想着。他之前顺利地将取代月神位格时候获取的信息洪流平复了下来,如鲠在喉的“八岐大蛇”也被他消灭……计秋的目光闪了闪,最终,比起等到夜晚月亮升起,去与月夜见尊做个了结,他还是决定先去解决心中的另外的一个疑问。 他已经有了亲眼去见证的能力与资格。 他开始沿着时间洪流源头的方向回溯。 不需要刀剑男士的陪伴,从前的计秋使用穿越罗盘有着迷失在庞大历史中的危险,他需要牵着绳、摸着石来过“河”,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神灵,这样的时光浪涛无法使他永恒迷失,他甚至连上一次用来定位的物品也不再需要,他随时都可以在自己想要的时间点中选择“上岸”。 直到他在一片黑暗中停下脚步。 这黑暗也是全黑,没有月亮与星星,没有一丝的光线。计秋从稻荷神应下葛叶天狐生子请求的那一刻起,就立即往前追寻。前面的一段距离很顺畅,但到了这个时间点上,却被这全然的黑暗阻隔住了步伐。 他没有彰显出神的光,他降落在一片软烂湿润的土地上,周围环境是一片可怖的静谧,生机从这片土地上死去,温暖已经久未眷顾天下,没有人畜可以在这等的寒冷中幸存。 “咚咚咚——”地面震颤,这声音就像是在他的面前产生,计秋抬起头来,在连轮廓也显现不出来的可怕的黑暗里,他却是知晓,有一只足足有七八百米高的畸形的怪物正从他的前方一丈远处缓慢走过,它粗壮的数人合围才能抱得住的腿部踩踏过计秋身前的土地,带起的气流吹起了计秋的额发,它的形貌就像是一个随便捏造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怪物,没有眼睛与耳朵,咧开的嘴里满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的齿。 恶鬼铺满了整个的天空,它们一层叠一层,就像是不知道多少层的污垢笼罩住了大地,四野里游荡着形状猎奇的妖怪,它们挑战着人类的审美,在黑暗中肆意生长,它们以同类为食,对于其他的生命也不挑剔,仿佛只要有食物可以填肚子就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 地面上流淌着不知从何渗出的浊水,腐烂的气息涌进鼻腔,更多的地方却是被寒冰冻结了起来,这是一片死去的大地,是一个比地狱更为可怕的区域,人类几乎已经灭绝了,那些古书上寥寥的几句话,对于这个时期的所有生灵来说,却是一场可以覆灭掉全部种族的末日。 天照大御神躲进了天岩户里,世界失去了光明。 就算是在未来人们拥有了科技,没有了太阳,他们也不可能坚持得了多长的时间,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开化没多久的远古的时代? 神与人的时间观念是不一样的。 计秋没想打乱这个时间中的一切,他只是顺着自己最后感应到的源流追寻而去。期间有凭借着感觉捕猎的怪物张口就朝他咬了过来,计秋没有使出明亮发光的灵力术式,他飞过这怪物的身边,一道灵气便从指尖如蛇一般刺进它的身体里,破坏掉了那可能是“大脑”的部位,这巨大的怪物就轰然倒下,成为了无尽尸骨最上方的新的收集。 计秋见到的是一抹灵魂。 准确来说更像是浑浑噩噩的鬼魂,“他”有着他前世的外貌,死去之时的年龄,身上穿着的也是衬衣长裤,是这个时代绝不会有的装束。“他”的双眼无神,就这样独自地站立在一片冰河上,怪物无视“他”,恶鬼不理“他”,就算真的还有人类幸存下来,他们的眼睛里,也绝不会倒映出这抹灵魂的身形……这是这个世界对“他”的排斥,“他”就像是游离在这个宇宙里的孤客,是比那些怪物恶鬼更不受接纳的异类! 计秋的眉眼深邃起来。他终于知道了在稻荷神为之转世之前,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在何方。他不是因稻荷神的牵引而穿越——他的穿越还要在更早以前。 不论是何种的因由,他就是来到了这个有着神灵与妖怪的世界,他没有带来自己的身体,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游荡。他的神智不曾清醒,是世界压制的缘故,这也导致了他根本就没有这段时期里的记忆……他以为他是直接穿越到晴明的身体里,所以就自作聪明的给自己下了“夺舍”的定义。 如果这抹灵魂真的有命运的话,“他”的命运只会是消逝在这个异时空中。计秋曾以为,稻荷神口中的“命运”指的是他的转生与成神,祂所说的定数,是某些冥冥中早已注定好的事。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命运与稻荷神所说的“命运”,恐怕是有着非常大的差别的。 这个异世界的鬼魂不肯消散,哪怕被所有的生命排斥无视,哪怕理智被打散压制,“他”也依然执着地流浪在这片土地上…… 而这一流浪,就是持续了三千年! 第143章 在神话史中, 这段时期是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刚刚诞下三贵子没多久的时期,须佐之男恸哭母亲失落在黄泉,被生气的父亲放逐出了大海。告别之时,他跑到他的姐姐的领地里大肆作乱, 高天原上因此混乱不堪, 头疼心伤的天照自闭地躲进了天岩户里, 天空没有了象征着“日”之概念的神祇, 黑暗便降临到了大地上。 这是一个无比恐怖的世界,黑暗滋生邪异,蒙昧、动乱、死亡、罪恶……种种种种你所能够联想到的不好的事情都在无时无刻地发生着, 渐渐的, 怪物便开始诞生了。 那是一种比起妖怪们都要诡异的东西, 挑战着人们常识的外形, 无法交流的低语, 完全抵挡不了的力量, 它们游荡在这一片的大陆上, 身躯仿佛耸入到天上。 因为失去了视觉, 所以没有人能够知道它们的全貌,他们只是畏惧着, 畏惧着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它们杀死人类就像是“吧唧”一声踩踏死一只虫子, 就连妖怪们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世界里保住性命, 这是一段万物生灵俱都瑟瑟发抖的时期。 但这一切都与计秋面前的这抹灵魂没有什么关系, 这虚弱而微小的魂魄, 讽刺一般的因为被无视的特性而活了下来,无论“他”会在之后的岁月里会遭受到多久的排斥……最起码,“他”平安地渡过了这段时间。 鬼魂都需要执念, 昔日里地藏菩萨希望幽君子为他带走的那些小孩子们的灵魂消除念想,就是为了让那些魂魄们“成佛”……这个世界情感的力量十分重要,由人类转化成妖怪的,也往往都是那些有着极致欲望的家伙,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强烈到足以启动“钥匙”就可以,这就是情感的特殊性。 没有哪一缕外来的魂魄可以坚持这么久,计秋可以“遥望”到“他”未来孑孓独行的时光,没有羁绊、没有仇怨,所有有关生命的,美好的、丑陋的、深刻的、渺小的,因感动流下的泪水、因激动而明媚的笑容、痛苦到憎恨的、伤感到绝望的……一切的一切,人类本该有的,妖怪与神明也会有的,这些都与“他”无关。 就像是一抹幽魂,风一吹就会悄悄散去。 连一丝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计秋有些沉默,他浮光掠影一般略过了这段无意义“流浪”的岁月,直到他看到了最后的那一个特殊的关键节点。 他看到了稻荷神垂怜一般允诺了葛叶天狐的恳求,祂开始动用自己的权能,为葛之叶缔结起“生子”的缘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这本该是浑噩无智的灵魂眼中闪过清明的光,它转瞬即逝,就像是流星划过夜空,仅仅只是几微秒的时间,游荡在稻荷神神社附近的“他”,就主动撞上了神的术式。 飞蛾扑火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决绝,这种果断与魄力,就算是计秋自己观之,也不由得动容起来。 他从来都只想过要去追查自己最开始穿越的源初,所以他只是将稻荷神那里视作一个可供他追寻的源头,他行走在时光之中,却从来没想过,那被他忽略的也一样可以是一个关键之处。他思考过稻荷神说过的“命运”,但他也根本没想到,这“命运”也是“他”自主挣来的! 未来的影像就像是破碎的图片,它们纷纷扰扰地掠过计秋的眼睛,他没有这段漫长到可怕时期的记忆,连那个时候的自己在那刹那间想的是什么他也不曾忆起。他用第三者的目光来看待面前这个异界的灵魂,为“他”仿佛刻进了魂魄最深处的本能而感慨,“他”之所以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未来,只是因为“他”有坚韧而强悍的意志。 计秋静默地站立在这无声的黑暗中,他往更久远的过去看去,那是世界混沌开辟的初始,有别天津的五柱之神将世界塑造成形,祂们和高天原上的那些神灵不同,祂们归属于“隐身神”,与其说是类似于天照那种有着自己人格与情感的神灵,还不如说祂们是更接近自然概念一类的存在。 但计秋却不会就这样真的将祂们当做不存在,这些神灵才真正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与世界贴近只能证明祂们的可怕,他可以利用时光之河来穿越,这固然是一种超然而深邃的能力,但是,却不一定可以不惊动祂们。 时间再怎么神秘,他所穿梭的这一段河流,也始终都是在这一个世界以内,他所穿行的历史,也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刻录。 或许他应该就在这里停步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熟悉而陌生的灵魂,计秋没有做出任何改变。他转身离开,幻影一样从这个时间点里消失,周围的一切重新恢复了森然的静,那孤独的灵魂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的双眼混沌,身体犹如孤寂的矛。 ………… “你很害怕?”计秋抚过手腕上微微颤抖的某条小蛇,他语气轻柔,像是慰问情人一般温和,他语调也是前所未有的体贴,简直就像是担心惊扰了最亲密的朋友:“你记起来了?” 小蛇用懵懂且孺慕的眼神疑惑地望了过来。 “别害怕,”计秋安抚道:“你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一点也没看到,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在去到灵魂那边的时候,计秋就已经蒙蔽了“小蛇”全部的五感,就连冥冥中或许存在的感应力也被他用神力阻隔,它只能陷入一个完全无声的黑暗里,那种什么也不存在的虚无感给了它极大的恐慌。 小蛇依旧没有说话,它就像是一个真的单纯的灰蛇,所有灵性的光都不能从它的身上观到,它甚至还讨好地蹭了蹭计秋的手指,让自己在计秋手腕上的身躯变得更加柔软。 但计秋却好像确认了它的状态,他淡淡开口道:“原本还想要尝试一下不将你放回自己的时代会引起什么变化,但这种时光中涉及到了自身更改的部分已经在另外的一条‘蛇’的那里得到了验证……” “也许你应该感谢祂,”计秋没有说出八岐的名字,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小蛇的身体上:“既然你已经记起来了自己是谁,那么,你想要回到自己的时间里去吗?” 见到隐瞒不过去,小蛇微微抬起头来,它用一种稚嫩的声音细细回答道:“尊贵的冕下啊,不知道我是否有继续跟随于您的资格……我在带走辉夜姬的时候受到了那位强大神灵的惩罚,受到了极重的伤势,若是没有您的收留,很有可能我将不会再有清醒过来的一天。您对我有拯救之恩,再加上我还不想再一次面对那位出手的神灵,我希望可以获得您继续的庇佑。” 说完以后,它就低下了头,表达了自己对于计秋的敬畏与臣服。 可以在时光中行进的神灵,是超出了它能够触及的伟大存在,能够随侍在祂的身边,或许对它而言,也是一件足以获益良多的事情。 计秋轻笑了一下:“也是,月夜见尊的那一击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 小蛇闻言颤动了一下,它的眸子里情绪莫名复杂,对于那位它不敢显露出怨恨,只能让所有的情感覆灭在内心。 所幸它不知晓,原本的它在既定的时间里其实根本就不会遭遇到这些,它所经受的灾难是源自“改变”而来 ,而这变化,也是由于计秋带了黑狐回去那个时代……它无法读到被覆盖之前的事情。 它缠绕在这位“命运搅乱者”的手上,向着这一切的源头表示敬服。计秋没有驱赶它的意思,于是它就这样留了下来。 ………… 红叶从博物馆中慢慢走出,她刚刚将馆中的“压切长谷部”从头到尾好好观摩了很长的时间,当她确定了自己手中的这柄刀剑是为真品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想将那柄古剑直接折断……博物馆的老馆长打断了她的鲁莽,那个老家伙竟然还是森神的“信徒”,凑热闹一般买了不知道多少份的森神神符装饰在这间博物馆的墙上,这让红叶不得不按耐下去动用血腥手段的想法。 两柄同样的刀同时出现,这只有可能是与时间有关。红叶不敢肯定这是不是那位森之御神对她的追讨,但她并不明白,她擅闯了神社确实是她的过错,可她已经被那位姑获鸟妖怪给予了惩罚,那位……据说是久未显迹的存在,居然会因为闯入神殿的冒犯,特意派遣出下属穿越时光来惩戒……她真的有得罪祂到这种地步吗? 第144章 还是说, 她会在未来做出什么妨碍到了祂的事情,所以那位神灵就利用了自己的权柄,想要在事情发生以前,将引发了苗头的她率先消灭呢? 红叶无法想到到底是出自何因, 会让自己陷入被追杀的境地……并且又是为何, 突然就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让那位刀剑的付丧神不再现身?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危机与疲惫, 从红叶这方的角度来看,来的有些莫名。她的心情低沉,她已经如此狼狈, 但却连敌人的本尊也未能见上一面。 “你想要什么?”记忆中那沙哑阴戾的声音从地狱的未知的深处传来, 它没有露出自己的形体, 就好像是这地狱的下方, 所有翻滚的熔岩便是覆盖在它身上的一层表皮, 它的声音震动着地面, 令来到此处的红叶面色发白, 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尖锐的刀锋一样落在了她的身上, “和鬼神做交易,”它贪婪而黏腻地笑了起来:“你准备好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了吗?” 红叶毫不畏惧, 或者说, 为了她心底的那个必须要实现的愿望, 她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到脑后, 她冷冷道:“我想要再见到晴明大人。” “晴明?安倍晴明?”那声音古怪道:“他不是还在人间活的好好的吗?” 红叶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急迫:“不是那一个……我和他定下了契约, 但是在前段时间却突然断开, 我要的是我的晴明大人,是那位率领着百鬼统御暗夜的大人!” 未知的鬼神却没有体谅红叶心中的焦虑,它嗬嗬地笑了起来:“在我看来, 地上的那个就是安倍晴明啊……” 红叶的面色更冷,她红色的眼眸像是就快要滴出血来:“你想要什么?” 鬼神几乎没有思索的样子:“冥界里前段时期确实是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他从地藏那里得来了帮助,主持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妙的阵仪,通过那个仪式,他转世去了人间。这可是十分了不得的成就,那群冥界里的家伙们,几乎就没有过放任魂魄自主转生的先例呢~” 红叶闻言一震,她有些恍惚,喃喃自语起来:“转世……转世……为什么要离开……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还是说……红叶眉眼陡然一厉,她想起了地上的那位“晴明”,是您自身出了问题,所以不得不选择这条末途呢? 她猛地抬起头来,咄咄逼人道:“大人他到底转生去了哪里?” 鬼神讽刺般尖利而笑:“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那不应该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吗?” 红叶眉头皱紧:“那你可以做到些什么?” “哈哈哈哈,他断开了和你们签订下的契约,将你们与他之间的‘缘’彻底斩却,如此一来,”浓稠的岩浆迸裂开无数的鼓泡:“只要他不想,你们是没有可能找寻到他的踪迹的,甚至是连无意间地遇见也被降低到了零等几率……但你也可以向他学习啊!” “你什么意思?”红叶面庞霜寒,她现在的神情已经不是冷了,而是一种诡异般的阴渗,她眼皮不动,话语比冰块还要硬。 “既然‘红叶’找不到他,你就让自己不再是‘红叶’呗。”鬼神流露出浓汁般粘稠的蛊惑之意:“我也可以送你去转生,不再是鬼女红叶的话,他当初的‘斩断’不就相当于是失去了效用吗?” 红叶怔了下,但很快,她面上就流露出狂气的笑意来:“不愧是鬼神大人,真是给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啊……只是,为了在下想出的计谋,又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来作为支付您的报酬呢?因为据您所说,避过冥界的转世,那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鬼神大笑起来,地狱也好像随之抖动了几下,它声音转沉:“既然你都已经找上了我这里来,那么也就应当知晓我这边的规矩……我当然是,要你的‘所有’啊!!” 红叶的面色不变,她的美目流转了刹那,最后,她站立在岩浆之上的山石上,嫁衣一般的长裙在热风中吹起,她似是露出吟吟笑意:“好。” 她同意了鬼神的要求,哪怕后果是沉沦不覆。 但她也知自己所思,她根本就没打算去履行这与鬼神签订下来的契约,若是它所要求的是其他的东西还好,但是它居然开口要的是“她”的全部? 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好,是吃掉还是享用都行,这种所有权,这样支配般的权力,早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她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她的“晴明”大人的手里啊! 胆敢窥伺“晴明”大人的所有物,她红叶就算是毁掉一切,与之同烬,也绝不会让这地狱里来的鬼物有一分得逞的可能! 想到这里,红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柄银色镶边的小镜子,她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确保自己的这具身体时时刻刻都保持在一种相当美貌的状态中,她红色的眼睛像是清水涤荡了一般澄澈,面容也细腻柔软到娇艳的地步,她原地旋转了一个圈,将之前因为受伤而诞生的恼怒浮躁的心情给驱散开来……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她也学到了利用这种欲望去将其他的负面的情绪按压下去。 不管是地狱里的“鬼神”,还是人间界里的“森神”,不管是谁,都不可能阻止的了她对于“晴明”大人的追逐,她狂热地追寻着他,如鱼向水,如鸟投林,无可避免。 ………… 计秋没有更改自己在大地上流浪的三千年。 说是三千年也只是概指,那个时候的人类还没有建立起真正成型的制度,神明显现在人间,妖怪们各自划分区域,若不是须佐之男设计用酒灌醉了八岐大蛇,恐怕地面上迎来的会是一场足以涂炭生灵的大地震级别的战斗。 他带着龙神穿行在时光中,没有第一时间就回到现代去。而在某一个时刻,他又一次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降临在一位女子的面前。她有着美好的容貌,高贵的气质,还有着天之羽衣的华美装束。但她现在正在大地之上飞奔,尘埃和泥土袭上了她的身躯,她一边奔跑一边回望,天上的月亮皎洁到堪比太阳,而她却一眼也不敢抬头向上观望,她竭尽全力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仿佛那明亮的月光,对她而言就是致死的毒药。 计秋站定在她的身前,手腕上的龙神摇了摇尾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女子。它没有开口说话,哪怕是再一次见到这导致自己落到这种地步的导|火索——辉夜姬。 被猝然挡住了去路,辉夜姬也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往后连连退开来好几步,之后才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人。 “你是谁?”辉夜姬压低了声音:“是月宫中派过来的追兵么?” 计秋看着这形象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月面的公主,他有些惊讶道:“你将‘月妖’从月夜见尊那里放出来了?” 辉夜姬愕然:“你、你不是月亮上的人……你为什么会知道月妖……” 她混沌了一下,脑海里像是被闪电击中:“你就是它让我来求助的人!虚无妖可以进化成‘月妖’也是你做的手脚?!” 她的情感很复杂,见到了罪魁祸首,却也是她现在应该求助的人,她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去说些什么。 “看来‘月妖’将很多的有关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你,”计秋也没否认:“我还以为,月夜见尊会将那神性克制祂的妖怪封印到严严实实的地步……”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我们快走!”辉夜姬急切道:“天人的部队就快要追过来了,暴露在月光下也会让月读命大人留意到我们的行踪,祂现在正在征讨‘月妖’,虽然暂时没有时间来找我的麻烦,但标记一下行踪还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或许,其实你们能够跑掉,这本来就是月夜见尊想要见到的事情,”计秋却是一点也没有被辉夜姬的焦虑感染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月妖’从月宫中救出的,我只能说,你大概是还没有体会到三贵子真正的力量……” 辉夜姬面露迷蒙:“你是说……” “算了,”计秋洒然一笑:“本来就准备要去解决那次自己惹下的麻烦。现代的时候解决是解决,历史中解决也一样是解决。” 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的明亮:“你说是吗?尊敬的月夜见尊命?” 第145章 辉夜姬悚然而惊, 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子,从计秋的三言两语中极快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倏然抬起头来,美目惊恐地望向夜空中的那轮银月,月亮呼应一般降下来光来。 她看到了月亮背后的神明, 银河化为祂的衣摆, 月光凝成长发飘荡在祂的身后, 祂面容苍白到无情, 额上有黑夜刻下的印记,祂双目开阖,双手置在胸前, 在那修长的十指中间, 是光亮到耀眼的月球。 辉夜姬忘记了呼吸。她知晓月夜见尊是这天地间最为尊贵的几位神明之一, 她也听惯了月宫中天人对于月夜见尊无比崇敬的赞颂, 但从来都没有哪一刻, 比她现在的亲眼所见更能够让她理解到对方的伟大——祂是月亮与黑夜的神灵, 是媲美高天原之主的三贵子之一, 是亘古永久的天神, 是高居在苍穹中的月神。 也是仅凭指尖便可以诞生出生命的强大神明。 计秋轻笑一声。他穿着现代社会普通的装束,黑色的修身的衣物内是白色的羊绒衫, 虽然辉夜姬不知道那个未来的时代, 但她也还是从计秋的这身衣装中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简洁的美感。 但她现在可没有时间来体会计秋身上的奇异之处, 她见到那道冷彻的光从天而降, 就像是连通了天与地的光柱, 一切的声音都从辉夜姬的耳边消失, 所有的光影都如同被容纳在这道光柱中。它落到了地面上,像是流淌的水银,一刹那间就晕染开来。 天空阴云震开, 星星犹如镌刻在幕布上的小小的灯,没有了遮掩,它们散发出的光芒璀璨明亮。犹如被清洗过一般,夜空从未有过的高远。 但辉夜姬却是没有机会见到后面这浩瀚的一幕,因为处在光柱打击的终点上,她的思维几乎是在见到光芒的一瞬间就被冻结。没有询问计秋的来历,没有探究他作为的目的,月夜见尊直接就是一个大招轰然而下,囊括了宇宙中千万年的寒意,让大地骤然被冰封了起来。 一个见不到底层的幽深的大洞出现在计秋与辉夜姬原本站立在的地面上,厚重的冰层呈迸溅状往外延伸,就算是更遥远的地方,也没能躲过这道攻击的辐射,地面刹那就进入了极冬的温度,超越了有史以来所有记载的寒意下,人畜纷纷冻死。 天上的神灵垂下祂的目光,淡漠的、冰冷的眸子凝视在这漆黑深邃的洞口深处。没有任何的异样,仿佛在祂的这一记强势的轰炸下,对方连同着那位背叛了祂的女人都一起化为了灰烬……但祂好似没有离意,依旧停留在高天上。祂的面上没有喜意,眼眸垂下,仿佛在倾听什么。 “哗啦啦——” “哗啦啦——” 水浪涌动的声音。 本该被全然冻结的土地上不知从何传来这种水波兴起的声音,月夜见尊原本一直都平静如初的脸终于轻动了一下,他皱起了眉,见到虚空中显露出一条无时无刻不在发出灿烂光的河流,祂的眼中闪过凝重的光。 这条河没有源头,没有尽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它凌驾在万物之上,铺满了天穹。它亦没有实体,没有生命,琐碎的晶莹的碎片化作点点微光,氤氲在河流的河面上,月夜见尊抬眼望去,就见到祂的那位敌人这才显现出了祂完全的形态。 祂的周身尽皆被明亮的光所覆盖,是些源源不断到来的凡人的信仰。这些没有被收拢的信奉成为了计秋披覆在身体上的“笼衣”,将祂的面容也一起遮掩起来。祂双足踏立在虚影的河流面上,身形高而修长,金色的罗盘在祂的身后缓缓转动,偶尔流露出一角的面貌无暇无缺。祂踏足在高天上,地面于祂脚下似乎也变得渺小起来。 “神秘”的概念在祂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月夜见尊感受到了对方望过来的视线,透过光雾,这目光从容淡然,是与祂如出一辙的平静。 “时光之河……”月夜见尊终于说出了祂出场以来的第一句话,祂的声音也像是祂的人,带着褪不去的冷漠霜寒:“你居然可以将时间的河流投影出来,你到底是谁,这个世界上可从来没有可以掌管时光的神祇。” “没有吗……”计秋感叹了一句,祂的声音像是有着无数的重叠一般,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空灵与高邈,祂的衣衫也是一种灿烂的金色,长长的衣摆一直往后拖曳,辗转无数的距离以后,与时光的河流一起延伸到了未知的时空,祂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没有:“那你就把我看做刚刚诞生的神灵就好。” “刚刚诞生?”月夜见尊并没有相信,但祂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祂只是淡淡地质问道:“与时间有关的神灵啊,不管你的来历为何,我只想问你,为何要触动我的权柄,将那月光中诞生的虚无的妖怪升格,让它吞噬我的明月,让它窃取我的领域?” “这些都是我做的吗?”计秋像是有些惊异:“那‘月妖’居然有如此的野心,还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月夜见尊沉默了一下,而后祂讽刺道:“虚无妖一直都生活在我的神域,它的性情与智慧都在我的观测之中,它所能够做出的伎俩也从来都未曾出乎我的意料,它虽然拥有着吞噬月光的天赋,但是体量太小,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威胁我的存在。这也是我不在意它离开月宫的原因。” “我将它打落了神灵的位格,它的突变是它绝不会有资格发生的升华,”祂注视着时光之河上的人影,对方静静站立,带着说不出的安宁与沉静:“它是你手中被改造的工具,你摆弄它犹如在指尖上旋转般轻巧,你利用它来挑衅我,现在却毫无迟疑地将事情全部推到了它的身上,就像是我的某位兄弟一样,你的恶劣败坏了你神灵的身份。” 计秋笑了起来,哪怕被问责也是一样镇定,祂往前踏出来一步:“所谓的神灵,不就是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绝顶的存在么?”祂抬起手来,无形的灵便聚集到了一起,白的虎、青的龙、火焰的朱雀与黑水的玄武,四名代表了天地四极就这样环绕在了祂的身边。 和上一次不同,计秋甚至是连一句咒语也没有念诵,一道阵仪也没有绘出,祂抬起优美到无有一丝瑕疵的右手,“就像是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与我废话,我也应当返还以相同的回应啊……” 白虎洁白庞大的身躯扬天大吼一声,长尾一甩,整道身躯就向着天上的月亮义无反顾地扑杀了上去;朱雀嘶鸣,暴戾的双瞳中满是恣意,一振翅,它捕猎前冲;青龙游曳而去,云雾蜂拥到来,它双角峥嵘,长须飞拂于其身后,后发先至,就要卷杀而去;玄武落在了最后,它稳稳当当地跟随在末尾,小眼睛里闪过灵性的光,就要将月夜见尊所有的薄弱之处观测而出…… 计秋手腕上的神龙激动莫名地看着那条向着月夜见尊冲杀而去的青龙,尤为期待这龙灵可以在那位大神的躯体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愚蠢!”月夜见尊呵斥道,祂长发飞舞起来,苍白的面颊更显冰冷:“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祂刚想要将这纯粹是由天地之灵聚合成的神兽打散,就见计秋招来一缕虚无的河水,河水在他的面前酝酿成了实质的雾气,那朦胧的混沌的光的雾氤氲不休,祂轻轻吐息,那雾气便飘飘荡荡地向着这边蜿蜒而来,在四灵袭来的瞬间便拂过了祂的月球…… “啊啊啊啊啊啊!”此起彼伏的恐惧的叫声布满了整个的月宫,从来都是一副高傲高洁的天人们发出前所未有的惊恐的哭喊,他们向来柔顺的头发变得干枯灰白,从前细腻洁白的皮肤也褶皱脱水起来,他们的四肢老朽无力,渐渐承负不起他们身躯的重量,脊背驼起,眼瞳浑浊,就连喊叫也愈发沙哑无力。 月夜见尊的眼眸没有在这些受难的天人们身上停留一瞬。但若仅仅只是他们也就算了……月宫的玉柱渐渐泛黄,桌椅开始腐朽,地面扬起沙尘,石砖断裂处生长出苔藓…… 这些本该珍贵珍惜的建筑与物品也在时光的洗刷下变了颜色,就连月亮的光也黯淡了不少,月夜见尊眸色一厉,祂的右手刚刚抬起,那缭绕的雾气就袭上了祂的手腕,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圆环,将之禁锢在了原处。 青龙扑了过来,它龙口大张,锋利的牙齿就要直接撕咬上去。月夜见尊另一只手拍击而来,玉石一样的手掌击打在青龙的额头上,那龙体便像是皮球一样倒着翻滚到了大地上。亲眼见到这一幕的神龙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隐隐发疼起来。 另外的四灵犹如不曾见到青龙的惨状,它们各自施展起凌厉手段,向着这位从来未有人敢于挑战的神灵凶猛杀去,烈焰汹汹,庚金锋锐,玄武按捺住自己的杀手锏,口吐暗水侵蚀过去。 月夜见尊双眼间的刻印发光发亮,祂将月亮收入了袖口中,祂一指星河,星河便化为了长剑,祂持剑砍断了朱雀的一边的翅膀,祂的长发挡住了白虎风一样的刃刀,一只脚踏在了玄武的龟壳上,最后,面对着再次冲锋上来的青龙,祂干脆徒手将之抓起,最后,祂面容淡漠,双手用力,硬生生地将这龙灵撕裂开来! 第146章 龙神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祂将自己的脑袋蜷缩了回去,不敢再看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原本以为犹如月光一样清冷的月夜见尊会是一位挥手间不带上丝毫烟火气的高高在上的神灵,但等到祂真的全力出手,呈现在人们面前的, 却是一位攻势凌厉、手段狂暴, 但却偏偏丝毫不影响祂周身气质的强势神明。 祂一手就将青龙撕成断裂的两半, 任由其化为光粒消散, 漠然的双眼看向了另外的三位天地之灵。 朱雀与白虎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青龙的惨状,它们的攻击更加猛烈,带上了舍身成仁的气势, 拼出了同归于尽的惨烈, 而玄武则是缩起了脑袋, 似乎是被青龙的下场给吓住了一样。 月夜见尊额上的印记愈发夺目起来, 祂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站立于时空之河虚影上的神灵的身上, 祂见到对方从奔涌的河流下缓缓地抽出一柄剑来。 计秋将“刀剑”的概念从一整个的时光之河中凝聚起来, 这是祂早先就有过的想法, 祂利用刀剑的历史来作为穿越的量尺, 对比于其他的万物,“刀剑”还算是祂比较了解的武器。 那是一柄光辉璀璨的长剑, 有着最为华美的外观, 锐利闪亮的锋芒, 历史上所有的名剑都可以在它的身上找到相似影子, 它仿佛聚合了全部刀剑的优点。 它的周身光彩熠熠生辉, 像是灵性在呼应着将它从时间洪流中提炼出来的执掌人的意志, 它跃跃欲试,愿为主人而战。 月夜见尊额上的印记光亮到了最顶峰,黑夜的存在愈发厚重起来。由于最大的发光的月亮已经被祂收入了袖中, 就算星星前所未有的明亮,也依旧抵挡不了这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色。计秋的身前像是泼下了浓重的黑墨,所有的光线俱都隐匿起来,祂好似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计秋忽然意识到,或许祂之前曾去过的那个时代,那个天照隐去,怪物与诡异滋生的时代,才是月夜见尊力量最为强大的时刻。 “铮——”祂简单挥出手中的长剑,后发先至地挡住了从上方飞射过来的刀芒,朱雀长长的嘶鸣声响彻苍穹,紧接着,一道震彻了天际的爆炸声伴随着白虎的咆哮轰然炸响,玄武的身影在兀然的光芒中一闪即逝,它潜藏下来的蛇一样的尾巴悄无声息地穿过了炸裂的刺目的光,极阴险地向着月夜见尊握剑的手腕咬去! 月夜见尊因为朱雀突然而果决的自爆有些愕然,玄武把握住了这个短短的不可察的瞬间,它一直以来的隐忍得到了回报,它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可以给予这个踩踏着自己的敌人以创伤了……月夜见尊抬起了手腕,祂躲过了这蓄势已久的偷袭。 “撕拉——”一阵撕裂的声音传来,无数的银光漫天飞舞,是月夜见尊的衣袍被咬住,祂的袖口裂开,从中掉出来两样物品。 是那颗被收了起来的“月球”,还有一团漆黑的雾气一样的东西。 月夜见尊微微皱起眉,祂刚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一直被祂警惕着的敌人就已经朝祂攻击了过来。月神给这个世界覆盖上了黑夜的幕布,但是四灵之二的自爆却是将祂那边的情况映照得一清二楚。 神灵的视觉何其敏锐,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足以让祂把握住全部的情势,再加上黑夜权柄的发动也只是过去了并不久的时间,月夜见尊这一招曾经多次建功的手法在此次里没有发挥预料中的效果。 那位踏足在时光河流上的神灵此时状态特殊,百般武艺在祂的战斗中被施展到极致,祂现在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由人类阴阳师超脱而成的神明,祂的技巧或大开大合、或精细精巧,转换之间没有丝毫的生硬,比起最巅峰的武士都要来的娴熟与高超。 所有曾经在历史中出现过的招数都被加持到了祂的身上,战争中的对峙、比斗中的相搏、切磋与生死一瞬,还有曾经互相交过手的神灵,喜爱战斗的须佐之男的面容也在时光中一闪而逝……一跃之间,计秋就踏上了此界技击的最高峰,竟将以银河为剑的古老的月神暂且给压制了下去。 计秋想要让自己的“圆”成为“全知”,不得不说,除开祂上次篡夺月夜见尊位格的这种捷径,“时间”确实是最适合祂的领域了。 近身的交战让月夜见尊没有办法拉开距离,黑夜的影响被消弭了大半,祂的内心更为慎重起来。 祂不知道这是计秋时间权柄为自己添上的加持,所以祂只能尽可能地想要猜测出对方的一些信息,战斗比拼的不仅仅是技艺与应对,也还有对外围信息的获取。这个陌生的神灵因为是“新诞生”出的,所以月夜见尊对其一无所知,这让祂“知己不知彼”,无法使出针对性的手段。 须佐之男曾经说过月夜见尊擅长“控制”,但祂的这一特点从一开始就被四灵毫不间断的袭杀给打断了,祂一开始以为偷偷摸摸做出“窃取”之事的神灵,哪怕再诡异,也应该抵不上祂作为三贵子的力量……但祂现在知道了,这是祂失误了。 对方把控了战斗的节奏。 黑色的雾气一样的东西仿佛是对月亮有着极为强烈的执念,它不顾自身身处两位大神的交手区域,死死地攀咬在月亮上,就像是一只豺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开自己的猎物。 月夜见尊脸上闪过不可查的嫌恶。 不得不说,在计秋的推手下诞生出来的“月妖”确实是踩在了月夜见尊最厌恶的那一类型上,虽然它的力量被拔高了一大截也还是不能给祂带去威胁,但这也阻碍不了祂本身心中涌出的情绪。 如果月妖清醒过来,或许会为了月夜见尊的“重视”而感到欣悦吧。计秋曾经承诺过让它成为“月之敌”,现在可以说是完全实现了呢。 神灵之间的战斗与人类不同。祂们不眠不休地在高天上交战,河流与星空碰撞,剑与剑劈砍中迸溅出火光,从天空的最高处到地底的最深处,祂们之间的交锋引发了浩大的动静,高天原上投来阵阵目光,冥界中的官员也将注意力放来了这边,有窃窃的私语声在天地之间悄然交流起来…… “居然可以与月读命交手不落下风,这位眼生的神灵是何来历?” “那是时光之河吗?为什么会被投射到世间?” “又要多上一位大神了啊,有谁知道祂的喜好?脾性又是如何?” 天外的混沌翻涌;地狱的岩浆深处响起尖叫,有谁四散奔逃。地藏菩萨一脸慈悲的笑意,祂像是看透了什么,但祂却是什么也不说,“阿弥陀佛”,祂只是低头,然后将一切的思索简略在这一声佛号里。 战斗到如火如荼时,天地都好似要翻覆起来。月夜见尊伸出手臂,祂掌心向上,将一整个的夜空抓在了五指中,星星全部动荡起来,祂就像是掀起了一张大大的漆黑的幕布,眼见就要将前方笼罩而去…… 大地上春夏秋冬连闪,五彩斑斓的场景纷纷涌现,一条无有来处、无有归处的河流愈来愈磅礴、愈来愈真实,就好像是要从某个空间中真正降临,那种蕴含了无限神秘的未知,压抑得世间仿若要喘不过气来…… “啊!”一连串手忙脚乱的嘈杂声音。二者的战斗眼见就要撞击在一起,被祂们神力震荡到的天地也开始不稳起来,那些暗地里观战的“眼睛”的主人也一样受到了波及,不再似方才那样安稳自如。 “住手!”另外一道庄严肃穆的声音响彻了天地,伴随着这宣言一般的喝止声,是一柄权杖恰似流星从天而降,它通体鎏金,其上有日形为之装饰,它的底部尖尖,比起权杖倒更似长矛,它直直地插立在大地上,刚好隔开了计秋与月夜见尊双方,令得二神不得不暂且休战。 “你们想要将父神与母神创造出来的世界给打坏吗?”天穹之上传过来女神严肃的声音,与此同时,光明光照世间,黑夜被驱散,就连厚重到坚硬的冰层也稍稍熔化了些许。女神的光辉普照着大地,将两位停止了争锋的神灵一起笼罩了进去。 月夜见尊深深地看了计秋一眼,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开。祂走过月亮的身边,将那就快要侵染完全的月妖撕开,在它尖鸣声中,像是扔垃圾一般将之扔下。祂飞升入天,将明月托举上苍穹,星空又恢复了往常的幽冷。 计秋踏足在虚无的河流之上,在那位女神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祂微微一笑,行了个礼节,就此隐没了下去。 “真是位奇怪又神秘的神啊。”女神有些惊奇。 ………… “森之御神与月夜见尊的战斗引发了那一次恐怖的极冬。”一位穿着女官服饰的女子仰面沉思,她在这座宫殿里来回踱着步,搜索着脑海中繁如烟海的记忆。 上百位的神官与史官在一大堆的书籍中不断翻找,最前方的一位高帽臣子手持着毫笔庄重记录。 黑狐就负手站在官员的右方,他极其认真地盯着对方的一笔一划。 “祂们搅动了整个天地,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分出胜负来,”名为稗田阿礼的女官有着过于强大的记忆力,可以将所有翻阅过的史书刻印在脑海中,她慢慢思索道:“众神不得不请出天照大神来终止这次的交战。” 第147章 宫殿中的官员们有翻书的、有记录的、有抱着资料快速跑到史官身边的, 稗田阿礼恭敬道:“天皇陛下嘱托我们书写史册,森之御神与月夜见尊之事当是距离我们最近的神话传说了,祂们的战斗波及了天上地下,最后连日神冕下也不得不出来为祂们劝和……” 她缓缓说道:“如果以后不再有这等的翻天覆地之举, 此战或可视作神话史的终末。” 稗田阿礼不愧是胸中埋有绝大部分史册的人, 有了她的帮助, 这群奉命捋顺朝代与神灵历史的官员们省下了相当大的精力, 不论他们想要找到只言片语的哪个时代,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从那一堆的记录之中找到最准确的那一册。 而她在今日的感慨也在后世被应验。因为计秋与月夜见尊的交手动摇了天地,高天原上的神灵无事也就不再下界, 这其中当然也有天照御神的意思。而作为最后一次神灵大规模的显圣, 将这次的事件称为神话时代的终结也未尝不可。 黑狐督促着这一群繁忙的官员们矜矜业业地将这个国度的历史首次订正, 从传说中天地开辟之初写下, 到最后森之御神出手结尾。这位皇子的双鬓已经微微添上了白发, 一双从前还带有些迟疑的眸子里面已经完全是稳重沉静了, 他从史官的身边走过, 坐上这间宫殿高位处唯一的一把椅子, 环视着下方忙碌的一切,面上平稳无波。 他没有成为天皇。但他如愿地得到了这个国家的政权。他自请退出皇室, 请当时的天皇给他赐予姓氏, 借此弯道超车, 趁机掌握住了朝堂上大部分的权力。 天皇沉溺于失去了辉夜姬的悲伤中, 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想要在月宫中与佳人相会, 如此荒唐的想法, 引动了大臣们的直谏,但他一意孤行,动用了一部分皇朝的底蕴去刻化阵仪。神社里不支持, 他就去招揽野生的法师,宫中群魔乱舞,宫外也民心惶惶,龙神降世的动乱仍然没有被安抚下来……就是在这个时候,趁着皇权不稳,黑狐开始如蛛网一般发展自己的势力。 而到了现在,他成为了朝堂上的太政大臣,是为最高位的公卿。 此时距离辉夜姬飞升、月妖食月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曾经将他带回到这个时代的森神大人也已经久久不曾显迹。那间京都城外的无名神社黑狐一直都有好好打理,但是就像梦幻泡影一般,过去在他面前现过身的森神也不再展现祂的神异,这让黑狐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陷入如木花会长那样长久得不到回应的状态中了。 一直到那一场覆盖了一整个国度的恐怖寒冰袭来,黑狐才再一次感受到了森之御神强大的存在,祂浩瀚的神威铺洒在大地上,让当时的黑狐激动到浑身颤抖地仆伏下来。 森神在诸神面前现世,神社的额束上也显出了神名,黑狐蓦然有感,他停留在这个过去的时代里,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就是今日这一幕——为森神大人刻印下祂的神迹! 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入到稗田阿礼的身上,这位聪慧的女官正在慢慢地将一条条的历史整齐道出,他微微颔首,知晓自己此次的目的,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要落在这位女官的身上了。 如果对方达成自己所愿,他也不介意履行之前的承诺,多给予她的家族一些好处。 ………… 辉夜姬从深深的坑洞中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她的长发被割短,羽衣也褴褛不堪,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片被冰封起来的大地。在她最后的一丝记忆里,是那位穿着特别的少年人抬起了衣袖,祂周身微微发出光,流动的明光在祂的身上披成了衣衫,祂的身影虚幻起来,像是去了另外一个时空,但祂抬起的衣袖却是为她挡住了最猛烈的那一部分攻击。 祂的身影隐没,在猝然加深的疼痛里,辉夜姬只记得对方唇边溢出的奇异轻笑,随即,她便跌落下了无底的深渊。 辉夜姬扫视了一下银白色的地面,她注意到了不远处那道十分熟悉的黑色的雾气一样的东西,她愣了下,几步上前去将之抱起。她有些迷惑为何月妖会被独自抛在这里,仿佛受了极严重的创伤,起伏之间,有不少的雾气消失而去。 月夜见尊禁锢它、放出它,都是为了引来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计秋已经“使用”过它一次,不可能再将之作为“窃取”位格的跳板,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它就被“遗弃”在这双方间停止战斗后的战场上……一直到辉夜姬从昏厥中清醒,从洞穴里爬将起来。 辉夜姬抱住月妖,就这样慢慢地在森寒的冻风中往一个方向前行。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辉夜姬大致可以猜到,既然月夜见尊已经达成了见到始作俑者的目的,那么,他们便再也没了之前的作用。 两位神灵都没有理会他们……也就是说,他们终于是等来了期盼已久的自由。 哪怕这自由只是一时的……但辉夜姬相信,未来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 龙神长长地松了口气,提在嗓间的一颗心也终于是安安稳稳落了地。祂以前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也是祂在月夜见尊的威胁下依旧想要将辉夜姬带走的原因。 但也不知是不是胆子会随着身体的缩水而缩小,在计秋与月夜见尊的相斗中,祂不敢让自己的身体有一寸的挪移,生怕因此打扰了这位大神施展手段。而青龙那样凄惨的下场,更是让祂感同身受一般痛楚。 一直到后面天照大神也从高天原上降落下来,龙神就更是让自己假装成一个货真价实的手环。祂从前在大海里的时候,数百年都不怎么出门,乍一 “曝光”在那么多神灵的眼下,祂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现在,他们终于回到了这个人类文明发展的时代,龙神觉着,不论是窗外那些混凝土的大楼,还是森川咲子那张傻乎乎的脸,都开始明媚起来。 森川咲子正在阅读一本英文的书籍,期间夜斗想要联系这位少女出去玩耍,但被咲子拒绝了。聊天室里发出来一条简短的信息,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下,就又重新埋头到无数的字母拼凑的单词排列中去。 计秋随意瞧了那手机一眼,不同的未来的分支就全然展现在他的注视中,“夜谈社”里的所有的秘密,包括创始者“鬼故事迷”的身份,还有在它之下的几位管理者,那些被拉入的、误入的普通的成员,全都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也是这次的观察,让他想起了什么,“居然还是当年我在冥界门外逼迫的那只小鬼吗?”计秋思索起来:“可以抵挡住自己妖怪的天性,青行灯的百物语,却是连一条的生命都没有带走,看来它在出逃后还是做了不少的事啊。” 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被观察的、化身成清丽女子的鬼物完全融入了现代便捷的生活中,她穿着清凉,用电脑打游戏、用手机下外卖、喜爱网购、半个月都可以不出门一步。她拾起手边的手机,吸了一口另外一边的奶茶,用严谨成熟的措辞,以一种高深莫测的形象出现在夜谈社众人中间……她屋内的环境稍有些乱,但并不肮脏,反倒显出了温馨。 “红叶?”她嘀嘀咕咕道:“又是一个那人的追随者吗?” “气势那么可怕的家伙有什么值得跟随的地方?”她摇了摇头道:“不过,如果我搜集的消息没有出现差错的话……” 她双手十指交叉,青幽色的眸子里是淡淡的思索的光:“当年在我开启下进入冥界的,恐怕就是那位享誉史册的安倍晴明。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为什么世上还有另一个晴明留存,但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但很快,她就懊恼起来:“都已经决定好了不参与其中的……” 计秋没有将注意力再继续放到这位被同化的青行灯的身上,他现在终于可以将视线转到自己的神社上。 阳光耀眼温暖,天空澄碧清澈。上午的太阳照在行人的皮肤上,带来柔和的醺意。那一栋建立在山林上的神社建筑庞大精美,招募来的神官迎接着不断到来的祈信者们,一排排的神符悬挂在厅堂外,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木花守着的森林里的神社也一样静立在斑驳的光线中。 第148章 在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缕目光全无踪迹, 就好像计秋猜测过的有关自己的未来的幻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这也不出计秋的预料之外。 虽然白比丘尼可以亲眼见到小时候的自己,只是在将引发她不死的关键人鱼灭杀才导致了她自身的消亡,但是计秋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相比较于两个自己相见可能引起的隐患, 置身事外一样旁观才是他最有可能做出的事情。 就像是他对于黑暗时代的那个浑噩的“自己”所做的一样, 哪怕他知道未来的三千多年的流浪是如何的孤独与寂寥, 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帮忙改善一下“他”的处境, 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组成他过去的一部分,“他”不需要未来的自己去操纵“他”的人生, 善意的也不行。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之于后来的自己, 他在“晴明”之时就思虑甚多, 说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也不为过, 如果还有未来的“他”插手, 只会让一切走向崩坏。 想到这里, 计秋看了一眼蜷缩在他手腕上的神龙, 对方给他送过来了“龙首之玉”, 这也只是将一个选择摆放在他的面前,至于他用不用这个可以帮助他具体定位时光的宝物, 那也是看他自己的抉择。 ………… 山崎名冢穿着正式西装, 将一捧百合花放置在石制的墓碑前, 在为墓碑清理灰尘和扫除落叶以后, 他点燃香烛, 供上祭品, 双手合十,低头默默祈愿。 这里就是当晚花开院柚罗他们闯入的公共的墓地,北原章说墓园里葬有大人物的先祖, 这还真不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而忽悠他们的。山崎一门的数位祖先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就已经埋葬在此处,之所以后来发展成这样一个占地数千亩的墓园,也是在以他们为中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当初军队那么快就出动了武装,除开花开院家的关系,也还有山崎名冢的影响力。 这是山崎名冢在就职首相以后第一次前来扫墓,既是为了塑造出自己孝顺的形象,也是为了告知先祖他如今的成就,在当代天皇更多的是作为吉祥物的时候,首相无疑是这个国度权力的最顶峰。 他的身后站立着身姿笔挺如枪的黑衣的保镖,和那日里保护着红叶的墨镜男人们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红叶不在此处,她纵然是以“山崎红叶”的身份转世,但她的本质从来都是千年前那位户隐的鬼女红叶,要她来参拜这死去的人类?她不吞吃掉那些魂灵就已经是她大发慈悲了。 墓园里空气清凉,风吹过高大的树木,阳光在穿过这茂密的枝叶以后,也变得稀少而淡薄起来,红叶脸色依旧苍白,她随手折断身边一枝挡路的树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如同预见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砰、砰、砰。”有节奏的拍击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走过这儿吧,” “如果没有要事,就不需通过。” “……” 唱着童谣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和服的小孩子,她拍击着有些脏的小皮球,在见到红叶望了过来的时候,她飞快地踩着木屐跑远,只一刹那,就消失在了不知何来的雾气中。 浓重的白色的雾气包裹住了红叶,她来时的道路被遮掩,前方的道路也被阻碍,她就像是陷入了海水包围的孤岛,前后左右都见不到景色,恍若来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她的面色更加苍白起来,其中隐隐还透露出些许的青色:“这是欺侮我受到了重伤吗? 她也没多少的愤怒,妖怪们本来就是一种遵循弱肉强食的类型,她自己不能力敌压切长谷部,那是她自己的局限所致,她只是感觉受到了挑衅,如果可以,她会在擒下对方以后,撕碎了拿去煮汤,口感一定会是和团子一样软绵绵的吧? 她继续往前走着,失去了视觉也不能让这媲美大妖怪的鬼女有一丝的迟疑,她摆弄着手中的枝条,就像是一位来到这里祭祖的普通的少女,因为无聊与好奇,脱离了家里的大人,在这片空旷的墓园中百无聊赖的闲逛。 很快她就走出了雾气笼罩的范围,但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制造了雾气的幕后的妖怪,也不是那个追着皮球跑远的小女孩,而是……另外一幕她绝然想不到的景象。 “你是谁?”虚弱到只能仰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少女目光黯淡,她身上穿着红色的和服,珠宝的发饰散落在不远处,鸦色的长发染上了尘土,她依旧美得像幅画,因为濒临死亡,更使得这画带上了一种哀怨凄婉的唯美。 “是她派过来的杀手吗?” 她喃喃自语道:“那个女人这样都还放不下心吗?还有父亲……父亲……” 她的眼角流下泪来:“他怎可如此狠心……” 脚步的声音停止在她的前面,来人的身影投在了她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并非是那些黑色的追杀者的影子,反倒像是无意间来到此处的贵族。 少女使出最后的力气,努力抬头向前方看去,她看到了一身深色狩衣的青年,他带着黑色的高高的乌帽,容颜俊美清华,狭长幽深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手中的蝙蝠扇半开,黑色的靴子不染尘埃,他到来此处,犹如山间的神灵,高华优雅中蕴藏着无限的神秘。 风从二人之间匆匆而过。深秋的枫叶红得像血,漫山遍野蔓延开来又像是热烈的火。 少女怔怔然失声,她忽然开始为自己现在的狼狈不堪感到深深的惭愧,这让她偏移开自己的目光,一时之间无法措辞。 “你快要死了。”一片静默中,那位青年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优雅,像是徐徐淌过的溪流。 “嗯。”少女轻轻应声。 摇了摇头,青年似是将要远去。少女以为自己正沉浸在死前的梦里,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让自己最后见到的人就这样离开。 她微微张了张口,虚弱发声道:“请、请等一下。” 青年停下脚步,他以扇遮面,似是惋惜道:“已经没有救了呢,这位可怜的小姐。” “我……”少女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但她始终还是不甘心:“父亲、父亲他……他不会放弃我的,他是内务丞的官员,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 “笹丸家吗?”青年像是被唤起了回忆,他略略思索道:“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传言中被鬼吃掉了的红叶小姐吗?” 红叶希冀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被……鬼吃掉?” “所以连尸体都没有保留,”青年稍微起了些兴趣:“据说那位笹丸亲自遣散了家中搜寻着的奴仆,牌位都已经竖起来了呢。” “怎么会?”红叶不敢置信起来:“他明明知道……” “你在骗我,是骗我的对吧!”红叶面上染上红晕,似是回光返照。 青年面上闪过不悦,他不喜欢别人误解他的好意,他走到近处来,用扇子挑起红叶的白皙的下巴:“天真的、软弱的少女啊,明明知晓了自己悲惨的结尾,却自欺欺人一样将事情推拒在外,孤独寂寞地将要死在这无人的山野里,却还是要替那些无情的人们辩解,将奢望放在永远不会回应的人身上,你就这么需要爱吗?” 父母之爱,如此的天经地义且顺畅自然,哪怕是被背叛了,也依旧让人心存不舍与妄想,而这,也是这位少女的红叶仅存的东西了。 红叶茫然,她双目无神。如果是这样,最后的一缕希望也彻底断掉了……这片山林就是她最终的葬身之处了吗? 啊,伤口还在流着血,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身体的感知了,呼吸也如此的困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苟延残喘,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死掉呢?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求生的欲望,”青年收回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与愉悦:“明知即将死去,但还是有着这样浓烈的、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不甘,红叶小姐你,还真是一个不善于面对自己的人啊。” “我、不甘?”红叶不由地反问起来。 “没有了爱,”青年眼尾轻挑:“那自然就会生出恨了。” “恨?”红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放大的瞳孔忽然紧缩起来,像是恍然大悟,她知晓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从不敢放出的情感,“是啊,我恨啊,那个丑陋恶毒的女人,薄情冷血的父亲,”她的双手骤然使力,在泥土的地面上勾勒出十道指痕,“我是在怨恨着他们啊!” “人心生恶鬼,”青年轻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他们亲眼看看由他们双手锻造出的鬼怪呢?” “去吃了他们啊。”青年淡淡地吐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像是在叙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他幽深的双眸中连恶意也被吞噬,如同无垠的黑暗,一旦沾染,就永无回路。 “吃了他们……吃了他们……”即将死去的少女浑噩一般重复道,她面上涌上兴奋的潮红色,身下血迹也更多地扩散开来,青年的影像填满了她全部的视野,死死地盯着他,少女红叶散去了最后的一口气。 她头部一歪,圆睁着双眼,就这样彻底的死去了。 第149章 少女的红叶死去了, 在她的尸体上重生的,是一只满怀着怨恨的恶鬼。它并不如人类时的自己美貌,相反,它的周身笼罩着令人反感的疠气, 面容依稀还有着人类的轮廓, 但更多的也是粗粝不平的表皮, 它的头发直直垂下, 从袖子里伸出的双手爪子一样,有着尖利的森寒的指甲,它抬起头, 眼睛是猩红的色泽, 令人望之生怖。 现场之中最生气的不是其他人, 却是旁观着自己过去经历的红叶自己。她的神情寒冷, 红色的剔透的瞳孔里翻涌着磅礴的杀意, 强行提起的妖气压榨着她重伤的身躯, 苍白的面颊上浮出薄红, 那是气出来的怒火。 她不仅对暗中“偷窥”她过往记忆的妖怪满怀杀意, 也对面前那过去的自己心生嫌恶。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回想起自己当初那恶心的形象了,更何况是在晴明大人面前, 这种羞耻感让她拒绝回忆……但现在可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暗处的妖怪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她的允许。 尚还有些茫然的恶鬼晃了晃脑袋, 它将视线转移到在场唯一的活人的身上, 那位青年正上下打量着它, 他神情上没有见到恶鬼的恐惧, 反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仿佛见到恶鬼诞生的流程对他而言还算的上是一件有些趣味的事情。他手里持着墨绘的蝙蝠扇,狩衣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 他不像是身处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中的旅人,反倒像是清风雅乐中赏歌的公子。 但他轻轻眯起的眼睛却为他添上了莫测的气度。 恶鬼注视着他,暗红色的眼睛里蕴藏着极致的、与生俱来的恶,它没有第一时间依据天性动手,那名悲惨死去的少女生前的感情也被它继承了过来,除开对那对“父母”的怨憎,也还有着对于这名青年复杂的感觉。 少女时期的红叶本就是一位从不出门的小姐,她小小的世界里,只是笼罩着少少的几人而已。 况且,恶鬼灵敏的直觉也让它意识到了青年的不对,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比起它,才更像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真正的红叶站立在这一幕之外,她目光轻蔑地看着过去的自己:“真是既弱小又丑陋啊,还需要去将那对男女杀死才能够找回从前的自己,以这种姿态陪伴在晴明大人的身边,竟然不知好歹地妄生出了恶念,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她不敢看向她的晴明大人,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失态到扑上前去,她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到晴明大人了,若是真的再见到梦里也不会出现的熟悉的容颜,她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她恶狠狠地发誓道:“居然敢挑动我最珍惜的记忆,我一定要将你撕成一片一片,将你的灵性彻彻底底地磨灭在世间!” 似乎是感受到了红叶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意,她面前的过去场景很快又被弥漫的大雾给覆盖了过去,与此同时,那道熟悉的孩子的童谣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供品,就不能过去。” 小女孩拍击着手中的皮球,她穿着蓝色的和服,露出的手腕和脚腕都纤细苍白,她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像是上等的珍珠,方才红叶就已经观察到了,在这女孩额头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突起的角,这一次就更是确认了,这是一个由死去的小孩子转化而成的、叫做“座敷童子”的妖怪。 红叶咧嘴一笑:“是你对我出的手吗?” 小女孩停止了拍球,她双手将皮球抱起,没有向上次那样飞快地跑远,她歪了歪头,静默不语地看着这位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外表而产生什么怜惜的妖怪,“如果没有供品,”她忽然声音细细小小地说话:“就不能过去。” “你还想要供品?”红叶却是毫不在意,她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飞舞:“那么,我拿你的头去上供如何,你后面的妖怪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小女孩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她往后浅浅退开来一步,整个人又重新隐匿到了雾气里,完全消失不见。 “真是难缠呢,”红叶冷下脸来:“这种古怪的环境……” 她继续往前走去,黑色的长发如瀑垂下,她现在的姿态比起恶鬼的身姿要美丽了不知道多少倍,就算她尚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比不上她此时的三分之一,这是一种格外强大的美丽,是她的晴明大人给她带来的改变。如果不是他,她只会孤寂无依地彻底死在那座山林间……红叶这样想着,不出意外,她又一次看见往昔的一幕被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间过分熟悉的府邸,屋墙有些年岁了,唐破风式的屋顶,走廊是木制的,阶梯外是宽阔的庭院,应季的花草随意地生长着,角落里爬满了有些萎靡的藤蔓,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让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暮。 斜倚在屋柱边的,是她魂思梦萦的那道身影。他这一次换上了一件略带闲适的室内装束,漆黑披散的长发带了点湿气,宽松的衣衫随意地搭在廊道上,他修长白皙的右手抚在膝上人的黑发上,目光清冷幽邃,仔细看去,也只能洞彻到他眼底那令人胆寒的平静,像是黄昏里的魔魅,有着让人视之即狂的魔力。 小猫也似,将身体小心翼翼枕在那人膝上的红叶的幻影欢欣喜悦地偷偷地瞧他,晶莹的红眸里是根本藏不住的思慕与爱意,在那人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要酥软了。 “晴明、晴明大人……”那位红叶语音颤抖地呼唤他。 “嗯?”像是回过了神,那人敛目下望,他嗓音温柔道:“怎么了,红叶?” “怎么了,红叶?”场外另一位的红叶感觉自己头脑晕眩了稍许,等到她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涌入她眼帘的,便是那张阔别了漫长时光的俊美容颜,恍然之间,她失了神。 “是之前的任务累了吗?”男人目光在注视着她的时候十分的柔和,他的语声也像是在抚慰着自己深爱的人:“荒川之主性情暴烈,行事从来只凭自己喜好,又统帅着整条的荒川流域,他确实是一个相当难以拿下的妖怪……也幸好他没有一定要置你于死地的心思,否则的话,红叶你恐怕就回不来了呢。” 红叶想起了这个时期,是晴明大人将要塑造百鬼成型的最关键的时候。她想要让晴明大人将更多的目光放到自己的身上,所以自告奋勇地去对付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但是她却失了利,甚至是连性命都差一点葬送在那里,不得不劳烦晴明大人亲自出手相救……可也是因此,她渡过了一段非常平和幸福的时光,要知道……她曾距离大人那么近。 “没,”红叶脸红起来,她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哪怕明知道是假的,她也不忍心对他加重一丁点的语气:“晴明大人您的术式很完美,荒川留下来的妖气已经被完全拔除了,不需要再过多久,我就可以再去帮大人您带来更多的妖怪了。可以被大人您看中,那是他们的荣幸,他们又怎么可以拒绝呢?” 男人轻笑了一下,他赞赏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红叶,其他人都远不及你,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了心里……” 红叶的心情甜蜜又苦涩,她知道这最后的一句话晴明大人从来都没有说过,可是,哪怕只是从幻影口中道出来的,也不由得让她心生欢喜。 手指缓缓梳拢过红叶柔顺的长发,他轻叹一声:“我当然相信红叶你了,就算是有一天百鬼彻底地离开了我,红叶你也一定会是最后一个留在我身边的人,是的吧?红叶。” 他黑色的眼睛轻柔地望进了红叶的心里,让她根本就说不出否决的话。 她本来就拒绝不了这个人的任何要求。 他微微倾下身,俊美的容颜前所未有的接近,耳语一般,他薄唇在红叶耳边轻轻吐息:“留下来,红叶。” “为了我。”他声音柔软的像是羽毛从她的心上撩过。 红叶陡然睁大了眼睛,她心脏跳得飞快,耳廓已经通红一片,她几乎就要分不清她现在是处在现实还是幻影当中,一个“好”字就要从她的胸腔中迸出……然后,她就见到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另外的一只手。 手中是一颗挣扎的“珍珠”一样的妖怪。 第150章 传说中大海上常常会出现一种叫做“海市蜃楼”的现象。 在漫无边际的海天之间, 有空中楼阁一样的景象浮现,城郭、楼台、人群,都栩栩如生地在这样的幻象中存在着,而当此之时, 大海中会弥漫出无边无际的大雾, 架着小舟的捕鱼人若是迷失在这样的雾气里, 恐怕就只能沦落到一去不回的后果中了。 不仅仅是大海, 雪原、沙漠、湖面,乃至于江面,都有可能会出现这等瑰丽的奇观, 人们谣传这是一种叫做“蜃气楼”的妖怪吐息造就的幻境。不论是人还是妖怪, 若是沉溺其中, 就会化作虚幻中的一部分, 你以为你得偿所愿地过上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生活, 但其实, 你的真身只会被那只“蜃气”的妖怪一点一点的吞食干净。 这是一种残酷而虚幻的“幸福”。 “蜃气楼”的本体类似于“蛤蜊”, 躲藏在两瓣坚硬的壳子里的, 就是这颗躺在软肉当中的“珍珠”了。这才是吐息雾气的罪魁祸首,也是“蜃气楼”真正的本体……而现在, 它就这样在这位男子的手中无力地挣扎。 红叶懵了刹那,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计秋一手将这斗大的“明珠”握紧, 轻易镇压了这只妖怪的反抗, 他恍若无事一般笑着说道:“我的形象好用吗?” 妖怪颤抖了一下, 它的声音虚幻缥缈:“您是哪位的神灵?” 计秋另一只手抚过红叶柔顺的发丝, 他没有回答妖怪的问题,只是淡淡道:“还真是无所顾忌呢,为了吞掉一只大妖, 你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妖怪又颤抖了一下,这是它发现了自己无法逃脱的绝望。雾气愈发浓重,简直就像是要凝结成冰一样,但这样的布置却根本就没有办法涌进这座房屋内,连夕阳西下的日光也依然如同方才那样晕染,就好似这里已经是一个隔绝于世的领域,不论何种的能量,都没办法改易它的构建。 比起幻象,这里反倒更像是真实。 它恐惧起来,这样的能力已然不是它从前遇到过的神灵可以相比的了,弱一点的地上之神有时候连一些妖怪也打不过,它也不是没有面对过那些困顿于世的神,对比他们劳心劳力地从人类当中获取信仰,它今日里遭遇到的神明,其能力已经超过了它的想象。 连对方是用什么手法将它从重重“壁垒”中抓过来的都不知道。 难以理解的手段,难以揣摩的姿态,“蜃气楼”只能瑟瑟发抖:“小妖、小妖不知晓大人您真正的身份,我只以为您是一位人类的阴阳师,这红叶的记忆里也只读取到这一点,我实在是不知道您真身的尊贵,还请大人饶恕我的性命,我愿意归附在您麾下,听从您的任何吩咐……” 计秋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深邃,愈发无暇的容颜上是一缕轻柔的笑,就好像是还没有从对红叶的温情当中走出,但他的动作却是与之相反的凌厉,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微一用力,“明珠”的上方就飘散出一道轻烟,没有声息、也没有抵抗,那颗“明珠”内的灵光就此寂灭了下去。 纵然“蜃气楼”实属难得一见的珍惜的妖怪,它创造与操纵幻境的能力也是稀少且奇异,但计秋连当初各异的百鬼都可以放弃,就这一只普通的千年的妖怪,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宽恕掉对方的冒犯呢? “蜃气楼”利用计秋当初“晴明”的形象,想要用温言软语将受了伤的红叶蛊惑着留下来,之后再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地将这大妖的核心吞噬,以此来作为它晋升的资粮……它倒是打的好手段,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它借用了计秋的形象。 如果它不是想要用计秋的模样来劝服红叶,恐怕也不能惊动这位在它看来根本就抵挡不了的敌人……但是,若非是利用计秋的身份,它只怕也是很难撼动红叶的心绪……这一来一往之间,只能说是这位“蜃气楼”运道实在不佳。 也算是一枚可以用来照明的珠子,计秋微一思索,就将之收入袖中,未来可做一屋内摆设,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晴明、晴明大人,”红叶在计秋解决掉“蜃气楼”以后,才敢鼓起勇气,语气轻颤问道:“您真的是晴明大人吗?” 她的智慧让她明白过来将她引诱到这里的妖怪的真身为何,但这也已经没有用了,因为塑造出幻境的妖怪已经死在了晴明大人的手中,红叶全部的心思更是被她放到了这个本该是幻影的“晴明大人”的身上…… 计秋微微低下头,他目视着这位千年来搅风搅雨的鬼女红叶,看到她利用人间官方的力量将所有的线索都收集在了手里……为此,他还派遣出了压切长谷部去拖延她找出自己的步伐。他倒是没有因此迁怒到红叶的身上,反倒是延续了方才自己的温和。 “又见面了,红叶。” 仿佛是阔别已久的友人,在感叹着双方之间断不了的缘分。 眼泪从红叶的双眸中流出,她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当初的少女时代,只敢轻轻牵起晴明大人的衣衫,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她微微启唇道:“大人您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吗?那样匆忙离去,有需要红叶我去做的吗?”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她最后还是不敢去问,她憧憬仰慕着这个男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的质疑。 “你帮不了我呢,红叶。”计秋摇了摇头,没有安抚,只是轻轻的将这样的一个事实简单道出,但他也没有继续刺激这位以前的部下,他挽起红叶的黑发,微笑着劝解道:“不过,你也不用再替我担忧了。不管从前是有什么样的难题,到了现在,它们都已经不再存在了。” 红叶又哭又笑,心中生出不尽的遗憾:“不愧是晴明大人啊,阻碍在您那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只可惜红叶我啊,没有机会去给予您一丁点的助力,还真是没用呢!” 计秋一时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红叶对于他的情感,准确来说,还有大天狗与雪女的。他在转世的初期一直都以为,不论什么样的感情,在时光的流逝下终会磨灭成灰,但现在,现实告诉他,总是有人执拗且顽固,可以将自己的生命耗费在永无结果的寻找当中,锻造出了他意料之外的坚持。 他的目光落在红叶姣好的面容上,见到她企盼中带上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仿佛已经看穿了她想要表达些什么……不管这位鬼女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得是多么的娴雅,这都改变不了她狂热的内里,他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 红叶有些慌乱:“您不希望我知道吗?那个蜃气的妖怪方才说的话,我、我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听清!” “呵。”计秋无声轻笑:“还是这样为我考虑吗,红叶?” “不过,”他话语一转道:“现在的情况又和之前不同,你要是真的有能力找到我的话……那也无妨。” 乍然的惊喜犹如烟花一般在红叶的胸腔中迸发,她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知晓从前的缘分是由计秋亲手斩断,这也是她宁愿重新转世去寻找的原因,哪怕只是一份渺茫的期盼,她也不希望自己得到的只是“零”,而现在……她竟然得到了晴明大人亲口的允诺!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红叶抬起身体,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之间,周身的环境猛然褪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墓园中那条清凉静谧的林间小道。红叶怔愣了许久,之后才无比失落地自语道:“啊,大人已经离开了吗?” 她回想着自己片刻前与大人那样“亲密”的接触,慢慢的,她的面容染上了霞色。这期间,什么大业,什么山崎,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如果她一早就知道“蜃气楼”这样的妖怪居然可以引来大人降临的话,那么,不论它藏身在何等偏僻险恶之境,她都可以将这种妖怪捕捉到绝种! 计秋从那个幻境中回过神来,他松开了自己对于红叶的“束缚”。他之所以从不曾去见过那些执著的妖怪们,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想要隐藏住自己,那个时候他面临着的不仅仅是八岐大蛇的威胁,也还有他猜想中的导致他穿越的幕后的黑手。 而现在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尽管还有些不足,但这已足够他在这个世界立足了。 第151章 计秋带着一个穿着蓝色和服的小女孩走进公寓, 小女孩双手抱着皮球,额头上长出尖尖的小角,黑色的齐耳式的短发被剪得顺顺贴贴,一双黑黝黝地眼睛注视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 “啊, ”森川咲子捂嘴惊奇道:“你是……裕子?” 森川咲子现在还记得在半夜门口想要找寻自己孩子, 却忽然出手袭击她的邻居家的麻生太太, 他们家走失的孩子便是叫做“麻生裕子”, 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警方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搜寻,却一直都没有调查结果,而麻生太太本人, 似乎是在寻找的途中被鬼魅侵染了身体, 所以在后来才表现得那么怪异。 是那个自称哥哥下属的灯笼的妖怪烧掉了她, 也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 森川咲子有些怜悯又有些愧疚地看着这个小女孩。 “这是座敷童子, ”计秋简单介绍道:“是对家宅有益处的妖怪, 如果你乐意的话, 以后可以由你来照顾她。” 小女孩冲着咲子歪了歪头。 “会给家里的主人带来好运的妖怪吗?”补习过妖怪文化的森川咲子很快就想起了这种妖怪的声名, 因为据说离开后会让主人陷入困顿,所以也有家庭请来法师用结界困住他们的先例。 “她这是……”森川咲子有些不明白, 失踪了的麻生裕子怎么再出现就变成了座敷童子, 由人变为妖怪, 是在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意外死去以后被另外一个妖怪禁锢住去做了一些事。”计秋仅仅只用一句话就将小女孩这段时期里的遭遇叙述完毕, 他不在意道:“以后她会听你的话, 也会负责保护你。” 森川咲子没有意识到计秋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她对于境遇悲惨的麻生裕子十分的怜惜,想要依据自己的能力去让这个小妖怪尽量感觉好受一些,最好能够更快地适应这个新环境, 所以她连问话也是十分的温柔。 ………… 计秋这边为森川咲子带去了一份小小的“礼物”,红叶那边则是因为得到了计秋的允诺,而开始疯狂地搜寻起来,就连山崎名冢也开始为她的不计手段感到不适。 他才刚刚登上首相的位置,尚还踌躇满志地想要去做些大功业,可不愿陪着红叶将大笔的资源投入到一个漫无边际的目的中去。他知道她在找寻着什么人,但他不认为她可以找得到。 红叶唯一知道的、有在世显迹的神明,就是不久前进行过全国祭祀的“森之御神”,在某一个瞬间,她几乎就以为这一位便是她的“晴明大人”,但是片刻之后,她又暂时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先不说森之御神的传说流传了几千年;后面压切长谷部追杀了她那么久,也应该就是奉了“森之御神”的神谕……她不担心自己触怒了神明,可她害怕自己惹怒了自己的“晴明大人”。 ………… 本丸当中新入住了两位的刀剑男士,小夜左文字是大家从出征的战场上带回来的短刀,性格有些多疑怕生,在计秋到来的时候曾偷偷地在暗处瞧他;另外一位则是烛台切光忠,模样看上去高大帅气,却有一手非常好的厨艺,一经诞生,便包揽了本丸中所有伙食烹饪的事宜。 本丸中也不像过去那样清冷,虽然不像其他的审神者那样热闹欢乐,但也流淌着一种平静的闲适。男士们出征远行,内番物资,俱都是由他们自己权定分配,这在其他的本丸中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闲赋在家的刀剑们很少有像是三日月宗近这样优哉游哉的“老人家”做派了,他们有的喜爱照料栗种,有的亲近战马,也有的捣鼓着从万屋购买来的药草,只有三日月宗近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身旁的石桌上摆放着上一次没有的绿豆糕和桂花酥饼。小狐丸陪着这位刀剑侧坐在樱花树边,整个人也被感染得懒洋洋的,连发梢上形似狐耳的头发都耷拉下来。 “啊,”见到计秋,三日月宗近稍稍有些惊喜的样子:“主公您是过来看望我们的吗?” 小狐丸耳朵一竖,很快就精神了起来,他大大咧咧地笑着欢迎计秋道:“大人您要见一见大家吗?不久前,加州清光和歌仙兼定还提起过您呢,鹤丸国永似乎为您准备了一样小礼物,烛台切光忠虽然不说,但是他其实也是非常希望大人您能品尝一下他的手艺……大家都很期待您的看望啊。” 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补充道:“压切长谷部感觉自己辜负了您的信任,有一段时间几乎就没有在本丸里停歇过,每天都不断地出行,是药研藤四郎劝住了他,告诉了他您对之前这样做过刀剑的训斥,这才好不容易将他拉了回来……还有小狐丸,这家伙羡慕死了长谷部的极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其实也曾偷偷地跟在长谷部的后面出行想要提高自己。居然还以为没人知道……别看他这样大方的样子,意外的脸皮很薄呢。” 小狐丸瞪着他:“喂喂!三日月,有些事情不要说出来啊!” “恼羞成怒了吗?”三日月宗近睁大眼:“好可怕呀~” 计秋随意坐在石桌的近处,他先是尝试了一下三日月为他倒出的清酒,散发出淡淡樱花香味的液体温热,口感清冽里带上了绵软,回味甘甜而悠长,仿佛是樱花一树的盛放都蕴藏其中,包含了一季的情感。 “怎么样?”三日月推荐道:“这可是烛台切光忠亲手制作的樱花酒,材料来源就是这棵本丸里的樱树,我也有帮忙拾取哦。” “不错,”计秋赞赏道:“除开年岁少了点,已经是难得的上品了。我开始相信,他其它的手艺也一定很好。” “烛台切光忠听到您这样说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小狐丸在一边嚷嚷道。 计秋不置可否:“在这之前,我先去过了八岐那里。有一些消息没有从他那里得到结果,所以,想要过来问问三日月你这本丸里资历更深厚的‘老人’。” 三日月心中稍稍叹了口气,他一直都认为八岐不是一个适合结交的人物,但是有些时候,审神者大人的决定也不是他们可以阻碍的了的。更何况,他的这位主公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愚蠢之辈,在本丸里生活的这段时期,他已经从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这两振最先诞生的刀剑那里的来了很多的关键的信息……他开始发现,也许他一开始那样强烈的抵触八岐并不是很好的表现。 如果审神者大人有着自己的思量和与之相匹配的力量,他们刀剑或许应该更相信他一些才是。这位主公,看上去可不像是能够容忍他人对其行为“指手画脚”的个性,就算出发点是为了他好,恐怕也不行。 想到这里,三日月也不像上次一样劝告计秋锻刀了,他捧起酒杯,笑容清浅,双眼中的新月越发皎洁:“主公大人您想要知道些什么呢?作为主公的刀剑,我是永远不会对您撒谎的哦。” 对于三日月巧妙的机巧言辞,小狐丸在一边笑了一下。 “时之政府可以令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们穿越时光,”计秋淡淡道:“可是,他们的这项技术,在最开始的时候,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研究?创造?没有人比计秋更了解本丸当中的那个穿越罗盘了,他看得出来,这种穿梭时光的仪式中,最重要的,其实只是最底层的那道赦令。 三日月顿了下,他眼中闪过惊讶。虽然歌仙兼定与鹤丸国永告知了他审神者大人的性情,但更多的,有关那几次私自往前的穿越,所有经历过的刀剑俱都不曾往外道出。 想了下,三日月还是道:“一般来说,审神者们了解到的时之政府,其实和一开始狐之助们与你们讲解的差不了多少。” 计秋摇了摇头:“但更深层次的肯定不会有,八岐曾经也探寻过,但他当时狐之助的身体限制颇多。” 没有明了八岐大蛇的本质,有很多的手段他那时都没办法使出来。 三日月考虑了下,看了小狐丸一眼,目光又转向了计秋,最后,他还是犹豫道:“更准确的消息我也不知……但是,我曾经也听说过一些有关时政的谣言。” 三日月思考了下应该如何措辞:“有人说,时之政府的技术是从历史修正主义者们那里夺来的;也有人说,二者其实一开始是一起的。” 第152章 “不管是谁, 在获得了可以穿越时间的力量以后,总是会忍不住前去试上一试的。”三日月斟酌道:“不论到底最初的技术是从哪方那里得来,没有人可以忍受得住不去改变历史。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后悔之事, 从古至今, 无有例外。”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该他知道, 但是, 既然要与时之政府签订维护历史的协议,刀剑们也总该去对自己的敌人与朋友们有着基本的调查,而这样涉及到了黑白之间的真相, 一般来说, 他也不会透露给审神者们知晓。并且, 审神者们, 大都也不会对此有着深究的兴趣。 但计秋不同。这也是他会将之道出的原因。 “最开始的时候总归会有人作为首次穿越的开启者, ”计秋若有所思道:“只是他们不知道,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你不论做了什么, 都会给未来的世界带来改变,而在这之后, 不管你去如何的修复, 世界也总不会回复到刚开始时候的模样, 穿梭时间这道门一旦被打开, 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三日月喝了口清酒, 随后, 他叹了口气道:“人的欲望无穷又无尽,起初他们是不知道修改历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到了后面, 他们就是彻底地将自己的欲望放到了世界的安危之上,历史的覆盖避免了大局上的动荡,所以他们也少了很多顾忌。” 看不见便可以当做不存在,他们或许无所谓,也或许是在自欺欺人,但这改变不了他们决意一次又一次地去修改历史。 计秋对此没有做出什么评论。严格来说,他也一样是从穿越历史中汲取力量的那一类人,而与那些历史修正者们不同的是,他不曾特意去更改那些重要的历史的节点,对于那些天下之争、权力资源抢夺之类的事情,他都没有兴趣。他只会对个人的进步与蜕变下功夫。 ………… 从三日月那里只能得到这些不能确定的消息,计秋现在暂时也没有想要对时之政府的事情寻根究底,他之前一直都没有将太大的心力放在本丸的发展上,锻刀也不像其他的审神者那样积极,对于时政的接触就更是没有,此时忽然问起时之政府,也只是他觉着时候已经到了。 从前的他对于某些事情总是视而不见,是因为那时的他还不足以涉入到有些漩涡里,有多大的能力才可以去做多大的事,他冒险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总归不多。 距离计秋答应稻荷神一起登上高天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和那些单纯的人类不一样,神灵当中说不定会有可以感知到过去变化的存在,就像是稻荷神曾经说过的命运,说不得也有时间的因素在里面。 而计秋的情况则是更为特殊,他的真身是在现在,成神是在过去,他的传说来自于他还未诞生的时代,若有将来,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往原初的尽头延伸过去。他自己也不知晓是否会有神给予弱小之时的自己以打击,所以,他只在有了抗衡的力量之后,才逐渐放开了对于自己讯息的封锁。 这也是红叶得到了允诺的最根本的原因。否则的话,抹去或者封印对方的记忆,这对于阴阳师出身的计秋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 冥界之中色彩阴暗,三途河的岸边游荡着一众不归的魂灵,就算是处在最高大的冥府的中心处,也更改不了那种特有的晦暗悲哀的气息。 红叶悄悄地掩藏住自己的身形,她曾经在这个地下的世界闹出了很大的波澜,是与鬼神做了交易才得以从围捕中逃脱。此次过来,她是为了找寻风雷二兄弟,压切长谷部的袭来打断了她当日里的某些怀疑,今次在摆脱了危机以后,她就继续去将自己找出的疑点深挖下去。 风雷二兄弟不喜欢红叶,或者说,之前的那些百鬼里有很多的妖怪都不喜欢她。她的性格过于偏激,很难融入到集体当中,她自己也不在乎百鬼的看法,她只要可以跟随在“晴明大人”身边就行。 更何况风雷兄弟也不敢透露出那日人间里遭遇的事情,相比较于可以抗衡的红叶,他们更加害怕计秋。 红叶无功而返以后,她决定要去寻找北原章曾经在对策室里记载的从墓园中生还的那几名人类,书面的记录上曾经提到过“审神者”与“时之政府”,那是计秋为了试探现世的官方是否拥有时政方面的信息,对策室从被救出的生还者口中更是得到了“刀剑付丧神”这样的关键之词,这令得红叶颇为震动。 如果不是压切长谷部的出现,她很有可能在那一次里就可以注意到这些古怪的词语,那些刀剑所化成的男士们,又到底在这期间扮演了怎样的作用呢? 祂派遣出压切长谷部来,又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呢?红叶对自己一开始的否定又不自觉的动摇起来。 ………… 红叶离开以后,风雷二神却是没有将自己的冥想继续下去,他们狰狞的面容上双眼咕噜噜转动了好几圈,在稍作思考以后,其中的风神嘿然一笑,他没有离开冥界,但是他却开始联系另外的一只妖怪,他的声音被故意压得很低,充满了看好戏的跃跃欲试:“大天狗,刚才红叶来找过我们了。” 因为在冥界中呆上了千年,大天狗是至今为止依旧与风雷二兄弟保持着联络的百鬼之一,虽然大天狗的态度一如从前那样高傲冰冷,但是风神雷神却是知道,他或许会是那群妖怪中,最为单纯执拗的一只。与地藏王修行了这么久的风雷二兄弟不亲近他,但也不讨厌他。 相反,对于他漫长到遥无边际的等候,他们也心生敬佩。 “她又去到了冥界么?”大天狗的声音平平淡淡:“这一次又闹出来了什么风波?” 风神雷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们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你知道吗?红叶说她已经见到了‘晴明大人’……” “砰——”似乎是那边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大天狗的嗓音里蕴含了难以置信的情感:“那个疯女人是在做梦吗?她是在哪里得到大人踪迹的?” 风神雷神一点也不在意会不会坑到红叶,他们隐去了红叶前来强硬质问自己的部分,只将重点都放在红叶的那句话上:“她说:‘我已经得到了晴明大人的承认,只有我,是被允许与他相见的!’” “呵呵,那女人还是那么自恋吗?”大天狗十分不屑道。 “你的意思她是在说假话吗?”风神雷神受了惊。 “不,”但大天狗很快就否认起来:“她有可能拿任何人的事情来说谎,她本来就是一个毫无底线与顾忌的妖怪,但是唯有一点,她是不会拿大人的事情来胡乱拼凑的……若不是有人欺骗了她,就是她真的曾经与大人见过面。” 风雷二神又笑了起来,似乎是回想起了自己从人间里回到冥界的狼狈:“是啊……她是不敢编排大人的……” “能够骗过她也是好手段,”大天狗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激动,他努力平静道:“她还说过什么有关大人的话?有透露过是在哪种情况下,在哪个地点遇到大人的吗?” “没有哦,”风神雷神抱歉道:“只有那一句话。她看上去像是太得意了,忍不住想要与人分享那种极度的喜悦。” “那是炫耀吧,”大天狗冷冷道:“那个女人,只要是大人一丁点的宠爱就可以让她冲锋陷阵,是一个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风神雷神有些无语,说起冲锋,你大天狗不也一样是夜行中抵在最前方的“锐枪”吗?而且,当年“晴明大人”所折服的,可不仅仅只是你们两位的妖怪啊! 风雷神一哆嗦,只要一回想起那个男人,他们这么多年来的修行就像是全无效用一般,敬畏与恐惧一起袭来,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她现在在哪里?”大天狗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急迫,他声音很低,像是酝酿了太久的疾风暴雨。 “回去了人间哦,”风神嘿嘿笑了起来:“你要去找她吗?大天狗……你要去告诉一下雪女吗?有了她的帮助……” “唔,”对面断去了联络,风神与雷神面面相觑。而后,他们又一齐笑了起来,笑声相似而同步:“他们要打起来了吗?” “两个都是不讨喜的家伙,红叶还要更讨厌一些。” “他们真的可以找到大人吗?” “反正我们见过大人的事没透露出去就行了!” 第153章 有些时候, 一旦你放开了限制,许多的事情就会纷纷涌上。红叶本来就不是个善于忍耐的性子,因她而启,会见到更多的过去的朋友, 这并不是多么值得计秋惊讶的发展。 既然他已经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那么, 随便是谁真的找了上来, 那也都是可以接受的事。 大天狗离开了自己一直呆着的鞍马山。 红叶最近与山崎一系的关系有些疏离,将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疯狂的搜寻上,一些其他的事情她也没有兴趣再去关注。山崎名冢最近与森之御神的神社走得很近, 虽然没有受到森神的“祝福”, 但是他也知道, 一直看护着那间古老神社的, 是一位极为强大的姑获鸟的妖怪。 政客们从来都不会把手中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虽然红叶在名分与血缘上都是他的“女儿”, 但是, 只要不为这层关系所迷惑, 就会知晓,对于妖怪们来说, 这些都是虚的。 大天狗盘旋在京都城的上方, 他本身没有那个人的线索, 所以他必须要先去找到他讨厌着的鬼女的妖怪, 然后从她的口中掰出他想要的东西, 为此, 他不惜用出任何的手段。 红叶没有借用山崎家的人脉,她最近的状态一直都是处在一种极端的兴奋当中,她唱着歌谣, 独自行走在这座大都市的街道上,周围的行人不多,但也不少,两边是一些热闹的店铺,五花八门的招牌上写着什么的都有。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比最珍贵的玉石都要来的白皙,她红色的眼睛目无旁顾,似乎是觉得连自己的手指都要比周身的所有来的有意思的多。她本身就是一个色彩鲜明的模样,黑长直的柔顺的头发,苍白中带着精致与柔美的面容,睫毛纤长分明,再加上她穿了一身张扬而浓烈的红裙,几乎一下子就博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她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中年的矮胖的男人正满脸兴奋地想要凑上前来,他是一家大型娱乐公司中的星探,专门负责为公司中输入新鲜的血液,以他工作了十余年的眼力来看,他这一次发现的“雏鸟”品质几乎是他所见过的最高,他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样可以给人带来刺激的类型,她身上的每一分的特色,都可以最大限度地吸引住他人的关注,他敢于用自己的经验来保证,她会火,而且会火到一塌糊涂的地步!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刚想要叫住自己看中的那名少女的时候,就见到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往着他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莫非是她也注意到了自己?中年男人不知为何,心中涌出激荡的情绪……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枚炮弹在他的前方猛然炸开,暴烈迅猛的炸响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火红的光充斥了他全部的视野,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知觉了,浓烈的烟气弥漫了整条的街道,□□味分散,跑路的行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建筑摇摇欲坠,一个大坑呈分裂状出现在红叶原本站立的地方。 几架无人机迅速飞来,它们负责将现场的情况实时观测回去。 现场烟尘厚重,好半晌,等到视线没有了阻碍,幕后的人才发现,不论是大坑中,还是那周边,都没有了红叶的身影。地面上是有不少的残骸,但那些都只是无辜行人最后的遗留,为了保证可以一击歼灭那只大妖怪,这些损伤对于动手的人来说,都是必要的牺牲而已。 可惜,毕竟是在大城市中,一些禁忌级别的毁灭性的武器他们没有调动的权限,否则的话,在背后之人看来,哪怕是牵连了再多的人,只要可以达成目的,那就都是值得的。 “还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啊,”红叶躲藏在一栋建筑的后方,脸色愈发苍白,神情阴冷无比:“是不想放过我受了重伤这样的好时机吗?” 可恶,偏偏是这个时候……在她就快要找到“晴明大人”的关键之时! 不论那人是出于何种理由与动机,他都死定了!红眸暗沉沉仿佛要滴下血来,红叶咬住了下唇。 更多的战斗力开始被放进这片被轰炸的区域,他们各自奇形怪状,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有着蜘蛛的腹部与节支的怪物淅淅索索地爬行过来,它的速度很快,身躯上毛茸茸的,八只渗人的眼珠子在下方咕噜噜转动着;狗的头,人的身体,牙齿尖利,眸色贪婪的家伙不停地在空气中嗅动;背后长着骨骼翅膀的怪物则是在天空中不停地盘旋,它锐利的双目似鹰,一寸一寸地从爆炸点往外观察,想要将那只躲藏着的妖怪给揪出来…… 红叶的神色更冷。她看得出来,这些人的身上充满了怪异的不协调,还有一种曾经在那里见到过的熟悉之感……她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很快她就确定了下来。 这些是她曾经见到过的妖魔对策室的那些实验后幸存下来的成品——将妖怪身躯中有用的部分植入到人体中去,适应了下来,就可以获得那些妖怪们生前的一部分能力。 红叶可没有对其他的妖怪们产生什么怜悯的同理心,她抱着一种看新奇事物的心态没有制止这项计划。令她感到神奇的是,发起这起实验的,却偏偏是那些对策室里的“人类至上主义者”们,除开那些被控制的人,他们之中的自发参与者们是抱着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的精神,为了消灭所有的妖怪而将自己改造成怪物的,这可真是好笑。 “早知道就直接弄死他们了!”红叶恶狠狠道。她身后的长发隐隐飞舞起来,红色的枫叶也若隐若现。她的脸色比白纸都更单薄。 大天狗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过来了。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形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强大者从来不需要避讳,如果真的有需要躲闪的,那就只能说明他的软弱。 他静止在高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战斗。哪怕是受了重伤,红叶那个鬼女也不是那些实验室中出来的劣等品可以抵挡的了的,她杀死了那些前来搜寻她的怪物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飞在天上的逃过了一劫……可袭击者明显没有抱着一波就带走一位大妖怪性命的打算,“前锋”既已死去,那就继续派来战斗力,为了今日的这一次交锋,他们几乎是掏空了己方的所有的资源。 他们是要用自己的积蓄来拖死她。 红叶明显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她的眼眸深沉到犹如暗渊,没有丝毫迟疑的,她决心从这包围圈中逃走。也没有觉得再次逃跑会丢了面子,所谓大妖怪的骄傲……她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 但大天狗知道,她这一次没那么容易逃走,在这一块区域的外围,站着一圈现在也还穿着狩衣的阴阳师,那是土御门家的中坚,他们竖起中指与食指,正念念有词地布置着结界,也不知道对策室里的激进派们是用了什么利益来说服他们,弄出了这样大的阵势。 对于这个改易了姓氏的家族,不管是大天狗和红叶,都对其没有什么感情。红叶更是在战国的时代就将这个家族中的记载搜查了个遍,在没有任何的发现以后,才终于放过了他们。 “啊啊啊啊,该死!”红叶被这种近在咫尺的刺激给逼迫的就快要疯狂了,她眼见就要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晴明大人”,却被这样一群从前不屑一顾的蝼蚁一样的人物给逼迫在这里,这样咫尺之遥的失落感打破了她一直以来伪装出来的平静,她的双目留下血红的泪水来,黑发狂舞,恢复了她最强的姿态,红色的衣裙上枫叶灼热的像地狱里永远燃烧的火焰。 发生了这样大的恐怖的事件,官方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样的局势分明道出了某些情况,红叶还没有将上次的“蜃气楼”事件和这一次的围攻事件联系在一起,但她隐隐也明白了,这里面,或许就有山崎名冢的布置。 她始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达成了目标以后,她的作用也不像从前那样重要……这就是红叶布局的隐患,不论是从前的织田信长,还是后来的这位新时代的首相,有野心的人,没有谁会愿意处在另一人的掌控下,妖怪也不行。这一次不过是矛盾彻底爆发罢了。 山崎名冢在木花的注视下叩拜祭祀,他得到了这位大妖的承诺,若是鬼女再来,她会为他出手一次。 第154章 不能说山崎名冢对红叶的动手速度太快, 实在是他害怕以后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绝佳的时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红叶有这样虚弱的时候,他也担心过这会不会是红叶的一次伪装,但是后来他下属部门的调查帮他推翻了这一点,红叶确确实实是在一位黑袍的男子的追杀下逃跑了很长的时间…… 先是在森神神社受伤, 还没等她的将状态调养好, 就是又一次的紧迫至极的逃亡——现在就是这位鬼女前所未有的衰弱之机。山崎名冢能够登上国家首相的位置, 他从来不缺乏当机立断的决策之力, 一击便是倾其所有,这大概是他比之竞争那个位置还要来的疯狂的一次赌博吧。 北原章站在神社的门后,他目光放空地凝视着天空中飘荡的一朵白云。他直到如今才稍微了解了些当初自己递交上去的合作企划最终会被同意的另一部分原因, 山崎名冢需要另外的一股力量, 一股可以介入到他和红叶之间, 可以在自己这边添作砝码的力量。他知道, 这力量可以是神明, 也可以是神明麾下的看守者。 但北原章细细想了想, 觉着山崎名冢估计也不敢奢望传说中的森神会降下恩赐, 他更加注重的应该是木花的实力。红叶在闯入神社后被惊走, 那才是压倒了山崎名冢心中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原章以往对于那些对策室里不为人知的隐秘研究不怎么看重,但他也没有一意想要将之取缔, 作为一个官方组织的首脑, 他需要拔除自己个人的情感, 用另外一种更为理性的态度去看待一切。“人类至上主义”的思想固然极端危险, 但却在某些时候, 也是最好利用的一柄刀刃, 可以给予己方敌人最大的伤害。 他回头望了望,见到山崎首相正端正肃穆地跪坐在厅堂的正中央,这位新上任的首相眼皮微阖, 也不知是否想要借此隐藏住自己不断波动的心绪。 ………… “速度更快一点!”一位对策室里的老人脸色狠厉,他一手拍在指挥室的案桌上,冲着身后的辅佐官命令道:“京都封锁只能持续几个时辰,那些现代化的武器还可以用恐怖袭击来搪塞过去,但是如果拖得久了,再招惹来其他的东西,那可就不是一个受伤的大妖怪可以说得过去的!” 他的辅佐官也是面色凝重,推了推眼镜,他紧急道:“我现在就去通知濑户研究员!” 层层命令很快就被下达了下去,等到一切实施,也就是场中情况开始变化的时刻了。一个奇特的怪物从严密的冰封中被唤醒,它身长三四百米,有城中大厦那样高,但它的身躯却又很细长,两条长腿就像是去了头的火柴棍,它通体漆黑,最上部的面部是椭圆的形状,没有眼鼻,只有一张嘴,它行走在大地上,头部差一点就要将土御门家的结界穿透,它甩动着与它双腿一样“纤细”的手臂,十分缓慢地往前行动着。 “这是什么怪物?”飞在更高天上的大天狗脸色凝重,他没有从这怪物的身体上感觉到如之前那般的妖气,但他的直觉却又告诉他,这奇怪的生物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他极为不舒服的气息,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能将之定义为“恶”。它的存在便是“恶”,对生灵,对天地来说。 红叶也一样惊讶,“那群家伙到底捣鼓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一旦没有了敬畏,就会做出一些了不得的尝试,无知者无畏,说不得就会把自己作死。 “你来了。”缥缈的稻荷神轻声说。 祂羽衣翩跹,辉光轻柔,语气温和地与来人道。 “嗯,”计秋回应了一声:“想不到,现在还有这种怪异留存下来。” “当初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稻荷神淡淡道:“地面上全是这种东西。它们不论什么都可以吞吃,人或妖,鬼或神。众神见到生灵将要死绝,不得不想尽了办法让天照大神从天岩户中走出,而这,也是让天照御神的的地位愈发稳固起来。自此,三贵子之中,当为日神最尊。” 怪物似乎不是靠着视觉来辨析猎物的,它虽然行动缓慢,但灵觉敏锐,低首四顾不多时,就定位到了红叶的所在。它开始探出手来。 “被找到了!”结界阻拦住逃亡的红叶心中生出警兆。 “要被抓到了!”天上的大天狗皱起眉头。 他并不想去救红叶,对方的所作所为令他不喜,但他却又不得不去救红叶,因为他所必须要知道的东西,只有红叶才可以道的出。 他背后双翼一振,整个人如流星一样,从外界打破了阴阳师们花费了大代价布置下来的结界,他笔直下落,衣衫猎猎而响,在那只扭曲枯瘦的手掌抓来的前一瞬,将红叶从那里拎了起来。 他一触即离,毫不迟疑。 “是谁?!”背后有人疾呼。 被暴力破开了结界的阴阳师们全都摊倒在地面上,他们面色惊骇地望着那道振翅而飞的身影:“又是一只大妖怪!” 稻荷神唇边勾起莫名的笑意:“看来有些人要自食其果了。” 仿佛呼应着祂的话,那只骤然失去目标的怪物凝滞了一下,然后,它缓缓地将视线转移到另外的一个方向上,那边是还残存着的有着骨骼黑翼的改造人,它又重新抬起手来。 那改造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刚想要逃离,但一种被锁定的感觉却让他完全动弹不了,就像是巨大危机来临时的僵硬,一种被镌刻在血缘源初处的恐惧被唤醒,他便如此动也不动地任由手掌抓住。 然后,就这样被撕扯着吃了下去。 “……还要多久?”幕后人脸色阴沉发黑。 “这是我们从极地里挖出来的生命,花费了大量的资源将它冰封着运出,”一位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秃顶男人回答道:“它似乎很畏惧阳光,一般三个时辰后就会有熔化的迹象。” 这也是他们选择在白日里袭击的原因。 “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幕后的指挥者语气冰寒,他面前屏幕上的怪物似乎对生物有着莫名的震慑的效用,它吞吃着一位位改造人,不比随手抓起一个小零嘴要来的困难。“让濑户平川清醒过来,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你应该对他还有掌控力的吧?” 就算是完全不理解的怪物,这些研究员们也依旧敢于大胆尝试着让人类融入到这巨大的躯壳中。他们似乎对于人类的意志有着莫名的信心,相信他们可以坚硬如铁,坚韧若刚,能够在妖怪血肉的侵袭下依然抱有自己的理智……一直到那怪物将那秃顶的研究员,还有他带在身边的、据说是自己儿子的恋人一起吞掉为止。 大天狗带着红叶远远观望着这边,他们沉默无言地望着这场惨剧,没有任何想要回去帮助的欲望。死去的是敌人,而且现在发生的一切还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大天狗是践行大义的妖怪,但他的大义是妖怪的大义,而至于红叶,就算这些人没死,她也会在之后一个个地亲自去找麻烦,务必要让他们连魂魄也留不下来! “你要去救他们吗?”稻荷神忽然问。祂的右手抬起,指向的是那些被恐惧支配到胡乱发动术式的土御门家的阴阳师们。 计秋摇了摇头,他身穿现代化的休闲服,站在稻荷神的身边,清风凛凛中,他轻笑的声音也好似融入在了风里:“每个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的。更何况,他们与我的关系也不大。” 就算真的是晴明,估计也对这些百八十代后面的家族没什么感情。和花开院一家不同,他们这边没有“破军”这种蕴养前代魂魄、并以之应敌作战的传承。 稻荷神摇了摇头:“我看他们也不像是知道那边还有这种怪物的样子……” 稻荷神明显要比计秋慈悲的多,祂将那黑色怪物的活动的范围限定在了一个固定的圈子里。等到那怪物将幕后那一方的人吞吃殆尽,后面便怎么也走不出这片区域,土御门家的阴阳师们似乎也看出了什么,有不少机灵的在迅速逃跑下居然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你的那些小手下们看样子已经离开了呢。”知道计秋曾经平安京的过往,对于曾在冥界弄出大动静的红叶与大天狗也有所耳闻的稻荷神笑着调侃道。 计秋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他凝望着二者离开的方向,那里是森川家的方位。 第155章 “后面有人追来么?”虚弱到连感应都无法放出的红叶询问着大天狗, 对方浅色的短发在风中吹拂过面颊,他面无表情地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漠然回应道:“没有人可以逃过我的感知。” 知晓自己不受待见的红叶也不恼,她甚至是笑得非常的得意, 她一点也不给大天狗面子继续道:“你是厉害, 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刻, 还不一样是要来找我?” 红叶根本就不认为大天狗会如此好心地突然从山里跑过来, 就是为了在这一次的险境中来救她,昔日里,她与大天狗可是百鬼里关系最差的一对, 其他的妖怪只是看她不惯, 而大天狗, 看她就像是在看着某种扔不掉的垃圾一样。 红叶只是稍微思考一下, 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除开了“晴明大人”的事宜, 又有什么可以让这只狗子违背自己的本性, 她冷笑一声:“看样子是风雷兄弟给你传过去的消息, 实力不怎么样,小动作倒是不少……”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狠狠将他们教训一下。 大天狗没有说话, 他停止了自己的飞行, 将四肢有些无力的红叶毫不留情地甩到地面上, 他降落在这空旷的现代化建筑的顶楼, 背后的双翅凛然如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红叶, 声音冷肃道:“你是在哪里见到晴明大人的?” 红叶只是笑着,却什么话也不说。 大天狗的身上开始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你不敢杀我,”红叶忽而一笑, 笃定道:“我要是死了,不管什么线索都会遗失,你就会再次陷入到茫无头绪的寻找中去,看不到尽头,或许会又是一个千年。” 大天狗不为她的威胁所迫,他唇边溢出讽笑:“但我若是在这里杀了你,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会止步于此。我看你方才被轰炸的时候可是疯狂的很,怎么?就快要见到大人了,自己却死于此处,希望遗落在指尖,很不甘心吧?” 红叶眸色一厉,她冷冷地瞧着大天狗,丝毫没有为对方将自己从那黑色怪物手下带离的感激,她心知肚明,大天狗其实更想自己死在那里…… 二妖在这里僵持了一会,双方之间也不知妥协了什么,最后,他们才终于重新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的背后的远处,稻荷神之侧的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 “扣扣——”敲门的声音。 门内没有任何的动静。公寓的主人正在上层的房间里死磕课本,她对外国的语言十分苦手,之前学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将众多的单词全数记下来。 门外的人拥有十足的耐心,他们在等候了一会之后,才又一次极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扉悄无声息地被打开,开启的门缝的后面,一只黑色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们,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女孩,她的黑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露出的半张小脸面无表情。 红叶眼中爆发出狂喜,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位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小妖怪,正是那日里她在“蜃气楼”吐出的雾气中见到过的那个拍着皮球的“座敷童子”。 她原本早就将她忘到了脑后,但是现在,她却是可以借此确定下来了那个自己也不能肯定的猜测,她的面上涌上潮红,将身边的大天狗撇到了一边去,她微微弯下腰来,用一种过分温和的语气说道:“小妹妹,这家的主人在家吗?” 裕子呆呆地看了她一会,似乎是辨认出来了这位在之前见过一面的大妖,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忽然“啪”的一声重又关上了门,伴随着一阵阵小跑离去的脚步声,一切回复寂静。 红叶愣了愣,半晌,她突然开始咳嗽起来,之前受过的伤势压抑不住,席卷起来的时候,便是喉中的一抹鲜红。 红叶若无其事地将咳出的血迹抹除,在她身后的大天狗没有理会她的惨然,从红叶这样有别于以往的态度上来看,这一次……或许他是真的可以再次见到那个人了。 森川咲子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两位突然上门拜访的陌生人。红裙黑发的美人一脸苍白,唇色像是鲜血染就的红润,她踏着黑色的高脚靴,身躯高挑柔韧,整个人就像是高门大户中走出的贵女,带着说不出来的鲜明之姿;另一位却是穿着云纹的狩衣,他面容秀美,蔚蓝的眸子里仿若缭绕着烟雾,他手中持着蓝色的团扇,足上踏着灰色的木屐,看着就像一位从古时走出的贵族公子,极具清贵高华的气度。 咲子张了张口,心中的疑虑更甚,她躲在门扉后,好似下一刻就可以将之关闭,她轻声问道:“你们是谁呀?” 大天狗没有说话,他本来就知晓的不多,这一次纯粹是因为红叶往日作得太多,损伤了自己,所以才不得不被他钳制在手里,否则的话,他相信,只要是“晴明大人”的任何的消息,这个女人都不会甘愿将之分享出来。 红叶拢了拢自己耳侧被风吹乱的头发,她微微笑了笑,带着一种柔弱与诚恳:“我们是来拜访你哥哥的朋友,不知道森川大人是否有想要见我们的意愿?” 森川咲子睁大了眼,她凝神注视了红叶良久,最后她还是打开了门,“哥哥他现在还不在家,好像是去见朋友了。” “你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试探道:“也是哥哥的属下吗?” 红叶的笑容不变,她顺着这位很有可能是“晴明大人”妹妹小姑娘的话道:“难不成森川大人还有其他的手下吗?” 森川咲子想起了那名自称“下属”的灯笼妖怪,最终她还是避而不谈道:“你们可以过会再来,哥哥大概会在晚上回来。” 她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两位也一样是妖怪,毕竟,哥哥的秘密一项很多,他的本事……看样子也应当是挺了不得的。 “我们可以等待,”反正也等候了千年,红叶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般,她礼节到位,态度也是纯良无比:“我与森川大人分离良久,上一次的时候有幸重遇,得到了大人的允诺,今日来此拜访,我是抱着定要与之相见的夙愿前来的……还请咲子大人成全。” 森川咲子目瞪口呆地听着面前这位明显不凡的女子尊称她为“大人”,恍惚间,她又回想起了那晚灯笼火口中的“姬君”,她面色骤然红彤彤的:“你、你们不用这样客气……” 她将这两位放进了屋子里。 ………… 计秋在稻荷神的神域中做客的一段时间,都在聆听稻荷神与他讲述的高天原上的趣事。人间的神明自近代以来就少有显圣,除开那一次神代末期的交战,让他们意识到了这片天地的脆弱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人间的“不美”。 密密麻麻的人类就像是聚群的“蚁”,无数的情感在人群中纠缠成“结”,在人们眼中清晰可见的现世,在高位的神灵眼中,就是乌烟瘴气填满的池子;高天原上灵气充盈,神树仙花随处可见,任一的神殿都既精美又崇高,那里没有灾劫,天气晴朗,死亡与悲伤也不会降临,忧愁与痛苦更是避之不及,神明们为何要放弃掉这样的圣地,却去与祂们眼中不值一提的弱小的人类争夺居所? 认为拥有“跌宕起伏”才是完整神生的,那才是神明中的异类。就如同凡人中过着温暖气候的健康的人们,非要搬迁到南北极的附近,认为自己不经历分离病痛,亲死友散,人生便是不完整的、是有缺陷的,这才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想法。 稻荷神笑着与计秋聊着高天原上的一切,祂与祂分享着以上的想法,却没有提起一句有关森神的话语,就好像祂十分自然地将森神过去的历史接受了下来。而在计秋问后,祂便说出了这样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时间的迷雾笼罩在我等的面前,之前我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一截,后来等到它被驱散了,我也就可以识清了后方的一段,你的命运便是如此,这本就是你的权能。” 这位神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祂没有深究,仍旧一如既往地对计秋温和以待。 计秋最后与葛叶相聚了片刻,之后才从容地返回自己的居所。 时间已入夜晚。 计秋没有选择用神术的方式回去,或许是他看到了什么,也或许是他预知到了什么,他最终停步在距离公寓还差一小段距离的街道上。在月光下,他抬起头来,见到一位背负双翼的身影孤立在上,已经等候了许久。 第156章 仿佛千年的时光凝成一瞬。 计秋停步在黑暗里, 他的神情在夜晚的灯光下模糊不清,因为离得远了,大天狗也无法瞧见他现今的模样,但不知为何, 他依旧能够感觉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带着记忆中熟悉的力度, 让他不由得心神恍惚。 “你想要什么?”在久远之前, 那人曾经这样笑着问他,他的容颜在扇面之后被掩住,只有露出的一双眼睛, 带着令人无法忘却的深邃与幽静, 他的手指放在檀色的扇骨上, 根根如玉石洁净。 “我可以给你你所渴求的。”他悠然而宁静地说道, 像是在叙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甚至是比那些还要多……” 他的语句中仿佛带着大天狗无法抵挡的魔魅, 让人不由自主地便随着他沉浸得更深。 大天狗每每在夜行中望向他在前方的背影的时候, 都会兴起当初那番对话之时所感到的动容。他是真的相信对方会为他们带来成功, 在百鬼发展到鼎盛的时候, 他对那人的忠诚也一并抵达了巅峰,那种全心全意的信任, 哪怕到了现在, 也依然不曾降低稍许……他在黑夜里暗暗垂下头, 散碎的细发凌乱地遮住了清隽的眉眼。 夜晚只是初初到来, 城市里的夜灯也一盏一盏逐渐亮起, 这边公寓外的街道只是一条从坂道里延伸出来的小道, 两边路灯的光亮有些昏黄,低沉的光让这片空间显得有些暗淡。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只剩下静默的双方, 还有高天之上那轮寂静的明月。 大天狗从上方飞翔下来,他轻轻落在了来人的面前,印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少年的脸。他身穿一身休闲的外衣,面目俊美秀逸,看到大天狗这样明显非人的生物时也不惊慌,一双幽沉的黑色的双眸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纵然他的身形与容貌和从前他所认知的完全不同,但是不知为何,大天狗的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了。 这便是大人的转世了。 大天狗单膝跪下,他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晴明大人。” 没有质疑,也没有焦躁,他是有许许多多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他却是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出。 大天狗终是与红叶不同的,他在感情的表达方面不如红叶那样外露。红叶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使计秋对她产生情感,哪怕是歉疚也好,她便可以打蛇随棍一步步地紧逼过来,一直到对方都完全成为她的形状……但她总是失败,因为她的“晴明大人”哪怕转世后也依旧冷酷无情到令她着迷。 计秋凝视着面前这收拢了双翼的妖怪,良久,他才淡淡道:“你们的坚持让我也很惊讶。” 大天狗有些怔然,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计秋指的是他与雪女、还有红叶的寻找,除开他们之外,他同样也还知道,当年的百鬼中,仍有不少,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大人……但他们三人,却是所有妖怪里最疯狂的几位。 大天狗抬起头来,他深深地望进那双熟悉的黑眸中,然后才遏抑住波动道:“身为您选中的百鬼,身为您的……式神,不能为您奉献出自己的力量,那才是我当初最大的失职!” 计秋选择离开的时候,他的年龄正值春秋鼎盛,他的威名也响彻了京都与妖界,大天狗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为何会忽然失去一切联系与踪迹,就好像……他便是这样突兀地死去了一般。 但这不是没有预兆的。计秋当时对于力量的获取有着一种压制不住的迫切,就好像是有着什么怪物在后面一直一直追踪着他一样,他的身上仿若背负着无比庞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也随之压抑到了他们百鬼的身上,尤其是距离他最近的那几位的妖怪,他们都感受到了那种晦暗的、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般的无形的压迫。 大天狗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知道那种压力的来源……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那个机会。 计秋沉默了一下,半晌,他终是笑道:“你们的忠诚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当初是我想差了,或许我应该更加相信你们一些才是。” 如果重来一遍的话,计秋觉着依照自己的性子,说不得还是会做出和现在差不多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用这些话来安慰住大天狗……无论如何,对方表现出来的心意,打破了他的预料,是超出了他思考范畴的结果。 这也是显出了过去他的局限。是他从穿越之前带过来的性情,再加上对这个新世界全面的警惕与戒心,才糅杂成了那样一个过多思虑的慎重的模样,这让他避开了很多的危险,但同时也让他失去了一些机会。 他弯下腰来,将手搭在大天狗的肩上,他微微偏了偏头,语气中带了从前决然不会有的柔和,就像是梦境一样,他笑着低语道:“辛苦你了,大天狗。” ………… 红叶十分安静地呆在房间的客厅里,她面前的案桌上是咲子为她倒过来的一杯茶水,还有一些惯常用来招待客人的小甜食……她都没有使用。温热的水气已经从这杯盏中消失,窗外的天色也开始步入了夜晚,红叶激动忐忑的心情始终难以平静,但这也难以从她的外表上看得出来,最起码,当森川咲子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极为冷静的模样。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红叶的眉头也一点点颦起,她开始觉察到了哪里不对,但她也找不到身边不对劲的地方在何处。她坐立不安地歪过头来思考,柔顺的黑发流泻下来,她的视线掠过正坐在她身侧的“大天狗”,像是被惊醒了什么一样,她倏然站了起来! 仿佛打破了某种环境,“大天狗”的身体“砰”的一声散为烟雾,而后,出现在原处的,是一根飘飘荡荡后搁浅在沙发上的黑色的长羽,它主人的真身根本就不在这里! 红叶气到晕眩,她捂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另外一只手支撑在桌面上,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恨不得将之碾碎道:“大、天、狗!” 你很好……很好……我居然被你这种向来古板的家伙给耍了一遍!红叶语无伦次地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可以……她还要在这里见到“晴明大人”! 下一刻,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面貌与红叶收藏在衣衫内侧照片上的容颜相同,他的气质从容,微微放开的威势中,一举一动莫不带着恰到好处的神秘优雅。 红叶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大天狗从他的身后跟随走进,似乎感觉到了红叶愤怒望过来的眼神,他回望过去,面上闪过一缕轻蔑的笑。 红叶的眼眶更红了。 “怎么哭了?”计秋走到红叶的身边,他如往常般脱下身上的外衣,换上一双轻便的拖鞋,他走到了红叶的身前,倾身抚过她的面庞,含着笑意道:“是见到我太高兴了吗?” 明明知道背后的大天狗的挑衅,但计秋却是故作不觉一般问道。 红叶一下子就脑子混沌起来,将所有的不顺与恼怒都忘却,她面颊红润,语气像是含着蜜糖道:“我终于找到您了,大人!” 计秋轻叹出声:“你受伤了,红叶。” 红叶有些慌张:“我、我有变得强大,这一次只是那些人太狡猾了,他们统统都在蓄势埋伏我,还弄出了一种黑色的怪物来想要我的命,我还有之前的伤没好……” 就算是憧憬着计秋的红叶也知道,过去的大人衡量着百鬼中的秩序,用来评判的依据便是每一位妖怪的力量。她不想让“晴明大人”对她失望,尤其是在这么久以后才终于得以的相会。 计秋摇了摇头:“你还是这样,总是把自己弄成伤痕累累的样子。” 红叶笑了起来,她温言软语,就像是在温水中把自己的“刺”泡得软绵绵的:“不管何时,红叶只想成为大人您的力量。” 计秋轻笑,他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缕火焰从门外跌跌撞撞地飞了进来。 “久大人!久大人!”这火焰的灯笼状的妖怪开心呼唤道:“我过来向您……”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裱纸上的独目瞪得老大,似是看到了不应该在这里的东西,口气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鬼、鬼女红叶……啊!还有大天狗大人!” 红叶不善地看过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打断了她的晴明大人与她之间的“温馨交流”。 灯笼火感觉到了这种寒意,它“嗖”的一下就飘到了计秋的身边,它躲到了红叶的另外一侧,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红叶眯了眯眼,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这盏灯笼的小妖怪有些眼熟,好似在不久前的哪里曾经见到过。 大天狗没有去过木花所在的神社,所以他对灯笼火也没什么印象。 千年以前,灯笼火也只是在计秋离去的不久前,才堪堪转化为妖。尽管它就待在晴明府邸的大门上方,但来来往往的那么多的百鬼,也没有哪一位记住了它的模样。 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妖,但看样子似乎是与“晴明大人”有了联系……还有,它刚才好像是在称呼“晴明大人”为“久大人”?红叶想了起来,“晴明大人”今世身的名字是叫做“森川久”…… 第157章 森川久, 这真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红叶的脑子里下一刻就涌现出了对于这个名字的无限喜爱,这个女妖内在的本质仿佛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产生了扭曲,对于她心中的“晴明大人”的所有一切都要自动自发地添上色彩,他在她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 比起人对神来说都要虔诚。 而计秋, 计秋他从来不曾阻止过。 “久大人, ”灯笼火的独目下悬着一大颗的眼泪, 它哭哭啼啼道:“红叶大人和大天狗大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您垂怜他们,终于愿意回应他们的恳求了吗?” 自从知道自家主人的真身是一位拥有着久远历史的大神以后, 这位灯笼火的妖怪开口说话间的语气也随之改变……唔, 变得稍微有些神棍起来。 大天狗歪了歪头, 没有出声地瞧着这位脑子看起来不怎么好的十分弱小的妖怪, 他对于“晴明大人”的现状并不了解, 所以在谨慎之下, 也没有擅自做出些什么举动。 “你认识我们?”红叶倒是有些好奇, 但这好奇也像是薄弱的烟雾, 都不需要风来吹,下一刻便消散无踪, 她将热切的目光重新转向计秋:“大人, 这只妖怪就是您现在的式神吗?” “可是它的实力看上去好像不怎么样啊, ”红叶丝毫没有顾忌灯笼火的小心脏:“这般弱小又无用的妖怪, 怎么可能有能力在危险来临之际保护您呢?不如让红叶我重新跟随在您身边,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像平安京时代那样, 到最后也没有办法帮到您什么……” 像是想到了过去,红叶的神情黯然,但不可见的眸底, 闪过的却是疯狂的狠厉之色。与“晴明大人”分隔千年,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灯笼火立刻就跳了出来,虽然是可怕的鬼女红叶,但是……质疑自己保护久大人的决心,就算是鬼女也不行!它色厉内荏地结巴道:“你、你、你胡说!我对大人是有用的,哪、哪怕只有一点力量,我也可以为大人点灯,总比你这家伙总是给大人惹麻烦来得好!” 红叶笑容不变,但心情转冷:“哦,我倒是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值得你这样说我……” 灯笼火冷哼一声,摆了摆身体,将自己这一次过来的目的向着计秋报告道:“那个人类的首相又过来了,他们说是想要派人去对付把控了政权的鬼女,并为此准备了很多很厉害的东西,他们还想要说服木花大人出手,让她帮忙把红叶这颗毒瘤给剜除掉!” 随着灯笼火的叙说,红叶的心中闪电一样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她记起来了自己对于这个小妖怪的熟悉感到底是来自哪里——是那一次她闯入到森之御神的神社,与那个突然拔高了自己力量的姑获鸟交手退走的时候,那瑟瑟发抖的、躲在一边的根本就没有博得她一丁点注意力的,背景一样的小妖怪! 一切的急转直下,都是源自自己那一次的失败,因为受了伤,所以敌人们也像是闻到了腥味的虫豸,猛地扑了上来。她受到的伤愈重,他们就愈疯狂。 “他们说那鬼女一开始和我们合作就是不怀好意,”灯笼火继续告状道:“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都是为了神的力量,”它又看了一眼红叶的方向,幸灾乐祸的意图一点也没有掩饰:“木花大人本来是不想同意的,但是到了后来,看在他们又付出了一些代价的份上,她答应庇护了他们,若是那鬼女真的找上门来,她愿意再出手一次,将上次冒犯了神社的妖怪给斩灭于此……” 呵呵,要将我除灭?那只姑获鸟,还有这次出手的最终的幕后人山崎……等等……神社?神社! “您是哪位的神灵?”幻境中,被抓住的蜃气楼曾经这样问道。 是森神!森之御神! 红叶悚然而惊,她倏然站起身来,美目凝望着计秋平静而无暇的侧颜,在室内明亮的白炽灯下,他的肌肤细腻而莹润,似乎是感觉到了红叶不平静的内心,他从聆听灯笼火的汇报中微微偏过头来,黑色的眼眸里像是纳入了不尽的光。 红叶头脑里乱糟糟的,很多的事情一下子被捋清了,但又有更多的事情新冒出来,忽然,她幽幽开口说道:“那压切长谷部是大人您的佩刀?” 计秋垂目笑了起来:“是啊,那个时候的我,暂时还是不能被你找到的呢。” 红叶果然就开始担忧起来:“是有什么麻烦吗?您的身份不便暴露么?我们现在找过来,是不是又给您添加了负担?” 对于神灵的事她一无所知,千年的妖力在面对大神的时候,从前带给她的安全感,仿佛一下子就被驱除了。 大天狗也微微皱起眉,他之前一直在旁听着灯笼火带来的消息,他想要知道这段时期“晴明大人”经历过的变化……现在看来,当年的大人果然陷入了一个非常大的漩涡里。 计秋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还是启唇将一部分的事情稍稍透露了出来。 “你们都应该是听闻过‘八岐大蛇’的名字……” 计秋更多的是将平安京期间发生过的事情讲给他们听,没有涉及到他自身的来历,与另外一位晴明之间的关系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好让他们知道,留下来的那位,也同样是一位“晴明”。 他与他的关系紧密而非敌对。 ………… 从过去一直找寻到现在的妖怪们终于重遇他们的主人,红叶与大天狗已经找到了计秋的身边,而在另外一边,雪女站在一扇窗户后,凝望着夜空中烂漫的星海,在她视野的尽头处,一点灵光悠然飞来,她伸出指尖,接过这道明显是用来传讯的光点——是大天狗给她送过来的信息。 稻荷神社里,葛叶天狐侍立在神灵的身侧,神域中气氛温和,席下一只黑狐与花狐相互追逐打闹,神域被稻荷神布置得极为优美,再加上祂一贯的脾性温和,生活在其中的生灵十分幸福,无有任何烦恼。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您真的要将他带去高天原吗?”葛叶斟了杯酒,素洁的面容上流露出浅浅的忧愁。 “哈哈,”稻荷神倒是笑得大气:“你在担心什么啊?当初那位森之御神是不知为何重新转生一次,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很明显是再次找回了自己过去的力量。他是在高天原上有故人,但月夜见尊最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履足高天原了,天照御神也常常与我们提起当初那位莫测的神秘的森神,大家只会抱着好奇欢迎他……可不是谁都有月夜见尊的力量的啊!” 葛叶掩面轻叹:“过去的时候我对于众位的神灵大人们只有敬畏与尊重,但是谁想到……现在的我只会对此感到担忧。” “这也是‘缘’啊,”稻荷神安慰道:“你们之间有母子的‘缘分’,不管他在成为你的儿子之前是有什么身份,但你看他,与你相处的时候,可有半份的倨傲?” 葛叶的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的眸光也像是流水闪亮,潺潺不息。 “他愿承认你是他的母亲,”稻荷神道:“你视他为你的孩子,你们之间,互相承认,这样的关系便无法斩断。” 稻荷神没有说,若是可以与时光之河的穿梭,说不得,对于森神来说,祂的“过去”才是“未来”,而所谓的“转生”,也只是不知晓内情人的擅自揣摩,历史的修复总是需要新的“补丁”,它们修修改改填填补补,然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你所以为的“真相”。 不管是当时的北原章,还是如今的葛叶,都受到了相同的影响。 并且,我看那位森之御神也应当是一位不简单的人物……稻荷神感叹着想着,“你的另外一位儿子晴明呢?”稻荷神问:“他的情况如何了?” 谈到晴明,葛叶面上浮出一抹笑:“那孩子当初还想着让自己顺其自然地老去呢,可是到了最后,还不是听取了我的建议,纯化了血脉,成就了‘白狐之身’?” “安倍晴明性灵通彻,明|慧巧思,”稻荷神赞道:“他的未来说不得比你还要来得宽广。” “他确实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葛叶开心道:“可他现在还在沉睡,等到他适应了与半妖并不同的力量,醒了过来,就可以与他心心念念的兄弟见面了!” “到时候这两个孩子一定会感到非常惊喜的吧?” 第158章 “失败了。”北原章拿着手机, 走到山崎名冢的面前,他弯下腰来,低声将另一边的情况细细汇报过来。 山崎名冢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已经从神社的正堂转移到了后方的休息室中。他穿着一身适于修行的宽松的衣物, 一头白发整洁顺服, 他的身体挺拔笔直, 正襟危坐在榻榻米上, 整个人没有显露出任何应有的焦虑与慌乱。他仿佛更冷静了些。 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并且还为之投入了所有的能量,那么, 不管结果如何, 都应当有着将之承受下来的胸襟。这也是山崎名冢在抵达权力巅峰的过程中, 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的心境。凡成大事者, 动心忍性, 坚韧不拔, 要有自己的格局与心胸, 唯慌乱无以继事。 “是力量还不足够吗?” 不应该呀, 山崎名冢这样想到。和北原章不同,他是知道妖魔对策室还拥有着一道从未使用过的杀手锏。那个从遥远极地里运输回来的黑色的怪物, 哪怕是看了一眼, 都会从心底里涌现出狂乱的恐惧, 就像是身体里的每一道基因都在警告着他们一样, 他们的祖先曾不断泯灭在这个怪物的捕食中。 “应该不是。”北原章回答道, 他现在已经知道围杀那边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他也了解到了最后才被放出来的那个怪物的情况……依据卫星最新传过来的视频,那里所有的对策室成员都已经死光了——被怪物硬生生地吃完了。 如果不是不知为何没有到处走动的话,在它彻底地被阳光熔化之前, 它或许可以凭借着一己之力而将整座城市屠杀完毕,它每吞吃一个人,都像是在吸食一根面条一样轻易。 对策室里可以容纳不同的思想,“人类至上主义”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没什么错误,毕竟他自己也是人类……北原章心底里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却是不能让这种思想在对策室中占据过大的份额,因为,任何的思想都是要适应着当时的时代,要基于现实这个大舞台才能去展开,而恰好,在如今人类较为弱势的时候,这样的思想,只会为他们惹来敌意,是一种无所用的想法。 “有另外的一只妖怪救下了她。”北原章撇开自己心中过多的思绪,他皱起了眉:“黑色的翅膀,会飞,有着打破那群土御门家阴阳师布置下的结界的能力,看暂停下来的影像,与羽衣狐事件中出现的大天狗很像。” “鬼女也与那两位妖怪有关系吗?”沉默了一瞬,山崎名冢叹息一声:“她可从来没有说过她还会有其他的大妖怪的朋友……上次的时候,她不是还与那位雪女产生了非常大的矛盾吗?” “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秘。”北原章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大妖,除开那些模棱两可的传说以外,我们对他们其实都不怎么了解,他们的岁月太长,活跃的时代距离我们也太远,有所失误也是在在所难免的,这本来就在我们预料当中。” “是啊,”山崎名冢苦笑道:“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在找好了退路的情况下,才敢向受了伤的她出手。” “可是,神社到底与对策室不一样,”北原章进言道:“只是合作,而非管辖,主动权不在我们这边,要如何去做,取决于木花大人的决策,也在于那位神灵冕下的意愿。” 山崎名冢最后只能道:“希望我之前做出的努力能够起到作用吧。” ………… 大天狗与红叶没有在计秋这边留下多长的时间,他们倒是想要和平安时代一样,与“晴明大人”签订下式神的契约,在符纸或术式的招来下,他们就可以立刻赶到阴阳师的身边。但是,计秋和从前不同,他已经不需要百鬼的“畏”来为他提供力量了,他自己本身就是最为强大的存在。 大天狗在临走的时候又一次单膝跪下,他没有与千年前一样,再度提起妖怪的大义。虽然暂时不和红叶一样知晓计秋便是森神,但是他也知道,能够将从前逼迫他转世的“八岐大蛇”的问题解决,计秋如今的力量,恐非过去的‘晴明’能够比较。 骄傲让大天狗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来……片刻之后,他飞翔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的夜空中。 灯笼火感叹道:“大天狗大人是真的对久大人您很忠心呢。过去的大妖怪们都还有耍性子的时候,只有大天狗大人是真的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您布置下来的任务……” “你少说了一个红叶。”计秋唇角微翘。 红叶却是积极过了头,已经到了一种狂热的地步。所以,她也是大天狗在百鬼当中最讨厌的一个。 灯笼火卡了壳,它的眼珠子转了转,不想谈起那个没多少好感的妖怪,一直到计秋将目光放到它的身上,他忽而问道:“你还在这里,是因为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告诉我吗?” 计秋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在灯笼火的记忆里,过去的“晴明大人”也不是没有这样温柔到蛊惑的时候,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会在这个时刻变得善良且宽容,他可以笑着下达残酷的命令,而这份果决,不会比他冷酷之时慢上一丝。 灯笼火立刻也跑掉了。之前的问题计秋已经给出了回应,它现在所要做的,就只是将大人的意志带回神社,带去到木花的面前而已。 没有什么歉疚,也没有什么温存。计秋相当明白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前的他,可以为了避免暗中窥视的“八岐大蛇”追踪而来,去将所有自己留下的痕迹抹除,选择了彻底而突兀地在那个时代消失。这也是他在花费了漫长的思索后做出的决定,是他主动断掉的他们之间的关联,并且私自决定了之后永不再见……可以这样说,他们的“续缘”,都是另外一方强求而来。 “过来。”计秋淡淡道。 楼梯的侧面慢慢走出来一个齐耳短发的和服的小女孩,是那只为大天狗和红叶开门的座敷童子。她“登登登”地踩着木屐走到计秋的身前,用一双无神幽暗的眼眸注视着他。 “咲子她已经睡着了,”这座敷童子小声说道:“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计秋一笑,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避重就轻,你可是都听见了对吧。” 座敷童子垂下眼眸,“他们叫你‘大人’,‘晴明大人’。” 计秋最后也只是轻轻嘱托了一句:“记得不要往外乱说。” ………… 灯笼火风风火火闯进神社里的时候,木花正在打扫庭院。姑获鸟是一种速度很快,极擅利用风的妖怪,她们的羽翼挥出的时候,过快的速度几乎就要斩破空气,每一次“簌簌”的响声,都代表着风压的震颤。风和羽翼都是她的武器,二者结合,只会令她的每一式都杀伤力更强。 但木花只会将这种“武器”对准敌人,她的心境平和如水面,就像是她此刻手中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平淡而规律,单调又绵延。 她身穿上白下红巫女样式的日常服装,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通常就只会将黑色的长发挽起一缕,她没有抬头,但灯笼火的闯入没有瞒过她的感知,她知道这是灯笼火又一次没有透露目的的外出,但她就像那次自己说过的一样,一次也不曾询问。 灯笼火并不隐瞒木花,除开计秋的事宜之外,它本就从未欺骗过木花,它的性格也不适宜欺骗,它一过来就大大咧咧地冲着木花大喊:“那妖怪过不来啦!” “什么妖怪?”木花卷起袖口,手臂的部分白皙如藕,她冷目看向了灯笼火。 “鬼女红叶呀!”灯笼火得意道:“不是那个人类的首相说要你去对付她吗?上次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变身’,恐怕一时之间还赶不走那个妖怪呢!” 木花细细的眉梢挑动:“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愿意放过对她出手的人。还是说,她受的伤很重,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另外,”木花又问:“你是从哪里得到有关她的情报的?” 灯笼火眨了眨眼,既然连久大人都不在意他身份的暴露,那么,木花也应该是有知晓的资格了吧? “这个,”想到了这里,灯笼火有些尴尬起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不相信啊……” 在木花清冷的眸光下,灯笼火吞吞吐吐道:“那个红叶,她大概、可能、应该……其实是我们这方的自己人……” 第159章 “稻荷神为何会留在人间呢?”计秋在京都城中只见到过这位大神的神域, 这个国度信奉的神明很多,号称数量八百万,弱小的占据了其中绝大多数,但强大的也不少。可是, 留下传说的却非常少。 而计秋相信, 这位与自己渊源颇深的神灵, 或许会是其中身份与力量最顶峰的那位。 他相信祂并非是出于留恋人类情感这之类的理由。这位神祇早就在之前的交流中说过, 人间于祂而言“不美”,祂是一位拥有着足以安享尊贵与永恒心态的长命神,祂有着神的慈悲, 这也是祂会在远古怪物出现的时候出手的缘由, 但祂同时也有着神的淡漠, 这便是祂可以坐观人间灾难频出的因由。 “我留在的可不是人间哦。”稻荷神在浅饮了一盏玉液以后, 笑意吟吟道:“我居住的是我自己的神域。一些神域不大、或者没有神域的神灵也更喜欢住在人界以外的秘境里, 祂们与灵性之物化形的侍者们生活在一起, 乐曲、歌舞, 祂们日日捣鼓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生活可悠闲着呢。” “祂们把秘境与人间的通道关闭了,”计秋摇了摇头道:“看来是不怎么欢迎外来者。” “哈哈, ”稻荷神笑着道:“这是祂们不知道是你前来拜访, 只要你愿意显露自己的身份, 表达拜访的意愿, 相信他们会很愿意敞开大门, 结灯挂彩的亲自来迎接你。” 不愿意也不行, 计秋现在的实力,不是那些追求安稳的小神们胆敢拒绝的了的。 “而我,”稻荷神的辉光平稳如昔:“或许只是想下来散散心吧。” ………… 遥远的天边伫立着一座通天高的红色的鸟居, 其颜色明红,两柱倾斜,笠木和岛木呈曲线状,两端略微翘起,其下有氤氲灵气浮动,烟雾化形,浅浅缭绕不去。 高天原是天照大御神统治的天津神所居住的地方,它是一座漂浮在海上,隐约在云中的天上之岛,在跨过了宏大的鸟居的入口之后,从人间踏入了另外的一个空间,才真正算得上是踏上了高天之所。 这是一段灵气缥缈化为实质的路途,摇曳在通往上方道路的两旁的是一簇簇晶莹纯白的菌丝一样的生物,它们如树叶脉络一样长出,似植物一样的细细的茎干上布满了浅浅的茸,它们根部穿过厚重的神土,扎在另一方的人间,另一方则在高天原中生长,“呼吸”之间,吐出大量的灵气。 天照神的地位最尊,祂的宫殿处在一座座悬浮岛屿的最上方,岛屿之上形色各异,有奇花异草遍布、也有宫殿肃穆耸立,那位日神的光辉贯天彻底,祂手持金色权杖,其上有日形为饰,底部尖尖,正是当日里,被投下制止了计秋与月夜见尊交战的武器,代表了天照之神的武力。 祂的光芒遍照高天原,衣物也与上一次出场之时不同,祂的额上是太阳的头饰,放射出金色神圣的无量光,祂下方的面貌也在光下显出不容置疑的尊贵与威严,祂神体上披着的服饰华美庄重,金色的外袍下显露出红色的内里,天丝于其上勾勒出云纹,勾玉装点在祂胸前,祂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像是象征着祂不尽的荣耀——这就是,三贵子之首,天照大神。 又可称,皇大御神、大日女尊、大日灵、天照命。 这位女神尽显她的威能的时候,这高天原上的任一神灵,都无有敢于直视祂的勇气。 计秋刚一踏足到这座天空上岛屿,祂就将目光从更高的地方投射了过来,计秋也没有要掩饰自己到来的意思,他的步履踏行在虚空之上的时候,他的衣衫开始褪形,化为华美的神衣,雾气涌出,信仰环绕在他身侧,时光的罗盘垂于他的身后,他一步一步静静走来的姿态中,举止从容优雅,极尽神明之美。 女神的声音清亮明丽:“贵客临门,欢迎。” 计秋抬眼望去,神的姿颜下,祂的眉目染上了神性的完美,祂的眸子高远淡漠,眼底似有雾气涌动,祂回答天照的话,声音冷而清:“不请自来,打扰了。” 在他们的两边,其他的神灵俱都恭候一侧,祂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这两位大神的交流。 计秋与天照的气势将全部的神明都一起压了下去,在众神的眼眸里,这两位,将神之尊贵、神之神秘,彰显到了极致。 天照神一笑,道:“祭祀的日子,所有有资格的神灵俱都可以聚集在这里,每一位的神灵都是我的客人,森之御神阁下当然也不例外。” 计秋回以轻笑:“天照命不愧是太阳的女神,胸襟与气魄天上天下俱都无双。” 真的是来参加庆会的吗?底下有神灵面色不变,但内心却是在不断的暗暗猜测。 天照神敲了敲自己手中持有的权杖,高天原上又一尊岛屿冉冉升起,滚落有细碎的泥石,一座新的区域便直接生成,岛屿大小仅次于祂的天照宫,其上仙花团生,灵草如锦,“森神阁下是第一次前来高天原,”天照大御神就像是一位好客的主人一样,“落脚之处简陋,不知阁下的心意,上面的布置还请随你心意。” 计秋手指微动,祂身后的罗盘“咔嚓”一声停顿下来,紧接着,用一种比之方才快了无数倍的速度骤然旋转,其上的符文只留下模糊的残影,与之相对的,空旷的岛屿上树木倒下,建筑升起,就像是有着一只无形的手在塑造着这一切,直到……一座森神的宫殿建成,光芒照彻下来,将之映衬得愈发辉煌。 “阁下的时光之术真是让人不得不生出感叹,”天照大神拊手赞叹道:“时光之河中一直不曾诞生出神灵,但是谁知道,一旦生出,就是如阁下这般如臂使指的神!” 计秋一顿,祂没有反驳天照之神方才的话语,如果诸神都以为祂是从时光河流中诞生出来的神灵,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所以,他只是淡淡笑道:“您盛赞了。” ………… 计秋没有以一种平淡的方式与稻荷神一起进入高天原,森神的信仰已经遍布了人间的土地,与其目的不明地躲闪着进入天照神的神域,还不如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去面对此地的主人,这样既可以显出自己的力量与手腕,也可以更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要求。 人间与天上一起开放着盛大的祭会。下界烟花乱放,游人出行,欢声笑语,热闹排山倒海而来;高天原中则是含蓄许多,神灵之间也有聚会与交流,祂们所属的眷属们也将岛屿上布置得光彩亮丽,一条条只有在节日里才会搭起的“桥梁”在神灵们的岛屿之间架起,只有这样高彻的高天原,才会无须神灵们收敛自己的荣光,将所有的神明容纳而下,并组成了现在这个天上之界。 “我以为,这一年又会是我的两个弟弟缺席的状况,”天照大神坐在自己的御座上:“也幸好是月夜见那家伙没来,否则的话,我这高天原岂不是要经受你们的一波催折?” 计秋闻言稍作思索道:“月夜见尊命是一位惯于深思熟虑的人物,祂不会轻易与我再起战端,尤其是还有另一位神灵在侧。” “是么,”天照大神叹了口气:“祂还好,看样子你也曾对祂下过一番功夫,了解了祂不少的事情;我更头疼地是我另外的一位兄弟,他的暴虐举人皆知,就算是月夜见也抵挡不了祂战斗的冲动……” 像是回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天照的面上显出了嫌恶的神情。 计秋当然知道当初须佐之男扰乱高天原的事,就像是一个熊孩子一样,祂遇见什么都想要摆弄一下,这其中,更是有好几位的神灵也不幸的丢掉了性命。在被赶出了高天原后,就一直在地面上流浪,直到祂屠灭了八岐大蛇为止。” 计秋曾于那个时间点与穿着女装的须佐之男有过面见。 他没有说出任何的评论。 “那么,”天照大神邀请道:“森神阁下可是乐意参与神灵们的小聚会?不仅仅是我对阁下有着好奇,其他的神灵们好像也对你这样涉及到了时间的神灵有着众多的疑问。” 高天原上不可能真就是祥和的一片,神灵也是有着自己喜好与欲望的存在,派系的争夺在这里不是没有,但是,祂们都不会将这些矛盾套到计秋的身上——因为祂比祂们所有神都强。 第160章 如果真是一位新生的神灵, 祂有幸得以登上高天原,第一时间所需要的面对的,就是这大大小小的、早在之前就已经位列天照之下的诸位神明。祂们各自抱成团,在“大国主”亦或是“月夜见”的麾下簇拥起来, 就算统治着高天原一切事物的理应是光辉照耀大地的天照大御神, 那也不能阻止祂们有着自己的倾向……而一位新生的神灵, 也会是最好的一个棋子, 去盘活这已经陷于沉寂的“湖水”,哪怕是无意之间被损失了,对于祂们双方而言, 也算不了什么。 但可惜计秋不是。祂根本就不想让自己与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系别”打交道, 祂或许并不畏惧, 但实在是没有必要。祂的对话者是“天照御神”、是“月夜见尊”, 是八百万神明的最高点……是祂们要来顾忌祂的意志, 在祂的力量下改变自己行事的准则, 而不是让祂来迁就着融入。 祂才是祂们所需要的考虑的大势。 高天原上的神明居于天照神之下, 祂们举行的宴会也是凡间不会有的安宁与秩序, 尤其是在愈靠近天照神的方位,祂们就愈是表现得礼节优雅, 就连相互之间的交谈也是轻声细语, 不敢打扰上位者们的交流。 “说起来, 我一直很想知道, ”天照神也不避讳自己的好奇心:“时间之河的存在贯通了遥远的过去与未知的未来, 如果一位神灵居然可以随之穿越两端, 那么,祂必然会知晓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怀抱着这些隐秘诞生出来的你,真的是无意间才与月夜见缔结下矛盾的吗?” 月夜见尊迄今为止都没有说出过那场战斗的起因为何, 其他的神灵们也只是从“月妖”和“辉夜姬”的方向猜测,是森神将“虚无妖”转换为了“月妖”这样一个与“月亮”的神职相反的存在,这样才惹怒了月宫中的那位大神。 “辉夜姬”的下凡自有月夜见尊自己的用意,但不论祂想要做些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被突然出现的森之御神打乱成一塌糊涂的模样,众神不敢窥视月夜见尊的谋划,而与此同时,能够与月夜见尊争锋的森之御神,祂的隐秘祂们也同样不敢靠近。 “您的意思是说,”计秋也不在意天照的试探,祂举起手边材质剔透的琉璃酒杯,凝视了一下其中微微散发出淡金色光芒的浆液,“我那个时候是在故意彰显自己的武力?” 祂力量的性质太敏感,在不知道这位神灵具体可以做到哪种程度的情况下,恐怕祂只是甫一在这世上现身,就会迎接来绵绵不断的试探与阴谋,而若是想要从这深水一般的谋划下保存自身,乃至于让他人不敢冒犯,就只有让那些神灵们体会到祂的强大——自身的力量才会是最好的护身符。 愈古老,愈莫测;只有拥有强大的敌人,才会显现出你的深浅。让心怀诡意之人自发退去,这也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智慧。 天照神眼含笑意,祂的态度有些奇怪:“我自是知晓森神您的伟力,但是其他的神灵则是对此蒙昧无知,您的举动自有您的用意,这也只是我随意的猜测而已,若是失误了,也还请您多担待一些。” 天照之神对计秋的态度很好,比起计秋一开始所猜测的要好得多。一位并不了解的神灵来到自己的领域,和月夜见尊不同,也和须佐之男不同,祂对祂的性情与行事的风格一无所知,但祂还是十分友善地将计秋迎到了自己的宴席上,用自己珍贵的美酒、还有最高规格的舞乐来招待祂……这本就是计秋所有的准备中最好的一种可能。 但有些时候,不是一切都发展得如自己所愿就会是最好的结果,尤其是计秋还是一位性格多疑,从不轻易接受所谓“好意”的神,但祂也没有做出一些抗拒的动作,祂只是轻轻地笑着,然后也随着天照神的语气,用了一种更为温和的姿态:“怎么会?那时的我,只不过是想要检验一下自己的力量罢了,哪里还会有时间去想得那么多?” 祂说的也是真的。计秋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着与月夜见尊对抗的力量的。祂在汲取了月之位格为祂带来的信息以后,所做的第一个选择是离开那个时间点,祂利用了时光之河来消化自己的所得,甚至是顺着“河流”去往了那个完全黑暗的时代,去解开了一些有关自己“穿越”的隐秘之后才回归的,就连最后的决战的也是祂自己主动从时光中走出,否则的话,祂大可以放任奔逃的辉夜姬毫不理会……祂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基于祂自身的能力范畴。 “虽说是时间,”计秋敛下眉眼,祂的神情淡漠无欲,就像是一位端坐在高天之上的无情之神:“但总还是有些东西是无法触及到的,便如这个世界开辟之初,也像是这个世界终将迎来的末途,没有了开头与结尾,时光的河流也像是一截断开的枯河,被掐住了头尾的蛇,总归是有着它的局限的。” 天照神顿了下,祂瑰丽的姿容上面色沉默,最后,祂还是轻轻叹息一声,仿佛蕴含着某种极为沉重的东西:“众神对于终末都是避之不及,你……” 祂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辗转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计秋微微抖动了下自己眉梢,祂若有所思地望了天照神一眼,最终,祂还是将更多的其它的言辞收了回来。 ………… 高天原上的盛宴可以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区别只在于主持着这场宴会的天照神的心情。计秋从降临到离开没有停留多长的时间,那座从高天原上升起的森神的宫殿祂更是一次也没有去到过,祂终究不会留在被天照神所统御的“神域”内,哪怕这是传说中的最高居所也是一样。 稻荷神邀请的时候,祂想要从高天原的众神身上获取自己接下来要行走道路的讯息,那个时期的祂们对于计秋来说,还有很大的一部分仍是祂可以借鉴的强者,计秋或许会选择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进入,以一名新诞生的、没多少名气的神灵的身份,一直到最后离开高天原为止……祂都不会显露出一分的锋芒。 那便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了。 但祂现在毕竟已然不同。 祂既然已经不再需要从高天原上探索出自己的前路,那祂这一次过来,为的就只有可能是其他的目的了。 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这两位众神的“父”与“母”,祂们是神代七世的末尾,在祂们十二尊的二代神之上,是五位创世的别天神。以强力永久支撑天界的“天常立尊”、代表大海与大地的 “美苇牙彦知神”、掌管幽冥的“神产巢日神”和掌管万物生育“高产巢日神”,最后还有最后的,代表了宇宙根本、最高主宰的“天之御中主神”。 和显出人身的其他神灵不同,祂们在神话中是为“隐身神”,祂们不在天地间显圣,就像是计秋曾经所猜测过的一样,比起拥有情感的其他神,祂们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概念”,祂们不是司掌着祂们的神职,祂们就是自己所代表的规则的本身。如果说天照祂们还可以说是为世界理顺规律的神灵,那么这些别天神们,就都已经是世界的一部分了。 若这不是祂们在追寻着更高的境界……祂们便只能说是被困住了。 祂们自是永恒的存在……但却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祂们没那个欲望、也没那个意志。 时光的河流开始向着更加久远的过去流淌,但过程却比上一次更加隐蔽,也更加的慎重。计秋已经在高天原上确定了这几位创世神的状态,在有了准备以后,祂就开始向着自己之前放弃过的远古时代行去。 祂见到了自己穿越的最初。那是一种冥冥中的预感,祂感觉到了有另外的一个世界擦身而过,祂见到无知无觉的许多的魂灵从异界中茫然无知的散落,那其中,就有祂自己从前的面容。 没有什么幕后的黑手,就只是一次“偶遇”间的交互,他也并不特殊,只是其中之一;这个世界甚至是还有着一小块的岛屿被撞碎了“穿越”了过去,伴随着一小片土地上的所有的人群,在不知不觉间就转换了世界。 计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祂漠不关心地继续往前行去。 第161章 雪女降落在楼层的顶端, 她的脚下是冰冷坚硬的混凝土的围栏,现代化的都市没有了很久以前的自然风致,抬眼望去,一片钢铁森林伫立, 一阵风吹过,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处。 百鬼之中雪女向来负责“控场”, 她心思剔透细腻, 又有着大天狗与红叶绝不会有的耐心坚忍,所以在找寻“晴明大人”一事上,她较之于另外两位多了分冷静, 这也与她的力量性质有关, 极寒的冰雪, 总是会造就柔韧坚定的灵魂。 森神的神社中, 木花安静地听完了灯笼火给她讲述的有关它的主人的故事, 那其中有许许多多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他曾在那个时代中有过那么多有名无名的“同伴”, 他曾经被“八岐大蛇”逼迫到艰难求存的绝境, 他在一个新的时代里失去了记忆重来,他付出了更多更多、连眼前这个灯笼的妖怪也不知道的东西, 才得以重登神位……灯笼火迄今为止, 仍然以为“森神”是计秋的最初。 她与他的相识, 短暂的就像是那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帧图画, 或许对他来说, 她只是一个擅自拦在了他前行道路上的任性小女孩, 如果不是半妖的身份有些特殊,恐怕和那些强行拦路乞讨的人相比也差不多。 但那些也都已经是过往了。木花不会为自己当初冲出来感到羞愧,还不如说, 那是她迄今为止做出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她的实力对付不了那时的沼泽妖,村民们会死在觅食的妖怪口中,她也不会遇见自己现今侍奉的神明。 “红叶被勒令不能过来这边找麻烦,”灯笼火得意到摇摆起来:“那个鬼女已经因为当初闯进来的事被久大人惩罚过了,据说她伤势的第二次加重,就是久大人派出的手下所为,这说明久大人十分看重这里,也十分看中我灯笼火……当然,这里面也有木花大人您的功绩……” 灯笼火还是和以前一样,将计秋的的欣赏作为它一贯行事的终极目标,哪怕是它视作朋友的木花,也要再这种准则下靠边站。这从它挂在口边的话语就可以看出。 “那冕下决定如何处理山崎名冢呢?”木花清凌凌问道,之前红叶对神社有冒犯,被她放到了敌对的位置上,那么,山崎首相的些许委托她也就顺势接了下来,毕竟,森神的信仰是对方一手推行发动,虽然她也给了些资料与物品给那个对策室,但他总归是对森神有些信奉与贡献的。 不论如何,他的行为也是背叛。背叛总是不为人所喜的,更何况,他在最后还失败了……如今红叶也算是归类到了他们这边的立场上。所以木花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由得偏了偏。 “在山崎名冢从首相位置上下来以后再做清算,”灯笼火独眼眨了眨:“红叶不敢违背久大人的意志,不管她有多么想要将那个差点就让她见不到大人的背叛者生杀而死,但她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刻对他出手!” “你可以这么去和山崎名冢说,”灯笼火老神在在地对着木花“吩咐”道:“鬼女红叶已经归顺在了森神麾下,她的性命已经在我神的一念之间,她的仇恨被森神大人强制性地按压下来,所以他背叛的事情也算是揭过一截,但这并不是永久,毕竟,”灯笼火眨了眨眼:“大妖怪的生命可以延续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可他的奉献却是有限的……” 木花点了点头,她若有所思道:“这样可以将他的作用压榨到最大……” 灯笼火轻咳了一声:“如果他真的做出了可以让久大人降下恩惠的事情,那么,我相信以他那时的贡献,红叶说不定也真的会有愿意宽恕他的一天……” 因为,那是一个将计秋的利益看得比她自身的心情要重要得多的女妖怪,她的思考回路,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也是挺好懂的。 木花从端坐中站起身来,她衣衫飒飒,秀丽的眉目中神情模糊,她微微低下头,像是一位整装出行的将军,也像是一位去迎接归来旅人的单纯的少女。她的身边凉风吹拂,落叶如秋蝶飞舞而过,“冕下的旨意,我已经明了。” 与红叶相比,她这方的胜者就更不需介意那一次相互间的小小冲突了,她是森神神社的主持者,森之御神从未否认过她的身份地位,她又何须去在意一个连过去的大人也守护不了的妖怪呢?哪怕那只妖怪的性情好像有问题。 她的声音随风落下,而身影却早已渺渺不见。 灯笼火歪了歪头,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希望久大人会愿意来见她的吧?” ………… 世界尚幼稚,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计秋走过这建立间的路途,他有见到众岛从一男神手中天之琼矛下积累而成,他也有见到有一女神素颜美貌,此二神,正是诞生出了诸多神灵的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祂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停止,并一齐回转过头来,视线凝视着时光之河浩荡而过的方向,像是看进了另外的一方空间。 “吾之兄长啊,”那女神首先开口道,祂声音柔美如乐:“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男神只是一瞥,随后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祂的声音浑厚低沉,充满了男性的魅力:“那与我等无关,我们也追之不及,还不如将精力放到我们的职责上去,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来开阔,可不能被其他的物什给吸引过去注意力。” 女神也只好转过头来,伴随着男神,一起降临在方才建立好的岛上,将之命名为“淤能棋吕岛”,然后建天之御柱,造宫殿。 更往久以前,是五别天神从天地始分中诞生,时光之河便在这里停滞住了,这就是它的源头处,再要往前,就只能是世界之外的无尽混沌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在“断崖”外等待着他,计秋就站立在这尽头的地方,静默无语的凝望着深邃浩大的虚空,祂的目光同样漆黑,仿若比之祂身前的黑暗更加幽邃。 祂显出身来的时候,那五位别天神也便将目光放到了祂的身上,和后世不同,现在的祂们虽然已经与世界相合,但还有着一些留存的自主意志,祂们的视线掠过那浩浩荡荡未掩行迹的时光之河……到了开辟之初,时光河流计秋无需掩藏,也隐藏不了,祂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位陌生的神灵来处为何。 天之御中主神是一位男神形象,与驾临高天原之上的天照大神不同,祂的存在,仿佛阐述了至高至大、至上至美的真正涵义,凝聚了一整个世界的起源,每一分的道理都可以从祂的身上找出,祂的容貌伟岸俊美,已非凡人可以直视,更不用提人类的笔墨了。 计秋微怔了一下,因为直到现在,直到亲自来到这个时代,祂才陡然发现,与其他的四位神祇不同,天之御中主神是主动让自己融入到这个世界中去的,其他的几位神灵还在挣扎不休,祂却是静止在原处,任由融合不停。 计秋背负在身后的手掌虚握了一下,祂发现自己从后世得来的结论出现了问题,其他的四位的神灵或许没被判断错误,但天之御中主神这位最高的主宰却是不对。 天之御中的容颜与月夜见尊有一两分的相似,但祂比之月夜见尊要稳重的多,也比月夜见尊的神貌更接近完美圆融,祂甚至是冲着计秋笑了一下,比星空更璀璨的眸子仿佛看进了计秋的灵魂深处。 这当然只是一种错觉。无穷无尽的讯息流转在计秋的心头处,单单只是来到了这世界诞生的最初,就已经得到了相当于那一次月之位格给祂带过来的提升,更不要说,随着体悟的时间越多,更多的东西也随之填充进来,所有的世界的规则都这样坦坦荡荡地裸|露在计秋的眼前,没有任何防备的容他参考,计秋眼中眸光明灭,身上晦涩的气息浮动,一秒之中,就是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不应该在这里呆得太久。”忽然,一道清清朗朗的的声音打断了祂的沉浸,是那位一直打量着祂的天之御中,祂的嗓音平静中带着笑意,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计秋回转过身来,祂身上的神衣柔顺倾下,像是时光河流凝聚成的衣物,聚合了无上无尽的神秘。祂也没有为天之御中的劝诫感到惊讶,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总是有极限的。” 第162章 创世级别的神明也被这个世界囊括进去不得挣脱, 计秋虽然有时光之河的帮助……但不要忘记了,时光之河其实也是这个世界的本身……如果说另外的四位别天神是被祂们所代表的神职挟裹,那么,计秋在这个开辟的时代反而要开始担心的, 正是以往被祂视为最大依仗的时光河流的本身。 天之御中让祂警惕的, 也便是计秋脚下所踏足的浩荡之河, 它将祂带来了这个世界初初诞生之时, 在祂变得强大的路程中,起到了不可取代的作用……可现在,它也一样对祂展露了自己的危险性。 世界就像是一个刚从母胎中新生的婴儿, 因为什么都缺乏, 所以会把一切来到它身边的东西都汲取进来,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 但是到了后来, 那就是纯粹的“贪婪”了。 计秋所说的极限, 不是指的祂自身对于“规则”和对于“知识”的擭取, 祂可以在“未来”沉浸在时光之中千年万年去“解析”那所有的世间的一切的信息, 现在自然也不会为这汹涌而来的讯息所冲垮。祂所面对的处境,只是与那另外的几位神灵一样, 都是世界本身对祂的“同化”。 时光之河已经隐隐开始动荡起来。 天之御中赞叹道:“看来你并没有被这瑰丽的创世之景给迷惑住心神, 在巨大的诱惑下仍可以保持住清明, 这就是成为强大之神的基础。我看得出来, 你成神的核心, 不是天地的赋予, 也不是这条你脚下与你共存的河流,而是一种更为形而上学的东西——是一种追寻着包罗万象的探求。你若是在此呆得时间更长一些,等到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再没有了秘密, 你也就是超越了此世……” “但更有可能是与这个世界成为一体不是么?”计秋否决了天之御中的赞叹,祂足踏光辉的河流,瞳孔中闪烁着无限的色彩,像是有着一整个世界的光华在其中流转,这是祂方才从这诞生之初得到的信息的洪流,因为太过超格与繁复,所以超越了一切人类所能够理解的光彩——只要目睹视之,都会沾染上相同的颜色,然后熔化,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缕。 祂从弥漫着无尽光的河上走来,祂身上的衣衫也开始淡薄起来,在这遥远的时间的初始处,连信仰的存在也开始若隐若现,但祂的步伐却是沉稳非常,仿佛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步一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那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从容感,连暗流涌动的河流也被安抚下去,河面平稳得像是涤洗过后的镜。 祂的容颜是一种极尽升华后的完美,比之无暇更为超越的规格,连带着身上的神性被放大到了极限,祂此时此刻的形态,比起拥有高天原为托举的天照更辉煌,比之以黑夜与月亮为衬的月夜见更沉静,比那以武力肆虐的须佐之男更博大……祂目视着天之御中的主神,然后开口说话道:“为何不从此处离开?” 天之御中是可以从这种类似“合道”的境界中挣脱出来的,与其他几位的无力不一样,祂既然还可以与计秋对话,这就说明了祂的留有余力。祂的长发丝丝缕缕地连接到了未知的虚空处,祂的容颜也莹白如雪,祂抬起眼眸,眸中似有笑意,这是对遇见惊奇之物的好奇与兴趣,祂声音清澈道:“我为何要离开?” 计秋沉默了一刹,紧接着问道:“这就是你所追寻的吗?” 天之御中笑了起来,似乎是对计秋的理解很开心,祂的语音既轻柔又通彻,像是一位看透了所有的圣灵,祂轻轻声道:“这就是我所愿的啊。” 我深爱着这个世界啊,所以,我愿意成为它。 计秋仿佛听见了这个神灵心中的声音。 就像是一首轻盈到一掠而过的无意义的调子,它不为人所知,也不想为人所知,它代表了一位创世神祇的诞生与逝去,代表了隐藏在暗处的,不仅仅只有那些愧于见人的暗流,也还有无所回报的纯洁纯粹的光。 计秋深深地望进这位神灵的眼中,祂忽而笑了起来,没有为天之御中的无私感到感动,也没有为祂的牺牲有所震动,祂只是缓慢地开口询问道:“你其实是——知道我的吧?” “知道我的起源,”计秋一点一点说道:“知道我的焦虑与抉择,也知道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还有逃脱后得到的有关蜕变的机会。” “你,”天之御中兴致兴起:“为何会这样说?” “你知道我所追求的东西,包括利用月夜见尊位格最开始的目的,”计秋慢慢道来:“我以为你们别天神尽皆化为了概念,但其实,你还保留了自己一部分的意志,你与世界相合,是借此再进了一步……超过了这世间的所有,哪怕是时间,这些都无法加诸于你之上。你知道我去往高天原的目的,但你不欲见我,所以你没有显出与其他一世代神不同的地方。” 天之御中叹了口气,那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怅惘的叹息:“我在了解了你的事情之后,就知道我与你终将会有相见的一日。” 天之御中感情复杂道:“你和那些神之世代不同,你为自己选择的路途是无法停下来的,哪怕是世界也都是有着自己的局限的,但你没有为自己划出界限,我看不到你的结局。” “我没有对你的事情进行过干扰,我也没办法对你的事情进行干扰,”天之御神摇了摇头:“我说我愿意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是真,在最开始,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曾离去,虽说后来从中‘清醒’了过来,但那也只是侥幸……而除此之外,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对这个世间再做出些什么了。” 所以祂可以看到计秋迄今为止的一切,这是世界本身带给祂的力量,但祂没有办法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也是世界带给祂的桎梏。 “你谋划了那么多,就连时光之河也只是你为了自己的目标而使用的工具,”天之御中含笑道:“但其实,论世间万象,又有哪些比得了世界本身呢?我相信,为了你的终途,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对于你来说,应当也不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月神的位格也只是世界凝成的高位之一……只要计秋选择与之“合道”,祂几乎就可以在一瞬间里抵达到顶峰! “是吗?”计秋低低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请容许我拒绝。” 天之御中不出意外地轻叹了一声。 “就像你说过的一样,世界也有自己的局限,”计秋看往了外界那无垠的黑暗的混沌,那其中,犹如隐藏着无限的未知的危机与恐惧,祂将视线收了回来,道:“我终有一日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圆满,又为何要去赌上一个很有可能会翻车的‘赌局’?就连您天之御中主神也说自己是因为侥幸才保留下来一部分的意志,像我这样一个如此自我的人,又怎么会冒着万劫不复的可能,去踏上那样一条会给自己带来彻底泯灭的路?” 祂立于时光之河的面上,轻笑着,带着从始至终都是平静与温和的神情,向着这位“牺牲”的天之御中深深行礼:“再在这里待下去就非常危险了,那么,再会了,尊敬的天之御中冕下。” 时光之河翻涌起来,它浩浩荡荡地从“过去”横行至“现代”,计秋踏足其上,时光的雾气将其身形蒸腾到模糊无比。 “那是什么?”伊邪那美从岛上的宫殿里抬头望去。 已经与之诞下不少孩子的伊邪那岐也随之一起望去:“是时光的河流……大概是从时间里诞生出了什么神灵吧?” 祂不在意地将伊邪那美的注意力拉回:“之前不是感觉到一次了吗?可能是正在试用自己的权能,新神不都是这样的吗?” 二神继续为造出生灵而不断努力。 计秋的脚步不停,祂没有止步在“森川久”的时代,祂见到了木花与雪女前来拜访的身影,是大天狗与灯笼火给她们带去的消息。森之御神的名号被镌刻在时间的几个关键点上,天照命以为祂诞生自时光河流的缘由也是来自于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的误解,祂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为自己编造出了一段流传而下的神话,让自己没有任何波澜地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中。 再然后,祂去往了未来。 第163章 未来是何样的呢?妖魔对策室在与森神神社的合作中获取了一些他们从前无法得到的隐秘的知识, 并以此逐渐在与妖魔的对抗中占据了主动的位置;山崎名冢也是有魄力,在就任首相的几年里他殚精竭虑地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退任以后,将所有的财富以个人的名义捐赠给了森之御神的神社, 而在之后的岁月中, 他虔诚修行, 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完全做到了信奉者的极致…… 红叶遣出使魔贴脸观测了他三十年,直到最后死去,这位老人也不曾有过一丝的逾矩。使魔只能不甘离去。 北原章剔除了对策室里的极端思想主义, 他联络人类中的阴阳师, 背靠森神神社, 大刀阔斧地在京都城中率先施行了一套初行的“对妖魔”策略, 利用奖惩制度, 激发众人对于妖魔的追寻心, 再利用妖魔尸体上的器官, 以从前对策室中试验后的资料记录为依据, 开发出了众多的可以帮助人类来对抗妖魔的武器。 在越来越成熟的狩猎制度之下,就连原本夜中猖狂的食人的妖魔, 也逐渐开始变得稀少起来, 有些猎魔人为了材料与积分, 甚至会无视对策室中的规条, 去猎杀那些没有沾染过人类鲜血的妖怪。但这样的风气很快就被北原章压制了下去, 这位在山崎名冢退下去以后完全掌握了对策室大权的总长没有被眼前这番大好的形式给迷惑住心神, 他自始至终都清醒理智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将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平衡把握得极为巧妙。 但这也是无用。 人的局限性便在于他们生命的长短。一些好的政策不能长久,一些过去犯过的错, 后人也仍然还要再趟上一遍。计秋在时光中便见证了对策室的盛极转衰,对策室在局势愈来愈好以后,也渐渐对森神的神社疏离开来,而这份的傲慢的心理在拥有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总长之后更是到达巅峰。 那位姓氏叫做“赤坂”的男子有着前所未有的天赋,他有着修行阴阳道的极佳才情,在妖气的利用上也达到了一种无人可以企及的顶峰,再加上现代铭文科技锻造出的借用了神话之名的“天羽羽斩”神剑,三番相加之下,他的力量足以让他盖压大妖……这也让那些原本早已被湮灭的思想开始死灰复燃。 这个时代的官方力量横扫一切,那些本就处于隐匿当中的阴阳道世家也不再冒头,妖怪更是成群地逃离城市,无有敌手的“赤坂”开始追寻那些传说中出名的大妖,其中他最为关注的,正是在许多年前,于现在社会现身过的大天狗、雪女与红叶。 但最后,他找上的却是“青行灯”。 “白鹄”的名号一直都在对策室中流传,一任又一任的总长都承接了上一任给他们留下的无形的财富,夜谈社也基本杜绝了“白鹄”是为人类的猜想,因为没人可以活到这么久……那些总长们大部分都只将之看做一个有用的消息来源之处,唯有“赤坂”不同,他想要探究夜谈社更多的秘密,如果可以,将这个流传已久的“聊天室”彻底掌握在手里会更好…… 他的追查惊动了“鬼故事迷”,而后,青行灯不得不出来解决掉这个想要撼动她建立秩序的敌人。那一日,京都城的上空燃遍了幽绿色的冥火,在剑气与灵气肆虐的终末,青行灯重伤垂死之际,她打开了通往冥界的大门。 呼嚎的恶鬼狂笑着冲出,密密麻麻的鬼怪遮蔽住了天空,一时之间,整个世间也好似灰暗起来,“赤坂”的心无限期地沉沦了下去,他忽而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大过错——他只想过青行灯会在不敌下借由冥界之门逃走,但他没想到的是,她会放出那些积压在三途河畔的无尽冤魂。 这样无疑会给她带去更严重的后果,冥府的稳定不是她可以轻易打破的,但这对他来说,才是更为可怖的浩劫,对策室维护了数百年的安定,今日就在他的手中一朝丧尽。 计秋继续向前。人类往往会不断重复着之前的错误,但人类最大的闪光点也是,他们会在摔倒后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爬上去,杰出的人才或许不多,但临近北原章的也不是没有……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行走着,为自己打造出一个个崭新的未来。 时之政府的锚点是在那之后,是在人类官方的影响力降落到最低点的时候,这个时代的对策室已经被取消,取代它的是一个更为隐秘的特殊部门。计秋于此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在他的蜕变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却一直都不曾出场的组织。他抬起手指来,虚空凝绘,稍许过后,一卷眼熟的金色的敕文飘然落下,降到了一座城市的上空。 那正是计秋曾在本丸的穿越罗盘最底下发现过的敕令的符箓,他曾经猜测过,时之政府是与天上的神道有关,可现在看来,涉及到时间领域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了。 有幸得到这张符箓的,是一位浅棕色短发的女子,她身穿包臀的灰色的女士西装,腋下夹着厚重的文件袋,面上带着黑框的眼镜,她不是对神秘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在知晓了这次奇遇的具体功效以后,她没什么神采的眼眸中闪过微动的光。 如果可以穿越时间……如果可以改正先辈犯下的那个过错……在踌躇了很久以后,这位叫做“赤坂铃”的女人怀抱着三分私欲三分愧疚又三分拯救的心态返回了过去……她所在的赤坂家,除开了不知真假的祖上流传下来的传言,只是这个蕴含了神秘的世界里,最底层的一个微小的家族,她甚至没有进入到官方组织里去工作的资格…… 但在祖父的口中,她的家族过去,可是里世界里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可是,接下来,不论是她知道了自己终将无法掌控时间,又或者是惹出来了大麻烦,不得不让当时的官方替她兜尾,这些都与计秋无关了。时之政府只需要这一个引子,在之后的一切,他们自然会一点一点地将之塑好……而如果没有这一道引子,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有将时间利用起来的空隙。 计秋在这里沉思了一段时间。 时光之河的延伸一直向前、向前,向前到了无数沉浮后的未来。 那是一个众生寂灭的未来。 见到那无声无光的终点,计秋忽然笑了起来,至此之时,他已经跋涉过了这个世界每一个的时间点,他回过头去,可以见到过去自己不断的身影,他抬起头来,也可以见到未来自己的虚影正伫立在他的眼前。 他施施然走上前去,与自己见到的最后的一个未来重叠起来,他就站立在这里,像是追寻着影子的求道者,未来的“他”就像是永远飘在他前方的若有若无的风筝,他追赶着“他”,成为着“他”,而到了最后,他终于达到了终点。 他明白了过来。 他之所以会穿越,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 这是他自己定下的命运。因为现在他所到达的成就,是这个世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的,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定理,那么,不管怎样,最初的他则必然要来到这个世界。 无论是擦身而过的“偶遇”,又或者是黑洞式的“穿越”,又或者是真的有幕后黑手在布局利用……随便哪种的方式,他一定要达成来到异界的结果。 倒果为因。 因为他现在的本质崇高至上,所以无论如何,他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是在行于成为“此时之他”的路上,而穿越,则是决然会发生的起点。 他的所有经过,不是命运对他的摆弄,反而是他对命运的强制,因为摆布不了此时的他,所以不得不为了此刻的结果而妥协。 这一点,天之御中主神看出来了,天照命或许看出来了,稻荷神也许有大致的感知……毕竟结局早已注定,所以这些神什么也没做。 贸然插手,徒做无用之功,还会惹怒一尊可怕的神祇,这样的的事情,祂们自然不会去做。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祂们捋不清,但计秋知道,这其间大致也是与他的性情有关。因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着一个个的疑问不管,所以他总是会踏上一条既定的相似的道路,一遍又一遍…… 他终将会到达终点。 第164章 番外(一) 人类所使用的通讯装置真的是一种相当便捷的发明啊。 森川咲子嘴里叼着巧克力棒, 她盘着腿,抱着粉红色的笔记本坐在床上,她在心中这样想着,十指飞舞地在滴滴作响的聊天室中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哥哥不在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 森川咲子有时候经常会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或许会在某一天, 这间公寓中就只留下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虽然那对父母塑造出来的家庭的氛围冰冷淡漠,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另一位兄长为追寻妖力逝去以后,森川咲子在这个世界上, 就真的只剩下“森川久”这唯一的关联了。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大多数的普通人无法脱离群体而活, 家庭就是他们为自己打造的港湾, 像是一座座漂浮在大海上的孤岛, 是他们为自己预留的立足之处。 不过, 会这样想的自己, 是不是最近与那些妖怪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森川咲子思索了一下自己的社交圈子, 最后,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因为那部手机夺去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在现实中她反而没有将自己的人际关系经营好。和那些各异的妖怪朋友们谈笑, 要比学校里的同龄人来的有趣的多。 而且, 因为哥哥的缘故, 不少很厉害的大妖怪都会和她结成好友, 就连那位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的大天狗, 对她说话的时候也会温柔上几分,那位十分热情的红叶小姐更是体贴宽容,后来还有传说中的雪女前来拜访, 虽然性格清冷了些,但意外的是一位相当值得信赖的善良的新朋友。 森川咲子瞥了一眼笔记本的屏幕,那位久违的夜斗神给她发过来消息:“你哥哥真的不是什么来自传说中的超可怕的阴阳师之类吗?你知道我过去找你的时候,迎面就撞上寒风暴雪的攻击,结果好不容易躲过了,才发现是我之前一直避免见到的雪女……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如何吗?” 还好不是鬼女红叶……夜斗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立刻吐槽起自己,不管是红叶还是雪女,他不都一样惹不起吗? 而且听森川咲子所说,那位本该受伤的红叶也在之前到过这里……夜斗在深思过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波、这波哪里是什么普通平凡的女学生森川咲子啊,这明明是背后站着一位大佬的超级大小姐啊! 大小姐在?可以容许我抱下大腿吗?我是吃的少、穿的少、啰嗦的话也很少的可爱乖巧什么事都能做的万用神明夜斗神! “这个……哥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事情,”森川咲子在心中也有自己的揣度,“我和红叶姐姐说了你的事情,”森川咲子发了一个笑脸过去:“她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再过去找你麻烦了。” 其实是红叶早就已经将夜斗给忘记了,直到森川咲子提起来,她才记起来还有那么个人……森川咲子笑得有些心虚,差一点就将夜斗给带到危险中去了呢,她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最后她试图岔开话题:“你不是神明么?你知道森之御神的吧?” “嗯?”夜斗有些疑惑:“最近这位大神确实是很出名,我在高天原上的朋友也谈到了祂……你怎么忽然问我祂的问题?” 咲子沉默了一下,而后道:“我怀疑我哥哥其实是森神神社的高层。” “啊,不是,”夜斗惊讶道:“我记得我们好像和那个神社中的姑获鸟妖怪交手还没过多久吧?” 其实森川咲子也是在发现计秋不再掩饰自己不同之后,才敢把这些话和夜斗说出来,她在灯笼火来找计秋后就有了简单的猜测,只是从来就没有试图深挖下去过。 森川咲子继续道:“因为我也见到了那位姑获鸟的妖怪大人。” 她没有说的是,对方对自己哥哥的态度崇敬尊重,比起那些孺慕着他的另外的妖怪们,要更为郑重,甚至到了一种肃穆庄严的程度。 这让她有些害怕。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些预感,这也是森川咲子逐渐对自己哥哥的“失踪”不再问询的原因。 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森川久”,对方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直,仿佛永远不曾有过丝毫的犹疑,这让森川咲子在憧憬之中又生出难言的伤感,她咬了咬唇,语音中带上了哽噎:“哥哥,你会永远看着我的吧?” 计秋顿了下,他没有回过头。 森川咲子在电脑的屏幕面前笑得骄傲又寂寞,或许自己还真的能够被称为什么“姬君”也说不定呢。不是因为父母,而是因为自己唯一的那个哥哥。她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打出字来:“我啊,昨天的时候去到了京都城最大的森神的神社中祷拜了一下,希望神明大人可以保佑我的亲人与朋友的安全,保佑我能够早点再见到哥哥。” 夜斗在另外一边叹了口气,他十分忧伤地说道:“神与神之间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我的好友惠比寿神告诉我,森之御神在神尝祭的那天驾临高天原,天照大御神亲自为祂升起一座宫殿,为祂斟酒,祂们之间相谈甚欢,一直到这位大神离去为之,祂都没有理会过祂们下方的所有神灵,是一位非常强大、神秘的神明……” 而他?现在连一座神社也求而不得。 森川咲子也不由得同情起夜斗来,对于自己这位朋友的“悲惨”遭遇她自是一清二楚,说实话,在认识夜斗以前,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神灵还可以活的像是流浪汉一般,但即使如此,夜斗也没有利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来为自己谋利,这让她也想要去帮帮他。 “也许你可以试着去请求森神大人的帮助?”咲子不肯定道:“看看我哥哥的面上,或许那位神灵大人会愿意施舍下祂的仁慈?” 夜斗翻了个白眼,他刚想说怎么会有看在手下面子上这种说法,但很快,咲子接下来的话如同长箭穿心一样打动了他,“你也知道,森之御神大人的神职中有着‘时间’的要素,你和我说过的,那个被你带出警局的抱猫少年就是见到了他早已去世的外婆,同样,如果你有着抱憾终身的过往,说不定还会有将之挽回的机会呢……” 夜斗睁大了眼睛,他像是被挑动了心绪的猫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视线从这几行字中移开,他从前不敢相信穿越时光这等奇迹是会真的存在,他警惕着其中的隐秘,他相信要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则必然要付出更为悲难的代价……直到森之御神从神话中走出,祂的神光从高天原播洒到人间……可惜,他与这位神灵并不相识,他甚至没有见到过祂一次。 没有谁有那个义务必须去完成别人的夙愿。 夜斗开始后悔自己远离“森川久”的决定。 他是从人心中诞生的祸津神,他曾经亲手斩杀过那么多生命,其中还包括了自己所在意的神器,他现在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什么样的工作都愿意去做……如果真的可以挽回的话……如果真的可以改变的话…… 他想起了夏目贵志见到那位玲子“婆婆”后喜极而泣的脸。 他深吸了口气,他慢慢地发送消息过去:“……还真是贪婪啊,就连身为神灵的我也不能免除……如果每一个人都去向森之御神提出类似的要求,我相信,那样可以改变过去的世界,一定会受到创伤的吧……” “是吗?”森川咲子有些慌张:“我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你还是不要……” “哈哈,”夜斗忽然大笑起来:“但是如果只是帮助我一个那就一定没问题的吧?” 他发送过来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毕竟,我是有着你哥哥的关系的啊!” “诶?”森川咲子发出一个疑问。 “这种事情,决定权应该是在那位大人的手中的吧,”所幸夜斗自己本身似乎也是看得很透彻,他一边思索一边按键道:“有什么要避讳的、有什么要付出的……如果那位大人真的愿意帮助我的话……祂一定要比我了解的多。如果连祂都没有办法将我送回的话,那也一定是有着祂的考虑的,无论如何,那都是对我赐下的恩惠……” 咲子松了口气,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有些事情,给了希望却又重新带来绝望,那将会是比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更为残忍,她有些忐忑道:“你想通了就好。” 夜斗神熟练安抚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我只是……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没能保持住冷静罢了。” 越是执念深重的人,越是无法拒绝掉这样类似于“救赎”的选项。 夜斗站在城市天桥的上面,他穿着一如既往的那身运动服,拉链敞开,内里是一件绘有字母的短T恤,风吹得他的头发四处飞舞,衣角也随之飘扬起来,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双手插兜沉默。 良久,他忽而抬起手来,双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比成四方框的形状,他透过自己的指间望向天上,那轮太阳刚好从一朵云彩的遮掩下挣脱了出来,阳光逐渐明烈,夜斗浅蓝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天上的星球。 “啊啊,”这位贫穷的神灵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呼喊:“果然,我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神灵而已。” 没有办法拒绝这种自我的“救赎”。 他的唇角微弯,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 第165章 番外(二) 木花是与其他妖怪不同的。这一点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与她的神明大人相处的时日少之又少,就连灯笼火也要比她和森神大人更“亲近”,她实在很难确认大人的心里对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看法。 木花再次遇见计秋的时候,与大天狗不同, 是在一个骄阳灿烂的上午。清晨的雾气已经随着阳光的升温消散得一干二净, 天空中漂泊的云彩也无有踪影, 行人们抬头望去的时候, 只会被过于强烈的光线给炙伤眼睛,明明昨天还只是一个阴中转晴的舒适的天气,今日就开启了这样热烈的明媚气候, 木花一直维持着的古井不波的心态也不由的泛起了几许焦虑。 街道边的景观树有气无力地静立在一侧, 有轨电车从她的面前缓缓驶过, 她重新换上了那身浅紫色的水干装束, 没有带上帷帽, 鸦羽色的长发在脑后结成束, 她的右手中持着一柄红色的伞状的长剑, 有路过的年轻人将诧异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其中夹杂着好奇与怪异的意味,就像是身边真的路过一位cosplay装扮者时的新奇心理。 木花没有理会他们, 她虽然已经从灯笼火那里得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但到底是阔别了千年……啊, 不!上次在神社里的时候, 自己还向着大人出过剑! 木花想起了那一次双方之间的争执, 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是感应到过那个年轻人的特殊之处的, 她没有将自己的感觉搁浅,但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大人身上去,她终究是不如灯笼火的, 对方大概在那个时候就明了那位“森川久”的真实内里,所以它的表现才如此突兀,而且反转得也是那样突然。后面自己会联想到这一切,也是出于对灯笼火行迹的怀疑。 木花没有再想到更多,因为异常已经来临。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冰凉的风吹了过来,扬起她的发丝,拍打着她的面庞。木花抬起眼眸,她感觉到了那股清冷而霜寒的妖气,它毫不遮掩地迎面而来,就像是它的主人一样,带着凛冽的气息。 木花的视线随之望去,她见到上方站立着一道身影,对方穿着浅蓝色的和服,脚上踏着高跟的木屐,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在阳光的照射下,面上的肌肤犹如初雪一样剔透洁白。 雪女。 木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雪女淡漠地往下看了一眼,她的声音也像是她的人,沁凉而平静:“跟我过来。” 木花握住伞剑的手掌紧了紧,但很快,她就起身一跃,紧紧地跟在雪女的身后,于建筑之间飞速跳移,不多时,就来到了另外的一个新的区域里。 她最后的脚步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建筑前,是那座京都城中新建成的森之御神的神社。在这座神社落成的那日里,她还曾被山崎名冢从森林中延请了过来,她还记得这片山林间流过的细细的川河,它从神社外宫的边缘环绕着顺流而下;神社的内里是另外的一些宫殿,用“御垣”的围墙分离,多是“御馔殿”这样的供奉膳食的私密居所……据说山崎名冢花费了大代价,将全国有名的设计师都聘请了过来,其中包括了“伊势神宫”、“稻荷大社”这些建筑的修缮师,还有其他名所的修建师,所以他才能将这座森神的神社建造得这样堂皇大气。 虽然早就知道一切布置,但计秋还真是第一次亲自来到自己的神社。他站在“大社造”这样最古老样式的神社的本殿走廊上,屋顶是柏树皮葺成的切妻屋顶,最上方铺有鲣木与鬼瓦,这殿堂大都是由珍贵的树木建成,在宫殿的前方,层层往上的台阶上,一位黑发黑眸的青年正向着计秋的方向走去,他身姿笔直,身上积淀下来的气质沉稳而庄重,与他尚属年轻的面貌有些不符。 木花认了出来,这是一位被灯笼火带走的“黑狐”,他离开了森神会,现在看来,他是去履行了神明亲自为他颁布下来的任务。 木花这之后才敢将视线投往正依靠在围栏上的计秋身上,她见到对方的眼眸微眯,光线在他的睫毛上跳跃,似乎感受到了木花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唇边带着一抹舒适的笑意。 与木花记忆里高瘦且苍白的身影并不相同,他身形要稍矮一些,肌肤莹润有光,给人一种年华正茂的无拘之感,他的双手抵在围栏上,修长的手指放松垂下,像是在闲适的休憩,也像是在随意的游览。但木花没办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对方处在这座神社之中,就像是嵌刻进了这座神社的最中心,一切的光都要随着他的呼吸环绕,这栋建筑如同活了过来,被赋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木花真切地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她又记起了自己过去时候的样子,当年那个还没张开的小女孩不知畏惧地在男人身边打转,她的声音依稀在木花的耳边响起:“呐呐,你是从哪里来的?” 灰扑扑的野孩子不停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到哪里?” 她对他充满了与生俱来的好奇,这种好奇之后又夹杂了发自肺腑的感激,再辗转千年,就结成了执念。 她已经注意不到静候在计秋身后的黑狐了,雪女也在另外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木花直直地望向计秋,她的脚步在台阶前停下,最后,她将手中的伞剑插立在土地里,她庄严肃穆的行礼,是比起大天狗那种渴求服从更为繁复苛刻的见神之礼。 “觐见,森之御神冕下。” 她收拢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回复到了之前的冰冷。她的等待是一种安静的守候。和走遍了世间的雪女与大天狗不同,她为自己心中的神明打理着那间小小的几经修缮的林间神社,忍耐着没有尽头的孤独与寂寞,将自己活成了当初所憧憬的样子;她可以在灯笼火没有带过来神灵的允许之前按捺不动,她是以神明大人的意志为意志的、守护在森之御神之外的最忠诚的武士。 无论是谁,若有冒犯,迎接他们的,都会是这位守卫者最锋利的羽剑,而这其中,连她自己也不会例外。 计秋的双眼看透了面前这只姑获鸟的内心,木花是所有森神的信奉者当中距离神性的祂最近的信仰者。当初的相遇只是因缘际会,他并没有想要拯救那个小村子的意思,他后面出手,是那只沼泽的妖怪自己撞上门来,拦住了他前往幽冥的道路。这一点他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他相信木花也应该是早就清楚了这些…… 但不论如何,她的忠诚是事实;她所守护着的森神的神社在他将要彻底沉入时间的河流的时候做出了贡献也是事实。计秋的思绪微转,他注视着在他眼前的这只姑获鸟的妖怪,心念一动,他周身所处的环境便也随之一变。 阳光依旧明媚,但已没有了之前的炽烈。木花撑在地面上手掌的下方开始变得湿软起来,是新长出的绿茸茸的青草,那座计秋身下的大殿也消失不见,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辽远的草原,清风吹过,绿草翻涌成浪。 计秋踏足在“浪”海上,他依旧是之前的那身装束,衣衫在大风的吹拂下猎猎而响,在他的身后,雪女与黑狐不曾出现,木花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周围环境的改变是森神大人出的手。 “这里是与现世相隔的另外的界域,”计秋偏了偏头,他的视线望向远方的宫殿群落:“是以森神神社为基础投印出来的神之场域,是每一位神明都会拥有的个人领域……” 木花恍惚着听见了神明大人接下来的话:“我将赋予你自由进出此处的权力,现在,要随我一起过去看看吗?” “……是。”木花过了刹那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来,雀跃着伸出手来,就好像是千年前的那位小女孩的影子重新在她的身上出现,她的双眼前所未有的明亮,跟随着她的希望毫不犹豫地坚定前行。 “呐呐,你要去往哪里?”稚嫩的声音犹如在耳边回响。 “如果迷路了我可以帮忙带路哦!”小小的木花抬头看向身前握住了她手掌的身影,在对方侧过头来的前一刻,她偷偷地露出了一个无比满足的微笑。 “我的名字呀,叫做‘木花’。是初春第一朵花的意思。” “那么……你喜欢它吗?” 第166章 番外(三) “大天狗, 你为何会在这里?”记忆里有一个很喜欢喝酒的妖怪似乎非常惊奇他会出现在晴明大人的百鬼队伍里。 大天狗有些不悦,这问题问的好像他就不应该跟随在晴明大人身后一样,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酒吞童子,你不也一样是在这里吗?”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另外的一个高大的身影, 冷笑着说道:“还带着你忠心耿耿的手下!” 酒吞童子是一个相当英俊狂气的男人, 就像是他的名号一样, 他的身上始终氤氲着浓烈醇厚的酒气,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葫芦,哈哈一笑,看着大天狗若有所思道:“大天狗, 你这是嫉妒了吗?” 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刚刚结束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因为有了他们的清扫, 百鬼的队伍发展到平安京外最后的一个阻碍也被拔除, 这大大提前了夜行队伍接下来的扩散进程, “安倍晴明”刚刚在聚会上夸赞了他们, 而之前主动请缨却没有得到允许的大天狗只能是在一边看着。 百鬼的队伍里又加入了一个十分强大的妖怪, 是困居在乡野寺庙中的“白藏主”, 明明迎敌的时候是一副老朽僧人的模样,但等到他臣服加入了百鬼夜行里以后, 却摇身一变化为了俊美年幼的少年, 不仅嚷嚷着这才是他的真身, 还喜好变为有着红色尾巴尖的雪白狐狸, 成天在“晴明大人”的脚下窜来窜去, 没有一点足以抵挡酒吞童子全力攻击的大妖怪的矜持, 还真把自己当做吉祥物自居了。 “听说我们的这位‘晴明大人’本身就是有着狐妖血统的半妖,”酒吞童子调笑道:“说不定也是因此,才会对于那些狐类的妖怪更加包容些, 那只狐狸看起来单纯,但内里却十足的狡猾,知道要自己外表的优势利用到极致。” 大天狗并不为其所动,他十分冷静道:“晴明大人不是那种会被这种程度讨好所迷惑的人,他看到的是一种更博大的东西,这种小节不过是无用之功,晴明大人会看见每一只妖怪真正的贡献,那只‘白藏主’的价值,大人自会知道如何去利用。” 酒吞童子愣了下,而后,他失笑道:“原来如此,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把你的大义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吗?” 大天狗眉头锁紧,他纠正酒吞童子的说法道:“不是寄托。是大人让我看到了我想要的未来,我相信,跟随于他,是可以到达我所想要的彼岸的。”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认真严肃,像是真的在表述内心的所思,或者说,这就是他认定的真实。 酒吞童子神情有些莫名地瞧了他一会,如果他知道后来大天狗为了失踪的“晴明大人”做过的一切,他一定会冲着现在正 “义正言辞”的大天狗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但他现在并不知道,所以他还是选择相信了大天狗的“坦言”。 大天狗纠结于他的“正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所有的妖怪都相信他的素养,他们也都相信,大天狗之所以会加入到平安京的百鬼中,只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大义”。 大天狗自己也觉着是这样。 远处的茨木童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胸膛袒露的酒吞童子,他哈哈大笑道:“挚友,你们在谈论些什么啊?” 酒吞童子也不避讳,他眉目间带上了点张狂:“我们?我们当然是在谈论着那个叫做‘晴明’的男人啊!” “是晴明大人。”大天狗有些不悦。 酒吞童子恍若未闻,他吐出口酒气,语气轻狂道:“可以让我们这么多的大妖怪收拢在他的麾下,那个男人的胸襟还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我还真想看到,他能够走到哪里,是在最后折戬沉沙,还是达到你所说的彼岸。” 茨木童子眼眸一亮,道:“我也是一样!” 远处传来几声喧嚣的声响,其中夹杂着红叶那辨析度极高的声线,大天狗眉头一皱,酒吞童子的脸色也哽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吞下去却又咽不下去,一时之间,他连拿在手里的酒葫芦也忘了喝,只是一动不动地顿在那里。 百鬼的队伍很少有这样放松相聚的时候,原因是由于它们的领袖不是那种喜爱放松并与众妖打成一片的性情,这一次也许是有了场痛快淋漓的胜利,所以计秋在属下妖怪的进言下,同意了举行此次狂乱会饮的聚会。 红叶一刻也没有离开计秋的身边,雪女跪坐在计秋的另外一侧为他斟酒,酒液透着微凉,驱散了其中的酒气,计秋斜倚在最中央的大椅上,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带上高高的帽子,乌黑的发顺直地披散下来,他的眼尾浅浅上挑,面上神情没有受到在场氛围的丝毫影响,双眸中是深幽的黑,似乎能让任何的人与妖永堕其中。 这个男人就是恐怖的化身,是黑夜里的魔王,是白日里的披上了人皮的妖魔,恐惧他的妖怪连说话也抖抖索索,在他一个眼光看来,就可以将自己吓死。 白藏主蹲坐在案桌的桌头,狐狸模样的它将尾巴缠绕起来,盖在自己的小脑袋上,遮掩住了它的沉思,大天狗所说的它也已经察觉到了,白藏主在之前就明白了这个队伍里的真谛,卖萌是没有出路的,它得表现出自己的作用。 大天狗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计秋所在的主场是这片区域中最安静的部位,也不知道雪女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废弃的庭院,面积足够大,打扫布置完以后,还真是有了一种月下清幽的氛围……当然,这一切在不知道多少的妖怪涌进来以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酒吞童子没有一起跟过来。大天狗虽然不关注一些妖怪们私下里的流言,但他也还是知道,似乎酒吞童子之前和红叶发生过什么纠葛,有妖怪笑谈酒吞童子曾经追求过红叶,但红叶发了疯一样地痴恋着“晴明大人”,酒吞童子的恋慕就像是撞上了南墙,连一丁点的涟漪都还没有兴起,就彻底化为了沉寂一片的死水……那已经不是能不能成功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问题。红叶为了避免“晴明”的“误会”,居然还转过头去刺杀过酒吞,如果不是茨木童子在后面偷偷跟着,说不得酒吞童子还真的会伤到那个疯女人的手里。 难怪刚才酒吞童子的脸色像是吞下了苦酒,咽下去难受,真要吐出来又有点不舍。 大天狗觉着酒吞童子的难受都是自找的,他从来不觉得红叶那女人有哪里好,他看她哪里都是问题重重……故意不去看那纠缠在“晴明大人”身边的女人,大天狗敛目行礼。 座椅上的计秋身形不动,他视线微转,落在台下的大天狗的身上,他微微启唇,似是说了些什么……但大天狗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听清。 大天狗开始慌张起来,他极力去倾听,连姿态失仪也不再顾及,但却连些只言片语也无法捕捉,他直觉对方说的话是一些相当重要的嘱托,可怎么也无法从中辨析出真言…… 要做些什么!要赶紧去做些什么……否则、否则的话、大人、大人他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 “做噩梦了么,大天狗?”一道清冽的少年人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大天狗恍惚了一瞬,之后才理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是想起了最后一次的百鬼的聚会,他那次过去是为了接下讨伐下一位大妖怪的任务,而他也确实是得到了“晴明大人”的信赖,被赐予了接下任务的嘱托。 可是……可是……就是这次,等到他回转过来以后,得到的,却是大人“失踪”的消息! 少年人有着柔韧挺直的身形,他的碎发如夜色一样漆黑,面容俊逸英秀,他端坐在书桌面前,手中翻着一页厚重的书籍,他微微偏过头来,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是蕴藏了一整个的星河,他看向大天狗,一开口,就驱散了大天狗从回忆中带出来的往日的气息,他淡淡说道:“白日里任务太繁重了吗?木花将这边神社的事物都交给你了?” 大天狗没有说话,他凝视着这位年轻的、与之前并无相似的面容,身躯下是千年前那抹同样的灵魂,他知道从前的“晴明”现在的“森川久”是何等的强大可畏,但是…… 是被他现在的外貌迷惑住了吗?大天狗忽而希望自己能够将这位少年护佑在他的双翼之下。时间是永久。 ……不管怎样都好,还请不要再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