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后,师姐为我入魔了》   作者:柯姬猪   简介:   【全文完·全订的小可爱麻烦给个评分呀(゜ロ゜) 】   【腹黑病娇温柔攻×心眼不够耿直诱受】   褚灵两百岁那年,师尊尸骨未寒,同道师姐就迫不及待要退婚,她那时云里雾里,哪肯答应,犟着不肯退。   等她九死一生从十方秘境里寻回师尊遗物,却是听到师姐大婚的消息。   那个明明叫她等她回来的人,一去不复返。   仙门正道,不过尔尔。   褚灵恨极,剜心入魔,杀遍三界。   后来,她那个清冷尊贵的师姐,一剑穿了她剩下的半颗心。   .   再睁眼,竟回到容寄雪下界历练之时。   容寄雪这回居然中了邪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灼灼:“桑桑,不若陪陪师姐,一道下界。”   ?   望着仙姿佚貌的师姐,褚灵只想早入魔道,报那一剑之仇。   可未曾想,那被上界看好有望成神的仙门师姐,竟然在她之前入了魔?   .   容寄雪从未恨过天道,她只恨自己,无能灭了天道。   阅读提示:   1、女主恋爱脑;   2、幻梦秘境有年下反攻情节,可跳过;   3、不喜勿入,去留随意,请勿鲨猪。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桑褚(chu)灵,容寄雪 ┃ 配角:谢颜,南丰,容长术和一只小猪猪 ┃ 其它:追妻火葬场,腹黑,师姐   一句话简介:师姐,切开黑   立意:是非对错自在心中 第1章 解约   窗外微风柔和,林中隐隐约约传来灵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褚灵的每一根发丝都能感受到八岐境内翻涌的灵力,但站在八岐巍峨的正殿里,她只觉得一股股寒意从脚底下漫上心尖。   褚灵强压着颤抖,故作镇定,“师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尊答应去十方秘境寻你师尊的尸骨,只需八岐与混元天的婚约作废。”   上座之人气势熏灼,又言之凿凿,逼得褚灵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她咬牙撑着,“师伯这么做可有问过师姐?”   “容寄雪身为八岐弟子,自然与八岐同心。”   褚灵微微抬起头,容师伯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威厉,严肃,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又让人陌生极了。   她连为什么都不想问,褚灵低下头,深吸了两口气,缓缓摇头:“我不答应,我绝不会答应,除非容寄雪亲自来跟我说,除非……”   除非师姐亲口说,不再爱她。   褚灵没等容长术再说什么,兀自告罪退了出去。   她跟容寄雪的婚约,是从小就定下的,这两百年来,两方和睦,从未有过龃龉,师姐待她,也是极好,如今师尊一走,八岐便连江湖道义都不讲了。   褚灵立在殿外,和煦的阳光洒了一半在她身上,仍然驱不掉她满身的寒意,她拢紧大氅儿,心底有一瞬茫然。   她这一路走来,不是没听到流言蜚语,只她不信,她不敢信,不敢信别人,也不敢信容长术,她只信也只能信容寄雪。   她自幼父母双亡,虽生来仙体,却自带弱症,幸而被混元天尊收为唯一弟子,又与八岐少主定下婚约,细细算来,她实在过得比许多人要好。   阳光微微有些刺眼,褚灵抬起头,伸手挡了挡,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一步一步朝容寄雪的院子走去。   师姐半月前下界历练,走时还亲自来混元天与她道别,短短半月,她不信师姐会移情别恋。   那些荒谬的流言,她半个字也不会信。   ——八岐大师姐在人间遇到了真命天子,此生非他不嫁。   守院门的也是熟脸,“舜乌师兄,听说师姐已从下界回来了,我来看看师姐。”   “褚灵仙子,”舜乌面色不改,毕恭毕敬将人拦下,“少主有令,今日不见客。”   褚灵身形一晃,各种质问堵在心口,到底拉不下脸说出口。   她就在门口,师姐修为远高于她,不会感知不到她。   倘若师姐不肯见她,她竟半点法子也没有,以往来八岐做客,都是师姐安排妥帖,哪有这种难堪的时候?   灵力外放,褚灵往前走了一步,又立即退了回来——内院有结界。   内院居然有结界。   她若硬闯,只怕要将混元天脸面丢尽。   “师姐。”   褚灵手上施诀,试着传音入密。   “师姐,你此去可好?”   没有回音。褚灵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张小脸苍白,舜乌看她似乎都带了怜悯。   “师姐那日让我等你回来,”手上的术法停了一下,褚灵浅浅呼了一口气,“我一直都乖乖的在等师姐回来,为何师姐回来了也不来找我呢?”   “师姐是在下界遇到了什么人才要和桑桑解契吗?师姐不亲自和桑桑说,桑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可褚灵也不知道,如果真是容寄雪亲自和她说,她又要如何。   这个从小就和她订下婚约的师姐,这个清冷自持却又一直照顾她的师姐,如果真要离开她,与别人结姻契,她该如何。   一直没有回音。   师姐在躲着她,时候不早了,她不能再耗下去。   “师姐,”褚灵总觉得心口十分不适,好似不是疼,只是有什么东西挤在心口处,叫她喘不过气来,“师尊的魂灯灭了,桑桑是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必须去一趟十方秘境,将师尊带回混元天。”   “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师姐,特来向师姐拜别,等桑桑回来,再与师姐陈情。”   声音传进内院,不听不散。   八岐无义,褚灵也不敢在此耽搁,转身化出传音镜,“陌枝,立刻带人出发十方秘境,我们中途汇合。”   “少主,容宗主与您一道儿,只怕您要在十方秘境入口等等我们。”   事出紧急,知道师尊出事那一刻,她下意识御剑来八岐求助师伯,临走时只来得及吩咐陌枝做好进十方秘境的准备。   褚灵踏上仙剑,刻意掩去情绪,“师伯有要事在身,不能随我们去。”   陌枝不再多问,低声应是。   收起传音镜,心念稍动,仙剑立时飞了出去,褚灵往后看了一眼,正见师伯带着一白衫男子进了天机院。   她是客。   他们不是。   喉中一甜,褚灵忙施了个清心咒。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   这样贸然去十方秘境,褚灵也不知道还有几分回来的胜算,但她必须得去,师尊于她,恩情太重,哪怕只是带回师尊的遗骸,她也要去。   十方秘境封印着上古神魔,若要进去只能从封印口进。   师尊此行去的是仙界封印口青岳。   陌枝将聚魂灯递给褚灵,许多疑问不敢问出口,话到嘴边也只喊出了一声:“少主。”   褚灵望了她一眼,把聚魂灯收进乾坤袋,面上平静无比:“走吧。”   仙船停在青岳山顶上,整座山都萦绕着诡秘的阵法,这是上古大阵,平素绝对不会出意外。   褚灵站在船头遥遥往下望,看不出任何。手上画阵,确定方位后施诀进了秘境。   她得快点找到师尊,快点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慌,迫切想要见到容寄雪。   入目一片荒芜,褚灵操控着仙船,飞速跟着追踪阵中心走,四周静谧无常,处处透着诡异。   空气里闷、热,充斥着血腥气,没有半丝活气。   无垠的荒漠,似乎望不到头。   终于,仙船在阵法中心停了下来。   “少主,就是这里了么?”   陌枝遥遥看去,光秃秃的荒漠,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尸首,连血腥气似乎都淡了些。   “嗯。”聚魂灯一丝反应也没有,褚灵微微蹙眉,追踪阵不会出错,这里平静得过了头。   褚灵拿着聚魂灯踏上船舷。   陌枝不解,“少主?”   褚灵伸出一只手,灵力丝丝往下,刚接触到地面就没了进去,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强烈的魔气刹那间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陌枝隐隐听见魔物的叫嚣声。   如今三界平和,她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陌枝,”褚灵足下轻点,已经跃了出去,“和其他几位姐姐控制住仙船,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陌枝看了一眼褚灵,立马接手,“是。”   谁知褚灵刚落地,仙灵之力好似都失去了作用,整艘仙船失控跟着往下掉。   地面成了沼泽,仙船堪堪停留在表面,一寸一寸往里陷。   褚灵浅浅浮在表面,脚底下冲出来漫天的魔气,飞速蚕食着她的灵力。   陌枝几人看出不对,“少主,这地下有东西。”   “秘境之主。”褚灵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颇有些淡,她的胸腔里却生出对这东西的无边怒意,关于师   尊,关于师姐。   “你们在上面等着。”褚灵掐了个诀飞身沉入地底。   底下全是水。   黑黢黢的水,漫无边际,褚灵憋着一口气直直到底,她看到了师尊的剑——天玄,和两只泛着绿光的眼睛。   褚灵收起天玄剑。   聚魂灯仍旧没有反应。   那东西却在眨眼间到了褚灵面前——一条通身发黑的龙。   “你来了。”   褚灵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急忙往上,在水里与龙斗毫无优势。   黑龙静静看着她,在她出水面的一瞬间,甩尾缠了上去。   铺天盖地的浪,掀翻了仙船,陌枝几人瞬间被击飞,褚灵匆匆掐了个盾护住她们,转头迎上黑龙。   冷白的剑身击在墨黑的鳞甲上,划出一道火光,褚灵恍惚听见黑龙的嗤笑声,然后便是魔气的绝对压制,灵力飞速消耗,一动都不能动。   褚灵只觉得呼吸困难,陌枝几人被水中的漩涡吸入,转眼不见了踪影。   黑龙嘲讽道:“不自量力。”   褚灵还未反应,便被黑龙捏在了手里。   “本座等你很久了。”   五脏被挤压得生疼,“你认得我?”褚灵一张嘴就是满口的血,“混元天尊杜玄……”   “他?已被本座吞噬,现在轮到你。”   身魂俱灭。   不知怎的,褚灵居然有些轻松,她的灵力已然耗尽,这副躯体根本受不住魔气的侵袭。   便不会给师姐添麻烦了,褚灵闭上眼,忽略心底的不甘,腰间忽然灵光大作,黑龙察觉不对,手上攥得更紧,褚灵立时呕出一口血,险些晕过去。   再睁眼,灵气充裕,艳阳高照,喜鹊喳喳,人声鼎沸,居然是八岐山下。   “这是……怎么回事?”   “哎,听说大师姐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人界的皇族,而且修为极高,怪不得大师姐要甩掉那个病秧子和他成亲。”   “就是,只怕两人双修后,大师姐成神指日可待。”   褚灵浑身痛极,此时却觉得如梦似幻,心口处空荡荡的,她一步一挪走到那两个守门小徒身边,满脸不解,“容寄雪要成亲?和谁?” 第2章 入魔   褚灵抬起头,满山挂着红绸,隐约还能听见悠扬的喜乐。   守门小徒见她满身魔气,浑身是血,立刻变了脸色,“喂,哪来的魔修?今天可是八岐大喜的日子,可别来自找不痛快。”   八岐充沛的灵气和她周身的魔气缠斗着,割得她生疼,但她分毫察觉不到,褚灵偏了偏头,又问了一遍:“容寄雪在和谁成亲?”   她这副模样,一看就像是找茬的,两个小徒眉头一竖立刻拔出了剑对着她。   褚灵轻吸了一口气,捂着嘴咳了两声,想说什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师姐明明说过,桑桑是她心头挚爱,怎么转眼间,就到了这步田地。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就想亲口问一问容寄雪。   那两人哪肯让她过,直接把剑横在了她面前,“赶紧滚,要不是师尊吩咐今天不能见血,我们绝不会对你客气。”   褚灵几乎喘不上气,心口处空得厉害,仿佛能听见从中呼啸而过的冷风,她缓缓停下来,鲜红的血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妖异,“那个人……”   她脸上十分认真,甚至带着一些天真,“真的要比我更配师姐吗?”   “褚灵仙子?”   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会问这种问题,两人立刻肯定了这个想法,再不敢拦她,却也不敢亲近她,只等她走后立马传信回了宗门。   他们不回答,褚灵也不在意,一意孤行往山上走。   她浑身是伤,灵气却入不了体,心也茫然的没有归处,她甚至不知道,上山还能做什么。   她这副样子,确实配不上容寄雪。   她只觉得累极,却又不敢倒下,师尊,陌枝,还有那几位姐姐……   上山的道路张灯结彩,离得越近就越是能感受到那一份喜气,一股悲凉涌上心中,褚灵差点落下泪来,她与师姐的婚期,原也定在今年,只待她过完生辰。   八岐正峰,路高且陡,一层一层的阶梯根本望不到头,褚灵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身上半分灵力也没有,莫说是御剑飞行,就是拿个普通的法宝飞上山,她此刻也做不到,不过走了几十阶,她浑身如在冷水里过了一遍,山风一吹,更是冷得令人发抖。   年少时师姐也曾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在八岐山间,一点一滴为她介绍林中的花草鸟兽。   那时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与容寄雪,是这世间唯二的天生仙体。   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师姐也从未说过对婚约不满,阳光从树叶中间洒下来,打在褚灵脸上,映出些细碎的光影,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心悦师姐,她以为,师姐也应当是爱重她的。   师姐长她五岁,从小到大,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因着她身体不好,便事事迁就着她。   所以,其实,师姐并不喜欢她么?   或许只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才……   呼吸骤然一顿,褚灵不敢再想,顿时觉得站都有些站不住,只好抽出仙剑拄在地上,轻轻平复着呼吸。   山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来得真快。   褚灵扯了扯嘴角,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她的师姐,风光霁月,要见到她这副狼狈可笑的样子了。   这两百年,师尊和师姐将她照顾得太好,修炼时遇到的危险尽数替她挡去了,她从未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   来人从树叶之中精确的落在褚灵跟前,“褚灵仙子。”   一行五人,是师伯座下的亲卫。   不是师姐,褚灵心底划过一丝轻松,好似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失落,师姐到底不来见她。   “诸位仙长好。”   褚灵挺直腰,压抑着想要咳嗽的欲   望。   “宗主有令,请褚灵仙子避嫌。”   “避嫌?”褚灵轻轻笑了一下,笑容破碎得不像样儿,“我与容寄雪的姻契尚在,她如今大婚,我反倒要避嫌?”   “诸位给我说说,我需要避哪门子的嫌?”   那五人也没打算跟她多费口舌,法器凝在手上,一个个脸若冰霜,“褚灵仙子,请您下山,否则,在下五人不好交差。”   若在平时这五人未必是她的对手,只她现在这副模样,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她才刚从龙潭虎穴里侥幸出来,却没有半分侥幸的感觉,莫非这就是她修道途中的劫难吗?   “好,好,好。”褚灵一连说了三个好,脸上的笑根本挂不住,“我不为难你们,此事也不是你们做得了主,只消让我再见师姐一面,把话说清楚。”   褚灵极轻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极轻,“八岐与混元天的婚约,便就此作废。”   那五人就像门神一样挡在路中间,丝毫不曾动摇,“请褚灵仙子下山。”   心沉到谷底,褚灵不动,握着剑的手却止不住地发颤,大抵是从前的日子太过顺遂,以至于现在遇到这些事,便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褚灵仙子,”为首的那个掐着诀,“得罪了。”   传送术。   褚灵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阵烟雾起散,眼前的景色都换了模样,已经出了八岐地界儿。   师姐……   强撑着的那股气陡然散去,褚灵重重跌落在地上,心底突然升起大片不甘和恨意。   仙门正道,不过如是。   恨只恨她这副残破的身体,再怎么修仙,也只是个病秧子。   可是……   可是……   那是她的师姐啊,怎么能嫁给别人?!   褚灵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土里,明明是那样正派的师姐,怎么可以也做这样的事……   全都是狗屁!   她还没发觉,缠绕在她周身的魔气越来越浓郁。   入魔的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要亲自去问问师姐,去把师姐抢回来,谁敢拦她,便杀掉谁。   褚灵没想,或许是故意不想,容寄雪若是不答应,她该怎么办。   剜掉一半心,没有褚灵想象中那么痛。   这颗天生的仙灵之心,也不过如此。   魔气趁虚而入,源源不断,丰富而充盈,似乎比起仙灵之气,魔气要更加滋润,飞速的修复着她的本体,占据了那一半空洞,不过须臾,已接连突破了几个小境界。   褚灵自然察觉不到,她只觉得痛,魔气太过猛烈,在她胸膛里横冲直撞,她眼尾发红,胸膛处弥漫着大片血迹,仙剑在她手上挣扎了一瞬,便乖乖任她驱使。   去把师姐抢回来。   不管那个人跟师姐有多般配,师姐都只能是她的。   蓦地站起来,褚灵身形一晃,转眼到了八岐山下。   “褚灵仙子……”守门小徒见又是她,二话不说拦住了她,“宗主有令,请您……”   话说到一半,气息便断了。   褚灵的剑闪着红光,面色惨白阴沉,不知何时出的手。   褚灵提着剑,步子走得很慢,魔气凝在她脚底,将她缓缓托起,魔气缭绕,剑气凶狠,荡得红绸四处飞扬。   不断有人过来拦她,看她的眼神逐渐由怒意转为恐惧。   他们凭什么生气呢?不过转瞬她又想,生气也好,也该让他们尝尝这等滋味儿。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开始漫上来,原本叫嚷吵闹的宗门,忽然安静下来。眼前大片大片刺目的红,褚灵也分不清是血还是红绸。   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囍’字,格外扎眼。   “桑褚灵!”威压远远就铺天盖地释放过来。   “师伯,”褚灵仰起头望着容长术,在那迫人的威压下忽然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我想见见师姐。”   容长术看她的神情很耐人寻味,褚灵不自觉盯着多看了两眼,有失望,有愧疚,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忧惧。   “身为天道眷顾的仙子,”容长术的声音有着与师姐如出一辙的正义,“你居然自甘堕落成魔,滥杀无辜。”   “桑褚灵,本尊今日就要为了这冥冥众生,除魔卫道。 ”   “师伯。”   褚灵浑身都是血,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不是,她敛了笑,觉得荒唐得不像话。   倘若我未曾入魔,你便肯把师姐还给我么?   自然不会。   她也不会再求着他们把师姐还来,她会亲自把师姐抢回来。   褚灵又笑起来,讽刺意味儿十足。   “我要见见师姐。”她说。   “仙门正道容不得你放肆!”容长术确实没打算饶过她,一招一式饱含杀机。   “是么?”褚灵轻轻笑起来,不疾不徐地接着招。   不能对师伯不敬,师姐知道会生气。   这边打得难解难分,突然从正殿传来结契的靡音,褚灵下意识停下来朝那边看去,容长术趁机将剑一横,直直扫在她心口处。   仙剑之气撞上盘旋在她心口的魔气,似要炸裂。褚灵退了几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她来不及还手,匆匆往正殿奔过去。   许是她掠起的风太快,拂过去只看到那袭嫁衣衣摆。   “师姐!”褚灵用尽全力大喊,那人没有回头,容长术的剑又跟了上来,那个男人也迎了上来。   褚灵脸色一僵,身后的杀招刻意没躲,一脚踢开了男人,容长术的法招随即而来,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飞了出去。   褚灵咳出一口血,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殿后早已空空如也,“师姐……”   褚灵握着剑,茫然得无以复加,“不要桑桑了么?” 第3章 穿心   九陵山开始下雪,血红的天空也映出几分白光。   鹤千估摸着时间,等在殿口,远远就瞧见千里冰霜顷泻而来,鹤千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比起这细细碎碎的雪,这位可要冻人得多。   冰霜一路凝到了九陵圣殿门口,黑色的人影步履缓缓踏出来,一身血气未除,携裹着冰霜之气,让人从心底生出十二分的恐惧。   鹤千不敢多看,跪下行礼,“恭迎魔尊。”   “起。”声音冰冷,不带半丝情绪。   “多谢魔尊,”鹤千从善如流站起来,跟在后面禀报正事,“一切如魔尊所料,仙界各宗门开始联合八岐。”   “只是八岐,目前还没有动作。”   面前的人脚步一顿,鹤千立马抬头看她。   这个屠了大大小小无数仙门,振兴了魔界的君主,褚灵。   圆圆的小脸上似覆了层寒霜,分明是可爱多情的模样,眸子里却不带半份情思。   她伸出手,有雪花落下来,还没接触到她,瞬间成了冰块。从八岐狼狈逃脱,原来是一年前的事了。   “他们会有动作的。”   八岐沉寂这么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容长术可是想杀她想得要命呢。褚灵勾了勾唇,开始期待起来。仙界独大的日子,早该到头了。   “是。”鹤千又低下头,不敢多看,“还有一事,真假难辨。”   褚灵缓缓走着,到了殿内才收起满身寒气,并不很在意,“说。”   “有传言,”说到这里,鹤千偷偷瞄了一眼褚灵,“八岐首徒已经突破境界。”   一年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鹤千自然知道魔尊和八岐的关系。容寄雪一旦成神,只怕不日便会来灭魔。魔尊的脸上仍旧一片寒霜,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神灵使命如此。   谁也没法抗拒。   褚灵自然一清二楚,是真是假,很快便知。神灵早在千年前就尽数殒落,如果是师姐成为这唯一,那还真是让人,为之疯魔。   “传令下去,”褚灵坐在高位上,神情慵懒,“明日卯时,魔界众生,全面进攻仙界。”   大批仙门聚集,正是好时候。   鹤千毫不意外,这位嗜杀,杀得人仙两界生灵涂炭,偏偏没有人管得住她。   受天道眷顾的仙灵之体成魔,甚至摆脱了仙灵的束缚,容长术都要忌惮她三分。   仙历三零七五年,自一千年前神魔大战后,平和已久的仙魔两界,爆发战争。   魔物侵袭三界,天地变色。   仙门都聚集在八岐山下,三界灵气稀薄,唯有八岐和混元天两家独大,容长术和混元天尊杜玄原是这世上资历最老的仙,杜玄一死,这三界好像就变了样。   褚灵倒是不太记得杀了多少人,她只是慢慢走着,一片一片将人冻成齑粉。   天地灵气早已失衡,魔物壮大似乎是情理之中。   褚灵浮在空中,一袭玄袍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手上的魔剑沾满了血,她在等人。   等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姓容的都很能沉得住气。   容寄雪出现的时候,褚灵正一剑削去了一个上仙的手臂,血汩汩冒出来,不一会儿冻成了冰。   引神鸟盘旋在容寄雪周围,她同样也走得很慢,魔物在她手下轻轻消散。   褚灵停下来,遥遥望着她,师姐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眸子里却仿佛充满了对世间的悲悯,神印落在她额间,衬得她高贵无比。   她果然成神了,褚灵忽然勾起一抹笑,觉得有意思极了。   两人立在空中,遥遥相望,中间仿佛隔了天堑。   仙魔交战,厮杀声不绝于耳。   容寄雪好像   想说什么,褚灵已失了耐心。   神与魔较量,威压毁天灭地。   容寄雪并没有出全力,天道赋予神的使命强推着她出手。她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褚灵几乎是越战越勇,魔气在她胸膛处膨胀,她下手越来越狠。   两人手上对着招,谁也没有开口。   褚灵一丝余地也没留,爆发的魔气直直把容寄雪震开。   “容寄雪!”   容长术在这时跟了上来。   容寄雪的剑,终于还是出鞘,神剑带起的神灵之势瞬间碾压开去。   一息之间,容寄雪近在咫尺,剑指着心口,她不是对手。   她的师姐,终于不再躲着她,哪怕是要杀了她呢,褚灵笑了笑,忽略掉心底漫上来的酸意。   容寄雪没动。   她眼神里压抑着什么。   容长术的法诀毫不客气地补上来。   褚灵下意识躲了一下。   那把剑噗叽一下没进去,插在心口一寸的地方。   理应不致命,如若她一年前入魔时未曾将一半心剜出来,此刻许还能笑着与眼前的人周旋。   但她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口一阵一阵发颤,神灵之力丝丝侵入,消解她另一半心。   褚灵微垂着头,眼神不自觉落在对方剑穗上。   她以前倒是从来不用这种东西。   “师姐……”褚灵缓缓抬起头,试着扬起一抹笑,“我们好久不见了……”   她终于又站在了师姐身旁。   褚灵继续往前走了一点儿,身上凉飕飕的,风撞在肌肤上,带起一串一串的颤栗。   容寄雪分明是吓到了,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连手都在颤抖。   “师姐……”褚灵直直走到底,忽然站定,握着容寄雪的手,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哪怕只有半颗心,里面也全是师姐呢。”   血溅了容寄雪满身。   容寄雪下意识抱住她,转瞬被推开,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褚灵已经重新站在了魔物之中,鹤千想搀着她,被她用眼神逼退。   就听见她声音如常,“退兵。”   天道并不眷顾魔道,容寄雪成神褚灵就知道了。   并没有太多不甘心,技不如人,输也是正常,但是那大片大片的绝望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她的师姐啊……   褚灵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回头,那道目光灼人得很,似要把她望出两个洞来,她身前那个洞已经堵不上了,莫要再多啦。   生命力在渐渐流失,她身上的魔气也逐渐散去。   鹤千带着一众魔修围在她身边,阴沉得不像话,没了心,谁也不能活。   “我走后,带领魔界好好修行,莫与仙界冲突。”褚灵说着,施诀布好结界。   “尊主!”   雪越下越大了,褚灵缓缓闭上了眼睛,恍惚间看见容寄雪仙袂飘飘的身影。   依旧出尘绝艳。   ……   “少主!少主!”   “你快醒醒,容师姐来啦!”   褚灵翻了个身,迷蒙间想到什么,猛地坐起来——陌枝的声音!   阳光从窗棂边上透进来,室内点着她用惯的安魂香,身下是师尊给她打的修炼用的白玉软床。   这不是魔域,这里是混元天。   褚灵掐了自己一把,疼。   陌枝已经推门进来了,“不是一直想见容师姐吗?现在人到了你倒是不着急了。”   褚灵愣了一瞬,是活生生的陌枝。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她   逆着光走进来,有如神祇。   褚灵脸色一白,心口乍然间痛起来。 第4章 重生   “桑桑。”   声音如溪水过石,自带冷冽;又如冬日朝阳,藏着煦煦暖意。   落到褚灵耳朵里,激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容寄雪。   死死咬住下唇,褚灵才没有呼出声,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一下比一下快,明明富有生机,却不知为什么,痛得要命。   不是梦。   她又活了。   “怎么不说话?”陌枝放下水盆,走过去打开窗,不时回头看她,“赶紧起来了,别让容师姐等太久。”   褚灵浑身都在细细发抖,眼泪聚在眼眶里,将将就要落下来。   她的那颗仙灵之心居然对容寄雪生出了恐惧,她低下头捂着心口,不敢再看容寄雪。   容寄雪没有见外,自顾自走到床边,“怎么了?桑桑?”   声音温柔得让褚灵不自觉落泪,她不知道容寄雪是为了什么来混元天,这个声音几乎刻在了她的心底里,勾起她埋藏在心底所有关于容寄雪的回忆。   “桑桑?”容寄雪坐下来,十分熟稔的揽住褚灵的肩,“怎么哭了?”   褚灵不敢抬头看她,用尽全身力气止住颤抖,偏过头看向陌枝,“师尊呢?”   “天尊今早的传信,说是昨日就已经到了青岳。”陌枝拧了帕子递过去,容寄雪自然而然接过,捧着褚灵的脸,轻轻替她擦去泪痕。   褚灵闭上眼,身体很老实地没有抗拒。   师尊去青岳,两百年来也就只有那一次,一去不复返的那一次。   所以这个时候容寄雪来,是为了和她道别。   师尊出远门,她写了封信告诉容寄雪,希望她来陪陪她,可惜容寄雪当时要带宗门弟子下界历练,时间冲突。   说到信,那也是她和容寄雪之间的小乐趣。   容寄雪是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匆匆出发前夕,一大早火急火燎地赶来与她道别。   让她……等她回来。   后来,她便再也没等到容寄雪。   原来是这个时候。褚灵捂着心口,那里的跳动渐渐缓下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混元天到青岳,最快须得三日,希望来得及。   “桑桑这是想师叔了吗?”容寄雪把帕子递回给陌枝,抱着褚灵从容自如地为她穿衣服,脸上表情温和,手上动作娴熟温柔。   这些原是一贯做的事,褚灵的身体诚实的记得所有,记得容寄雪身体的温度,记得她肌肤香温玉软,于是自然地在反应,根本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但她的理智又在抗拒,胸膛里还有忽视不掉的大片大片蔓延出来的恨意和愤怒。   这才是她的师姐。   一年后亲手杀了她的师姐,她到底是舍得的,如今这般不过是惺惺作态。   她不说话,容寄雪并不意外,她的小师妹娇气可爱,有些小气性再正常不过,将她抱坐在腿上,一丝不苟地系着她立领上的扣子,“我听陌枝说昨日桑桑突犯心疾,今日可还有不适?”   褚灵摇头,淡紫色的短袄衬得她愈发娇憨可爱。   她的身子一直不算好,修水源功法,也是为了温养仙躯。只是没想到入魔后修攻击性强的冰源之力身体反而变好。   或许,那才是她的归途。   褚灵轻轻嗤笑一声,真是讽刺。   “还是容师姐厉害,”陌枝一边准备梳洗用具,一边打趣道:“您一哄少主就笑啦,昨日我们怎么逗她可都没笑过呢。”   容寄雪笑笑,倒没当真,只是低头看着褚灵,轻声问她:“是吗?”   仔细算起来,她有一年多没见过师姐了,更是一年多没与容寄雪说过话,这样的场景明明是这两百年来常常经历的,但却就是   让人熟悉又陌生。   褚灵仔细回想上一世这天,却想不起来是否犯过病,她只记得容寄雪来看她,告诉她要下界历练,一时两个最亲近的人都要离开,她哭了很久,容寄雪温言软语哄着她,拖到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走掉。   “不是。”她回忆着前世的神态,斟酌道,“陌枝瞎说的。”   末了,才匆匆补上一句,“师姐不信我么?”   容寄雪的眼神暗了暗,转瞬又化作满腔柔情,“怎么会?”说着抱起褚灵走到梳妆台前放下,柔柔笑道:“不信桑桑师姐还会信谁呀?”   容寄雪没放手,褚灵也不好太冷淡,只好回抱着容寄雪的腰,轻声撒娇:“师姐最好了。”   算了,再周旋几句,等容寄雪走了再做打算。   “乖。”容寄雪揉揉她脑袋,笑得异常缱绻,陌枝在一旁伺候着,适时递上梳子。   “桑桑,师叔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容寄雪动作轻柔缓慢,似是把眼前人当作珍宝,“师姐也有任务不能待在仙界。”   褚灵刚想应承,还没张嘴,容寄雪居然又揉着她的脑袋,半俯下身,目光灼灼,“桑桑,不若陪陪师姐,一道儿下界。”   褚灵:“……?”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吧?不是说下界危险,叫她乖乖等她回来吗?   褚灵被迫对上容寄雪的眼睛,眼底的慌乱一闪而逝,答应容寄雪,师尊那边就又会重蹈覆辙。   褚灵撇开眼,看向水镜,镜中的她眸光莹莹。容寄雪一身雅白,清清冷冷立在身旁,偏偏看她的眼神满满深情。   曾经以为这样是最幸福的。   “师姐,”褚灵低下头,声音不是很有底气,“我想去找师尊。”   容寄雪沉默了一会儿,没接她的话,陌枝插了进来,“天尊不是叮嘱让你好好修炼,你去找他做什么?”   “桑桑若想去,”容寄雪脸上温温笑着,不多时替她挽好了头发,“师姐便陪你去。”   她停了一下,挑了一支玉簪,轻轻插在褚灵发髻上,“青岳久无人迹,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那怎么行?”褚灵下意识反驳,“师姐不是要去人界吗?”   容寄雪忽然笑出声,“不怕,师姐带你去见了师叔,再一块儿去人界玩玩可好?”   褚灵:“……”   容寄雪修为比她高,若真是一起去,利大于弊。但去青岳,十有八九还是要进十方秘境,她是冲着入魔去的,带上容寄雪,她还怎么入魔?   “可是……师伯会答应吗?”   “他不会知道的。”容寄雪狡黠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褚灵的脑袋,“桑桑只管放心。”   得。   没得说。   容寄雪向来说一不二,她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轻易更改不了。倒是她带褚灵,时间会缩短许多。两人御剑而行,中途没有停留,一日半就到了青岳。   青岳与上一世褚灵来时大不相同,原来的上古护山大阵外多了一层结界,这层结界,她与容寄雪,都没能耐打开。   “应该是师叔设下的。”容寄雪探手上去,没被灼伤。   褚灵也学着容寄雪的样子探手上去,灵力在上面波动消散,感受不出什么,只确实没有恶意。   师尊在里面遇到那条黑龙应该耗了许多时间。   她不知道师尊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灵魂消散与殒落时间并不一致。   褚灵沉默,容寄雪也不说话,站在一旁等她,她知道她,得等她自己想通。   传音镜隔着结界便毫无作用,站了快两刻钟,褚灵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在结界上,传音入密:“师尊,灵儿等您回来,您一切小心。”   说罢才转身   冲容寄雪笑了笑,没走到那一步,容寄雪其实很宠她,“走吧,师姐。”   容寄雪眉间已有倦色,揽着褚灵御剑飞行,她一眼未阖,但她此刻仍然笑了笑,拉起褚灵的手,“师叔一定会平安回来,桑桑放心。”   褚灵没接话,她心知肚明,师尊不是那条黑龙的对手。重活一世,她也没见到师尊。   而她现在这幅身子弱得不行,修为也十分勉强。她的道心已经不稳,迟早要入魔,若还像上一世那样,无非又是再来一次罢了。   上一世没来得及捋清楚,十方秘境里那条黑龙或许就是她的契机。 第5章 下界   苍穹境如今只有人仙魔三界。   一千年前上古魔神以一己之力灭了妖界,引起神魔大战,神灵尽数殒落才把魔神封印在十方秘境。   鬼界因此壮大,被天道分出三界之外。其余三界元气大伤,沉寂许久,甚少来往。   仙门下界,往往都会隐藏身份。   “桑桑,”一到人界,容寄雪就收了剑,带着褚灵换乘马车,“人界无仙,在人前轻易不要使用法术。”   褚灵自然一清二楚,她成魔之时,可是下界屠了不少八岐庇护的人界修仙宗门。   资质平平,不过尔尔。   但此刻她也只能乖乖应下容寄雪的话,“我知道的。”   八岐弟子早早就在客栈等着她们,两人还未下马车,便有人在门口候着,“大师姐。”   “辛苦大家久等,”容寄雪先行下车,立时又转头回来接褚灵,“桑桑,来。”   褚灵本想自己下车,拗不过容寄雪那满脸温和清浅的笑容,不情不愿地把手放在了容寄雪手上,被她抱着下了车。   “谢谢师姐。”声若蚊蝇。   八岐弟子早就习惯她们这样,没有半点惊讶,只都乐呵呵与褚灵笑道,“褚灵仙子,大师姐早就说你也要来,我们一路都在等你呐!”   所以容寄雪一开始就打算带她下界?   褚灵半阖着眼睑,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感觉,脸上仍是笑着与八岐弟子打招呼。   这些人也都是熟面孔,不少死在她的冰霜下。褚灵不怎么记得他们的名字,依稀是八岐各峰的首座弟子,不多不少加上容寄雪一共八人,他们下界做什么?   “大师姐,您跟褚灵仙子赶路过来,还是休整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容寄雪牵着褚灵,脚下缓缓,神情温润中带着疏离,引得褚灵多看了两眼,容寄雪修玄黄赤炎功法,倒是半点没有影响到心境,也怪不得她能成神。   “嗯,大家都回去休息,”容寄雪步子微顿,“谢颜师妹,一会儿到我房里来。”   “是,师姐。”   褚灵这才侧眼看着那个说话的女子,脸上带着灵动的正气,她是没什么印象,原来是叫谢颜,那就是八岐大长老座下,仅次于容寄雪排行第二的弟子。   她们说着话,容寄雪的手是一刻没松开,褚灵挣扎了一下,容寄雪握得更紧,到房门前也没松开,褚灵轻轻拽了拽容寄雪,“师姐……”   “怎么了?”容寄雪低下头,比刚刚和谢颜说话时更温柔几分。   “咱们要住一间屋么?”褚灵面色雪白,透出些许为难。   她跟容寄雪关系亲密,离得太近恐怕露出马脚。她还是有一点点恨容寄雪的,恨她不肯见她,恨她说话不算话,也恨她出剑指着她一句解释也没有。   这样的恨不经意间跑出来,容寄雪势必会怀疑,她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摆脱容寄雪。   容寄雪似乎有点意外,眉眼间都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桑桑是在害羞吗?”   褚灵:“……”   也不是没一起住过,在八岐和混元天,容寄雪都是和她一块儿住。师尊也说过,容寄雪修的炎黄赤炎功法,于她有益,她们俩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她低着头不接话,容寄雪揉揉她的头,推开门,“桑桑一个人住,师姐不放心。”   她偶尔会犯病,脏腑疼起来,什么灵药都没用。   褚灵知道拗不过,乖乖跟着进去了。   心情却不是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她跟这样的容寄雪打交道,心里调了蜜似的,忍不住沉沦。   她应该更恨容寄雪才对。   容寄雪不管她心里想什么,进了屋手上术法就没停过。屋内摆设都成   了褚灵房内的样式,就连白玉床都一模一样。   褚灵干巴巴站着,一愣一愣的,“师姐?”   “还没寻到与你那张功效相似的暖白玉,”容寄雪拉着褚灵坐下,“桑桑先将就将就。”   “谢谢师姐。”褚灵心底又冒出些甜意,师姐待她,一直都面面俱到。   奔波这几天,两人都没好好阖过眼,她还好,在容寄雪怀里眯过一会儿,容寄雪是实实在在一路使着灵力御着剑。   “桑桑怎么这么客气?”容寄雪笑笑,化出木桶灌满热水,“这一路累了,泡完澡就睡觉好不好?”   “好。”褚灵乖乖点头,习惯成自然。   容寄雪的声音不似和谢颜他们说话时清冷,褚灵总觉得那声音里千丝万缕,缠缠绵绵没有尽头,她稍动一动就往里面越陷越深。   她望着容寄雪,心口忽然一沉,那种比剜心还痛的感觉,又来了。   褚灵缓缓吸着气,勉强用灵力隔断那个感觉,但并没有多有效,她上一世应该是没有这个毛病的,但又好像有,她脏腑痛得厉害的时候,神识都会涣散,什么都记不得。   她脸色一变,容寄雪立马就知道了。   “桑桑?哪里痛?”   褚灵痛得说不出话,捂着心口,脸色煞白,但居然还有心情去观察容寄雪,容寄雪看起来很紧张,眼神里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润冷静。   容寄雪抱起褚灵,解开她的外衫,手轻轻放在她心口,温热的赤炎灵力丝丝送入她心脉。   容寄雪的手在颤抖,灵力却丝丝缕缕源源不断,一直保持着合适的温度和大小。   褚灵靠在容寄雪怀里,一只手紧紧抓着容寄雪的衣服,容寄雪身上清冷的香味儿一直往她脑海里钻,像是某种灵果的香味儿,一点儿都不甜,肯定是不好吃的那种。   良久,她才轻轻握住容寄雪的手,“师姐,好了,不疼了。”   容寄雪缓缓把头抵在褚灵额上,“真的不疼了?”   “嗯。”   容寄雪没说话,灵力又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桑桑最近经常这般么?”   “没有,”褚灵闭着眼,细细吸了两口气,慢慢调着息,融合着容寄雪的灵力,“就这两天而已,师姐不用担心,反正都是老毛病了。”   容寄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敲门声响起。   “大师姐。”谢颜的声音。   “进来。”   谢颜一进门就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   ……以前在八岐好歹也没让她们看见不是,早就知道大师姐和褚灵仙子感情好,这回算是亲眼看见了。   谢颜偷偷瞥开眼,当做没看见。   “坐,”容寄雪情绪变得倒是快,指指另一边的凳子,“说说这两天你们查到的情况。”   谢颜没客气,坐下就开始说,“皇城一个月前发生过一次地震,而在此前,皇帝突然下令修缮皇陵,我们怀疑魔气泄露,封印松动跟这两件事有关。”   容寄雪垂着眸,手指在褚灵身上不自觉的摩挲。   “还有一个事比较奇怪,”谢颜接着说,“清虚门被朝廷褫夺了天下第一宗的封号。”   容寄雪听到这才抬起眼,起了几分兴趣,“皇帝下的令?”   谢颜点头,“到处张了皇榜。”   褚灵眨巴眨巴眼一脸懵,她那时灭了挺多宗门,好像也有这个清虚门,应该也是八岐护着的宗门,不过没太多印象。   容寄雪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天我们出发进皇城。”   “是,大师姐。”   为了不打草惊蛇,此处离皇城有些距离,若是御剑,一刻钟就能到,乘坐马车,怎么也要个两三天。   谢颜莫名开始怀疑这是容寄雪带着褚灵游山玩水来了,谢颜摇摇头,把这不靠谱的想法甩了出去。   都怪大师姐,不在师伯眼底下,什么都敢做。   容寄雪当然不知道谢颜想什么,她这边放下褚灵,调着水温,往水里加着灵药,准备伺候褚灵沐浴。   褚灵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她以前也没跟容寄雪一起沐浴过啊。   容寄雪……怎么回事啊?   “师姐。”褚灵站起来,心底突然特别无力,她现在走又走不了,打又打不过,一边恨容寄雪一边又不自觉沉沦。   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到底还是她太弱。   容寄雪回头,眉眼弯弯,“怎么了?”   “我……想自己……”这话说出来真是丢脸。   容寄雪这回真的笑出声,“桑桑是真的害羞了?”   她走过去,自然地解着褚灵的扣子,“以前师姐不也是这么照顾桑桑吗?”   褚灵皱着眉看她,是八岐一贯的正直模样,“那是小时候。”她弱弱反驳。   “是啊,”容寄雪手下动作不停,“桑桑马上就两百岁了。”   这话一出,褚灵没再反驳。心绪不太安宁,容寄雪越亲密,她心口就越不舒服,像是故意提醒她似的。   水温刚刚好,热气蒸得褚灵的小脸儿红红的。   容寄雪坐在她身后,倒是一派朗月风清,仔细替褚灵擦着头发,手指轻轻按着几个穴位,灵力不疾不徐往里送。   不一会儿,褚灵就觉得困极,沐浴出来,眼睛都睁不开,容寄雪抱着她,一如小时候那般。   嗯,如果她眼神不发红,就更像了。 第6章 魔物   褚灵撇撇嘴,她只听说过魔性本淫,上一世她在魔界,没少见这种东西,她到后来,也想过容寄雪。   谁知道容寄雪一个修仙的也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师姐可真是好看。   “师姐……”褚灵拉长尾音,调子软绵绵的,“我好困。”   容寄雪随便披了件袍子,仔细牵着褚灵的手替她穿睡袍,再施了个诀烘干两人的头发,才把褚灵放上床。   “睡吧。”她坐着,声音淡淡,面色柔和。   褚灵闭上眼,还没睡着,小腿一酸。   她猛地睁开眼,容寄雪坐在床尾,托着她的腿,轻轻按着,见她睁眼,蹙眉问道:“力道重了?”   “师姐,”褚灵坐起来,心口又开始不舒服,“你也累了,一起睡吧。”   “桑桑从未站过这么久,若是不捏一捏,明日起来怕是不能走。”容寄雪说着,放轻了力道,从小腿一直按到足底,褚灵莹白的小脚丫子十分可爱。   容寄雪半垂着头,褚灵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动作里的小心认真她是能感受到的,褚灵甚至生出了一丝迷惘,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毁了婚约,用剑指着她的师姐吗?   “师姐,”褚灵伸出手抱着容寄雪的腰,没让她再动作,脸缓缓靠在容寄雪胸口,“你会一直喜欢桑桑吗?”   容寄雪的心越跳越快,那层薄薄的睡袍什么也挡不住。   “会的,”她说,“师姐最喜欢桑桑。”   不,你不会。   褚灵在心里大声反驳,你会喜欢上那个人界的皇族,一步一步登上大道,然后顺应天命,除掉我。   这是天道,天道一开始选的,就是容寄雪。   第二天一早,一行九人,分两辆马车朝皇城出发。约莫走出大半日,路上风景就有些不对了。   八个八岐首座弟子,两个男剑修劳苦功高分去赶马车,远远就看见冲天的魔气,惊得拉住了马。   “大师姐,前面的村子不太对劲。”   何止不太对劲,他俩在仙界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褚灵偷偷撩开车帘看了看,他们离得很远,那魔气仍然足得让人忽视不掉,在那一片漫开,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张牙舞爪地吸引着褚灵。   褚灵心怦怦跳着,这股熟悉的气息让她兴奋极了。   谢颜直接探出马车外,同样吃了一惊,“大师姐,这地方多半是出了魔物。”   容寄雪坐在马车内,老僧入定。   她不发话,谢颜又只好缩回来,“大师姐,这里离皇城那么远,应该跟那边的事儿没关系吧。”   容寄雪从褚灵身上收回目光,轻飘飘地移到谢颜身上,没什么情绪,“不好说。”   “大师姐,”外面赶马车的师弟探个头进来,“我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关系,咱们任务在身,要不还是绕过去吧。”   “都不想管?”容寄雪声音不大,掺了点儿灵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们八岐的事儿,褚灵没插话。   但那魔气,隔着马车疯狂叫嚣着勾引着她,仿佛上一世那些投怀送抱的魔姬,一直叫嚷着:来呀来呀。   褚灵咽了咽口水。   这可比魔姬诱人多了,毕竟魔姬都没有容寄雪长得好看。   八岐那七个弟子一致认为这事儿不该管,容寄雪面色淡淡,扭过头看向褚灵,“桑桑觉得呢?”   “我?”猛然被点名的褚灵一懵。   “嗯。”容寄雪坐过去挨着褚灵,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   “我觉得,”褚灵看了一眼谢颜,对方还是一脸正气,“八岐下界有任务,那师姐还是先去完成任务吧。”   褚灵声音软乎,她听在耳   里,缱绻漫在心里。   容寄雪挑挑眉,刚想说话,就见褚灵接着说,“但是,这里的事儿也不能放任不管,我反正不是八岐座下弟子,我想进去看看,处理好了再去找你们。”   容寄雪没绷住,轻轻笑出声。   连谢颜都跟着一起笑。   谢颜笑嘻嘻地,“褚灵小师妹,我们还是一道儿去吧,你自己去我们大师姐哪儿放得下心呀。”   褚灵在她们当中年纪最小,但是辈份大,除了大师姐,谁也不敢真的喊她师妹,打趣的时候例外。   容寄雪既然问褚灵,就表示这是她的意思,其余几人也没再反对。   进了村子,魔气浓郁得如同白日起了大雾,稍远些就看不见东西。村子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路口的村碑上隐约写着黄牛村三个字,经过岁月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大师姐,一个人没有。”   赶马车的是第四峰的温任北。   “在这儿停下,”容寄雪下车,回头刚想叮嘱褚灵在车上等她,褚灵已经出来了,她只得接着褚灵一起下来,“桑桑跟好师姐,不要走丢。”   “师姐,这还能走丢吗?”褚灵举起和容寄雪握在一起的手,有几分好笑,她当着别人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难得表现得这么腻歪。   谢颜跟在后面毫不客气地又笑了。   容寄雪理所应当,没觉得哪儿不对。   带着几人在村里转了转。   “大师姐,”转了一会儿谢颜就觉得不对,“明明一点儿人气没有,这些屋子里却还有人一直生活的痕迹。”   容寄雪点头,放出灵力,一瞬间散至整个村子,“原地休整,等到晚上再看看。”   褚灵兴奋极了,一进这村子,她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灵力不断流窜,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引诱她吸收魔气。她强行克制住了,当着八岐弟子的面,以仙体吸魔气,她还没疯。   她得找个机会,甩开这些人,偷偷摸摸吸收点魔气试试。   上一世魔气入体,把她折磨得够呛,这一世魔气似乎主动亲近她,或许与她重生的魔头灵魂有关。   村子不大不小,容寄雪放出去的灵力轻轻松松就探到了头。靠山那处魔气格外浓郁,而且还漏出一丝十分不易察觉的人气儿。   这村子看来还有蹊跷,并非死村那么简单。   夜色一寸一寸侵袭着这个村子,原本应该陷入黑暗的四周,一盏一盏亮起了烛火,人声犬吠,锅碗瓢盆响起的声儿遍布整个村子,烟火气儿一下子冲散了浓郁的魔气。   诡异得像神鬼传说。   鬼界不是早就不掺和三界的事儿了吗?   两辆马车大剌剌的停在村子中间,很快就有村民出来问她们情况,“夜晚赶路只怕不方便,几位年轻人要在本村歇一晚吗?”   容寄雪放出去探查的灵气一直没有收回来,魔气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消散了去,好似从没存在过。   眼前问话的是个老人,眉目和善,看着也没什么歹意,“多谢老先生,我们人多,只怕会叨扰到您。”   老人热心的很,叫来几个邻居,一人一个把她们领走了。   褚灵还以为这下可以落单,没想到还是被容寄雪带在身边。   不到半刻钟,分散的七人各自传回消息,这个黄牛村,一个女人都没有。褚灵喝着粥,看着忙忙碌碌的老头儿,心里嗤了声,怪不得对她们一行人这么热情呢。   容寄雪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自己停了筷子,“老人家,家里就您一个人么?”   老人收拾着被褥,“是啊,老婆子走得早,就剩老头子我一个咯。”   “哦?”容寄雪倒了一杯水放在褚灵面前,又继续盯着老人家,“只有您   一个,外边院子里怎么还晾着姑娘家的衣服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烛火无风自灭,刚刚还活生生的老人家凭空消失了,容寄雪皱了皱眉,抬手燃起灯,转过头对着还在看热闹的褚灵,“桑桑吃饱了吗?”   褚灵放下筷子,没掩饰遗憾,“真没意思。”   “桑桑?”容寄雪神情一点儿没变。   “吃饱啦,”都辟谷多少年了,褚灵拉着容寄雪站起来,“师姐,咱们该干正事儿啦,估计这魔物把所有能耐都用在故弄玄虚上了。”   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操控这整个村子,又没什么厉害手段,赶紧弄完赶紧走。   容寄雪看着两人拉着的手,看起来高兴许多,又压去那点高兴,叮嘱褚灵,“不可大意轻敌。”   褚灵点头,一点儿没放心上。   刚走出门口,遇见其他几人。   “大师姐,”谢颜跟上去,“一样的情况。”   容寄雪微微摇了摇头,抿嘴笑了笑,“你再回头看。”   褚灵和谢颜都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看,刚刚黑了灯的村子,又人声鼎沸了起来,消失了的那几家儿村民,又没事儿人一样的照常忙碌。   几人再站下去,估计那老头儿又得过来问话。   “这……”   容寄雪反握住褚灵的手,“走吧,源头不在这儿。”   谢颜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术法,想问容寄雪,又不好意思,只好默默跟着走。   容寄雪兴致倒不错,牵着褚灵几息之间就到了山下,“桑桑可知道这是什么术?”   “吃饱了撑的术。”褚灵兴致缺缺,用魔气滋养这几个没什么用的傀儡,还不如拿来孝敬她呢。   谢颜跟上去,“饭菜有问题?”   啊这,她们几个修仙的,根本吃不出来啊,味道还不错就是了。   容寄雪没接话,褚灵气呼呼和谢颜搭腔,“师姐还劝我吃了好多。”   “啊?”谢颜瞪大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反正吃不出问题,索性吃饱再说吗?大师姐,真有你的。   两人很快达成统一战线,一致觉得这个魔修是个笨蛋,直到她们抬起头。   山脚下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阴沉沉地往外散着魔气。几人走近再看,树上挂着全是男人的尸首。   老老少少,密密麻麻,像结了满树的果子。 第7章 处置   褚灵和谢颜抬着头,轻轻地异口同声:“哇哦。”   抛却这阴森恐怖的环境来说,确实挺壮观。纵使褚灵也挥手间冻死不少人,但实话实说,她见识还挺少的。谢颜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容寄雪瞥了她俩一眼,不动声色咳嗽了声。   她俩默默对视一眼,装作无事发生。   “大师姐,”谢颜咂摸出好些不对劲的地方,下意识问容寄雪,“这个村子出这么大事儿,按说清虚门应该会派人来看看,不会任由它发展这么大。”   还这么壮观,她偷偷把这话咽回去了。   褚灵也指了指树上跟着问,“这里也一个女人都没有呢?这么大个村子一个女的都没吗?”   容寄雪拍拍褚灵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左手结印击在树根上,参天大树溘然倒地。   激荡起的魔气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又开始勾起褚灵的心,她手指尖在身侧轻轻搅了搅,遗憾的拨开了那些魔气。   “还不出来?”容寄雪神情清冷些许。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树影底下冒出个人影儿,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他浑身上下绿油油的,头发上也扎着树叶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褚灵和谢颜又悄悄对视一眼,肯定对方是个笨蛋。   她们一行人浑身仙气,哪怕是个笨蛋,树精也知道惹不起,“求求仙子救命!”   “说说看,”容寄雪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褚灵听着却觉得里面含着冷意,“这村子怎么回事?”   “我叫禄棋,原本也是修士。”树精说不了两句开始哭,“在这座山下修炼了五百年才得了仙缘。”   禄棋没得仙缘前就认识村里一个姑娘桃若,天天儿给他浇水,剪枝,化身后自然而然的玩在一起。   “我们两情相悦,”禄棋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约好一辈子在一起。”   褚灵伸出个手掌打断了他,“她那一辈子和你这一辈子好像不太一样吧。”   “所以你就入魔把她也搞成长生不老?”谢颜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合理猜测。   禄棋愣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茬。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我我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想一直陪着她,可是后来没过多久,她爹就把献给了这山上的黄牛魔王。”   禄棋刚化身没多久,根本不是黄牛魔王的对手,为了救人险些死在山上,好不容易逃下山,含恨入魔。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出桃若,谁知入了魔,反而被黄牛魔王操控,帮着黄牛魔王干坏事。   褚灵沉默着,不知道该感慨什么,大抵弱者都是这般下场。   容寄雪把她拉过来靠紧自己,“桑桑还有什么想问的?”   褚灵摇头,“师姐呢?我们直接去除黄牛魔吗?”   “再等等,”容寄雪语气温和,那半丝冷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有话问他。”   禄棋又磕了几个响头,“仙子您问。”   容寄雪只是略略偏过头,眸子里的冷意凝在禄棋身上,“村里的男人是黄牛魔让你杀的,还是你自己杀的?”   “是我要杀的。”禄棋浑身都在发抖,但腰杆挺得笔直,“他们为了所谓的香火旺盛,把女人全都献给黄牛魔王,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谢颜和身后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唏嘘不已。   容寄雪神情没什么变化,注意力一直放在褚灵身上,“桑桑觉得该怎么处置这个树魔呢?”   “仙子,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我死不足惜,”禄棋不哭也不抖了,“求求你们救出桃若,求求你们!”   “魔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呗,”褚灵莫名看了一眼容寄雪,不知道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师姐想放过他?”   褚灵尾调上扬,故意露出些轻微的讽刺。   “听桑桑的,桑桑做什么决定师姐都支持。”容寄雪笑了笑,侧过身望着身旁的谢颜,“谢颜师妹,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褚灵看不懂她的笑,只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谢颜几人极为配合,齐齐摇头,“听褚灵小师妹的。”   褚灵:“……”   事情好像越变越奇怪了。   “各位仙子,”禄棋一直跪着没起来,“你们去对付黄牛魔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那个魔头有个宝贝,能吸走灵力,修士根本没办法接近他,清虚门来了好多修士,都折在了他手里。”   “嗯,多谢。”容寄雪掐着诀,火焰瞬间吞没了禄棋,“我们会救出桃若。”   “如果她还活着。”   山脚下的魔气随着禄棋一同散去,容寄雪的赤炎真火烧得地上什么也不剩,天边渐渐泛出霞光,将黄牛村一点一点暴露在阳光下,晒得那些腐朽阴暗的房子发出阵阵臭气。   褚灵遥遥看着,握着容寄雪的手不自觉收紧。   容寄雪低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大师姐,”谢颜看起来正义凛然的,没啥心眼子,“咱们现在上山吗?”   “不急,大家奔波一夜都累了,”容寄雪笑着揉了揉褚灵的脑袋,“先回马车上休息。”   她们都是跟着容寄雪出来的,第一条令就是听容寄雪的。   但此时都特别鬼机灵,“大师姐打算一个人上山?”尤其谢颜,一脸不可置信,“大师姐,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们啊?”   褚灵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师姐,太明显了你这个。”   被戳穿容寄雪脸色也没变,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既然都想去,那就去吧,早解决早出发。”   褚灵乖乖跟着容寄雪,思绪乱飞,她成魔尊那会儿,没遇到过这么多事儿,也不知道人界有她什么小喽啰。   “师姐,”褚灵小小声问她,“你觉得哪儿不对吗?是那个法宝不对吗?”   “听着像邪物,”容寄雪声音也放轻,却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没见到实物不好说。”   “一会儿我先进去探探虚实,你们隐蔽气息在外面等着,不要轻举妄动。”   谢颜她们这回不好再反驳,“大师姐一切小心。”   “你们也小心,”容寄雪顿了一下,“带好桑桑。”   谢颜声音含笑,态度端正,“好的大师姐。”   褚灵没应声。   容寄雪高她大半个头,此时半蹲下来看着她,“桑桑要乖乖跟着谢颜她们,在这里等师姐回来。”   时隔那么久再听到这句话,褚灵浑身一僵,好一会儿才压抑住情绪低声回答:“知道了。”   接着不情不愿小声嘟囔,“跟留马车里有什么两样儿。”   容寄雪笑笑,“听话。”   她修为比容寄雪低,但比谢颜她们,至少高出一截,再说了,这满山头的魔气,她不去凑凑热闹,岂不是白来了么?   于是容寄雪前脚一走,褚灵后脚就开溜,溜得无声无息。   容寄雪走前山,她果断绕后,愉快地穿梭在魔气丛中,身体反应诚实地觉得舒适,快乐得几乎要起飞。   她试着吸收魔气入体,却吸收不了,魔气只绕在周围,仿佛在同她玩耍,亲密得很,但就是不入体。   褚灵试了两次,没成功便放弃了,并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   魔气却古怪的聚集在一起跟着她走。   有点意思,褚灵抬手仔细看了看,不过是最低等的魔气,这种东西不可能生出灵智。   她走了两步,半山的魔气都跟着她,想不出头绪,褚灵索性带着魔气溜到了黄牛魔老巢里。   有这层魔气挟裹着,更方便行事。   里面欢歌艳舞,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全是姑娘家,中间坐了个满头黄毛的年轻男人,看着倒有几分姿色,想来就是黄牛魔。   褚灵猫在窗户外面偷偷看了两眼,正想着该怎么混进去,一股强势的火灵之力从前山冲荡过来,击得她都退了两步。   容寄雪的实力这时候已经强大如斯了么?   那灵力漫至屋内忽而湮灭,恍若刚刚冲击褚灵只是一阵风。   黄牛魔眼皮抬起,并没有动。   就这一下,容寄雪人已经到了门外。   褚灵隐去气息,怔怔地看着立在门前的容寄雪,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映着她霜色的仙袍,更显得她仙姿绰约。   那道身影与上一世成神的容寄雪融为一体,晃得褚灵心口一颤。 第8章 争执   褚灵没现身。   容寄雪的剑比她的思绪要快,可惜剑气和灵气一样,一到屋内就什么动静都没了。   说好只是来探探底儿,褚灵看着容寄雪一击不中,毫不犹豫持剑刺了进去,吓得一屋子姑娘到处逃窜,不一会儿没了踪影。   这屋子里没一个活人,明摆着有问题,还这么冲进去。   褚灵蹙眉,翻窗跟了进去。   一踏进屋内,褚灵就觉得诡异,体内灵力好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丹田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感知不到。   怪不得那头黄牛硬是不出门。   真是个窝囊东西。   褚灵撇撇嘴,打心眼儿里嫌弃这头牛。手指微动,魔气乖巧地跟着动。   容寄雪和黄牛魔已经打上了,褚灵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虽然没有灵力,师姐倒是半点儿没落下风。她剑法本就不错。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倒给了褚灵干坏事的机会。   满屋子的魔气都在亲近她,褚灵微微笑起来,指挥着那些魔气凝成一股往上升,不过须臾就把这屋子掀了个个儿。   容寄雪往她那边看了一眼,眼神淡淡,正好跟褚灵对上,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儿没绷住。   褚灵咬着下唇屏着气,心脏擂鼓似的,面前的魔气屏障没散,师姐应该看不见她。   还是感知不到灵力,褚灵看了眼还在原地交手的两人。臭牛这都没舍得挪地儿,看来东西就在地底下。   容寄雪看着挺轻松,不过要真是轻松,应该也不至于打这么久。   这山上一丝风都没有,太阳渐渐升上来,晨曦的雾气褪去,只剩下萦绕在山头上的魔气,灰扑扑,暗沉沉,还闷。   褚灵抬手挡了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魔气随着她的动作飞速流转,如离弦之箭冲向黄牛魔,容寄雪恰在此时飞身给了他一脚。   黄牛魔霎时间滚了出去。   容寄雪收起剑,回头看了一眼,一步一步跟出去。出了屋子,杀个魔易如反掌。   机会来了。   魔气聚集在殿内中央,晃晃悠悠,仿佛在叫褚灵快点过来。   褚灵当然不含糊,利索地走了过去,翻涌的魔气将地板掏出个大坑,就等着褚灵来看。   坑底下躺着一块灰扑扑的青玉碎片,不仔细些根本瞧不见。   褚灵伸出手,刚要去捡那碎片,就听见头顶上传来容寄雪的声音——   “桑桑,你不听话。”   语气柔和平静,最后那个字音调极轻,似羽毛在心尖尖上划过,褚灵打了个冷颤。   师姐极少同她置气,只有一次她发病当天,执意跟着宗门弟子入试炼秘境,传到师姐耳朵里后,她便是这副模样。   她真的生气了。   平时脾气好,生起气来也是真难哄。   “师姐……”褚灵下意识认错儿,她蹲着也不站起来,就伸出只小手去拉容寄雪的衣摆,“我知道错了……”   容寄雪脸色温和,看着还是一贯的神情,清清冷冷的并不说话。   “师姐……”褚灵又去抓容寄雪的手,容寄雪想躲开,褚灵一把抓住了,眼睛水汪汪的,一开口带着哭腔:“我腿麻了。”   容寄雪冷着脸,褚灵听见她似乎叹了口气,弯腰抱她起来,褚灵看她要走,急得揪住她的衣服,“师姐,那宝贝不要了吗?”   听到这话,容寄雪神情这才变了,抿着嘴不说话,脸拉得老长,但还是把她放下来,用禁制裹着青玉碎片丢给她。   禁制作用的一瞬间,灵力从丹田瞬间漫至四肢百会。   容寄雪丢给她便不看她,自顾自往山下走,也不御剑,也不掐诀。   褚灵捏着那片玉,   看不出什么稀奇,她站着,看着容寄雪背影,腰带紧紧束着,腰肢盈盈,自成风流,偏偏又是一副清雅风正的做派,勾得她心底不自觉生出几分着急,她匆忙追上去,“师姐!”   容寄雪当做没听见,没理她。   “师姐,”褚灵小跑着跟上她,举起那块青玉碎片给她看,“你说这是什么呀?”   能压抑灵力,也只有上古留下来的东西才能有这种本事,褚灵不过没话找话。   容寄雪看都不看她一眼。   “师姐,”褚灵又去牵她的手,这回容寄雪躲开了,“师姐……”   “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说着又要哭。   “哦?”容寄雪这才停下来,脸色冷冽,不复平时那等温和,说出话来阴阳怪气,“桑桑怎么会错?”   “师姐,”褚灵知道她真生气了,也不跟她争,凑上去拉住她的手,恶人先告状,“你刚刚都不等我。”   容寄雪脸色变了几变,才终于叹了口气温和许多,“桑桑答应过师姐什么?”   “跟谢颜她们在外面待着。”褚灵理亏,低着头说话没敢大声。   “抬起头看着我。”容寄雪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有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褚灵心里就不大高兴了,着急的心思退了好几层,但她又不能在容寄雪面前表露不高兴,毕竟没等到的是上一世的容寄雪。   “等师姐回来。”她抬起头,语气冷淡了一些,还有闲心思反驳,“师姐不也说好只是探探虚实嘛。”   容寄雪不知道她扯哪门子的风,看她这样倒觉得有趣,也便跟她解释:“虚便直接解决,实再与你们商议,有何不妥?”   “反正你做事向来都是妥当的。”褚灵挑不出错便胡搅蛮缠。   容寄雪忽然叹了很深的一口气,什么生气都被无力打败了。师叔娇养褚灵她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她这病发作起来没个规律,师叔哪敢让她跟着宗门弟子出去历练,偶有几次也是他们亲自带着。   她想出门也是难免的。   “出门不比在家,”容寄雪声音也柔和下来,俯下身子和褚灵齐平着讲话,“你不听师姐的话,万一真的出了意外,你是要师姐的命吗?”   褚灵不讲话,慢慢松开手,并不很认同,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容寄雪刚刚还想笑着同她好好说,一瞬间嘴角又拉下来,“若是发病了呢?”   褚灵最烦这个,提起这个入魔的心思又更强烈一点,她入魔那一年,这个病那个病都没有,除却打不过容寄雪,被天道排斥,真是千好万好哪里都好。   林子里这时起风了,树叶哗啦啦的飘过,日光稀稀疏疏打在地上。   褚灵垂着眼,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现在是想不明白了,她和容寄雪,到底要怎样。   “刚刚如果他发现你了,伤到你了,”容寄雪语气很急,说着又停了一下,褚灵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出了半点意外……你叫师姐怎么办呢?”   褚灵心里忽然又平静下来,她不去看容寄雪,只是轻声反问,“那师姐又为何要带我下界呢?”   寂静。   明明还有风声,树叶声,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寂静。   容寄雪不出声,褚灵抬眼看她,正巧望进她寒潭凝雪的眸子里,凉意从后脊爬上来。   “是师姐的错,”容寄雪立直身子,忽然把她搂进怀里,“师姐不应该留下桑桑,世上哪里都有危险,桑桑以后,都跟在师姐身边,好不好?”   褚灵不答,容寄雪身上温暖的气息把她裹在里头,叫她舒适又安心,她伸出手轻轻揽住容寄雪,脸颊靠在容寄雪脖颈边,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   “   师姐。”   “嗯。”容寄雪紧紧抱着她。   “师姐。”褚灵又喊了一声,师姐方才那个眼神里还有浓郁的散不去的伤心,她那样说一定伤了师姐的心了。   容寄雪轻轻应了。   “对不起,”褚灵边说边推开她,容寄雪不让又怕伤着她,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我刚刚不该那样说师姐。”   “没关系…”   褚灵眼睛水灵灵的,她双手重新揽上容寄雪的脖子,踮起脚,唇瓣蜻蜓点水般点在容寄雪脸颊上。   “我好喜欢师姐的,好喜欢好喜欢。” 第9章 任务   “师姐别生气了好不好?”   也别喜欢别人。   褚灵轻轻环着容寄雪,只觉得她身躯微颤,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好。”她听见她说。   褚灵心下叹了一口气,总算清楚了一些,她有她的打算,但这颗心做不了假,她心里还是好喜欢容寄雪。   她也没办法问现在这个满心满意都是她的师姐,为什么不喜欢她了,为什么连句解释也没有。   只是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总要去了十方秘境会会那条黑龙,入了魔道,到时,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与容寄雪,天道注定不是同一条路。   褚灵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也就那么一下。容寄雪清冷的脸上飞上霞彩,火烧得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看,手刚想伸上去抱住褚灵,就听见谢颜她们的声音传过来,吓得两人急急忙忙松开了对方。   “大师姐!”   “褚灵小师妹!”   她俩亲密的事儿没少做,毕竟从小到大习惯了,但谁也没越过雷池做这些。   谢颜七人到她们面前时,她俩脸红彤彤的也没敢再看对方一眼。   “大师姐。”谢颜几人面上都有几分薄汗,只一眼就看明白这情况,都很识趣的没有多问。“这边顺利解决了吗?”   “嗯。”容寄雪缓了一会儿,又自然地牵住褚灵,“一只采阴补阳的淫魔,没有什么真本事。”   褚灵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生出些通透的甜滋滋的感觉。   她开始有些好奇,师姐在人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姐,”谢颜点点头,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四周,满山的魔气已经消失殆尽,“这地方好诡异,方才我们怎么都探查不到你们的气息。”   容寄雪半阖着眸子,照这么看来,那块碎片确实不简单,只是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便不再多说,只是吩咐谢颜:   “这山上怨魂颇多,你传信给清虚门,叫他们来善后,超度冤魂。”   谢颜点头,“是。”   毕竟有正事儿要办,几人也不敢再耽搁,身法稍动,就到了山下。   第三日清晨,一行人进了永沧皇城。街上人来人往,是仙界少有的繁荣。   刚进城,便有人将她们一行接进了客栈。   “各位道长,我们爷交代了,说您几位大老远来,先在这儿歇息歇息玩儿几天,有什么需要您再跟小的说,小的一定安排妥当。”   “好,多谢。”   容寄雪十分温和,看起来并不着急,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道别。   那人一走,谢颜几人就忍不住了,“师姐,这是什么意思,不耽误事儿吗?”   “或许有点耽误,”容寄雪把手上的追踪符递给谢颜,冲着谢颜眨眨眼睛,“不过他有一点也说得对,大老远来一趟,师弟师妹们出去涨涨见识也好。”   谢颜瞧着这一半追踪符,咧嘴笑起来,“大师姐放心,我们一定揪出后头那尾大鱼。”   褚灵跟着看着,她还不知道八岐来这么多首座弟子做什么呢,根本不想插话,她看着容寄雪搞小动作,也不觉得奇怪。   她曾经觉得容寄雪清冷尊贵,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后来也不过如此。她越来越感兴趣,再遇到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下场。   “万事小心,”容寄雪吩咐道:“朝廷鱼龙混杂,莫要打草惊蛇。”   “是。”   谢颜应下,带着几个师妹师弟一块儿走了,屋内只剩下她两人,皇城繁荣,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这处地势不错,推开窗就能看到皇城主街。   褚灵趴在窗户边上   ,容寄雪索性给她搬了个凳子坐在那儿趴着,“桑桑,喜欢这里吗?”   褚灵大差不差猜到一些,十方秘境有三个封印,各在三界,仙界青岳,魔界在无上城,那鬼地方她去过一回,是个连魔都不愿意待的死城。人界的封印估计就在皇城里。   只是有一点儿想不通,仙魔两界的封印地都十分荒凉,没道理人界的封印在皇城吧?   谢颜曾说封印松动,估摸着八岐下界是为了这事儿。   师尊也是为了封印的事,所以这时候,三界颇不太平,褚灵垂下眼睑,并不想回答喜不喜欢的问题,她似乎知道天道为什么选容寄雪了。   不太平的三界,迫切需要一个神。   “桑桑?”容寄雪顺势俯在褚灵身上,跟她一起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师姐带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师姐,”褚灵就在她怀里仰起头,“我们到这儿来是做什么呀?”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只是玩儿吗?”   容寄雪低头看着她,忽然笑起来,“不好吗?桑桑不是一直都想出门玩玩?”   说着,容寄雪摸了摸褚灵的脑袋,把她揽在怀里,“师姐一直都很想跟桑桑一起出来走走,来看看苍穹境的大好河山。”   褚灵不说话,又把目光投到大街上,她曾经确实很想,想跟师姐一起游历山河,做一对令人欣羡的仙侣。   “师姐不是有任务吗?”褚灵声音淡淡,提不起兴致。   “三界就快不太平了,”容寄雪眼神没有从褚灵身上挪开过,“这样平和的三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桑桑一起看到。”   “是十方秘境封印的问题吗?”褚灵抬头对上容寄雪的眼神,深沉多情,几乎叫人溺死在里头。   重来一回,她倒是越来越看不懂师姐了。   或许因为,以前她从来没怀疑过,也没有多想过。   “是,”容寄雪伸手拂开她额角的碎发,“魔气动荡,封印松动,魔修们只怕会跟著作恶。”   “师姐…”褚灵转回身,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容寄雪,“不怕。”   无论如何,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容寄雪笑笑,捏了捏她的脸,“桑桑不怕吗?”   褚灵摇头,容寄雪接着说,“可是师姐有点怕。”   她会害怕?褚灵神色变化很微妙,她看着容寄雪,也看不出来这话是真是假,反正她不相信。   “师姐怕什么?”   褚灵盯着容寄雪的脸,试图看出来点什么。   容寄雪直起身子,一直放在褚灵身上眼神逐渐挪向窗外,远方炊烟袅袅,万物生机勃勃。   沉默,良久的沉默。   久到褚灵以为容寄雪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见容寄雪有些低沉的声音,“师姐只是害怕,乱象横生的三界,师姐护不住桑桑。”   ……   意料之外的回答。   褚灵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还是天道弄人了。   “师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回到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里,说出这话好像十分有割裂感,听容寄雪说这种话也是,她以为,容寄雪应当很强大才对。   “师姐……”褚灵拉长尾音,拽了拽容寄雪的衣袖。   容寄雪又俯下身来看她,情绪一瞬间收了回去,“怎么了?”   “再下来一点。”褚灵一脸认真。   容寄雪乖乖蹲下去,眼神跟褚灵平视,“这样?”   褚灵笑起来,“对。”   手指轻触上容寄雪的脸颊,褚灵的笑都迷蒙了些,“师姐不必害怕,天生万物,皆有定数。师姐和我,其实已比很多人都要优渥,比如谢颜师姐,她虽天资聪颖,可也修炼了三百   余年才修成仙身是不是?”   容寄雪不说话。   只是定定望着褚灵,她知道她未尽的话里的意思。   褚灵干脆捧着容寄雪的脸,缓缓凑上去,吻落在唇角,轻轻而落轻轻而起,“师姐这个样子,桑桑要心疼的。” 第10章 厌烦   容寄雪脸上不带笑的样子,估计没几个人见过。   褚灵注视着,半真半假地心疼着。   刚想松手就被容寄雪一把拉了回去,还没说出话就被堵住了嘴。容寄雪身上的果子香味儿闻着不好吃,两瓣软唇尝着却是甜得很。   褚灵偷偷舔了舔,倒有些乐在其中。   这么多年头一次,唔,好似有点亏本儿。   许是她这一舔,挑起了容寄雪的兴致,她原本力道不重,忽然重重吮了两口,撬开她牙关,舌头紧追着,像要把她拆吃入腹。   饶是在这种事儿上,她也是争不过的,褚灵只觉得嘴唇发麻,隐隐作痛,立时就要推开容寄雪,只是还没等她先推,容寄雪自己倒先退开了。   两人喘着气儿,面红耳赤,傻乎乎地瞧着对方,忽然齐齐笑出声来。   笑得累了才把头靠在一起,痴痴犯傻。   “师姐……”褚灵把容寄雪拉起来,容寄雪就势抱着她,“刚刚没关窗。”   她分明感到容寄雪身子一僵,脸上越来越红。   街上人来人往,她们不过是在客栈二楼,周边这样的酒楼客栈数不胜数,而且不记得下结界。   褚灵心下觉得好笑,师姐做事也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啊,真是难得一见。   容寄雪缓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来心情,挨着她便能感受到她周身气场的变化,褚灵抿嘴笑笑,又情不自禁舔了舔自己的唇,果然还是甜的。   容寄雪站着,心跳也慢下来,手指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抚着褚灵的长发,状似不经意间喟叹:“桑桑生辰也快到了。”   她生日在腊月,如今不过八月。   褚灵把脸埋在她胸前,装作听不懂岔开话题,“今年生辰师姐可有想好送我什么礼物?”   “桑桑想要什么?”容寄雪也不恼,依着她问。   “就要师姐,把师姐打包送到我们混元天来,可好?”褚灵玩笑着,一点儿没当真,她心知肚明,她们俩,走不到那时候。   她以前也曾苦恼,婚期到后,该住八岐还是混元天,真是庸人自扰。   褚灵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容寄雪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说:“好,都依桑桑。”   她的心口又开始不舒服了。   是那种明知道灵果是酸的,却还要一遍一遍向人求证是甜的的不舒服。   不是很疼,就是涩涩的,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发苦。   “师姐,”忽然生出些许厌烦,褚灵推开容寄雪,站起来,“我们出去走走吧。”   容寄雪不明所以,仍是宠溺的应允。   日头正足,两人漫无目的的牵手逛着,永沧开放,她们两人这样携手同行十分常见,只是晒。   容寄雪掐一个浮云诀,褚灵又撤掉,反反复复好几次。   “桑桑?不高兴?”容寄雪索性撑了把伞遮着她。   褚灵偏头,旁边是个卖冰食的小摊,她瞧了两眼才不情不愿嘟囔:“不用管谢颜师姐她们吗?”   她时常耍些小性子,但容寄雪从来不生气。   她就是不高兴,就是不舒服。她憧憬了那么多年的未来,从没想过是那样的结果。重来一回,她甚至不知道该怪谁,该怨谁。   怪容寄雪吗?   这个容寄雪又有什么错呢?   她该要报复,把八岐施加在她身上的屈辱还回去,把容寄雪那一剑还回去,可对着这个师姐,她能下得了手吗?更何况,现在的她,不还是当年那个轻易能被八岐赶下山的小垃圾么?   她好像只是天道设置给容寄雪成神的绊脚石,杀了她,以证大道。   她那快两百年的憧憬,好像只是个笑话,在大道眼里,不值一提。   越想就越生气。   她生气都在面儿上,容寄雪不用猜都能知道,只是不知道,桑桑为了什么不高兴。   以往都是直接说的,现在倒是藏了小心思。容寄雪也不多说,缓缓牵着她在冰食摊子里坐下。   “谢颜她们来本就是为了历练,不必太担心。”容寄雪一边回答褚灵的问题,一边叫来老板点餐,“可有什么招牌推荐?”   “两位姑娘可以尝尝小店的砂糖冰雪冷丸子和冰雪桂花膏,新鲜爽口,正适合这样的大热天儿。”   “好,”容寄雪笑眯眯地,一派平易近人的模样,“烦请各来一份。”   褚灵还在生气,她想跟师姐说,又不想跟容寄雪说,不去想就可以当做忘记,一想起来就浑身上下不舒服,一时半会儿还不容易好。   她总是坚信容寄雪对她的好都是真的,也一直相信容寄雪是爱她的,她甚至想过容寄雪是否有什么苦衷。   可在魔界那一年,容寄雪也没来找过她,从来没有。   直到她打上八岐。   她是真的想不通,难道爱一个人,轻易就能改变么?   容寄雪不知何时化出了一把香扇,轻柔地替褚灵扇着风,风也是热的,但总算让人不那么觉得闷。   褚灵重重呼了一口气,把那些心思全部压下去,为今之计只能看看十方秘境到底怎么回事,她成魔那一年,分明没有任何异动。   天空一碧如洗,望过去半片白云也没有,干净澄澈。   “两位姑娘,请慢用。”老板端上来两份冰食,“两位姑娘像是外地来的。”   容寄雪一手扇着扇子,一手把两碗冰食都布在褚灵面前,再不动声色地从储物袋里拿出褚灵专用的小碗和勺子,也不否认,认真说道:“来皇都探亲。”   “我说也是,最近城里出了个采花贼,小姐太太们都不敢出门。”   褚灵立马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容寄雪默默听着,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不多时分好一碗冰食,放在褚灵面前。   褚灵习以为常地接过勺子,顺手把那两碗剩下的冰食推到容寄雪面前,一边小口小口吃,一边听老板说话。   “这几个月城里陆陆续续有姑娘失踪,现在也没找到人,说起来倒有点恐怖,都是半夜三更在自己家里突然消失,大理寺查来查去也没个说法。”   “所以两位姑娘,初来乍到,还是要小心些。”   “听着确实不对劲,”褚灵点点头,看了一眼容寄雪,容寄雪替她扇扇的手一直没停,两碗冰食一动未动,她勺了一口冰丸子送到她嘴边,看她吃下去接着转头问老板,“失踪的都是年轻的姑娘家吗?”   “那倒不是,”老板似乎也觉得奇怪,“出嫁了的妇人也有,只是年纪都不大。”   “这个贼这么嚣张吗?防不住吗?”褚灵小口吃着,心思全不在吃的上,心情也好起来了。   容寄雪看着好笑,她是习惯了,这丫头气性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还小。   “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听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在重重包围下也能把人带走。”   容寄雪扇着扇子,看了老板一眼,什么也没说。褚灵又喂了她一勺冰粉。   从冰食摊出来,褚灵自然而然地拉着容寄雪的手,对这事儿充满了好奇,“师姐,你猜是不是跟魔修有关呀?”   “不好说,”容寄雪撑着伞,神情温和,眉目间的情思全落在褚灵身上,“秘境封印松动,魔气泄露,难免会吸引魔修,不过我们也不能先入为主,桑桑想管这个事儿吗?”   褚灵点头,“想。”   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皇城底下人口失踪,还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她晃着脑袋,振振有词:“   我就是觉得跟魔修有关。”   容寄雪也不反驳,只把伞往她那边斜了斜,微笑着应和,“回头叫谢颜去查查。” 第11章 调查   “我也要查!”   若真是有魔修,她不去凑热闹,岂不是亏了本了吗?她总得跟这些魔修好好打打交道,看看是不是所有魔气都亲近她。   若真是,那倒事半功倍了。   容寄雪牵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些轻快地宠溺,“好好好,你也去查。”   谢颜几人到天黑才回,一回来就跟容寄雪倒豆子,“大师姐,我们跟踪那个人到了皇宫里,好像是某个皇子的属下。”   第四峰的温任北接着道:“我们听二师姐的立马去查了这个皇子,南丰,永沧七皇子,一直在外游历,一个月前才回来。”   容寄雪静静听着,却也不插话。   温任北便继续说,“巧就巧在这个七皇子也是个修道之人,原来一直散修,半年前机缘巧合拜入清虚门。”   “而这一切变故,”谢颜补充着,“似乎都是从他回来后开始。”   地震,封印,修缮皇陵,清虚门天下第一宗的封号,都是一个月前的事。   “是么?”   容寄雪声音极低,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反正没有十分相信的意思。   褚灵侧眼看着,也觉得纳罕,她也觉得这个七皇子有问题,所有的事都跟他扯上关系,哪怕他再清白,从泥里趟过,又能剩几分?   “大师姐有别的看法?”温任北冲动问道。   “太过巧合。”容寄雪语气淡淡。   褚灵觉得她不太对劲,她很少这般没有耐性,也很少这般寡言,连个解释也不给,“是很巧合,”她赞同道,“不过也很难说,对吗,师姐?”   容寄雪微笑着,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很难说,因果两面,没有查清之前不好下定论。”   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可是看起来似乎有些倦。   谢颜本来就极尊重容寄雪,立马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一切确实巧合得有些过了头,好像有人专门把他推到我们眼前,生怕我们查不到这个人似的。”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太早,只能再继续往下查。”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屋子里气氛也好起来。   容寄雪任由他们讨论,没再引导。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背对着众人。街上灯火通明,刚入夜还很热闹,这样平静的热闹,底下不知藏着多少阴暗的污秽,不去管便罢,真要论起来,又能剩几个清白的?   容寄雪的背影,透出些许落寞。褚灵扫了一眼明显安静下来的几人,心知她们没见过容寄雪这副模样,估计是不知怎么应对,便跟着走过去挨着她站着,“师姐是担心时间来不及么?”   容寄雪转过身,仍然微笑着,微微垂首凝视着褚灵,心情不自觉松快不少,“非也,”她浅浅笑出声,促狭地伸手捏了捏褚灵的脸,“师姐只是担心一群仙子仙君心思单纯,还不够几个修士戏耍的。”   “师姐!”   “大师姐!”几人异口同声。   “好了好了,”容寄雪笑着,牵着褚灵回去坐下,继续说:“说回正题,南丰的事继续着手查,还有一事,也需查查。”   “不知你们今天出去可有听说采花贼一案?”   几人点头,“听说了,正想回来跟大师姐商议。”   谢颜接着补充,“清虚门会定时定期巡视各城,却没有发现魔修踪迹,如果不是他们有问题,那就是这边的魔修有问题,临近封印口,或许有异变也说不定。”   温任北:“对,魔修一般喜欢采阴补阳,听着就很像是他们的作风。”   甩开那些缠绕在心头的繁杂的事情,容寄雪心情好起来,说话便又是轻声轻语,“不管是什么,大家两两一队分头去查,注意自身安全,不许独自涉险,有发现先与   我商议再做打算。”   八岐几个弟子当然说好,褚灵一听就觉得不好玩,容寄雪势必是要带着她,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心里不太高兴,但又知道忤逆不了容寄雪,便不再多说。   她悄悄掩嘴打了个哈欠,白日里与师姐闹了一通,这会子就有些犯困。   容寄雪好似还有话说,一边说一边把她拉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着哄她睡觉,声音也放轻不少,“这两日估计皇帝就会派人接见,你们也要警醒着些,莫要忘了,我们现下是挂着清虚门的门号拜见。”   褚灵眯着眼睛,乖乖靠在容寄雪身上,迷迷糊糊又打了个哈欠,“为什么要拜见人界的皇帝?”   容寄雪有没有回答她没听清楚,睡意上来,迷迷蒙蒙地就睡过去了。   谢颜跟着小小声:“大师姐,那我们也去休息了。”   容寄雪:“去吧。”   几人蹑手蹑脚出去,顺手带上门。   容寄雪换了个姿势打横抱起褚灵,本想放在床上,看了两眼,一时又不舍得放手。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各种七七八八的事搅和在一起。   她就这么站着,眼神凝在褚灵身上,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从任性的小姑娘变成可爱的大姑娘,这是她的姑娘,谁也夺不走,谁也别想夺走。   褚灵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不舒服。   容寄雪叹了口气,抱她到床上睡下,她坐在床边,仍是盯着看,仿佛怎么也看不腻。过了一会儿,褚灵身上自动生出了个防护结界。   月色朦胧,冷白的月光悄悄从窗外探进来。   容寄雪抬手灭了几盏灯,只余一盏黄豆大小的烛火燃在床边。   灯火明明暗暗,映得容寄雪脸色晦涩不明,她缓缓伸手,撤去了那道结界,手指抚上睡梦中人的脸颊,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褚灵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心紧蹙着,应该不是什么好梦。修长的手指缓缓移上眉心,倏忽又挪开。   她的小姑娘,开始有烦恼了。   容寄雪俯身下去,轻轻吻在褚灵唇上,心里漫上无尽的甜意,还有些许做贼的快感。   “我的桑桑,世上再没人比得上你。”容寄雪替她除了衣裳,将她搂在怀里,声音细得如一阵风。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还没来得及行动,宫里就来人了,“圣上请各位仙家进宫觐见。”   红光自东方缓缓升上来,褚灵打个了哈欠,睡眼迷离,容寄雪牵着她上了宫车,什么都不需她操心。   她靠在容寄雪身上,懒懒散散地没个正形儿,说出的话也软绵绵地,“师姐……”   “嗯?”容寄雪捧着一个卷轴,不知在看什么。   “所以为什么要去拜见人界的皇帝?”褚灵闭上眼睛,看着也没多大兴趣。   谢颜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听着也有些好奇,有许多事宗主并未与她们明说,只让她们一切听大师姐安排。   马车轱辘骨碌碌的转,轧在官道的青石板上,发出好听清脆的隆隆声,容寄雪收起卷轴,偏头看着褚灵,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笑得十分狡黠,“因为要跟他商量的事不太……”   容寄雪顿了一下,似乎是想用什么词合适,良久,才说:“妥当。”   褚灵冒出些好奇,睁开眼睛望着她:“什么事?”   然后她就看见容寄雪撇开眼,声音清冷又有些尴尬:“挖他祖坟。” 第12章 赴宴   褚灵、谢颜:“……”   是不太妥当,不过说不妥当也不合适,这哪儿是不妥当啊。   褚灵想笑,忍住了。   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漫起一阵共同的尴尬,容寄雪抬手掩嘴,轻轻嗽了下嗓子,低声道:“十方秘境的人间封印就在龙脉处,而永沧的龙脉在皇陵底下,是以……”   话不必说完,褚灵、谢颜齐齐点头,“懂了。”   不管她们到时动静再怎么小,就算是设置结界,唔,仙魔罡风相撞,地底那场面估计也小不到哪里去,说是挖人家祖坟倒也是句实话,只是那话从容寄雪清冷的嘴里说出来,有种诡异的诙谐感。   “人界也只有龙脉才有这份镇压力量,”容寄雪伸手捏了捏褚灵的脸,敛去所有情绪,语气淡下来,“人界是受十方秘境影响最弱的,一般不容易出意外,但这次,不知是什么情况。”   这些缠绕在一起的毫无头绪的事,处处透着古怪。   褚灵听着乏,她们几个仙气浓郁得很,待久了就让她觉得别扭,心里烦,不自觉地不舒服。   闷闷地拍开容寄雪的手,褚灵悄悄探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小声抱怨:“师姐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容寄雪也不恼,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似笑非笑的,便不让她作乱了,“你乖些我可少操些心。”褚灵瘪瘪嘴不说话,她又叮嘱:“一会儿注意言行,人界规矩多。”   褚灵点头,“知道啦。”   谢颜还想再问,看她们俩这样也不好意思开口。   一路静默着进了宫。   宫闱重重,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皇帝不过五十来岁,颇显老态,早早设了宴候着。   “众位仙人大驾,孤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他坐在高位,一动未动,看不出半分有失远迎的模样。   褚灵跟在容寄雪身后,一听就觉得这人说话难听,她想探个头出去看看,又怕给容寄雪招麻烦,便当作没听见。   容寄雪从善如流应付着,没看出半分不高兴,脸上笑容温雅,“陛下事忙,清虚多有叨扰,烦劳陛下不厌,还设宴款待,弟子替清虚多谢陛下恩泽。”   容寄雪微微低头,并未行大礼。   皇帝也没多追究,笑盈盈地让她们入座。   他与容寄雪一来二往,听得褚灵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原来老是听鹤千说仙门正道和这平凡人族都虚伪狡诈,好似也没说错嘛。   宴上倒是气氛融融,伴着舞姬妖娆的舞蹈,不一会儿传出靡靡之音。褚灵跟谢颜几个都没多说话,都是容寄雪在交际。   她们早已辟谷,对这些吃食上不了几分心思,褚灵被容寄雪养得爱吃,因此一边吃一边看。   皇帝待他们算是热心,但正事儿半点不提。容寄雪不提‘天下第一宗’的事,皇帝也乐得不提。   只是,容寄雪自然要提皇陵的事,“陛下,听说一月前皇陵有变,宗门特……”   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此事仙子不必多虑,孤已有决断,几位仙子远道而来,不妨歇息几天,好好赏玩赏玩我永沧皇城的风光。”   “多谢陛下美意,”容寄雪微笑着,气质陡然多出半分威压,高贵但又不失亲和,“只是龙脉处于皇陵底下,龙脉与永沧运势息息相关,实在让清虚不得不忧心。”   皇帝脸色一变,还是压住脾气,笑道:“龙脉确实重要,清虚门多年来一直维护着实辛苦,往后……”   皇帝斟了一杯酒,举杯对了对容寄雪,“也就可以休息休息,仙子们也不必翻山越岭赶过来,徒添许多麻烦。”   “倒要谢谢陛下体恤,”容寄雪放下酒杯,“听陛下的意思,永沧是另有高人相助?”   皇帝哈哈   笑道:“正是。”   容寄雪并不着急,语气极淡,听起来又似乎确实感兴趣,“那倒是要先恭喜陛下寻得良才,不知此人是谁,清虚是否有幸结识一二?”   褚灵听得肝火旺,她看谢颜几个,比她气定神闲多了。   “诶,不急,”皇帝将酒饮尽,拍拍手掌,换了一批舞姬,“难得下山,仙子不妨多看看这永沧风土人情,多食些人间烟火。”   话已至此,容寄雪也不好再说。一场宴会耗掉不少时间,偏偏叫人食之无味。   褚灵看容寄雪神情没什么变化,仿佛不甚在意。等到上了马车出了宫她才小声问:“师姐,你不生气啊?”   “嗯?”容寄雪闭着眼,方才多饮了几杯,不太爽利,“桑桑生气了?”   褚灵往她那边挪了点,侧过身子,几乎趴在她身上,伸出手指按上容寄雪的太阳穴,温润的灵力寸寸往里送,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气着呢。”   不相干的人惹的,她不会冲着师姐使性子。   谢颜也有些气,可毕竟容寄雪没发话,在宴上她也只能安抚好其他人,这会儿跟着疑惑:“大师姐,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她本可以自己解酒意,但又有些享受这样晕沉的错觉。   “与这样的人无甚好生气的,”容寄雪靠在车壁上,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他什么意思,愿不愿意,都不重要,左右改变不了这件事。”   “顺着他,是因为要挖他祖坟?”褚灵笑道。   “对。”容寄雪也笑,拉下了褚灵的手,抱着她坐好,水源功法的妙处就在此,将灵力转化得无比温润。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谢颜已经习惯她俩不避讳的做法了,“如果动静闹得太大,只怕到时不好收场。”   “不急,”容寄雪垂着眼睑,把玩着褚灵的手指,“看看那位取清虚门而代之的高人究竟是谁,或许有点意思。”   “人界能有什么有意思的?”褚灵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傻姑娘。”容寄雪睁眼望着她,轻轻笑了笑。   褚灵忽然抬头,正好撞进她眼神里,四目相对,她笑得温婉,满心满眼都是包容,如浩瀚烟波,包罗万象。   师姐原来的眼神,也是如此吗?   她倒不太记得了。   马车到了客栈,宫人毕恭毕敬寒暄几句才走。   刚踏进门,就有人迎上来,“各位仙子,我们爷久候了。”   褚灵看了一眼容寄雪,又看了一眼小厮,一脸莫名。容寄雪牵着她护在身后,“你们爷人呢?”   “二楼雅间儿等着您呢。” 第13章 南丰   “这人是谁?师姐认识?”褚灵越发觉得有趣,来到永沧皇城,处处都是谜团,她这一回,也算来对了。   容寄雪脑中稍思索,柔声回答她:“不认识。”   小厮走在前头带路,规规矩矩答道:“仙子莫急,我们爷是当今七皇子,听闻仙子进京,特来拜见。”   七皇子,南丰。   这可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褚灵和谢颜交换了个眼神,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奋。英雄所见略同。   但很快,褚灵这丝刚升上来的兴奋就消失殆尽,化作了满腔的恶心和愤怒。   那个男人穿着红袍的模样,可能已经烙印在她脑海里,以至于推开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开始浑身发抖。   容寄雪牵着她,那个男人躬身行礼,“弟子南丰见过几位师长。”   他的声音很稳重,透着一股子正派。   褚灵看着他抬起头,霎那间恍若空气凝固,那张脸她只见过那一回,就那一回,镂心刻骨。   她不知道心底冒出来的那些情绪里面有没有恨意,她只是浑身一僵,然后抑制不住的发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握着容寄雪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紧,可身体却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周边嘈杂,她耳里静悄悄,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心底无数的阴暗好似在叫嚣,每个字都是——杀了他。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桑桑?”   “桑桑?”   容寄雪连叫了她两声,她才恍惚间回过神。“哪里不舒服么?”   褚灵偏过头,对上容寄雪关怀的眼神,张嘴,声音哑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用尽全力摇摇头,表示无事。   窗外依然艳阳高照,她半分未觉,只是好似回到当日在八岐时,天下熙熙,无一处她可去;阳光熠熠,照不见她一丝。   “谢颜师妹,”容寄雪侧身,眼神交汇,谢颜会意立即越过她俩走了进去,经过时便听见大师姐压低的声线:“桑桑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   谢颜点头,“大师姐放心。”   说罢,容寄雪便上手想抱褚灵。褚灵换了几次呼吸,才勉强定下心思,挡住容寄雪的手,“师姐,我没事儿,进去吧。”   这时候退缩岂不是输了嘛,褚灵咬着牙,扬唇笑起来,再说了一次,“我真的没事儿,师姐。”   容寄雪脸色没变,但眼神里全是质疑和不放心。   她们耗在门口,南丰也不敢问。   褚灵撇开眼,扯着容寄雪往里走,“师姐走吧,一会儿让人笑话。”   容寄雪神情冷冷的,眼神一直凝在褚灵身上,什么七皇子八皇子,半点儿没入眼。   谢颜一看这架势,只得自己出马,与南丰交涉,“七皇子相邀,不知有何贵干?”   南丰恭敬拱手,“请各位师长坐下相谈。”   谢颜看那两位没有坐下相谈的意思,便礼貌回绝:“七皇子不必客气。”   南丰也不强求,谦恭道:“师长们进京,弟子本应早早接待,只是京中事杂,弟子不敢打草惊蛇,只得今日才来拜见。”   “无妨,”容寄雪见褚灵脸色确实好了许多才开口问话,“出门在外,不讲那些规矩,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褚灵注意力全在南丰身上,对这个人,她实在很难不注意,尽管压下了那份杀意,但心里的愤怒恶心还在尘嚣。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这个人,他生得极好,气质儒雅风流,单看外表,确实一表人才。   “师长今日见过我父皇了,想必也知道了一些内情。”南丰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述来意,“父皇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位高人,奉为国师,设立御仙宗,擢为天下第一宗。”   “弟子想,师长初来,可能不知,此人神出鬼没,难辨善恶,未必肯跟清虚合作,特来告知师长,各位仙长若有什么需要,请放心吩咐弟子。”   明明很正派,可褚灵看着他就觉得讨厌。   “嗯,多谢。”容寄雪神情颇淡,惯常的笑也没挂在脸上,转头对着谢颜:“谢颜师妹。”   “国师的事你带着师弟师妹与七皇子去查探。”   谢颜心下疑惑,还是乖乖应道:“是,大师姐。”   褚灵同样疑惑,她极想问,那她呢?但当着这臭男人的面,她就是不想说话。   容寄雪转回头:“七皇子……”   “师长唤我南丰就好。”南丰急急拱手。   容寄雪微微蹙了下眉,一瞬抹去,“南丰,就请你配合谢颜师妹调查,一切麻烦了。”   南丰:“师长过谦,弟子一定全力配合。”   容寄雪没再多说,带着褚灵回了房。留谢颜一行人在那儿商议。   “师姐,”一出门褚灵就张嘴发问,“谢颜她们去查南丰和国师,那我们做什么?”   容寄雪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师姐……”褚灵扯了扯她的手,“你怎么不说话?”   容寄雪停下来,低头望着她,“刚刚怎么了?”   褚灵装傻,“什么怎么了?”   “你刚刚身体不对劲,”容寄雪没给她留面子,“为什么还非要进去?”   她就知道待在师姐身边,必定会露出破绽。   褚灵抿着嘴,撇开眼,不想说话。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褚灵摇头,小小声说:“没有了。”   容寄雪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半蹲下来直视着她,“往后有什么要紧事都不能这么任性,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褚灵想退,容寄雪搭在她肩上的手,有如千斤重,把她定在原地,她只能点头,“我知道的。”   “师姐。”   “乖。”   又是揉脑袋,她习惯了,她的头发都是容寄雪梳的,应该是方便揉的。   只是她有些迷惘,若是师姐未曾变心,她真的能放下师姐义无反顾地入魔吗?   这想法只一瞬也消散掉了,入不入魔,也不是她能选的,她若能选,何至于是那个下场。   容寄雪牵着她,倒是有一下的沉默。   “师姐。”褚灵小步小步跟着。   容寄雪兴致仍然不高,“嗯?”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让谢颜她们去调查南丰吗?”   “我们还有别的事要查不是吗?”容寄雪嗓音柔柔的,像是在哄她,但又没有多高兴,说生气又不至于。   谢颜几人很快跟了过来,“大师姐。”   容寄雪牵着褚灵走进房,“你们盯好南丰,我跟桑桑去看看那个采花贼。”   褚灵勾勾她的手指,小声喊她:“师姐……” 第14章 谈心   “怎么了?”容寄雪拉着她坐下,声音还是很温柔。   “你是不是不高兴?”褚灵盯着她,眼神直勾勾的。   谢颜跟进去刚想说话,默默咽了回去,往门外退了一步。   “谢颜师妹。”   大师姐即便背对着她,也要拉她下水,谢颜第一次觉得大师姐蔫坏。   “大师姐请吩咐。”谢颜哭丧着脸又跟进去。   “盯住南丰,”容寄雪转过身,对着她们一行人,想了想,加了句,“和国师,一切注意安全。”   七人齐齐应声:“是。”   “大师姐,”谢颜无奈做了出头鸟,“那我们去了。”   “去吧。”容寄雪轻拍她的肩,将她送了出去。   褚灵不插话,总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巨石,等着容寄雪来挪开。   “桑桑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容寄雪走到桌边,自斟了一杯茶,缓缓抬至嘴边,抿了一口。   “所以师姐为什么不高兴?”褚灵抬头望着她,不答反问。   容寄雪又抿了一口茶,眼睑半阖着,目光落在杯里的茶叶上,起起落落,浮在水中。   “师姐从来不跟我说你的情绪,”褚灵站起来,她矮她一头,须得抬起头才能与她对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师姐照顾我,但从来不跟桑桑说师姐的烦恼。”   “我知道师姐是想保护我,可是师姐,是不是也觉得,桑桑不能信任,离了师姐便什么事也做不成?所以就算是下界危险,也不敢让桑桑离开你的视线?对吗?”   容寄雪手一颤,刚想否认,就被褚灵打断,“师姐先别急着否认。”   褚灵伸手捧下容寄雪手上的茶杯,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师姐担心我,我知道的,因我的身体状况不稳定,师姐担心在所难免。”   “不是担心,”容寄雪抓着她的手,纤纤十指白皙修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沉沉,“是害怕。”   褚灵一怔。   “师姐刚刚确实不高兴,”容寄雪低下头,脸靠在褚灵手上,“师姐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不听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师姐就忍不住害怕。”   褚灵眼皮颤了颤。   又来了。容寄雪又在示弱了。这个认知让她觉得陌生,哪怕昨日才讨论过这个问题。   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里,以前师姐就算是担心,也是和风细雨,从未将情绪表露,更别说害怕。   再与容寄雪待下去,她只怕不止容寄雪会变,她也会变。如今那个男人出现了,容寄雪又会怎样呢?   褚灵不明白,只好压下那些情绪,继续半真半假的周旋。无论如何,她也只有那一条道走到黑。   “师姐。”   容寄雪轻声应了。   “但是情人之间也会有自己的小秘密的,”褚灵扬起一抹笑,跳过了那个严肃且想不明白的问题,“所以师姐有秘密也很正常,但师姐要是不开心还是可以和桑桑说。”   “师姐不说,桑桑看着会更心疼,”   “好。”容寄雪跟着笑起来,并未多解释。   褚灵也算看明白了,容寄雪情绪几乎很少波动,最近这几次都是因为她。她还真有点佩服,一个修炎黄赤炎功法的,居然脾气这么好。   “师姐现在还不高兴吗?”褚灵抽出手,扑进她怀里,浅浅呼了一口气,她是有些着急了。   “高兴,”容寄雪回抱着她,“有桑桑哄我,师姐高兴极了。”   “那我们要干正事儿了吗?”褚灵仰头,眼睛弯成月牙儿,“去调查采花贼的事情。”   容寄雪老神在在,“不急。”   “师姐怎么老是说不急?”褚灵笑起来极可爱,但那笑是真是假另说。   “谢颜师姐她们肯定很着急。”   “唔,我也有点儿急。”   容寄雪也笑,“三日后是人界中秋,今晚街上就有灯会,到时咱们再去。”   “请君入瓮吗?”褚灵心底莫名生出兴奋,“师姐真要带我去?”   容寄雪抱着她坐下,挑挑眉,“何以见得就是请君入瓮?”   “我与师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褚灵端起容寄雪的茶杯,自顾自喝了一口,“在这种热闹的时候出门,那必是要引蛇出洞,以身作饵请君入瓮。”   “桑桑真聪明。”容寄雪接过茶杯,跟着抿了一口。她不想带她去,可若是把她留在这里,只会更担心。   白天日头好,晚间微风一吹,透着那么一丝丝凉意,拂过肌肤,并不很明显。   漫天星空映着满街花灯,月亮隐在云层里,橙澄澄的柿子挂在路边儿上,正是人间八月,万物挂果儿的季节。   褚灵拉着容寄雪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八岐弟子时常有下界任务,她是没见过这些,这样的烟火气儿,这样的人间景象,鲜活又恣意,叫她生出些真实的生机感。   “这柿子能吃吗?师姐?”   容寄雪望了两眼柿子树,上面的果又大又圆,笑着摇头,“应该不能,不知道是谁家的。”   褚灵也不在意,拉着她继续走。   她并不想吃柿子,她只是有一点兴奋,一点点。尽管还没找到那个采花贼,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对与魔修有关,她心底泛上来的蠢蠢欲动无一不在证明这点。   若能从这个封印进入十方秘境,自不必再与容寄雪互相嗟磨。   褚灵心下一嗤,到时正邪对立,什么仇什么怨一并清算。   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花灯晃得她眼花,明明嘈杂不堪,但她心中一片沉静,她知道她的心喜欢容寄雪,那不重要。   容寄雪兴致上来买了一盏花灯送她,荷花形状的,底下坠着只玉雕的鲤鱼,小小一只,十分精巧漂亮。   两人沿街逛着,许是还没到中秋正节,又许是采花贼没抓着,街上并没有多少女儿家,她俩人走在其中便极为出挑。   出门前俩人特地换了身招眼的衣服,褚灵自己没什么感觉,她的衣裳大多也是容寄雪选的,她对这些并不在意。   容寄雪看她几乎移不开眼,她穿一件红色短衫,底下搭的白色儒裙,自成一派天真可爱。   容寄雪自己一身杏色长裙,外套了件纱衣,裙角绣了几株白牡丹,腰身掐得细,也是难得一见的风流模样。   “桑桑。”   容寄雪脚步放得慢,始终落后褚灵半步。   褚灵兴致勃勃地逛着,“嗯?”   容寄雪缓缓停下脚步,褚灵跟着回头,容寄雪在笑,“我们去放花灯好不好?” 第15章 绑架   那笑容极美,目光里似乎只有她一个。   褚灵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扬起唇,“好啊。”   穿梭在人群中,两人的步子都不快。褚灵低着头,脚步逐渐慢下来,和容寄雪走在并排。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容寄雪的手指也比她的长,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幼时常常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剑,总是让她觉得刚刚好,夏不热冬不凉。   后来也是这双手,握着那把剑,穿透她的心。   师姐…容寄雪…那时眼里好似也有恐慌和惊惧,应该还是有一丝不舍得吧?   如果她一开始就生在魔界,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要打要杀也是正常,何至于遭这些罪。   褚灵一边走一边想,容寄雪也不说话,不多时就到了河边。   河边成双成对的人比起别处要多不少,容寄雪在摊子上买了两只普通的河灯,一手接过褚灵手中的花灯,一手递给她一只河灯。   “桑桑要许什么愿望?”   “我们许愿会灵么?”褚灵遥遥望着河上的河灯,烛火明灭,随着河水漂泊。   神灵陨落,仙界凋敝,个个儿都想修成神,这些人界的轻微愿望早已没人理会。   “灵不灵要看桑桑许的什么愿。”容寄雪蹲下身,将自己的灯放入河中,目光幽然,随着河灯晃晃悠悠。   她这话说得有意思,褚灵随着她的目光默了两秒,眼看着那只河灯越飘越远,才着急忙慌地将自己的这只也放下去。   “师姐许的什么愿?”   容寄雪站起来,望着褚灵轻轻笑出声,“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星光熠熠,全在她一人眼中。   褚灵心尖一颤,下意识撇开眼,“师姐还信这个?”   容寄雪收了笑,并不答,自然而然牵起褚灵的手,沿着岸边缓缓走。两百年眨眼一瞬间,居然让人开始怀念。   静谧不过短短一刹,便被人打断,不枉她俩特地往人少的地方走。“两位小娘子,生得好颜色啊,怎么瞧着脸生?”   褚灵看了一眼容寄雪,立马入戏,拽着容寄雪的手往她后面躲了躲,“容姐姐,我害怕。”   容寄雪配合地拍拍她的手,“别怕。”   拦路的只有四五个人,把她们俩围在中间,看模样嚣张得很,一身短打连面也不遮,那个一开始说话的继续搭腔,“小娘子莫怕,让哥哥好好儿疼疼你。”   “你们是谁?”容寄雪面色镇定,语调也发颤,“这可是皇城脚下,不要自寻死路。”   “哎你这个臭……”那个搭话的还想再说,被另一个打断,“行了,少跟她们废话,补上这两个正好,绑回去再说。”   褚灵假模假样挣扎了两下,吓得眼眶红红,几乎要哭出来。   那男人一边绑她一边骂:“哭什么,小娘子,到时候你只怕还要感谢老子送你去享福!”   褚灵想笑,硬憋着,眼泪汪汪往下掉。   与听说的不同,她俩就是干巴巴被绑走,没那么玄乎。那几个人把她们带到一处屋子里,什么也没做,手上还挺规矩,“进去吧小娘子,洗干净等着。”   说罢锁门走了。   “师姐,”褚灵散出灵力探了探,容寄雪拉着她给她擦眼泪,并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院门口有人守着,隔壁还有几个姑娘,咱们不会搞错了吧?怎么不像啊?”   话音刚落,容寄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老嬷嬷抱着一堆衣服推开门,“两位姑娘,请把衣服换了。”   容寄雪上去接过衣服,语气极淡,但又不带冷意,“两位嬷嬷,我也不难为你们,衣服我们自会换了,但总得让我们心里有个数,是要做什么、见谁,免得到时   冲撞了,反而不美。”   “姑娘见了便知,”嬷嬷恭恭敬敬,“无需多问,请两位姑娘赶紧换好衣服随婆子出来。”   神神秘秘,看来也撬不出来。   褚灵撇撇嘴,扑过去看那两件衣服,“这……师姐……这衣服也太省布料了吧?”   确实很省,该漏的不该漏的全在外边。   容寄雪眉心微蹙,举手间将那两件衣服扬成了灰。   褚灵懵了一下,“师姐?”   “无妨,”容寄雪掐了个诀,“用个障眼法就行。”   “好。”褚灵点头。   她也不想看容寄雪穿成那副模样儿。   尤其是穿成那副模样跳舞。   真的!不想!   她俩走出去的时候,外边十几个女孩儿在等着了,全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两个老嬷嬷在训话,“一会子进去了,好好把身段展示出来,会跳什么跳什么,好不好的只管跳,可千万别像个木头。”   褚灵刚想说不会跳舞。   嬷嬷眼光一竖,“还有你们俩,”指向褚灵和容寄雪,“没学过也不打紧,该扭就扭,该笑就笑,选上了才有活路,听见没有!”   容寄雪轻哼一声,把褚灵拉到身后,并不回答。那两个嬷嬷也不多话,带着她们走出院子,七拐八拐才走到一处正殿。   夜色朦胧,正殿的烛火减了几盏,影影绰绰,比外廊还暗上几分,主座上坐了个白发男人,面相看着不老,底下有几个陪酒客,眼神直勾勾盯在主座上。   明明没察觉到魔气,褚灵不晓得为什么,心底透出一股恶寒。   “大人,人到了,十八个,不多不少。”   “带进来吧。”   声音听着有几分空灵,不似正常人声,褚灵下意识看了一眼容寄雪,容寄雪微微摇了摇头。   她俩被嬷嬷放在末尾,其他人推推搡搡进去了,嬷嬷一把将她俩推了进去。   褚灵长这么大就没学过跳舞,容寄雪也是。   前面的姑娘在跳舞,褚灵在划水,她抽空瞄了一眼容寄雪,容寄雪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   容寄雪一直在看她,见她看过来还笑了笑,悄悄跟她做口型:“障眼法。”   褚灵:“???”   这样也行?瞎跳的褚灵果断停了下来。   谁知她刚停下来,就听见那个白发大人说,“一个一个上来瞧瞧。”   褚灵:“……”   容寄雪瞧着她这副模样,可爱至极,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被她愤愤瞪了一眼。   前面的姑娘一个一个过,褚灵就听见‘一般’‘可以’‘留下’此类的字眼,很快就到了她,那人在她胸前扫了一眼。   她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就被旁边的人拉了下去,隐约听见那空灵的声音,说的是:“太嫩,皮相不错,再养养。”   褚灵:“???” 第16章 阵法   除却退婚,大抵这是褚灵第一次被人嫌弃。   她还清楚地听到了容寄雪的笑声,在这丝竹声中,特别明显。   褚灵脸红了一瞬,立马就看见容寄雪也被拉了下来——“这个面相也不错,就是太冷,磨磨性子再带来。”   “噗嗤。”   回去的路上,褚灵还在笑。   容寄雪想牵她,她躲开了,但还是挨着一道儿走,一边笑一边说:“他眼睛还真毒,师姐就是太冷啦。”   “可是我嫩吗?”褚灵有些疑惑,还有些不高兴。   容寄雪本来没笑,听她这么问也开始笑。   “你笑什么?”褚灵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我马上就两百岁了,还嫩吗?”   容寄雪嗽了下嗓子,一本正经答:“不嫩。”   哼,都是老色批。   褚灵自顾自走,不再谈这个话题。   走着走着,她就觉得不对,她俩在笑,其他没被选上的姑娘全都在哭,原本还是偷偷抹眼泪,现在越哭越大声。   “师姐,她们怎么了?”褚灵拉着容寄雪追上去,“你们哭什么呀?”   那几个姑娘齐齐回头,“没被大人选上能不哭吗?”   异口同声吓褚灵一跳,“你们不是被绑来的吗?”褚灵一脸懵,“没选上不是更好吗?”   “被绑来又怎样?能被大人看上是我们的荣幸,大人那么优秀的人……呜呜呜……”   那种恶寒的感觉又来了,褚灵往后退了一步,容寄雪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你们认识他多久了?”   “你瞎说什么呢?”那些姑娘似乎生起气来,“我们可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自然是第一次见大人。”   提起那个大人,她们又开始哭。   容寄雪拉着褚灵离她们远了点。   “师姐,她们刚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吧?”   “那个人有问题。”   容寄雪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眸子里还有点温和的光,褚灵知道她有些生气了。   “可是没有察觉到魔气啊?”褚灵小小声说。   她自己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之前在魔界,鹤千曾经跟她说过,有些魔犯了错躲到人界,便会隐藏气息,为的就是防止同类追杀。   当然这类魔犯的,一般不是什么大罪,无非是多招惹了些女魔修,引起公愤,在魔界无立身之地而已。   ——魅魔。   “回去再说。”容寄雪语气平静,应该也是心里有数的。   回到那间刚开始待的屋子,她俩一进门,嬷嬷就把门锁了。容寄雪这回不敢再耽搁,牵着褚灵掐了个诀就穿墙而出,一路寻着刚刚那位大人的气息来到一间房外。   房内没燃烛火,依稀只能看见起起伏伏的人影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褚灵不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的声音,她在魔界那一年,也算是长了一点见识。但在容寄雪面前,她应该还是那个没什么见识的清纯小师妹。   所以此刻,她拽了拽容寄雪的袖子,十分天真地问:“师姐,她们在干什么呀?那是什么声音呀?”   她亲眼看到容寄雪耳根子变红了,身法一动带着她瞬间离开了这里,进了一间书房。   “师姐?”褚灵抬头望着容寄雪,满脸写着不解。   “这里气息也很强,应该也是他经常活动的地方,先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容寄雪根本不敢看她,拉着的手都烫得不行,音色倒是一贯的镇定。   褚灵也不戳穿她,点头跟着找,“好。”   这间书房诡异地很大很大,比起刚刚的正殿还要大上不少。采光却不是很好,密集的书架横七竖八摆在里面,月光只是浅浅触到书架,就被挡在了外   头。   容寄雪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褚灵,温声叮嘱:“看仔细些,不要撞到。”   褚灵没有推辞,乖乖接过,就着夜明珠的光四处查探。“师姐,这地方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刚刚来的时候你看方位了吗?”   容寄雪自然是看了的,绑她们的人虽然绕了远路,却离皇宫越来越近。她在书桌前,回头轻声问她,“哪里不对?”褚灵自顾自越走越深,容寄雪心头一跳,提高了些音量叮嘱她:“桑桑,别走太远。”   褚灵一边往里走一边答应,“我知道的。”   知道归知道,她并没停下来。   夜明珠的灯光亮在不远处,容寄雪稍稍放下心,回头继续看书桌上的文笺,这人的书桌也比常人的要宽,桌上乱七八糟散了一大堆文案纸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设立御仙宗的圣旨大剌剌摆在桌上。   随便挑开看了看,也没有什么特别,“桑桑,”容寄雪拿起那份圣旨,“我知道这人是谁了。”   回头,褚灵蹲在书架丛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桑桑?”   “师姐,”褚灵头也不抬,“你小声点儿,这里有个阵法,我好像在哪儿看过……”   “阵法?”她对阵法只是略有了解,并不擅长,褚灵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难得有她不知道的,容寄雪往她那边走过去,“什么阵法桑桑也不知道?”   “哎师姐别过来,”褚灵急匆匆叫住容寄雪,“我就快解开了,你进来会坏阵。”   刚刚还没觉得有什么,听她这么说容寄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她又不敢进去,怕扰了褚灵,只好压着情绪温柔劝解:“桑桑,实在解不开就算了,安全起见出来再说。”   褚灵摇头,“没事的师姐,我有印象,”说着挪动了几本架上的书,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容寄雪搭话,“师姐,你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是谁呀?”   容寄雪哪还有心思说这个,满腔心思都放在褚灵身上,可是又不能不回答褚灵,“在他桌上找到了御仙宗的许多文笺,还有一道圣旨,想必就是那位神出鬼没的国师。”   “我想也是,”褚灵点头,踮脚去够上层的书,“能在书房设这么大的阵,一般修士可做不到。”   容寄雪的目光跟着褚灵的身影动,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这个阵法她并不认得,帮不上忙。只是原本黑黢黢的房间,随着褚灵的动作,渐渐散出光来,明明暗暗花纹旋在地板上,无一不透着古怪。   “想起来了。”褚灵忽然停下来。   “桑桑?想起什么了?”   褚灵定定站着,也不说话,眉间似乎还有些疑惑。像,像她在无上城见过的那个,只是…… 第17章 合欢   只是……低阶的魔物根本进不了无上城。   更妨说是人界的魔修。   她现在可以笃定这个国师是魔物,修为还不低,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上一世魔界的多数事务都是鹤千打理,她在破阵后应该跟这人对上过,好像也没有。   那段时间与她对上的人太多,她不太记得了。   鹤千给她提过一嘴,但她没放在心上,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而且,这个阵法还有一些古怪之处,她并不识得。   她不说话,容寄雪心下愈发焦灼,只她面上看不太出,看着还是一副温润的模样,“桑桑?可有头绪?”   “有一点点,但不多。”褚灵更往里面走,手上不时挪著书架的方位。   容寄雪眼见着她越走越远,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儿,“桑桑,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师姐,”褚灵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那是这个阵法的中心点,“师姐,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阵法叫做隐魔阵。”   “隐魔阵?”   有什么一闪而过,容寄雪没抓住。   她心里牵挂着褚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安宁。   “嗯,也可以叫聚魔阵,”褚灵蹲下来,仔细查看那些她不认识的暗纹,“借由聚集魔气来隐藏魔物的气息,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忽略的阵法。”   但是,另外这些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聚魔阵。   难怪,十方秘境魔气泄漏,人界这么大一块肥肉,魔界不可能毫无动静,自然要上来啃上一口。   容寄雪心下了然,反倒不怎么担心这些,更忧心还在阵里的褚灵,“桑桑……”   “怎么了师姐?”褚灵指尖术法集结,开始试着解阵,虽然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但以她跟容寄雪的实力,应付起来应该还是不难。   “无事,”容寄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能因为担心一而再再而三阻挠褚灵,手上缓缓聚起一道结界,将这间书房包裹在内,“师姐在这儿等你,你慢慢来,不要着急。”   画阵的手骤然一停,褚灵心口又缓缓升起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气息,‘等你’两个字就像是魔咒,只要从容寄雪嘴里说出来,就会一寸一寸往里渗,钝刀子割肉,一下更比一下痛。   褚灵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一鼓作气画完解阵术法。   她站起来,眼神盯着地上的阵法,并不去看容寄雪。   阵法闪着白光,忽然飞速转动起来。   不过须臾,又归于沉寂。   “桑桑,解开了吗?”   褚灵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看了一眼容寄雪,眉目间有些不确定,“解法是对的,应该是解开了,只是……”   话音未落,隐约听见咔哒一声,阵法忽然红光大作,浓郁的魔气翻涌而出,呼啸着漫过褚灵冲向屋外,浩浩荡荡撞在结界上,哐哐作响。   “师姐!”   结界是容寄雪设的,这一下全是她受着。   “桑桑!”容寄雪几乎是瞬间移到褚灵身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桑桑!你怎么样?刚刚的魔气……”   “我没事, ”褚灵抬起头,容寄雪面上看起来确实无波无澜,想来这点魔气对她无甚影响,稍稍放下心,“阵法解开,聚集的魔气都会回到本来的地方。”   人在自己怀里好端端的没事儿,容寄雪心才落回肚里,“无事,有师姐在。”   “嗯?”褚灵忽然觉得有些燥热,伸手推了推容寄雪,“师姐,你先放开我。”   容寄雪愣了一下。   褚灵越觉得心口烧得慌,径直推开了容寄雪,“魔气回到那魔物体内,会是个大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捏诀,“方才我已设了散魔阵,师姐可以放心,不过,这些魔气与本体相连,一旦消散,他势必很快就会知道。”   容寄雪点头,“无事,既然来了,就解决了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谎了,那股邪火越烧越烈,褚灵轻轻吸着屋内微凉的气息,妄图减轻那份燥意。   这么多魔气,她才不舍得消散掉,自然弄了点手段收藏起来,以备后需。   魔气从屋子里消散掉的时候,她才肯定自己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容寄雪离她一拳远,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灼人的热气,“桑桑?你怎么了?”   “师姐……”褚灵抬眼,眸子湿漉漉的,透出些无助,“我……”   声音娇软,似吟似喘。   她知道另外那些古怪的花纹是什么了,她也想起来这号人物是谁了。在魔界,这人也算是臭名昭著,没想到在人界还有他的手笔。   上一世没中他的招儿,这一回倒栽了。   褚灵欲哭无泪。   “师姐在呢,”容寄雪眼神暗了一瞬,极快恢复成温和的模样,抱起褚灵身法一动就回了刚刚的房里,“桑桑别怕。”   容寄雪身上常年都是温温的,今日居然让她觉得凉。   不怕才怪。   那人最出名的就是合欢阵,不知惹了多少嫌。也是她学艺不精,没认出来。   褚灵闭着眼,不敢看容寄雪的表情,这样场景对她来说,有些尴尬。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曾经幻想过新婚夜,但没想过再来一世会有这么一个漫长的夜晚。   容寄雪的气息却从各个方向缠上来,如那些魔气一般,浅吟叫嚣,勾着她往上扑。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上一世。   在魔界的那些岁月。   她那时候,杀心浓厚,凡是碰上她的,无论是谁,她就没有饶过的。杀得魔界只得推她为尊,以此减少损失。   往九陵山上送人,也是那时候的事儿。   因她跟容寄雪的事儿,传得仙魔两界人尽皆知。   许是为了哄她,自荐枕席的也不少。   场面香艳,确实勾人,但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全是容寄雪。   媚眼如丝、春色撩人,各式各样的容寄雪。   她从没想过,清冷的师姐,在房中、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妩媚动人还是禁欲自矜?   送来的人越多,她就越是想。   想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但越是那样,她就越不敢去找容寄雪,甚至不敢听到容寄雪的名字。她太害怕,她这样念念不忘的容寄雪,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   褚灵轻轻喘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在容寄雪身上,嘤咛声不自觉从喉咙里冒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主动伸手探进了容寄雪的衣服里。   她好想试试——师姐的肌肤是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柔软细腻。 第18章   层层叠叠的衣裙,倒成了阻碍。   容寄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只能按捺住,抓着褚灵的手抱着她放在床上,嗓音柔和似水,“桑桑,那阵法有问题?”   声音落在褚灵耳朵里,轻飘飘的,有如天籁,她的手不听使唤,迷迷蒙蒙地去够容寄雪,“师姐,别走……”   “师姐没走。”容寄雪半个身子都伏在褚灵身上。   褚灵脑中仅剩一丝清明,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强撑着回答,“合欢阵,解法我不记得了……”   不是药物,不是法术,就因为是阵法,一般人都不会解,所以这人才那么招人恨。   说起来,她有好多事不记得了,尤其是入魔那一年,浑浑噩噩,活似一具行尸走肉。   她定要将这人挫骨扬灰。   容寄雪心里越急,脸上就越不显,微笑着哄褚灵,“不记得也没关系,师姐在呢。”   那一丝清明很快所剩无几,褚灵只顾着将容寄雪拉下来些,压根儿没看到容寄雪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她不是很喜欢的酸灵果香味儿,此时居然清清淡淡让她垂涎,“师姐……”   容寄雪没应声。   褚灵若是清醒些,她就会发现容寄雪的呼吸比平时重了不少。   但她此刻,只顾着去扒容寄雪的衣服。   明明也不是多难解的系带,她就是解不开。   她的手一只攀在容寄雪脖颈上,一只拼了命往里探,不知道为什么和容寄雪的纱衣搅在一起,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桑桑……别动……”容寄雪只得分神去捉她的手,一边匆匆设下结界。   褚灵眼前迷蒙一片,容寄雪的声音忽而在近前,忽而在天边,根本听不清,她索性两只手都攀上去,使劲儿把容寄雪拉下来。   床边的幔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笼住这一室的旖旎,将所有纷扰拦在外头。   容寄雪本就被撩拨得意乱神驰,心下早已成了一团乱麻,勉强压抑着情思凝聚灵力,试图减缓阵法对褚灵的影响。   褚灵一拉,她几乎整个人都往下倒,硬生生压在褚灵身上。   偏生褚灵半分不觉,努力睁着朦胧的眼睛问,“师姐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容寄雪挣扎着撑起身子,褚灵两只手紧紧搂着她,叫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时候。   褚灵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胸前,胸膛里那颗心烫得似乎要跳出来。   也不是不行。   她的桑桑已经长大了。   伸手抚上褚灵的脸,圆白的小脸泛着潮红,眸子和唇瓣都莹着春色,容寄雪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下,激起一阵一阵颤栗,最后堪堪停在她唇上。   褚灵脑海里仿佛只剩下愉悦,起起伏伏,没有终点。   她看着容寄雪,容寄雪整个人都闪着光,神印在她额间,眸子里是压抑的情思,露出来的那截肌肤莹白如玉——她在亵渎神女。   褚灵弯起眼睛,缓缓张开嘴,小心翼翼舔了一下容寄雪的指尖,吓得容寄雪急急挪开了手。   甜的。   “桑桑……”容寄雪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完全压不住溢出来的情欲。   “师姐……”褚灵舔了舔唇,似在回味,她笑起来,眉眼单纯又可爱,似乎连空气都弥漫着蜜意。   “甜的。”她说。   容寄雪呼吸一滞,心跳停了一瞬。   她想起那天,桑桑的唇,也是甜的。她无意识咽了下口水。   褚灵才不知道她想什么,那把火从心口一直烧下去,又烧上来,烧得她理智全无,完全不满足于这么轻飘飘的一下。   她的手缓缓往下   挪,搭在容寄雪领口处。   杏色的交领被拉得松松垮垮,那一截肌肤触起来泛着微微的凉意。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滑溜溜紧绷绷的,不是很软。容寄雪也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急不可耐。   师姐…   她会愿意吗?   她真的愿意吗?   “师姐……”   褚灵松开一只手,撑着身子借力半坐起来。   “嗯?”   容寄雪身上的灵力波动并不是很稳,连带着声音也发颤。   褚灵仍然不敢看她,只是盯着那截露出来的白皙肌肤,朱唇微启缓缓凑上去。   不是甜的。   真的是酸的。   那股酸意,一直漫到心坎里。   褚灵闭了闭眼,那里刚刚…似乎要掉下水来。是那种懦弱的、她不喜欢的、甚至憎恶的水。   她听见容寄雪克制不住的喘气声。   低低浅浅,缠绵悱恻。容寄雪好似从没有这么失态过。   她一点一点往下,半是吸吮,半是品尝,最后停在容寄雪的锁骨处。她怎么能不怨呢?这个人,自始至终到,哪怕看着她死在面前,也没给她一个解释啊。   “嘶……”   她咬得很用力,直到嘴里出现血腥味儿。   容寄雪只在开始嘶了声,就任她下嘴了。果然姓容的还是很能沉得住气。   褚灵松开嘴,低垂着眼睑,容寄雪锁骨上留着她的牙印,缓缓往外渗着零星的血迹。   褚灵沉默了一秒,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姐……”   容寄雪眸子里还有未曾褪去的欲,和一丝不曾掩饰的疑惑,但她依旧压抑着情绪,温和地问:“怎么了?桑桑?”   她只看到褚灵翩翩睫羽投下的阴影,和迅速扩散开来的拒绝。   桑桑到底还小,若是不愿,也不能强要。   只是有些麻烦。   “我……”汹涌的情潮几欲将她淹没,只她委实不想再继续,额头无力地抵在容寄雪肩上,她仔细闻着容寄雪身上的香味儿,尽管她不想承认,她连这个酸灵果的香味儿,都喜欢的不得了。   “我想起这阵的解法了。”   她以为容寄雪会迟疑,但是并没有。容寄雪一把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   语气比方才还要急切,“怎么解?”   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容寄雪的只剩腰带还完完整整。   明明她才是下面那个。   褚灵觉得好笑,扯了扯唇却笑不出来,伸手替容寄雪拉好衣服,手指不自觉划过那道齿痕,心里忽然涌上来大片大片的倦意,“师姐先放我下来。”   那人的魔气看来轻易无福消受。   她上一世下手狠厉,倒是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   容寄雪没放下她,抱着她在床沿坐下,眉目间全是不放心,“真的记起了吗?”   “师姐放心吧,”褚灵勾唇笑了笑,无非是把刚刚她收集的魔气物归原主而已,简单到连容寄雪都不会察觉,“桑桑总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听她这么说,容寄雪神情才略略放松了些,“桑桑最乖了。”   她若是乖,便不会私藏魔气了。   褚灵手上画阵,将魔气传回来处,不消一刻,那股噬心的火就消散了去。   她坐在容寄雪怀里,并没有任何不适。   只余容寄雪锁骨上的齿痕,隐隐作痛。   褚灵又鬼迷心窍地伸手探了上去…… 第19章   容寄雪极轻极轻地颤了一下。   褚灵弯了弯唇,有种做坏事得逞的感觉。手指停留在那处,不轻不重细细摩挲了一会儿。   指尖聚起灵力,她并不需要在她身上留下这种印记。   容寄雪眼神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有那沉沉的呼吸,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她伸出手,轻巧地捉住了褚灵的手。   “师姐?”褚灵抬头,满是不解。   容寄雪身上怎么可能会留下破绽?仙体受损,历劫时一旦灵力外溢,下场可不会太好。   “我很喜欢。”容寄雪微笑着,牵着褚灵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喜欢…齿痕?   褚灵心绪忽然乱了一下,望着容寄雪不自禁一愣。容寄雪笑得很温和,眼里的情绪也全都藏都来了。   她撇开眼,急急抽回手,“可是……”   “嘘……”容寄雪放下她,自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整整衣裙,“有人来了。”   那道齿痕被盖在杏色的布料下。   却好似烧在褚灵脸颊上。   那个记忆深处有些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屋外,褚灵乖乖噤声。   不过,上一世他居然能从容寄雪手上逃脱,真是稀奇。   他藏起来的,和聚集到的十方秘境泄露出来的魔气,全部回到了他体内。所以,这时他的实力,应当不虚。   但也不至于是容寄雪的对手。   有趣。   褚灵勾了勾唇。月亮还高高挂在天空,撒下来满地的清辉,映在那人白色的头发上,倒有几分意味。   藏泽。   久违了。   “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真是可笑。”有了魔气的加持,他的魅惑能力更上一层楼,声音落在耳朵里,轻灵得仿佛能钻入人心里。   白发红衣,他倒是一贯高调。   和聒噪。   褚灵蹙了蹙眉,容寄雪往结界外走,没有带上她的意思,“师姐?”   “桑桑在这儿乖乖等我,”容寄雪重新系了一下腰带,那条腰带皱皱巴巴,哪怕重新系也还是皱皱巴巴,“师姐去解决了这个花孔雀,就带桑桑回去,好不好?”   “我可以帮忙的!”褚灵匆匆跟上去,“师姐!”   容寄雪转回头,微微笑着,褚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脊升上来,“桑桑要乖哦。”   说着,穿过结界轻飘飘踏上屋顶,褚灵只听到她轻轻柔柔的一句:“桑桑只要看好,这样恶心的东西师姐来解决就行。”   恶心?   是指……合欢阵这种东西吗?还是指……别的?   褚灵脚步一顿,看着容寄雪清冷的背影,没再跟出去,仙灵与魔,到底不一样。   魔性本淫。容寄雪,怎么可能,她可是天道选中的神灵。   藏泽站在屋顶上,一张脸看着妖媚横生,甚至要年轻不少,“清虚门的两个小坏蛋,居然坏我的好事,真是扰人的兴致啊……”   容寄雪没有说话,仙剑聚在手上,闪着火红的赤焰。下一刻直接对了上去。   火焰之力舔舐而上,只一下就燃上藏泽的白发,把他烧成了个刺头孔雀。   “没有人教过你,轻敌,下场会很惨吗?”   容寄雪的声音里透着褚灵很少听过的凉意。   印象中容寄雪很少这般,无论对谁,她都是彬彬有礼,绝不会奚落对手。她不自觉抖了一下,呼吸下意识减轻许多,偷偷观察着屋顶两人的动静。   “啊啊啊我的头发!”藏泽明显被激怒了,妖媚的表情变得暴躁,红衣背后散开几股绸带,张牙舞爪地袭向容寄雪,“你这个臭女人,我要把你做成油炸小带鱼!”   褚灵嘴角一抽,无语   至极。   这人还是一样的废话很多。   容寄雪站在原地,身法未动,褚灵只看见她手腕一转,将仙剑挽成一个漂亮的剑花,轻松挑落了红绸。   也没给藏泽反应的时间,身法稍动立刻变了招式,转手正面迎着散落的红绸刺了上去。   剑招凌厉,仅一招就将他从屋顶击落在地上,正好和站在屋檐下的褚灵对上。   她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的短衫,跟他那件红袍相映成趣——一个狼狈,一个光鲜。   褚灵看着他,勾唇笑了一下。   悄悄做着口型:“藏泽,你死定了。”   永沧和无上城都有他的手笔,这人还真是作死,十方秘境里的东西也敢觊觎。   “你认得我?”藏泽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吓得够呛,“你是谁?!”   当然是杀了你的人啊。   褚灵不说话,微微笑起来,像个小恶魔。   容寄雪自然没看见他俩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她一步一步从屋顶上踏下来,走到褚灵身边,将她挡在身后。   藏泽爬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们不是清虚的人,清虚的人不可能有这等本事。”   “我说过了,”容寄雪面上冷冷清清,语调嘲讽,“轻敌,下场会很惨。”   话未说完,左手便凝起仙诀朝着藏泽打过去,刚刚爬起来的藏泽只能急急躲开,喘着粗气大吼:“你们绝对不是人!”   在容寄雪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啊,褚灵抿着嘴,她倒是好奇这人到底把技能点点在哪里。   或许,还没来得及吸收无上城的魔气,所以比较弱?   在魔界时,至少还能接住她一招半式。   想也想不明白,褚灵不再多想,从容寄雪身后探出脑袋,“你才不是人呢,从魔界跑来人界作威作福,好不要脸。”   “关你们屁事!”藏泽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短短一下,头发又长了出来,褚灵也没看见他做了什么,总之是恢复了那副人模狗样的样子。   “你们是仙吧?哪个宗门的?”藏泽撩了下头发,满不在乎道,“动作倒挺快,闻着味儿来了。”   褚灵:“……”   还是很讨厌这人的这张嘴。   容寄雪没给他多话的机会,剑招杀意凛然,剑气带起的罡风吹得褚灵都往后退了一步。   褚灵深深望了一眼容寄雪,只有一个背影。   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她不高兴,为什么?因为那个齿痕?   藏泽堪堪躲过,张口就骂,“油炸带鱼凶什么凶!又没人规定魔不能来人界!”   “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不能来!仙了不起啊!”   话太多了。   褚灵皱了下眉,好吵。   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善用阵法的人,虽然身手很差。她大抵知道上一世他为什么能从容寄雪手上逃掉——言遁阵,很少见。   褚灵手上画阵,轻易解了阵法。   逃是不可能让他逃的。   “我擦!”藏泽忽然一下乱了手脚,猛地盯住褚灵,脸色煞白,“你他妈是谁?!”   褚灵咧嘴笑起来,“混元天桑褚灵,幸会。”   “呸!什么狗屁混元天,老子才不会这么认输!”藏泽边躲边喊,“老子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容寄雪皱眉,飞身一脚将他踩在地下。剑指在他脸上,痛,超痛,还有一瞬间的麻木,“要死要死要死!”   赤焰凝在指尖,随即将他烧成了灰烬。   “啰嗦。”   天光渐晓,乍然间照出容寄雪灰白的脸色,她转身走向褚灵时,哇的呕出一口血。   鲜艳,刺眼。   褚灵的心骤然一梗,“师姐?!” 第20章   “师姐!”   褚灵奔过去,脚步踉跄,差点从阶梯上摔下去。眼泪堆聚在眼眶里,将将就要哭出来。   “师姐……”褚灵伸手去搀容寄雪,两只手却不受控制地发颤,“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没事,”容寄雪眼神一暗,似乎怕吓着她,转瞬敛了去,擦掉嘴边的血迹,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国师已经解决了,后续还得让谢颜她们来善后,我们先回去。”   没事?怎么会没事?   这两百年,她从没见过容寄雪受伤,从来没有。   “可是……”褚灵泪眼汪汪看着她,心慌得不得了,上一世她杀了藏泽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师姐怎么会出事呢?   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师姐没事,”容寄雪缓缓换着气,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喜悦,那种淡淡的,充斥内心的喜悦,牵起褚灵,强忍着掐起法诀,“我们回去了。”   “乖。”   褚灵整个人软绵绵地,几欲挂在容寄雪身上,强撑着自己站住,“好。”   她是被吓的,她本能在依靠容寄雪,而且最关键的,她害怕容寄雪出事,非常害怕。   她宁愿自己动手,也不要容寄雪这样死掉。   对,就是这样。   容寄雪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脏腑里翻江倒海,丹田处隐隐作痛,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魔气反噬了,不是什么大事,忍过去就好。   桑桑痛了这么多年,她不过痛这一回。   小事而已。   谢颜几人赶到她俩房内时,容寄雪的脸上已看不出什么情绪,脸色稍白,但眼神温和,是平常一贯的样子,只有她皱皱巴巴的外衫昭显著发生过的事。   谢颜:“大师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容寄雪坐着,褚灵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还没从那股恐惧中回神。   “我们刚从国师府回来,”容寄雪长话短说,“国师已除,你们跟南丰那边,查到什么了?”   “大师姐,我们还没来得及查国师,”谢颜看了看她俩的模样,略微有些吃惊,不敢多问,“南丰倒是十分配合,今日已向皇帝请命,明日咱们就能进皇陵。”   “很好,”容寄雪说着一顿,丹田内的痛意愈发明显,她缓了缓才说,“你们先回去准备,明日带着他一块儿进皇陵,继续盯紧他。”   谢颜点头,看她没有解释的打算,正想着要不要问,就见褚灵脸色一变,冲着容寄雪皱起眉头,“明日就去?为何这么急?师姐身上带伤,怎么禁得住十方秘境的魔气?”   “大师姐受伤了?”谢颜满脸惊讶。   “无事,”容寄雪微微笑着,“一点小伤。”转头拉着褚灵坐下,眸子里温柔得都快溢出水来,“桑桑不信师姐?”   信你?   就是太信你,所以一直给你找借口。哪怕一剑穿心,她更恨的也是垃圾天道。   有时候连她自己不知道,她对容寄雪的爱,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她自有记忆起,就有容寄雪。师尊曾说,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容寄雪。   容寄雪在她的生命里,占了太多太多分量。   明明只要从这里进十方秘境,她就可与容寄雪分道扬镳,但她就是不想看容寄雪出半点意外。   褚灵这样想着,脸色更加不好看,“无论如何,师姐也要明天就去?”   谢颜看她俩这架势,估计又要吵架,只好插进去做那个恶人,“大师姐,我也不认同明日就去,此事太过危险,养好伤再去也不迟。”   “兹事体大,”容寄雪费尽心机也隔绝不掉丹田传出的痛意,面上还是一副平和的模样,“我们已经耽误许   多时间,若是一拖再拖,中途出了岔子,后果绝不是我们几个能承担得了的。”   “谢颜师妹,你们几人各自回房休整,明日一早就出发。”   她这么说,谢颜也不好再反驳,“那大师姐也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只有褚灵脸黑成炭,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转过身,背对着容寄雪,想要讲话,又不知该讲什么。   她哪有那个本事左右容寄雪的决定,更何况,早些入十方秘境寻了那条黑龙,对她大有益处,她又何必反对?   “桑桑?”容寄雪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很明显的诱哄,“真的生师姐的气啦?”   “没有。”语气生硬干巴,火气都要从字里行间跑出来,“哪敢生师姐的气。”   “再说了,师姐英明神武有勇有谋才智过人,哪会有人生师姐的气。”   容寄雪好像笑了一下,扯到腹前的肌肉,痛得后背一凉,硬生生咬牙忍住,笑着凑到褚灵面前,“师姐在桑桑心里不是最强的吗?怎么桑桑这么不相信师姐呀?“   褚灵撇开眼,根本不应声。   容寄雪又跟着她转过去,端的耐心十足,“那只魅魔或许是使了点小手段,明日也便好了,哪有那么要紧呢?”   褚灵只觉得心烦,心里乱七八糟,各种情绪涌在心口处,似酸似堵,格外难受。容寄雪挨她挨得越近,她就越别扭。   那种觉得这人生十分不公平的心思又齐刷刷冒了出来,为什么她顺风顺水的人生,为什么她的师姐,通通都偏离了轨道了呢?   况乎重来一回,也未见得能改什么,无非是全乎着一颗心入魔,到时对上成神的容寄雪,多了几分胜算而已。   “信不信也不是师姐说了算,”褚灵憋着一口气,猛地推开容寄雪站起来,“反正我说了没生气,师姐不信便罢,”   “嘶……”这一推推得容寄雪倒抽了口凉气,丹田的痛意一直漫出来,叫她连直起腰都觉得困难。   “师姐?!”褚灵心口一跳,手脚又要发软,急急蹲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里痛呀?”   她捉着容寄雪的手,眼泪不自觉又蓄了起来,匆匆忙忙学着她温润了灵力往容寄雪体内送。   “无事无事,”容寄雪扣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桑桑别怕,师姐无事。”   她从容得很,心跳也不很快,只刚刚那一下吓人,现下又和没事人一样。   褚灵抬起头,眼泪轻缓缓落下来,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会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瓶子,磕出几粒药,“师姐,这是师尊给的菩提真露丸,你快吃了吧。”   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儿,倒像是容寄雪欺负了她似的。   容寄雪明明想笑,心口却猛然一痛,比之魔气反噬,还要痛上几分。   她的桑桑,娇娇气气又爱哭的桑桑……   是那么可爱……   那么叫人心疼…… 第21章   “好。”   容寄雪嘴上应着好,痛得僵了,手却抬不起来。   褚灵捧着那几粒菩提真露丸,眼巴巴瞧着她,泪眼婆娑,看起来有几分傻里傻气。   她有些累了。   但心里又美滋滋的。   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比得过桑桑,绝没有。   容寄雪缓缓俯下身,直接去够褚灵手心里的药。   闻着就很苦,她想,可是桑桑是香甜香甜的。她含住药,想也没想舔了一下。   药果然很苦。   桑桑果然很甜。   手心一痒,褚灵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姐?”   “药太苦了,”容寄雪安静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温柔笑笑,“药太苦了,桑桑。”   褚灵眼泪还挂在脸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水灵灵的,一副被欺负傻了的懵懂模样,可爱极了。   “我忘了这药很苦了,”褚灵扯开乾坤袋,从里面又摸出一包糖,“我吃了都要吃糖的,师姐也吃。”   她捏起一颗就要喂,容寄雪也不推脱,乖乖就着吃下去,甜意立刻在嘴里漫开,心里更是撒了蜜一般,她嘴角不自觉弯起来,拉起褚灵拥进怀里。   褚灵没再多问,回手抱着她,用了些力道。   很疼,很安心。   容寄雪闭着眼,除却痛意,并不很困,那股痛意刺激着她反而更兴奋起来。   对即将到来的事,充满着兴奋。   十方秘境啊。   她又来了。   两人囫囵休息了一下,很快就迎来了日出。   又是一个好天气,八月的天,依然从早上就开始热得让人烦躁。   阳光从窗棂边照进来,感觉才刚刚睡着,就要起了,褚灵转了个身,埋进容寄雪怀里,容寄雪似乎也醒了,不知拿什么遮了她的眼,然后坐起身。   “师姐,”褚灵不想起,眼睛都未睁开,扒上去赖着容寄雪,“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   容寄雪总是依着她的,“桑桑睡吧,师姐先起,一会儿谢颜她们等久了。”   “不要,”褚灵扒着不肯放手,“我想要师姐陪我。”   “要师姐陪啊?”容寄雪低低笑出声,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那师姐就勉为其难陪桑桑一起起床吧。”   褚灵:“???”   猛地睁开眼,容寄雪真打算让她一块儿起床,要穿的衣服都已经拿出来了。   “师姐!”   她也不困,但就是不想起。   容寄雪拉着她的手,替她穿小衫,动作没停,声音温和着,“怎么啦?”   “你还疼吗?”褚灵乖乖配合着,小小声问,“真的不要再睡一会儿吗?”   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毫不掩饰地探究,和快要溢出来的担忧,似乎确实很怕她出事。   容寄雪静静看了一会儿,那种心痛的感觉又要卷土重来,她强行压下去,微微笑起来,“不疼了,谢谢桑桑。”   “真的不疼了?”褚灵不太相信,毕竟还不知道藏泽到底弄了什么手段,她是想跟容寄雪分道扬镳,但不想看见容寄雪莫名其妙死在面前。   “真的不疼了,”容寄雪将她放下,系好她的裙子,蹲下去替她穿鞋,“吃了药就好啦,桑桑放心。”   “一定要今天就去吗?”褚灵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或许她心底里,还是不想跟容寄雪分开,促使着她逃避。一旦去了十方秘境,就意味着,她的美梦,即将到此为止。   容寄雪直直看着她,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拉着褚灵坐在自己腿上,缓了缓才哄说,“桑桑不怕哦,好乖好乖。   ”   “我不怕。”褚灵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容寄雪胸前,紧紧环着她,怕是最后一次能这样抱着师姐了。   她没有需要怕的,她只是觉得遗憾,与容寄雪担忧的一样,遗憾这样的平和不能持久。   皇陵外面太阳照得到的地方依然很热,到了底下就有些阴森。   一开始设下阵法的神,似乎也料到了后面还需要维护,龙脉大剌剌暴露在阵法中央,一眼就能看到。   褚灵跟着容寄雪走在前面,远远就看见那冲天的黑色魔气,张牙舞爪往外冒,和龙脉散发的金光交织在一起,诡异又恐怖。   褚灵怔怔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兴奋。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叫嚣着,要与这些魔气共舞。连南丰,她都视而不见。   谢颜跟在一边,满脸震惊,出发之前宗主强调过事情的严肃性,但她万万没想到,十方秘境仅仅只是封印松动,就会这么严重,就会是这么一副骇人的光景。   “大师姐,”谢颜说不上来心底那些情绪是不是害怕,“十方秘境不是只封印了上古魔神吗?为什么……”   她有好多想问的,在心底最大声的那句是——为什么这么严肃的事,只派她们几个来?   她不敢问。   褚灵看向容寄雪,十方秘境于她们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恐怖法。   饶是她进去过一回,也依旧懵懵懂懂。   容寄雪的眼神停在龙脉上,薄唇紧抿,似乎在想事情,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良久,她才说,“一方魔气催生万种魔物,千年过去,这当中只怕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情形。”   “古籍中已有的记载,便说是当中万物化生,一步一个小秘境,进去后再想出来则是难上加难。”   容寄雪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颇淡,更显出几分神秘与恐怖。   褚灵看她一会儿便不看了,那些魔气对她吸引力太大,她那魔尊的灵魂硬生生克制着,眼神却不容易挪开。   阴凉的风呼呼掠过,吹在容寄雪身上,透凉。   她居然没有一丝害怕,相反还有些莫名其妙地兴奋,真是稀奇。毕竟上一世,她们一行人,都险些栽在这里。   谢颜咽了咽口水,一边觉得害怕一边觉得任务重大,“那就更不能让封印被冲破了,大师姐,我们开始吧。”   容寄雪松开褚灵,往前走了几步,微凉的眸子轻轻巧巧落在谢颜身上,“不行了。”   谢颜一怔,“什么?”   褚灵竖耳听着,有些诧异,忙不叠跟上容寄雪,“师姐说什么不行了?”   “大师姐,”谢颜也跟上去,“八岐封印大阵,正好有我们八个人在,而且褚灵小师妹还能在一旁替我们守着,为什么不行?”   容寄雪牵起褚灵,遥遥看了一眼龙脉,又把眼神转回到褚灵身上,好声好气解释:“这条龙脉已被魔气侵蚀,仙灵之力只会让它吸收,反噬阵法中人,所以不行。”   不止谢颜,在场几人,脸色俱是一变。   “那……怎么办?”气血上涌,谢颜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她们埋头修炼这两三百年,真是短短一刹,自觉了不起,真遇到事儿却毫无办法,“我们要传信回宗门禀告宗主吗?”   “不必,”容寄雪态度如常,温和笑起来,“爹爹不在八岐。”   谢颜又是一惊,“宗主他……?”   “他去了无上城,”容寄雪牵起褚灵往回走,走出挺远才设了个结界,“此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你们在外等着,我与南丰两人进去即可。”   褚灵:“???!!!” 第22章   “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灵脸色臭得不能看,只怕容寄雪不说清楚立时就要在这里闹脾气了。   “大师姐,”谢颜脸色也不太好看,她不是会掩藏心思的人,“我也觉得这样不合适,我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南丰,压低声音说:“带着一个毫不知情的修士进去。”   容寄雪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褚灵,她只是盯着汹涌而出的魔气,发了一会儿呆。   这里光线不是很好,阳光照不进来,只有龙脉残余的金光照明。   发现八岐大阵没用的时候已经晚了,灵力被吸收,她们就像无能的小蚂蚁,串在一条绳上,进退都由不得自己。   她费力将谢颜几人弄出去,自己却被魔气缠住,侵入丹田,若非调用南丰的龙脉之力,只怕那时她就已经殒落在这里。   话说回来,既然这条龙脉已毁,那便换一条。   再简单不过。   说来,那样的感觉,还真是叫人兴奋。容寄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又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褚灵身上,她微微低头,揉了揉褚灵的脑袋。   褚灵抬头看她,她的话却是对着谢颜在说,“谢颜师妹,下山前你师尊是怎么交代你的?”   褚灵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气鼓鼓扭开头,甩掉容寄雪的手,冲着容寄雪重重哼了一声。   容寄雪也不生气,转头看着谢颜,等她一个回答。   谢颜脸一僵,缓缓低下头,“以大师姐为尊,遇事听大师姐指令,不可妄自决断。”   她在八岐排行第二,除却容寄雪,她资历最长,她这么说,其余几人就更没话说了。   “谢颜师妹,”容寄雪难得板正着脸,一丝笑容也不带,“无论顺利与否,人界还有许多事需要咱们善后,万不可意气用事。”   一阵无力感袭来,谢颜垂下眸子,并不看容寄雪,那些自诩的不凡,可笑至极,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低声回答,“是,大师姐,谢颜谨遵大师姐教诲。”   搞定这个,还有一个更难缠的。   褚灵撅着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桑桑?”容寄雪俯下身跟着转过去,嗓音又恢复成温柔的样子,笑容也挂回了脸上,“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褚灵气得笑出声,哪怕是带谢颜进去她都没这么生气。“师姐不愧是师姐,很有闲情逸致啊,忙得脚不沾地还能跟七皇子联络联络感情呵。”   明明都没见过几面,这种关键时候还想着带上他。   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她这话说得难听,就差说容寄雪跟南丰勾勾搭搭了,谢颜默默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她俩吵这种架,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容寄雪倒是好脾气,瞧着并不生气,好声好气同褚灵说话,“桑桑这话从何说起?师姐的心意桑桑还不知道吗?”   褚灵忿忿撇开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不知道!”   “真的吗?”容寄雪皱起眉,又跟过去直直望着褚灵,“桑桑真的不知道吗?”   说着抓起褚灵的手放在心口边,“桑桑这么说师姐心口要痛了。”   褚灵看起来是真的不高兴了,退了一步把手抽了出来,满眼怀疑,想说什么又没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你为何带他不带我?”   容寄雪不讲话,一下子安静极了。   褚灵瘪嘴望着她,心里说不上是恶心还是生气。   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一个人实在是渺小得无以复加。但她势必是要进去的,容寄雪有二心更好,她才能狠得下心。   褚灵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心思全放在龙脉的裂缝上,魔气盘旋在里面,两相挣扎,似在呼啸。   “师姐,”褚灵声音大了些,“我是这里除师姐之外,修为最高的,你不带谢颜她们也就罢了,若是连我也不带,就太说不过去了。”   “我与师姐同心同德,难道能眼睁睁在一旁看着师姐去冒险?”   “师姐把我当什么人了?”   “难道师姐就这么信不过我?”   她一通话夹枪带棒,说得又极快,根本没给容寄雪插嘴的机会。   容寄雪冲她笑笑,满是无奈,只能走过去,俯下身子直视着她,“桑桑这么说,师姐不带你岂不是真真别有用心?”   褚灵仰头望着她,抿嘴笑了笑,很快敛去,轻哼了声,“那是自然,是师姐自己要带我来的,现在想甩掉我,门儿都没有!”   容寄雪噗嗤一下笑出声,伸手去捏褚灵的脸,“是是是,都是师姐的错。”   “对,就是师姐的错,”褚灵气哼哼拍掉她的手,“白白让人生一肚子气。”   左右拿她没辙,容寄雪也懒得反驳,把她捞进怀里,牵着她的手,脸色从容地施了一道术。   褚灵自然认得——替身术,施术人以身代替受术人承受术法作用时间里的所有伤害。   “师姐!”褚灵又有些生气了,她想除了那道术,被容寄雪眼疾手快挡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容寄雪低头看着她,轻柔笑着,说出话来冰凉刺骨,“用这个术,或是在这里等师姐,二选一。”   “桑桑要选哪个?”   褚灵是真的觉得有气没处撒,以前也没觉得容寄雪这么能气人,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没有第三种选择吗?”   “桑桑……”容寄雪听得直笑,又探手揉揉她的脑袋,才蹲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她,“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有一有二还想三?多少人连选都没得选。”   说着她又笑,“你瞧谢颜,指不定想把你拍晕换她去呢。”   她语气轻巧,自带调侃,但听着就很刺耳。   褚灵不说话 ,甩开容寄雪一个人往结界内走。   容寄雪好脾气地去追她。   谢颜跟南丰交代了几句,大多是宽慰,不敢多说,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安心跟着去。   南丰倒不推脱,没什么架子跟在她俩后面。   靠近龙脉的那一刻,先前的所有乌七八糟的心思都被冲淡。   褚灵仰头看着,呼吸不自觉放缓,心脏几乎要挣出胸膛。   十方秘境,她又来了,她又要来了。   若她能借助这些力量成为神魔,容寄雪即便成神,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吧?   “仙长,”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龙脉,南丰也有点犯怵,他强装镇定,“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褚灵瞥他一眼,聒噪。   “你在一旁看着就行,用你时自会叫你。”   容寄雪平素的模样,不乏清冷,不乏温和,光是瞧着,就觉得她是九天上的神女,圣洁美好。   南丰脸一红,结结巴巴应了句好。   褚灵狠狠瞪了他一眼,默默挪到他俩中间,挡住那讨人厌的视线。然后才拉着容寄雪的手,半是撒娇着道:“师姐,桑桑能做什么?”   容寄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急急说:“可别叫我也在旁边看着,我可不依。”   她能做的多了,一会儿这些泄露出来的魔气,她就要全部收为己用,再从这个裂缝进入十方秘境。   容寄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桑桑替师姐牵制这条龙脉,可好?”   好是好,就是不太懂,一条龙脉还需要怎么牵制。   褚灵点头应下,再转过身看那条龙脉,在魔气缠绕下,似乎开了灵智。   难怪容寄雪断言这条龙脉已废,要她牵制。   想到这里,褚灵才猛然发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容寄雪之前说过,人界只有龙脉才有镇压力量,既然这条龙脉不能用了,那……   一股寒意从后脊升上来,褚灵猛地看向南丰。   师姐……   不会……吧? 第23章   褚灵被自己这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再看容寄雪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师姐,”褚灵缓缓靠过去,背对着南丰,“我牵制住龙脉以后,你打算怎么做呀?”   她偷偷看了一眼容寄雪,又小心翼翼确认,“这条龙脉是真的废了吗?”   容寄雪看了她一眼,眼神轻飘飘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害怕,这样的情绪几乎只在一开始才有过。   褚灵不敢大声,呼吸也轻轻放缓。   “只能试着修复龙脉,”容寄雪瞧了她那一眼,便把目光转回到龙脉上,“先祛除掉魔气,再说。”   “是……是吗?”   褚灵心里不太相信,可又觉得,容寄雪是个极为正直的仙子,断断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龙脉被侵蚀成这样,”褚灵道,“还有被修复的空间吗?”   容寄雪没再回答她,只是一直看着龙脉,表情和煦,嘴角的笑容不高不低地挂着。   看起来心情很好。   褚灵有一种她也很兴奋的错觉。   这样的情形她怎么可能兴奋?她可是……天道认定的神灵……   沉寂了一会儿。   褚灵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师姐……”   “桑桑……”   她刚出声,容寄雪正巧转过头唤她。   她俩磨蹭不过几句话,谢颜几人看着心焦,恨不得冲进去看看情况,偏偏容寄雪设的结界,她们几个破不开。   那些眼神灼人得很,褚灵很快地扫了她们一眼,看着容寄雪,道:“师姐,咱们快些开始吧。”   “不急,”容寄雪温温柔柔笑着,拉过褚灵,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她那缕碎发撩到耳后,“桑桑要答应师姐,若是应付不了了,一定要及时告诉师姐。”   褚灵明明知道容寄雪一定会护住她,但她心底里就是忍不住害怕,抑制不住的害怕。这份害怕,源于容寄雪的陌生。   她不去想,不去猜忌,容寄雪就千好万好,一旦怀疑的种子开始发芽,就怎么也克制不了了。   这个容寄雪,她觉得好陌生。   像极了八岐那些,冷漠的、令人憎恨的,正统仙道。   她极想问——为了正道,师姐什么都可以牺牲吗?   但她不敢问,此刻,她只能压下那些纷杂的情绪,扯起一抹笑,小小声应道:“我知道的,师姐。”   左右,也不会纠缠太久。   左右,南丰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再说,她与南丰的纠葛,她不亲自动手算对得住他了。   至于八岐。   待她入魔,这笔帐,自会一一清算。   容寄雪笑眯眯地,揉揉她的脑袋,“乖。”   褚灵不敢再跟她多说,化出仙剑,横在身前,“师姐,我去了。”   她迈出两步,才纠结着回头,“师姐也要小心些。”   说完,再没管容寄雪的反应,直直迎着龙脉跃了上去。   她的修为,只要身体没有大碍,应付这条龙脉,理论上不成问题。而且魔气应当是亲近她的。   应当。   她的仙剑之气扫过去时,那条龙脉仿佛从梦中惊醒,噌的就要躲开,偏偏魔气又迎着褚灵的剑气过来,两相僵持,闪避不及,砰的一下,当头受了那一击。   轰隆隆一声,火花四溅。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魔气驱使那条龙脉,还是龙脉自行觉醒。   说不惊讶是假的。   这样的龙脉,真的还能修复吗?   龙脉受此一击,似乎极为愤怒,长嘶一声朝着褚灵冲过来。明明没长嘴,还能发出嘶   鸣声。   褚灵忽然笑了一下,还有那个闲工夫转头看容寄雪,容寄雪在上古封印大阵的阵眼处,好似在看什么。   这个阵法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是龙脉有了裂缝,压不住这些魔气。   所以她在看什么呢?   褚灵回头,微垂着眸子,轻轻巧巧扬起剑将那张牙舞爪的龙脉削了回去。这种刚开了灵智的东西明显没多少智商,一次不中掉个头又莽了上来。   褚灵冷眼瞧着,愈发觉得好玩。这么一来二往也没让龙脉得了半点儿好,她还时不时得了闲去看容寄雪。   她倒想瞧瞧她要用南丰做些什么。   她瞧着瞧着就觉得脊背发凉,容寄雪在阵眼处待了一会儿,便叫了南丰过去。   她想再看容寄雪要做些什么,便不能了。   魔气忽然凶狠起来,挟着龙脉齐齐朝她涌过来。   她自重生以来,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魔气自然亲近她,她还以为能一直这样。   褚灵蹙了蹙眉,搞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一条龙脉她应付起来绰绰有余,再加上这些源源不绝泄露出来的魔气,就有些吃力了。   褚灵缓缓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不是这些反水的魔气的对手。   褚灵一边接招一边躲,现在轮到她没有反手之力了。但她的灵力有用完的时候,对面的魔气可没有。   可恶。   她一直觉得这些魔气没有什么威胁。   褚灵强撑着捏起法诀隔开魔气,再趁热打铁一剑挑开龙脉,才得了空隙喘息一会儿。   就这一小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南丰。   那一眼,惊得她心口一滞。   南丰被封在阵法中央,眼看就要被当作填阵之人。   其实只有一刹那,但褚灵脑袋里过了很多东西。   这条龙脉是决计不能用了的,所以师姐,要将南丰镇入封印,充作新的龙脉……吗?   “师姐……”   褚灵咽了咽口水,心脏悬在半空中,声音小得发干。重来一世,她知道了好多上一世不知道的事,她也看到了容寄雪真实的样子。   容寄雪是这样的人吗?   师姐……果然谁都可以牺牲吗?所以,上一世,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褚灵心里一阵一阵发凉,手抖得连仙剑也跟着颤,容寄雪在施着法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师姐!”   龙脉再冲过来时,褚灵没有躲。   伴着那道喊声,她飞出好远好远。   容寄雪猛地停下来,转过身看她,“桑桑?”   她几乎下意识撇开南丰,奔向褚灵。在褚灵落地之前,把她接在怀里。   “桑桑?伤到哪里?”   她语气很急,脸色十分差。似乎忘了自己施过替身术。   褚灵摇头,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灵力只剩一点点,脏腑也有一点点痛,应该是发病了,但又被紧张和害怕冲淡许多。   ——容寄雪真实的样子。   可是……如果容寄雪不带她来,她还能知道吗?   “师姐,”褚灵声音极低,“龙脉修复好了吗?” 第24章   容寄雪脸色一白,转瞬掩去,浅笑着将褚灵放下来,“桑桑放心,师姐很快就会解决。”   褚灵用余光瞄了一眼南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她可以不管他的死活的,她甚至可以一剑结果了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做不到。   明明上一世,她入魔后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或许……或许……她只是不想看见容寄雪做这样的事。   “师姐,”褚灵伸手拉住容寄雪,“我们会安全出去的对吧?”   龙脉嘶吼着冲过来,容寄雪没有回头,她看着褚灵,忽然弯眉笑起来,右手在身侧捏了个诀,眨眼间将龙脉定住。   “会的。”她说。   褚灵愣了一下,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用了什么术法。   那条龙脉,竟一动不能动。   “桑桑乖乖等着,”容寄雪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姐很快回来。”   “好。”   容寄雪的修为什么时候这么高深莫测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她俩应该相差不大,是她记错了还是……容寄雪在隐藏修为?   “师姐……小心些。”   容寄雪应了一声,浅浅笑着转过身,不急不缓化出仙剑,似乎并不把这满洞的魔气放在眼里。   她的剑自带火灵之力,隔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之气。   褚灵盯着她,眼睛一眨不敢眨,她隐约觉出些不对劲,只是还不能确认。   容寄雪的脚步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从容,褚灵看不见她的脸,但可以肯定,她的表情一定也是那样,淡淡的悲悯,只需一眼便可睥睨众生。   脏腑传出的痛意,一下比一下烈。   褚灵缓缓蹲下来,试图缓解一些痛意,她不想叫容寄雪知道。这病一旦发作,就只能等它自己停。   容寄雪悬在半空中,魔气挟裹在龙脉周围,龙脉不能动,魔气也不敢冲上来。   容寄雪静静看了一会儿,良久才挥出第一剑。   心口隐隐约约还记着上一世的感觉。   剑气澎拜而出,临了轻轻柔柔将龙脉挟裹住。   容寄雪往前走了一步,魔气往后退一点。   容寄雪抬手捂了下心口,笑了一声,轻声道:“你们又没开灵智,也会害怕呀?”   魔气侵入心脏的滋味儿,属实是不太好,容寄雪想忘也忘不了。这些东西比仙灵之气要强势的多,只会见缝插针寻找活路。   只是,她却不清楚,龙脉修复后,封印完好的情况下,十方秘境是怎么打开的。   不过,多半跟这些魔气有关就是了。   褚灵缓了两口气,再抬头的时候,龙脉被容寄雪拉成长长一条,十分不体面的拖在地上,满洞的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疼意好似一瞬间褪去,褚灵微怔地瞧着容寄雪的背影出神,慢慢地,心里越来越慌。   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她不知道容寄雪做了什么。   只在一刹那间,所有的魔气都没了踪影。   容寄雪拖着龙脉往阵眼处走,南丰还倒在那里。褚灵的心又提起来,她站起来,小跑着往那边去。   容寄雪似乎看见了她,停在半空中等她,“桑桑?”   “师姐,”褚灵仰起头,不自觉地开始紧张,“我……龙脉还能用吗?”   她想把南丰丢出去,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   “当然,”容寄雪微微笑起来,手上用仙索捆着龙脉,不好下来,“你乖乖在这里,师姐处理好了就来接你。”   “师姐,”褚灵摇头,眼神里露出些弱势来,“我一人害怕,我想同你一起。”   她太怕亲眼看到容寄雪做这样的事了,如果容寄雪真的做了,那就意味   着,她和南丰,其实是一样的。   在大道面前,如同一抔尘土,一块砂石,一粒尘埃。   不值一提。   容寄雪蹙了下眉,用剑挑着龙脉,极快地落到褚灵面前,一手牵起褚灵,担忧几乎溢出眸子,“怎么了?”   她手心凉凉的,还有一层细汗。   “是不是灵力消耗太大,身体不舒服?”   “没有,”褚灵紧紧握着容寄雪的手,生怕容寄雪起疑心,立刻否认,“不是,就是想和师姐一起。”   她刻意放软了嗓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好,”容寄雪看她确实没有什么,便又笑起来,“桑桑想一起,师姐哪还有拒绝的道理?”   褚灵点点头,主动牵着容寄雪往前走。   心里擂鼓一般七上八下,容寄雪既然答应带她,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错过了什么?   阵眼中心离得不算远,褚灵恨不得这段路走不完。   “师姐……”   “嗯?”容寄雪步履缓缓,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些魔气,”紧张从前胸蔓延到后背,褚灵总觉得哪哪儿都疼,“怎么都不见了呢?”   龙脉像只耷拉着的长虫,半截捆在剑上,半截拖在地上,它也想知道,跟着它的魔气,去了哪里。   容寄雪声音低低的,语气淡淡的,褚灵听不出是真是假。她说,“也许是阵法起作用,十方秘境吸回去了吧,师姐也不太清楚。”   褚灵不敢再问,亦步亦趋跟着,远远就看见南丰灰败的脸色,那副模样,与上一世,一点儿也不像。   更要命的是,她一踏进阵眼中心,她就知道容寄雪用了什么手段,对他做了什么。   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她侧眼偷偷看了一眼容寄雪,她还在笑,脸上挂着那种好似兴奋的笑。师姐应该知道,她对阵法的熟悉程度。   除非——她不怕她知道。   更或者——她希望她知道。   好似有一阵风穿过衣裙撞在肌肤上,带起一大片颤栗,褚灵想抖,忍住了,她又看了一眼南丰,那是同病相怜的恐惧。   “师姐,他会死吗?”   “不会。”容寄雪缓缓打量了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你不是叫住师姐了吗?”   褚灵呼吸一滞,身上肌肉似乎都僵硬起来,开始后知后觉的颤抖,然后她才猛地看向容寄雪。   容寄雪也在看她。   容寄雪还是那副样子,温温柔柔地在笑,没有变成别人,也没有张开嘴从里面跑出个精怪来。   “这么说桑桑是不是吓坏啦?”容寄雪俯下身子,平视着褚灵,噗嗤一声笑出来,“桑桑把师姐想成什么样的人了呢?”   褚灵一愣。   难道不是吗?她看错阵法受的术了吗?   颤抖勉强止住,褚灵张张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哪里搞错了吗?是她搞错了吗?   “桑桑是觉得师姐会把他镇入封印吗?”容寄雪笑起来很好看,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桑桑是这么想师姐的吗?”   褚灵想否认,可是更想问:难道不是吗?   这要问出来可能不好收场,便摇了摇头没说话。   “不想和师姐说话?”容寄雪干脆停下来望着她,不等个答案不罢休。   “不是。”褚灵低着头,半天憋出两个字。   容寄雪很有耐心,她不说她便一直等着,“是吗?”   褚灵感觉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又感觉自己瞎怀疑确实很没道理,红着脸晃了晃容寄雪的手,“师姐,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师姐,为什么要把南   丰带进来,他好歹是人界的皇族,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说得越多越心虚。   “原来是这样呀?”容寄雪状似惊讶,轻轻笑起来,“那倒是师姐误会了呀,桑桑可不要怪师姐呀。”   “我不会的,”褚灵急急道,“我不会怪师姐。”   或许是她学艺不精真的看错了,也说不定。   容寄雪只笑,并不说话,褚灵拉着她匆匆往前走,“师姐走吧,谢颜师姐她们还等着呢,一会儿该担心啦。”   “师姐带他进来,”到了阵眼中心,容寄雪把那条龙脉丢进去,才压低了声音说:“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褚灵又是一惊。   这回学乖了,掐着手心强装镇定,“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又要吓唬桑桑吗?”   容寄雪轻轻笑出声,转头看着她,眉眼都弯起来,“桑桑怕不怕?”   褚灵摇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但她不敢,替身术还起著作用,破皮的话容寄雪就知道了,只能控制着力道,“师姐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好吧,”容寄雪松开她的手,探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逗你了,可是师姐说得都是真的。”   褚灵直愣愣看着她,容寄雪转开了眼,看着阵眼里的龙脉,笑容也敛去一些。   “师姐抽了他的龙气来修复龙脉,他不会死,可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只是没有龙气,顶多是当不上皇帝而已,对吧?   褚灵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真的误会容寄雪了,那上一世也是这样吗?所以师姐把他带回了八岐?为了补偿他?   “那,”褚灵斟酌着用词,“我们要带他回仙界吗?”   容寄雪施着她不认识的术法,听到这话突然停下来扭回头看着她,满脸不解,“带他回去做什么?”   “可是……”褚灵一脸懵,“他不是没了龙气吗?”   “说的也是,”容寄雪施术提起南丰丢去结界外,“那就让谢颜给他点补偿好了。”   褚灵:“啊,好,好吧。”   好像又有哪里想错了。   “桑桑,”容寄雪这回真的不看她了,全神贯注盯着阵眼和龙脉,“你自己注意小心些,师姐要把龙脉重新镇压进去了。”   褚灵说好,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容寄雪。   容长术或许教了她镇压龙脉的术法,所以她不认得。魔气没有再泄露出来,但龙脉还没起作用,她可以清楚看到十方秘境的入口。   容寄雪在施诀。   褚灵偷偷又往前走了两步。   不管容寄雪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她进了十方秘境,一切便与她再无瓜葛。   她刚走两步,龙脉忽然金光大作,缓缓盘旋上去,不一会儿便停在阵法上空。   她听见容寄雪叫她,“桑桑,成了。”   褚灵没停,她不敢停。   从阵法中间穿过去而已,她不是不会。   但她没成功,容寄雪轻松截住了她,“桑桑,怎么一直往里走?”   褚灵:“……我、我想和师姐在一起。”   容寄雪笑了笑,刚想说话,地面一晃,险些没站稳。一把将褚灵搂在怀里,“桑桑别怕。”   “师姐?”褚灵往入口处看了一眼,十方秘境入口大开,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这是……”   话没说完,天旋地转。 第25章   “大师姐!”   谢颜靠在结界上,眼睁睁看着她们俩被吸入了十方秘境,才明白容寄雪那句需要善后是什么意思。   龙脉修复完成,上古封印大阵已经开始重新运作。   “二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南丰还昏迷不醒,谢颜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先带他出去,解决他的事立即回八岐。”   谢颜看了一眼南丰,想了想又说,“把这事儿传信告诉宗主。”   十方秘境危险重重,她们两人能不能出来还两说,事情往麻烦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   四周涌来浓厚的魔气,泛着熟悉的气息,同她又亲密起来。褚灵趴在容寄雪身上,缓缓睁开眼。   容寄雪也进来了。   她想跟容寄雪分道扬镳的。   “桑桑,摔疼没有?”   夕阳从树荫里照下来,暗黄的光影一瓣一瓣点在容寄雪脸上。褚灵急忙撑着爬起来,去搀容寄雪,“师姐,我没事儿。”   “我们好像进了十方秘境了。”   容寄雪嗯了一声,温柔笑着,“桑桑怕不怕?”   要说怕,还是比较怕容寄雪。褚灵摇头又点头,“有一点儿。”这里与她上一世见到的十方秘境,完全不一样。她想找那条黑龙,看起来难度不小。   林子茂密,一眼望不到头,光影斑驳陆离,阴森的风从深处吹过来,按说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但十方秘境封印了上千年,谁知道是什么光景。   “有师姐在呢,”容寄雪牵起她的手,大量了一下四周,“桑桑别怕。”   褚灵冲她笑笑,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心说就是有你才更怕。容寄雪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但气息很正常,不知道怎么了,褚灵并不想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这片树林看起来生机盎然,但安静极了,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花花草草都没有几株,褚灵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好在脏腑不痛了,不然更恐怖。   褚灵呼了口气,没话找话,“师姐,十方秘境不是很可怕吗?为什么这片树林看起来很普通?”   不知道是不是掉到哪个小秘境里,容寄雪也没进来过,她怎么会知道。   褚灵心里想起好多事,一时半会儿自己却想不明白,往日有事她都跟容寄雪商量,这事儿关乎容寄雪,她该跟谁商量?   容寄雪并不回答她,脚步越走越慢。太疼了,脏腑里翻江倒海,可她的桑桑也是这么疼过来的。容寄雪轻轻吸了一口气,无非是多了一道禁制,她怎么会不行呢?   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压抑着的呼吸全乱了,嗓音也哑得不行,“桑桑……师姐教你的御体结界你可还记得?”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空气中忽然透出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褚灵心头一跳,容寄雪修为高于她,若想瞒她什么,轻而易举,除非,她不想,或是瞒不住了。   她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褚灵怔怔看着容寄雪,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师姐?”   话音刚落,树林里忽然窜出几根树藤,极速朝两人击来。   ——十方秘境,万物化生。传说并不骗人。   褚灵匆匆化出仙剑,容寄雪却拉着她护在身后,火灵之力倾泻开去,转眼将那几条树藤烧成灰烬。   这下像捅了马蜂窝,密密麻麻的树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将两人包围在里头。   没有灵火压抑,体内的三股势力更加放肆,容寄雪喉中一甜,疼得几乎站不住。   褚灵看了她一眼,愈发觉得奇怪,她身上的灵力气息,弱得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可是,她刚刚那么轻松解决了龙脉,并不像会受伤的样子。   除非……刚刚   修复龙脉那些术法,是禁术。她一个也没见过,确实不像正经仙术。   只有禁术,才会反噬。   “师姐,你还好吗?”   容寄雪没说话,硬撑着放出灵火。   她不能倒在这里,这些活林藤蔓,桑桑的术法解决不了。   树藤攻势不断,连周围的树也变换着阵型。   这片林子是活的,怪不得没有别的生灵。   容寄雪呼吸沉沉,似乎不太清醒,灵力耗得一干二净,只剩本命灵火强撑着,褚灵挨着她,只觉得热。   “师姐,你怎么了?”   “桑桑……”灵力耗尽,倒让她有了喘气的机会,容寄雪掐了个诀,将褚灵裹在结界内,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没事,你自己小心些……”   这里魔气太过浓郁,那道术法不起作用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容寄雪强撑着,内里只剩两方,也要斗得你死我活,本命灵火愈燃愈旺,试图将这两个都烧掉。   难道没死在外人手上,要死在自己手里了?   她好不容易找回桑桑,怎么可以?   太阳缓缓落入山那头,林子里趋于黑暗,火焰蔓开,将这一方照得灿烂明亮。   本命灵火要烧别人,先得烧了自己。   结界啪啦一声破开。   “桑桑……”   容寄雪笑了一下,朝褚灵那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重重倒在地上。   “师姐!”褚灵吓了一跳,急急奔过去,抱住她,“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眼泪聚在眼眶里,簌簌往下掉。她怕容寄雪,可是更怕容寄雪死在这里。   容寄雪闭着眼,气息一下比一下弱,像是死了。   “师姐!”褚灵抓着她的手,温润的灵力缓缓往里送,心绪乱成一团,灵力流也忽大忽小。   奈何容寄雪就像个漏勺,灵力进去,又散出来,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灵力本来不剩多少,短短一刻,便撑不住了,“师姐,呜呜,你别死啊……”   眼泪全落在容寄雪衣服上。   容寄雪听见她哭,奋力睁开眼,就看见衣服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实在觉得好笑,“师姐没死,桑桑,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也以为我要死了。”   褚灵这才忍住眼泪,“那你到底怎么了?灵力怎么存不住?”   还是很痛,痛得灵魂都在发颤。   可是桑桑没事。桑桑没事。真是太好了。   容寄雪勾起一个笑来,没事人一样儿哄她,“没事的,消耗太多,丹田可能有裂缝,师姐睡一会儿就好了,明日咱们再看怎么出去好吗?”   “好。”   褚灵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点头应了,守在容寄雪旁边安静等着。   进了十方秘境,可是跟原来想的并不一样。   容寄雪也来了,容寄雪还受伤了,她能把容寄雪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褚灵吸了两口气,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月色皎洁,居然能透过树丛照进来。树丛被容寄雪的本命灵火一烧,也只剩下半口气,踌躇着不敢上来招惹她俩。   褚灵坐在地上,容寄雪睡着了,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热,看着就很不正常。   “为什么,你这次会带我下界呢?”   褚灵把头靠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容寄雪,里面满是疑惑。   “为什么,你没有和南丰好呢?”   “为什么,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呢?”   容寄雪迷迷糊糊,自然不会回答她。褚灵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迷茫间,容寄雪不知梦到什么,挣扎着说起胡话—   —   “桑桑,对不起……”   “桑桑,对不起……”   细数这两百年,容寄雪从没有对不起她什么,唯一对不起她的,只有上一世做的那些事——悔婚,解契,嫁别人,杀了她。   褚灵轻轻笑出声,忽然觉得腿麻,她也不动,容寄雪一直在说‘对不起’,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笑,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对不起我什么?”   容寄雪脸色一下变了,似乎极痛苦,“桑桑,师姐错了,师姐不该……”   “对你出手……” 第26章 hzc   果然啊。   果然如此啊。   一点儿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褚灵轻轻呼出一口气,早该猜到,她也回来了。   褚灵坐着,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觉得稀奇,她居然也回来了。她既成神, 应当已得大道,居然也回来了。   褚灵干巴巴坐了一会儿, 心里意外地很平静。   莫名生出些感慨, 怪不得她会怕容寄雪。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容寄雪是怎么死的呢?容寄雪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死啊。唯一造出的神灵也陨落了, 或许是苍穹境真的不行也未准儿。   想了想, 她又觉得自己很傻, 被容寄雪耍得团团转。容寄雪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她的状况, 只有她一人犯傻,演这一出骗自己的戏。   褚灵伸出手指搅了搅身旁的魔气, 上一世轻易能入魔, 这一世却连魔气都吸收不了。   褚灵望了望天,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便又去看容寄雪。   容寄雪身上的气息还是很烫,看着十分不好,褚灵眉头不自觉蹙了一下,往边边上挪了挪, 愈发觉得她就这么死了也好, 省得再和她掰扯。   可惜天不遂人愿, 天快亮的时候, 容寄雪似乎好了许多,她这个人,得天道庇佑,命都比旁人硬。   “桑桑?”   容寄雪醒来的时候,天边渐渐露出晓光,褚灵坐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眼神冷漠,看她陌生极了。   本命灵火将那道术法烧得一干二净,脏腑留着两相抗争的余痛,都抵不过那一眼的心慌。   “桑桑?”   光影打在褚灵脸上,一半儿黑一半儿白,她轻轻吸了口气,想笑但没笑出来,“我与师姐同吃同住这么久,从不知道师姐还有说梦话的习惯。”   容寄雪脸色发白,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坐起来,脑中一边思考一边应对,“是吗?师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没有,”褚灵冷冷瞥着她,缓缓勾了一下唇,“是该说的话。”   容寄雪勉强笑了一下,“师姐说了什么?”   褚灵不看她,往后靠了一下,那棵树没躲,任她靠着,后背有点硌,好像一直硌到心坎里,翻来覆去都不舒服。   “桑桑一晚没睡?”她不说话,容寄雪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话一出口,与褚灵正好撞上。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沉默,两人默契的都说不出话。   容寄雪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桑桑……说的什么?”   褚灵瞥了她一眼,认真想了想,才低声说,“是出发下界来找我的那天早上吧,违师伯的令带我去青岳,以往你是做不出来的。”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一定恨死她了。   容寄雪嗓子一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有好多话想跟师姐说,”手指微微发颤,褚灵掐着手心,才稍稍冷静了些,“师姐早告诉我,我们也能早点说明白,何必瞒着呢。”   容寄雪心口一痛,有种神魂俱散的感觉,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桑桑是重生回来的了,后来慢慢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桑桑根本藏不住。   把她原来想的,计划好的,全都打乱了,她只能瞒着。   她就知道,一旦桑桑知道她也回来了,一定会恨死她,一定不会再与她虚与委蛇。   “我……”   “嘘,师姐既然不爱解释,现在索性让我说完,”褚灵盘着腿,径直打断了她,“其实师姐不说我也能理解,我就是有一点儿想不明白,你既然要与南丰成亲,这辈子何苦还要带着我?你早早退婚,岂不两全其美?”   “我没有,”容寄雪急急否认,她想往褚灵那   边去一点儿,她还没动,褚灵又退了一点儿,便不敢动了,“我没有与他成婚,桑桑,师姐心里只有你一个,绝不会与旁人成婚。”   “你没有?”这话逗得褚灵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完又觉得怒火攻心,“你没有?你心里只有我?难道上一世与他成婚是我吗?容寄雪,我还不知道你是个撒谎精!”   说着,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她素来是不会吵架的,尤其与容寄雪吵架,越说就越觉得委屈,强行忍住了,偏过头不去看容寄雪。   “我真的没与他成婚,”容寄雪捂着心口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来,这几步路走得她直喘,“师姐可以解释,我不知道那个顶着我名字替我拜堂的人是谁……”   褚灵越气越想笑,“容寄雪,你这人怎么敢做不敢当的?”猛地站起来,又退开两步,“就算不是你,退婚的人是不是你?解契的人是不是你?我就算这些都是容长术做的。”   褚灵深吸了一口气,“那杀了我的人……是不是你?”   容寄雪不说话了,脸色煞白,她跟着站起来,细细碎碎咳了两声。天光逐渐亮起来,四周的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褚灵缓缓回身,直直看着容寄雪,明明还是那个熟悉的人,此刻却仿佛不认识似的。   她那些话,上一世就想问了,从没有人给她答案,心里悬乎着,终于没有哭,轻轻透出那口浊气,良久,她才又问:“师姐可知道,那把剑插在心口,有多痛?”   容寄雪全身都在颤抖,她伸出手,去拉褚灵,肌肤相触,冰凉。“我那时修复龙脉出了岔子,回八岐后昏迷不醒,我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再醒来时已经突破境界,而你已经入魔。”   “啊,听起来好有道理,”褚灵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所以神灵灭魔也很有道理,你没有错,对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   容寄雪只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目眩,话说到这里,她再说什么都是狡辩,原是她做错了,是她自以为是,自以为能掌控一切,自以为能将桑桑带走,她的桑桑,她的桑桑本不该受那些。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褚灵退开两步,化出仙剑指着她,“容寄雪,你负我,伤我,还骗我,这世上,我原最喜欢你,盼着能与你双修,可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你知道我在魔界那一年想你想了多久吗?”   容寄雪垂着眸子,再说不出话来。她摇头,跟上去两步,徒手抓着剑,“桑桑若想杀,便杀吧。”   血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褚灵越看她这副样子越觉得恶心,越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她知道她下不了手,她连南丰都杀不了,何况容寄雪。   她本来想说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等容寄雪给她解释,可她没等到。如今连这些话,也不想说了。   她以为这个容寄雪什么也没做,无辜的很,真是可笑。   “惺惺作态,”褚灵毫不犹豫抽出剑,啪叽一下丢在地上,“容寄雪,你真叫人恶心。”   “这剑是你送的,我不要了。”   “你,我也不要了。”   她杀不了容寄雪。   她没有办法像容寄雪那样,薄情寡义,至少现在,还做不到杀了她。   “我与师姐,便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褚灵说着划破手指,取出容寄雪的心头血,“今日解契,这滴血也还你,你要找谁成亲都好,与我无关。”   容寄雪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该解释什么,原是她错了,原本该死的就是她,怎么会是她的桑桑呢?   容寄雪踉跄了两步,哇的呕出一口血。   她与桑桑,怎么会到这步田地?   褚灵看着好笑   ,她剜心的时候,还想着要把容寄雪抢回来,这样薄情的人,傻子才要抢。   “容寄雪,再也不见。”   说罢,褚灵转头就走,魔气不远不近跟着她,似乎觉得好玩儿。   容寄雪也跟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最恨她这副哑巴的样子,褚灵憋着气,越走越快,明明是她对不起她,偏偏好像她做错了似的。   容寄雪一直跟着。   褚灵心里老大不爽,忿忿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容寄雪脸色惨白惨白,唇瓣一点儿颜色也没有,好像马上要死了,但就是还吊着一口气跟着她,看着就讨厌。   “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三方能量内耗,她这话说得太过逞强,或许她真的会比桑桑先死在这里。   褚灵眉头皱得更难看,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是容寄雪送的,包括她的仙剑,她的饰物,她穿的衣服,褚灵气急了,一样一样丢给容寄雪,“你的东西,全还给你,别再跟着我,我死也好,活也罢,与你无关!”   最后摸出她们定情的玉佩,也一并丢给了她,“上一世,没来得及还给你,这次全部还给你。”   “容寄雪,你再跟着我,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   容寄雪没说话,看着半死不活的,估计是说不出话,褚灵气鼓鼓哼了一声,趾高气昂掉头走了。   让她这么走了,她就白回来了,容寄雪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一样一样把褚灵丢的东西抢起来,法袍不穿,穿着亵衣就走了,她得快些,十方秘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容寄雪喘了两口气,强行耗费本命灵火压住那两股力量,化出仙剑,一剑破开了这个活林秘境,身法稍动,追上了褚灵。   “桑桑……对不起。”   真是没完没了,褚灵干脆停下来,随手从乾坤袋里捞出一柄长枪,直直对上容寄雪,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不需要对不起。”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桑桑。”容寄雪红着眼,手都在发颤。她要一个人死在这里吗?上一世她替桑桑收尸,这一回桑桑绝不会替她收尸的了。   “重新不了,”褚灵幽幽盯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满脸嘲讽,“跟师姐不一样,我迟早会入魔的。”   “不要紧,”容寄雪温和笑着,收了仙剑,一步一步朝着褚灵过去,“师姐也可以修魔道,只要跟桑桑在一起,师姐怎样都行。”   她不要一个人死在这里,她怎么可以一个人死在这里,容寄雪笑起来。   “你修魔道?”褚灵噗嗤笑出声,极尽嘲讽,“你可是天道认定的神,你修魔道?”   容寄雪又往前走了两步,笑容愈发温和起来,“那又如何?”   “别靠近我!”枪头抵在容寄雪心口,褚灵又生出些害怕的情绪来,容寄雪的脸在笑,看起来却很恐怖。   “你以为这世上的事,你想怎样便怎样吗?!”   “桑桑要怎样才能原谅师姐?”容寄雪在笑,眼眶里盈着两滴泪,唇边还有血迹,“上一世是师姐错了,师姐不该用剑指着桑桑,师姐不该对桑桑出手,师姐知道错了,桑桑要怎样才能原谅师姐?”   “原谅?”   四周安静极了,是秘境湮灭后的虚空,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们两人,没有风,没有别的任何声响,只有她们两人的呼吸声隔着一柄长枪遥遥相对。   这个人好陌生。   褚灵又有这个感觉了,连带着心里空落落的,又很茫然,她喜欢了两百年的,真的是这个人吗?   褚灵忽然想笑,没忍住,疯狂笑出声,“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容寄雪,你坦荡一点还让人看得起,你这样虚伪,叫人好恶心。”   “是吗?”   容寄雪往前踏了一步。   枪头险险就要没进去,褚灵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容寄雪,那些情啊爱啊的,半分也生不出来。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跟这人多说两句话,都嫌恶心。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走,她就跟,心口那里好像没有东西在跳,她费尽心思回来,怎么会这样呢?   容寄雪聪明绝顶,却想不明白。   “喜欢过。”   褚灵回头,仍然觉得这人陌生至极,她绝不是为了这个人入魔的,她的师姐,大抵已经死在上一世下界的时候了。   “别再跟着我。”   她说什么,容寄雪仿佛都听不见,只跟着她走,脑海中只回荡着褚灵说最喜欢她的声音。   “桑桑最喜欢师姐了!”   “师姐最好了!”   等师叔从青岳回来,就可以筹备婚事了,十方秘境封印完好,天道不需要催生神灵,桑桑不会成魔,她会和桑桑双修,几十年后,或许还会孕育新的生灵。   这样才对,这样才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   “桑桑……”   “师姐也最喜欢桑桑了……”   “谁要你喜欢!”那些潜伏着的恨意和不甘心忽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她所求的究竟是什么鬼?褚灵心里一酸,猛地回头,“别再跟着我!你听不懂吗?!”   枪指在容寄雪心口,她没停。   她神情发懵,撞进去了也没停。   褚灵匆匆收手,将将从她心口下方三寸处刺了进去。血过了一会儿才汩汩冒出来。   容寄雪像死了半截似的,还要往前走,褚灵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紧紧握着长枪拽了出来,又急急退开好远。   胸前一痛,容寄雪这才低头看了看,没有刺到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遗憾。   她又呕出一口血,明明没刺到心脏,心脏却痛得不得了。   枪头上沾着容寄雪的血,银白的颜色带着鲜艳的红,灼目刺眼。   褚灵眼眶一红,想走脚步僵在原地。   “桑桑……”容寄雪胸口流着血,好似看不见,又来追她。   刚生出来一点不忍,唰的一下全掉回去了,褚灵急急换了两口气,收了长枪就走。   才踏出一步,一脚踏空。   虚空的秘境里猛然冒出个无底大洞。   吓得褚灵刚想叫,就看见容寄雪也掉了进来,立马闭嘴往旁边扒拉了两下,摔死也不要跟她摔一起。 第27章 幻梦秘境hzc   “你是谁?”   声音空灵, 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我是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着一身亵衣,胸前平平, 应该年纪不大,身上什么也没有,她想了想, 说:“我好像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空灵的声音愣了一下,“你再看看。”   “看什么?”她看了看四周, 乌漆嘛黑一片, 除了她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她再看自己, 一身皇袍, 龙纹金光熠熠,栩栩如生, 唔,还很重, “我是个可爱的小皇帝吗?”   空灵的声音不说话了。   她叫了两声, 一直没人理她,试着往旁边走了走, 乌漆嘛黑的地方忽然开阔起来,她面前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摞着高高的书简和奏折。   她果然是个可爱的小皇帝呀。   她翻了翻奏折,一堆指责她的话, 放在最上面的写得稍微好听一点——祈乐圣君年幼, 望少耽于顽事, 多知多学, 为一明君。   她看了一下上奏的人,丞相萧婉。   名字听起来不错。   她翻了两下底下压着的稿纸,满满当当写着些无聊的东西,还有一张密密麻麻全是些人名,写着——萧婉、阮在欢,萧婉、阮在欢。   怪不得奏折全是指责。   原来她批个奏折都要开小差。   她忽然想起,这个阮在欢就是自己。既然萧婉的折子已经呈上来了,那萧婉人呢?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来盯着自己批奏折了吗?   阮在欢抬头看了一下,白光有些刺眼,一个长相温柔的女人站在下首,脸色不太好看,“臣听闻陛下昨日又溜出宫去了,可是真的?”   阮在欢第一眼就可以肯定,她就是萧婉。她长得很好看,又很面熟,而且多看几眼火气就起来了。   “是又如何呢?”阮在欢在龙椅上坐下,高高在上瞧着她。   “陛下应多关心国事,纵情欢乐岂是明君所为?”   萧婉是先帝指定的帝师,见了阮在欢一不必下跪二不必行礼,明明是个好看的姑娘,每次说话都很讨厌。   “我昨天去找你了,”阮在欢撇撇嘴,反客为主,“你不在府上,去哪里了?”   萧婉眉头微微一蹙,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莫名厌烦,“休沐日臣有臣的私事,陛下有要事可传令微臣。若无要事,陛下应认真学习打理国事,而非……”   话没说完,就被阮在欢凶巴巴打断,“我是皇帝,也是人,又不是御书房里摆着的国玺,我又不像你……无情无义、冷心薄幸……”   阮在欢走下去,直直望着萧婉,她矮她一头,气势却宛若有一米八,“我喜欢你,也不成么?萧、丞、相。”   “微臣不敢。”   又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你不敢?”阮在欢冷笑一声,转身摔了个茶盅,“你不敢还有谁敢?!全天下敢拒绝朕的只有你萧婉!”   ……   “阿嚏!”   永沧的冬天极冷,雪堆得整个皇宫的屋檐都只冒出一点儿头,阮在欢从被窝里探出颗脑袋,脸色臭得发黑。   又做了这样乱七八糟的梦。   萧婉在梦里也要拒绝她,真是讨厌。   门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雪还在下,宫里叮呤哐啷有些吵,其实离得很远,但就是觉得吵,明明让他们不要大办。   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早,宫里也传出来些烟火气儿,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过新年。   她并不想过。   皇室凋零,直系血脉只余她一人,第一年也不需要守岁。   “陛下醒了?”宫女鱼岁打起帘子,唤人进来伺候她起床。   “什么时辰了?”   阮在欢揉揉眼睛,不情不愿爬起来。她就是睡个午觉,睡得有点久了。   “戌时末了,”鱼岁搀着她坐起来,“陛下可要传晚膳?”   戌时末了啊。   今年也差不多要过去了,父皇走后,宫里冷清多了,没有家人,这个年,她谁也不想跟着过。   阮在欢迷迷蒙蒙点了点头,“传膳吧。”   想了想又说,“我自己吃便是,你们几个伺候着的也传一桌去旁边吃,既是过年,不要太拘束。”   宫里大部分人都放出去过年了,剩下几个不值班的也都聚在一块过年,剩下她们几个贴身的,反而没得歇。   一个人吃着饭总不至于太开心,阮在欢越吃就越生气,扒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她想去问鱼岁一点事儿,可是鱼岁那边听着就挺开心的。   她去只会扫兴。   便作罢不去了,一边喝酒一边等。   等着等着就更生气了。   那个人明知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也不会来陪她。   好不容易挨到鱼岁过来看她,倒把鱼岁吓一跳,“陛下,你怎么饮这么多酒?”   “要是叫萧丞相知道,定又要说您了。”   鱼岁忙叫人去端解酒汤,陛下才刚及笄,萧丞相管得最是严格,真要叫她知道陛下喝醉了,她们几个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喝得小脸通红,火气蹭蹭上来,“萧丞相,萧丞相,她要真是管我,怎么任我一个人在宫里过年?她最坏了。”   两头都不能得罪,鱼岁哪敢插话,只得好生好气哄着这个小祖宗,“是是是,陛下最乖了,来把解酒汤喝了就睡吧。”   阮在欢又睡了一觉,才想起来要问鱼岁的问题,“鱼岁。”   鱼岁就睡在外榻,阮在欢稍有动静她都知道,“陛下可是酒吃多了头疼?”   “不是,”阮在欢麻利地爬起来,“萧婉一直都没进宫吗?”   鱼岁刚才还有些迷糊,一听这个问题立马就清醒了,“今儿年节,萧丞相估计也是在家过节呢。”   阮在欢不说话,嗙叽一下倒在床上。   心里跟打翻了调味瓶似的,五味杂陈,眼睛一酸,将将就要哭出来。   她是半点都没想着她。   这个臭女人。   阮在欢想发脾气,可是不知道发给谁看,父皇走了,再没人无条件包容着她哄着她了。   “鱼岁,”阮在欢难受了一会儿,就猛然坐起来,“备车,我要出宫。”   “哎哟,我的小祖宗,”鱼岁哪儿跟得上她的脑回路,“这三更半夜的您要出宫去哪儿啊?”   阮在欢跳下床,踢踏着鞋子,“鱼岁快点儿!给我换衣服,我要去丞相府!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   “这个时辰丞相肯定都睡了,”鱼岁赶忙来劝她,“您去岂不是又要找骂吗?萧丞相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这样无理取闹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惯着您的。”   “鱼岁你胆子大了啊,”阮在欢踢掉鞋子,假模假样去踹她,“朕就要出宫,你还敢拦着?”   就算燃着地暖,大冬天的光脚踩在地上还是有些凉。鱼岁着急忙慌捡了鞋子替她穿上,只要跟萧丞相有关的事儿,她们就半句嘴都别想插上。   “奴婢哪敢拦着您呀,”鱼岁也不劝了,招呼着人伺候她,穿衣的穿衣,备车的备车,“您啊,就是大年初一赶着去挨骂,回头又拿我们几个撒气。”   “谁要拿你们撒气?”阮在欢气哼哼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朕现在就去撒气。”   这样偷偷摸摸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丞相府的人一看是她,眼睛都没睁就让进去了。甚至鱼岁她们几个还有专门休息的地方。   阮在欢   溜进萧婉房间时,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床上那个凹凹凸凸的人影,特别清晰。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莫名生出些紧张的情绪来,萧婉的房间香香的,床也香香的。   阮在欢窸窸窣窣脱着衣服,熟门熟路的摸上了萧婉的床。   三更半夜,床上多出个人。   纵使萧婉闭着眼也知道是谁,仍然吓得睡意全无。   “陛下。”   她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慵懒,阮在欢最喜欢她这样的声音。   心思一起便有些忍不住了。   “半夜不睡觉,又跑来做什么?”萧婉按住她乱摸的手,隐隐有些生气。   “你都不来陪我!”恶人先告状,阮在欢抽出手,整个人扒在她身上,“过年你都不来!宫里只有我一个人!”   “第一,是你自己下旨不让大家进宫,”萧婉把她推下去,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第二,宫里还有许多侍卫宫女,远不止你一个人。”   她这张嘴,除了亲亲有用,其他时候都多余。阮在欢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她说话就生气,索性亲了上去,堵住那叭叭叭的小嘴。   超级甜。   每次亲都觉得甜。   当然,每次亲也都会被推开。   “陛下自重。”萧婉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可是生气的样子她也好喜欢。   可越是喜欢就越是生气,阮在欢又亲上去,使了狠劲撬开她的牙关,果不其然,被咬了一口。   “嘶……”   好像破皮了,嘴里有血腥味儿。   “萧婉!”阮在欢坐起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里面肿起来了,“朕真的生气了。”   虽说是生气,可说起话来隐隐带着哭腔,“我不来找你,你从来不去找我!”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永远不会搭理我!”   萧婉也坐起来,摸黑去看她的嘴唇,肿起好大一个包,还好明天不用上朝,否则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以后别来了。”萧婉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阮在欢看她关心自己,心里又生出点得意来,也不那么生气了,“我就要来。”   “陛下以后总是要立后的,”萧婉满脸的愁思连这夜色都几乎挡不住,“若是传出去,那时又要怎么办呢?”   “我说要立你为后你又不愿意,”一说这个阮在欢又开始生气,“我说我喜欢你,你也不相信,我真不知道,你到底要怎样。”   萧婉不说话。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我?”心忽然一沉,萧婉比她大五岁,就是因为要带她这个拖油瓶,她才迟迟没有成婚。   是她占着这个身份胡作非为。   或者,她以为,她也是喜欢她的。   她不回答,阮在欢就更生气。好像她是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只有她一个人陷在这种奇怪的关系里,而萧婉,随时可以抽身而出。   她气哼哼地压倒了萧婉,气急败坏的解着她的衣服,“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反正你只能是我的人,朕不许你走,你就不许走。”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她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   萧婉的肌肤极烫,她这时候是不会拒绝她的了,她也只有在床上,不会拒绝她。   阮在欢也只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耐心会好一些。萧婉咬着下唇,声音破碎在喉咙里,她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抚在阮在欢背上时仍然不敢情难自禁。   “别咬。”   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胸前,她手下加了几分力道,萧婉几乎下意识低吟出声,她想叫她轻点,可君是君,臣是臣,哪怕在床上,也没有她指点皇上的道理。   阮在欢把头从胸前探上来,脸上的笑意和欲望藏也藏不住,“萧婉,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萧婉不敢说话,她这时一开口,断断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她不说,阮在欢就逼着她说,她缓缓抽出来,轻轻打着旋儿,萧婉便从云端一下被抛了下来,几乎死过去。   “萧婉,你喜欢我吗?”   萧婉摇头,眼里都是泪,死死咬着下唇,呼吸一下轻一下重,身上一下凉一下烫,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迟早要死在阮在欢手上。   “真的不喜欢吗?”阮在欢并不生气,轻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咯咯笑起来,眉眼处都带着狡黠,“像我这样的小可爱,世上可不多啦!”   萧婉浑身一颤,抚在她背上的手指不自觉用了点力,终于忍不住,“……喜欢。”   眼泪从鬓角边滑下来。   她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了。   阮在欢可算是高兴了,重重使了点劲儿,将她又送上了云端,才一口咬在萧婉锁骨上,“一口还一口,你刚刚咬我了。”   萧婉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在她怀里,闭着眼,进的气儿都没有出的气儿多。眼角还盈着一滴泪,最后一刻被阮在欢吻去了。   阮在欢搂着她,心满意足的拉好被子准备睡觉,她好不容易等到十五岁,可以娶妻立后,她才不要娶别人,她要萧婉,一定要。   阮在欢刚刚闭上眼,鱼岁的声音就响起来,“陛下,该起驾回宫了,已经卯时了,今天还得去几位王爷府上拜年呢!”   阮在欢:“……”   自作孽不可活。   “可不可以不去?”   鱼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不行,都是长长辈儿的,不去拜年又要被上折子了!”   阮在欢看了一眼萧婉,她好像睡着了,颈上有几个红红的印记,阮在欢伸手把被子拉上来一点,抱着她撒了会儿娇,“萧婉,我不想去。”   萧婉闭着眼,“陛下不可如此怠惰。”   嗓音哑涩,明明还留有余韵,偏偏又冷淡得不带半丝情绪。   一下子就点起了阮在欢的火气,“萧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先帝托付,”萧婉缓缓吸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臣不敢懈怠。”   阮在欢冷笑一声,往她心口戳刀子,“我父皇把我托付到你床上了是不是?”   萧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臣从未恭迎陛下下榻。”   短短一句,能直接把人气死,阮在欢气得话都说不出,一鼓作气爬起来,“你清高,我犯贱,行了吧,萧婉,大年初一你能把皇帝气死,你能耐!”   说罢,头也不回摔门出去了。   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鱼岁飞快把门掩紧了,伺候阮在欢穿衣服。   每次来都是这样子,每次又都先服软过来。   真是一对冤家。   明日初二朝贺,不知道又要吵成什么样子。 第28章 幻梦秘境hzc   “你是谁?”   “幻梦秘境?”魔气压倒性的涌上来, 容寄雪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四周,轻轻喘了两口气,“不自量力。”   ——进入幻梦秘境的人, 会忘记自己是谁,靠着秘境织就出来新的人生和虚假的目标,使修者沉沦, 逐渐化作秘境的养料。   没想到刚出一个秘境,又掉进一个秘境。   容寄雪闭了闭眼, 心头烧得慌, 眼尾微微泛着红,魔气在十方秘境可算是如鱼得水。   化出仙剑, 刚想破境。   那个空灵的声音没有再出现, 四周一下明亮起来, 桑桑坐在龙椅上,俯在桌案前, 一笔一笔极认真地写着两个名字。   萧婉、阮在欢。   “阮阮啊……”容寄雪心口一跳,往前走了一步, 听见阮在欢嘟囔, “萧婉喜欢我,萧婉不喜欢我。”   喜欢你的。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生出些怒气。   “臣听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柔和婉转,“陛下昨日又溜出宫去了, 可是真的?”   “是又如何呢?”   萧婉蹙了下眉, “陛下应多关心国事……”   ……   大年初一, 永沧的雪渐渐停了。   瑞雪兆丰年, 祈乐元年,希望国泰民安,一切顺利。   阮在欢一走,萧婉就起了,虽然身子不太爽利,但若是帝师不以身作则,也会影响陛下的名声。   她不如阮在欢活泼,闹了一通受了寒,又没好好歇着,晚上就起了高热。   ……   阮在欢是不知道的。   她年纪小,几位叔叔伯伯府上全走了个遍,月上中天才被允许起驾回宫。   鱼岁小心翼翼伺候着,这位被灌了许多酒,脸色看着已经不大好了,估计一会儿又得找萧丞相的麻烦。   果不其然。   阮在欢沐浴出来,裹在被子里,鱼岁替她擦着头发,她就开始了,“鱼岁。”   “奴婢在。”   “萧婉什么时辰起的?”她闭着眼,脸颊上还有酒色,微微泛红。   “陛下一走,”鱼岁如实回答,“萧丞相就起了。”   “她今天做了什么?”还不等鱼岁回答,阮在欢又问,“有没有提起我?”   鱼岁也不知道回答了多少次这种问题,每次问了又该生气,生完气又要伤心,何必呢?   “萧丞相今日也出门去拜年了,”鱼岁动作轻柔,连声音也放轻了些,“她们家宗亲众多,她又位高权重,估计有的应酬。”   阮在欢并不想知道这些,她不讲话,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她今天有没有提起朕?”   鱼岁心想,你们俩每次都要吵一架,萧丞相哪有闲心思问你,恨不得你别去是最好。   但陛下发问,她又不能不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萧丞相昨日没睡好,今日又忙碌了一天,她身子不是顶好儿,陛下还是体谅她些。”   “那就是没提。”阮在欢坐起来,气得脸颊鼓鼓的,“你们都替她说话,你们都向着她。”   她背过身去,越想越气,“你去跟她好了,也别跟着我。”   鱼岁急忙跪下,“陛下这是从何说起,鱼岁一颗衷心,岂不是要叫陛下屈死了。”   “她就是个没有心的,”原也不是想找鱼岁的茬,阮在欢心里酸酸的,她喜欢萧婉不是一天两天了,萧婉从来没主动过,“你们还向着她,她但凡有半点心,也不会不知道我的心意。”   鱼岁习惯了。   哪怕陛下待她们再好,这些话也不是她们几个能说的,只能去哄她,“陛下多虑了,明日朝贺,您   见了萧丞相,与她撒撒娇,也就是了,萧丞相哪次不是依着您的?”   萧婉哪次也没依着她。   除了在床上。   说到床上,昨晚萧婉确实也很依着她,她也说喜欢她的。阮在欢气消了些,但还剩许多,她一日都牵挂着萧婉,萧婉半句都不问她,哪有这样的人。   明日定要她给个说法。   阮在欢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第二日在朝上,萧婉没来,她的位置空着,有人给她告病假。   “萧丞相生病了?”阮在欢心里一揪,眉心蹙得紧紧的,“好好儿的怎么生病了?”   “可传了御医?”这时什么气都没有了,阮在欢站起来,立即想去看她,“朕去看看她。”   “陛下,萧丞相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礼乐司道,“萧丞相身为帝师,陛下去看望是常理所当。只是现下还是先朝祭先祖,为新的一年祈愿为上。”   “爱卿说得有理。”阮在欢轻轻呼了口气,又坐下来,想走也走不了,硬生生挨到下午。   她换了件月白的小袄,光明正大去拜访丞相府。   还没进大门,就吃了个闭门羹。   “陛下,萧丞相已经睡了,请您回去吧。”   阮在欢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萧婉的意思,鱼岁还在那里掰扯,阮在欢看了两眼,极想发飙,又不想冲着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下人。   小雪飘飘洒洒,夹着些细细的雨丝。   落在身上冷极了,心更是拔凉拔凉的。   “你告诉萧婉,”阮在欢拢了拢大氅儿,冷眼瞥着那个拦门的,“今日不让我进,来日她求我,我也不会进。”   小厮只好跪下来告罪,“陛下赎罪,丞相吩咐了,怕您过了病气,请您回去吧。”   鱼岁还想再说两句。   昨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今日若再吵一架,小祖宗回去只怕要气得短寿几年。   “鱼岁,”阮在欢站在轿子前,满脸冷意,“回宫。”   这头没有开门的迹象,鱼岁只好回头来劝她,“萧丞相也是一番好意,陛下千金贵体,若是过了病气,朝中上上下下都要为您忧心。”   阮在欢不说话,脸色阴沉沉十分难看。   想必是气得狠了。鱼岁心下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冤家都不知道在折磨谁。   阮在欢偏头看着窗外,心里又气又委屈。萧婉明知道她会来,可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让她进去。   她从永沧最尊贵的公主,到现在堂堂一个皇帝,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也只有她萧婉,才做得出这种事。   她没有心的,她明知道她喜欢她,也知道她不会用皇权来压她。   她就是故意的。   眼泪聚在眼眶里,憋了好久才憋回去,过了一会儿,阮在欢才气哼哼说出一句,“朕再理她,朕就是狗。”   鱼岁想笑。   这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不知道这回又能持续多久。   初二朝贺,初三初四初五都是休沐日,她们俩冷战,持续到初六上朝,便不得不见面说话了。   阮在欢不去找萧婉,萧婉便安安心心养着病,好似什么也不知道。   初六上朝,一见萧婉满面春风的样子,阮在欢就知道,这事儿只有她一人放在心上,萧婉是半点不在意的。   她坐在龙椅上,脸黑得像包青天还抹了层锅底灰,不想看见萧婉的心越来越强烈,“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偏偏礼乐司不给她这个机会,“启奏圣上,新年一过,陛下又长了一岁,微臣恭祝陛下,天机常佑。”   胡说八道,她才刚过十五岁生辰,哪里就又长一岁了。   心里   这么想,面上还是得笑着点头,“多谢刘大人。”   “宫中冷清,除陛下外,再无半个主子,”刘大人接着说,“陛下已经及笄,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是时候开启后宫举行大选仪式。”   他这么一说,附和的人还不少。   “……”   阮在欢直想翻白眼。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她看了一眼萧婉,对方并没有看她,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在欢:“萧丞相。”   这人果真半点儿都不在乎她吗?阮在欢心里还是很不高兴,靠在龙椅上,无聊的玩了玩腰带上的流苏,提不起半点兴致。   “你怎么看?”   被她点名,萧婉才抬眼看了看她,“陛下确实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理当如此。”   语气极柔和,一听就让人生气。   “大选之事,陛下本当早些考虑。”萧婉恭敬的拱了拱手,“微臣思虑不周,未曾提醒陛下,请陛下责罚。”   阮在欢冷笑了声,凉凉的盯着她,“萧丞相果真是这么想的?”   萧婉自然应是。   她永远知道怎么在她心口戳刀子最痛,阮在欢笑起来,气得连说三个好。   但她又不敢在这大殿上直问,若我就要选你呢?   萧婉是她的老师,她若是不管不顾说了,别人不只要戳她的脊梁骨,更是要将萧婉骂死了。   更何况,萧婉并没有答应,她还不能那么没心没肺,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但凡她能帮她打打圆场呢?   比如,陛下年纪尚小之类的。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明知道她的心意,还能叫她选别的人?   心口似乎搅成一团,痛得不得了,阮在欢急急换了两口气,才稳住心神,有那么一刻,她真想答应算了。   “萧丞相为国事忧心,”阮在欢几乎是一字一句,说一下喘一下,“难免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也是我年纪还小,不怪萧相。”   她停了一下,狠心不去看萧婉,一眼扫过底下站着的众臣,“劳众位爱卿记挂,此事并不着急。”   “南疆边境蛮夷年年侵犯我朝,此乃祸国祸民的一桩大事,诸位爱卿对此可有何看法?”   说罢,她看了一眼左将军。   那人相当上道,立马走了出来,“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我朝兵力丰盛,区区蛮夷,打回去便是。”   阮在欢勾了勾唇,刚想点头。   萧婉站了出来,“陛下。”   下意识呼吸一滞,阮在欢微眯了眯眼,火气蹭蹭冒了出来,“萧相有何高见?”   萧婉不急不躁,稍一拱手,“微臣以为左将军之言不妥。”   又来了,又来了。   除了在床上,她处处都要跟她唱反调! 第29章 幻梦秘境hzc   “敌国来犯, 我朝驱除鞑虏,”阮在欢压着火气,一字一句问,“有何不妥?”   萧婉就像个棉花枕头, 你再怎么生气她好像也感受不到, 阮在欢脸阴沉沉的, 她也恍若看不见。   “战事一起, 劳民伤财, ”萧婉看上去恭敬得很, 腰背挺得笔直, 可那股气势就是——她说不行, 哪还有行的道理。   “于国于民都十分不妥, 南疆每逢冬季灾祸甚多,起事不过是为了掳掠粮食, 陛下圣心仁厚, 不如与南疆建交,更为妥当。”   他来抢东西, 我不但不生气, 还要舔着脸子给他送过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阮在欢直起身, 刚想驳回去,转念一想,在朝堂之上驳斥帝师,又很下萧婉的面子,强行忍着气, “诸位爱卿还有别的看法吗?”   “萧丞相言之有理啊。”几个言官也都向着萧婉, “想我永沧国土丰盛, 陛下圣心仁厚,区区南疆,确实不必大费周章。”   “是啊是啊,确实不必大费周章啊陛下!”   “大费周章?”阮在欢轻声重复了一遍,想笑,气的,“你们锦衣玉食,离战乱之地数千里远,自然高高挂起,可知当地百姓如何过活?”   她这话一出口,就是在打萧婉的脸。   两人吵架,势必殃及旁人。   殿上一时间安静极了,方才振振有词的几位言官,俱都低头告罪,不敢说话。   “陛下忧心百姓民生,”就连骂她,萧婉都毫无反应,“乃国之大幸,只此事陛下不可过激,片面以待。”   “哦?萧丞相还有高见?”阮在欢语气轻飘飘的,越看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就越讨厌。   萧婉:“战火燎原,于当地百姓也无益处。”   “那就放任南疆年年来犯?”阮在欢气得拍了下龙椅扶手,生疼,她强忍住了。   “臣以为,”萧婉抬眼,有些诧异,阮在欢眼眶里泪光盈盈,她语气放柔和了些,“议和最妥。”   阮在欢撇开眼,站起来,“行了,此事容后再议,退朝吧。”   她气冲冲的,话没说完人已经走了。   萧婉倒不在意,从容自如跟上。   还得去御书房盯她功课。本以为要吃个闭门羹,没想到阮在欢倒是乖乖在等她。   “陛下。”   阮在欢直勾勾盯着她,眼眶还红红的,“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语气很冲,中气十足,萧婉微微勾了下唇,立马掩去了,“陛下登基不久,不便引起战事,史书言官记载,与您声名有碍。”   “我没问你这个!”阮在欢走到她面前,气鼓鼓瞧着她。   没问这个,那就是问大选之事。   萧婉面色如常,“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生气全写在脸上,阮在欢瘪着嘴,“你说有何不妥?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把我推给别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陛下,”萧婉蹙了蹙眉,“一国之君应当喜怒不形于色,往后在朝上莫要如此意气用事。”   “你别扯开话题!”阮在欢抬头看着她,“我问你,朕若立你为后,你可愿意?”   萧婉退了一步,几乎满脸写着不愿意,看她的眼神满是奇怪,然后才叹了口气,“臣谢陛下厚爱。”   “萧婉!”她这辈子吃过所有的瘪都来自萧婉,“朕自小与你相识,你对阿猫阿狗都比对朕好!”   “萧婉,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对不对?如果不是我父皇要你照看我,你早就跟别人跑了,是不是?!”   萧婉退一步,她就跟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萧婉又想叹气了,这个样子的阮在欢最难应付,她是一定要个答案的。   “陛下人中龙凤,萧婉不敢高攀。”   她虽矮上一些,但身手不错,时常习武,辖制住她,她便反抗不了的,萧婉看着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不攀我我攀你,不行么?”她说着,手上就开始不规矩。   鱼岁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关了门,清了场,这些事,是断断不能传到朝中那些老东西耳朵里的。   萧婉哪是她的对手,短短一会儿,就被她压到了桌上,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她只觉得肝火上冒,又不敢大声,用尽全力推着阮在欢,“陛下!这是御书房!”   “那又怎样?”阮在欢一边扣着她的手,一边去解她的腰带,“不管在哪里,我都想和你一起。”   萧婉又急又气,青天白日,帝师和皇帝搅到一起,成何体统!但她偏偏,拿阮在欢毫无办法。   她的手已经摸到亵衣边缘。   “阮在欢!你疯了!”   “我是疯了!”阮在欢一手扣住她两只手,一手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我疯得每日每夜想你,我恨不得把你圈起来,日日夜夜陪着我!”   她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萧婉只觉得耻辱,她几乎压不住喉咙里冒出的声音,咬牙切齿骂她,“阮在欢!你身为一国之君,做出这种事像什么样子?!”   “我才不是一国之君,”阮在欢气呼呼的,猛地探进去“我才不想做这个劳什子一国之君,我连你都求不到,还不如城门口那些看门的小狗。”   萧婉的脑中一片空白。   呼吸愈发急促,她只有凭着本能压抑着,她哪里需要和狗比,她分明是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狼崽。   她也终于舍得放开她的手了。   那些埋藏的情思一股脑涌上来,谁又是谁的求不得呢?萧婉反手撑在桌面上,一只手被阮在欢抓去勾在她脖子上,心跟着起起伏伏,没个终点。   她要她死,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萧婉。”   “我喜欢你。”   小狼崽做这种事的时候话也忒多,萧婉并不很想意乱情迷,她始终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她在这里接了先帝的遗诏,发誓要将小狼崽培育成一代明君。   那时她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小狼崽在这里,做出这种事。   她一摇一晃,梁上的龙纹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叫她警醒。   可偏偏小狼崽不让她太清醒。   “萧婉、萧婉。”   “我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不像平时那般孩子气,总带着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极勾人心扉,萧婉死死咬着下唇,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纵使殿里点着地龙,可仍有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风,不轻不重撞在她的肌肤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萧婉?”   阮在欢停了下来,一双眸子里装满了绵绵情思,几乎叫人溺死在里头。   她停在这个档口,不上不下,萧婉说不出话,看她一眼都嫌多余,她怎么就依着她做了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儿呢?   萧婉想不明白,脑海里糊成一团。   她几乎想不起来第一次是什么样子了,是小狼崽及笄礼那晚吗?好像是吧,第一次被小狼崽算计。在宴上饮多了酒,半推半就入了小狼崽的坑。   阮在欢皱了皱眉,把她从桌上抱下来,她的朝服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内间有床,自然比桌上舒适些。   “你可别生病了,”阮在欢轻缓缓放她下去,跟着一块儿踢掉鞋子,唇瓣落在她脖颈上,热乎乎的气息又激起一阵颤栗,“你生病了又不让我进门,再来几次,我可真要生气的。”   她一边亲还要一边说话。   萧   婉是真的搞不懂她,为什么话这么多。帐顶上也有龙纹,萧婉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合该早死。   阮在欢不知道她想这些,一路向下。   萧婉这才清醒了一些,“不可以!阮在欢!”   “有什么不可以?”阮在欢抬起头,笑得像只狐狸,“不可以直呼我的名讳,你不是也叫了这么多次?”   她垂下头,凑了上去。   萧婉心一滞,还没得及反应,就被抛上了云端。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她躲不掉的。   萧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帐顶的龙纹似在嘲讽她,她撑着坐起身,腰间一麻,浑身上下不舒服,无一不在提醒这人有多放纵,毕竟最后连午膳也没用。   萧婉偏头,阮在欢伏在桌案前批折子,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竟有几分认真。   萧婉低低嗤笑了声,她倒是做什么都认真。   在这种讨人厌的事儿上,也很认真。   阮在欢立马就发现萧婉醒了,把笔一甩就过去了,笑容明媚极了,“萧婉,你醒啦?饿不饿?”   失望。   失望透顶。   对她失望,对自己失望,对这看不明白前程失望。   萧婉闭了闭眼,自顾自穿起朝服。不再看阮在欢,也不搭理她。   她该规劝皇帝,不该耽于情色,可偏偏,另一人是自己。   阮在欢心知她不高兴,殷勤的帮她穿衣服,“亵衣我替你换的新的,你那件旧的脏了,鱼岁拿去烧了。”   心头又是一震。   萧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向内务府要的新的?!”   她语气不如平常镇定,甚至有些惊慌,阮在欢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那么高兴了,“放心吧,从你府上拿过来的,不会让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一会儿我偷偷送你回去,你别这个样子,我看了心里不舒服。”   她还有脸说!   她还心里不舒服!   萧婉几乎要气撅过去,“不必你送,陛下日后不做这种事,臣自然不会提心吊胆。”   又是这些话,阮在欢最不喜欢她每次做完这种事就要泼她冷水,“你非得说这些刺激我?”   萧婉直直看着她,“臣愧对先帝,陛下年幼无知,是臣教导无方。”   “你就那么不喜欢我?”阮在欢压着声音看回去,“我是哪里配不上你?还是,你就非要找个男人才行!”   萧婉直视着她,眼神凉薄,半晌,才应声:“是又如何。”   “陛下年幼,自会有良配,臣也一样。陛下既然情难自控,就更该早日大选,压压这些心思。”   她!要!死!了!   一股火气冲上来,阮在欢几乎哭出来,她掐着手心硬生生忍住了,“你确定?”   “臣先恭贺陛下,”萧婉脸上也很不好看,冷意三尺之外都能感受到,“早日觅得佳人。”   “好,好,好,”阮在欢退了一步,“你很好,萧婉,你别后悔!”   “微臣萧婉,”萧婉绕过她,一步一步朝外走,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又冷又硬,“恭候陛下佳音。”   “萧丞相。”阮在欢要哭了。   明明刚刚还一起做了最亲密的事,明明早就告诉她自己的心意,这人就是半点儿都不喜欢她,只是因着皇权不得已委身。   她强忍住哭意,压抑着满腔怒火叫住萧婉,“既然萧丞相对大选之事如此上心,朕便将这事交与丞相负责,”   她停了一下,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绝望和不甘,“还望萧相,早日为朕寻得佳人。” 第30章 幻梦秘境hzc   这次吵架, 局面有点让人看不懂,鱼岁也不敢问,两人看起来没事人儿一样,但怎么看都不对劲。   陛下已经好几天没去丞相府, 不仅如此, 还宣了左右将军府上两位小姐作陪。   萧丞相倒是毫不在意, 只是朝上主战的人越来越多。   “陛下, ”鱼岁替她系着腰带, 状似不经意地问, “今日元宵, 宫里又不办么?”   “不办, 你们自己玩儿, ”阮在欢板着脸,眉心桀骜, 颇有几分帝王之势, “朕已经约了人,你也不必跟着。”   鱼岁松了口气, “约了萧相吗?那倒挺好, 你们也该……”   “不是, ”阮在欢踏出寝宫, 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和几位姐姐出宫玩玩儿,宫里你照看着,谁找也不见。”   几位?那就还有其他人了,这是搞什么?   鱼岁有些不明白, “一会儿就去么?陛下?”   “嗯, 下朝就去。”   稀奇。   鱼岁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是真放手了?   初晨的阳光很好,不温不热,打在宫角的琉璃瓦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这充满了乐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阮在欢勾着唇,昂首阔步踏进金銮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首位的萧婉,萧婉垂着眼,面上恭恭敬敬。   阮在欢笑意更浓了些,走着瞧吧,萧婉。   “南疆战事起盛,犯我国土,朕欲速攻之,”阮在欢胸有成竹,懒得废话,“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驱逐南疆鞑虏,臣等无异议。”声音整齐,一听就是串通好的。   “陛下忧心国民,实乃我朝之幸,”左将军第一个站了出来,“微臣愿领兵出征,定不负陛下一片仁心。”   “很好,”阮在欢笑出声,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微臣有异议。”   萧婉微微躬身,端的是不卑不亢。   阮在欢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并不生气,转眼看向左将军,“左将军有此决心,值得嘉奖。”   阮在欢不理萧婉,其他人却不敢不理,这时都不敢插嘴,阮在欢也不在意,接着说,“朕就封你为镇南大将军,领兵十万,不日出征南疆。”   左将军只得下跪领旨,“谢陛下隆恩!微臣定将南疆蛮子轰出去!”   萧婉盯着阮在欢,眉头紧蹙,十分不满,“陛下,臣不赞同攻打南疆。”   “萧丞相,”阮在欢站起来,毫不在意地看着她,“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劝,萧相有此闲心,不如好好儿的办一办大选之事,朕可是对您期待得很呢,希望萧相不要辜负朕呀。”   她眼神极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诸位爱卿,朕累了,退朝吧。”   萧婉看着她,她却掉头就走,只留下一个背影,在满朝文武齐刷刷的‘恭送陛下’声中,坚定又任性。   一国之君,看自己喜恶行事,与昏君何异?先帝费尽心思将她推上来,总不希望是这个结果。   萧婉跟上去,心里憋着一股气,她知道阮在欢不高兴,也知道她对她在朝中的地位不满,可朝中虎视眈眈,总需要一个靶子,她若是这么拎不清,可就不止一星半点儿的让人失望了。   “萧大人。”   侍卫拱了拱手,“陛下有旨,今日不见客。”   上次没吃到的闭门羹,这次吃到了,萧婉压了压火气,心知急不得,“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萧婉求见。”   侍卫哪敢不从,进去一会儿,鱼岁出来了,对着萧婉行了个礼,“萧大人万福。”   萧婉点了点头,“她在做什么?”   鱼岁掩了门,往回看了一眼,冲萧婉摇摇头,示意她边上儿去一点   儿,才说,“萧大人,您也知道陛下的性子,就别难为我们几个了,她说不见就是不见,还请您体谅些个。”   “还在生气?”萧婉压低声音,也有几分不愉,又莫名生出几分担忧。   “看不出来,挺正常的,”鱼岁摇头,沉思了一会儿,“不过应该还是生着气的,您先回去吧,陛下就是爱使小性儿,过了这阵儿她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萧婉自然知道,只是兹事体大,战事一起,再后悔就晚了。   “今日我必须见她,你们也别拦着,有什么我自然担着。”   两头都不能得罪,话说到这份上,鱼岁也不好再拦着,毕竟小祖宗今日一个想法,明日一个想法,可所有的想法,都是迎着这一位,便恭敬地让开,“您哄着她些,别跟她吵了。”   萧婉:“多谢。”   阮在欢好像知道她一定会进来,她斜靠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头,面色冷漠,带着点讽刺,“萧丞相还真是有本事呵。”   “臣……”   萧婉勉强不去在意这些,单刀直入,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如果是为了讨伐南疆的事,”阮在欢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萧婉走过去,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萧丞相就不必说了,朕的意思,必须让南疆知道厉害,如果萧丞相一味劝和,是否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或者……”   她站在萧婉面前,突然冷下脸色,“萧相是有异心?”   她嗓音还是一贯的孩子气,听起来十分青涩,但就是隐隐约约藏着一些上位的压迫。   但这事儿不能由着她来,萧婉直直看回去,“臣并无二心,只南疆一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再做斟酌。”   “皇命不是儿戏,”阮在欢嗤笑一声,“萧相不会不知吧?”说着,阮在欢越过她往外走,“萧相回去吧,朕累了,不想再同你说这些无聊的话。”   “陛下!”萧婉觉得头大,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接这烂摊子,“臣恳请陛下不要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阮在欢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起来,“这个词朕喜欢,朕早该意气用事了。”   “阮在欢!”萧婉忍不住呼出声,似乎从第一夜开始,她就再也没办法好好儿的和她说话,她也总精准地挑她的命脉。   阮在欢停下来,不说话,轻轻呼了一口气,阖了阖眼,“萧相注意分寸,往后再直呼朕的名讳,朕便不再顾忌师生情谊了。”   师生情谊?   萧婉想笑,她何时顾过这层情谊?把她灌醉压到床上去的时候?还是隔三差五爬她床的时候?   但此时吵起来,便没完没了,萧婉强行压下去那些情绪,撩袍跪下,“陛下既然顾念师生情谊,就请收回成命。”   “萧婉!”阮在欢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她,气一下子冒了上来,“你一定要跟我对着干?”   萧婉俯在地上,心乱如麻,“求陛下收回成命。”   阮在欢盯着她,不经意冒出一些恨意,沉沉刺痛着压过那些扶她起来的心,“绝无可能。”   “你要跪就跪吧,朕不奉陪了。”   阮在欢带着一股气走了,留下的萧婉带着一股气跪着。   萧婉跪得笔直,文人风骨扑面而来,鱼岁送走阮在欢,回来又过了许久,一问才知道她还在里头,进去就见这副场面,立即想搀她起来,“萧大人,您这……这又是何必?”   萧婉仍旧直挺挺跪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陛下今日约了朋友去玩,”鱼岁跟着跪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萧大人要等,不如坐着等。”   吵来吵去又是何必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鱼岁不懂,朝堂之事,难道就不能好好商量了吗?非要一   个东一个西,闹成这样?   萧婉并不想牵连别人,“鱼岁,你出去吧,不必跟本官在这里跪,本官自在这儿等她回来。”   鱼岁叹了口气,跟着跪了一会儿,眼见得日头一点点西斜,才起身出去唤人找阮在欢。   一个更比一个倔,难为她们中间这些人。   彼时,阮在欢租了一只船,正和各家府上的小姐游湖。   她本就生得可爱,又是当中最小的,还有立后的意思,此时专心逗乐几位姑娘,哪还有不喜欢她的。   暗卫找到她时,她输了投壶,正被捉着灌酒。   “陛下。”   她心里不高兴,有意灌了自己许多酒,暗卫说起萧婉的事,她只觉得头疼,心里堵得慌,还有点恶心,想吐吐不出来,颇扫兴致。   “知道了,退下。”   就该让她跪着,凭什么每次都是她吃瘪。   “欢欢,”几个姑娘见她不高兴,便凑上来逗她,“输了可不能找借口躲酒!”   她们玩了几天,早就熟得不得了,也没那些个忌讳,她没取字,便让她们叫她的名儿。   “各位姐姐饶了我吧,”阮在欢抛下那些心思,又笑起来,“再喝下去明日朝上我要出丑了。”   她嘴上告着饶,手却接过酒,一口饮尽。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跑出来萧婉的模样,她的脊背,极瘦弱极笔直,仿佛什么也不能压弯。   真是让人讨厌。   月亮看着有九分圆,清清冷冷,也像她。   阮在欢呼出一口气,又喝了不少。也让人讨厌。   她醉醺醺回宫时,御书房只燃着一盏灯,萧婉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还在跪。   阮在欢心里猛然又生出些气来,“萧婉,你非要逼朕?”   “陛下一定要战?”萧婉不答反问,这么久没说话,她一开口,声音里俱是哑涩。   阮在欢心尖一刺,一下子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头晕目眩,良久,才在她身边坐下来,“如果是呢?你要在这儿跪到死?”   她一身酒气,熏得萧婉眉头一皱,强忍着,摇头,“陛下一意孤行,臣又怎能左右?”   阮在欢这下更不懂了,“你什么意思?”   “陛下既要战,”萧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饱含失望,“何不御驾亲征?” 第31章 幻梦秘境hzc   “御驾亲征?”   阮在欢头晕沉沉的, 酒劲上来,愈发搞不明白萧婉的意思。   萧婉勾唇,“陛下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阮在欢下意识反驳,“去就去, 谁怕谁?”   萧婉心下稍安, 趁热打铁, “明日就去?”   “这么急?”阮在欢索性两条腿都放松下来, 大剌剌坐在地上, 脑袋里晕晕乎乎, 萧婉说什么她都转不过弯来。   “急吗?”萧婉反问, “急还是不敢?”   火气又重新冒出来, 阮在欢软麻麻的身子不自觉往她身上靠, “谁不敢了?明天就明天!”   萧婉跪了快一整天,自己都勉勉强强支撑着, 哪还受得住她靠过来, 立时就往旁边倒,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萧婉护着她, 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陛下金口玉言。”   “你怎么还跪着?”阮在欢摔在她身上, 才清醒一些, “腿跪废了我可不管你。”   一边自己摇摇晃晃爬起来,一边嘟囔,“我当然金口玉言,我可是一国之君,我说话一言九鼎, 我最厉害了……”   萧婉跪坐在地上, 缓了一会儿, 跪了这一天,她一下子哪里站得起来,若非这地上铺了地毯,点了地龙,这双腿怕是早就废了。   阮在欢站起来就去拉她,她自己站都站不稳,哪里拉得动萧婉,她拉了两下拉不动,就开始着急,“鱼岁!鱼岁!”   鱼岁就在门外候着,闻言立马进来了,叫了两个宫女来搀萧婉坐下,自己又去扶阮在欢,“陛下,太医在外面侯着呢。”   阮在欢闭着眼,酒气涌上来,难受得紧,“宣进来给她看看。”   萧婉也不推脱,“谢陛下。”   “要你谢?”阮在欢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看她,缓了缓才冷着嗓子说,“鱼岁,一会儿看好了就叫人送萧大人回去,免得叫人说三道四,传出闲话损我名声。”   鱼岁心想,你俩这拉拉扯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模样,还怕传闲话啊?   这话她自然不敢说,恭敬应是。   第二天的金銮殿,吵得像东市的菜市场。   阮在欢宿醉头还疼着,听了两句就受不了了,“诸位爱卿似乎对朕御驾亲征十分不满?”   “陛下万万不可亲征呀!”言官最先跪倒一片,“陛下乃国之根本,就该坐镇后方,不可出一点意外呀!”   阮在欢揉了揉额角,不很高兴。   一是不高兴每次她说点什么底下人要反驳,二是不高兴昨天答应萧婉答应得太干脆,才招出这些事。   阮在欢偏头,“几位将军有何意见?”   “这……”昨天才指了左将军为镇南大将军,今日闹这一出,“臣等也以为不妥。”   “哦?”阮在欢挑挑眉,勾了勾唇,“几位将军这是看不上朕?”   吓跪一批人,“陛下恕罪,臣等绝无此心。”   “是吗?”阮在欢从左边偏到右边,“那就好,朕已经答应萧丞相今日启程南疆,诸位若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哦。”   她语调上扬,听起来很可爱,只是话里的冷意呲溜呲溜往外冒。   “这……”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震惊看向一旁的萧婉,“萧丞相,您您怎么不劝陛下,还撺掇陛下亲征哪?”   大家具都跪着,只剩萧婉站在下首,她从一开始就垂着眼没说过话,现在才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直接借阮在欢的话现拿现用,“诸位这是看不上圣上?”   “萧丞相,您这是说设么话?!我等自然以陛下为尊啊!”   “就是就是!萧相可不要血口喷人!”   “那诸位为何不让陛   下亲征?”萧婉一脸无辜,撇清了责任。   “啊……这……这话从何说起……”武官哪说得过萧婉,文官这才对上,“自然是刀剑无眼,战场太过凶险,陛下千金之躯,万一受伤可如何是好?”   阮在欢似笑非笑地瞧着萧婉,她今天穿着浅色衮金的仙鹤官袍,腰带上挂着一枚如意香囊,如未猜错,应该是她素日爱佩的青竹香。   “诸位说得有道理,”萧婉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撩袍跪下,“既然如此,微臣愿随陛下一同亲征。”   众人:“???”   阮在欢猛然坐直,‘不可’两个字将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萧相不曾习武,就更不能上战场了!”言官满头大汗,被这两人一人一个大锤锤得天旋地转。   “你真要去?”阮在欢缓了一会儿,幽深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   萧婉也望回去,微微带着笑,“自然,臣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很好,”阮在欢站起来,蹙了下眉,想了想,“你先起来。”   这才对着百官发话,“萧相有心,朕也不好拒绝,诸位也不必再劝,朕与萧相是一定要去南疆。”   左将军无奈极了,“陛下,就算陛下要去,今日也太急了,军备粮饷什么都没准备。”   萧婉撑着膝盖站起来,“陛下,不如让左将军带兵后行,臣与陛下便装先去?”   阮在欢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那样笑着,似乎又在问:“陛下不敢?”   “就依萧相所言,朝中之事各部协同办理,不能裁夺者,压下等朕回来再办,若有急事,快马送信与朕。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等众人说话,她又说道:“诸位爱卿最好是说点好听的,出征之前,朕可不想拿各位开刀。”   “臣等,”众人齐齐下拜,“恭祝陛下早日凯旋!”   ……   快马行车到南疆边境,紧赶慢赶也得花上四天功夫。   阮在欢一路上倒是难得规规矩矩,萧婉也不怎么同她说话,她倒也能憋得住。   只是离南疆越近,景况越不好看。   无数的灾民蹒跚在各处,饿殍遍野浮尸满地不知几何。   阮在欢的脸色愈变愈难看,再行至边境,两方子民谁也不比谁强,一样的哀鸿遍野,一样的满目疮痍。   “陛下,此等景况还只是两地百姓互相抗争、掠夺,”萧婉撩起车帘,嗓音极为柔和,“若战事一起,还不知是何等景象。”   阮在欢不说话,萧婉便接着说,“南疆之地原本地繁物茂,只是近几年耕期雨水变多,涝灾泛滥,摧毁作物。我朝自有粮食赈灾,可南疆蛮夷之地,物料远远不够,故而才有此祸。”   阮在欢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帘子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微臣知道陛下英勇善战,为了给边境子民一个安宁,才想要以战止战,但战事一起,苦的只有两地的百姓。”萧婉不卑不亢看回去,“况且以战止战,治标不治本,陛下真想如此么?”   明明还是冬天,阮在欢后背硬生生沁出一层细汗。她又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那些刺骨的风从窗口窜进来,她半分觉不到——路旁躺着许多老少妇孺,都只穿着一件儿薄薄的衣裳,甚至连鞋都没有一双完整的。   阮在欢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放下帘子,“萧婉,你很好。”   萧婉笑笑,望着她,目光柔和,“陛下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她自然要做明君,要做一个很了不得的明君。   阮在欢望着她,极快的撇开眼,“退兵。”   看着萧婉出声安排车外的随从,过了一会儿阮在欢才又说,“你倒是把朕拿   捏的恰到好处。”   声音凉薄。   目的达成,萧婉也不生气,“微臣只是知道陛下宅心仁厚,定是一代明君。”   “是吗?”阮在欢轻哼了声,心里总是不大舒服,但又觉得自己实在错得离谱,“南疆之事……”   “微臣一定跟进,”萧婉看向她,“届时汇报陛下。”   阮在欢轻飘飘看她一眼,她想怪她不说清楚,可是自己也没问清楚,只觉得她想跟自己对着干。   轻轻叹了一口气,阮在欢有些扭捏,“此事原是我错了,议和一事朕会亲自督办。”   “陛下还小,”萧婉微微笑道,“难免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这很正常,能认识到错误去改正,不失为明君风范。”   阮在欢看着她,忽然又觉得委屈,低下头,憋了一会儿,极轻极轻说了声,“谢谢。”   气氛一下子缓和不少。   萧婉便想趁热打铁,把这一堆事儿一并教导清楚,“只是陛下不该任性,将婚姻大事牵扯朝堂,更不该,牵扯无辜女子。”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一下又全想起来了,阮在欢蹙了蹙眉,语气又凉下来,“萧相教诲朕铭记在心,此事朕自有分寸。”   “萧相只需顾好自己,朕的婚姻大事,无需你操心。”   鱼岁要是在这儿,定会知道,这两人又要开始了。   萧婉安静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前朝后宫理当分开,陛下这么做,就不怕外戚夺权么?”   阮在欢不高兴,说出话来就没个遮拦,她气鼓鼓看着萧婉,忽然笑了一下,“萧相莫不是吃醋了吧?”   孺子不可教!   萧婉垂下眼睑,不再看她,声音也淡下来,“微臣职责所在。”   “那就更不用萧相操心,”阮在欢靠在车壁上,也挪开眼,“朕自会挑几个合适的姑娘陪着。”   几个?!   怒气又蹭蹭上来了,哪个明君要找那么多女人陪着?   萧婉简直要气笑,“敢问陛下,何为明君?”   “陛下又可还想做个明君?”   阮在欢蹭的一下坐起来,老大不高兴的瞧着萧婉,“萧相这是在威胁朕?”   “臣只是不希望陛下做出这等‘卖身求荣’之事,”萧婉缓缓起身跪下,“先祖皇帝开山时,定下规矩,永沧前朝后宫不得混淆,若陛下执意如此,微臣请愿辞去丞相一职,入住后宫。”   她说得那么正义凛然,那么舍己为人,可真叫人恶心啊。   阮在欢气得浑身发抖,“你想得倒美呵!”   真想敲开这人脑袋看看,到底在想什么,阮在欢笑起来,又靠回车壁上,声音又轻灵又可爱,“萧婉,朕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小狗么?”   “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萧婉。”   “还是……”阮在欢笑着,缓缓俯下身,伸出手指勾起萧婉的下巴,“你在欲擒故纵?”   那两瓣唇,略带苍白,又莹着水光,她尝过的,很甜。   只那时也没想到,这人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阮在欢松开手坐回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冷冷地看着萧婉,眼带嘲讽,“萧相昨夜未眠,竟青天白日说起梦话来了。”   阮在欢丢掉帕子,轻缓缓笑了一声,“你当朕非你不可吗?” 第32章 幻&主线   有时候, 阮在欢真的挺佩服萧婉,做什么都波澜不惊, 她话说的得那么难听, 她倒是半点儿不见生气,甚至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回京十数天,该干嘛干嘛, 议和一事办得妥妥帖帖,南疆愿为永沧附属,倒是阮在欢没想到的。   也是萧婉嘴皮子厉害, 难怪父皇会选中她。   萧婉确实没想到阮在欢会这么说,不过也是她自己操之过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段关系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总之就是,后悔,后悔, 特别后悔。   萧婉叹了一口气,她是皇帝,她想做什么,想喜欢谁,想不想做明君,都是她的自由。她又何必要逆着她呢?   萧婉又叹了一口气,心口处弥漫着忽视不掉的沉重, 心脏一抽一抽, 极为难受。或许真如阮在欢所说,她真是一个恶心的人。追名逐利, 不择手段。   “萧相?”   “萧相?”   萧婉猛地回神, 小厮文福捧着烛盏站在下首, 恭敬地瞧着她,“何事?”   “天色已晚,”文福替她点燃桌上的烛盏,“其他几位大人都下值了,萧相还不下值么?”   萧婉往外看了一眼,天蒙蒙黑下来,已有些看不清,似乎又下起雪来,政务司几处都关门落钥,“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了,”文福躬着身,“萧相。”   酉时末……   萧婉垂首,面前的名录还在第一页,春闱在即,这些事情半点儿拖不得,萧婉又想叹气了,她这一日,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先下去吧,”萧婉按了按眉心,“留灯给本官即可。”   文福不过在是办公时才跟着她,平素也不怎么接触,自然不敢劝,“是,只是天寒地冻,萧相不先用些膳食么?”   萧婉心里装着事儿,半点胃口都没有,“本官不用,你自去用就是。”   文福:“是,小人用完膳就在外头候着,萧相有事就唤小人。”   萧婉摆摆手,烦躁不安,“嗯,下去吧。”   她对阮在欢,也会有那些龌龊的情愫么?她在吃醋么?她……喜欢她?怎么可能?   萧婉以手扶额,心中五味杂陈,她自小聪颖,被陛下钦定选中培养,能在那么多同行中脱颖而出成为帝师,她……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她那半推半就的模样,可不就应了阮在欢那句‘欲擒故纵’么?   越想心口就越难受,萧婉重重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些情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学子名录上。   她为新帝,越早拥有自己的势力越好,总叫那些老顽固制约,也难怪她不高兴。   提笔,一个一个勾攥。   ……   吕兴民,文才一般,人品颇佳,于政事见解独到,可留用。   向长恒,文采斐然,有大才大智,身世清白,可留六部重用。   ……   这一届科考,男女学子各二百零三人,萧婉一边回忆记录一边挑出优异的另做一本,文福进来剪了几次灯芯,又加了炭火,她半点未觉。   批完时,天边微光渐露。   萧婉将一应名录整理成册,一桩事了,心中的大石才仿佛落下去,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眼前猛然一黑,她扶着桌沿才没摔着,缓了一息,“文福。”   文福急忙进来,“萧相有何吩咐?”   胸前郁郁,似乎堵着什么,萧婉轻轻换着气,总觉得喘不过气,她闭了闭眼,又深吸了几口气,“备轿,进宫。”   文福:“是。”   他捧著名册先出去,萧婉跟在后头,他刚踏出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文福回头,萧婉倒在地   上,“萧相!”   ……   容寄雪醒来的时候,魔气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把那几丝仅剩的仙灵之气挤压得无处可去,躲在丹田处瑟瑟发抖。   那道禁制又与魔气两相制衡,似要将她撕成两半。   “萧相?感觉如何?”   感觉不如何。   容寄雪偏头,记忆一下子有些混乱,人很面熟,一身人界官袍,“梁大人?”   太医院院首。   原来还在这个秘境里。   “萧相年纪轻轻,切莫过度操劳,忧心忧思,”梁大人坐在一旁不急不慢收着针,“身体弄坏了,可是得不偿失。”   容寄雪想坐起来,被梁大人拦住,“萧相莫急。”   容寄雪望回去,“梁大人?”   “还请萧相屏退左右。”梁大人与她说话,却并不看她。   文福还等在门外,旁边还站着几个丫头子,容寄雪心领神会,摆摆手让人出去,“梁大人要说什么?”   “萧相腹中的孩子,”梁大人终于看了她一眼,“打算怎么办?”   孩子?   容寄雪只震惊了一瞬,“多谢梁大人。”   这个秘境有点意思,容寄雪勾了下唇,真要与桑桑有个孩子也不错。   “萧相要小心些,”梁大人毕竟是太医院的老人,这些事他并不放在心上,“至少要静养三日才可下地。”   可是,桑桑居然拒绝她了啊,真是没用。   “麻烦梁大人准备一碗……”堕胎药,容寄雪微微笑着,话不用说完,梁大人自然懂。   “文福,”容寄雪挣扎着坐起来,“将那叠名册呈与陛下,顺便替本官告假。”   她的桑桑啊,哪怕在梦里,也不能让她逃掉。   ……   阮在欢来得很快,刚巧碰上端药过来的丫鬟,她抢过那碗药,哐叽一下砸在桌上,“萧婉!”   她压着声音,脸色极不好看,一阵青一阵红,容寄雪认识她那么久,知道她这时必定心底左右挣扎。   也猜到势必有人告诉她这是什么药。   她的桑桑,哪怕在秘境里,也一样善良,一样的傻,她怎么舍得呢?   “桑……”   她的桑桑啊,她可爱乖巧的桑桑。   “陛下,”容寄雪忍住泪,冷下脸色,立马回归到萧婉的角色,“陛下既已要选后纳妃,就更该避嫌,何况朝中正值选人之际,陛下不该如此任性。”   “这是朕的孩子!”阮在欢气得发晕,什么高兴,什么窃喜,都被‘堕胎药’那三个字冲得半点儿不剩,“你就那么讨厌我?萧婉!”   鱼岁识趣儿的端着药把人带走了,“陛下,奴婢重新去熬一碗安胎药。”   怎么可能讨厌你,喜欢得恨不得把命都给你。   容寄雪下意识想勾唇,理性忍住了,她闭了闭眼,似乎极痛苦,“陛下,这个孩子不能成为您的长子。”   阮在欢看她那副样子,脸色煞白,仿佛随时都要驾鹤西去,心里就揪着疼,只觉得半句重话也说不出。   “嫡长子呢?”她哑着嗓子问。   容寄雪:“微臣有愧先皇。”   “你一定要这样?你就那么不想要这个孩子?”阮在欢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伤心,“你那日说的,我都答应你,我答应你做个明君,我答应你不去招惹其他姑娘,我……”   阮在欢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可以许你,丞相皇后两位,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拒绝我了?”   容寄雪垂下头,不再看她。   这才是她的桑桑,天底下最好的桑桑,她才不是魔头妖女,她是她的宝贝桑桑。   萧   婉不说话,阮在欢把能说的都说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站在萧婉面前,手足无措,都想哭了,她和萧婉有了孩子,萧婉却不想要,萧婉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一时安静下来。   阮在欢盯着萧婉,萧婉靠在床边,身形愈发消瘦,她垂着头,就是不回答。   心一直往下沉,良久,终于沉到谷底,阮在欢轻轻叹了口气,忍着眼泪,“罢了,萧婉,罢了,”   “我不逼你,自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不该逼你,这个孩子,朕就当做不知道,你,你好好儿的休息吧。”   “我,”阮在欢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往外走,“我走了,朝中之事你无需挂怀,好好休息。”   容寄雪抬眼望着她,刻意将那些属于萧婉的情绪涌出来,阮在欢一步一步往外走,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她心尖儿上。   为何偏偏是这种处境呢?   她是帝师,是丞相,而她是一国之君,她们俩个,怎么能搅出这些事呢?   眼泪无声无息落下来。   是她配不上阮在欢。同理,她也配不上桑桑。可是要叫她放手。   绝无可能。   “你哭什么?”阮在欢走到门口,还是想再看她一眼,一回头,就见萧婉满脸是泪,她急急忙忙冲过去,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我不走了,你别哭好不好?萧婉?”   她一哭,她的心都要碎了。   而且,更想跟着哭了,她还没哭呢,她哭什么呀。   “萧婉,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阮在欢坐在床沿上,半搂着她,仔细替她擦着泪。   容寄雪只是哭。   “你可不可以不哭了呀,萧婉?”阮在欢眼眶一红,差点跟着哭出来,她强行憋住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好不好?”   “阮阮,我们成亲吧。”戏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容寄雪伏在她胸前,声音里还全是哭意。   “你说什么?”阮在欢有点儿懵,“真的?你说真的?”   容寄雪抬起头,泪眼婆娑,“你不愿意?”   “不不不,”阮在欢急急摇头,“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她边说边笑,边笑边哭,“说好了,可不许你反悔。”   她盼了两世的大婚,终于要成了。容寄雪脸色不变,依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又哭什么?把我哄好,你倒哭上了。”   阮在欢随手抹了两把手,站起来傻呵呵笑,“我高兴!”   容寄雪微微拉下唇,眉心蹙起来。“陛下不会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阮在欢笑呵呵又坐下,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我现在就让钦天监去挑日子,立马昭告天下。”   容寄雪却有些着急,这个秘境待得越久对仙体影响就越大,她想要一个完满的结果,并不想要桑桑迷失在这虚假的人生里。   “就二月初二好不好?”   龙抬头,好倒是好,不就只剩两天?   阮在欢想问怎么这么急,但一看萧婉殷切瞧着她的眼神,就什么也问不出了,只要萧婉高兴,管她二月初二,还是现在立刻马上,她扬起好大一个笑脸,大声应道,“好!”   至于急不急,那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有得底下人头疼。   “一会儿我让鱼岁跟着你,”阮在欢心里美滋滋的,哄着萧婉睡下,“你好好休息,我去交代礼乐司。”   “明日我祭祖昭告天下,再来看你。”   容寄雪低声应好。   这一别她就再也没等到那个说要回来看她的桑桑。   她曾经也想,若是她和桑桑都是普通人就好了,一辈子短暂而又   漫长,一辈子普通而又甜蜜,一辈子携手到白头。   可如果是普通人,她与桑桑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的渊源。   鱼岁守着她,似乎是阮在欢怕她反悔。   她怎么可能后悔?   桑桑一大早就去祭祖,再晚也该回来了,她说过,祭祖后就来看她。   容寄雪坐在床边,从日出等到日落。   她也感受了一回,桑桑的失落与失望。   “萧相,”鱼岁劝了她好几次,“您先歇着吧,陛下说不定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她说过来,就一定会来的。”   容寄雪站起来,笑意渐浓。   心口处空荡荡的,她心里无比清楚,她不会来了,她的桑桑,不会来了。   秘境里已经没有桑桑的气息了。   哪怕是演戏,这出戏,她也不再陪她唱完了。   “萧相您怎么起来了?”鱼岁上去搀她,“梁太医说了,你得好好儿歇着。”   仙剑聚在手上,发出一声铮鸣。   “萧大人?”鱼岁又惊又怕,还以为见了鬼。   “留着你们也没用了,”容寄雪抬起左手,飞快结印,眨眼间将这一方秘境的魔气搅得混乱,“连桑桑也留不住……留你们何用。”   右手举剑,一剑斩开鱼岁,没有血,只有空间刺啦一声支离破碎。明明体内各处都应该很痛,容寄雪却半分不觉得,只剩心口又痛又麻。   桑桑醒了,便不要她了。   容寄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幻梦秘境的魔气乌泱泱缠绕在四周。   应该还在周围不远才对,为什么找不到呢?   “桑桑?桑桑?你在哪里?”容寄雪停下来,体内的几股气斗得狠了,痛得她迈步都困难,“桑桑,师姐知道错了,你别离开师姐……”   “你别不要师姐啊……桑桑……”   容寄雪重重喘着气,把仙剑拄在地上,双手结印打在自己心口,伴着什么破碎的声音,魔气忽然大量的涌入她体内。   她依然温和地笑着,“你不是想拦我么?你看拦得住么?” 第33章 幻&主线   大婚的婚服连夜赶制, 所有的流程也得照应萧婉的身体。她们俩,身份地位般配的不得了, 谁也别想阻拦。   直到第二天, 走在祭祖路上,阮在欢脸上的笑都一直没掉下来过。   萧婉果然是喜欢她的,她就知道!   阮在欢捏了一炷香, 虔诚的拜下去。   阮氏先祖保佑,保佑我与萧婉一直一直在一起。   “你终于来了。”   “谁?”   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阮在欢一跳。   “你长这么大了啊。”   是个女声, 有些空灵,落在耳朵里声音怪怪的,阮在欢站起来, 笑容一下垮下来,“你是谁?”   这可是皇室祖陵。   上方供着一枚玉玦闪着绿光,阮在欢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讨厌这种绿光。   过了一会儿,从玉玦里化出一只鸟。   褚灵打眼看了看,“凤凰?”   “哟,小崽子怎么这么没见识,哪种凤凰是青色的?”青鸟撇了她一眼,缓缓落在祭台前, “青雀, 懂不懂?”   阮在欢还没说话,青鸟又看着她, “你叫褚灵吧?”   阮在欢想说自己不叫褚灵, 可是说不出来, “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啦,”青鸟扇扇翅膀,“我是你母亲的守护灵兽,等你很久啦,你长大好多啦,你刚出生那会儿,才是这么小一个蛋。”   它边说边用翅膀比划。   约莫也就比鸡蛋大上一点点儿。   “蛋?”阮在欢一脸懵,这世上有仙她知道,没道理也有妖吧?她从没听说过。   “呀!”青鸟看了她一会儿,猛地用翅膀拍了一下头,“你还在这个秘境里没出来啊!”   “你母亲知道一定会气死了,她那么厉害的人物,生下的蛋蛋怎么这么弱呀!”   它一边嘟囔一边伸出一只羽毛点在阮在欢眉心。   阮在欢想躲,没躲开。   羽毛点在眉心,一切恍若隔世,走马观花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褚灵怔了一会儿,各种画面和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恶心。   她弯下腰捂着嘴,想吐,吐不出来。   容寄雪有病!她会看不出来是秘境?她明明知道是假的还要进来演戏!有病有病有病!   容寄雪神经病!   “你怎么啦?”青鸟关心地过去看她。   “没事,”褚灵直起身子,脑海里全是容寄雪忍辱负重的样子,这人可真会做戏啊,摸透了她的性子,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真晦气!褚灵咬牙呼出一口气,缓了一会儿,“你方才说,是我母亲的守护灵兽?你认识我母亲?”   “您什么都不知道吗?”青鸟有些诧异,“主人说过您一定不能入十方秘境,可她也知道,命运或许一定会让您进来,所以留下青羽等您。”   母亲?等她?   褚灵并不很信,她上一世也来过十方秘境,可并没有遇到青羽,既然是特定等她,难道还要碰运气才遇得上?   况且这还在十方秘境当中,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什么别的牛鬼蛇神。   只是在这魔气冲天的秘境里,体内的灵力不会自动恢复,褚灵只得压着性子与它周旋,“是吗?我师尊只说,我是他下山游历时捡到的。”   “你师尊是谁?”青羽眉头似乎皱起来。   “混元天尊。”褚灵耐着性子和她搭话。   “啊?”青羽嘴张得很大,震惊极了,“你拜在杜玄老狗门下?这杜玄老狗居然瞒着你的身世?太没品了!亏得主人把你托付给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你?”   褚灵:“……”   一时间   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良久嗫嚅道:“他是我师尊,你说话注意些。”   青羽已经开始生气了,“他素来不靠谱,还指望我有好话?容长术呢?为什么你没拜在八岐门中?容长术比他可强上不少。”   这话说的,好像仙界两大宗门能随她挑似的。   褚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扯了扯嘴角,心里还是恶心的不得了,这只鸟说话又很不靠谱,愈发不想听,“你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自小在混元天长大。”   “那八岐呢?容长术呢?”青羽眉头竖起来,“他难道不管你?主人可是把你托付给他们两个的!”   不过她确实认得师尊和容长术。   褚灵心底有些动摇。   “他应该也算管我了吧,”褚灵讷讷道,“我自小就与他女儿定下婚约,他们……”   如果没有那一出,褚灵吸了口气,“他们原来待我也挺好。”   “那还差不多,”青羽哼了一声,“不过容老狗的女儿怎么配得上你,哼,回头我得好好儿和他说道说道。”   褚灵:“……”   “你说我母亲把我托付给他们?为什么?我母亲呢?”褚灵又试着吸收魔气,她不想再跟这只鸟废话了,可惜魔气就是不入体。   气煞人也。   她不想剜心才能入魔,有那么难吗!   没想到她的小动作被青羽看到了,“你在吸收魔气吗?我没有看错吧?”   青羽的神情看起来又伤心又生气,“你、你、你可是青岳桑氏最后的血脉,朱雀一族的后人,你怎么能吸收魔气呢?你是魔吗?”   青羽散出一支羽毛点在她眉心,“不不不,我没看错,还是小仙子,那你在干嘛?仙怎么能吸收魔气呢?”   青岳桑氏?朱雀一族?   褚灵真的懵了,她心里有一点想要相信,又不是特别敢相信,“青岳不是早就杳无人迹了吗?哪里来的青岳桑氏?”   “你不叫桑褚灵吗?”青羽往后退了一步,提防地看着她,有些怀疑,但又不肯定。   褚灵摇头,“我确实叫桑褚灵。”   “那就对了,”青羽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明明是主人的血脉气息,我应该不会认错人,你的名字可是天道赋予的,谁也改不了。”   她的名字,师尊从未解释过由来。   她确实姓桑,并非跟着师尊姓。   可……   十方秘境的封印少说也有上千年了,她才将将两百岁,怎么可能与青岳扯上关系?   她那副不肯相信的模样,落在青羽眼里,就十分让鸟生气。“那两个老狗,居然什么也没告诉你!”   青羽飞上祭台,翅膀一扬,凭空出现一幅画面,显示着如今的青岳。封印大阵自上而下,将整个青岳包裹在里头,莫说人迹,鸟兽都没有半只,只有那郁郁葱葱的植被,还依稀有当年的影子。   它看着,许久没有说话,久久才叹了一口气,“原来青岳如今是这副光景,主人竟然在青岳加了封印,怪不得人走茶凉了。”   她伤怀了一会儿,转头问褚灵,“十方秘境现在有几处封印?”   褚灵看着它,它也看着褚灵,在它眼里,褚灵看到满目的疼惜和慈爱,或许它真的没骗她,“三处,人界龙脉、仙界青岳、魔界无上城。”   “原来如此,”青羽垂着翅膀,“当年主人将我留在这里,叫我等你,那时,神魔不夜经常挑事儿,时常破坏两方封印。”   “最严重的一次,他吸收了十方秘境里的所有生灵,功力大涨,即将逃出秘境,主人便把你托付给他们俩,自己去镇压不夜。”   褚灵不懂,她心里已经有八分信这只鸟了,“为什么我师尊和容长术不去?”   青羽痛苦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下来,“宿命,小主人,都是宿命。那时已经没有神了,作为仙界实力最高的仙尊,主人得有所牺牲。   只有她耗费本命,将身魂献祭封印大阵,才能将不夜重新镇压,他们两个跟着,也不过是平白多死两个人,何况,没有人能灭掉不夜,还需要有人继续封印他。”   褚灵咽了咽口水,想起那条黑龙的绝对压制,有些后怕,那是实力的差距,大树与蜉蝣,“后来呢?”   青羽摇头,“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在这里沉睡,乖乖等你出现,那时这里什么也没有,久而久之,竟生出了个秘境。”   “啊对了!”青羽忽然大声起来,好似想到什么。   褚灵不自觉靠近它,“什么?”   青羽超大声:“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弱了!”   褚灵:“……”   她天生仙体,虽然身子不好,也是勤加修炼的,比起许多人,都不差,第一次有人、有鸟这么直白地说她弱,而且很大声。   青羽:“你是被主人提前拿出来的,怪不得会比较弱。”   “提前?”   “你还没到出世的时候呢,”青羽摇摇头,“我差点忘了,那是大战前的一次交手,主人受了伤,那时她已经不是不夜的对手,说不能带你去送死。”   褚灵大概猜到一点,只是没想到,情况这么紧急。   她心里已经十分相信青羽的话了。   青羽心疼的眼神越看越糟心,褚灵听着难受,可是又想多知道一点儿,“只听你说我母亲,我父亲呢?”   “早就死啦,”青羽毫不在意地撩了下头顶的羽毛,“也不算父亲吧,那个女人,主人都不承认她的,只是借她的血脉孕育你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心中翻江倒海,褚灵想不在意,但她做不到啊。   青羽并不想多说那个女人,便笑嘻嘻来哄她听别的,“小灵儿,小主人,你的母亲是苍穹境最强的仙尊,你一定会像她一样,成为最强的小仙子!”   这么厉害的人,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也死在那条黑龙手里?   可她上一世,剜心入了魔。   就为了容寄雪那个神经病,她怎么配做这么厉害的人的孩子?   有什么一丝一丝从心底冒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但就是很想哭,眼泪不听话,啪嗒啪嗒落下来。   “哎哎,小主人,你别哭呀!”青羽着急忙慌地来哄她,翅膀上羽毛极柔软,一点一点替她拭泪,但她动作很笨拙,并不敢大力碰褚灵,“主人知道你会伤心,所以才把我留给你呀,你别哭好不好?主人从来不哭的,你也别哭呀!”   她怎么配啊?   她这一世,还想着找那条黑龙入魔啊!那是她的杀母仇人啊!   褚灵想不哭,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她一直以为她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所以感念所有待她好的人,尤其是师尊和容寄雪,可是谁也没告诉她,她有娘啊,她的娘亲,一直记挂着她。   她的娘亲,替她铺好了路。   她的娘亲,临死前还想着她。   可她从来不知道啊,她从来没有拜祭过娘亲,从来不知道,青岳才是她的家。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娘亲,叫什么,姓什么。   “青羽,”褚灵抽噎着,话都说不完整,“我娘亲,叫什么名字?”   “桑绫,”提到这个名字,青羽也鼻子一酸,“她叫桑绫,她是全天底下,最喜欢我们小灵儿、最希望我们小灵儿开开心心的人,小灵儿不哭了好不好?” 第34章   桑绫。   她有娘亲的, 不是娘亲不要她,是娘亲不得已, 她有娘亲的, 她的娘亲叫桑绫,是苍穹境最强的仙尊。   她以后,也能像别人一样, 难过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想娘亲了。   她不要入魔了, 为了娘亲,她也不能入魔。   褚灵把眼泪都擦掉,还忍不住抽着气, 师尊也好,容长术也好,就算是容寄雪, 也不能让她入魔。   可是,可是,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不告诉她,她有娘亲的,就算是父母双亡,也要有个祭拜,怎么可以告诉她只是捡来的。   “青羽, ”褚灵深吸了口气, 终于缓过来一点儿,“谢谢你一直等我。”   “不不不, ”青羽摇头, “小主人, 是青羽要谢谢你,终于来接青羽了。”   她又想哭了。   眼泪自己从眼眶里掉出来,褚灵抬手用手背擦去了,她让娘亲的心血在这里等了两世。   “小灵儿不哭好不好?”青羽看她哭,心都揪起来了,她长得与主人只有眉眼处相似,甚至还能看出那个女人的影子,可是就是特别熟悉,让人心疼,“青羽带你离开十方秘境好不好?”   褚灵点头,忽然间想起什么,“青羽也能直接离开十方秘境吗?”   “也?”青羽缩成小小一只站在她肩上,“还有谁能?这是主人留给青羽的能力,是特地等小主人来的。”   褚灵不说话,仔细回想着那时的画面,上一世在腰间发光的,是师尊的天玄剑。   她印象中,天玄剑并没有剑灵。   “法器也能做到么?”褚灵小声问。   “如果是法器主人留下的功法,”青羽想了一会儿,“应该也能做到,只是死物不像青羽这般,自己学会啦,用一次就没用了。”   一次也就够了,师尊也许猜到,混元天有人会去十方秘境,所以留下这道功法。   褚灵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怎么怨师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身世,但他总归,待她是极好的。   “小灵儿,”青羽张开翅膀拍了拍她,“那个跟你一块儿进来的,是你朋友吗?咱们一起带她出去?”   “朋友?”   “就这个女孩子呀,”青羽挥了下翅膀,面前映出容寄雪的模样,她还在等她,“长得挺标志,估计也没从秘境里出来呢。”   褚灵脸色一下拉下来,变得极难看,“我不认得她,她不是我朋友。”   “是吗?”青羽歪头看着她,不太理解,看起来应该是认识的才对呀。   “真要说起来,”褚灵抬手将那影像抹去,“可以算得上仇人,如果可以,我倒是宁愿从来不认识她。”   愈想,愈发觉得自己瞎了眼,脑袋叫嚼子糊住了,竟为了这么个人入魔,她还这么年轻,才只是一个小仙子,成神的大道等着她,她偏偏选了条死路。   这话……倒是听主人也说过。   青羽并不想去细究,配合的点头,“小灵儿准备好咯,我们回家啦!”   回家。   褚灵抽了抽鼻子,她活了两世,才知道她的家,“好,我们回家。”   娘亲,桑桑一定乖乖修炼,稳固道心,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娘亲放心。   一阵灵光闪过,褚灵睁眼,站在青岳山下,封印大阵完好运作。褚灵心里又开始酸酸的,这是她娘亲用身魂血肉换来的,她有那样天下无双的娘亲,她上一世真是将娘亲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回到青岳,青羽就兴奋多了,它飞在褚灵前头,左飞飞右窜窜,“小灵儿快跟上,我带你去主人的洞府里瞧瞧。”   两百年过去了,褚灵怕什么也没剩下,怕青羽看   了触景伤情,也怕自己……忍不住又哭,怕自己对这不公平的天道,又心生怨怼。   “好。”褚灵慢慢跟着。   “只是看看也好,”青羽边飞边叽叽喳喳,“主人不是顶有钱的,也没有宗门,可能没留什么好东西给你,但她真的很爱你的,她有你的时候,在青岳种了好多好多花,她说要给你看到最美的青岳。”   现在的青岳除了树,哪还有花。   “好,”褚灵偷偷抹了一下泪,心里又堵又空,“青羽,你再给我说说娘亲好不好?”   现在的青岳除了树,就只还剩下弥漫满山的杂草,褚灵走了几步就不能走了,御剑跟在青羽身后。青羽时不时指一下熟悉的地方给她瞧,“这里这里,这块石头,主人在这里磨过剑,这条小溪,主人在这里抓过鱼……”   褚灵停下来看了一眼,那块石头被风蚀得表面已经灰化,旁边小溪的水几近干涸,在这封印大阵的笼罩下,想来也是没有生灵的了。“我娘亲她,还会捉鱼吗?”   仙界最强的仙尊,还需要自己磨剑、自己捉鱼吗?她活了两世,从来没有自己捉过鱼。   “主人什么都会呀,”青羽一边飞一边看四周,原来的路没有了,它找起来也有些懵,“主人没成仙时,一个人在青岳修炼,这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一点一点置出来的。”   “并不是谁都是天生仙体的,小灵儿。”   青羽停下来,换了个方向,“如果主人还在,你一定是她最得意的宝贝啦。”   最得意的宝贝……   褚灵忍着哭意轻轻嗯了一声,青岳无灵气,她跟着飞了这许久,其实有些撑不住了,只是想到回家,又觉得无端生出许多力气。   “到了,小灵儿。”   青羽在一堆比人还高的草丛前停了下来,它变大一些,挥翅将那堆草扇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比起混元天和八岐,实在是简陋得有些过分。   褚灵缓缓落在洞府前,生出几分怯懦的心思。她一点儿都不配,不配做娘亲的女儿。   洞口连门都没有,只有一道阵法拦在门前。   褚灵一步一步走过去,立在门前。   “哎呀主人洞府还留了阵法,”青羽又落在她肩上,语气有些懊恼,“小灵儿你会解阵吗?”   褚灵遥遥看进去,洞内似有一片雾,阵法将什么都遮得一干二净,褚灵却好似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朝她微微一笑。眼泪又要掉出来了,褚灵低头,偷偷擦去了,“我没见过这种阵法,不知道会不会解。”   青羽挠了挠头,“主人自己画的阵,我也看不懂,倒是有点麻烦。”   褚灵也不是那么想进去了,她怕扰了娘亲的地方。她跪下,在门口拜了几拜,娘亲,不孝女儿回来了。   “青羽,我们走吧。”   褚灵站起来,对着青羽笑了笑,“贸然进去,我怕打扰娘亲。”   “怎么说这种话?主人知道你这么说肯定会生气,”青羽飞下去,仔细看了看那道阵法,“哪有到自己家不进去的道理?”   话虽这么说,可主人也没教过它解阵。   自己家啊。   对啊,哪有到自己家不进去的道理。   褚灵跟着蹲下去,轻轻笑起来,思路也逐渐清晰,乾坤易支,离火坎水…生门在北。   她或许还是像娘亲的,至少解阵还是有点天赋。   她的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里面如外面看到的一样,简单质朴,木制的桌椅板凳残留着岁月的痕迹。墙上的木架上摆着许多手札,都还完好。   架子旁边还挂着一幅画像,画上有两个女子,一个站,一个坐;一个清冷,一个张扬。   “她们……   ?”   青羽也看到了那张画像,神色有些古怪,按理说主人不会将那个女人的画像挂出来才对,但此时也不好当着褚灵的面起疑心。   “坐着的那个,是你娘亲,那个讨人嫌嚣张跋扈的,勉强也能算你娘亲。”   闻言,褚灵乖乖在画像前跪下,虔诚的拜了几拜。   青羽四处看了看,主人确实也没留下什么法宝,那个女人的东西估摸也都还给她了,“小灵儿,主人不是很在意身外之物……”   褚灵点头,笑得极可爱,“我知道的,能回家就很好了。”   洞窟里的东西,褚灵一样儿也没动,出去时,多加了道封印。青羽站在她肩头,时不时往回看,它早就想过这么一天,真的到了这一天,还是会想桑绫。   两人刚飞出封印大阵,转头就碰见了容长术。   再见到这个人,褚灵还是恨得牙痒,从一开始,他就在把她往火坑里推,他不顾念与师尊的情谊也就罢了,也没做到与娘亲的约定。   “桑师侄?”   褚灵不理他,他倒先跟她打招呼,看起来似乎很惊讶。   “容老狗!”褚灵停下来,还是不想理他,青羽远远就开口骂他,“主子让你照顾好小灵儿,你怎么让她进了十方秘境?为什么还瞒着我们小灵儿的身世?”   “青羽?”容长术惊讶极了,紧促着眉头望着她俩,“你还活着?桑绫她……”   “谁准你直呼我主人名字啦?”青羽变大一些,挡在褚灵身前,“我当然活着,你死了我都没死,你这老狗忒不讲道义,亏我主人把小灵儿托付给你,呸!”   容长术到底老练,一息之间恢复了原样,他也不同青羽争辩,径直看向褚灵,“桑师侄,你回来了。”   褚灵不想答话,又忍不住,“我回来,师伯很失望?”   “也好,”容长术虽没有问起容寄雪,但褚灵就是觉得他有别的意思,他低低喟叹道,“天意,天意如此。”   褚灵听不懂,“师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长术:“容寄雪还在十方秘境吧。”   褚灵不答,容长术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施诀将封印加固后才重新看向褚灵,“桑师侄,你是仙界最有可能成神的仙,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褚灵咬了下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师伯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容长术板着脸,神情严肃郑重,“有朝一日遇到容寄雪,还望师侄不要顾念旧情,为天下苍生,除掉魔头。”   见她不解,容长术又补充了句,“容寄雪此时应当辱我八岐正统仙道,已经入魔。”   “师伯说笑了吧,”褚灵心里更觉得荒谬至极,“容寄雪才是最有望成神的仙不是?我还有事赶回混元天,就不陪师伯闲话了。”   有这样的父亲才能教出那样的女儿。   都是薄情寡幸的行家。   飞出挺远,青羽才低声问,“容寄雪就是刚刚秘境里那个女孩儿?”   褚灵轻轻嗯了声。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青羽十分上道:“她做了对不起小灵儿的事?”   褚灵眼睛一酸,眼泪又差点流出来,这才是真正关爱她的人吧,不问她为什么说不认得她的话,不问她和容寄雪怎么回事。   青羽轻轻嘘了声,“长得人模狗样的,心肠忒坏,正好我也瞧不上容老狗的女儿,小灵儿不必伤心,三界大把的俊男美女,回头青羽带您另找一个就是,何必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第35章   褚灵本来想哭, 一听这话噗嗤一下笑出声。   容寄雪要是歪脖子树,她才不吊呢。   “高兴一点了吧?”青羽颇为老道,“其实咱们修仙之人, 有时活得太长了, 就是会钻牛角尖儿,等你过了这段儿再回头看看, 实在不值一提。尤其是什么爱啊恨啊,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就是她心态有问题, 听到容寄雪要嫁别人, 她当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或许,那时候,她真是把容寄雪当成她的天。   又或许,恰好当时师尊陨落,她一下子, 不能接受这么多事儿吧。   总归,她自己也有问题就是了。   灵力开始渐渐恢复,褚灵御剑的速度提了提,才侧耳同青羽说话, “我知道的,往后我就好好修炼, 再也不要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了。”   “那也不行,”青羽伸出翅膀拍了拍她,“一个人过多没意思, 你可不要学你娘,听青羽的, 回头我们去找几个人美心善的小姑娘, 一起双修多有意思。”   几个…   双修…   褚灵脸唰的一下红了, 强行岔开问起别的,“我娘也是一个人吗?她跟我那个……勉强算是的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青羽有些后悔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害,反正也是那些爱来爱去的无聊故事,修仙的人无心是最好了,小灵儿记住就是。”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去哪儿?”   无心。   何其难。   “回混元天,”褚灵也不再想那些,“方才遇到容长术,我才想起师尊,他去青岳修复封印,我们没遇到他,想必是回去了,我有些事想问他。”   她又撒谎了。   她不知道师尊现在是死是活,只能回去看看情况,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又是上一世的结果。   神魔不夜,他们哪儿是对手。   只是这一世,她不能再盲目的进去十方秘境,白白送死。   ……   陌枝见她回来,又惊又喜,“少主,你终于回来了!”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通,确实没什么才放下心往后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容师姐怎么没送你回来?”   活生生的陌枝,看了还是好亲切。   “陌枝,容师姐另有事,不提她了,”褚灵拉着陌枝往里走,“我不在这些天,师尊……”   “哦!还说呢!”陌枝点了点她额头,“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传个信回来,害得人家提心吊胆想着你。”   褚灵揉揉额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拉着陌枝的手摇了摇,“好陌枝,好姐姐,我忘了嘛,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呀!”   这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她还能和陌枝吵吵闹闹。   陌枝也还没说师尊出事,所以师尊这时,也许真的好好儿的。   她这么想,自己也不怎么信。   身死道消,再到灵魂消散,不知道究竟差了多久。   “我哪配生你的气,”陌枝撇嘴走开两步,又回头来捏她的脸,“说正事儿,那天容师姐真带你去找宗主了?”   那天…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褚灵点头,“嗯,不过没见到师尊,有封印,进不去,所以传音入密,留了话给师尊。”   “难怪。”陌枝回过头牵着她,“第二天宗主就传信回来,指明写给你的,我就没看,还有一封,交代了一些事,留了一些东西,宗主说让您看完信就让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褚灵接过信,略微有些不解,“混元天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吗?”   “你先看看宗主说了什么,”陌枝慢慢走在她身侧,忽然注意到她肩上的青羽,“怎么出去还带了只鸟回来?容   师姐送给你的?”   “不是的,”褚灵摇头,摊开信纸,“它叫青羽,是一只灵兽。”   “哇,超可爱呀!”陌枝想摸摸它,被它一爪子拍开,“哎呀好凶!仙界居然有灵兽?真是稀奇耶!我从没见过。”   褚灵低头看信,小声答她,“是我娘亲留下的灵兽,我前些日子才找到。”   现在的仙界哪来的灵兽,青羽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懒得搭理她,凑过去看杜玄的信上写了什么。   【灵儿吾徒,师尊此去应当难回,混元天便交付于你,灵儿无需将混元天发扬光大,开心度日就好。   此外,灵儿的身世,师尊一直未曾告诉你。   ……   桑绫不希望你的另一位娘亲知道你的存在,所以灵儿,在仙界行走,务必隐藏身份。】   青羽啧了一声,“算他情有可原。”   信有好几张,褚灵翻了一页,小声问青羽,“混元天和八岐是仙界最大的两家宗门,还要瞒着怕谁知道吗?”   青羽思索着,一下答不上来,只能得出杜玄待她确实不错的结论,将她养得这般不谙世事。   陌枝也听见了,轻轻笑出声,“少主,仙界宗门众多,像咱们这般老派的宗门屈指可数,可还有许多新兴的大宗门,光是垄断灵石这一条,就够他们在仙界耀武扬威了。”   褚灵:“没人管吗?”   “大宗门他们碍不着,小宗门只能自吃苦头,”青羽嗤笑了声,“各个儿都只顾自己,谁会管?”   “小灵儿,这世上除了你娘亲,我就没见谁管过。”   褚灵讪讪垂下眸子,“我不太懂这些。”   她连娘亲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少主还小嘛,”陌枝边走边哄她,“日后要管,有咱们混元天的名号,还不好管吗?少主人聪明,学东西又快,想做一定会成功的。”   她倒是会哄,青羽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如今仙界最有钱的宗门是哪家?”   不知道它问这个做什么,看褚灵那么纵容它,陌枝也不好不答,“池渊褚家。”   还是这家。   青羽什么也没说,给了褚灵一个眼神。   褚灵立马懂了,想必那个勉强算是,就是这家的人了。   既是最有钱,也难怪要瞒着,她天生仙体,难免会招人觊觎。   说起来稀奇,她以前从来不关注这些。只是,她娘亲与这个勉强,听起来就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搅到一起的。   褚灵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往下看。   【灵儿与寄雪师侄的婚约,是你娘亲与你容师伯一同商议。不必顾虑师尊,需尽早办妥。   若有难办之事,便与寄雪师侄商量。   她自小用血脉滋养你出世,应是最疼惜你的人。   ……   只一条,师尊千叮咛万嘱咐,灵儿万万不可进十方秘境,青岳、无上城和人界,灵儿切不可去。   ……   另,少与寄雪师侄闹脾气,日后还需她的远古凤凰血脉来镇压你体内的神魔之血……】   褚灵只觉得眼前花得厉害,字她都认识,凑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青羽,青羽,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青羽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的看,看得心间火气直冒,“杜玄老狗在瞎说什么,小灵儿这么正统的小仙子,体内怎么可能会有神魔的血!”   信的后面,只说了些安慰的话。   褚灵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师尊寥寥几句,将她之前的人生彻底颠覆,她好像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傻乐了一世。   什么叫用血脉滋养?   什么叫远古凤凰血脉?   什么叫镇压她体内的神魔之血?   还有青羽说的朱雀一族,苍穹境早已没有妖族,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褚灵掐了掐手心,疼,不是梦。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还在幻梦秘境没出来了。   “青羽,”话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为什么……凤凰……朱雀,怎么会有?”   “不夜留下的恶果,”青羽轻轻拍着她,“他想屠尽妖族,总还有一些他除不干净,侥幸留下一些血脉,其中就有凤凰一族,和象征着南方七宿的朱雀一族。”   褚灵不想信,可她肩上的守护灵兽,不是假的。   可,神魔之血呢?也是真的吗 ?   如果婚约是娘亲与容长术定下,那就表示,他们都知道这些事儿,包括容寄雪。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了,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陌枝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她没看见信,便不好插嘴,“少主,无论如何,您是混元天的少主,这点儿绝不会变。”   褚灵蹙着眉,眼神茫然,“陌枝,我与容寄雪的婚约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你可知道?”   陌枝摇头,她比褚灵大了两百岁,但那时她在混元天,不过是个外门弟子,“我只知道,宗主将少主带回来时,容师姐也跟过来混元天住了一段时间。”   陌枝仔细想着,比划了两下,“她那时才五岁,约莫这么高。”   褚灵脚步一顿,心忽上忽下,“青羽,师尊说的这事儿,是不是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想起许多事,尤其是不夜那句——“本座等你很久了。”   那时她不懂,如今愈发明朗起来。不夜在她体内留了血脉,所以才会认得她。   只是为什么?   还有哪里不清楚。   青羽伸出一支羽毛,点在她眉心,“冷静一点儿,小灵儿,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主人一定为你想好了解决办法,不要担心,她特地教青羽出十方秘境,一定想过小灵儿的事情。”   “再说,这件事青羽从不知道,也未必就是真的,小灵儿千万不可自乱阵脚。”   褚灵闭了闭眼,“谢谢你,青羽。”将信纸折好放在口袋里,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陌枝,“师尊要你带我看什么?”   娘亲几次三番将不夜镇压,不夜一定恨透了娘亲,在她体内留血脉绝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陌枝停在混元天山后的竹林边,施诀打开了封印,眼前忽然出现一间竹屋。   褚灵在混元天长大,第一次见到这座竹屋。   陌枝也很惊讶,她看了一眼褚灵,“宗主信上教的法诀,此前陌枝从不知。”   “走吧,进去看看。”所有的事压在一起,毫无头绪,褚灵只能先放着,不去想。   竹屋的风格与青岳那洞窟有异曲同工之感,褚灵一踏进去,桌前伏案的女子忽然抬头朝她笑起来,“灵儿宝贝。”   桑绫生得极美,平时不爱笑,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褚灵眼泪哗的一下掉出来,乖乖跪在她面前,“娘亲。”   青羽也颇为震惊,这里居然还留有主人的虚影,似乎专门是留给小灵儿的。   陌枝愣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先出去。   “灵儿宝贝过来。”桑绫的声音极温柔,给人一种清淡如水,包容万物的错觉。   褚灵跪着往虚影处挪过去,哭得根本止不住。   “不要哭啊,”桑绫眼神弯起来,“也不要跪着,地上凉,我的灵儿宝贝,如今应该这么高了吧?”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恰好是褚灵那么高。 第36章   褚灵一直哭, 也不起来。   这一连串的事,好似在娘亲面前,就更委屈了。可当她伸手, 触不到桑绫时, 更觉委屈得无以复加,于是泣不成声。   “灵儿宝贝, ”桑绫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可以, 不要恨娘亲好吗?”   褚灵摇头, “不恨不恨,我喜欢娘亲还来不及,怎么会恨娘亲。”   她哪里会恨呢?   她还有满心满意的悔和愧,想同娘亲说。她终于也可以,有娘亲说心事了。   青羽也轻轻抽了抽鼻子, 就算做好了准备,真的再看到桑绫时,那些过往的回忆就全部涌了上来,没有人会真的忘记, 也没有人不会想念。   “杜玄应该跟你说了血脉的事了吧?”桑绫垂下头,眼神里满是宠爱, 她似乎猜到褚灵不会起来,便一直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恰好和褚灵的眼睛对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 不夜应该会费尽心机把你哄进去。”   褚灵眼泪汪汪的点头, 抽噎着说不出话, 只是怔怔地望着桑绫,这一天发生太多事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灵儿宝贝,”桑绫收了笑,眉目间多了几分忧愁,“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遇上不夜,娘亲希望你能保持本心,好不好?”   褚灵边哭边点头,错了一次,她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就是真的入了魔道,也不要紧,”桑绫说着,还是忍不住缓缓停了下来,换了口气,偏过脸去按了按眼角,才又笑着看向褚灵,“只要小灵儿坚定本心,无论是修魔还是修仙,娘亲相信,都会成就大道。”   说到这里,褚灵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没有像娘亲那样胸怀大义,她只想着自己,为了自己那点情情爱爱,要死要活。和无数的修仙者一样,自私又无知。   “我的灵儿宝贝应该很乖对不对?”桑绫微微笑了一下,“娘亲要向你道歉,娘亲擅自替你定下亲事,希望灵儿宝贝不要怨娘亲好不好?”   “不怨不怨,”褚灵赶紧擦掉眼泪,睁大眼睛看着桑绫,“灵儿不怨娘亲,娘亲一定是为了灵儿好,灵儿知道的。”   她的娘亲,风华绝代,明明在笑,却透出满目的浓浓的不舍。   眼泪一直往外冒,褚灵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小雪儿是个好孩子,”桑绫说着笑了一下,“灵儿宝贝会喜欢她吧?娘亲好担心灵儿不喜欢她呀,那可怎么办,我的小灵儿,娘亲真的好担心你。”   桑绫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可是娘亲没有办法了,我的小灵儿,对不起呀,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带你去十方秘境就好了,对不起呀小灵儿……”   “不要说对不起,”褚灵眼泪流得更凶,哭道,“不要说对不起,娘亲,灵儿都知道的!”   她近乎嘶吼了,但桑绫半个字都听不到。   她那样举世无双的娘亲,不要低下头给她道歉,她没有错。她是苍穹境的英雄,也是她的英雄。   “娘亲也好想看着灵儿宝贝长大,”桑绫微笑着,不自觉红了眼睛,“娘亲还没有抱过我的小灵儿呢。”她伸手,虚虚的将褚灵抱在怀里,眼泪滚落在地上,砸出一片水花。   褚灵哭着抱回去,眼泪珠子一样地掉下来。   “灵儿宝贝乖,”桑绫闭上眼,轻轻吻在她额间,“娘亲永远都在你身边,娘亲永远祝福我的小宝贝,开心快乐。”   青羽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   它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哪个小孩儿不会想娘呢?小灵儿从小就没见过主人,肯定会伤心。   “若是……”桑绫将泪擦去,勉强笑着缓了缓,“若是灵儿宝贝真的不喜欢小雪儿,先找法子把不夜的那滴血排出来,好不好?若是……若是……”   说到这里,桑绫哽咽几次,怎么也说不下去。   她们费尽心机也没找到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叫小灵儿去哪里找办法。   但若不把话点点滴滴说给小灵儿知道,万一她的宝贝出了意外。   她就是死也不安心。   “若是小灵儿不慎入魔,”桑绫擦了擦泪,“切记要坚定本心,不要被魔心所惑,要记得自己是谁……”   她怎么会不知道,不夜的企图。   可她半点儿法子也没有,她除了一点一点让她的宝贝女儿规避不夜,便只能眼睁睁瞧着不夜将她的宝贝当作夺舍炉鼎了。   褚灵乖乖点头,匆匆拭去眼泪,“我知道的,娘亲,我一定听娘亲的话,坚定本心,好好修炼。”   青羽跟着哭了一场,听罢才想起重点。   这个事儿主人从未与它说过,是它忘了还是错过了什么?   小灵儿一旦入魔,迟早会叫不夜夺舍,届时,神魔出世,整个儿苍穹境,只怕都要毁在小灵儿手里。   青羽心下一惊,望着褚灵,怪不得主人要教它出十方秘境的方法,无论如何也要躲开不夜,这世上还没有人是不夜的对手。   桑绫的身影终于渐渐淡去,褚灵想抓,却是徒劳无功。   她最重要的守护灵兽,已留给了她最爱的宝贝。其余这些身外之物,无甚好留。   褚灵跪坐在地上,心间仿佛压了块大石头,除了任由眼泪掉下来,茫然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小灵儿,”青羽吸了一口气,“你快起来吧,主人说了,不让你跪的。”   褚灵不听,一直望着桑绫坐过的竹椅,傻愣愣的掉眼泪,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能叫娘亲失望,我要好好修炼。”   “小灵儿乖啦,”青羽拍拍她,“我们走吧。”   “嗯。”褚灵点头,胡乱擦了擦满脸的泪,带着青羽往外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方才还坐着娘亲的地方,一霎时清冷无比。   “小灵儿,”青羽只好跟她说点别的换换心情,“你现在修的什么功法?”   “水源功法。”   褚灵抽着气,狠下心走了出去。   “冰水都是互通,”青羽偏头,轻轻用翅膀拍着她,“小灵儿以后可以慢慢修习一些攻击性强的功法。”   “我,”褚灵摇头,还有一桩最重要的事,她方才没想起来,“我身体有些问题,许是和不夜的那滴血有关,脏腑时常会痛得失去理智,若是修习攻击性强的功法,师尊说,容易伤人伤己。”   青羽皱了皱眉,它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看来这滴神魔之血,不处理是不行的了。   “少主!”陌枝见她出来,急急奔向前,“八岐来信,十方秘境出事了!”   褚灵忙擦干净脸,接过信,“怎么回事?”   “方才三界异动,”陌枝脸色发白,似乎还有余惧,“山摇地动,少主没感觉到吗?”   褚灵听得一愣,看了看青羽,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察觉到。”   “混元天和八岐有守山大阵,理应不会有动静。”褚灵抬眼看了看四周,树木摆件,各有损坏。   “送信的人说是容宗主交代,”陌枝急急解释,“十方秘境出了异动,多的他也没说,就说他们容宗主先行一步,去人界封印处看看情况。”   褚灵紧蹙着眉,摊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神魔即将出世,各仙宗八岐山下汇合商议。】   如若真是十方秘境出了意外,人界确实是首当其冲的一处薄弱点。   容长术去,还算他是个正统仙尊。   “少主,”陌枝从未见过这等场面,有些沉不住气,“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八岐吗?”   褚灵沉默了一会儿,把那张信纸揉成了一团,扬手化成了灰,“不去。”   “他八岐召集仙宗,是他八岐的事儿,十方秘境的问题,我们混元天自有应对。”   事情都挤在一堆了,褚灵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应该要有什么将这一条串起来,只是一时间还没想到。   褚灵缓缓往外走,突然回头,竹屋还坐落在山下,“陌枝!”   陌枝急匆匆跟上,“少主,怎么说?”   “师尊,”褚灵咽了下口水,“师尊的魂灯,可还亮着?”   陌枝不明所以,“亮着呀,少主怎么这么问?”   “没事,”褚灵深吸了口气,她心里有个想法,只得再探十方秘境才能验证,随手从乾坤袋里扯出一把剑,踏了上去,“陌枝,竹屋你继续封印起来,我去一趟青岳。”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好远。   青羽略微猜到她的想法,但并不确定,“小灵儿,你说十方秘境出的事,是不是和容老狗的女儿有关?”   褚灵想了一下,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这么猜测。”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容师伯一见到我从十方秘境出来,就笃定容寄雪入了魔,要么他在诈我,要么就是他还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事,连娘亲和师尊都不知道。”   她更倾向于容长术在诈她,容寄雪体内干干净净,天生仙体哪能那么容易入魔,即便是她,也是剜了半颗心给魔气腾出地方,才入的魔。   而且上一世,没有这些事儿发生。   容寄雪没有进十方秘境,师尊魂灯已灭,十方秘境没有任何异动。   再者她上一世入魔,确实是在见过不夜以后。   她体内有不夜的血,想必不夜还做了什么手脚,但容寄雪,不应该,不可能。   青羽沉思着,它是见过小时候的容寄雪的,温柔沉静的一个小姑娘,确实不像会堕魔的仙。   “看来这一趟,咱们是非去不可,”青羽笑笑,刚从那儿出来,又得回去了,“小灵儿放心,青羽一定保护好你。”   褚灵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心里全是一堆谜团,乱七八糟拢在一起,只能一点一点去思索。   尤其那个更可怕的想法,让她不敢不去。   ——不夜找到了容寄雪,逼着她进十方秘境。 第37章   不管容寄雪做了什么, 她用血脉滋养她出世的事实改不了,她即便是恼了她,也不能空坐着看她去死。   就当她欠她的, 这样一来二往, 也算还了她。   褚灵拉着脸,明显不太高兴。想到刻意不去想的容寄雪, 只觉得事情愈发复杂。若只有爱呀恨呀的也就罢了,偏偏还牵扯到生啊死啊。   经历这么多事儿, 她现在对容寄雪, 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又该怎么应对。她还放心不下容寄雪,却再也不能那样心无芥蒂地喊她师姐,同她亲呢。   她的喜欢,她的爱恨, 在正道大义面前,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是娘亲唯一的小宝贝儿,还有好多事要做。   她绝不能丢青岳桑绫的脸。   “小灵儿,”青羽自然察觉到她的情绪,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容寄雪?”   师姐啊…   她喜欢了两百年的师姐…   褚灵垂下眸子,心里乱糟糟的, “我也不知道,我和她之间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她…好像一直瞒着我很多事, 渐渐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   但不能说容寄雪待她不好,容寄雪待她, 确实极好。   她只是觉得, 容寄雪那温柔的外表下, 藏了许多疯狂又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些东西,让她觉得陌生。   好像她认识了两百年的师姐,不是现在这个容寄雪。   “人都是会变的,”青羽挠头,“再说,人心里那点子弯弯绕绕,实在很复杂……”   褚灵自然知道这些,并不想听,匆匆打断它,“青羽,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羽笑了一下,“我并不认得她啊,小灵儿。”   “只有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才最重要不是吗?”   褚灵不答。   她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娘亲…”青羽想了一下,侧脸望了她一眼,“以前倒是说过,爱之一字,最难将息。哪怕知道所爱之人欺瞒、哄骗,那颗欢喜的心总是很难停止沉沦。”   “她说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小灵儿,青羽虽然是只灵兽,也可以理解这等常情。另外,主人既然选了容寄雪,至少说明,那个时候的容寄雪还是可以的。”   褚灵低低嗯了声。   她心里的容寄雪,曾经千好万好。可一想到,容寄雪那一剑,和这重生以来的种种,总觉得心里扎了根刺,越在意容寄雪就扎得越深,刺得越痛。   尤其是他那位好师伯,容寄雪的亲爹,做的那些好事。很多事,越想就越明了,上一世,只怕,容长术是故意引她进的十方秘境。这话,她还不能对青羽说,她并不想让青羽知道那段卑劣的过往。   难道容寄雪和她,必有一个要成魔?   这也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娘亲怎么会将她和容寄雪捆绑在一起呢?   褚灵想不明白,便问青羽,“天道有没有,两个天生仙体一神一魔的说法?”   “哪有这种说法?”青羽睁大眼,觉得好笑,“真要这样,两方不从小就争斗起来了嘛?能不能顺利长大都两说,虽说神、魔都可修成正道,但谁不想走好走的那条路?”   “说的也是。”褚灵轻轻呼了一口气,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海里赶了出去,“容长术那样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青羽也不懂,“容老狗素来心思深沉,但也不失为名门正派中流砥柱的大家,不好猜。”   容寄雪说那时她昏迷不醒,为什么呢?   仙界之中,最有可能成神的,就是她和容寄雪。   褚灵叹了口气,实在想不通。她娘亲应该极聪明的吧,怎么她这么笨呢?   青羽不知道她越想越   岔,看着眼前的景色逐渐熟悉,一颗心又慢慢提起来,十方秘境千变万化,处处都是危机,“小灵儿,你知道上哪儿找不夜么?”   褚灵摇头,“不夜既然逼我进来,自然会叫我找到他。”   她不敢说,还记得上一世的路。   “也是,小灵儿,”青羽变成一只玉玦落在她手心,“不夜见过我,为了提防他对我出手,断了咱们的后路,青羽得先隐藏起来。”   “好。”   褚灵乖乖将它系在腰间,循着上一世的记忆又到了那片沙海,她上一世,差点死在这里。   或许,那时候,不夜就没想杀她。   褚灵御着剑,心里还是有点儿惧怕,她隔着很远看了一眼。只是遥遥一眼,叫她和青羽都吃了一惊。   无垠的荒漠泛着一片血色,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猩红,血腥气漫在整个秘境空间里,浓郁得叫人睁不开眼。   不夜的真身长长一条,半死不活地飘在水面上,龙身上伤痕累累,黑色的鳞片四处散落在水面上,血不间断的从伤口处往下淌。   他闭着眼,沉沉的气息喷在水面上,荡起波纹,吹起一股腥气。   褚灵下意识看了一眼青羽,“这是……怎么回事啊?”   青羽不说话,心里震惊极了。主人与不夜也堪堪只是有来有回,这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褚灵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容寄雪的踪影。不夜已经发现了她,“是你,你来了。”   又是这句。   褚灵不敢靠得太近,远远瞧着他,“你在等我?”   不夜笑起来,猛然睁开那双幽绿的眼睛,威压一下子荡过来,“自然,本座等你很久了,你还活着,很好。”   尽管他这般要死不活模样,威压还是铺天盖地。褚灵抬手挡了挡,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柄仙剑,准备趁他病要他命。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法诀捏在手上,毫不犹豫击了出去。   落在不夜身上,犹如隔靴搔痒。褚灵不信邪,仙剑专门挑在不夜的伤口处,无伤无痕。   “你想杀我?”不夜冷眼瞧着她,低低笑起来,“你杀不了我,你可是本座的炉鼎,居然妄想杀掉本座,可笑。”   褚灵不接他的话,也不气馁,左右不是他的对手,杀得了更好,杀不了也罢,“我师尊和师姐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师姐?”不夜幽幽望着她,“那个魔物同你是师姐妹?居然有你的心头血,小东西,你还真是不负本座所望。”   魔物?   褚灵心下一跳,不敢多想,“她人呢?”   “挑衅本座,”不夜抬起眸子,半条龙身沉入水中,“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褚灵拉下脸,嘴上半点儿不饶人,“我看你也没落着什么好,不过仗着多活了几千年,真论起来,未必是我师姐的对手。”   不夜缓缓往下沉,不气不恼,“那本座,就好好等着,看她会死在哪个角落。”   褚灵往后退了点,“我师尊混元天尊杜玄呢?”   血红的水面忽然沸腾起来,不夜整个儿没入水里,几乎瞬间,水波冲天,褚灵急急施诀挡开,不夜就在这时,从水中窜出,缠了上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本座岂容你放肆。”   青羽及时施术,灵光大作。   褚灵轻轻换了几口气,已是在仙界。   “哪怕伤成这样,还是很恐怖,”青羽化回原身,落在褚灵肩上,“小灵儿,你还好吧?”   褚灵摇头,“我没事。”   心情跌宕起伏,这一趟并非全无收获。   有她心头血的,只有容寄雪一人,她俩结契互换了一滴心头血,那时她将容寄雪的心头血还给了   她,容寄雪并没有把她的还回来。   不夜口中的魔物,就是容寄雪。   “师姐真的入魔了。”褚灵以剑拄地,低垂着头,久久不能平复,“怎么可能呢?”   她那样风光霁月,清冷尊贵。   她怎么可能入魔?   青羽飞下来,与她对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小灵儿?”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我得去找她。”   褚灵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办法忽视心底里对容寄雪的悸动,她要搞清楚,容寄雪为什么会入魔。   ……   有些冷。   并不很痛,似乎是痛得麻木了。   周围的风沙簌簌地从身上划过,不经意落在伤口里,好似还有点儿痒。容寄雪努力睁着眼,她如果在这里死了,桑桑怎么办呢?   身体里的魔气和四周的魔气互相交叠,喧嚣不已,激得那道禁制压倒性的冲荡起来。   应该是痛的,但她觉不出来。后知后觉的想,体内少了仙灵之气争斗,应该会舒服一点儿才对。   “你既拦不住我,何必费这些功夫。”   没人回答,只有那道禁制在不断增长。容寄雪低低咳了几声,这回确凿是痛了,扯着里里外外的伤口痛得不行。   容寄雪咧嘴笑了一下,会痛就好,会痛就不会死。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的桑桑,还有人觊觎。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可,如果那时入魔的是她,该有多好。容寄雪忍不住阖上眼,一切如走马观花在眼前浮现。   她的桑桑,可爱,天真,笑起来眼神亮晶晶的桑桑,在她怀里无声无息。   容寄雪并不想回想这些事,想起来心便痛得受不住。   她宁愿死在桑桑手上。   天道算什么,不过是无能的东西,把那除不掉的神魔,加诸在世人身上,它算什么东西。   她的桑桑,何其无辜。   为了桑桑,她得活着。没有人能带走桑桑,谁都不能。   容寄雪费劲睁开眼,她的桑桑,踏着光向她走来,美丽多情,似九天神女,叫人难以自拔。   ……   褚灵跟着追踪阵,找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容寄雪——魔气冲天,破败不堪,身上的法袍破破烂烂,被血浸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浑身上下的伤口,处处见骨。   无上城的魔气盘旋在四周,叫嚣着往里钻。   她睁着眼,恍若死了。   褚灵怔愣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心一下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师姐,桑桑来了。”   她一开口,眼泪就掉了出来。 第38章   天阴沉沉的, 魔气缠绕的四周忽然出现了神灵的气息。   不夜从水里窜出来,难得觉得又有点儿意思,语气极尽嘲讽, “哟,苍穹境居然造出新的神了, 不得了啊。”   容寄雪立在空中, 一言未发。   风吹起她的发尾,随着衣摆一起飘扬。她的眼神极冷,不带半点儿神灵的悲悯。   不夜来了点兴致, “说吧,你想怎么死?”   容寄雪没有理他,手上结印。不夜冷眼瞧着, 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过不管她要做什么, 都无所谓。   短短须臾, 魔气在她身旁疯狂涌动,天地为之变色,眼前只映出一片血红,苍凉的、无穷尽的血红。   不夜隐约听见封印破散的声音,极轻极轻, 咔嚓一声。霎时间,十方秘境的魔气沸沸扬扬冲腾开来, 乌泱乌泱争先恐后离开这个封印了千年的鬼地方, 朝着苍穹境各处涌去。   他看着眼前红衣黑发的神女, 没来由心底打了个寒颤, 这么大剌剌打开封印大阵的神女, 他是头一次见。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容寄雪化出神剑, 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走下去,和不夜齐平,她眉目间透出的淡然,像是对世间万物的无动于衷。   不夜灭了那么多神灵,第一次觉得神威压迫。   他向来不是轻敌的人,立即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   但这个神,与他见过的所有神灵都不同,她仿佛感知不到痛,他断了她一条腿,她依然保持着那个神情站了起来,下一秒,同样的术法打在他后爪上。   若非她神灵的气息铺天盖地,他会认为她才是魔,一个疯子。   他杀不了她。最后一个杀招,他明明看着她落入水中,但她还是鬼魅一样的爬出来,用那把缺了口的神剑,刺破他的护心鳞,穿进他的心脏。   他听见她开口,确实还带着神灵的悯音——“桑桑体内的神魔之血,要怎么去除?”   不夜笑得癫狂,原来跟那个小鬼有关!   “你别想!只要有她!本座迟早还会复活!”   容寄雪缓缓跪下去,最后一丝气息耗尽,她再也撑不住,“你想复活,”她低低笑了一下,如哭似泣,“谁来复活她呢?她已经死了,你们满意了?”   死了?   不夜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还想再问,身体却逐渐消散,他看着那个疯子一样的神,同他一起消散。   不亏,他心想。   ……   “不能向善,就是为恶。”   “荒谬。”   “容寄雪,难道你要入魔?!你可是苍穹境有史以来唯一除掉不夜的神!”   “那又如何。”   声音有些慌了,“容寄雪!我答应你!只要你继续成神,消灭不夜!我许你苍穹境一半的功德!”   “一半的功德……”   “没错!”   容寄雪轻轻笑起来,“与我何干?”   “你疯了!以神魂堕魔!我绝不允许!”   容寄雪眉眼处的笑意渐浓,“你想拦?你拦得住我吗!”   天地间游荡的魔气忽然有了去处,容寄雪嘴角带着笑,是那个常常带着的,极为柔和的笑。似乎对魔气入体的痛楚,半分不觉。   她的桑桑,她自己来保护。   谁也别妄想,夺走她的挚爱。   那道禁制不声不响压下来,和魔气瞬间纠缠在一起,痛得她下意识呼出声,浓郁的仙灵之气也跟着凑热闹,在她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容寄雪咬着下唇,轻轻笑出声,她的桑桑,也是这么痛过来的,她不过,多了道禁制而已,算得了什么?   “寄雪?”容长术立在门外,眉   心紧蹙,“怎么还不出发?谢颜几个已经在山门等你。”   容寄雪死死咬着唇,换了几道气息,手上掐诀,飞快点在心口处,总算压制住了不安分的魔气。   魔气安静下来,渐渐趋于消弭,那道禁制也缓缓归于沉寂。   容寄雪站起来,笑容重新挂在脸上,“爹,女儿马上就去。”   ……   “痛……”   还是好痛。   痛得仿佛灵魂都在颤抖。是天道下的禁制在起作用吧,只有它做得出这种事。   魔气越是试图侵占修复,禁制就越是厉害。   褚灵跪坐下去,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慌乱地去擦滚落的眼泪,生怕掉在容寄雪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师姐,师姐,桑桑来了,桑桑来了。”   “青羽,”褚灵手一直颤,想抱容寄雪起来,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青羽,她怎么一直喊疼啊?”   青羽飞下来,目光冷了些许,“小灵儿,她确实堕魔了。”   “你说什么?”褚灵懵了一下,她听不懂,“青羽,你说什么?”   “她确实堕魔了。”青羽抬眼看了看四周,“估计从十方秘境遵循魔性找的出口,才到的无上城。”   “所以呢?”褚灵把目光从容寄雪身上挪开,轻飘飘地望了一眼青羽,满是不解,“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师姐。我不管她是仙还是魔,青羽,她是容寄雪,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爱我护我的容寄雪。”   虽然上一世是那样的结果,但不妨碍,她是容寄雪。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她还是好喜欢她,这样的喜欢,与容寄雪无关,是她自己改不了、收不回。   “小灵儿,青羽不是那个意思,”青羽摇着头,有些懊恼,明明说她做了对不起小灵儿的事的呀,“哎呀,我只是说,容老狗真的说中了!”   容长术?   对,他说中了,他真的说中了。   “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褚灵闭了闭眼,晃过神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法袍,将容寄雪裹起来,她咬着牙才把容寄雪抱在怀里,“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桑桑来迟了。”   以往,都是容寄雪抱她,她从来没有抱过容寄雪。   她到今天才知道,容寄雪好轻好轻,抱在怀里一点儿重量也感受不到,她曾经那么想她死了倒好,如今,容寄雪真的要死了,她就只会哭。   “桑桑……对不起呀……”   容寄雪气息微弱,声音低得瞬间被风沙盖过。   她睁着眼,眼里没有任何倒影,褚灵硬憋着泪,将她抱起来,“不要说对不起,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原谅你,你有本事,就好好活着,用行动证明你真的改过。”   “她身上的伤太多了,”青羽跟着飞起来,“魔物的疗伤方式与仙灵不同,这时候绝不能回仙界,只能在魔界疗伤。”   不是不能回仙界疗伤,只怕日后,容寄雪都不能再回仙界。   她那样的风光霁月的师姐,她那样清冷尊贵的师姐,从此与仙界,势不两立。   褚灵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落在容寄雪脸上,她想去擦,却空不出手,容寄雪眼睫颤了一下,终于有了光彩。   是梦吧。   容寄雪笑起来,“桑桑,你来啦。”   她终于又见到桑桑啦,她终于肯入她的梦了。   “桑桑,”容寄雪抬手,轻缓地擦去她脸上的泪,“别哭呀,师姐要心疼的呀。”   褚灵抽噎着点头,“师姐要好好活着,我还没有原谅你,你这么死了,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怎么可以呢?   容寄雪阖了下眼,可是她好累呀,意识   逐渐混乱起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她又仿佛还在混元天,“桑桑不要闹脾气好不好?师叔知道又要说我们了。”   说我带着你不干正事,下次就不让我来了。   “好,”褚灵大声应了,御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出了无上城,四周的魔物只会越来越多,容寄雪这样满身是伤,她又带着仙灵之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我不闹脾气,师姐也别抛下我一人。”   青羽落在她肩上,“小灵儿,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她能想到的,她熟悉的,褚灵掐了个结界,裹在四周,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去九陵山。”   她要去杀一个人。   再抢夺一个地方,让容寄雪好好儿养伤。   “九陵山?”如果它没记错,那地方是历代魔尊安身的居所,魔气纯粹浓郁,倒是适合魔物疗伤,青羽点头,“是个好地方。”   “青羽,”褚灵踌躇了下,“一会儿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师姐,我得抢一个人的地盘,给师姐疗伤。”   “小灵儿,”青羽笑笑,想必刚刚那么问,让她心有芥蒂了,“青羽是主人留给您的,自然什么事儿都是站在您这边的,你尽管去,容寄雪我看着就是。”   她变大许多,直接把容寄雪驼在背上。   冲着褚灵挥挥翅膀,“加油,小灵儿。”   褚灵化出仙剑,寒气一寸一寸没到剑尖,冰系功法,她一点儿都没忘,当初怎么屠了这里,她现在还是可以同样做到。   魔气依然亲近她,似乎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气,乖乖给她让路。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又一点一点散去,血一直从九陵山上流到九陵山下。   自神灵陨落后,仙魔两界,几乎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魔尊跪在地上向她求饶,不知魔界何时招惹了这尊大佛。   褚灵的剑抵在他额间,“你想活命吗?”   魔尊使劲磕头,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整话,这个人看着可爱孱弱,动起手来全是杀招,“求仙子饶命!求仙子饶命!”   “鹤千呢?”褚灵偏着头,脸上带着寒霜,“叫他出来见我。”   魔尊震惊,不知道鹤千上哪儿招惹到这个祖宗,连滚带爬叫人去叫鹤千,“仙子请等等!鹤千马上就来!”   青羽跟在她后头,心知有些不对,但并不多问。   她想说时,自然会告诉它。   鹤千躬身从后殿出来,在她身前缓缓跪下,“拜见仙子。”   见到他,褚灵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前世的左膀右臂,埋没在魔尊后宫里,“我让你执掌魔界,你可愿意?”   鹤千猛地抬头,仙子后面带着一个人,四处泄溢着魔气,他不卑不亢下拜,“属下愿为仙子效犬马之劳。”   “很好,”褚灵随便抽出一柄剑,丢给他,“我朋友受了重伤,你去安排个妥当的地方给她养伤,这个人,”她转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魔尊,“就交给你处置。”   这个时候的魔界,实在是弱得叫人唏嘘。   青羽将容寄雪放下,才有功夫去打量褚灵,那样泪水涟涟哭哭啼啼的小灵儿,和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小仙子,渐渐融合在一起,有了几分主人的影子。   她仔细替容寄雪擦拭着伤口,轻轻柔柔的缠着绷带,尤其神情专注的那副模样,像极了主人。只是希望,容寄雪不要像那个女人。   青羽轻轻笑了一下。   褚灵刚好望过来,“青羽在笑什么?”   “青羽只是在想,”她蹦过去,“人都是多种多面的,复杂得很,你熟识的那个样子,也许只是你常常能看到的样子。但是很多时候,还有不为他人知的另一面,兴许都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   ,做出不同的选择罢了。”   褚灵怔了一会儿,想起它这话的来由。   “所以,容寄雪一直都是容寄雪,是我没有认识清楚,对么?”   青羽飞上去,站在她旁边,想了想,摇头,“非也,认识清不清楚是客观的,有没有认识清楚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   褚灵不懂,还想再问,床上的容寄雪忽然睁开了眼。   “师姐?”褚灵俯下身,“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桑桑……”容寄雪心忽地一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心几乎震出胸膛,“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第39章   “这里太危险了, ”容寄雪挣扎着要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桑桑快走…”   “师姐别动, ”褚灵吓了一跳,赶忙摁住她, “这里不是十方秘境, 师姐别着急。”   容寄雪迷迷糊糊,只挣扎了一瞬,又晕厥过去。   她得冲破禁制, 才能杀掉不夜,不能让桑桑…沦为不夜的夺舍炉鼎。   褚灵坐在床边,缓了缓神, 事情太多太突然,她一下子有些缓不过来, 容寄雪的伤奇异的没有自己恢复, 她如今,一身仙灵之气,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这还只是眼前。   师姐以后,又该怎么办?容长术绝对不会让师姐成为八岐耻辱。   “青羽,”褚灵按了按额角, “你说师姐怎么会入魔呢?”   她们这样的天生仙体,入魔其实比别人要难上不少。不知道在她离开十方秘境后, 容寄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羽思索了一会儿, “很难猜, 不夜那人, 丧心病狂, 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能等她醒来再问她。”   “她不会说的,”褚灵看着容寄雪,强忍着才没有哭,“她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她从没让我看见她受伤的样子,我一直以为她很强大,强大到这世间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青羽静静听着,不去打断她。   “我是不是很傻?”褚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想起来的,都是那两百年中,最无知、最快乐的时光,“她和师尊把所有我能遇到的不好的事儿,都拦去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出过门。”   讲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伸手抹去自己掉出来的眼泪。   所有的变数,都起于师尊和师姐出事以后。她不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姐说她从人界回来就没清醒,醒来已经成神。她本来不相信,现在细细想来,确实可疑。从头至尾,她都没见到师姐,退婚,是容长术提的。   大婚当天,她也只看到了一袭嫁衣。   如果,婚姻一事,都是容长术在捣鬼,确凿有几分可信。   只是后来的局面,一时更比一时差。   她再也没来得及,和容寄雪坐下来好声好气谈一谈,她甚至,都不想听见容寄雪说话。   那时没想过,现下知道了不夜使的手段,大抵也就懂了。入魔后的杀心一日比一日浓重,冰霜功法一出,就很难收回,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不甘心。   这些横亘在中间的,阴谋诡计,容长术,不夜,各有各的鬼心思,而她,愚蠢无知,什么也不懂。   她仰仗着师尊和师姐,没了他们俩,一步一步让自己,走进了别人的设下的陷阱里,还不知所谓。   青羽略有感触,“小灵儿不傻,他们也很好,将你教导得十分善良,主人也会喜欢善良的小灵儿。”   善良?   她入魔后,屠的人,不计其数。她也算不上善良。   “青羽,”褚灵心里酸酸的,如果没有这重来的一世,她真是活得好失败啊,“我们等师姐伤好一点儿,就走吧。我心里好着急,容长术一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不夜若是真的出世,苍穹境一定会毁于一旦,娘亲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好,”青羽点头,“青羽都听小灵儿的。”   容寄雪的伤,一直没好。   那些看得见骨头的地方,越裂越深,连青羽都觉得不对劲。理论上魔气入体,会自动修复身体。可她这个,仿佛魔气越浓郁,伤反而越重。   褚灵守了两天,便坐不住了。容寄雪一直昏迷,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后来,就是无止尽的烫。   她的本命灵火,烧起来了。   能让本命灵   火烧起来,就表示,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侵入本元。   “青羽,我想带她回仙界,她这样,迟早要死在这里。”她不知道该跟谁商量,此时不过急了说说傻话。若真的回仙界,容长术一定会倾全八岐之力,绞杀师姐。   她现在,不是容长术的对手。   可容寄雪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好怕,好怕她就这样死在这里。   青羽站在容寄雪头上,伸出一支羽毛探在她眉心,试着用灵力探寻根源,“小灵儿,她体内有一股力量和魔气斗争,外抗内耗,所以迟迟好不了。”   灵力进去只短短一刹,就参与到那股斗争中。   容寄雪蹙了下眉,没发出声响。   褚灵怔了一会儿,“是不夜吗?是他做的手脚对不对?青羽,他杀了娘亲和师尊,现在又要杀了师姐。”   青羽:“看看有没有办法压制住那股力量,让魔气空出来修复身体,否则这样耗下去,她怕是凶多吉少。”   褚灵不说话,心一抽一抽的,但又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总得自己强大起来,不能一直依靠师尊师姐,师姐保护了她那么多年,她总不能看着她死在眼前。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儿,若有机会,她也愿意再听她说说。   可要压制那股力量,谈何容易。   她的灵力,只会让容寄雪体内的状况雪上加霜。   褚灵站起来,将青羽一同抱下来,“如果用阵法,封印住她体内所有的力量,再用灵力修复,这样可行吗?”   青羽略略吃惊,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听起来不错,只是,有这种阵法吗?小灵儿?”   没有,但她可以画。   她在古籍上看过,引出人体内所有力量来源的阵法,只要稍作改动,应该可以。   她不敢用那个古法,那是容寄雪的本源,都引出来,她只会死得更快。   魔气渐渐消弭,那道禁制也一同沉睡。   灵力一丝一丝柔和的进了容寄雪体内,那些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起来。   褚灵的心这才落下来。   容寄雪醒在一个黄昏,九陵圣殿没有人,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一只鸟直愣愣的盯着她。   “桑桑?”她开口,嗓音沙哑。   “她出去了,”青羽变大一些,端了杯水递给她,“魔界有动乱,她去看看怎么回事,应该快回来了。”   容寄雪只迷糊了一秒,接过水,小小的抿了一口,“多谢。”   “这里是魔界?”   “对啊,”青羽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你堕魔了嘛,不在魔界还能去哪儿?就你那副样子,多走两步就死了。”   体内一丝魔气也没有,那道禁制也不见了踪影。   可若非那道禁制,她指不定已经灭了不夜。不过也无所谓,那条龙也没落着好,她早晚会再灭掉他。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无上城,果然是桑桑来救她了,容寄雪笑了一下,她的桑桑,最是心软的,她舍不得的。   容寄雪动了动手指,神魂也依旧修复,和这具堕魔的仙体逐渐融洽。神魔对上神魔,她不可能败。   “哎哎,”青羽一爪子拍开她的手指,“你现在可别吸收魔气,回头体内两道力量相争,你必定生不如死。”   “无妨的,”容寄雪温和笑笑,“我总得早点习惯。”   天道下的禁制,如果她冲不开,就只能习惯,她不能在这里落后不夜。   “容寄雪!”褚灵一回来就看见这一幕,“你在做什么?这道阵法可以压制你体内的力量,你可别……”   桑桑…   “桑桑……”容寄雪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用了几分力道,几乎要按进去,“对不起…对不起   …”   褚灵想说的话,一下子忘光了。   这个怀抱太熟悉,熟悉到她的眼泪自己会往外冒。   “师姐…”   她想念以前的日子了,想念和师姐同心同德的日子。   魔气一入体,那道禁制也开始运作。   疼,但心是甜的,仿佛泡在蜜罐里,叫人不自觉往下沉沦。   青羽说过,只要她醒过来,就不会有危险了。褚灵的心缓缓的落下去,她伸手,抚上容寄雪的心口,“师姐的心还是完好的,怎么会入魔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清亮的月光照在院子里那颗弗罗树上,洒下密密麻麻的光影。   九陵山汹涌的魔气,疯狂一样涌入。   容寄雪不说话,她有一瞬间的心慌。   很快掩盖过去,如果天道造就不了两个神,她希望成神的,是桑桑。而她,只要桑桑。   “师姐也不知道,”容寄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好听,没有半点堕魔的感觉,“师姐在十方秘境遇到那条黑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那样说话,听起来便十分让人信服,“不过桑桑不要担心,无论是仙或魔,修道的正途都不会改。”   她不想成神,她只要桑桑。   褚灵不做他想,轻轻推开容寄雪,“师姐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师伯他,恐怕接受不了,师姐往后,就在魔界好好修炼,有朝一日修成大道……”   她话没说完,容寄雪就蹙了眉头,“桑桑要去哪里?”   褚灵退了一步。   容寄雪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凉得发透,“桑桑…又要抛下师姐一人了吗?”   “幻梦秘境,”褚灵咬了下唇,“是我的错,我不该抛下师姐一人走掉,但是……”   太痛了。   容寄雪紧了紧拳头,明明可以忍受的啊,“但是什么?桑桑是因为上一世的事,不肯原谅师姐,对么?”   褚灵摇头,“上一世太多的意外,不能怪师姐一人。”   “那是因为什么?”容寄雪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神情依然是那副温柔的模样,“还是因为师姐现在是魔物,所以桑桑,不喜欢师姐了?”   褚灵不答,缓缓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尾泛红,看起来受伤极了。   “如果是师姐说的这样,我又何必把你从无上城救出来?” 第40章   容寄雪想过很多种结果, 就是没想过桑桑要走,或许是她刻意不那么想。   可是,如果早知道桑桑要走, 她宁愿死在十方秘境里。   心口乍然一痛,容寄雪微微弯下腰, 抚着心口, 急急喘了两口气,“桑桑要把师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师姐,”褚灵赶忙过去, 扶着她坐下。“你没事儿吧?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干嘛非要破开这个阵法?现在吸收魔气又会跟那道力量……”   容寄雪一惊。   那道禁制,她知道了?   “桑桑…我…”   容寄雪难得有这么虚弱的模样, 她只穿着白色亵衣,浑身依然散发着仙子的气息, 圣洁动人。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与众不同, 即便堕魔也是一派仙子模样。   “师姐,”褚灵撇开眼,并不想干涉容寄雪的选择,是以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有好多事没搞明白,我必须得回去。”   容寄雪:“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褚灵站起来, 语气强硬不少, “你现在这个样子, 绝对不能回仙界, 师伯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啊。   容寄雪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推波助澜, 她和桑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不会知道的。”   褚灵要气笑了,她从来不知道容寄雪这么天真,“他已经知道了!他可是你爹,比我们多吃了多少把盐。”   懒得跟她掰扯,说这些无聊的话。褚灵往外走了两步,“师姐在这儿养好伤再说吧,我心里装着事儿,就不陪师姐了。”   “桑桑!”   容寄雪匆忙去拉她,本命灵火随之焰起,在她体内烧了一把烈火,激得她当即呕出一口血。   吓了褚灵一跳,慌忙要将容寄雪扶回床上,她却死死拽着她不让她走,“桑桑,别走。”   “青羽!”褚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她弄到床上坐下,无论如何也松不开手,“你不是说她好得差不多了吗?”   青羽都想翻白眼了,它还没问,那个上一世是什么意思,“是好得差不多了啊,反正是不会死了的。”   这两个之间,难道要走主人的老路?   或者,已经走了。   这话倒也没说错。   褚灵不再看它,专心看着容寄雪,“师姐这又是何必呢?我有好多事情没有搞明白,实在等不及。魔界的事物我已经打理清楚了,凭师姐的实力,届时接管九陵圣宫,肯定不成问题。”   “我上一世用的人,也都给师姐安排好了。”褚灵越说就越觉得难以置信,她的师姐,真的堕魔了吗?这世上,最不可能堕魔的,就是容寄雪。   褚灵顿了一下,心里突突地不好受,“我知道师姐心里难以接受……但,我也帮不了师姐。”   或许真正难以接受的人,是她自己。   “我……我舍不得桑桑,”容寄雪望着她,脸色苍白,鲜红的血从她脸上滑落,妖异极了,“桑桑别丢下师姐一人,好不好?”   褚灵不说话。   师尊还没找到,容长术不知道还会做什么,她体内的神魔之血又要怎么去除。   所有事情堆叠在一起,如果不夜真的出了十方秘境,她们将束手无策。   容寄雪还在微微笑着,笑容看起来十分勉强,她的手抚上心口,悄悄结印摁在心脉上,“桑桑……得空就来看看师姐,好不好?”   话音未落,偏头又吐出一口血。   褚灵心跳都快吓停了,她印象中的容寄雪,没有这种弱势的样子,她眼里聚着泪,手忙脚乱擦去容寄雪脸上的血迹,“我最多,再   陪师姐两日。”   容寄雪弯了弯眼睛,“好。”   时隔这么久,她们俩再躺在同一张床上。   心思各异。   褚灵心里乱糟糟的,闭上眼也睡不着,“师姐,你睡了吗?”   容寄雪平躺着,痛得要命,心里却满足极了,“没有。”   “我有话想问师姐。”褚灵也平躺着,睁着眼看帐顶上的花纹,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优昙婆罗花,有风带动,一飘一浮,好似鬼界的幽灵,动辄能吸食人的心智。   容寄雪有点累了,硬撑着,“嗯?桑桑要问什么?”   “师姐上一世,”褚灵翻了个身,看着容寄雪,“是怎么死的?”   容寄雪:“……”   没有话说可以不说。   “我一直没问师姐,”褚灵眼神清凌凌的,在月光下,闪着光彩,“师姐已经成神,怎么也回来了?”   “神灵陨落,”容寄雪闭上眼,不敢跟她对视,“是很正常的事。”   “师姐不想说就罢了,”褚灵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发现了一些,上一世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我不知道师姐知道多少,但师姐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   容寄雪不说话,心惊胆颤。   她后来做的事儿,近乎自寻死路,还几乎毁了苍穹境,这叫她怎么对桑桑说起。   “不过我猜,”褚灵轻轻把手搭在她腰间,靠过去了一点儿,“应该跟不夜有关系吧,除了他,我不认为还有人是师姐的对手。”   她知道了!   可她知道多少?   容寄雪呼吸骤然放轻,“桑桑知道不夜的事儿了?”   褚灵轻轻嗯了一声,“还知道了师姐和师尊瞒着的我的身世,所以,师姐,我真的不能怨你。但有时候午夜梦回,想起那一剑,还是会觉得痛。”   容寄雪浑身一僵。   “师姐那时候,”褚灵把头靠在她身上,“是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怎么可能。”   容寄雪嗓子发涩,吐出字来干巴巴的。体内的魔气和禁制乍然消弭,灵力从她腰间缓缓渡进来,飞速修复着她的心脉。   “我信师姐,”褚灵学着她微笑,只是嘴唇抿得紧紧的。   容寄雪心里窜起一股无力,“你还是要走,对么?”   “我喜欢师姐的,好喜欢好喜欢,”褚灵声音小小的,手规矩的放在她腰上,答非所问,“但我现在觉得,还有好多事儿要做,情情爱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我是青岳桑绫的女儿,我不想两次都让娘亲失望。”   容寄雪不讲话了,只把手插进褚灵的手指中间,一寸一寸收紧,许久许久,她才说,“睡吧。”   ……   九陵圣宫聚起了一道结界,从后殿一直蔓延到正殿。鹤千第一次见到那位的正脸,清微淡远,像九天上的圣女。   她还穿着衮金的仙袍,如若不是浑身散发着冲天的魔气,谁也不敢说,她是这魔界的新主。   鹤千不敢问那位仙子与她是什么关系,只能猜测这位是由仙堕魔。   “魔尊圣安。”   容寄雪脸上依旧带着笑,“你就是鹤千?”   温柔、和煦,叫人背脊发麻,鹤千跪下就不敢起来,“回禀魔尊,正是属下。”   “本座有件事叫你去办。”容寄雪在高位上坐下,颇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桑桑待过一年的地方。   她看着神圣,威压阴沉逼人。   或许仙与魔,本质上的不同,就在这里。   鹤千:“魔尊请吩咐。”   不知桑桑与他是怎么说话,容寄雪勾唇笑了笑,那个痛,果然习惯   就好,“即日起,封锁魔界各个入口,魔界众生只许进,不许出。”   鹤千刚想应是,就听见上位者补充了句,“若有不从者,直接诛杀。”   ……   褚灵醒来的时候,房里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一些轮廓,根本分不清楚日与夜。只有那熟悉的气息,提醒着这还是九陵圣宫。   身上灵力全无,捆仙索束缚着她的四肢,越挣扎就越紧,连翻身都不能。   床边的青羽耷拉着头顶上的毛毛,无精打采的瞧着她,“别挣扎了,小灵儿,这玩意儿造出来就是专门对付仙的,”它踢了踢自己的爪子,“不止你有,连我也没落下。”   褚灵听话,乖乖不动了,火气噌噌冒出来,“容寄雪做的?”   话是问句,语气极为肯定。   她就说她不像她认识的容寄雪,这个人,根本就不是!   “除了她还有谁?”青羽嘲讽一笑,“魔物大多如此咯,否则为什么被称为魔物?没有心的东西。”   褚灵不想接这话,就是觉得又恶心又生气,还有一丝丝委屈,“青羽,你也没办法解开这个吗?”   青羽摇头,“守护灵兽的作用,只能保护你,像这样没有主动攻击性的东西,青羽也无能为力,何况,”它又翘了翘爪子,“自身难保。”   这个时候还能卖乖,褚灵又好气又好笑,“她想做什么?”   青羽表情平和,见过许多大风大浪,“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目前看来,她不想让你走。”   “她这人,越变我越不认识了,”褚灵试着放松,将将能坐起来,“害我经常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   她的表情是那种淡然的疑惑,十分真切,青羽直直看着她,挠挠脑袋,“爱恨对我们灵兽来说,太难以理解,我自开了灵识,就只会亲近主人。”   “不过主人说,爱一个人,未必是爱她的身体,将她绑在身边,更多时候是一种信念,彼此的精神都自由自在的信念。”   褚灵听不太懂,但颇为应景,她扬起手上的捆仙索,微微嘲讽,“刚好跟这相反。”   容寄雪也刚好推门进来,她脸上是那惯常的笑,眼神也极柔和,似乎和在八岐时没什么两样。   日光随着她一同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略微有些刺眼。褚灵冷冷瞧着她,心中冒出些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火气。   容寄雪笑意更浓了些,语气轻灵机巧——   “桑桑果然还是,不喜欢师姐了呀?” 第41章   她喜欢, 她怎么不喜欢?   她喜欢得恨不能把容寄雪按在地上狠狠地‘爱’几下。   褚灵盘着腿,极嘲讽地拨弄着捆仙索,“师姐, 这是什么意思?”   容寄雪好像听不见她说话,挨着她坐下,拎着青羽丢去一边, 抓着褚灵的手放在心口边,“桑桑不喜欢师姐,师姐心都要碎了。”   语气温和,眼神深情。   褚灵都要恶心坏了, 她入魔时也没冲去八岐把容寄雪捆回来, 当然有她实力不允许的因素,但至少没真的实践过不是?   气死人了。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褚灵忿忿, 使劲把手抽了回来。   “方才, ”容寄雪也不恼,温温柔柔地, “还有昨晚。”   褚灵皱了下眉, “我昨晚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你说喜欢的, ”容寄雪微微抿了下唇, 眸子水盈盈的,看起来很受伤, “可你说完就想走了,兴许只是哄我的。”   “容寄雪!”褚灵气笑,“你好无聊!简直胡搅蛮缠,你还偷听我们说话!容寄雪, 你变得好奇怪, 你可是八岐人人敬仰的仙子, 现在居然偷听别人说话,还做出这种事!”   “桑桑和我,”容寄雪放低姿态,半抱着她拉过来了些,放在自己怀里,“怎么能算是别人呢?”   合着她说了那么多,她就只听到这两个字?   褚灵想挣开束缚,站起来骂她,偏偏丹田空落落的,拉扯间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容寄雪,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真的让我觉得好陌生。”   容寄雪索性把她抱在怀里,悬着的心才落回去,她细微的闻着褚灵身上的香味儿,眉目间满是陶醉,“桑桑离开师姐,师姐就活不了了,桑桑永远跟师姐在一起,好不好?”   她说的话,她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褚灵看了眼青羽,青羽摊摊翅膀,它说过她堕魔了,是小灵儿自己不信的,魔物和仙灵的最大差异,就是很难保持本心。   魔气会放大一个人心里黑暗的东西,蛊惑人堕落。   这就是为什么,魔物很少修成正道,太难了。   褚灵想打她了。   她这副模样,像个变态,神经不太正常。   “你把我绑在这里,”褚灵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去打她的想法,“到底想怎样?我说了有正事儿要办,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我一刻也不想跟桑桑分开,”容寄雪眼神里全是褚灵,她微微垂着头,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我不想再跟桑桑分开了,我会保护好桑桑,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师姐会一一解决。”   褚灵沉默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放在以前,她确实会指望容寄雪解决,可现在,她不想。她是娘亲的小宝贝,娘亲能做到的,她也能。   “师姐真的喜欢我吗?”   褚灵推开她,自己跪坐在床上,她连坐在床沿边儿上都做不到。她声音很清脆,疑惑的模样里没有半分情思。   容寄雪一下就慌了,但又只有一下,捕捉都来不及,她本来看着褚灵,眼神有一丝慌乱,不知想到什么,又只剩下那虚假的深情,“师姐最喜欢桑桑了,桑桑别怕,那些觊觎桑桑的坏蛋,师姐会一个一个除掉。”   褚灵偏头看着她,默默往后退了一点儿,“可我现在最怕你。”   日光只洒进来一点点儿,足以看清容寄雪的模样,她额间蔓出一簇优昙婆罗花,小小的,白白的,像极了神印。   她这个人,即便入魔,也比旁人特殊。   容寄雪眼神暗了暗,似乎听不懂她说什么,或是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强行把她拉过来,解开她手上的捆仙索,“桑桑待了   这么久的九陵山,师姐还从未与桑桑一同看过。”   “听鹤千说,这里的日落美极,桑桑与师姐同去观赏好不好?”   她有说不好的权利吗?   灵力仿佛在丹田里销声匿迹,褚灵冷眼看着她,忽然觉得不公平,她入魔时也没这等本事。   褚灵不说话,任她动作。   九陵山顶,她去过那么多次,从未去看过日出日落,那时她的来去,都是血气冲冲。   容寄雪跪在床边,脸上带着极温柔的笑,动作轻柔地替她解着脚上的捆仙索,“桑桑听话些,好不好?”   这话听得褚灵火气冒,“什么叫听话?师姐的听话就是乖乖任你摆弄?我从来不知道听话是这个意思!”   风吹起来,院子里的弗罗树沙沙作响。   没有人说话,安静极了。   抱着褚灵,容寄雪如往常一般替她穿衣换鞋,她好似自动屏蔽了不好听的话。   她温温柔柔的,嘴边一直挂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青羽被落在地上,容寄雪抱着褚灵走了。   它还在想,上一世是什么意思,方才太急,没来得及问。小灵儿究竟瞒着它多少事儿。   天色还很早,等太阳从山边落下,要些时间。   容寄雪带着褚灵坐在崖边儿上,陡峭的山壁在她俩脚下,把魔界众生揽在眼里,天边一直是不怎么艳的橘红色。   褚灵遥遥看着,生气都没有力气,明明解开了捆仙索,但她体内仍然没有半点儿灵力。   容寄雪不讲话,她也懒得理她。   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入魔,魔怔成这样。   憋了一会儿,她实在憋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容寄雪的肩,“师姐,我想回仙界。”   容寄雪低头看着她,像是叹了一口气,眸子里露出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上一世,就在这里,我抱着你,坐了十五个日出日落,魔界不断有人来抢你,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对。”   “染得天边都是血色。”   容寄雪停了一下,目光眺远,“那时,我就发誓,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绝不能让桑桑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儿冷去。”   原来那时最后一眼,不是错觉。   褚灵一下子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神灵灭魔,那种滋味,估计是抗拒不了的。   她不懂就是了。   但心里莫名觉得,容寄雪大抵从那时就疯了。   “可我真的想回仙界,”褚灵直直看着她,“我出门时,师伯召集仙界各宗八岐山下,我还没去呢。”   “是么?”容寄雪笑了一下,与她平时那般一模一样,“他的话,桑桑不必理会。”   她一开口,就与平时截然不同了。   褚灵这会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看着容寄雪,容寄雪并不看她。   “师姐,你不痛吗?”   良久,她才问出声,容寄雪的脸色都没有变化的。   痛?   比起心里的痛,这点儿算什么?   “那股力量是不夜留下的吗?”褚灵知道她不会说,但就是想问,“要怎么才能去除?”   容寄雪没有回答。   天道做的那些腌臜事,她不想桑桑知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遥遥看着远方的天空,夕阳缓缓落下去,橘红色的天边逐渐泛起一丝粉,樱粉色,如桑桑一般可爱。   鹤千有些不合时宜的找了上来,“魔尊大人,四方魔主前来朝见。”   东西南北四方城阙的魔主。   这个时候朝得哪门子的见,无非是来探探虚实。上一世也有这种情况,褚灵一剑挑完了四人。   容寄雪倒是没有被人打扰的不愉,依然温和的笑着,“好,请他们在正殿稍候,我一会儿就来。”   鹤千拱手,“是。”   容寄雪抱褚灵回去,继续绑上了捆仙索。   褚灵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脸色都不带变的,只是笑着,温声细语,“桑桑乖乖等师姐回来。”   指印红通通的。   她一点儿没在意,风轻云淡的出了后院。   青羽啧声点评,“你这位亲亲师姐,好像已经疯魔了哦。”   褚灵挣扎着坐起来,手掌还隐隐作痛,“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很好,很温柔,几乎不会跟人置气。”   “越是这样的人,”青羽点着头,坐在床边,小小一只,“疯魔起来越是恐怖。”   褚灵心里堵得很。   又有点儿着急,虽然不夜被容寄雪重伤,但明显还能活得好好儿的,她倒好,还在这里和容寄雪纠缠不清。   “所以小灵儿,”青羽笑眯眯看着她,“能告诉青羽,上一世是什么意思吗?”   褚灵:“……”   这时候再瞒就没意思了,褚灵挑了个大概给它说了下。说到那个结局的时候,青羽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   “不好意思啊青羽,”褚灵讪讪笑笑,“我上一世并没有找到你,让你白等了那么久。”   青羽从床边跳起来,“你还笑得出来!你说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以为是感情不顺,没想到这么过分!生死大事,你怎么说的这么轻巧!”   它嗓子尖利,喊得极大声,吓得褚灵赶紧去捂它的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嘛。”   “还不简单?”青羽拍开她的手,“她戳了你一剑,你不会戳回去吗?你是傻的吗?主人辛辛苦苦把你拿出来,是给人欺负的吗?”   褚灵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敲门声响起。   褚灵急忙坐正,“谁?”   鹤千探身进来,“仙子,属下鹤千。”   褚灵捏着青羽的嘴藏到身后,自己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好藏的,“有什么事?”   “仙子托我打听的事”鹤千恭恭敬敬弯着腰,一眼也没多看,“已经有了眉目。”   “哦?”褚灵心一下子提在半空中,“你说。”   “仙界混元天的宗主杜玄,”鹤千的声音四平八稳,把褚灵满腔的心思全吊了去,“昨日已经回到混元天,听说是八岐宗主容长术在人界十方秘境封印处,找到了他。”   师尊没死。   师尊真的没死。   褚灵的眼泪一下子就聚在了眼眶里,她得回去。 第42章   “多谢。”   褚灵含着泪, 佯装镇定。她的这一世,总算有了意义。   “谢字不敢当,”鹤千拱手, “仙子救属下一命,属下没齿难忘。”鹤千沉默了一下,想了想才说, “魔尊要宴请四方魔主,估计要人伺候,属下先行告退。”   褚灵心领神会,点点头, “去吧。”   容寄雪竟然选择宴请那四个魔主, 就表示,她不会太快回来。   青羽拍拍她。   支支吾吾发不出声。   “啊青羽抱歉呀!”褚灵匆匆松开它, “我想事情把你给忘了。”   青羽瞪了她一眼, “你就知道想你那个疯子师姐!”   这话褚灵没法儿反驳,她刚刚确实是在想容寄雪。可是也在想正事儿, 只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青羽, 我之前, 确实很想像你说的那样,还她一剑, 因为我把她看得很重要。”   “但是,遇见你以后,知道了娘亲的事儿,这些事情和容寄雪, 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想这样子浪费我好不容易有的新人生。”   青羽就快被她说服了, 突然反应过来,“还她一剑也不影响你的新人生,小灵儿。”   褚灵咬了下唇,直视着青羽的眼睛,“可是我下不了手。”   “你倒老实,”青羽用鼻子哼了口气,“现在不瞒着我了?”   褚灵抿着唇,不说话。   “你就那么爱她啊?”青羽扶了下额头,恨铁不成钢,“你……”   青羽说不下去,只能安慰自己,她确实是主人亲生的。   褚灵也不接茬。   她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爱了,容寄雪之于她,更像是她的习惯和执念。   “唉……”青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论起来,容寄雪能杀得了她,也是天意,若是不杀,估计用不了多久,小灵儿这具身体里就不知道装的是谁了。“你和她的事,青羽也不好说什么,小灵儿自己有决夺就行。”   “你现在怎么打算?”青羽挥了挥爪子上的捆仙索,“说实话,你这个疯子师姐脑子挺好,还知道连我一块儿绑。”   褚灵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得回去,不夜可能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容长术,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让我觉得,特别不对劲。”   “而且,我想回去看看师尊。”   青羽点头,“是该回去看看杜玄老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它站起来,看了看门外,忽然感叹道:“不过他们姓容的,还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褚灵也不想反驳它,低头看着手上的捆仙索,出了一会儿神,“青羽,捆仙索要怎么解?我想趁她没回来赶紧走。”   青羽摇头,“不会。”   主人没教,它也用不上。   褚灵随口问问,说说话心里平静下来,她的灵力半分没有,即便如此,捆仙索依然系得紧紧的。   虽说是仙索,材质看着并不像是绳子,里头流光莹动,有一条血丝,瞧着像是活物。   她以前并没有了解过这种东西,仙界也很少见,但既然是造出来对付仙的,是不是说明,这东西,不是仙界有的?   褚灵用手指捏起一缕魔气,缓缓注入捆仙索中,那缕血丝猛然涨大,咕叽咕叽松动了一点儿。   真是活物。   一股恶寒从脊背升起。   好在魔气都还亲近她,褚灵索性抓了一大把,全部注进捆仙索里。   捆仙索如同一条灵动的小蛇,三扭四扭开了个口子,露出了头尾。   褚灵只觉得恶心。   容寄雪居然拿这玩意儿来捆她!   青羽伸脚过去,还   挺稀奇,“你居然还能操控魔气?小灵儿,你,该不会还是魔魂吧……”   它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可能,呸呸呸了好几下,“青羽乌鸦嘴,瞎说八道。”   有什么一闪而过。   褚灵没抓住。   捆仙索解开,丹田处还是空荡荡的,她忍不住为容寄雪鼓掌,这人还真是把能用的全部用来对付她了。   “小灵儿?”   青羽看着她,颇为无奈,她表情太丰富了,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真不知道她跟容寄雪是怎么过来的,容寄雪心思那么深沉,小灵儿哪是她的对手。   “这样走容寄雪追上来了,我们俩都还没走出九陵山。”褚灵从床上爬下来,双手合掌,想了想把那几条捆仙索全部收进乾坤袋,仔细看了一遍乾坤袋,确定那块青玉碎片不见了。   “容寄雪手上有个神器碎片,在这个范围内,灵力都会消失,范围不大,应该就在这附近。”   褚灵站起来,四处走了走,当初那头黄牛魔的地盘,也就这间院子大,容寄雪既然害怕她跑路,就肯定不会把东西放在她眼睛边儿上。   那东西不是凡物,即便藏也藏不住,褚灵走出院子,这处院落还好不算大。   双手合掌,操控着满院的魔气流动起来。   不一会儿,它们就乖乖从弗罗树下翻出了那块青玉碎片。   青羽看得目瞪口呆,这一个两个天生仙体都跟魔头差不多,仙道是不是要堕落了?   褚灵捡起青玉碎片,学着容寄雪的样子下了禁制,灵力瞬间回复到四肢百骸。   “缚灵手镯?”青羽赶走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凑过去打眼看了看,一下子唏嘘不已,“这种东西居然还能留存下来。”   “不是神器吗?”褚灵把碎片递给青羽,掏出一柄剑,毫不犹豫飞出了九陵圣宫。   “神器?”青羽撇撇嘴,“这是妖族留下的东西,妖魔自是一家,才会有这种做出来对付仙灵的东西。”   说到妖族,褚灵来了几分兴趣,“不夜不是妖族的吗?为什么会灭掉妖族呢?”   千年前的事,青羽也不太说的清楚,只是桑绫与不夜交过几次手,特地去了解过,它也听了一句半句。   “野史上记载,他和妖君抢女人,没抢过,还被妖君百般羞辱,逐出了妖界,后来修魔道,修成神魔,立即就回去报仇。”   魔界的夜空,也泛着淡淡的橘红色。   褚灵一边提速一边听,还有兴致和青羽聊天,“他要报仇,只找妖君就是,何必灭了妖族?”   “魔物向来睚眦必报,”青羽振振有词,“不过野史上说他少年时受了不少欺辱,估计是这样吧,但也有别的说是妖君厌弃了那个女人,不夜冲冠一怒为红颜。”   “时隔太久,知道的都死光了。”青羽挠挠头,把碎片还给褚灵,“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只有不夜自己才知道了。”   褚灵咂咂嘴,愈发觉得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如她上一世也是,可不就是着了这情的道了嘛,其实容寄雪真要嫁别人又能怎样?   褚灵一边开解自己,一边想容寄雪和南丰站在一起登对的模样。   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起来,果然还是很难接受。   青羽看她这个样子就无奈,她还真是被养得半分心机都嫌多,它伸手拍了拍褚灵的肩,刚想说话,就被人捏住爪子,倒挂起来。   它费劲抬起头往上看,就见容寄雪一身红袍,黑发飘扬,微微笑着,说:“桑桑,为什么你总是不乖呢?”   青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第一次被小辈吓到。   它被丢进了乾坤袋里,不见天日。   褚灵眼睁睁看着,气性儿猛地冲上头   ,“容寄雪!那是我的灵兽!”   “嗯,”容寄雪轻声应了,脸上笑容愈发浓郁,“桑桑以前最乖,想必是它带坏了桑桑,师姐先替桑桑保管,等桑桑乖一些儿,再还给桑桑。”   容寄雪站在她身后,仙剑不听她使唤,掉了头往回走,褚灵被她揽在怀里,分不清楚心底那些汹涌的情绪,是害怕还是生气,抑或两者都有。   容寄雪把头靠在她耳边,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摘下了她的乾坤袋,“桑桑,你这样偷偷不告而别,一点儿都不会心疼师姐么?”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一直钻进心底里,溅起一片颤栗,“师姐的心,都跟着你走了,你真的忍心留师姐一个人死在这里么?”   褚灵不讲话。   脑袋里面盘旋着几个字,全是——容寄雪疯了。   她一点儿也没办法把这个人和她清冷自持的师姐联想到一起。   除了疯了,她实在想不通。   容寄雪察觉到褚灵逃出来的时候,先饮尽了那杯酒,心碎成一瓣一瓣,风一吹,什么也不剩下,她的桑桑,终于还是要离开她。   她陪着那四个蠢货,却让桑桑跑了。   她抽出仙剑的时候,那四个蠢货还不知道意思。杀几个魔,一如既往的简单。   可留下桑桑,好难好难。   她的桑桑,是个小笨蛋,还想着回去救那些根本不值得救的人。   她有时候,真想把桑桑一起拉入魔道啊。   可是,不行,不行。   容寄雪的身体滚烫滚烫,唇瓣印在她耳垂上,又烫又痒,呼啸的风擦肩而过,褚灵想推她,推不动,只觉得愈发羞耻。   “这还在天上呢!师姐!”   容寄雪恍若听不见,她入个魔还学会装聋作哑了!褚灵气得要哭了都。   搂着她的手也愈发不安分,灵巧的解着外裳上的盘扣,她的唇一寸一寸往下,停在她脖颈上,应该似乎是,浅浅尝了一口。   褚灵打了个寒颤。   真的要哭了。   她不抗拒做这种事的,在幻梦秘境里的容寄雪,床上的模样,可爱极了。   她喜欢容寄雪,自然也愿意的。   但是……   “师姐!”声音里都是哭意,“被别人看见怎么办嘛!”   仙剑急急往下,容寄雪一把抱起褚灵,步履匆匆,踏入了后院。   房门一开一闭。   褚灵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她摁在了门上。 第43章   桑桑, 怎么可以抛下她一个人呢?   她的桑桑,她费尽心思才找回来的桑桑……   可是她真的要走,她怎么能走呢?   容寄雪嘴角带笑, 周身漫出来的气息阴沉狠厉,根本掩盖不住。   “容寄雪!”哐哐撞在门上,后背生疼, 褚灵真的觉得莫名其妙,“你别这样好不好?”   容寄雪把头埋在她颈窝边,细细碎碎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桑桑身上香香的, 甜甜的。   她的话, 她充耳不闻。手已经剥开外裳,从衣摆下方探了进去。   褚灵使劲拉她的手, 还是拉不动, 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上来了,“容寄雪!你能不能正常点儿?真要做我还会拒绝你吗?”   容寄雪猛然抬起头, 墨黑的眸子里泛起猩红, 语气冷冽, 尾调转了个弯尽是委屈, “桑桑难道还要拒绝师姐?”   又仿佛受伤极了。   “现在是做这种事儿的时候么?!”褚灵气得要命,觉得她不可理喻,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容寄雪眨了眨眼。   声音哑涩,极尽温柔和委屈,透出压抑不住的情思,“可我现在就想呀?”   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说这种话!   她清冷自持的八岐大师姐去哪里了!   直白到褚灵一下子接不上话, 她曾经也在这个九陵圣宫, 想容寄雪想到发疯。   可现在, 那些心思,歇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我想回仙界。”   褚灵声音低低的,带着化不开的沮丧,她不明白,师姐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喜欢以前那个师姐,喜欢那个清冷自持又温柔的师姐。   尽管那个师姐,给了她一剑。   她一定也有病。这样一想,倒是跟容寄雪又成了天生一对。   容寄雪的手烫得厉害,和她说着话,也没停下来,游过哪里哪里就带起一阵灼热。   本命灵火自里向外席卷开来。   “为什么?”容寄雪手开始往下,在解她的儒裙,“桑桑不喜欢师姐了吗?桑桑为什么一定要和师姐分开呢?”   褚灵拦住她的手,压着火气和她讲话,“我说了不放心师尊,而且不夜要是真的出来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毁天灭地嘛!”   还有你爹,褚灵不敢跟她说,容长术做的那些事。   容寄雪歪了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会死的,可是桑桑走了,师姐就要死了。”   她眼尾红红的,眼眶里清清亮亮,聚着眼泪,似乎委屈的不得了。   褚灵缓了一下才明白,那个他,指的是师尊。她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差点被容寄雪绕进去,她的手掌还放在她腰间,传来烫人的温度。   魔性本淫,她是知道的。   但这么奇奇怪怪的发展,她就是觉得不能接受,而且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师姐。   “为什么我走了你会死?”褚灵挣扎了一下,“你不觉得这话很没道理吗?你跟着回仙界才会死好不好?”   容寄雪直愣愣盯了她一会儿,假装听不见,唇直接堵上了她的嘴。   温润绵软,甜意沁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又怎样呢?这样的苍穹境,早毁早了。   只余她和桑桑两人,就够了。   四周静谧无声,耳边只剩下容寄雪急促的呼吸声。   她入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褚灵想不明白,容寄雪身上的香味儿萦绕在身边,又叫人情不自禁往里沉沦。   她吻得极轻,半点儿没有疯魔的感觉。   褚灵心头狂跳,忍不住轻轻的回应,她还是好喜欢容寄雪。   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将容寄雪额间的优昙婆罗花映得十分圣洁,她本该,是苍穹境的救世主。   现在,成了这样一个,难以自控的魔尊。   怎么会这样呢?   褚灵轻轻推开她,“师姐,你到底想做什么呀?”她看着容寄雪,刚浮上来的那半分旖旎的心思,又全都歇了下去,“为什么拦着我回仙界呀?有什么是师姐知道,我不能知道的吗?”   容寄雪脸色极温柔,透出一些些餍足。听到这话才眸子暗了暗,不仔细瞧却瞧不出。   她不说话,将褚灵一条腿拉起,腿上用了巧劲儿将褚灵顶在门上,手从裙底探了进去。   “没有。”她说。   手指在细嫩的肌肤上一寸一寸摩挲,她轻轻喘了一口气,眼神似乎清明了些,才又接着说,“我想做的,现在正在做。”   她的声音回复了些清冷,夹杂在动情的音色中,摄人心魂。   “桑桑不想吗?”她顿了顿,没等褚灵回答,她就将手指伸了进去,“桑桑不是一直都盼望和师姐做这样的事吗?”   盼望是一码事,实际是另一码事。褚灵并没有做好准备,那一下激得她惊呼出声。   吟哦声霎时从喉咙里溢出来,她闭了闭眼,下意识环上容寄雪的肩,整个人一下子软在容寄雪身上,声音千娇百媚,“师姐……轻点儿……”   容寄雪动作本来就极轻,闻言极低极低的笑了一声,更加放缓,“都依桑桑。”   “桑桑永远都和师姐在一起好不好?”   褚灵只有一只脚点在地上,浑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容寄雪的手上,脑袋里混沌不堪,一片昏昏然。她只希望容寄雪,慢一些,再慢一些。   褚灵咬着唇,呼吸断断续续,忍不住配合着容寄雪。可是,容寄雪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这一世光她明说的,就有三次。   “师姐……”   褚灵轻轻喘了一下,欲望一波一波涌上来,她尽力保持着清醒,“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呀?”   容寄雪动作僵了一下,并不说话,过了会儿,才不管不顾使了几分劲儿。   她浑身都烫呼呼的,连带着褚灵身上也越来越烫,她心里装着那么多事儿,就是没法安安心心做这种事,“师姐…师姐…”   但她声音又很软,娇娇软软好似沉进人心里,容寄雪呼吸越来越重,她低头,衔住她啰啰嗦嗦的小嘴,狠狠吮了两口,“桑桑怎么还有闲心想别的?”   似乎是不满了,她用了些暗劲儿,褚灵扶着她的肩,眼泪差点儿逼出来,她还是觉得羞耻,压抑着那些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的声音,“师姐从一开始,就瞒着我啊。”   话一出口,就不成调儿。   “桑桑是真的不喜欢师姐了吧?”容寄雪放下她那条腿,把她转过去,换了个姿势,站在她身后,“否则怎么一直想走呢?”   褚灵又想骂她了。   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回到这个喜欢不喜欢上。   “嘶!容寄雪!”她猛地进去,疼得褚灵倒吸了口凉气,“你不想说就不说,扯那些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瞒东瞒西!自以为是!全天下就你最能!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告诉我!”   容寄雪停了一下,轻轻笑出声,垂下头,含住褚灵的耳垂,香舌细细扫过,同步着上下的动作,她不说话,清明的眼神迷离了些许。   那些事情,瞒几辈子都行的,她的桑桑,可爱单纯的桑桑,不需要知道。   她全身心投入到这种事情上,褚灵也逐渐失了理智。   水一般的眸子,迷离着漾出风情,手臂紧紧攀在门上,在容寄雪肆意的掠夺中,喘息出声。   院子里空寂无比。   那颗弗罗树在月光下,摇头晃脑,静静聆听着这九陵圣宫,夜半的二重奏。   她的衣服半披半露,阖着的门吱嘎吱嘎作响,月光透过缝隙,细细碎碎撒在她莹白的肌肤上,容寄雪看着,眸色越来越沉。   她的桑桑,谁都不可以觊觎。   容寄雪将唇轻轻落在她肩上,香舌流转,她听见桑桑的吸气声。   容寄雪笑了笑,手下研磨,加重了力道。   褚灵咬着唇,浑身轻轻颤起来,随着容寄雪的动作,酥麻感传遍全身。   “师姐……”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站不住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明显。她趴在门上,只是哭。   容寄雪呼吸一滞,停下手来,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叫我可怎么办?”说着抱起褚灵,放在了床上,半点儿没耽搁。   就这一下,将褚灵送上了云端。   她的眼泪汩汩的往外冒,她仰着头,眼神迷离,所有的思绪都在脑海里消散,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欢愉。   容寄雪恶趣味的摩挲着,轻揉慢捻,动作不停。   褚灵轻轻颤着,小嘴微张,什么声音都淹没在情海之中,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这一次,从云端瞬间跌落至深渊。   褚灵睁着眼,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委屈油然而生,她看着容寄雪,容寄雪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温润晶灿。   “师姐现在满意了?”她开口,声音喑哑飘忽。   容寄雪微微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她确实很满意,满脸都是餍足,但她不敢这么说,便笑着亲了亲褚灵的脸颊,“桑桑乖,师姐最喜欢桑桑了。”   褚灵浑身都没有力气,不情不愿窝在她怀里,“你把青羽还我。”   容寄雪脸色一下变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褚灵就打断了她,“你别这个脸,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灵兽,你放乾坤袋里,我真的会生气。”   那又怎样?   容寄雪黑着脸,眉目间又有些委屈,“那你能不走吗?”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褚灵坐起来,直直望着她,“你知道我娘亲,也知道我体内有不夜的血,容寄雪,我真的好担心我变成六亲不认十恶不赦的魔头,你能体会吗?我为什么要走你不知道吗?”   “你受天道庇佑,”褚灵伸手,抚上她额间的优昙婆罗花,“或许,即便入魔,也会顺利修成大道,对不对?”   容寄雪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可是在没修成大道之前,”褚灵把她拉下来了点儿,轻轻吻在她唇角,“你回仙界,不是死路一条嘛?容师伯,一定不会让你,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的桑桑,其实什么都懂。   容寄雪眼神温和下来,可是现在还不行,只剩这么几天,哪怕就这么几天,她舍不得,她的贪念,教她难以放手。   “再等几天好不好?”容寄雪扯了扯嘴角,拉起一个有点儿勉强的笑,“等我养好伤,你再走,好不好?”   她不喜欢这么卑微的容寄雪。   褚灵心口有些难受,容寄雪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仙界清冷尊贵的仙子,她是泰山崩于前脸色不改的八岐大师姐。   “可是我好怕,”褚灵抿了下唇,紧紧抱着容寄雪,“师姐,我好怕,我不知道,师伯说的神魔出世,是不是跟我有关,我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这具身体里,装着的灵魂,就是不夜。” 第44章   “不会的, 不会的。”容寄雪紧紧回抱着她,神情一下变得温润,“桑桑永远都只是桑桑,不会变成别人, 桑桑别怕, 有师姐在呢。”   褚灵抽了抽鼻子, 不怕才怪呢。   容长术一定是知道什么,才能那么笃定师姐入魔了,那他说的神魔出世,十有八九也是真的。十方秘境封印已经修复,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 她光是想想,就后背发凉。   她好不容易重来一世,难道又要辜负娘亲的期望吗?   她不要。她得想办法把那滴血弄出去。   “或者,”容寄雪见她不说话,心里也是有数的,“师姐和你回仙界, 好不好?”   又这样说。   褚灵瘪瘪嘴,委屈得要命,她松开手, 抬头望着容寄雪,“你以前不这样的, 你明明知道,我们俩各做各的事,是现在最好、最妥当的做法。”   说着, 隐隐有了哭腔。   “还非要回仙界, 我不想你有危险, 我们也不是师伯的对手,他这个人,冷心冷情的,半点儿不会顾念父女情谊,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办呢?”   以前克己自持。   上天也不曾怜悯,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容寄雪也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姐…”褚灵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她的背挺得笔直,紧绷绷的,“好不好嘛?”   容寄雪不说话。   “我的师姐是最顾全大局的人了,”褚灵攀上她的脖颈,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的,“你就都依桑桑好不好嘛?”   “再留一日,”容寄雪松了口,揽着褚灵躺下,翻身压了上去,“后日一早师姐送你出去,可好?”   一日。   足够了。   褚灵用手推着她,刚刚那股劲儿还没消呢,“说好了,师姐可不许再做那些傻事儿了。”   捆绑什么的,玩过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她就不喜欢她了。   “嗯。”   容寄雪声音闷闷的,绕开褚灵的手,把她扒得一干二净。   身上一凉。   褚灵脸咻地泛起绯红,“师姐……”   容寄雪的唇滚烫滚烫的,落在胸前,激得她浑身一颤,急忙伸手去推容寄雪,“师姐……不要了……”   褚灵听见容寄雪笑了一下,极轻极轻,有如嘲弄,仿佛在说,到了这份上,哪还有她说不要的份儿。   但她并不讲话,滚烫的触感一路往下。   褚灵咬着下唇,声音自己从唇边溢出来。   “师姐……”她白嫩的肌肤上燃起一片火焰,带起无数的颤栗。   终于在最后关头,欢愉由内自外扩散。   身体几乎软成一滩水。青丝披散,手指紧紧攥着床单,褚灵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滑过眼角滴入枕中。   她就是好喜欢师姐呀。   可是,可是,她要是入魔了,这个世界,这个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的世界,就全毁了。   夜还长。   明月皎皎,清晖洒在院子里的弗罗树上,映出数不清的斑驳。   第二日,褚灵睡到日上三竿。   她睁眼,容寄雪已经起了,青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只脚丫一搭一搭,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青羽:“早啊小灵儿。”   褚灵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她坐起来,容寄雪给她换了亵衣,新的法袍放在枕边,她的乾坤袋也在。   褚灵轻轻舒了口气,容寄雪还是容寄雪。   “青羽,我答应师姐明日再走。”   青羽点头,“随便你,反正你俩也就是那种俗套的爱来爱去,容寄   雪只要不伤你,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褚灵换好法袍,是师姐一贯爱给她准备的上红下白的短衫。   “她不会伤我。”褚灵微微叹了下气,“他爹就不一定了,不过他爹连她也下得了手,我倒不好说什么了。”   不会,希望不会吧。   青羽嗤之以鼻,真不会伤她,怎么来的这一世?   傻姑娘,比主人还傻。但这种傻子,陷进去了还不好劝,青羽忽然觉得心好累。   “桑桑?”容寄雪笑着走进来,“醒了?”   她已经掐着时间回来了,没想到还迟了一点。   “嗯!师姐,”褚灵也笑,“你方才去哪里了?”   青羽拿翅膀盖着脸,在场带脑子的估计只有它和院子里那颗弗罗树,这两人脸上的笑太丑了!   “四方魔主不太听话,”容寄雪拉着她坐下,给她梳头,“我与鹤千商量换几个人试试。”   她手法轻柔,动作仔细,身上靛蓝的宽袍大袖整个儿撸到手肘边,神情温柔极了,眼睛里仿佛只有褚灵一个,身上纵有魔气流转,也如得道的神女一般。   “师姐杀了他们对吗?”褚灵乖乖靠在她身上,玩着腰间的挂饰,“我昨日闻到师姐身上的血腥味儿了。”   容寄雪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其实师姐不必瞒着我这些的,”褚灵看着镜子里的容寄雪,嘴角微微上扬,“我上一世,也杀了他们几个,恶事做尽,把四方魔域搅得乌烟瘴气。”   “我入了魔才知道,往往那些作恶多端的,都占着一方势力,相反想要好好修炼的,受人欺辱,也并非每个魔物都不坚守道心,只是太少,也没什么机会。”   褚灵絮絮叨叨的,容寄雪也不打断她,仔细给她梳了两个可爱的发髻,左瞧瞧右看看,满意极了。   “师姐!”她不答话,褚灵就有些生气了,“你干嘛都不理我!”   “嗯?”容寄雪还在看她,懵了一下,轻轻笑起来,“师姐觉得桑桑说得对呀。”   褚灵转过身,抬起头气嘟嘟看着她,“那我方才说了什么?”   她的桑桑,明媚动人。娇俏可爱。容寄雪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笑说,“桑桑是想说,修仙修魔都是修道,只是魔界修行的环境太差,对不对?”   原来有听她说话呀。   褚灵有些赧然,拉着容寄雪的手,轻轻晃了晃,“我原也没想这么多,是娘亲跟我说,无论修仙或是修魔,都要坚定本心,固修大道,所以我才想,魔界若是如仙界那般,也未准儿没有一心向道的魔物。”   其实是从容寄雪入魔后,她才这么想,她上一世,谁都杀,不拘好坏,真正的恶徒,是她自己。   她就是不舍得容寄雪,即便她入魔了,她也不舍得。   容寄雪今日话特别少,少得又像她们在八岐时住的那般。   她只是望着她笑,似乎少望一眼就都叫别人望了去。   “桑桑说得对。”容寄雪笑着,牵着她站起来,“若是可以,师姐愿与桑桑一同建设魔界。”   褚灵弯了弯眼睛,“好!”   真有那天,她也不妨满足桑桑的愿望,天边云卷云舒,瞧着是一派好天气。   ……   一日过得极快,越不想它过,就越快。   真要走的时候,又开始舍不得了,这样温润似水的师姐,她最喜欢了。   褚灵靠在容寄雪怀里,容寄雪身上的酸灵果的香味儿环绕她四周,清新熟悉叫人难以忘怀,眼泪情不自禁聚在眼眶里。   “桑桑?”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容寄雪的声音不偏不倚撞进耳朵里,也是一贯的温柔,“师姐…”   她拉长了尾音,   满是不舍。   已经到了魔界边缘,四周的风景荒芜不少,这里魔气稀疏,光秃秃的地界儿,魔也不愿意长待。   仙剑停在上空,容寄雪低头看她,“怎么了?”   褚灵转过身,把头埋进她胸前,“我开始舍不得师姐了,我也不想和师姐分开。”   说着,眼泪掉出来,浸湿了容寄雪胸前的衣裙。   “可是,如果不回去,”褚灵声音细细软软的,哭腔也十分挠人心,“不查清楚那些事儿,我恐怕永远也不能和师姐长久。”   容寄雪搂着她,抬头看着这荒芜的魔域,不敢低头,眼前模糊,分不清到底是心痛还是身痛。   她轻轻憋着气儿,安抚地拍了拍褚灵的背,“桑桑乖,师姐在这儿等你回来,好不好呀?”   她声音极温柔,褚灵爱极了她这个温柔和煦的模样儿。   褚灵退开一点儿,擦擦泪,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容寄雪,“说好了,师姐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的,我就跟他们说几句话,我很快就回来了的。”   容寄雪温和笑着,“好,师姐与桑桑拉钩,一言为定。”   褚灵伸出小指,和容寄雪的手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话要算数。”   容寄雪揉了下她的脑袋,踏下仙剑,站在虚空上,“去吧,桑桑。”   仙剑还听容寄雪的,缓缓的就出去了,褚灵不时回头看她,眼泪迎着风飞舞在仙魔两界的结界处,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青羽坐在剑尖上,叹息。   小年轻之间的感情,它是搞不懂了。   ……   容寄雪一直站在原地,脸上的笑一刻未落下,眼见得褚灵的身影越变越小,才缓缓换了神情。   鹤千不知何时躬身到了她旁边。   他素来是知进退的,绝不会多看这些大人物半眼。   “魔尊,”鹤千拱手,“无上城的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容寄雪轻轻嗯了声,望着褚灵消失的那边,眼神一直没有收回来,桑桑走了也好,这条路,她才能有机会蹚平。   “魔尊。”事没说完,鹤千也不敢退,“还有一事,与您有关。”   她的桑桑,这一世一定要顺顺利利活着。   容寄雪转身,祭出神剑,踏上去,“说。”语气冷漠,不带半分情思。   鹤千悄悄换了好几下呼吸,才敢出声,“仙界八岐宗主,放出您…入魔的消息,扬言要将您逐出八岐。”   “哦?”容寄雪轻轻笑了一下,“还有呢?”   “还有,”鹤千低垂着头,“说是要倾八岐之力,绞杀您。” 第45章   “绞杀?”   容寄雪轻轻重复了一遍, 笑出声。   这个笑,听得人心里渗得慌,她一剑挑四魔的时候,鹤千就在旁边, 杀法狠厉, 冷漠至极。   “尊上, 我们要做什么准备吗?”   容寄雪没说话,回头再看了一眼褚灵离开的方向。   桑桑啊,咱们……再见。   良久,她才转回头, 鹤千一直等着她,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用,若真要做点什么……”   她顿了一下,“那就挑衅一下他吧,把他早点引过来。”   “不过他要真来了你们也应付不了,”容寄雪也不看他, 眼神落在天边的流云上,“就这样吧,魔界的事儿你照看着, 褚灵仙子若回来,你便哄着, 她若问起我的去向,你如实告知就是。”   鹤千:“是。”   “尊上现在就去无上城?”   “嗯。”容寄雪睨了他一眼,想起那些事儿, 还是决定敲打敲打他, “褚灵仙子还小, 有些事儿拿不准主意,你可别怂恿她,做些不该做的事。”   她知道他传信的事儿。   鹤千头垂得更低,冷汗从空中落下去,“是,谨遵魔尊教诲。”   ……   褚灵一边飞一边哭。   青羽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回过头来逗她,“桑桑小仙子,你再哭这底下都要多一条河流啦。”   既然那么舍不得,何不一起走算了,容老狗再厉害躲着他也就罢了不是?   现在一个仙一个魔,还真是麻烦。   普天下那么多仙子,何必非要这个入了魔的容寄雪呢?   青羽想不明白。   褚灵擦了眼泪,眼泪又自己跑出来。   她其实有不好的预感,或是师姐,或是她。哪怕重来一世,她仍然觉得,无力又无奈,好像被什么推着往前走,每走一步都不如她所想。   快到的混元天的时候,她才把眼泪擦尽。   陌枝远远就瞧见了她,冲过去迎接她,“少主!”   “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边说边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好没事。”   褚灵勉强笑了下,“怎么啦?我每次回来你都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有事的嘛。”   “还说,你不知道!”陌枝拉着她往里走,“你二话不说去了青岳,万一遇上魔头,可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啊?”褚灵慢慢跟着走,到了混元天,就有了回家的感觉了,心情一下松快不少,“魔头哪儿那么容易遇见,再说,你家少主杀几个魔头,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陌枝噗嗤笑了一声,伸手点她的额头,“出去几趟回来会说大话了啊。”   “陌枝姐姐,”褚灵也不跟她争,“师尊呢?我听说是容师伯救了师尊,可是真的?”   “宗主在养伤,我现在带你去看他,”陌枝想了想,又说,“确实是容宗主送咱们宗主回来,不过,当中内情,宗主却没说。”   “但有一点,他知道你去青岳,肯定要骂你了。”   褚灵:“……”   大意了,没想到回来还要挨骂。   青羽拍拍她肩膀,劝道:“小灵儿放心,青羽在呢,杜玄老狗骂你我就骂他。”   “不能这样,”褚灵偏头看了它一眼,“青羽,他是养我长大的师尊,你不能说过分的话。”   青羽撇撇嘴,“知道啦。”   小屁孩。   杜玄似乎在等她。   他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褚灵乖乖跪下,“灵儿拜见师尊。”   再见师尊,真是隔世。那种不真实和劫后余生的感觉,愈发   强烈。   杜玄停笔叫她起来,看见她似乎松了口气,并不惊讶她肩上站着的青羽,想必容长术同他说了什么,“你和容寄雪进过十方秘境了?”   褚灵点头,“在人界修复封印的时候不小心被吸进去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可知道?”杜玄皱着眉,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你容师伯发下追踪令在找她。”   容长术找师姐?   褚灵心中一个咯噔,“师伯找师姐做什么?   “她可是入魔了?”杜玄站起来,将信笺递给她,“你何时与她分开的?”   褚灵不敢说话,低头去看那纸信笺,八岐的追踪令,她只看到满纸的‘逐出’‘绞杀’,容寄雪的名字大剌剌写在开头,这纸信笺想必也已经发到了仙界各宗。   褚灵咽了咽口水,心底又慌又乱,“我与师姐,在十方秘境里失散,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真的入魔了吗?”   她知道容长术不会放过师姐,但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还这么大肆宣扬,他这是要把师姐逼上绝路。   他要保住八岐的声誉,必定要毁掉师姐。   “师尊,师伯这是,”褚灵紧紧攥着信笺,毫不掩饰眼里的慌乱,“要大义灭亲吗?”   褚灵向来是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的。   杜玄见她说不知,并不怀疑,“你容师伯素来以大道自持,容寄雪若真的入魔,他必定会亲手解决她。”   杜玄沉吟道,“至于你与容寄雪的亲事,便就此作罢,师尊会替你与你容师伯说明,解契书我已拟好……”   “师尊!可是师伯都没见到过师姐,”说到解契,褚灵心里一急,赶紧打断了他,“他只是见到我从十方秘境里出来,就笃定师姐已经入魔,这也太没道理了,我不相信,我们谁也没见到师姐,怎么能笃定她入魔了呢?”   她不要跟容寄雪解契。   她的师姐,变成什么样儿她都喜欢。   “灵儿,”杜玄叹了一口气,“你可知在十方秘境中师尊遇到了谁?”   他遇到师姐了。   他见过入魔的师姐了。   褚灵心里一慌,犹豫一会儿,将信笺揉成一团,小声道:“灵儿不知。”   杜玄心知她猜到,也不揭穿她,“若非遇见她,师尊未必还剩这条命回来见你。”他顿了一下,“你担心的,我也知道,只是,容寄雪入魔后的实力,恐怕你十个师伯也不是对手。我知道你对她有情,但如今,你们俩…”   杜玄的两鬓斑白,说到这里,软下语气来哄她,“一正一邪,立场不同,再想续缘,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   但她受伤了。   不夜还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师伯和这满仙界想要除魔的仙宗。   褚灵低下头,愈发讨厌容长术。   “师伯既已将师姐逐出八岐,”褚灵缓缓想着话术,“这解契书送与不送都无甚要紧,那日我出十方秘境遇到师伯,师伯与我说了几句话,我思来想去都听不懂,师尊可以替灵儿解惑吗?”   左右徒弟无伤无损站在面前,杜玄也不那么着急,“他与你说了什么?”   褚灵抿了下唇,“师伯说,我与师姐,两个仙体,必定一神一魔。”   “荒谬!”她话音未落,杜玄就一掌拍在桌子上,看起来是生气了,但又不好当着褚灵的面骂他,缓了缓气儿才说,“没有那样的说法,灵儿不必担心,也不必理会他。”   “如果真有那样的说法,”杜玄轻轻哼了声,“你娘也不会定下这桩婚事。”   褚灵点头。   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师尊和娘亲都不知道呢?   “他还说,”褚灵左右是来套话的,   半真半假的问杜玄,“神魔即将出世……”   褚灵咬着唇,怯怯的望着杜玄,小声告状,“是与灵儿有关。”   若容长术在眼前儿,褚灵怀疑师尊立马要跟他动手了。   “不可能,”杜玄压着火气,“以后他的话,你都不用理会,封印好好儿的,你只需要坚定本心好好修炼,十方秘境有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那他为什么要骗灵儿?”   杜玄不说话,缓缓靠着桌檐静了一会儿。“你体内那滴神魔之血,确实是个麻烦。”   “师尊的意思是,”褚灵觉得自己有些直觉果然是对的,“师伯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对吗?”   “他是不是知道一些,师尊不知道的事?”   杜玄最终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就更坐实了她这个想法,她明明没有入魔,还是会被不夜夺舍吗?   “小灵儿,”青羽坐在她肩头安慰她,“我觉得这不可能,神魔的灵魂如果到了仙体内,这具仙体是撑不住的。”   褚灵笑了下,“我知道,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事儿,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下想不起来。”   有那么一桩事儿要命的事儿,如芒在背,可是偏偏没有头绪。   青羽不解:“是容老狗的事儿吗?”   “嗯,”褚灵捂着脸叹口气,“我总觉得,容长术和十方秘境,联系太紧密了些,他说的话,总是奇异的成真。”   “我开始怀疑,我与师姐,真的会是一仙一魔了,又或是……”   褚灵不知道该怎么说,“上一世,师姐在人界出事后,确实是回来了的,也许是谢颜她们带她回来。但按师姐的说法,她那时已经人事不知,师伯明知道我与师姐的情况,却没有阻拦我去十方秘境,言语间还刺激我自己去。”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没料到我真的会自己去十方秘境;第二,他有什么理由必须让我进十方秘境。”   青羽下意识接话,“第一不可能,你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他不会不知道你的性格。”   青羽看了一眼褚灵,眼神相对,“除非,容寄雪当时就要成魔!”   褚灵垂下眼,声音低沉,“一旦我进十方秘境,必定会入魔,而师姐,便可修成大道。”   这么说,也太惨了。   可联系容长术的做法,倒是很难不这么猜测。   青羽一下便不知道说什么了,缓了几息,才劝道:“这只是猜测,很难说事实怎样。”   褚灵勉强勾唇笑了笑。   师姐极聪明的,道心稳固,可她这一世却入了魔。上一世的事,许多缘由,也从来不与她说清楚。   譬如她在人界怎么受的伤,受了什么伤;再譬如在她死后为什么要来抢她的尸体;而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她问,她也不会说。   师姐或许,也是知道什么的,都不告诉她罢了。   她不说话,青羽便有些担心,生怕她钻牛角尖。“小灵儿,即便你们俩真是一神一魔,至少容寄雪入魔,不会被不夜夺舍,对不对?”   “再者,主人说了,修仙修魔都是修道,只要道心稳固,修成大道也是迟早的事。”   褚灵不答,坐在竹屋前,怔怔发了会儿呆,良久,长长呼出一口气,“师姐果真是极爱我的,我想师姐了。”   青羽:“?”   “小灵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褚灵捧着脸,“我只是觉得青羽你说得对呀,不管一神一魔的说法是真是假,师姐却是真的信了的。”   她笑起来,明媚可爱,“师姐最好了。”   陌枝走进来,就见褚灵一脸傻相,“少主,宗主让   您现在同他一道儿去八岐。”   褚灵站起来,“可有说什么事儿?”   陌枝皱着眉头,挨着她小声说,“八岐容宗主说,十方秘境封印力量减弱,即将压制不住神魔,请各宗去商议。” 第46章   “他屁事可真多。”青羽真情实意的翻了个白眼。   褚灵偷偷抿了抿嘴, 她也这么觉得,但她不好说,青羽说她便不阻拦,“走吧, 去看看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陌枝倒是忧心忡忡的, “少主, 八岐是仙界第一宗,容宗主连亲生女儿都能……您一定要小心些。”   “放心吧,”褚灵心情好了不少,“师尊也在呢, 有什么也是师尊做主, 我不过跟着玩玩儿,你担心的话我带你一起?”   陌枝摇头,“我就不去了,少主自己注意些就是。”   褚灵只是提议,她不去也不强求,“那你在家等着, 我与师尊去去就回。”   天色不是很好,阴沉沉的,放眼望去天边全是乌压压的厚云。   八岐正峰的主殿门前, 乌泱乌泱的站了一大堆人,褚灵跟着杜玄慢悠悠的晃下去。   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   应酬是不需要她应酬的, 她只需要在别人恭维她的时候,点头笑笑就行。   谢颜也跟在她师尊身后,应是瞧见她, 远远朝她眨了眨眼。   褚灵也冲她点了点头, 自人界一别, 她们就再也没见过。谢颜看她点头,与她师尊说了句话,飞奔过来找她。   “褚灵小师妹!”她声音不大,但明显很激动。   “谢颜师姐,”褚灵扬起嘴角,轻声应她,“好久不见。”   说久也不久。   只是物是人非,再见时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谢颜顶顶直率的一个人,立即红了眼眶,“大师姐她……”   话至一半,两人都懂。   “你呢?你没事儿吧?”   褚灵去牵她的手,心里又是感伤又是难过,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吗?世上怎么会有容长术那样的人?   “我没事儿,谢颜师姐,”褚灵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你别难过,师姐一定会逢凶化吉,我相信师姐。”   “你真的没事儿吗?”谢颜拉着她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她们在她眼睛底下消失,她却什么也做不到,“我有好多事儿想问你。”   她们拉着手窸窸窣窣讲话的时候,容长术见人到得差不多,姗姗出现。谢颜忙扯着她往师尊们身后躲了躲。   “谢颜师姐?”   不管谢颜到时会怎么做,她现在心里一下子暖乎乎的。   谢颜垂下头,压低了声音,“宗主一定要绞杀大师姐,我们许多弟子,都不是很能做到。”   “我们都不信,大师姐那样风光霁月的仙子,会堕入魔道。”   褚灵一笑,“我也是。”   她的师姐,不管是仙还是魔,都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姐。   谢颜抿嘴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八岐的追踪令她们不得不听,“那日你与大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姐现在人在哪里?”   褚灵摇头,“我与师姐失散了,后来被一只灵兽所救,才得脱身,再也没见过师姐。”   谢颜还想再说点什么,容长术的威压扩散开来,逼得所有人都往他那边看去。   “诸位,”容长术还是那副威厉严肃的模样儿,看着十分正直,“今日请诸位在八岐相聚,事关苍穹境的未来。众所周知,十方秘境存在上千年,靠封印大阵,镇压了上古神魔不夜。”   “但前几日,”容长术长长的叹着气,“本尊巡视三方封印之时,发现封印即便修复,镇压力量也有所减弱,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夜就会冲破封印,为祸世间。”   站在这里的大都是各宗的宗主掌门,闻言轰地一下,都没绷住。苍穹境如今这般贫瘠,灵力一日比一日稀薄,数百年没有人修成神,若是不夜出世,只怕要覆   灭整个儿苍穹境。   “容宗主,”底下几乎都是人精,“您既然把我们大家伙儿叫来这,想必是有了应对的方法。”   “是啊,您不妨说说看,我们镇压他上千年,怎么能让他出来为非作歹!”   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褚灵看了一眼谢颜,谢颜冲她摇摇头。   “诸位,请安静,”容长术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褚灵身上停留了一下,才冲着大家拱了拱手,“我八岐出了逆徒,想必各位已经收到密信都知晓了,八岐本当倾尽全力绞杀不肖逆徒容寄雪。”   “但如今形式迫人,不得不分出精力来照看十方秘境,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容宗主,”八岐作为仙界第一宗门,捧臭脚的自然不少,“寄雪仙子也是在修复封印时不慎堕魔,并非八岐之过,容宗主不必自责,大家也都能理解,这些年,八岐为苍穹境做的贡献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对对对,”另一人接着道,“寄雪仙子即便入魔也还未曾作恶,倒是不必太过苛责,如今上古神魔才是重敌,若他出世,咱们大家,恐怕无人是对手。”   杜玄插着手,一言未发。   像一场闹剧,需要这么多人来配合。   容长术再拱了拱手,“好,诸位能理解,本尊在此代表八岐先谢过诸位。”   他这意思,是在为师姐开脱?   容长术那副心无私物的模样,倒叫褚灵有点拿不准主意。他到底瞒了什么?要做什么?她和师姐,难道都误会他了?   很快,褚灵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容宗主,您快说,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继续镇压上古神魔。”   “是啊您快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咱们倾尽仙界之力,也要把他镇压住!”   “好!大家能齐心协力,苍穹境也算还有希望!”容长术抚掌,“两百年前,上古封印大阵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时青岳桑绫仙子以身祭阵,在青岳多加了一道封印,才将上古神魔继续封印。”   “如今,要想再度封印上古神魔,”容长术眼光在场中流转了一圈,“只有再次加一道封印。”   “啊…这…”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众人,一下子没了方寸。   容长术继续输出,“加固封印的祭阵者,第一,修为不能低,否则容易被阵法吞噬,达不到加固的作用,白白牺牲。第二,还得通阵法之术,以免操作不当破坏上古封印大阵,适当其反。”   “这……这……”众人面面相觑,仙界普罗众生中,要找出这么个人,居然一下有了难度。   “容宗主,修为高的好找,大家活了几百年,总算还有点子修为,虽说可能不如桑绫仙子,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并无天壤之别。”   “只是,精通阵法之术,恐怕难。”   “是啊容宗主,修习阵法的仙士,往往修为都不高,这修为高的,又几乎都不通阵法。”   容长术点头,“正是如此,才叫老夫为难,原容寄雪是天生仙体,乃祭阵最合适的人选,如今她一旦堕魔……”   他话不说完,末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似是极为可惜。   他平素的做派倒也一贯如此,如今瞧着就愈发恶心,那股不好的预感噌噌往外冒。   果不其然。   不知道是哪个宗的,在后排高声发问,“容宗主一片苦心大家都知道,只是一定要天生仙体才能祭阵吗?我记得混元天的少主桑褚灵也是天生仙体。”   在这儿等着她呢。   褚灵勾唇笑了笑,谢颜狠狠往后瞪了一眼,并没看到说话之人是谁,“小师妹,别理他。”   褚灵摇头,“谢颜师姐,我师尊不   会答应的,我也不会答应,你放心吧。”   “一群老不羞,”谢颜忿忿不平,“自己怕死,就推别人。”   褚灵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容长术已经往这边看了。周围人也都投了个眼神过来。   偷偷摸摸,黏黏腻腻。碍着混元天尊还站在跟前,谁也不敢开口。   “并非如此,”容长术眼神落在杜玄身上,“只是天生仙体镇压能力更强,与上古封印大阵几乎能融为一体,不需要担心是否会失败,这次封印能力消散得厉害,还不知加多一道封印能否成功,若是天生仙体,就要稳妥得多。”   四周的人都散开,将褚灵和杜玄让了出来,谢颜跟在一旁站着,挺直了腰,眼神冒得出火。   “放你娘的狗屁!”杜玄气得指着容长术破口大骂,“我看谁敢打我徒弟的主意?容长术,你自己女儿不争气,怎么?还要拉我徒弟下水?谁给你的老脸?”   容长术脸色不变,“并非一定要叫褚灵师侄祭阵,师弟切莫口出狂言,伤了两派和气。”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杜玄抽出天玄剑,咣地一下插在地上,“我还不怕与你明说,容寄雪即便入魔,也是我杜玄的救命恩人,你这老东西,打主意打到我徒弟头上,混元天往后与你,见面即用剑说话!”   “杜玄师弟!”容长术稍稍提了点音量,“请你以大局为重,不要多年过去,仍无长进。”   “就是啊杜宗主,”旁边人见这样,赶紧劝架,“容宗主也不是一定要褚灵仙子祭阵,再说了,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让个小孩子打头阵吗?”   杜玄不说话,拔出剑转身,对着褚灵,“走,回家,听这老东西放屁。”   褚灵想笑不敢笑,乖乖跟在杜玄身后。   与谢颜眨了眨眼,互相留了信,约了时间单独见面。   “杜玄师弟!”容长术遥遥看着,嘴角噙着一丝宽和的笑,“褚灵师侄乃是桑绫仙子的血脉至亲,你可不要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辱没了桑绫仙子的名声。”   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原本就成了全场焦点的两人,这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褚灵身上。   褚灵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容长术青发长须,与她记忆中,那个严肃正派的师伯,如出一辙。   可这个人,确凿要置她于死地。 第47章   褚灵的身子, 一直不听使唤的细微的发颤,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容寄雪送她的玉佩。   一颗心忽上忽下, 最后猛然落到谷底。   娘亲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他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遮掩的说出来了。   她听见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好似是说——   “桑绫仙子不是没有道侣吗?哪里来的血脉至亲?”   “这……该不会是混元天尊……”   “我看像,否则怎么不娶妻不生子, 连徒弟也不收,尽心尽力替别人养孩子。”   “这算什么?仙界大能间不可不说的密辛?”   褚灵缓缓扫了一眼四周, 明明都是熟面孔,各个儿的嘴巴都在动, 各个儿的眼睛都盯着她。   有几道眼神充满了恶意与探究, 刺在背脊上,火辣辣的疼。   多少人上一世, 前赴后继死在她手上。   有什么在心间流转, 褚灵小口小口吸着气,手指越攥越紧, 他们是自己想死的吧,为什么不送他们一程呢?   青羽立时觉得不对, 使了点劲儿按着她的肩, 却不敢说话,如今仙界无灵兽,它若是露出马脚,只会给小灵儿带来更多麻烦。   褚灵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一下子清醒不少, 把目光转回去, 盯着容长术, 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她的两世,这个人,都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她们那些猜测,会不会,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谢颜察觉到她不对劲,及时过来拉她到自己身边,和杜玄一前一后把她拦在中间。   杜玄这时也不拘着了,持着天玄剑指着容长术,“你还知道她是桑绫的女儿?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桑绫一个去祭阵你还嫌不够,非要把青岳桑氏祸祸得一个不剩才能善罢甘休是不是?!”   “容老狗!你还要不要脸!”   容长术那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平白瞧着就让人生气,他倒是脾气好,半点儿没红脸,“我八岐秉公奉守,绝不会为一己私欲说这些话,杜玄师弟,我容某的信誉,大家有目共睹。若非容寄雪堕入魔道,届时无人阻拦得住,容某必亲自祭阵。”   八岐正殿前立着一块‘天命碑’。   杜玄只一剑就将那碑划作两截,“容长术,你要真是大公无私,你就自己去祭阵,别打桑氏的主意,容寄雪纵使真成了魔头,也还有我仙界众门来应付。”   “别在这假惺惺的说这些鬼话。”   谢颜握着的手,又冰又凉,还在细细发颤,谢颜忙打开她的手,紧紧扣在一起,“褚灵小师妹,别怕,你师尊和我们几个都在呢,大师姐不在,还有我们。”   褚灵缓缓抬起头,八岐七大首席弟子都不远不近站在她四周,“谢颜师姐,谢谢你们。”   谢颜不知道身为青岳桑绫仙子的后代是什么感觉,但她们大家,几乎都是看着褚灵长大的,从小小一只跟在大师姐身后,出落成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几句话的事。   褚灵缓了一会儿,便缓过来了。这事儿瞒得住就瞒,瞒不住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会从容长术嘴里说出来。   师尊站在前头骂容长术,越骂越难听。   褚灵听着好笑,不知是师尊攻击力强,还是这个消息太过劲爆,竟一个劝架的都没有。   堂堂仙界大能,吵起架来,唔,也很有趣嘛。   “不要说谢谢,”谢颜几乎是把她护在怀里,“大师姐从小就护着你,现在大师姐不在,你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自然也会护着你,别怕。”   可是,师姐真的入魔了。   褚灵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她们定是为了师姐提心吊胆,可实情,她却不敢与她   们说。   容长术说的这些话,像根刺一样往心坎里扎。他好像笃定,师姐一定会是仙界的大祸害。   “杜玄师弟,”容长术不气不恼,走下高台,站在杜玄对面,用手指捏住天玄剑身,缓缓按了下去,“仙界如今,你我的修为是最高的,连你都不是容寄雪的对手,你确定,还要如此一意孤行吗?”   各大宗门的人一时噤声。   他们从不知容寄雪的修为恐怖如斯,如果挡住上古神魔,出来一个容寄雪,那他们仙界不是玩完了?   杜玄抽回剑,冷笑一声,“你有种你就去干掉不夜和容寄雪,你要没本事别打我混元天的主意,尤其是我徒弟的主意,我还真不怕大家一块儿玩完,容宗主既然这么大公无私,杜某就等着看你怎么个做派。”   说罢,便不再跟容长术掰扯,收了剑回头,“灵儿,走,咱们回家。”   褚灵点头,和谢颜低声道谢,跟在杜玄身后,离开了八岐。   闹这么一出,只怕各宗各派要将混元天孤立在外,又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打她的主意。资源不均、灵气日益稀薄的仙界,各种矛盾都滋生在各人心底阴暗的角落。   更何况,谁不想活着呢?   她想师姐了。   “灵儿,”杜玄在前面气了很久,才压下去那股气,“方才容长术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褚灵笑着点头,“我知道的,师尊。”   “日后咱们与八岐,”容长术想了想,松了一点儿口,“与拥趸容老狗那些小狗,就不要有往来了。”   刚刚谢颜几个的做法,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褚灵那股难受劲儿还在,但不像刚刚那般手脚发凉,“师尊,容师伯到底想做什么呀?十方秘境的封印真的出问题了吗?之前您、师姐和容师伯,不是都去修复封印了吗?”   杜玄沉默着,没有回话。   青羽看他不说,坐在褚灵肩膀上开口,“因为,十方秘境的魔气会日益增长,不夜封印在里面,只会越来越强,这道封印,久而久之,便会压制不住不夜。”   褚灵一愣。   “没人能杀掉他吗?”   青羽偏头看着她,目光悲哀,“一千年前他就能连灭妖、神两界,小灵儿,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如今苍穹境所有人,都未必能让他皱皱眉头。”   杜玄叹了口气。   甚至有些腻味,若非容长术提出让褚灵祭阵,他还想,伤好后亲自祭阵,但如今,却有些踟蹰,这样日复一日的献祭极个别人的生命,难道就公平么?   褚灵后知后觉的怵得慌。   她曾经那样,大咧咧的去不夜面前逞过威风。   “十方秘境,”褚灵声音轻轻的,“不就成了养蛊场了吗?外面的仙灵之气永远也不可能比得过里面的魔气,大家,总有一天……”   她不敢说下去,那样的结果,反正就是迟早的事。   所以是这样,才迫切需要一个神吗?   杜玄直起身子,不再看她,“这些事情,师尊会去解决,你不要担心,这段时间,你就在混元天好好儿修炼,哪儿都不要去。”   “对了,你最近身体可好些了?可还有发病?容寄雪这般模样,日后怕是也帮不了你,这滴神魔之血,师尊会继续找办法。”   说到师姐,褚灵心里更乱。   不知道师姐现在伤好了没有。   褚灵勉强笑了一下,“自从去过十方秘境,回来后就再也没发病,灵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不夜有关。”   总之很害怕就是了。   杜玄皱了眉头,褚灵这个情况,毕竟没有先例,如今也只能找办法取出那滴血。“没事,好好修炼,总会有办法的,若有什么不舒   服的,及时与师尊说。”   褚灵自然应是。   她想回去魔界看看师姐,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容长术既然点明她是祭阵最好的人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   褚灵叹了一口气,娘亲那时,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牺牲自己的呢?如果今日师姐没入魔,她一定也会大义凛然、毫不犹豫祭阵。她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她舍不得师姐,舍不得这苟且偷来的新生。   “少主,”陌枝端着茶走进来,“你从八岐回来,这都叹了多少次气了?可爱的小仙子哪儿那么多烦恼呀?”   就是很烦嘛。   想去找师姐,想跟她说这些事儿。   “陌枝,你……”褚灵坐在寒玉床上,收了心法,心里堵堵的,“你娘亲是什么样子啊?”   “我娘亲?”陌枝倒了杯茶递给她,“她只是个普通的人族,早就死了,我小时候家里穷,路过的人界宗门将我捡回去,说什么根骨不错,是块修仙的材料,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褚灵看着她,倒说不出什么了。   三界芸芸众生,都在费尽心机的活着。难道她,她这样受尽眷顾的天生仙体,真的可以坐视不管吗?她的出身,已经比这三界许许多多的人,要好得多。她难道,真要做贪生怕死之辈吗?   “青羽,”褚灵放下茶杯,从床上爬下来,“我想回青岳一趟。”   青羽立刻飞到她肩上,“小灵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哎,怎么?”陌枝一脸懵,忙去拦她,“怎么说着说着,好端端的要去青岳?”   “宗主可是说了,让您在家好好儿修炼呀!”   褚灵一边穿鞋一边蹦蹦跳跳找乾坤袋,“陌枝,你放心啦,我只是回一趟我自己家,去祭拜我娘亲。”   “我会与师尊说的,好陌枝,我的乾坤袋去哪儿啦?”   陌枝赶忙扶着她,替她穿好鞋,“去就去嘛,不要着急啊,乾坤袋在梳妆台上放着呢。”   褚灵靠在她身上,伸出手指勾了乾坤袋挂在腰间,“我得回去看看,”眼泪一下子凝在眼眶里,“我想我娘亲了。” 第48章   “好好好, ”看她要哭了,陌枝一下慌了,“去去去, 咱们现在就去啊, 不哭不哭啊, 没事儿的,陌枝跟您一起去。”   “不用了陌枝。”   褚灵吸了口气, 压下去委屈的感觉,她只是觉得, 好像真的配不上做娘亲的女儿,她想让娘亲给她一个答案。   她在这种时候, 格外自私。   可她明明说过, 不能丢青岳桑绫的脸,要以娘亲为榜样。   如果她去祭阵, 真的能换两百年太平呢?   她娘亲能做的, 为什么她不能做?   “我自己去就行,”褚灵抿了抿嘴角, “我有些事儿想不清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好想师姐, 好想好想。   师姐一定会妥当的解决这些事儿。但现在这样, 她要怎么去找师姐?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姐开口。   师姐自己祭阵,一定毫不犹豫,牵扯到她,那就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了。   褚灵又叹了一口气。   “青羽。”   青羽一般不愿意干涉她的想法, 但在这种时候, 私心恨不得拿整个八岐去祭阵, “小灵儿,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青羽都支持,但是,主人如果知道对您影响这么大,她可能就不会那么做了。”   褚灵:“什么意思?”   青羽拍拍她,故作深沉看着远方,反正它才不要小灵儿祭阵,“主人她,只想你好好活着,何况当年,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祭阵的,只是后来,形势紧迫,又有了你。”   “小灵儿,”青羽转回头,“主人希望你能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她并不是非常完美的一个仙子。”   褚灵不说话。   心里乱糟糟的。她的娘亲就是非常完美的仙子,青羽只是不想让她祭阵才哄着她。   可真让她祭阵。   她实在做不到,只是心口像压了块石头,左右摇摆,压到哪边哪边不舒服。   ……   拜别师尊,刚出混元天不远,就遇到了谢颜。   “褚灵小师妹!”谢颜看起来有些匆忙,“你这是要去哪儿?”   “谢颜师姐。”褚灵笑了下。   谢颜过来,并没有提前与她说,褚灵挨着她停下,如实告知,“我要去青岳一趟,拜祭娘亲。谢颜师姐,你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儿吗?”   谢颜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我来是想告诉你,大师伯已经选好了人,明日就去祭阵。”   她顿了一下,才担忧的望着褚灵,“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去祭阵,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死。”   谢颜话说的又急又快,“褚灵小师妹,你是我们大师姐心尖尖儿上的人,我们几个,都不想看到,大师姐不在的时候,你被推出去。”   褚灵听得一头雾水,容长术真的找到人祭阵了吗?   连谢颜都觉得不对劲儿,容长术倒一点儿不隐瞒他的恶意。   褚灵看着焦急的谢颜,心里暖乎乎的。   除了师姐、师尊,其实还有许多人,在保护关心她。只是她不说师姐还好,一说师姐她又开始愧疚了。   “谢颜师姐,”褚灵拉着她的手,小声道:“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容师伯选了谁去祭阵?他们答应了吗?”   谢颜想起那个会上的事,心有余悸,“八岐事物都是大师伯说了算,何况他对十方秘境最为了解,我师尊他们,都不好反驳。”   “他指定了一位精通阵法的弟子,和一名长老同去祭阵,他们两个……”   谢颜声音放低了一点儿,“是八岐培养出来的,没有拒绝的权利。”   褚灵望着谢颜,谢颜也   望着褚灵,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人微言轻,被牺牲的,未必真的愿意。   风,从耳边轻缓拂过。   烈日灼灼,寒意却从脚底升上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默契的不再说这个话题。   谢颜微微扬起唇,眼神真挚的凝视着她,“那天的事儿,我可以知道后来的情形吗?”   褚灵咬了下唇。   “谢颜师姐,”声音开始低下来,“如果,师姐真的入魔了,你会怎么办?”   褚灵小师妹素日对大师姐的感情,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见,她这么问,其实就是答案。   谢颜看着她,眼神一点一点避开,嘴角一寸一寸往下掉。   她不说话,褚灵也不说话。   久久,褚灵才听见她问,“你知道大师姐在哪儿,对么?”   褚灵望着她,缓缓咽了下口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师姐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的师姐。”   “八岐可以不要她,但是我不行。”   天空湛蓝一片,放眼望去,一丝流云也无。   褚灵极轻极轻的舒出一口气,“我从小与她一块儿长大,谢颜师姐,桑褚灵和容寄雪,一定是天生一对,谁也不能分开。”   “我……”褚灵慢慢退开一点儿,“我还赶着去青岳,与谢颜师姐就别过,谢颜师姐,一切多加小心。”   谢颜眉间紧促,久久回神,“你也一切小心。”   褚灵笑了笑,“再会。”   ……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容长术真的找人祭阵,若是成了还则罢了,若是不成……当然谁也不会希望不成。   褚灵心里压着一堆事儿,师姐那头还在等她回去,这边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青羽坐在她肩头,换了个姿势看着她,“小灵儿,你心里有打算了吗?”   天边云卷云舒,如果没有这些破事儿,真是一个非常值得出门赏景的好天气。   褚灵定定看了一会儿,扬起嘴角,坚定不少:“嗯!”   “还是决定插手八岐的事儿吗?”青羽脑袋上的毛毛耷拉下来,朱雀一族就是心软,没脾气,它好多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   褚灵怪异的看了它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青羽仰天长叹,“你刚刚听谢颜那么说,心里一定很过意不去,会想,那两个人,是不是因为你才被推出来。”   褚灵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青羽瞪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容寄雪上一世杀了你,你都能毫无芥蒂。”   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这话她无从反驳。   褚灵摸了下鼻子,讪讪道:“师姐不一样。”   青羽没好气道:“哪里不一样?杀你的时候心软了还是怎样?为你对抗容长术了还是怎样?”   “不是的,”褚灵摇头,“不一样不在她,在我,我对她的感情与别人不一样。”   “再说,我也并非毫无芥蒂,只是事儿赶事儿的,一下子就觉得没那个必要。”   她还想解释点什么,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喜欢师姐,师姐也喜欢她,能有重来的机会,她不希望……师姐悔改,她自然也愿意和师姐重新来过。   毕竟,再怎么算,上一世,也不能全怪师姐。   青羽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和她娘一副德行,轻哼了声,“感情的事我管不着你,但你要是真插手十方秘境的事儿,我、我、我必定不答应!”   褚灵笑笑:“我知道的,我没打算管。”   “你知道啥?”青羽气哼哼,呛声到一半,“你说啥?你没打算管?”   “嗯,”褚灵点头,“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青羽忍不住嘁了声,“你不就是嘛。”它反正接受不了容寄雪,最好两人这辈子都别见。   “容长术摆明了要拉我下水,”褚灵敛了笑,“我又不是傻子,还巴巴的往上凑,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针对我。”   青羽跟着摇头,“我也不懂,可能活太久了?心理变态?”看见褚灵不解的眼神,青羽好心解释,“他可比你娘、你师尊都大不少,仔细算来,他应该是经历过不夜的事儿的。”   “啊?”褚灵微微睁大眼,立马收回去,“可是,师姐才大我五岁,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我哪懂,”青羽挠头,“你别看他这样,指不定有多少人觉得他大公无私呢,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看着正派得很,主人也觉得他十分正派,所以把你托付给他呀,可惜,针对嘛,只有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明白。”   褚灵深以为然,虽然上一世,什么也不懂就掉进坑里了。“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前面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啊?”青羽懵懂着扭回头,“什么啊?”   青岳裹着封印大阵,依旧坐落在蓝天下,远远看去就有萤光流转,散发着古老的诡秘气息。   只是山下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莫名生出点儿滑稽。   那些人远远也看见御剑过来的褚灵,齐刷刷跪下,“见过大小姐。”   声音整齐,震彻山峰。   激得褚灵打了个冷颤,剑停在半空,迟迟不敢下去,“青羽,我娘亲还留了人给我吗?“   青羽摇头,“想的美,主人穷得一干二净,徒弟都收不到的。”   那密密麻麻一山的人,看着就很恐怖,褚灵往后退了一点,“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   “我看难,”青羽咂咂嘴,“应该都是冲你来的,这么多人,就是合围,也能把咱们四面八方都围得透不过气来吧。”   底下的人见她停在半空,不多时,就有个说得上话的飞了上来,上来立即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大小姐。”   褚灵:“……”   这什么玩意儿。   来人态度恭敬,说的话听着又让人十分不舒服,“属下是特地来迎接大小姐,宗主前几日才得知大小姐的消息,故而派属下在此等候,迎接大小姐回家。”   青羽眼神骤然冷下来。   它知道这些讨厌的东西是谁派来的了。 第49章   褚灵眉头一皱, 又退了一步,勉强拉开一点距离,镇定道:“你知道我是谁?没认错人吧?”   “自然, ”男子拱手恭敬道, “怎会认错?仙界谁人不识褚灵仙子, 失散多年,近日才知您是咱们宗的大小姐。“   这人说话恶心透了, 褚灵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青羽,又转回去跟那男子说话, “你是哪个宗的?你们宗主是谁?”   男子直起身,直截了当:“池渊褚氏, 宗主褚无忧。”   果然。   青羽的脸唰地拉下来。   褚灵不动声色地往后又退了一点, “是么?近几日仙界传言甚多,想必你也知, 我母亲是青岳桑绫, 而非什么池渊褚氏。”   底下的人齐刷刷飞了上来,将她包围在中间。   “褚灵仙子, ”男子手背在身后,“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当中内情还请您亲自与宗主当面说明, 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几个。”   他的重音落在‘亲自’和‘当面’上,似乎势在必得。   “你们……”褚灵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人,撇了撇嘴角,“几个?”   “若我不去呢?”   男子笑了笑, “褚灵仙子想必不会这么不识趣儿。”   “唔, ”褚灵点头, 跟他在这儿纠缠也没什么意思, “我确实挺识趣儿,还很惜命,你带路吧。”   青羽实在忍不住,在她耳边轻轻喊了声,“小灵儿!”   “放心,”褚灵伸手摸摸它,“我心里有数。”   她顿了一下,跟着用小小的声音问:“你不是说那位死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青羽脸一僵,重重哼出一口气,“在青羽心里,她已经死了无数次,死得透透的!”   大概猜到是这样,褚灵笑笑,“好吧。”   看她乖乖巧巧的,青羽就一肚子火,“又不是打不过,何必要跟他们走!”   杜玄这个老狗,哪哪儿都好,就是把小灵儿教得太纯良了点!那个女人,就该放狗咬,还搞出这种阵仗!气死鸟了!   “不要生气嘛,”褚灵跟着他们,慢悠悠的飞,一边哄青羽,“她既然没死,知道我的消息肯定会有动作的,咱们见一见也就罢了呀,看看她想做什么嘛。”   青羽就是不高兴,“她还能做什么!她一肚子坏水!无非看你是天生仙体,又是混元天的少主,想上来掰扯掰扯关系,我呸!”   褚灵没讲话,实在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的两个娘亲,说白了,她一个也不认识,单纯好奇。不过就这位‘勉强算是’今天的这个做派,还真是很难想象,她的亲亲娘亲,是怎么看上这个人的。   青羽一路生气,连褚灵也不想理。   褚灵也不好再劝什么,她是想去见见褚无忧的,心底生出一小丝丝侥幸,至少她是有父母的,唔,虽然两个都是娘亲。   虽然这个不打算认,但至少让她有底气多了。   尽管师尊待她很好,但那种没有父母寄人篱下的感觉,在她幼年时,还是有过的。   青羽自然不知。   它只知道那个女人,恶心透顶,追主人时动静大得恨不得天下皆知,抽身走的时候干脆得仿佛没有心。   又坏又恶心!   这些陈年旧事,它又不想说给小灵儿听。没的听了晦气。   “你相信我好不好?”看青羽不高兴,褚灵有些过意不去,“我真的只是看看她长什么样,想做什么,不会跟她有瓜葛的。”   青羽气哼哼地,扭过头不看她,“如果主人还活着,肯定不会让她见你。”   褚灵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得对。”   她一停,整个队伍浩浩   荡荡一群人全部停了下来,“大小姐不会反悔了吧?”   “是啊,”褚灵笑起来,随便抽了把剑抓在手上,“我想来想去,我好歹是混元天的少主,你们这个做派实在接受不了,所以不好意思了兄弟,你们出点血,我才能开心一点。”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到了男子跟前。剑招凌厉,只一招就将男子打落下去。   其余人一窝蜂冲了上来。   褚灵本不想用冰源功法,一用就会想起上一世,好似不受控制的杀戮。   可是人太多了,打了几招就开始觉得烦,于是下意识用了那招恍若刻在骨子里的功法。   一大片白花花的冰块啪啦啪啦往地下掉,还好这底下是条河,他们掉进去,没过多久,就慢慢化开了。   她收着力,只让他们吃了点苦头。   青羽愣了愣,“小灵儿?”   “我不是因为你哦,”褚灵收了剑,看着河里密密麻麻像下饺子一样的人,“我只是不高兴那一位这么不尊重我。”   青羽勉强高兴了点,“我也不高兴,但她一贯都这样的,只有主人被她蒙蔽了双眼,觉得她是个好人。”   “啊?”褚灵挠了下头,“那我是不是跟娘亲太像了点儿?“   青羽噗嗤笑出声,“要不怎么说是亲生的?”   褚灵也跟着笑笑,有些扭捏,“但是青羽,我还是要去一趟池渊,我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有多自信,才能这么找人威胁我。”   青羽看着她,嗯了一声,“那咱们去吧,这可是我们去找她,不是她来找我们。”   褚灵笑起来:“嗯!”   ……   池渊在另一头,离混元天八岐青岳这一带不算太远,但褚灵以往,从来不关注。   她带着青羽,慢悠悠的飞,也不着急。   后面那群人,离得老远跟着她。   在她快要走错路的时候,才出声指了指路。   她们到池渊的时候,蓝茵茵的天儿变成了橘红色,门口似乎一直有人在等她,一见她落地,就赶紧迎了上来。   “恭迎大小姐。”   与混元天和八岐都不同,池渊褚氏,这一片儿,热闹非凡,像极了人界皇城永沧。   烟火气儿格外浓郁,没有山门,是一座城。   褚家就在这城中心最显眼的中央。   褚灵一路跟着走,七拐八拐,在这大院子的花园里,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坐在轮椅上,一头白发散落下来,衬着她衮金的黑袍,愈发显得脸色冷淡,但又由于模样十分虚弱,硬生生把冷意冲掉不少。   只是,和画像上恣意张扬的女子相去甚远。   女人瞧着她,神情没什么变化,眼神落到她腰间化作玉玦的青羽身上,才稍稍有了点光彩,“你可知道我是谁?”   声音意外的很好听。   褚灵心想,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个‘勉强算是’咯,实在想不明白,她和娘亲,看着就很不像是一路人。   “池渊褚宗主,”褚灵微微勾着唇,拿出了点混元天少主的气势,“不知宗主大费周章,请桑某过来有何贵干?”   褚无忧手上拿着一把折扇,闻言抿嘴笑了笑,“你很有趣。你去过青岳了?”   褚灵平时最讨厌和这种人说话,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和她搭话,“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你要说什么、做什么直接点儿,我还有事儿,没耐心和你耗。”   “你先坐下,”褚无忧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我有话和你聊聊。”   “你有话直说,”褚灵皱眉,往后退开一点儿,站在花丛里望着她,“我就喜欢站着说话。”   褚无忧还是笑笑,并不生气,指了人搬桌椅去她那里放下,又端了些   茶点果子,自己缓缓推着轮椅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褚灵以前,从来不用应付这种事儿,应酬都是师姐和师尊挡了,现在听她这样打太极就浑身难受,“我说了,”   褚灵深吸了口气,刚刚讽刺她的腿已经很没有礼貌了,于是硬憋着一口气,“桑褚灵,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派来那些个人,可是说,褚灵仙子仙界无人不知的。”   “桑褚灵。”褚无忧垂下眼,轻声念了几遍,才又抬眼看着褚灵,“你很可爱。你师尊也把你看顾得很好。”   “我知道我很可爱,也知道……”和她说话,如芒刺背,褚灵摆摆手,烦得要命,“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子说话,你要没正事儿说我就走了。”   褚无忧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折扇在手间一起一落,“你和青羽在一起,应该知道我是谁。”   声音极淡,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褚灵不讲话,猛地冷下眼神看着她,久久才轻轻笑了声,“你希望我说是谁呢?”   “我不知道桑绫有了你,”褚无忧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当时情况很复杂,并不是我故意抛弃你和她。”   她这样讲话,悲伤的眼神停在自己身上,褚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恶寒,她想起青羽那些话。   “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褚灵摇头,“我是不想听的,一来这话你对我说了没意义,二来真的很浪费我时间。”   褚无忧惊异的望着她,觉出些别的滋味儿。   “我来只是想看看,”褚灵仔细地再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仅仅只是看看,事实上,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   褚无忧静静听着,褚灵收回目光,看着园子里各式各样的花,莫名想起来杂草丛生的青岳。   “你刚刚那些话,说给桑绫听比较合适。另外,实不相瞒,你与桑绫,我同样一个都没见过,你们两个的事,远远轮不到我置喙什么。我在混元天很好,实在不需要你来和我解释什么。”   褚灵冷着脸说完,心里舒服多了,还是直来直去痛快。   心里直嘟囔,娘亲娘亲,刚刚我只是骗她,你别往心里去,灵儿还是最喜欢娘亲。   褚无忧静静听着,折扇在身前一晃一晃,嘴角微微上扬着,目光柔和的打量着褚灵,似乎满意极了。   良久,她才说,“你很像她。”   褚灵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一点,这个人跟画像上那个根本不是一个人,要么她骗了娘亲,要么她正在骗她。   “就这?说完了?”褚灵很认真的反问,“我是她生的,像她才正常。如果说完了,那我走了。”   褚无忧用折扇拍了拍手掌,语气轻飘飘的,“我想同你说说桑绫。”   很好,很会勾引她。   褚灵转身的腿又落了回来,“说吧。”   褚无忧指指面前的椅子,“坐下说。”   褚灵盯着她看了两秒,老老实实坐下,“希望你能说点我没听过的。”   褚无忧给她斟了杯茶,把茶点果子全推到她面前,眼神凝在她脸上,看了许久,继续好心情的笑起来,“自然,我与她之间的事,旁人怎么会知道。”   青羽要不是不想看见她化成玉玦,听了这话恨不得冲上去啄她两口——坏女人最会骗人!! 第50章   褚灵自然不知道青羽想什么, 对褚无忧的话不置可否,并不去碰那些茶和点心,笔直坐着, 轻轻哼了声, “但愿你不会骗人。”   连娘亲有了她都不知道,至少说明,那时她离开娘亲有段时间了, 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再找过她。   如果是她, 她一定会找。   至少要问她要个说法。   “我和桑绫相识在青岳,”褚无忧温和的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桑绫, “那时我遭人追杀受了伤,是她救了我。”   褚灵撇撇嘴,唰的一下站起来,“你就说这个?”   褚无忧也不着急, 摸着茶杯汲取着温度,轻轻淡淡看她一眼, “你不想听?”   褚灵:“……”   想了想还是坐下,眉毛故意挑高了些, “你挑重点的说,我不想听你的事儿,只想听桑绫的。”   不过对于她从画上那副模样儿, 变成如今这个病病歪歪的样子, 她还是有点感兴趣的, 不过单纯只是基于八卦之心, 好奇而已。   天色渐渐暗下来, 花园里四处摆放的夜明珠起了作用, 照得这一片儿在黑暗中璀璨亮堂,和花的香味儿氤氲在一起,有几分意境,但更多的是奢靡。   褚灵不太喜欢。   她和师姐,都比较喜欢清雅一点儿。   褚无忧笑笑,也不反驳她。差人在这边支了亭子,点了炉火,夜间的凉气袭上来,这里不比青岳灵气充足,她是断断受不住的。   褚灵看着她往炉火边靠,心里着急也不好意思催促。   “你要吃点什么吗?”褚无忧眉眼间温和起来,但那股冷意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偷偷摸摸往外冒,“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可以说了我让人准备。”   褚灵礼貌拒绝,“我已经辟谷了,你赶紧说正事儿,说完我还要回去。”   “是么?”褚无忧斜着身子,差人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就端了些吃食上来。   褚灵拉着脸又快坐不住了。   褚无忧摆弄着折扇,眼神轻飘飘的,似是极会看透人心,“这几样菜,桑绫十分喜欢。”   褚灵本来不想动,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去看菜色。   都是些清淡小菜,只是摆盘十分精致。   褚无忧执起筷子,夹了自己这边的菜布给她,“她一直一个人住在青岳,性子清冷,不太会人情世故,也不怎么会跟人打交道。”   褚灵吃了一口,味道不算很好,但不油不腻,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   “吃得惯吗?”褚无忧望着她,“都是按她的做法做的。”   褚灵又夹了一筷,吃下去才点点头,“挺好。”   “混元天和八岐确实将你教导得很好,”褚无忧笑了笑,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手,“其实我当年很吃不惯这些。”   褚灵不说话,微蹙着眉头看着她。   褚无忧装作看不懂,“若非桑绫当年修为一骑绝尘,青岳在仙界是排不上什么名号的。”她直截了当,“太穷。”   “仙界何时还论这个?”褚灵一边小口小口吃着菜,一边不太赞同的反驳她。   褚无忧望着她,笑了笑,对此不做评论,又差人送上一壶酒,自顾自斟了一杯推给她,“青岳的果酒,也是桑绫爱喝的。”   褚灵开始怀疑她骗人了。   青岳的树她看过的,都不结果了的。   “许多年前的陈酿,”褚无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来我才舍得拿出来。”   褚灵将信将疑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样清淡,没什么浓烈的酒味儿。   看她乖巧的模样儿,褚无忧不自觉眼神里也带了些笑,她一口将酒饮尽,似是被呛到,低低咳了两声,“你去过   青岳了对不对?”   褚灵怔怔的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替她拍拍背,这问题她却不想回答。   “青岳的阵法是你改的?”褚无忧缓了一会儿,也便缓过来了。   褚灵停下筷子,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不回答,褚无忧便当是默认,“你这点倒很随她,我听说,你是天生仙体?”   褚灵不知道她说的‘哪点’随娘亲,但她这么问,就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放下筷子,站起来,“我留下来不是让你打听我的事,我的事儿仙界流传有,你自己去分辨。”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我家里那副画,是你挂的?”   “你家?”褚无忧轻轻笑出声,低低重复了几遍这个词,才往后一靠,“确实是你家,为什么这么问?”   褚灵实在不喜欢这个‘勉强算是’,她不知道娘亲到底中了什么邪,喜欢这个人哪点儿,这个人说话让人好讨厌。   “青羽说我……我们家桑绫绝对不会挂你的画。”   褚无忧垂着头,似乎是敛了笑,把玩着手上的折扇,“确实,她这个人,果断得很,一般不会留恋过去的东西。”   “她会留下你,我倒是很意外。”   听前面半句褚灵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好话,谁知下一句就说出这种话,也不想跟她聊了,憋着口气站起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很意外。”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看你派人去青岳绑我的那副架势,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褚无忧头也不抬,只笑了笑,“你先别急着走,我想留你在这里住两天。”   褚灵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褚无忧又开口,“桑绫留了些东西在我这儿,我留着也没用。”   话不必说完,成功的让褚灵想走的心落了回去。   “你很可爱。”褚无忧将扇子开了合,合了又开,“也很识趣。”   褚灵看着她那副冷淡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反而冷静下来,化出仙剑大剌剌指着她,“我可不可爱,识不识趣,都与你无关,你想干什么我也管不着,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懂?”   褚无忧偏着头,好笑的看着她,“所以呢?东西不要了吗?”   “还有,这算什么,”褚无忧指了指对着她的剑,“意欲弑母?”   褚灵盯着她,想到自己这名字里还有她的姓,更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深吸了口气,“我有个问题问你。”   褚无忧点点头,“说。”   褚灵收了剑,调整了下心态,缓和着态度,神情极为无辜,“我想知道,桑绫真的喜欢过你吗?”   她的亲亲娘亲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褚无忧脸色不变,只有嘴角那抹笑掉了下来,她垂下眼睑,折扇一搭一搭,沉默良久,“这是她的感情问题,我不好回答。我认识她之前,她没有过感情经历,人很好,也很好看,是我先动心追求的她。”   褚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轻轻哼了声,并不说话。   褚无忧又斟了杯酒,一口饮尽,“她不太懂得喜欢人,只知道将她有的,会的,尽数赠予。”   “我曾经,下过决心,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些话,”褚灵伸出一根手指,敲敲桌子,“我说过了,你没必要跟我说。”   “我只想知道,第一,桑绫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你和她怎么分开的。”   褚无忧沉默了一会儿,时间不长,短短一会儿。   褚灵敏锐的察觉到她从刚刚那种情绪里脱离了出来。   褚灵勾勾嘴角,坐下来,“请说吧,褚宗主,你给了我想要的答案,我自然也能满足你的要求。”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去祭阵?”褚无忧   不傻,而且很聪明,“也是,你现在的情况与她那时差不了多少。”   这话大有深意。   褚灵蹙了下眉,言简意赅,“你什么意思?”   “她一直是一个人,很少与人打交道,”褚无忧斟酌着,轻轻笑笑,“所以看人,不是很准。”   褚灵从善如流点头,“看你就知道了。”   “你说的对。”褚无忧也不生气,颇为认同,“八岐容长术和混元天杜玄,那时都看上了她,她那个人,哪懂应付,把这两个宗门得罪了个遍。”   说着,褚无忧轻轻笑了一下。   她并不看褚灵,只是摩挲着手里的折扇。   褚灵有点儿搞不明白了,“你说的,看上,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褚无忧打开扇面,眼底完全没有笑意,“你猜应该是什么意思?仙界修为最高的仙子,又穷,又没有人,不管用什么手段拉拢到自家宗门,都是一桩有赚无亏的事儿。”   褚灵还不至于这点儿也不懂。   心里莫名堵得不舒服,其实这些话一听就知道真假,仙界各宗的内斗何时少过?   久久,她才嗫嚅道:“我师尊待我很好。”   再说不出别的。   褚无忧轻轻嗯了声,“那很好。”   “所以,”褚灵挺直着腰杆儿,直直望着她,“你去青岳,也是这个目的,对吗?”   褚无忧本来没看她,听了这话才合了折扇抬起头,目光流转,打量了她一通,“你比传言中,聪明很多。”   她这么问,就是默认了。   褚灵摇头,“我不聪明,是你们觉得我太傻,无论好的坏的,什么都不怕我知道。”   “还有一件,我要纠正你,”褚灵紧紧捏着手指,“我娘亲,她也不是你说的笨蛋,她只是很善良。”   善良。   褚无忧扯起一抹笑,“的确,她是一个很大公无私的人,所以将十方秘境当作自己的责任,将天下众生也当作自己的责任。”   “好了,我知道了。”褚灵打断她,“你并不了解她,可以不用说了,现在你可以单方面随意杜撰,你和她分开的过往了。”   “杜撰?”褚无忧克制不住笑起来,“你说话确实太像她。”   褚灵不想笑,满脸写着不开心,“青羽说我像你比像她多。”   褚无忧自斟自饮一杯,并不接她这句话,“我有未婚夫,家里让我接近她,只是觊觎她的修为和灵力。”   褚灵一怔。 第51章   褚灵:“你说什么?”   有一瞬间, 褚灵的脑袋都是懵的。   “你不是要听实话?”褚无忧轻声反问,“这就是实话。”   刚刚喝下去清甜的果酒,突然泛起了酸。   师姐和她, 虽然经历过这么多事儿, 但她知道,师姐与她,两情相悦。而娘亲看上的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心口猛然泛起一股不适, 那种强烈的想要杀人的感觉在心口间盘旋不休。   褚灵紧紧掐着手心,压下去那股错觉,张了张嘴, 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后来呢?”   “她打算为天下苍生奉献生命的时候,”褚无忧攥着手里的扇子,微微勾起唇, “我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甩了她。”   眼神凉薄的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   呼吸一滞, 褚灵静静看了她许久,都没有再讲话。   “我累了, ”她后来强行镇定与褚无忧周旋,“你不是说要留我住两天?我今晚睡哪儿?”   她话题转得快,连褚无忧都有点始料未及。   “你不走了?”   “我只住两天, ”褚灵站起来, “我娘亲的东西, 希望你早点准备好, 另外, 麻烦你传信给我师尊, 告知他情况。”   褚无忧自然准备好了她的住处,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差人过来,一路领着她到了一处清雅的小院儿。   地方挺大,细节透着奢靡,“我就住隔壁,有什么事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院子里种了湘妃竹,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褚灵站在院门处抬头看了两眼,长长舒出一口气,感慨万千,“我的娘亲果然很好。”   仙界第一仙子,自然要背负很多责任。无论旁人是好与坏,她都能坚守本心,褚灵想,这样的娘亲,才会更让人钦佩吧。   何况,人生于天地之间,仰赖天地灵气成长,最后又归于尘土,与旁人,无甚瓜葛。   尤其与这个人,也无甚瓜葛。   褚灵想明白,又劝了自己一通,才不那么难受。   她施了个净身诀,便开始坐在床上打坐。   青羽化出原身,气得上头,“小灵儿,听她那么说,你就这个反应吗?”   灵力在她周身流转,天生仙体还有这个好处,吸收灵气比旁人容易得多。   如今都是虎视眈眈的人,褚灵不敢懈怠。   她运着功法,进入状态才跟青羽说话,“我很生气。”   青羽撅着鸟嘴,“是吗?看不出来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褚灵闭着眼,水源功法一旦流转,仿佛一切都能沉淀下来,“杀了她为娘亲出气?”   刚刚她确实想杀了她,那很不对劲。   “你这么说难道是青羽错了吗?”青羽看了那个女人生气,看到褚灵还要在这里住下更生气,“可是主人说过,不让她知道你的。”   “我知道,”褚灵点头,“那你知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羽声音变得超大,“还能为了什么?她当初走的时候那么决绝!主人说愿意跟她回来,她也不答应!全天底下最坏的就是她了!”   “是吗?”心境愈发平和,褚灵也不跟青羽争执,她想,她已经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青羽,我想要娘亲留下的东西。”   青羽蔫下来,“主人又没有什么好东西的,不过是她哄着你罢了。”   褚灵嗯了声,“那是娘亲的东西,她不想留着,我们正好带回家去,好不好?”   她这么说,青羽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好。”   ……   褚灵在池渊待了两天,没有出过房门,她自重生以来,很久   没有这么安安心心的打坐修炼过了。   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事推着她,不得不往前走,回想在混元天那两百年,恍若南柯一梦。   然而不管褚无忧打的什么主意,褚灵都没给她这个机会,第三天一早,就向她辞呈。   “褚宗主,桑绫的东西,麻烦你转交给我。”   阳光很好,她那头银发在太阳底下,倒有了几分当年的恣意。   褚无忧带她进自己的院子,开了门让她挑,“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褚灵沉默。   刚调整好的心情莫名又开始不舒服,“我只要桑绫的东西。”   她站着不动,褚无忧也不强迫。   只是摇了摇折扇,不急不缓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褚灵仙子。”   “我不知道哪里给了你错觉,”褚灵抽出剑,冷冷瞧着她,“我不动手,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而不是怕你。”   褚无忧轻轻笑了一下,也不跟她争辩,抬手让人拿了个匣子出来,“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走。”   褚灵接过匣子,看也不看收进乾坤袋里,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转身就走。   “桑褚灵!”   面前多了几个人拦路的,褚灵只一招就挑开了他们,回头,“褚宗主,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儿。”   “八岐祭阵失败,”褚无忧脸色总算有了些不太好看的表情,“现在整个仙界对你,可谓是群狼环视,你这么走出去,能不能回到混元天还两说。”   褚灵愣了一下,“你刚刚说什么?八岐祭阵失败?”   “昨日在青岳,送了两条人命,”褚无忧微抿着嘴角,看起来不太高兴,“八岐已经昭告仙界。”   原来如此。   八岐宣告失败,大家自然又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褚灵笑笑,“多谢褚宗主告知。”   说罢收了剑,继续往外走。   “桑褚灵!”褚无忧声音乍然间拔高,“你难道真要学桑绫去祭阵?!”   她不说娘亲还好,一提褚灵的火气就压不住了。   “所以呢?”褚灵转身,“我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吗?劳褚宗主对我的事儿这么上心。”   褚无忧的气一下泄了去,“你何必这样?我只是不希望你也去祭阵。”   “与你无关,”褚灵强压着怒火,“我和娘亲,该怎么做决定,都与你无关。”   “褚无忧,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为了什么抛弃我娘亲,你都辜负了娘亲的信任,你现在找我,就能弥补你做过的事儿吗?两百年了,桑绫死了两百年,在这世上,尘都不剩下一粒,你若真有愧,就该消失得干干净净,永远别出现。”   “我和娘亲,都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的愧疚。”   褚无忧看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褚灵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走到一半顿了脚步,“我相信你爱过她,也相信你有苦衷,但这些,跟我相不相信,没有关系,因为那个需要相信的人,不是我,是桑绫。”   “我与你没有关系,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桑绫是我娘亲,你不是。”   她说完这些话,褚无忧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出了池渊,也没有任何动静。   青羽又化出真身坐在她肩膀上,“小灵儿,你刚刚有一点点帅哦!”   “才一点点?”褚灵大为震撼,“我以为超级帅。”   青羽:“……”   这倒霉孩子,盲目自信啊。   褚灵笑笑,拍拍手,“好啦,一点点就一点点,至少解决她了,现在要考虑正事儿了。”   “十方秘境吗?”青羽也觉得头大,“真不知道现在的仙界怎么回   事,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   青羽又开始回忆当年,“你娘那时少说还能跟不夜打个有来有回,祭阵还能在青岳加一道封印,现在这些人,啧啧。”   褚灵羞愧的摸了摸鼻子,她在不夜手上,顶多也就先手那一招。   “我师姐还是挺厉害的,”褚灵想了想,才说,“至少她能重伤不夜对不对?”   青羽哼了声,“那个丫头,堕魔才有这等本事,不值得夸耀。”   褚灵不跟它争,讪讪一笑,“行吧。”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她不争,青羽也顺着她,“回混元天?”   现在回混元天,指不定路上全是人堵着她。   褚灵稍稍动了动小脑袋瓜,“不,我们去十方秘境封印处探探虚实,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青岳?”青羽不怎么赞同,“我怎么觉得那里才是刀山火海?”   褚灵御着剑,噗嗤一下笑出来,掏出传音镜,“希望师尊不要在结界内吧,我问问他好了。”   传音镜果然没什么鸟用。   褚灵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鸡肋的仙器。   青羽小声吐槽:“那是现在灵气稀薄,听主人说以前,六界刚做出来那会儿,还是蛮好用的。”   褚灵收起传音镜,“没赶上好时候。”   青羽:“那还是去青岳吗?”   褚灵垂眼想了想,“嗯。”   迟早也是要看清楚情况的,左右都逃不过,不如自己主动点。   “实在不行,还能进十方秘境躲躲,他们肯定不敢进。”   青羽眼睛一亮,“对呀!有青羽在,进十方秘境算得了什么!”   褚灵笑笑,紧赶慢赶到了青岳。   青岳的封印大阵闪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红光,仙界不少人聚集在这儿,像一群无头苍蝇。   褚灵脸上的笑一下掉了下来。   青羽同样吃了一惊,“这个阵法……”   褚灵接话,十分平静,“撑不了多久了。”   青羽咽咽口水,短短两天,容长术还真有能耐。   看来真是把小灵儿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远远有人看见她,“褚灵仙子来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   褚灵看见了谢颜,谢颜也看见了她,眼神一震,急急上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掺和吗?”   褚灵摇摇头,“众生的事儿,我一人是躲不掉的。”   谢颜急了,拉着她的手,“我们不允许你做这种事儿!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没打算做傻事儿,”褚灵咧嘴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这个阵法还能不能修补修补,对了谢颜师姐,大家都在这儿吗?”   她问大家,还能是哪个大家,她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   谢颜挑重点的给她说,“你师尊和我们八岐的八位长老,都在这儿。”顿了顿,“大师伯也在,大家现在正在商议,让你去祭阵,你师尊不答应。”   褚灵心下了然。   拉着谢颜缓缓落下去,底下的人纷纷让开,让她停在阵眼中心。   “褚灵仙子!”   “褚灵仙子来了!封印有希望了!”   她以前出门也没这么大的排场,褚灵乖乖走到杜玄面前,“师尊。”   杜玄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来做什么?不是让褚无忧拦着你吗?”   褚灵:“……”   低下头,小声告状,“她说话太难听,跟她没谈拢。”   杜玄想起那个人,不由自主点头,“算了,来都来了,跟在我身后,不要自作主张。”   褚灵嗯了声,乖乖巧巧听话,“师尊,现在   是什么情况?” 第52章   四周魔气源源不断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不夜缓缓从水里钻出来,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倒霉鬼堕魔的仙子,步履款款, 靛蓝的宽袖大袍一步一晃, 神情悠闲极了。   容寄雪笑起来,“好久不见。”   不夜嘴角一抽,“你又来做什么?”   “上次, ”容寄雪缓缓化出神剑, “没能杀得了你,我心甚是不愉,所以, 不夜,今次,你死我活,总得有个结果。”   这么多年, 不夜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堕仙。   “杀了我又能怎样?”   “不怎样,”容寄雪微微勾了勾唇, “一山不容二虎,一世不存两魔。”   不夜一整条长长的从水里冒出来, “是吗?那倒是不得不打了。”   “不过,你真是这么想的?”   四周的魔气渐渐稀薄,似乎全聚集在面前的魔女身体里。   她拿着神剑, 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比这十方秘境, 半点不虚, 不夜与她交过手, 自然知道她的实力。   容寄雪没有说话, 身形一晃直接攻了上去。   高手过招,只需一刹。   两人换了个站位,容寄雪脸上挂着笑,嘴角缓缓流下一缕血丝,她抬手擦去了,缓缓转回身。   不夜的鳞片从前爪到尾巴处,掉了一大片,透出深深的一道伤痕,血汩汩往外流,只一瞬,又全止住。   不夜意味不明的挑着嘴角,“你很不错。”   “我知,”容寄雪微笑着,“你也不错。”   不夜:“……”   这人短短几天,又活蹦乱跳的来了,不夜自问没招惹过这个人,那种一山不容二虎的说法他是不信的,她必定是有什么目的,克制着脾气,“我有话跟你谈谈。”   容寄雪持着剑,虽然笑着,眼神极冷,“死人是没有话说的。”   气息翻涌,荒漠之中血腥味儿渐渐浓起来。   这样的做法,不夜熟悉得很,这个人在吞噬十方秘境中的魔物,真是胆大啊。   “你不会不知道,吸收这些魔气的下场吧?”   容寄雪笑意更浓,抬起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神从剑尖一直凝到不夜身上,剑尖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你猜我为什么来呢?”   不夜黑黢黢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绿幽幽的眼珠子里却全是算计,“你跟朱雀一族的那个小姑娘,渊源颇深吧?”   容寄雪神情一僵,嘴角的弧度微微掉了一些,她剑尖指着地,好似来了几分兴趣,“所以呢?”   “既然你和她关系匪浅,”不夜咧开他那张大嘴,“想必也知道她体内有本座的一滴血。”   不夜合理怀疑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桑氏那个小丫头而来。   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她也不可能费尽心思杀了他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容寄雪静静看着他,没有再出手。   “你既然已经成魔,”不夜轻轻哼了声,“勉强也算是本座这方的人,本座不想与你死斗,即便你能杀了我,本座也能依靠那个丫头重新复活。”   风吹起容寄雪的衣角,在这一片血红的十方秘境里,她靛蓝色的身影显得尤为清丽。   她不说话,不夜也不知道她信了几分。   左右是扯谎,骗中更好,骗不中也罢。桑氏那个小丫头一看就道心稳固,若是不入魔,他的炉鼎算是废了。   容寄雪掏出帕子,动作细致,一下一下擦着剑上的血迹,眼睫半垂,似乎毫不在意。   不夜听见她极轻极轻,极为不屑的‘呵’了声。   不夜掂量着与她过招的胜算,不大不小,一人一半,细算起来太划不来   ,就算赢了,届时十方秘境封印再弱,他想再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你不信?”不夜尾巴扫了一下,看着并不着急。   “信,可是,”容寄雪细细擦干净神剑,随手将帕子一扔,抬起冷冰冰的眸子,指着不夜,“那与我何干?”   猜错了?   不夜脸黑得可怕,虽然他本来就是黑脸。   容寄雪话音刚落,下一秒就已经到了他跟前,他抬起爪子,水幕从地下攀上来,挡在两人面前,不夜趁机往后退。   大声制止:“等等,我还有话说!”   这个关键时候,他可不要栽在这里。   容寄雪勾了勾唇,“希望你这次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夜:“……”   真想弄死她啊。   “你既然能使神剑,”不夜笑了一下,“想必,跟天上那位,有过冲突了吧,你体内倒是有一股,本座很熟悉的气息。”   容寄雪眉毛一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你杀了本座又能个如何?”不夜看她的反应,愈发胸有成竹,“那一位当初怎么对我,如今也会怎么对你。我猜你应该也知道,它造出一个魔,势必会再造出一个神,鹬蚌相争。”   不夜停了一下,身上的鳞片缓缓恢复着原样儿,“你以为得利的是谁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吸收了十方秘境和我,下场也未必会比我好。”   容寄雪抿着唇,轻缓缓笑了笑,“你并不笨,但也不算聪明。”   不夜:“……”   一千多年了,第一次被一个小辈激得他火气冒。   “如果你聪明,”容寄雪嗓音淡淡的,有那种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桀骜,“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可你至少还不算太笨,还能想明白这些事。”   不夜的恢复能力极强,本来也只受了些皮外伤,他盘算着打还是不打,一边漫不经心的和容寄雪搭话,“天道,你以为它求的是什么?无非是拿我们的命,来换取那些无知小民的信仰。”   容寄雪一直没说话,眼神凉凉的望着他。   这人的年纪和实力都让人不可小觑,不夜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栽在这儿,再来个几百年,他都要坐化了。   不夜:“不如我们合作,本座的实力绝对会是你的一大助力。”   容寄雪身上的气息愈发诡异,吸收了十方秘境的所有魔气,她额间的优昙婆罗花也愈发妖异起来,“理由。”   她弯着眸子笑起来,“杀了你,我照样能出十方秘境。”   ……   十方秘境外,一众仙尊吵得不可开交。   “青岳的封印只怕要破了。”杜玄忧心忡忡道,“不过你不用操心,还有我们在。”   “杜宗主!为今之计只有天生仙体祭阵,才能保三界太平,请你不要再袒护桑褚灵!”   一个人喊出声,这样的声音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就是啊!杜宗主!牺牲她一个,三界至少还能再想办法对付上古神魔!”   褚灵从杜玄身后探出颗头,说这些话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她远远看见容长术,他背着手,半句话也不用说。   “真是壮观啊。”褚灵小小声感叹。   青羽气得翻白眼,“真够不要脸的。”   褚灵收回目光,看向青羽,“当年娘亲也是这个光景吗?”   青羽嘁了声,摇头,“他们哪敢?一堆人加起来都不是主人的对手,只敢跪在青岳山脚下哭罢了。”   褚灵轻轻’啊‘了声,“是我太好欺负啦?”   青羽:“……”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它想了想哄她,“应该说是他们越来越不要   脸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无耻极了。”   褚灵噗嗤一下笑出声,“有道理。”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但至少还没动手。   也许是因为能做杜玄对手的,也没几个。   “那个,”褚灵想了许久,缓缓走出去,“你们真的认为,只要我去祭阵,事情就能解决了吗?”   杜玄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了回来。   这小兔崽子!他还没来得及骂,周围的声音一下子盖了过去——   “自然啊!褚灵仙子!您是桑绫仙子的后人,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界的希望就全在你身上啊!”   “就是啊!桑绫仙子的后代!一定是拯救三界的英雄啊!”   褚灵被杜玄拎住后领,费劲吧啦从杜玄身后探出脑袋,“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众人:“???”   啥?这还要好处的吗?   容长术率先反应过来,“褚灵师侄想要什么,八岐一定会集三界之力,满足你的要求。”   杜玄把她的头按了回去,忍不住骂她,“桑褚灵!你想死是不是?!”   褚灵还被他拎着,轻易动弹不得,咧着嘴嘻嘻笑道:“师尊,我不想死,你能先放我下来吗?你这样拎着我,我感觉呼吸有一点点困难。”   杜玄:“……”   气得话都说不出,把她放在身后,长叹了口气,“桑绫交代我,务必要照顾好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答应她,只要我在一日,就有你一日。”   心下一酸。   褚灵眨巴眨巴眼,“我知道的,师尊。”然后她就又跳了出去,“如果我要你陪我一起呢?容师伯?”   她的声音甜甜的,而且似乎是怕杜玄再拦着她,语速都快了不少,听起来像极了撒娇。   众人:“……”   好像也不是不行,对吧?   一群人把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容长术,容长术的脸抽了几下,险些垮下来。   连杜玄都摸不着头脑,她和容寄雪婚约尚未解除,这是什么做法?   “容师伯,”褚灵才不管那么多,她笑起来,眼神弯弯,可爱得很,“你不会不愿意吧?”   容长术:“……”   这个臭丫头,倒是会玩。   “褚灵师侄,”容长术尽力保持着威严的表情,“这道封印未必还能承受咱们两个的灵力,何况,你的实力,不足以对付容寄雪。”   “哦~”褚灵拉长了尾音,“容师伯不会是害怕,所以才不愿意吧?”   褚灵转过头,扫了一眼四周,扬声道:“诸位,我与容师伯的女儿自小定下婚约,师伯于我,有如养父,我年纪小,为了三界祭阵我也愿意,但我难免有些害怕,你们也看到了,我想让师伯陪我,师伯却不愿意,你们要真想保住太平,不如去劝劝我师伯。”   容长术的脸几乎要黑下来,勉强保持着镇定。   周围人本来不敢说话,沉默许久,后排突然有了声音:“容宗主,我看褚灵仙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慢慢开始有人附和,“是啊,容寄雪若真成了仙界的对头,咱们大家也能齐心应付,但这封印,大家都无从插手啊!”   杜玄捏着拳头,气冲冲把褚灵护在身后。   害怕还要去,真是个傻子。   褚灵勾唇笑起来,她十分期待容长术怎么化解这场风波,他有那个本事,她相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给容长术说话的机会。   终于,容长术举起手,“大家安静一下,我知道大家对于十方秘境里的神魔十分恐惧……”   他话没说完,忽然,身后传来咔啦一声。   褚灵脸色一变,封印破了。 第53章   “破掉十方秘境, 本座的修为分你一半。”   容寄雪的剑虚得只能看见光影,“你在玩我?”   很好,她愿意合作。   神剑就抵在他下颚处, 不夜抬起龙头,并不躲, 自信开口,“天道的禁制, 本座可以帮你破掉,再加一条,在天道和你之间, 本座答应, 与你站在同一战线。”   容寄雪收了剑, 伸手,言简意赅,“修为。”   不夜脸都要气绿了, 这人还真是贪心。   他伸出龙爪, 点在容寄雪眉心,“你可别叫本座失望。”   容寄雪嘴角噙着笑,“你也是。”   禁制在体内一寸一寸消散,压抑着的魔气逐渐澎湃起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一位的气急败坏。她额间的优昙婆罗花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又妖又艳, 衬着她那似有如无的笑,愈发显得神魔难辨。   不夜眼神有些诧异, 但更多的是, 对于即将到来的自由的向往, 天道又如何, 他迟早要叫天道看到,这三界是怎么毁在他手上。   不夜收回手,“好了。”   容寄雪眼神淡淡的,微微笑着,一字一句,“修为。”   不夜真是压不住火,“你先破开秘境,本座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骗你,现在给你修为,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水。”   神剑横在两人之间,容寄雪眉目间没什么变化,“我希望你搞清楚,是你要合作,不是我,如果你想合作能成,最好拿出点诚意来。”   不夜张嘴大笑起来,“你很好!不过一半修为,本座给你又能如何!”   他那张大龙嘴,不知多久才刷一次牙,容寄雪偏了偏头,满脸写着嫌弃,“不如何,只是诚意而已。”   不夜:“……”   他的一半修为,她倒承受得住!   不过须臾,容寄雪脸色如常,甩了下衣袖,和不夜拉开了点距离,“让开,我要破阵。”   “你在十方秘境里破阵?”不夜真觉得讽刺。   “你知道什么叫做差距吗?”容寄雪执着神剑,缓缓落在水面上,一剑荡开,气势汹汹,然后是第二剑,第三剑。   “你剑法不错。”不夜饶有兴致地夸赞。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所有的魔气都在体内盘旋起来,她自回到这里,好久没有这样满身恣意,那道禁制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容寄雪勾起唇,一套剑招利落的使毕。   还得感谢那一位,把所有和十方秘境相关的,都跟她说得清清楚楚。   封印咔啦响了一声。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破碎声响。   不夜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心情,他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风光了那么多年,然后从天上摔到尘土里,再爬起来,与六界为敌,再被关押在十方秘境里,一千多年,久得他都开始有些记不清,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很有前途。”不夜真诚的咧开嘴,   容寄雪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不夜飞过去拦她,“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   容寄雪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至于你答应我的,日后到时机了,希望你能做到。”   不夜脸色一变,“你坑我?”   “有吗?”容寄雪又变成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脸上的笑清清浅浅,“破掉十方秘境,不是你说的吗?”   不夜:干。   被坑了。   被小辈坑了,这口气实在很难咽下去,“你拿了本座一半修为就想这么抽身?”   容寄雪嘴角微扯,露出一股讽刺意味,“你在害怕?”   不夜:“?”   “本   座用得着害怕?”   “是么?”容寄雪缓缓将剑收入剑鞘内,“我还以为你是害怕久不出去,应付不了仙界那群人,或者,害怕没有了一半修为,不是他们的对手?”   “放你的狗屁!”不夜眉头一竖,“我……”   容寄雪耐心就快告罄,“十方秘境封印已破,你再跟我耗,我倒是不介意跟你玩玩儿。”   不夜往后退了一点,修为没恢复之前,跟这个人万万不能对上,“你打的什么主意,本座管不着,本座只说一条,桑氏那个小丫头……”   容寄雪眼神轻轻扫过,不夜看不出意味儿,但话得说完,“本座这次出去,可不知道,会不会大开杀戒。”   尾调飘忽,否中带肯。   “本座可不希望,一出去就和你两相争斗。”   ……   血腥气从封印处漫开,夹杂着汹涌的魔气,浩浩荡荡冲击开来,青岳的生灵树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来。   杜玄一把抓住褚灵,施了个结界在周身,急急往后退,这波魔气冲荡在身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股魔气,太过熟悉,与不夜身上的一模一样。   身后响起各式各样的嘶喊声,谢颜的师尊抓起谢颜跟在杜玄身后跑,真到这时候,先跑为妙。   一时间,青岳乱作一团。   “八岐众徒,”容长术的声音在头顶上传开,“集结在此,不可撤退,倾尽全力抵挡神魔!”   刚刚抓着谢颜跑的长老停了下来,褚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从破开的秘境里凭空出现了一人一龙。   褚灵一愣,“师姐?”   杜玄听到她的声音,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容寄雪与不夜站在一起,一黑一蓝,浑身魔气冲天,刚刚荡开的魔气一霎时只聚在那两位身上,意气风发。   风呼啸而起,吹起容寄雪的长发,恍若从地狱出来的勾魂使者。   她的眼神极凉,与平时那股温润完全不一样,褚灵怔怔看着她,脑袋里面顿时成了一片浆糊。   师姐…怎么会从十方秘境里出来?   师姐…怎么会跟不夜站在一起?   师姐…在做什么啊?   这些问题还来不及多想,那条讨厌的黑龙,已经跟众人起了冲突。褚灵听到好多同龄人在问——   “他就是上古神魔?怎么是条龙?”   “妖族不是被灭了吗?怎么上古神魔是灭了自己的族人吗?”   然后就是,无尽的杀戮。   好像也不算,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啊~”不夜的龙爪轻轻抬起,捏住几个仙子,“小家伙们,这个世界想必你们也看腻了吧?本座送你们去无相界玩玩儿好不好?”   无相界,那是早已经被天道划出六界的鬼界,没有轮回,没有前世今生,去了就等同于全面抹杀。   他声音极温柔,手里的几个仙子早已发不出声音。   褚灵心头一颤,上一世的一幕幕显现在脑海中。扯了扯杜玄,示意他停下来,一颗心忽上忽下,在容寄雪和不夜之间盘旋。   杜玄犹豫一秒停了下来,这里聚集了许多仙界大能,不夜却丝毫不受影响,这样一个魔头,三界怎么挡得住?   围住不夜的有不少人,有些想跑跑不掉,有些想拦拦不住。   他们两个,只怔愣了半秒。   就听见容长术的高喊声:“容寄雪!”   “不肖逆徒!”容长术拿着长剑径直指向站在一旁看戏的容寄雪,“你堕落成魔,如今还和上古神魔狼狈为奸,简直辱我八岐教导!”   容寄雪勾了勾嘴角,眼神轻轻扫过容长术和八岐众人,“是么?那你想如何?杀了我?”   容长术还没开口,   就见容寄雪轻轻笑出声,“肯定的吧,您一贯‘大公无私’不是么?”   不夜发现了这边的事儿,颇有兴致的停下爪子,飞到容寄雪身边,盯着她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容寄雪?八岐弟子?有趣、有趣。”   “很好玩?”容寄雪的剑抵在不夜额间,眉目间写满了不耐烦,“滚远点,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不夜哈哈笑起来,“寄雪小妹妹,别生气呀,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啊!”   他们俩之间的互动,落在容长术眼里,那就是十恶不赦。   “容寄雪!”喊声中气十足。   容寄雪蹙了蹙眉,当作没听见,往不夜那边转过头,缓缓道:“如果你觉得我跟你出这边是为了让你看我的戏……”   她话没说完,不夜就打断了她,“不急不急,不看不看,我有分寸,这些小喽啰,”不夜舔了舔牙齿,“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窜了出去,也许是为了看戏,他并没有冲向八岐所在的方位。   容寄雪转回头,容长术的长剑已经杀了过来。   褚灵的心咯噔一跳,把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师姐’咽了回去,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容寄雪,容寄雪身形一晃,轻松躲开了容长术的攻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只轻轻扫了她一眼,极淡极淡,与看一只鸟、一棵树无异。   褚灵心口一滞。   到底发生了什么,短短几天,她的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围不断有仙灵陨落,即使没有了一半的修为,这些人,也都不是不夜的对手。   杜玄抽出剑,将褚灵身上的防护结界加固了一遍,“灵儿,你若要等容寄雪,就离远些,自己注意安全,不要与不夜对上。”   “师尊?”褚灵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心口忽然一片清明,“我也要去,这是我身为仙界一份子必须要尽的责任。”   她化出仙剑,一下理解了娘亲的决定。   没有人真的愿意牺牲,但是,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牺牲的时候,只有两个字,必去。   杜玄不说话,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才撤掉那道防护结界,“走吧,灵儿,为师是第一次和你一起拿剑杀敌,拿出混元天和青岳的气势来,让不夜瞧瞧咱们的实力与决心!”   褚灵咧嘴笑起来,“是!师尊!”   青羽:“……小灵儿,好歹也问一下我的主意好不好?”   “啊,”褚灵讪讪笑笑,“青羽不想去也可以的,你自己往回飞,飞去混元天,娘亲的竹屋里,叫陌枝……”   青羽一翅膀拍在她背上,“谁说我不去?走!杀不夜那个老东西去!”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一鸟立即加入了战场。   容寄雪几乎一瞬间就注意到了这边。   她并未对容长术出手,只是轻松地躲开他的攻击。现在,远远不是时候。   她停下来,眸子霎那间冷却不少。   这么耗下去,简直是浪费时间。   八岐一众,除了容长术和几位长老,其他几人,就在故意放水,就算她和不夜一同出现,要做到能对她下死手,对几位同门弟子来说,都不太容易。   谢颜看着她,自然注意到了她额间的魔纹,有些心不在焉,容寄雪到她身后时,她还没反应过来。   “谢颜师妹,”容寄雪的声音还是平时那般,温柔亲近,“借你的剑一用。”   谢颜一愣,“大师姐……”   剑乍然脱手,她没看清大师姐的动作,回过神时已经飞出很远,左臂有一个掌印,不是很痛,只是一直蔓延到左胸口,发堵。   ……   褚灵的招式,打在不夜身上,仍然   没有半点反应。   杜玄将她拉到身后,心里一清二楚。几个来回下来,旁边的人开始不满:“褚灵仙子!”   “大家都知道你不愿意祭阵,如今神魔已经出世,你还要向着他吗!?”   “褚灵仙子!你要是怕就赶紧滚开!不要挡着大家的退路!”   一个声音起,一个声音落。   不断有人从半空中掉落,如纸片般轻薄。   褚灵喘着气,她确实伤不了不夜,人家也没骂错。只能收起剑,缓了缓,立起冰幕阻隔不夜的动作。   这道术法她上一世也没怎么用过,出乎意料的效果不错。   不夜的行动受到掣肘,只两招就发现了躲在后面的褚灵,他笑了笑,身法稍动,念了句法诀,瞬间到了褚灵面前,“桑小仙子,好久不见。”   四周的冰幕支离破碎。 第54章   杜玄大喝一声, 右手抬起剑,左手掐着诀,胡乱打在不夜身上, 身法急急往褚灵那边去。   不夜看着褚灵,眼中完全没有其他人。   杜玄冲过来的时候, 他的爪子轻轻一翻,将人拨开。   “桑小仙子, 真是出落得愈发标志了。”不夜不看四周的动静,一只爪子捻着龙须,两眼一翻, 笑眯眯的, 满脸写着骄傲, “本座可是想你得很,不知道桑小仙子,有没有想本座?”   四周的人见状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认识。   一时间各种心思, 僵持着没人上去帮忙。   “师尊!”   心跳得杂乱无章,还有一瞬间的慌乱,褚灵把剑横在胸前,眼睁睁看着杜玄喷出一口血,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咦?这烦人的老头儿是你师尊啊?”不夜伸出爪子捏住她的剑尖,一截一截将她的仙剑拧成了麻花, “都不怎么样啊。”   打不过,跑不掉。   “你想怎样?”褚灵强行冷静下来。   “咦, 我想怎样?”不夜笑起来, 夺过她的剑往地上一丢, “不过是老朋友叙叙旧, 你紧张什么呀?桑小仙子?”   褚灵想退,可是身后站着的是无数的仙界同袍。   退无可退。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褚灵冷着脸,“你也配说什么朋友?”   “哦~”不夜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久久才想起来,“你说桑绫啊,唔,是她自己选择祭阵,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不夜笑眯眯的,“就算勉强是算在我头上吧,她又关了我两百年,还不能抵消吗?”   他靠得极近,湿热的呼吸尽数喷在她脸上,夹杂着血腥气,熏得褚灵眼前一阵发黑。   抵消?怎么抵消?   她那么好的娘亲,谁来赔给她?   褚灵抿着嘴盯着他,牙齿紧紧咬着,顺手抽出一柄长枪,“少废话。”   “哎呀别那么大火气小姑娘,你又伤不了我,”不夜好脾气得很,笑眯眯觑了一眼战场另一边,“不如我们聊聊你那位师姐?”   师姐……   褚灵心一颤,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八岐所有人都围在容寄雪身边。她持着一把仙剑,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她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和她关系很好?”不夜的大头挨着她,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她有你的心头血,你却没有她的,是你一厢情愿和她好?”   一厢情愿?褚灵身躯一震,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伤不了你,现在没有封印,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别在这儿跟我耗时间,我对你说的不感兴趣。”   “是吗?”不夜笑呵呵的,“可是我很感兴趣。”   非常感兴趣,那个臭丫头绝对有软肋,只是不知道是谁,不过不管是谁,都无所谓,他会一个一个收拾掉,让那个臭丫头看看,坑他的下场。   想置身事外?门儿都没有。   褚灵蹙着眉头不讲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夜一长条盘旋在褚灵身上,“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会跟本座在一起吗?”   褚灵:“……”   把长枪横过来,支在不夜中间,她偏了偏头,“你说话的时候离我远点行不行?或者,直接离我远点可以吗?这样太挤了。”   不夜:“???”   他引以为傲的真身!墨色龙身!   太大一条,快把褚灵的视线挡得什么也看不见,既然他有话要说,至少表示短时间不会动手,她还可以看看师姐那边的情况。   至于他说的,她确实很感兴趣,但她希望,是师姐亲自同她说这些话。   “   桑……!”   周围的人许多已经开始撤退,还剩几家宗主去查看师尊的情况,人之常情,她表示理解。   褚灵点头,镇定不少,“我叫桑褚灵。”   不夜重重哼出一声,龙身扩大了一些,“桑褚灵!本座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   “我知道,”褚灵心不在焉地点头,师尊那一下伤得好像很重,迟迟没有动静,“所以你还想说什么?”   不夜靠近她,声音却不小,“你难道不想知道十方秘境是谁破的吗?”   撤退的,没来得及撤退的,听得一清二楚。   一众仙界大能,纷纷止住脚步,竖起了耳朵。   心里有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测,褚灵并不敢细想为什么,只能跟不夜打太极,“我该恭喜你,在封印最薄弱的时候,趁机跑了出来,一千多年,你也终于能出来开开眼界。”   “你讲话还真刻薄,”不夜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怪不得姓容那个臭丫头,看不上你。”   他话里话外都要拉容寄雪下水,褚灵也只当做听不见,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能拖一时是一时。   “你就不想知道,”不夜往四周瞄了一眼,轻轻‘哎呀’一声,“怎么我刚刚出来,大家都这么不待见我吗?都急着要走?”   刚刚停下脚步的一众人,立马开始飞速逃窜。不夜噗嗤笑了一下,“真是天真啊。”   铺天盖地的魔气以他为中心散发出去,褚灵首当其冲受到了影响,明明和她亲近的魔气,此时如破碎的刀片细细密密划过肌肤,没有伤口,但是极痛,痛得人浑身上下的肌肉当场麻痹。   她几乎保持不住浮在空中的姿势,全靠不夜在底下撑着,她才勉强没掉下去。   打眼去看其他人,能保持飞行姿势的一下少了一半儿,其中不包括本来就在地上的杜玄和那几位帮忙的。   “既然跟本座相遇,”不夜绿幽幽的眼睛闪着凶光,“那就是缘分啊,能死在本座手上,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运道?”   众人:“……”   你大爷的运道。但实在是实力差距太悬殊,没有人敢去做呛声的出头鸟。   控制住这群想跑的,不夜又扭头回来和褚灵说话,“我说你,年纪轻轻,就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容寄雪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破开十方秘境,把本座放出来,这么个猛料,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清楚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好似是在提问,却早已将答案给了出来。   “你就不想知道她答应和本座合作,”不夜的语调,充满着诱惑,“合作了什么?为了什么吗?”   褚灵呼吸不稳,下意识对上不夜的眼睛。   师姐为什么要和不夜合作?为什么要破开十方秘境?太多的为什么堆积在胸膛里,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褚灵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撇开眼,正好朝着容寄雪那边看去。   ……   容长术在骂她。   从开场骂到现在,他还真是话多。   褚灵无意识蹙眉,她对容长术满心都是怀疑,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容寄雪一句嘴也没还,也没往这边看。也许只是抽不开心思。   八岐的几位长老明显在她手上过不了几招,只是依靠容长术在前面撑着,才没有掉队。   现在想想,容长术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她很厉害哦,”不夜阴魂不散,“怪不得看不上你咯,其实本座也几乎不是她的对手,也不能怪你啊,只是,你们一仙一魔,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在一起吧?”   褚灵猛地转回头,“你什么意思?”   不夜眯了眯眼,愈发觉得自己猜对了,无辜道:“啊?我说错了吗   ?你跟她实力天差地别,现在身份又不一样,宿敌,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哎呀呀,真是年轻啊,三界是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滴,桑小仙子,你没有自知之明的吗?”   褚灵不说话,往容寄雪那边又看了一眼。   八岐几位长老,一个一个被打下了山,容寄雪持着谢颜的仙剑,身法流转,只要不正面对上容长术,她打得并不算特别吃力。   但最后,只剩下容长术一人。   容寄雪停了攻势,掏出帕子缓缓擦了剑,脸上的笑也都敛了去,“爹。”   她的嗓音是一贯的温柔动听。   容长术也停下来,似乎气得不轻,却并不应她这一声‘爹’。   容寄雪也不在意,一边收起帕子,一边抬起眼望着容长术,“女儿今日走到这一步,理应不该怨恨爹爹,都是女儿自己不争气。”   容长术哼出一声。   “但女儿,”容寄雪微微勾唇,一瞬间又落了下去,“实在是有一桩事儿,压了两百年,想要问爹爹要个答案。”   容长术不说话,狠狠瞪着她。   容寄雪继续说,“爹爹今日为女儿解答疑惑,日后女儿与八岐便再无瓜葛,要杀要剐,女儿亦不会怨愤。”   容长术皱着眉,风吹起衣摆,一派仙风道骨,“容寄雪,你自甘堕魔,还想逃过去?你辱八岐名声,也不用再叫我爹,今日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容寄雪浅浅笑起来,“我只想问问你,两百零五年前,我娘亲,也就是你的夫人,是怎么死的?”   容长术眉心一跳。   “她为什么会死在,”容寄雪抬起眼,冷冰冰的瞧着他,“八岐后山。”   容寄雪吸了深一口气,一字一句,“她的尸首,为什么,你不收殓?”   容长术没有回答,举着剑刺了过来,“魔头!休想岔开话题!”   像是气急败坏。   容寄雪抬起剑,侧身躲开,两把剑哐当一声撞在一起,溅起火花。   她笑了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是因为害怕她的凤凰血脉吗?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被她发现了?”   容长术不说话。   手上的剑招愈发狠厉,一招一式全是杀机。   容寄雪只挡并不还手,终于,两剑相碰,哐啷一声——谢颜的仙剑断成两截。 第55章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隔得挺远褚灵只模模糊糊听到一些,诸如‘娘亲’‘尸首’‘收殓’这样的字眼。   不夜倒是伸长脖子听了个全,嗤笑着吐槽:“我就说嘛, 这么多年,哪就能变了?仙界的名门正派, 还是一样的伪善狡诈,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 杀个把妻算得了什么?”   脑袋里面一下子跑出来杀妻证道这个词。   师姐的娘亲,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在八岐从来没人提过, 褚灵仔细回想, 也没想起一星半点儿的线索。   容长术…果真连妻子都能杀么?   褚灵不想相信, 但心里却又觉得容长术做得出来。   师姐也不是那种没有证据,就胡乱指责的人。她既然提出来,就表示, 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绝大部分真相。   师姐, 一个人承担着这些事。   而她,像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   容寄雪的话,容长术恍若未闻,那截断剑从空中飞出去,直直插在青岳的一棵树上。   “孽徒!”容长术狠狠骂道。   “你不回答, ”容寄雪拿着断剑,换了个招式挡住容长术, “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默认了?”   八岐其他人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 容寄雪出手并不狠辣, 他们或多或少受了一些伤, 却不致命,如果再上,也还是打不过,不上,留容长术一人,好像不太厚道。   虽说,仙魔本该势不两立,但,容寄雪毕竟出自八岐,她问得这些问题,也都一针见血,他们同样好奇,这些问题的答案。   当年宗主夫人产下容寄雪后,莫名失踪,正值上古神魔动乱,谁也没想过,她会死在八岐后山,所以容寄雪入魔,是因为查到了这个事情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内情?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现在该不该继续上去。谢颜和她师尊站在一块儿,她的伤最轻,几乎没什么要紧,“师尊…”她斟酌着开口,“大师姐,是仙界最有可能成神的仙子,对吗?”   她师尊点头,顺了顺气,“天生仙体,从出生起就意味着被天道选中,集合天地灵气于一身,算是备受宠爱的存在,几千年来,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在苍穹境,短短五年内,出现了两位天生仙体。   谢颜默默闭嘴,或许命运的走向,从来不是她们这些喽啰能够窥探得到。   褚灵小师妹那边,也是多灾多难,大师伯放出桑绫的消息,她们才知道,为了三界众生,牺牲的仙界最强仙子,是褚灵小师妹的母亲,可这对褚灵小师妹,何其不公平?   大师姐这边,她以前一直觉得大师姐优秀,人生一片坦途,如今看来,所有的一切,好似只是表面假象。   容寄雪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生气还是伤心,她好像真的只是真的单纯有疑问,缓缓变换着身型应对容长术,她的一招一式,都险险擦着容长术的剑身堪堪躲过。   容长术几次三番都不得要领,招式看起来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偏偏容寄雪还要黏在他身边,冷冷清清的问一些,叫他回答不上的问题。   ——   “所以,”容寄雪淡下眉目,紧贴着容长术侧身迎上,“我真的想知道,您到底把身边的人当作什么?我,或是我娘亲,或是桑绫,或是桑桑,或是杜师叔和这八岐的一众人。”   容长术的剑又一次砸在她的剑身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推进半步,更没办法伤到容寄雪一下。   “只是可利用的工具,”容寄雪声音也淡淡的,“或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对吗?”   她顿了顿,又说,“我娘的修为,是不是远高于你?”   容长术不答,退开一点,重新准备招式再次攻   了上来。   谢颜扭头看向她师尊,小声发问:“师尊,大师姐的娘亲,很厉害吗?”   她师尊已经白了头发,比起容长术,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他沉吟不语,良久,才回想起那一位的风姿,说:“细算起来,她才是八岐真正的继承人,仙界能与桑绫齐名的仙子。”   可她死得悄无声息。   谢颜噤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们这些小辈,根本连宗主夫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似乎在历史的洪流中,这些曾经扬名仙界的仙子,身死道消后什么也没剩下。   如果不是大师姐、不是褚灵小师妹,谁会再想起她们?   是天意还是人为?   谢颜不知道。她将目光继续凝在容寄雪身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和大师姐动手,就像褚灵小师妹说的那样,不管容寄雪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她的大师姐。   “你难道没有,”容寄雪几乎是一字一句,“哪怕一点点愧疚吗?”   容长术气息紊乱,出的剑招却并不凌乱,一招一招把容寄雪逼退,“正道渺渺,黄口小儿怎知?!”   两边战况各有所言,那边已经停下,这对父女之间反而打得更凶一点儿,有不少人想起那位八岐的宗主夫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续,仙界各宗门一边吃瓜一边提心吊胆。   谁都清楚。   上古神魔反应过来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   问了半天,只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容寄雪说不上有多失望,相反在意料之中,她一步一步走来,一点一点知道的,所谓的真相,就是这么恶心又残酷。   她和桑桑,只是两只愚蠢的小鸟。   被放在愚蠢的棋盘上,做愚蠢的棋子。   容寄雪抿着嘴,深吸一口气,缓缓勾起嘴角,“我不知,也不想知,更不走正道,容长术……”   她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持着断剑,开始反击。   她的仙剑断成短短一截,拿在手上却十分灵巧。只几招就将容长术压制得只能防御。   她的剑招极快,底下的人只能看见虚影。   容长术退了几步,而后左手掐诀,默念着咒语。   那道咒语一出,容寄雪就蹙着眉弓了弓身,嘴角边缓缓流出血,她抬手擦去,脸色越变越白。   容寄雪笑起来,没有任何意外。   容长术趁机一剑扫了过去。   谢颜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看向师尊。二长老脸色一变,显而易见她师尊知道这道咒语。   谢颜小心翼翼的,“师尊?”   “那是八岐早已失传的一道咒法,”二长老低声解释,“取生身血脉为咒,由于太过恶毒,被摈弃已久。”   说得好听叫失传。   谢颜不说话,睁大了眼去看容寄雪。   内外交患,容寄雪没挡住那一招,硬生生受了一剑,往褚灵和不夜那边飞出一程,呕出一口血。   褚灵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师姐!”   容寄雪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并未停留,转身又对上容长术。鲜红的血和她额上优昙婆罗花交相辉映,衬着她冷漠的眼神,愈发显得她妖异。   褚灵想冲出去,容长术诡计多端,她的师姐,她亲亲的师姐,怎么会是对手?   “你还有时间管别人?”不夜越笑越猖狂,一爪把褚灵抓在手里,“你不觉得本座比那个谁可怕多了吗?”   是很可怕。   褚灵一下就想起来上一世,被不夜捏在手里的恐惧,那种全身心的毁灭,全方位的碾压。   绝望,无尽的绝望。   哪怕重生一世,她依然,带着满头雾水,弱小得让人发笑。   褚灵用力去推,却丝毫没   有反应。她几乎要哭出来,强忍着,青羽化成的玉玦在她腰间一样被捏得喘不过气。   “你想怎样?”褚灵挣扎着。   “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不夜收紧爪子,声音低低浅浅,“容寄雪,远远用不着你来担心,而你,在本座手中,毫无翻身之力,你难道不会想要力量吗?”   不夜缓缓出声,“抗拒的力量、反对的力量、自保的力量,知道一切的力量。”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想要吗?”   咽了咽口水,褚灵的心越跳越快,力量……么?是的,她入魔后,汹涌的魔气,带来的力量,无穷无尽。   仙界早就在不断走向下滑之路,灵气与魔气,一减一增,什么才会成为主流,一眼便可分晓,她为什么要苦苦坚持在这条一眼望得到头的路上,挣扎不休?   她不说话,不夜笑着又加了点力道,“天生仙体又怎样?不还是本座手中的玩物?”   褚灵咬着唇,血从唇边溢出来。   她的脏腑受到压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用力吸了两口气,只有不夜身上的魔气蓬勃的在她身边逡巡。   只要……再吸收一次……   “不夜!放开我的乖徒!”   耳边忽然传来师尊的声音,褚灵猛地一惊,她的长枪早已经断掉,被不夜丢下了半空。   褚灵努力伸长头去看师尊。   杜玄祭出了本命法器从底下冲了上来,天玄剑带着雷火,一击击在不夜的龙身上,他本命属雷电之力,这一击将不夜身上为数不多的毛毛,电得全部支棱了起来。   他不敢停,接连几招统统打在不夜身上,不夜哼了一声甩开褚灵,朝着杜玄飞过去。   没了不夜的支撑,褚灵直直往下掉。   她已经没有力气在御剑飞行,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结果,她会就这么,一无是处地,再一次死去吗?   杜玄举起天玄剑,挡住不夜的攻击,朝着褚灵大喊,“青羽!带着她赶紧走!”   青羽化回鸟身,和杜玄对视一眼,立马明白。   周身术法波动。   “想走?”不夜扭回头。   杜玄闪身挡在他面前,“你的对手是我。”   事情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褚灵直直往下落,她睁大了眼,使劲儿去看上面的战况。   她只看见——师尊的白衣飘扬,风吹起不夜长长龙身上的毛毛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她只看见——不夜狞笑着夺过了师尊手中的天玄剑,一剑刺入了师尊的心口。   然后他一爪拍开了师尊,往她这边冲过来。   师尊的白袍染得透红。   褚灵张着嘴,喃喃出几个音节,什么都听不清。仙灵失去心,就会殒落。   不夜一爪抓过来的时候,她的眼泪自己随着风飘出来,喊得声嘶力竭:“师尊!”   杜玄从空中极速往下落,“好好活着。”他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生命力不断流失,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褚灵出世的时候,他这一生,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不能看到灵儿顺利成婚,真是遗憾。   不夜蹙了下眉,握紧爪子。   术法一闪,褚灵已经消失在原地。   容寄雪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心口一震,她动作一滞,下意识往褚灵那边飞过去,容长术的剑正好送过来。   “桑桑……” 第56章   那把剑刺入她的身体里。   她想, 上一世,她的剑刺入桑桑体内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痛吧。或许更痛。她可真能下得了手啊, 也难怪她是容长术的女儿。   “对不起呀……桑桑……”   她声音极低,眼神茫然地落在褚灵消失的位置,只一瞬,立即恢复了冷漠。   她反手用手上的断剑,斩在容长术的仙剑上,断剑一寸一寸嵌进去,生生卡进容长术的剑里,直直到底。   “容长术, ”剑断在她体内,容寄雪惨白着脸, 转身, 徒手握着断掉的剑刃,将剑抽了出来,随手往不夜身上丢去, “父女情谊, 止于此剑,你我之间, 再无瓜葛。”   “父女情谊?”容长术扔了断剑, 重新拿出一把,“你也配?”   不夜被敲了一下,回头,就看到了这副惨状, 他勾起唇, 声音不大不小, “容寄雪,你可真要让本座失望了。”   血汩汩往外冒,腰间被血浸湿了一大片,靛蓝的外袍被染成奇异的血色。容寄雪冷着脸,眉头微蹙,连谢颜那把剑一起丢在不夜身上,“要你啰嗦?”   不夜笑笑,一爪接住那截断剑,并不在意,放在手里看了看,“你打他就用这玩意儿?合着打我倒是下手狠得很。”   拿了他一半修为,还能被这个老头子伤到,该说是蠢呢还是弱?或是在这划水做戏,桑氏那个臭丫头也跑了,不过不要紧,好戏才刚要开场,这些讨厌的人先来做陪葬吧。   容寄雪看都不看他,任他叭叭。   “我啰嗦吗?”不夜偏了偏龙头,唰的一下扭到容寄雪身边,凑过去小声耳语:“你不会真的在放水吧?本座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给你了,这个老头儿,你都打不过?”   容寄雪擦了一下嘴角冒出来的血迹,把那丝笑意一齐擦了去。   她曾经那么相信的父亲,她曾经那么崇拜的父亲,她到最后,才知道他在她和桑桑的生命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种冷血的人。   杀了她的亲娘,把她的桑桑推向魔道,连她,也只是一颗,好用听话的愚蠢的棋子。   她死了无所谓,她的桑桑,谁来赔?   “滚。”容寄雪脸色阴鸷,看他的眼神满是嫌弃。   不夜和她站在一起,魔气四散,铺天盖地奔腾向各方。   他舔了舔牙齿,笑嘻嘻地,“我滚我滚,你可别真栽在这个人手上,亲爹又怎样?仙界最不缺杀亲证道的人。”他靠近一点,声音压低,“本座可不希望你死太早。”   容寄雪轻飘飘看着他,嘴唇微动,蹦出一个字:“滚。”   不夜笑着退开,就在那一瞬间,容长术立马攻了上来,剑招随风流动,每一下都朝着容寄雪的命门袭去。   容寄雪立在原地,缓缓伸出手,无形的剑招在她周身叫嚣了一下,就全部湮灭,仿佛全都被她捏在手里,带起的风轻轻扬起她鬓边的头发,又缓缓落下去。   容长术愣了一下。   眉头蹙起来,紧接着开始第二段攻势,近距离攻击,躲不好躲,容寄雪没有武器,挡也不好挡。   容寄雪忽然笑起来,深色自若地伸出两根手指,钳住他的剑,“爹爹,您就这点本事?”   容长术咬着牙,往回抽剑,丝毫不动。   “容寄雪!你要欺师灭祖吗?!”   “欺师灭祖?”容寄雪轻声笑笑,手指轻轻一错,“那又怎样?”   仙剑应声而断。   容长术急急往后退,手上不停掐着诀。   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他自然留有底招。   来了。   容寄雪掩着嘴轻咳一声,笑意愈发浓起来,不动声色地封住了   几道大穴。   头顶上出现了一道八岐大阵,泛着红光,旋转着往容寄雪身上压下来,繁复的花纹隐隐约约,如蛇般缠绕在一起。   “你应该看清他的实力了吧?”容寄雪不躲不闪,声音轻得谁也没听见,“他可是你最忠实的拥趸者,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他。”   血一直在往外流淌,在八岐大阵压下来时,容寄雪猛地喷出一口血,径直往地上掉落。   “大师姐!”谢颜没忍住,飞速冲上去。   还没能接近,容寄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空中,空荡荡的地方只剩下血红的八岐大阵。   容长术追过来,不咸不淡睨了一眼谢颜,查看着四周,重重呼出一口气,“八岐众人,集合追缴容寄雪!”   话音刚落,正在人群中厮杀的不夜,转头看了过来。   也不见了,还是刚刚那个地方,有趣,那两个人,果然有关系。   不夜慢悠悠晃过去,直直对着容长术,“你连她都敢动,岂不是很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   青羽作为守护灵兽,最大的作用,就是逃命。   它带着褚灵,按照杜玄的意思,术法作用的瞬间逃到了人界,这个地方比起仙魔两界,暂时稍微安全一点儿,至少能让她们喘口气。   周围的景色乍然间一变。   体内的灵力开始缓慢的修复灵体,褚灵和青羽摔下来,落在一片草地上。   “小灵儿,”青羽喘着气从褚灵身上爬起来,“你还好吧?”   师尊死了。   师尊又死了,她果然还是一样的废物,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   褚灵躺在地上,嘴角的血迹还没干,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眶里掉出来,她睁着眼,眼神空洞又茫然。   心口隐隐作痛,似空似堵。   不夜、师尊、师姐的脸一一闪过。她这一世,到底做了什么?她这样的人,又能做什么?   如果又是这样的结果……   何必让她重生呢?   她不说话,睁着眼睛只是哭,青羽吓得要死,“小灵儿,是不是伤到脏腑痛得慌?灵力还能吸收吗?”   “小灵儿?”   褚灵缓缓移过眼,青羽头上的毛毛掉了几撮,喙边也有血迹,“青羽,”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你还好吧?”   光是不夜的威压,她和青羽就都受不住。   青羽摇头,“我很好,你能起来么?伤到哪里了?”   “我也没事,”褚灵坐起来,猛地咳出几口血,她和着眼泪一股脑儿擦去了,“一点小伤,死不了的。”   这副仙体,还能继续撑着,娘亲、师尊都死了,只有她,毫无作为、苟延残喘的活着。   青羽眼睛一酸,小灵儿怎么可能会是不夜的对手,可是命运总将她送到不夜面前。眨眨眼,勉强压下去泪意,“小灵儿别怕,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咱们。”   她倒希望不夜快些找来,只她一人这样怯懦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褚灵站起来,各种情绪涌上来,堵在心口,不知道是难受还是痛,她张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捧着青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青羽窝在她手中,缓缓失去了意识。   消耗得太多,它撑不住了。   把青羽放在怀里,心里空得可怕,褚灵怔愣愣地迈着步子。得把青羽安置好,不能让娘亲的守护灵兽再跟着她一块儿死。   她们两个,不知落在哪个村落旁,路旁的稻谷黄澄澄一片,鸟雀叽叽喳喳落在稻田里,远处炊烟缭绕,隐隐约约传出人声。   走近看,才能看出别样。   魔气扫荡在人界,没有生灵能受得住,鸟雀   在稻田里挣扎,翅膀陷在泥里,越陷越深。   十方秘境一破,三界都会受到牵连,人界的这些平凡生灵,更是首当其冲。   师姐不会不知道。   她身上红色的小袄沾满了青草汁,花花绿绿的十分狼狈。褚灵越想越想不明白,师姐为什么要放出不夜呢?师姐为什么要和不夜合作?师姐为什么不理她?师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不明白,眼泪好像掉了下来,她抬手去擦,什么也没有。   眼前全是师尊最后的模样儿,‘好好活着’那几个字,一直萦绕在耳边。   她轻轻吸了几口气,一点一点回想刚刚发生的事,脑袋里的东西乱成一团。   如果……她没有回头,师尊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她被不夜抓住,师尊就不会死。如果死的是她,师尊就不会死了。   如果……她不是这么弱,师尊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人界也到处都充斥着魔气,魔气跟在她身边,亲近的在她手指边晃悠,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你不想要力量吗?   ——改变一切的力量。   手指随着魔气动了动,力量啊。心口的痛越来越厉害,褚灵低下头,看着那处,只要再来一次,只要再剜掉一半仙灵之心,力量就会涌进来,她就能给师尊报仇给娘亲报仇,给仙界死在不夜手上的无数人,报仇。   她伸手,抚上心口。   不是很痛的,只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   “桑桑!不可以!”   容寄雪的声音。   不可以,对,不可以。   褚灵怔怔停下,忽然反应过来,张嘴大口大口吸气。她怎么可以堕魔?她可是桑绫的孩子!   她的娘亲,是仙界第一仙子,她怎么能堕魔?!   但是,师姐怎么会在这里?她开始幻听了吗?   “桑桑……”容寄雪满身是血,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师姐来迟了,对不起。”   褚灵的手忽然颤起来,眼泪唰的掉出来。   是她,真的是她。   容寄雪一步一步走过去,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声音又轻又柔,“刚刚,在不夜面前,我不好叫他看出,所以没理你,不是成心。”   褚灵抬起头,直直盯着容寄雪。   是平常的师姐。可是,为什么?   她满脸的泪痕和血迹,看得容寄雪心口一痛,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桑桑乖,不哭了。”   褚灵偏头躲开一点儿,启唇,嗓子又干又哑,“为什么?”   容寄雪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又笑起来,也不勉强她,“什么为什么?”   褚灵挣开她的手,眼睛里只剩下茫然,“我不是让你在魔界等我吗?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等我?为什么破开十方秘境?为什么和不夜在一起?为什么要和不夜合作?为什么要将不夜带出来?为什么她的师尊又死在不夜手上?为什么她还苟且活着?   容寄雪不语。   褚灵看着她,久久等不到答案,低下头,小声说:“你其实不是我师姐,对不对?”   魔气和血腥气汹涌的从容寄雪身上涌出来,褚灵缓缓抬手,擦了一把自己冒出来的眼泪,她也不是眼前这个容寄雪的对手。   两人沉默着,都不说话。   “爹!娘!”   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嚎声。   褚灵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十方秘境一旦打开,魔气四处奔散,人间即炼狱。   褚灵绕过容寄雪急匆匆往村里赶,路过容寄雪身边时,她抓住了她的手腕,“桑桑……我有缘由的,只是现在不能和你说,你别生气   好不好?”   又是苦衷,又是不能说,她什么都不配知道。   褚灵脸色苍白,忍了许久,才问:“师尊又死了,我是不是很快也要死了?”   容寄雪眼眶一红,抓着她的手又冰又凉,“不会的,不会的,师姐在呢,桑桑一定会得成大道。”   她这样讲。她还要装傻。   褚灵开口,哽咽得几次说不出话,“大道之上,若都是,亲眷的骨血,这样的大道,又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不夜岂会让我成就大道?”   容寄雪呼吸一滞,无话可说。   走到这步,她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褚灵一指一指掰开她的手,“师姐什么时候能说了,再来找我吧。”   她走,容寄雪便跟,两人的模样,说不上谁比谁狼狈,都是满身伤,齐齐愣在村口。   眼前的景象,已是炼狱。   魔气侵袭,凡人骨血只能做了养料。   村落不大,家家户户都有哀嚎,路边躺着无数半人半魔的尸首。十方秘境衍生出来的魔气,会主动找宿主。   褚灵缓缓走过去,那个哭着喊爹娘的孩子,看起来约莫只有七八岁,脸上已经生出了魔纹。   这些无辜的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仙魔的交锋。可这样的平凡的日子,一息之间再不复返。   褚灵咬了一下指尖,勉强冷静一点。   蹲下去,伸手探在那孩子的头上,调用体内的灵力,聚在手掌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那孩子一看哭得更厉害,头上的两个揪揪一摆一摆,吓得要往后退。   “别怕,”灵力调作他用,体内的伤就重新开始叫嚣,褚灵强忍着微微笑起来,“小朋友,姐姐帮你祛除坏东西,好不好?” 第57章   女孩儿哭得都没了声。   褚灵没有犹豫, 魔气侵蚀,再不快点,连这小孩子也逃不过。   灵力一寸一寸进入女孩儿的身体, 进去挟裹着魔气,绕了一圈再从褚灵手上出来,她再迅速布下封印,封住了小孩儿的经脉。   魔纹渐渐消退,身体不痛了,女孩儿看着她,愣愣的说不出话。   灵力消耗得太多,褚灵站起来, 眼前一黑,头晕。   现在四处都是魔气, 这样的消耗简直要命。   抬眼看了一下四周, 凡人的身体在魔气的侵蚀下,大多都受不住。只是一个村落,就死伤无数。   她抬脚, 想去看看还有没有能救的, 刚刚的小孩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又小又软, 褚灵低头, “怎么了?”   “姐姐,”女孩儿声音很细,浑身发抖,“求求你救救我爹娘。”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褚灵嘴唇微动, 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这个本事,从无相界夺回消散的灵魂。而且她现在这个状态,也不知道还能救几个人。   女孩的眼神充满了希冀与殷切,褚灵嗫嚅着,久久说不出话。   “小朋友,”容寄雪的手伸了上来,将那两只手分开,从容自如的插在两人中间,“你多大了?”   容寄雪的手很冰,手指修长,褚灵抿着唇,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生不出勇气甩开那只手。   “八岁。”女孩瘪着嘴,憋着哭,似乎是怕她们不管,乖乖回答。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容寄雪腹间的伤还在流血,声音却听不出异样,温柔得叫人十分容易放下心防。   女孩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褚灵垂眼,眼神落在容寄雪的伤上,长睫毛微颤,终于忍不住,紧了紧握着的手,小小声:“师姐……”   这个孩子,跟她一样,没爹没娘。但她还有师姐,这个孩子却孤零零一人。   容寄雪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妹妹,你爹娘已经死了,这位姐姐也没有办法。”   她也没有,她体内的魔气达到顶峰,横冲直撞还没能吞噬。   何况,这样的结果,是她乐见其成的。   但是桑桑伤心了啊…   女孩儿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出来,睁着大眼望着她们,想要跪下来乞求这两人帮忙,手紧紧被这个满身血的姐姐攥着,不疼,就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她哭着放弃,说:“谢谢姐姐。”   真可怜啊。   心底是忽略不掉的不耐烦,容寄雪松开她的手,她立马扑到父母身上,小声啜泣。   褚灵也挣脱开。容寄雪低头,还以为她要安慰这孩子。褚灵却不敢管,跟着她只会死得更快。手在她腰间,缠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布条,一缠上去,就染得透红。   褚灵抬头,低声问她:“疼吗?”   不疼。   一点儿都不疼。   容寄雪笑起来,摇摇头,忽然软下语气,“有一点疼。”   褚灵不动了,她本来想再收紧一点儿,就这样打了个结,剑对穿过去,不痛才怪。“为什么不自己修复这个伤?”   为什么?因为这样才能记得清楚啊。因为这样你才会心疼啊。   容寄雪想了想,“他……”牵住褚灵的手,心下稍安,“用了八岐的禁术,魔气没有用。”   提到这个他,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容寄雪的伤还在流血,褚灵实在看不下去,拆了布条重新勒紧了点儿,她盯着,不敢眨眼,“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要做什么?容寄雪不说话,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她想。   容寄雪轻轻嘶声,成功拉开了褚灵的注意力   ,“很痛吗?”   血渐渐不再流了。   想抱桑桑,她好久没抱桑桑了。这么想就这么做了。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容寄雪忽然伸手搂着她,吓得褚灵一个激灵,急忙把她推开,去看怀里的青羽,青羽还在睡,还好没被压到。   褚灵松了一口气,抬头就看见容寄雪委屈的眼神。一时语塞。魔气还在她们身边萦绕,根本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褚灵试着笑了下,脸僵硬得很,根本笑不出来,“对不起,师姐。”   容寄雪的心慢慢沉下去。   她想说没关系,但这三个字,哪里轮得到她说?   她想了许久,才说:“你身上的伤?”   褚灵撇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眼前是痛苦挣扎的凡人,这些人,她一个一个救,太不现实,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聚魔阵聚集这些魔气,再隔开村落与外界的接触。   她往来的方向走出挺远。   “桑桑……”容寄雪跟上去拉住了她。   人总是很贪心,褚灵想,比如她现在就很贪恋容寄雪手心的温度,以前的温度。   她总是舍不得,舍不得师姐带给她的一切,师姐照顾她,包容她,给她温暖,给她爱。那个师姐,是她埋藏在心里、爱得不能自拔的师姐。   她有缘由,是啊,她有缘由,可是师尊死了啊,那么多的仙界同道,都死了啊。   她就是有天大的缘由,也还不回这些人的命。   “师姐。”褚灵轻轻挣开她的手,“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想找你报仇来着。”   她的背挺得笔直。   容寄雪手微微一颤,没有接话。   “我当时想,杀了你多不划算,”褚灵手上画着法阵,声音平静,“至少要把你绑回来,让你好好看看被你抛弃的我,现在有多厉害。”   她在说上一世的事。   容寄雪理应松一口气,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抖。   “可是我不敢,”说着,褚灵忽然笑了一下,“太丢人了,我不敢,我怕我还是打不过你,怕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怕你说那么多年,我一直是个累赘。”   容寄雪掐着手心,嗓音艰涩,“不会。”   她只是后悔,但一步一步走过去,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后悔。   或许,后悔她活着回了八岐,比较容易。   这样她的桑桑就不会伤心,也不会剜心入魔。最多是她们俩,不明不白的死掉。   聚魔阵逐渐有了雏形,褚灵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画阵也得驱动灵力,这东西越变越奢侈了。   魔气开始往这边聚拢,褚灵又开始做结界,她只能做这些小事,让自己好歹有事情可以做。   “后来,”褚灵一边弄一边又说,“鹤千说你成神了,我想,这回,我总算有理由去找你了,哪怕死在你手上,也总比躲着你好。”   “我总是告诉自己,我不恨你,我只是想问你要个答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得过了头,容寄雪心里除了心疼,找不出第二种情绪,强说要有,大抵是恨。   “我那时特别害怕,一见到你就变得歇斯底里,”褚灵又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一直没停,“大家都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害怕大家知道没了你我会变成疯子,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我恨你的,”褚灵转回身,看着容寄雪,容寄雪的表情很复杂,她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我恨你的容寄雪,我把你和师尊看作是最重要的人,师尊走了,你也不要我了,我从小就没人要,长大了也一样。”   “不是那样。”呼吸一下比一下急,容寄雪哑着嗓子,除了干巴巴的否认,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事实就是那样,她还能怎么否认?   “恨着恨着,”褚灵转回身蹲下去,把结界和聚魔阵安置好,“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恨,归根究底,我不过只是师尊捡到的弃婴,怎么配恨呢?”   褚灵站起来,眼前一片红光。   头晕,比痛还难受。   容寄雪伸手过来,她一下拍开了,“别碰我!”   声音有点大了,她想。   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好好沟通的,她不喜欢像个疯子。   容寄雪没有再坚持,也没说话。   褚灵要是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她红得滴血的眼瞳。   这样一喊,把想说的全喊忘了,褚灵缓了一会儿,慢悠悠往村子里走,容寄雪就那样隔着一步的距离跟着她。   一进村子,幸存的村民就将她们围了起来。伏在地上,又跪又拜。   “求求仙子救命!”   “仙子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褚灵脚步一顿,容寄雪已经拦在了她前面。   有些人根骨好,被魔气侵蚀也不会死,最多就是变成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   容寄雪并不在意。   褚灵却绕过她,一个一个扶起那些人,替他们祛除魔气。   她会恨她吗?   会恨也好。容寄雪盯着褚灵的身影,一时也不敢挪开,桑桑好像长高了一点,长大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在纤细的腰肢边一摆一摆。   会恨也好。   容寄雪轻轻呼出一口气。   村子里仅剩二十几人,褚灵弄完的时候,脸色由白转青,满头的冷汗一直蔓延到后背。   “天起异象,”她喘着气儿,仔细叮嘱,“除了村子里还能活动,大家千万不要出去,去世的亲朋,须尽早安葬。”   众人齐齐下拜:“多谢仙子!”   “什么时候,”褚灵摆摆手,实在撑不住,挑了个空地坐下,“外面的天变蓝了,就可以出去了。”   现在的天,望过去雾蒙蒙一片。   那是汹涌的魔气。仙道真要泯灭了。   她好累,褚灵靠着墙根,缓缓闭上眼。容寄雪坐在她旁边,轻轻把她的头扶在自己肩上。褚灵懒得动弹,就这样靠着。   “那天早上……”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絮叨,“你来混元天找我,我睁眼就看见你,真是害怕啊。”   容寄雪心一颤,却并不敢打断她。   “就那一眼,我就知道,我还是好喜欢你,”褚灵轻声讲着,声音越来越低,“我完了,我又要栽在你身上了,我想,这可真是造孽。”   “天底下那么多人,我怎么就非你不可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褚灵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容寄雪轻手轻脚把她揽进怀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她不可。   她的心从开始学会悸动时起,里面就全是桑桑了。她的桑桑,眼睛里只有她,会崇拜她,会心疼她,会察觉到她极细微的情绪变化,会哄她,会告诉她,她的全天下,都是她。   她没有办法放手。   这是她一个人的桑桑。   容寄雪垂下头,褚灵的脸色并不好看,闭着眼,呼吸一下比一下轻,没有灵力修复本体,这些伤会越来越严重。   可这是她的桑桑,天底下第一可爱的桑桑。   她探下去一点儿,怕弄醒褚灵,姿势怪异别扭。   薄唇轻轻落在褚灵的唇瓣上,都是凉的,她尝出一丝甜味儿。   再撑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会解决了。 第58章   褚灵昏睡着。   青羽醒了, 它从褚灵怀里探出头,就看到了容寄雪的脸,魔纹越发明显, 看着就不正常。   青羽:“……”   “你怎么又跟来了?”   容寄雪缓缓抬起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体内的伤,没有灵力修复,你没有办法吗?”   到处都是十方秘境源源不断生出来的魔气。   青羽蹙眉,有些许不真实感,真到了这一天了,太像是末日。   它看了许久, 才扭头问:“你和不夜谈了什么?”   容寄雪不说话,抱着褚灵, 一动不动。   青羽扭回头, 把目光放在忙忙碌碌的村民身上,“十方秘境的魔气是你还是他吸收的?”   容寄雪挑了挑眉。   仍然没说话。   “我猜是你。”青羽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放他出来,至少表示你有办法对付他。”   青羽也没指望她吱声, 窝在褚灵怀里继续说, “你这么做了,后果,也全要自己承担。”   “杜玄死了,灵气湮灭, 小灵儿会被不夜针对, 这些, 你不会想不到。”   容寄雪不轻不重嗯了声。   她连最坏的结果都想过,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心疼桑桑,平白受些痛楚。   “我还有一个问题。”青羽放轻声音。   容寄雪只看着褚灵,脸色很淡,“说。”   “重新回到这个时候,”青羽觉得有点冷,可能是小灵儿的体温在降低,“你是怎么做到的?”   容寄雪反问,“为什么认定是我做的?”   情绪还是没什么波动。   青羽想了想,认真说:“看你不太正常。”   没等容寄雪说话,它又补充道:“你的执念,看起来比小灵儿要深得多。”   执念?   那不是执念,那是满心满意的不甘心和恨。   容寄雪仍旧没说话,青羽自顾自说:“小灵儿说,你上一世已经成神,神灵殒落,在现如今的苍穹境,可能性太小。”   不小。   一点儿都不小。   青羽最后下了定论,“细算来,也只有你有那样的本事。”   容寄雪没承认也没否认。   在青羽看来,就是默认。明明受了委屈的是小灵儿,可这个人好像更疯一点。   青羽总归想不明白,既然大费周章回来了,何必弄到这个地步?   “小灵儿很念旧情,你这么做,她一定会恨你,即便她还爱你。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很有把握,但感情的事,恐怕你掌控不了。”   恨啊。   没关系的。   容寄雪勾唇,没有出声,很久很久才低声说,“我知道,我别无他选。”   这条路上,只有一根钢索,底下是万丈悬崖,她走错一步,桑桑和她,都会万劫不复。   青羽咂咂嘴,“怎么会?”   容寄雪却不再说这个话题,将褚灵搂得更紧,“灵力,你应该有办法。”   这样耗下去,对桑桑来讲,太过折磨。   她也不知道,到底还要多久。   青羽气结,它上一次见到这么难缠的人还是上一次。气归气,话还是得说,“小灵儿那个渣娘家里,应该有办法。”   容寄雪想也未想,“池渊褚氏?”   “你知道?”青羽震惊一秒,很快自己想通,点点头,“也是,你那一颗心全吊在小灵儿身上,知道她的事很正常。”   容寄雪面色不改。   知道是知道,知道得太晚。   “她们家,”青羽给她解释,“说是倒   卖灵石发家的,可倒卖灵石是守不住这么大一份家业的。”   那是褚无忧一家的秘密。   主人知道了。所以它也知道。   “她们有一种特殊的……”青羽斟酌着,不知道该将那称为什么,勉强称作,“能力。”   “能将灵力吸收,再转存的能力。”   根骨不佳者,或是领悟力不强的,或是初出茅庐的,从这稀薄的仙界吸收灵力,其实是桩难事,但若是买来灵石再吸收,就容易不少。   “所以她们家理论上来讲,应该储存了挺多灵力。”   容寄雪当机立断,立即起身,褚灵半梦半醒,扯住她的衣领,“我不去。”   容寄雪眉眼弯起来,语气柔和,“为什么?”   她们俩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朵边上,从原来的模模糊糊听不清,到后来一句比一句大声,她想不听见都难,褚灵睁开眼,挣扎着要下来,“我和褚无忧谈不来。”   “我去和她谈,”容寄雪缓缓放她下来,怕她摔着半揽着她,“不用你和她说话。”   褚灵头晕,特别晕,但思绪还清晰,“我不想和她有关系,不是谁和她说话的问题。”   青羽在这方面,不多劝。   她想小灵儿去,又不想看见那个女人。   容寄雪的伤已经好了,只剩下衣服和布条上的血迹晃眼睛,褚灵和不夜对上,基本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褚灵颇失望地看了一眼容寄雪,自己默默往村子外走,这个村子暂时不会再有危险,她得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能帮得上忙的。   看她要走,那二十几个村民一窝蜂涌了过来,“仙子,仙子,您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是啊仙子,劳累您救命,还请您再住一段时间吧!”   褚灵摇头,“你们的事,我帮不上忙,我留在这里,你们会死得更快。”   这是事实,她不打算藏着掖着。不夜若是有心找她,不会比容寄雪来得慢。能说的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村民跪着,怕她走了没人帮,也怕她说的是真的。   褚灵缓缓往另一头走,他们盯着,不敢跟上,容寄雪伸手拉住她,犹豫着说,“在这里休整,或是去褚家,二选一。”   她接着说,“你的伤很重,就算不去褚家,也轻易不能动弹。”   真可笑,褚灵想笑,可是笑一下也好累,就更不想理她,这么想就这么做了。掰开她的手自顾自往外走。   容寄雪没什么意外,跟着她一起走。   心里盘算着时间,总也没什么确数。   褚灵走得很慢,因为出了结界,魔气就开始在她身边盘旋。她原来那么想入魔,喜欢这些和她亲近的魔气。现在只觉得烦闷,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走出没多远,她就没力气了,她站着,脑袋很重,似乎要往地下倒。   她扯出乾坤袋,在里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用来拄地的兵器,她就一把剑和一柄枪,全被不夜折断了。   容寄雪识趣儿的过来搀着她,她没躲开,实在是站不住。还很想往她怀里靠,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只再重复一遍,“我不去池渊。”   容寄雪低低嗯了声,“随你。”   她不知道桑桑这么记仇。   “我不喜欢褚无忧,”两条腿灌了铅一般,重得要命,褚灵一边挪一边说,不说话她怕自己又睡着了,“她太不尊重我娘亲,就是桑绫,你知道吧?”   容寄雪点头,两只手都揽着她,“知道,小时候见过。”   “啊?哦,也对,”褚灵迷迷瞪瞪的,语气带酸,“我都没见过。”   周围越走越荒凉,别说人,连半只鸟都没没有   。   褚灵怀疑容寄雪故意的,“我要去有人的地方。”   “她很好,”容寄雪装作没听见后面那句,“人很温柔,也很好看。”   褚灵一下子骄傲起来,“那肯定的,她是我娘亲。”忽然又想到什么,“你娘亲是怎么回事?真是他做的?”   容寄雪偏头,褚灵在看她,四目相对,正好撞在一起,容寄雪微微笑笑,心里漫起一股甜意,“是他做的,我查一些事情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   她追查桑桑的事,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凤凰产子后是最虚弱的时候,他就趁那时候,除掉了心头大患。   她语气很淡,脸上还带着笑,似乎不那么在意。   褚灵停下来,敛眉,轻轻环住容寄雪,那时候,她问容长术的时候,她就想抱她了。   “师姐。”   安慰的话说不出,只干巴巴地喊了声师姐。   容寄雪摸了摸她的脑袋,最终不敢回抱,轻声开口,“我在。”   “都过去了。”她说。   怎么可能过去呢?褚灵不好反驳,她也恨褚无忧,若非桑绫那么好,她心里也要生出怨气。做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滋味太不好受。   仙界大比的时候,会有人指点着说她,不过是运气好,克死了父母,才能拜入混元天。   抱了一会儿,容寄雪总也不抱回来,褚灵觉得不习惯,就放开了,换了个方向继续慢吞吞往前走。   容寄雪倒没意见,还是搀着她。   她不说话,她也不说,一下子安静下来。   静下心的以后,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师尊的脸,不夜的脸,一下一下交替闪过,压得她心里喘不过气。   她想问容寄雪,也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   她停下来,手指撑了下脑袋,晕沉沉的头,开始痛起来。   容寄雪低头看她,“很不舒服?”   五脏受损,灵力缺失,耳朵边上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在说话,一直嗡嗡嗡,什么也听不清。   褚灵摇头,指指耳朵,“有虫子。”   容寄雪心里一咯噔,神色自若地去看,认真告诉她,“没有虫子。”   褚灵不信,她最会骗人。拍了拍耳朵,嗡嗡嗡的声音越变越大,她猛地睁大眼,“真的有虫子!”   模样可爱极了。   容寄雪眉心一跳,险些把持不住,吸了两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师姐不骗你,真的没看见虫子。”   容寄雪离她很近很近,近得能看见她脸上的细细的绒毛,唇色微红,有一点点白,看起来很软。被她捏过的耳朵忽然发烫,褚灵咽了下口水,脑袋里面一下闪过许多不该有的画面。   她想退,身体不听使唤的向前。可是她不久前才叫她别碰她。可是很甜,她记得,真的很甜。   唇凑上去,她伸出舌头,尝了尝。   还没尝出味道,就被容寄雪扣住了后脑勺。   她不喜欢这种粗暴的,褚灵蹙着眉,伸手去推,正好碰在那两团绵软上。   容寄雪的很大,也很软。   吓得褚灵立即松了手。   她的气势一弱,容寄雪几乎瞬间就赶了上来。她吻得又凶又急,仿佛要把她一起吞进去。   褚灵小口小口配合着,腿不自禁发软。容寄雪一手揽着她,一手压着她,根本不让她退,她压抑着的情绪,就这么被撩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褚灵一边尝味道一边去听,密密麻麻的尖锐的喊声,全都是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要力量要力量要力量!   ——   要魔气要魔气要魔气! 第59章   容寄雪身上很香, 像是清香的灵果落了,重新开出花来。可这香也挡不住那刺耳的声音。   褚灵有些烦了,一把推开容寄雪, “什么东西?”   正在兴头上的容寄雪一脸莫名, “什么什么东西?”   ——杀了她。   褚灵蹙眉, 烦闷地揉揉耳朵, “我不要。”   容寄雪定定看着她,缱绻的心思尽数退却,桑桑一般不会撒谎,她试探着问:“还是有小虫子吗?”   ——你不想报仇吗?   声音太尖锐, 直直往脑子里钻。   “桑桑?”   褚灵重重拍了拍脑袋,“关你什么事?”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桑桑?”声音大了点。   青羽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猜测。容寄雪心里有一点慌, 桑桑毕竟与魔亲近, 方才不夜和她说了那么多, 想必影响了她的心境。如果栽在这里,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样折腾两下, 头更晕了, 褚灵吸了口气, 抬起头, “怎么了?”   她眸色莹莹, 唇上还带着水光, 容寄雪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 微微笑着,轻声问她:“是小虫子在说话吗?”   她没说话, 仔细去听, 没有嗡嗡的声音了, 摇头,“没有。”   她说没有,而非不是。   容寄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深究,继续搀着她,“还能撑住吗?要不要抱?”   褚灵瞥她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个嗡嗡的声音没有了,可是盘旋在心里——杀了她,吸收她的魔气,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不说话,容寄雪也不着急,仍然轻声细语问她:“桑桑?要抱吗?”   “不要。”褚灵推开容寄雪,忽然生出一股气,自己气哼哼往前走。她不是什么都不说吗?有本事一辈子别说。   可是,说了又能怎样?褚灵也不知道。   师尊死在不夜手上,不夜说多亏她打开十方秘境。   她要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褚灵停下来,仰头看了一下天,天还是阴沉沉的,眼睛有点酸,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师姐。”   容寄雪跟上去,站在她身后。“怎么了?”   “我该怎么办?”褚灵仰着头,声音迷惘,沉闷,嗫嚅着又问了一遍,“我该怎么办呀?”   心口一闷,容寄雪抬手抚了一下心口,她把她的桑桑逼到绝路了,她缓了缓,依然笑着,刚要开口,褚灵打断了她。   “师尊死了,我想要为他报仇,可我根本不是不夜的对手,”褚灵低下头,偷偷擦了擦眼睛,“你也掺了一脚,我以为我能不介意,可是我好介意,你知道什么,又瞒着什么?”   容寄雪不说话。   意料之中,褚灵脸色一白,接着说,“你不说也罢,左右你说与不说,师尊已经死了。当日你在十方秘境救了他,可他今日为了救我,死了。我不知道要什么理由,才能毫无芥蒂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低声说着,隐隐有了哭腔,“我想怪你,可能怪你什么?不夜迟早要出来,这桩事迟早要发生。归根结底,是我太弱,是我害死了师尊。”   容寄雪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喉咙里,“不是你的错。”   她想说这些都是小事,杜玄以前做的那些事也不光彩,死了也就死了。她能想却绝不能说。   褚灵吸了口气,冷静些许,是谁的错都不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   她太弱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避开不夜,再做打算,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入魔。“师姐,你说如果我成神,是不是就能打败不夜了?”   容寄雪不敢说。   她看着桑桑的背影,好似写满了无助,“桑桑想要成神?”   “嗯。”褚灵回头,又坚定又可怜,“我想,我只有这条路走了,师姐,我不知道,除了成神,我还能做什么,我打不过他,入魔就正中他下怀,我……”   “好,”容寄雪伸手摸着她的脸颊,轻声细语安慰她,“只要桑桑想就一定能做到,不夜不是问题,谁都不是问题,只要桑桑愿意,一定能做到。”   褚灵蹭蹭容寄雪的手,轻轻嗯了声,那些乌七八糟的情绪消散了些,“谢谢师姐。”   青羽站在她肩上,默默开口,“小灵儿,没有灵力你想成神,难度不是一般大。”   褚灵看了一眼青羽,又看一眼容寄雪,沉默。   容寄雪任她思考,并不说话。   青羽也是。   久久,她才下定决心,说:“我要去池渊。”   是要,不是想。   容寄雪松了口气,“好,我陪你去。”   容寄雪陪她,她该高兴的。她心里也想要她陪。褚灵想了会儿,还是摇头,“我自己去。”   她直直看进容寄雪的眼睛里,那双眸子深不见底,“我知道你还有事。”   容寄雪缓缓收起了笑,拒绝和答应的话在嘴边过了几轮,最终也只是问:“走得动吗?只送你到那儿好不好?送到就走。”   走不动。   头晕,好像被不夜捏断了几根骨头,动一下都很痛。   褚灵点头,“说好了送到就走。”   “好,师姐说话算话。”   容寄雪轻柔地揽着她,轻松御剑,不多时就到了池渊城门口。   池渊关了城门,结界将整座城护在里头。   容寄雪想去敲门,褚灵拉住她,“师姐,送到了,咱们说好了的。”   她眸子里都是认真,容寄雪笑了一下,柔柔应她:“说好了,”边说边将自己以前的仙剑递给她,“桑桑多多保重,师姐处理好事情就回来找你。”   褚灵点头接过剑,没再扭捏上去叩门,她上次来过,守门的都认识她,问了几句话也没难为她,就让她进去了。   容寄雪看着她进去才放下心。   褚灵回头,容寄雪还没走,“师姐。”   容寄雪一直看着她,“怎么了?”   褚灵笑了笑,“等我。”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容寄雪勉强压抑着情思,轻声回答:“好。”   话音未落,四周灰暗的魔气忽然开始消散,引神鸟的叫声一瞬间响彻天地。   褚灵猛地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容寄雪,“怎么回事?”   来了。   容寄雪没看她,眺望着远处的天际,唇角不自觉勾上去,“桑桑,你在这里好好修炼。”   池渊的结界没开,一时半会儿的变化并不会让人放松警惕。   会是谁?褚灵抿唇,刚刚定好的计划一下出了岔子,还有谁会在这个档口成神?果然是她太弱了……对吧?   “有人成神了?”褚灵盯着容寄雪,试图隐藏心慌,“师姐?”   容寄雪远远看着她,嗯了声,“好好修炼,这世上不会只有一个神。”   褚灵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容寄雪的心软下来,想抱她,却不敢多耽搁,“乖,师姐等你。”   褚灵眉头一下蹙起来,满脸茫然,她张张嘴,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去吧。”容寄雪轻声催促,“桑桑。”   师姐说得对,这世上不会只有一个神。褚灵回神,压下满心的慌乱,冲着容寄雪点点头,“我去了,师姐。”   容寄雪目送着她进城,直到城门缓缓合上,褚灵的背影渐渐融入在   池渊城里,什么也看不见。   容寄雪轻轻舒出一口气。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现在也该到她去凑凑热闹了。   打了个响指,容寄雪换了身大红色的法袍,她皮肤极白,在这红色的映衬下,更是白得发光。   她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明明满身魔气极为妖异,却又让人看出几分圣洁的气势来。   守城的小兵盯着看了几眼,眼见她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   容寄雪出现的时候,青岳漫山遍野都是尸首,大半的树也跟着遭了殃,东倒西歪被拦腰截断,血蔓延在山林中,腥气直冲上天灵盖。   谢颜最先看见她,“大师姐?”   她躺在地上,手脚冰凉,大师姐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一具陌生的尸首。   不夜也看见了她,但他没精力和她斗嘴。面前是苍穹境新的神灵,他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栽在这里。   若不是少了一半修为,他也不至于这么束手束脚。   容长术一袭白袍染了不少血,背面看着确实很有神灵的味儿,引神鸟盘旋在他身旁,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果真成神了啊。   不枉她费了那么多功夫。   容寄雪心情很好,她缓缓踏着步子,饶有兴致地跟着引神鸟哼了几句歌。红衣黑发,衬着她额间的优昙婆罗花,美得惊心动魄。   走到不夜身后,容寄雪轻轻笑出声,“神魔不夜,我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不夜:“???”   当场气死,“你跟他一伙儿的?!合起伙来算计本座?!!!”   容寄雪好笑,不急不缓抱臂看着,“非也,算计你太耽误时间,而且,”   她的眼神轻飘飘扫过不夜,语气里尽是嘲讽,“你也不值得我算计。”   这是说他蠢?不夜脸一下沉下来,刚想说点什么,容长术的招数鬼魅一样缠了上来。他只得一边抽身应付,一边跟容寄雪叭叭,“你知道些什么?!这个老头怎么突然成神了?!”   “突然?”容寄雪跟着重复了一遍,话咬在舌尖,又好笑又恶心,“这可一点儿都不突然。”   她声音低下来,“大势所趋,怎么能叫突然?”   不夜可以肯定被她算计了。   他想爆粗口,这个小丫头片子!   “本座的一半修为可是都在你那儿!容寄雪!”不夜一个闪身,狠狠冲着她发火,“咱们俩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容寄雪偏头沉思,“唔……”   似乎苦恼极了。   谢颜能清楚的听见大师姐和不夜的对话,大师姐真的入魔了,大师姐真的放出了不夜,大师姐还拿了不夜一半的修为。   可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大师姐被大师伯打伤,木愣愣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不夜一尾就将她甩了出去。   神魔不夜存了心要对付大师伯,八岐众人都去帮忙,没有人是不夜的对手,她看着师尊和几位师叔齐齐落败,而她自己,堪堪逃过一劫。   后来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夜在大师伯手上,并没有讨到好处。他们俩打得有来有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不夜即将占上风的时候,引神鸟出现了。   她和幸存的几位仙尊,直接看到了容长术成神的一幕。苍穹境有了新的神灵。   有希望了?对吧?有神灵就有希望了?对吧?   谢颜不确定。   因为刚刚受伤的大师姐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容寄雪笑眯眯的,两只笑得眼睛弯起来,根本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是谢颜以前听惯的温柔。   她说,   “一条绳上啊,勉强算是吧,但我不喜欢做蚂蚱,要不你再坚持一会儿?” 第60章   不夜:“……”   干, 想骂她。   容长术已看到了她,心下惊讶,转瞬化作怒气, “容寄雪!孽徒!你还敢回来?”   容寄雪当没听见, 依旧和不夜玩笑, “你不会打不过他吧?”   容长术停了一下攻势, 不夜喘了口气,没好气道:“你刚刚不也没打过?再说你还拿了本座一半修为,哪来的脸嘲笑本座?你到底跟谁一边的?”   容寄雪还笑,“你觉得败给他是我放水了?”   “难道不是?”不夜化成人身, 跟她站在一块儿,俱是一身黑,只有一双眸子绿幽幽的, “你打什么主意本座管不着, 你可别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容寄雪轻声重复, 眼神扫过容长术,“你觉得他能成神是因为我放水?”   不夜不讲话, 他倒不知仙界什么时候还有这等本事的人, 修为不比当年那只凤凰差, 甚至还更高一筹。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你倒有个好爹。”   确实是个“好爹”。   容寄雪没反驳, 浅浅笑着, 轻轻吐出两个字, “加油。”   不夜身上有伤,应该没在容长术手上讨到好处。真是稀奇, 理论上容长术与不夜也对上过, 连他也没看出来他的实力。容寄雪垂下眸子, 嘴角的微笑落下来,他可真是藏得够深呵。   不过放心,藏了两辈子,也该轮到他了。   容寄雪往后退开,一步一步走下去,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不夜,”她声音依旧轻柔,“他的真身是蛇,软肋在哪儿你比我清楚。别的喽啰我来处理。”她说着笑起来,语调整个儿上扬,“上古神魔,你可别叫我失望。”   威胁意味儿十足。   没说究竟站在哪边。   两人这不牢靠的关系,不夜也不敢强行拉她,她要真是反水向着容长术,他就全玩完了。“容寄雪!有本事你把修为还我!”   容寄雪头也不回,嘴角的笑意越漾越开,“我哪有您有本事?”   容长术还想上来拦她,被不夜一剑挡了回去,“臭老头,咱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   打蛇打七寸,不夜还能不懂?   “一条臭长虫,”不夜呸了声,化回真身欺了上去,“也配搞这种做派。”   容长术气得要死,他还没搞明白容寄雪怎么知道他的真身,逼不得已和不夜打起来。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灵气和魔气纠缠,天地间风云变幻,风吹得青岳的树沙沙作响。   容寄雪走到谢颜身边,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一会儿,“成神了也就不夜一半的实力啊。”她声音不大,刚好够八岐众人听见,“真是高估他了。”   她这副洞悉一切的模样,把八岐几位奄奄一息的长老吓得够呛。但谁也不敢问她,包括谢颜。她身上的魔气毫不收敛地外放,压得他们几个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在谢颜身边蹲下。她脸上的笑容温柔极了,是以前一贯的模样,一双眸子却凉薄似冰,谢颜连看都不敢多看,低低叫了声“大师姐”。   “谢颜师妹,”容寄雪柔和着嗓音,手指点在她眉心,“先前在八岐,多谢你护着桑桑。”   明明魔气还缠绕在四周,她手指点上来那一刻,温润的气息一下子包裹在经脉里,飞速修复着她体内的伤,谢颜难掩震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多……多谢大师姐。”   真正惊讶的是旁边的几位长老仙尊,年纪稍大的都认出来,这是神术——上气清疾咒。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你还当我是大师姐啊,”容寄雪弯了弯眸子,“那就更不能不管你啦,方才,多谢你的剑,可惜断了。”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谢颜坐起来,想说没关系,容寄雪已经抽出来一把新的,递给她,“这把剑我从没用过,今日还你作赔偿。”   比她自己那把品阶高上不少,谢颜也不扭捏,坦荡收下,“谢谢大师姐。”   她刚刚听见大师姐说下来解决小喽啰的时候,还有点怕。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容寄雪心情不错,站起来还笑着问她,“你与桑桑出头,星月宗的那个小姑娘不会吃醋吗?”   她啊。心间泛起一阵苦涩,谢颜摇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她抬头,刚想说人死不能复生。话还没说出口,容寄雪已经走了。   和刚刚来时一样,她重新走上去的姿态,也是一样的从容不迫。   那个问题,好似不过是随口一问。大师姐只把褚灵小师妹一人放在心上而已。   上面的战局似乎愈发焦灼,谢颜看不出来谁胜谁负,隐隐觉得大师姐上去,一切就要终结了。   容寄雪步履缓缓,硬是一步一踏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模样,她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的挂玉,慢慢站在了不夜身边。   “还没打完呢?”她笑着问。   两人都气喘吁吁,一黑一白的衣服上都是血迹,引神鸟仍然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盘旋在空中。   不夜化回人形,唾出一口血,“一会儿我杀了他,你可别找我算账。”   毕竟是上古神魔,修复能力极强。   容寄雪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咱们不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   不夜哼出一口气。   这个臭丫头,天道那关你还没过,也就只能在他面前逞威风。   “我有话跟他说,”容寄雪微微笑着,“但我确凿不是他的对手,天道的禁制伤了我本命灵根,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不快些,我倒是怕咱俩都栽在这里。”   她笑起来,语调平平淡淡,不夜一下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但却下意识不怎么相信这个臭丫片子。   不夜出手很快,容长术对上他,并未落下乘。   耐心耗尽,也差不多到了时候,容寄雪缓缓化出神剑,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势乍然一变,风流云动,灵气魔气融在一起飞速旋转。   剑气如流光长啸,唰的一下穿过了还在缠斗的两人。两人几乎是同时喷出一口血,直直往下落。   “哎呀,”容寄雪轻轻叹出声,“不好意思呀不夜,我准头不太好,把你和他串一起了。”   神剑上蓝光闪烁,乖巧待在她手上。她说着抱歉,神情却没有一丝歉意。   不夜:“……你大爷。”   灵力和魔气不约而同流逝,不夜和容长术齐齐摔在青岳山上。   砰的一声,震天动地。   容寄雪缓缓跟下去,站在他俩面前,眉目间仍旧温和,神剑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她只用剑气,就重创了两人。   不夜趴在地上,甚至没有办法恢复龙身,“容寄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帮你啊,”容寄雪偏头,无辜道:“误伤而已。”   不夜气得说不出话,那把神剑上带着神灵之气,飞速消散着他体内的魔气。   容长术死死盯着她,眼里的阴鸷分毫不掩饰。   这又不是阴谋,这是阳谋。知道她不怀好意又怎样?实力差距摆在这儿。指望她做壁上观,本来就是痴心妄想。   容寄雪好笑的转过去看着容长术,“方才我说有话同你说,是真的。”   容长术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魔气在他体内叫嚣,蚕食着他的生命力。一身魔气却能用神剑,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容寄雪蹙眉,剑尖指在他嘴边,“嘘,只是我   有话同你说,不需要你开口。”   “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吧?”容寄雪展颜笑起来,“但你又不敢对不对?”   容长术死死瞪着她。   “你隐藏实力这么久,”容寄雪越笑越开心,“应该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吧?”   他确实没想到。他以为容寄雪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魔物,即便动手伤她,也不过如此。   他万万没想到,容寄雪修为如此变态,居然还能驱动神剑。她居然有神剑!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容寄雪往旁边走了一步,剑从容长术脸上拖过去,划出一道血痕,“是吸收了我娘亲的修为和能力对吧?接收了凤凰一脉的传承对吗?”   “你倒是很会韬光养晦啊,”容寄雪转回身,看见了剑上的血迹,蹙了蹙眉,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骗过了所有人呢,很厉害,天道也被你骗过去了呢。”   容长术咬着牙,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没关系,女儿知道就行了。”容寄雪蹲下去,用剑指在他心口,“您瞧,天道不会觊觎您啊,被迫成神的滋味儿不错吧?”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间滴下来。容长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容寄雪也参透天道了!   她的示弱,都是陷阱。她引他暴露实力!   “您别怕呀,”容寄雪笑眯眯地,“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杀您。”她把剑在他身上划过来划过去,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只听见剑划在布料上,撕拉撕拉的声音。“女儿怎么舍得杀亲爹证道呢?”   她凑过去,声音极低,“天道自然会收拾你,容长术,你怕了一世的天道、你躲了一世的天道,很快就会收拾你,用不着我动手。”   容长术一口气没接上来,气得直接撅了过去。   死气漫出来,根本也不用容寄雪再出手。她那一剑,完全可以瞬间要了他的命。她还收了手。   引神鸟立即从天上飞下来。   盘旋在容长术身边。   容寄雪站起来,继续用帕子擦了擦剑,随手将那帕子扔在了容长术身上,转身,看着不夜,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不夜持着魔剑,咬牙拄地站起来,后背上全是冷汗,“你干得漂亮,虽说误伤本座,但本座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苍穹境这新造出来的神灵已经殒落,”不夜跟着笑笑,努力与体内容寄雪那把剑上的神灵之气对抗,他太久不调用神灵之力,全是不熟悉的感觉,“咱们魔道占领苍穹境指日可待。”   容寄雪勾了勾唇,眼睛微微眯起来,声音冰冰凉凉,“是么?”她反问。   不夜一身黑袍破破烂烂,腹间被容寄雪的剑气穿出一个大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你想反悔?”不夜吸着气,盘算着恢复时间,“你不是想杀了我吧?”   “怎会?”容寄雪转动着神剑,不动声色地吸收着四周的魔气,眉间的优昙婆罗花颜色愈发鲜艳,“我像是那种人吗?”她笑说。   引神鸟从中盘旋而上,嘴里依旧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歌谣,仔细去听,依稀是——   “魂乎归徕,凤凰翔只。”   “君葬用寿羽,御柩用羽葆。”   “神祇神祇,越人祸福。”   “来兮何极,去兮何庸。”   不夜往后退了一步。 第61章   不夜勉强笑道:“不像。”   你就是。   容寄雪不急不缓跟了一步, 眉眼弯弯,却是不接话。   魔物最是无信,不夜自然也如此。只是互相利用, 棋差一着, 就天差地别。   不夜转手把剑对向了谢颜, “既然神灵已经殒落, 这些人不如一起陪葬?”   林间的风哗啦啦从树丛中穿过。灵气魔气交织在四周,一片混沌。   谢颜心跳漏了一拍,大师伯真的死了,引神鸟飞过, 尸首都不曾留下。她下意识看着容寄雪。   容寄雪的脸色平和,似乎没什么变化,音色淡淡的, 脚步一直缓缓朝着不夜逼近。   “随你。”她说。   都不重要。   谢颜的心落下去, 她抿着唇, 不敢出声。   不夜却突然收了剑,笑出声, “容寄雪, 你不会真的觉得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吧?”   容寄雪挑眉, 笑意甚浓。   破十方秘境, 解开禁制, 要他修为, 引容长术成神, 让他们俩厮杀,她再坐收渔翁之利。每一步, 都算得刚刚好。   所有谋算过桑桑的人, 一个都不能留。   包括那一位。   她不说话, 不夜更胸有成竹,他腹间的伤已经看不出踪迹,除却修为让容寄雪算计掉一半,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会真的觉得,”不夜打了个响指,换了身衣裳,“桑氏那个丫头,能躲得过吧?”   不夜反朝着容寄雪身边走过去,挨着她,声音轻轻向四周荡开,“只要那滴血不除,无论她是仙是魔,这具身体一旦消散,本座就能轻而易举夺她的舍。除非她能亲手杀掉我,哎呀呀,本座可是期待得很,重新做个小仙子。”   不夜偏头盯着她,敛去笑,“你觉得她能吗?”   容寄雪脸一僵。   转过头,不夜那双绿幽幽的眸子近在咫尺,两只竖瞳看着令人作呕。   他是认真的。   几乎是瞬间,容寄雪抬剑戳进了不夜刚愈合的伤口。   不夜:“?”   “我最不喜欢别人揣测我,”容寄雪勾唇,眼神极凉,将剑转了一圈,“尤其是恶意揣测。”   揣测?她刚刚的杀意可半点没遮掩。   神剑又在蚕食体内的魔气,不夜握着她的剑身,想将剑抽出去,抽不动。他看着容寄雪,她在笑,眼底凝着一片寒冰。   不夜忽然笑起来,久不与人打交道,没想到栽在这个臭丫头身上。   “容寄雪,你我都是魔,我知道你修为高深,可这世上又没规定只能有一个魔。”   这个魔,指的是成神的魔。   两人心知肚明。   容寄雪轻哼一声,唰的一下将剑抽出来。   不夜硬生生忍了,擦着容寄雪身边站着,“你给我面子,我自然给你面子,我必不会与你争个高低。但你若真要动手,本座也不是没有底牌。”   容寄雪转回头,眼神看向不远处,似乎并不在意,她缓缓收了剑。   不夜往前走了两步,想想又回头,“你与天道的对垒,容寄雪,我很期待。”   容寄雪没有回头,身侧的手指掐进手心,“滚。”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被摆一道。魔气在她身侧翻涌,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   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不夜的本事。   她以为,只要桑桑不入魔,便可安享太平。   容寄雪转身,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往外走。她得去找桑桑,桑桑得成神,只有成神,参悟天道,才能不被夺舍。   她的桑桑,必须无忧无虑活着   。   谢颜鼓起勇气跟上去,“大师姐。”   容寄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八岐……”谢颜想了想,换了说法,“大师姐是要去找褚灵小师妹吗?”   桑桑啊。   容寄雪抬手抚了下心口,“容长术已死,八岐事物就由几位长老裁夺。谢颜,往后我与八岐……”   “再无瓜葛,咱们就此别过。”   谢颜不敢拦她,没人敢拦。   眼睁睁看着她走掉。   ……   第二次来池渊,还是有求于人,褚灵有些别扭。青羽比她坦荡多了,“这有什么?就当是她从没出过的抚养费。”   褚灵点头,“我知道的,就是不习惯。”   她走时放了狠话,现在又回头来求她。   青羽笑嘻嘻哄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灵儿放心,她要不给咱们就抢。”   褚灵也笑,轻轻呼出一口气。   褚无忧一见她就蹙了眉头,“你受伤了?”   她坐在轮椅上,依然一身黑袍,无论什么时候手上都拿着那把折扇。   褚灵直说:“我见过不夜了。”   褚无忧脸色一变,急急要上来看她。“杜玄呢?”   褚灵没躲,任她捉住手瞧脉。   “死了。”她声音平静,手却不自觉颤了一下。   “死了?”褚无忧攥着她的手猛然使了点劲儿,褚灵想抽出来,想着要求她,还是忍着。   “十方秘境破了。”褚灵直直看着她。   褚无忧没说话,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根本不感兴趣。静静攥着她的手,摸了半晌,才松开她的手,带着她进后厅,“你的伤,很重。”   “经脉断了几条,灵力衰竭,若不能尽早续上,于你日后修炼怕是有碍。”   青羽看她这副模样就来气,“你这不废话嘛?没事谁来找你?秘境一破,魔气侵蚀三界,小灵儿哪有灵气修复经脉?”   褚灵拘着还没说话,褚无忧回头看她,“你想要我池渊的灵气?”   褚灵抿嘴,点头道:“是。”   “怎见得我一定会答应你?”褚无忧冷眼看着她,似要把她看透,“你不是说,与我没有关系?”   褚灵不说话。   褚无忧笑笑,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褚灵乖乖蹲下去,褚无忧抚上她的脸,细细摩挲了会儿,“她死了,你就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一个,不会眼睁睁看你去死。”   褚灵望着她,她的眼神空洞,并没有聚焦在她脸上。   她话里的意思,太过明显,褚灵想了想,还是说:“多谢。”   “你这双眼睛,”褚无忧看了许久,低声喃喃,“与她最像。”   两人奇异的沉默了一会儿。   褚灵是不知道说什么,褚无忧像是陷入回忆有话不说。   褚灵保持着那个姿势等她,过了许久,褚无忧才让她起来,带着她进了一间密室。   “你确实很乖。”她背对着褚灵,叹息着评价。   褚灵没接话。   密室的几面石墙上,遍布着不知名的花纹,地上也有,还有一道阵法,她也没见过。   但四处挟裹过来的灵气,浓郁得让人窒息。   她看着褚无忧动了个机关,地上的阵法开始运作,“青羽跟我出来,你在这里,想出来时把这个拨下来。”她指指那个机关旋钮。   褚灵点头,“知道了。”   随即又说,“谢谢。”   她一走,石门跟着阖上,青羽走时还叮嘱她,加油。   褚灵微微笑起来,应了好。   她太想成神了,坐在阵法中央的时候,无穷   无尽的灵气从她四肢百骸汇入。   她闭上眼,那一刻,所有的痛楚被放大了百倍,经脉、肋骨,断掉的地方,好似强行被拉直,再断了一遍,然后飞速接上。   太痛,冷汗涔涔,浸湿衣裙。   她想停,停不下来,这具仙体,会自动吸收需要的灵气,强逼着她修习。   那个尖利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你不想要力量吗?   ——你本就是魔尊不是吗?   ——何必要受这种痛楚呢?   褚灵咬牙,那个声音却在脑海里翻滚不休。再睁眼时,她已分不清自己在哪儿。浓雾笼罩,她只穿着一袭亵衣,浑身滚烫,魔气和灵气在屋内交织,心间好似有一把火熊熊燃烧,快要将她烧尽。   “魔尊。”   褚灵回头,是鹤千,蹙眉,声音自己从嘴巴里跑出来,“何事?”   “仙界各宗已经在集结人手,准备攻打魔界,”鹤千恭敬回禀,“八岐放出话来,只要您将寄雪仙子放回,便可不追究。”   褚灵一下了然,冷笑出声,“她是本尊的人,八岐妄想将她嫁给别人,门都没有,谁敢来打,本尊奉陪到底。”   鹤千低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走出去,将门带上。   褚灵便一步一步朝屋内走,浓雾渐渐散去,一切都现于眼前。褚灵咽了下口水,她不是第一天想容寄雪了。   那把火越烧越烈。   黑色的大床中间躺着一个人,白衣黑发,仙气外溢。似是察觉到她进来,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带起一阵锁链的响声。   褚灵看得一清二楚,情不自禁又咽了下口水。   她走过去,站在床边,想伸手碰一碰,又生出些怯意,“师姐……”她声音小小的,听着十分软弱,仿佛做出这桩事的不是她。   容寄雪狠狠瞪着她,“桑褚灵,你长本事了呵。”   容寄雪可真好看啊。   褚灵跪坐在床边,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脚。她可真乖,还替师姐脱了鞋。   那只手滚烫,烫得容寄雪浑身一颤。   “桑褚灵!”她压着嗓子吼她。   “我在呢,”褚灵抬眼笑笑,手一直往上滑,“师姐。”   她的眸子单纯,里面烧着一把火,“师姐为什么要与桑桑解契呢?师姐不喜欢桑桑了吗?”   手指划过的地方,痒痒酥酥,容寄雪四肢都被她锁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她的问题,她也答不上来。   “我不想要师姐嫁给别人。”褚灵俯下身去,亲了亲容寄雪露在外面的肌肤,一寸一寸撩开裙摆往上,“我只喜欢师姐。”   容寄雪呼吸一滞,久久才说,“我也只喜欢桑桑。”   “骗人!”褚灵猛然变了脸色,一口咬在她腿上,“大骗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又痛又痒还麻。   容寄雪压抑着不稳的呼吸的心跳。“喜欢的。”她喘着气。   “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褚灵忽然开始哭,“师伯还打我,好疼,我一直叫你,你都不理我。”   容寄雪心口一痛,最终也只说出来干巴巴地‘对不起’三个字。   褚灵满身的魔气,哭了一会儿就去解她手上的锁链,“师姐不信摸摸,真的很疼。”   她牵着她的手,放在心口边,一边流泪一边委屈,“疼了好久,现在也疼。”   指尖已经碰到了那份绵软,桑桑还用力按着,手上的触感一下烧了上来——那里有道疤。   她剜掉了一半的心。   容寄雪脸色一白,眼睛霎时红了起来。   “师姐……”   褚灵的声音甜甜软软的,身体滚烫滚烫   。   魔性本淫,她们都知道。   容寄雪不说话,定定望着她,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亵衣下的肌肤起了绯色。   “我好想师姐。”褚灵捉着她那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缓缓蹭了蹭,热气逼上来,更热了。   师姐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得干干净净,褚灵眯着眼,亲了亲她的指腹,又舔了舔。   “好甜,”她笑起来,眉眼间迷离甜蜜,“师姐。” 第62章   真的好甜啊。   她好像尝过这个味道, 她就知道很甜。   “师姐…师姐…”她小声小声唤着,一下一下嘬着容寄雪的手指,像极了小奶猫, 可爱中透着狡诈。   她来来回回只喊那两个字, 喊得容寄雪一颗心随着她的嗓音浮上浮下,她的声音素来都是好听的, 甜到人心里。指尖又麻又痒,她却舍不得抽出来。   “桑桑……”   褚灵闻声抬眼, 一双眸子小鹿似的水光莹莹,“师姐…我好热…”   看起来可怜极了,容寄雪心一动,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她不说话,褚灵就越觉得委屈,趁机俯身下去,整个人趴在容寄雪身上,迷迷蒙蒙地去嘬容寄雪的唇瓣, “师姐为什么不理我?”   她只解开了她一只手, 这只手还被她攥在手里。容寄雪偏头, 她又追过来,“桑桑,你这样会挑起仙界各宗的怒火。”   她小口小口,像只小狗。   装作听不见。   容寄雪有些生气了,“桑褚灵!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褚灵伏在她身上,眼泪啪嗒啪嗒掉出来, “我好热啊师姐…”她牵着她的手, 往亵衣底下塞进去, “胸口好痛, 你还凶我。”   肌肤滑腻,烫,很烫,那道疤尤其烫手,她故意留着这道疤。容寄雪似乎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情不自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艰难地反握住褚灵的手,“桑桑,若是仙界各宗集结力量,你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师姐…”褚灵手指微颤,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捉着容寄雪去解亵衣的带子,亵衣只系了一条带子,带子一散就从肩上滑了下来,什么都现在眼前,“师姐…”她又喊了一声。   嗓音黏腻的不得了。   心底的火愈烧愈旺,“我好热啊师姐…”   容寄雪呼吸渐渐急促,身上的人像只小火炉,滚烫滚烫,灼热的气息直直往她身上喷,容寄雪勉强推着她,“桑桑,师姐不希望你出事……”   小狗当作没听见。   “师姐…”小狗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声音又轻又甜,“有师姐在我什么都不怕,我想……要…”   容寄雪眸色一暗。   几乎把持不住。   褚灵去解她另一只手,故意从她身上爬过去,她身前的绵软挨着她脸颊擦过去,又香又软。   容寄雪的脸唰一下红透,“桑桑,会有危险的。”   褚灵解了半天,慢吞吞没解开,还要偏头回来问她,“什么危险?”她的亵衣一动,全部滑了下来,只剩一点搭在腰间,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半遮未遮。   容寄雪闭上眼,偏过头,掩住眼底的猩红。   “爹爹他,最是嫉恨邪魔,你又将我掳来,他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手上忽然一凉。   容寄雪猛然睁眼,她没解开左手上的锁链。   褚灵又舔了舔她的指尖,笑得两只眼睛弯起来,“师姐,我什么都不怕。”她含着她的手指,又抓在脸边摩挲着,“我只怕没有师姐,我只要师姐,谁都别想抢走师姐。”   容寄雪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眸子里的担忧漫出来,“可他在仙界颇有地位,若真是要对付你……”   “师姐怕我出事?”褚灵一鼓作气解开她另一只手锁链,脸上全是隐藏不住的笑意,“我不怕,我不怕,”她说了两遍,松开容寄雪的手,轻轻吻在她唇角。   她撑起身,满目都是容寄雪,“我只要和师姐在一起,就是死也甘愿。”   桑桑的长发落了一缕在她身前,朦朦胧胧挡住那嫣红的颜色,容寄雪眼眸蓦地紧缩,舔了舔唇角,伸手将她压了下来。   极甜。   褚灵唔了一声,下意识闭上眼,所有的情绪都咽进了肚子里。她就知道师姐最喜欢她,她才不要把师姐让给别人。   容寄雪越吻越重,只过了一会儿褚灵就有些招架不住,她伸手去推容寄雪,却没推动,轻灵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冒出来,她又想哭了。   心底的火却在这吻里烧上来,似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烧尽。   容寄雪终于变了攻势,吻一寸一寸向下,手指扣在她脑后,和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褚灵喘了口气,几乎哭出来。呼吸间全是容寄雪身上的灵果香味儿,酸酸的,涩涩的,急急去捉容寄雪那只手,“师姐,你最喜欢我对不对?”   容寄雪的唇停在她锁骨边,闻言眼神乍一下清明不少,她翻身,将褚灵压在身下,声音哑涩,“最喜欢桑桑,只喜欢桑桑,”她启唇,轻轻堵住褚灵的嘴,“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容寄雪只爱桑桑一人。”   褚灵乖巧的配合着,心里甜滋滋的。容寄雪压着她,仔仔细细亲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松开,褚灵睁着眼看着她直乐,“我也最喜欢师姐,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喜欢师姐一人。”   容寄雪望着她,目光深沉,呼吸沉沉,眼里的情绪克制着,迟迟没有下一步。   褚灵就有些忍不住了,她躺着,满头的青丝散落在床上,眸间全是掩不住的情,“师姐…我好热呀…”   容寄雪缓缓笑起来,手指在她眉间逡巡,“哪里热?是这里吗?还是这里?”   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又烫又痒。   可她的手只在她脸上徘徊,带起一阵短暂的清凉,随即燃起更烈的火,褚灵哭着摇头,去捉她的手。   “师姐…”   容寄雪依旧隐忍着,手指落在她心口的伤疤上,“还是很痛吗?”   褚灵摇头,手指交握在一起,她的手没有师姐的长,也没有师姐的凉,“我刚刚骗师姐的,早就不痛了。”   “为什么要那么傻?”容寄雪眼里流露出褚灵看不懂的情绪,不是完全的心疼,还有一些,她在魔物的眼睛里,常常看到的东西。   褚灵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蹭了蹭容寄雪的手,“他们要抢走师姐,我不要师姐离开我。”   如果她没看错,那种情绪,叫做恨。   师姐这么清冷的仙子,怎么会恨呢?一定是她看错了。   容寄雪抽回手,撑着身子,继续在她伤处摩挲着,那道疤不歪不斜,干干脆脆,定是下了决心一刀到底。   她半垂着眸子,褚灵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痒痒,从心口外一直痒到心里头,她又去捉容寄雪的手,“师姐…我想…”   容寄雪没出声。   手指微颤。   褚灵一直拉着她的手往下,她的亵裤未脱,她也不管,直直拉着容寄雪的手往里钻。   容寄雪不敢,轻柔地阻住她的手。   “师姐…”褚灵抬起眸子,水灵灵的,直要哭出来,“桑桑好热…”手指在她手心里挠了挠,委屈的不得了,“师姐…桑桑想…”   容寄雪俯下身,在她唇角碰了碰。   “桑桑还小。”   褚灵真要哭了,挣扎着翻身拉着容寄雪的手强要,“你就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容寄雪心间一梗,笑起来,“可是尚未成婚。”   褚灵气哼哼地,“明日就成婚!”   “那也得明日。”容寄雪笑意更浓。   “我竟不知师姐如此迂腐!”褚灵生气地撒开她的手,双手勾上她脖颈,软下嗓音撒娇,“可我今日就想,师姐~”   她俩半搂半抱着,旖旎的气氛愈发浓厚。   褚灵一颗心在烈火中煎熬,只觉得愈发热起来,容寄雪身上的凉气   就愈发勾人,褚灵稍稍松开一只手,去扒容寄雪的衣服。   她不要,就换她自己来。   容寄雪一下捉住了她的手,“桑桑愈发急躁了。”   褚灵支起身子,攀上她肩头,一口咬在她锁骨上,“喜欢…师姐…想和师姐做这样的事。”   容寄雪轻轻嘶了声。   她松口,抬起眸子,直直望着容寄雪,“桑桑喜欢师姐,桑桑想要和师姐做最亲密的事。”   容寄雪清冷的神情染上绯色,她勾着唇,似笑非笑,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好,”她低声说,“与桑桑做最亲密的事,亦是师姐所愿。”   她一手安抚的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一手往下,手指轻缓撑开,嗓音沉沉,“若有不适,要与师姐说。”   褚灵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但又十分积极的配合容寄雪,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师姐快些。”   容寄雪无端沉默了一下。   只能安慰自己魔性本淫,与桑桑无关。   她放缓动作,呼吸不自觉跟着停下,“桑桑…”她俯下身,亲在她唇上,“师姐…最喜欢桑桑…”   褚灵倒吸了口凉气,快意几乎瞬间涌了上来,她咬着容寄雪的唇,把声音咽进了她和自己的嗓子里。   烟花绽放在脑海里,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欢愉。   她要是死在这一刻,那也得死个千百回才能值得。   她觉得自己像一尾鱼,游在容寄雪为她织造的海里;又像一只鸟,被容寄雪托着,飞上了高空。   容寄雪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沉沉落下。褚灵揽着她,在最后一刻,泪眼迷离的仰起了脖颈。   容寄雪在喘息,那声音仿佛在天边,越来越远。   褚灵闭了闭眼,睁着朦胧的眼去看,她淡然的容颜生动魅惑,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模糊起来,褚灵努力睁大眼,却开始什么也看不清。   “师姐?”她的声音里藏不住恐慌。   身上一阵一阵发凉。   她再闭了闭眼,猛然睁开,一口血直直喷薄而出。四周繁复的花纹一闪一闪,地上的阵法也同样荧光闪烁。   身上全被冷汗浸湿,灵气还在不断涌入,在丹田处堆积,几乎瞬间就要炸裂,褚灵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化解,功法运作的一霎那,灵气在丹田陡然迸裂。   褚灵哇的吐出一口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痛。好痛。   从丹田一直漫出来的痛,像是要把身体撕开,撕成好几瓣,再重复。   失败了。   她失败了。   明明修为已经到了临界点,明明就差一点,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虚幻的梦里?为什么?   褚灵撑着爬起来,灵力还在不断进入她的身体,不断造成二次伤害,无数的灵力争先恐后要在丹田里占据一席之地,你争我夺,将丹田里的伤扩大数倍。   褚灵脸色一白,强咬着牙,咽下了那股涌上来的血腥气。   她失败了,她成不了神。   褚灵冷着脸,硬撑着站起来,去拉那个机关。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一定会顺利成神。   阵法缓缓停止运转,灵气渐渐回归原位,石门慢慢打开,荡起的风吹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青羽就在门外等她,她进去不过几个时辰,却仿佛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灵气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缠绕在她四周,青羽匆匆迎上去,“小灵儿,身体修复了吗?”   它没问太多。   褚灵看起来失魂落魄,她抬起眸子,里面茫然又空荡,“青羽,我想去找师姐。”   青羽毫不迟疑,“好。”   ‘我们走’还没   说出口,就被打断,“我自己去,你在池渊等我。”   没有问‘好不好’,青羽担忧地看着她,迟迟应不了好。   褚无忧在不远处,似乎也一直在等她。“你放心去,池渊一定会好吃好喝待它。”   她也什么都没问。   褚灵心里酸酸的,更多的是空寂,她从没想过会失败,丹田还一阵一阵的泛着痛,似是在抗议,似是在不满。   好痛。好痛啊师姐。   褚灵蹙了蹙眉,抬手按了按眼角,原来没有哭。   “多谢。”褚灵一步一步走出去,经过褚无忧身边时,停了半秒,“多谢你,青羽就拜托你了。”   她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不夜没死之前,不要打开结界。”   褚无忧转过轮椅,看着她的背影,她跟桑绫还真是不像。“你一切多小心。”   褚灵没说话,想勾起一抹笑,脸僵硬得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第63章   “小灵儿……”   青羽忍不住叫她。   褚灵知道它的意思, 脚步一顿,始终笑不出来,“我不会去找不夜, 你们放心。”   青羽蹙着眉头, 还想再说什么,褚无忧拦住了它, “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去吧。”   褚灵点头,什么也没说。   池渊外的天,灵气和魔气交缠,一半儿黑一半儿白,灰蒙蒙的透着数不清的诡异。   褚灵缓缓挪着步子,各种情绪全部堵在心口。   似痛似闷,好似还有各种声音,一点一点蚕食着耳膜, 要往更深处叫嚣。   褚灵摇了下脑袋, 头晕, 呼吸不太顺畅,先前的伤已经好了。只是丹田处还残留着灵气炸裂后的痛,隐隐约约,不算明显,却怎么也忽视不掉。好在没伤到丹田,否则真是得不偿失。   魔气和灵气撕咬着跟在她身边, 像是要争个高低。   褚灵停下来, 想不明白, 明明修为已经到了突破的境界, 为什么她突破不了?为什么师姐可以,为什么另一个人也可以,为什么只有她不可以?   魔气冲上来,在她手指间嬉戏。   心里忽然一酸,褚灵低头,“你们也觉得我不行对不对?”   “仙界谁都可以修成神,只有我不行对不对?”   褚灵缓缓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来,低声喃喃:“是因为我道心不稳吗?是因为我修炼时还想着入魔的那些事儿吗?是因为我不是好人吗?”   没人回答。   只有魔气想要进去,在她身旁活跃。   ——你本来就是魔,何必要大费周章修仙呢?   褚灵捂住胸口,那里蓦地痛了一下。   “我不是。”   ——你是魔界最厉害的魔尊,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力量,只需要你勾勾手指。   ——于你而言唾手可得。   褚灵停下来,心口堵得难受,她勉强揉了揉,“我不是魔,我是青岳的仙子,我不会入魔。”   那声音笑起来,盘旋在脑海里,打起一阵一阵的漩涡,褚灵弯下腰,干呕了一声。   ——你有的选吗?你骨子里流的,就是神魔的血,为什么要否认?   “你胡说!”头痛加剧,那声音又恶心又直戳痛点,褚灵红着眼化出仙剑,朝着虚空砍了一剑,“我不是魔!我不是!”   魔气不明白,缠在她的仙剑上,呲溜呲溜往上窜。   声音没有停歇   ——否认有用吗?你看看你脚下,铺满了仙灵和凡人的鲜血,魔界这条康庄大道上,到处都是你杀戮的痕迹,桑褚灵,你否认得了吗?   褚灵握紧仙剑,心底一片凉意,她咬牙,“那是上一世的事,我可以改。”   ——改?   那个声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声又在她脑海中回旋,褚灵死死咬着嘴唇,勉强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   ——你生来就属于魔道,你改得了吗?这是天道造就的命运,你注定要与魔道终身为伍,你注定是魔道的集大成者,桑褚灵,认命吧。你永远永远都与魔道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呀?   褚灵紧了紧手指,凭什么别人可以成神?凭什么她就只能入魔?凭什么天道只眷顾别人?凭什么天道不眷顾她?   “我才不要。”褚灵抬起头,眼眶红红,“我才不要认命,为什么我要认命?凭什么是我认命?”   ——就凭你……   声音还想再说,“闭嘴!”褚灵施了个诀封住了听感。   世界乍然间一片清静。   仅余她一人,连心跳也听不见。   她持着仙剑,缓了一会儿,耳朵里没有声音,心里却   有个声音在不断甚嚣尘上。   凭什么啊?   她的修为差吗?资质差吗?人人都说她和容寄雪天生仙体,是修炼成神最有可能的仙子。   可如今,师姐入了魔,她也成不了神。她要辜负娘亲了,也辜负了师姐。   她仔细去听,终于听明白,心底的那道声音,不是不甘心,而是委屈。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已经有了轨道,只要她想偏离一点儿,就会有人不答应。   “哟,这儿有个落单的小仙子。”   面前七七八八站了几个人,嘴巴在动,褚灵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她的仙剑凝着寒霜,须臾间泛起杀意。   既然脚下是仙灵和凡人的血,那就用魔物的,来盖住就好了,对吧?她低头,看了一眼容寄雪留给她的仙剑,师姐也入魔了啊。   ……   走了许久,容寄雪忽然停在半路,深深叹出一口气,动荡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她不能带着这种情绪去找桑桑,桑桑会害怕。不能让桑桑害怕。   容寄雪抬头,深吸了口气,四周的灵魔两气相缠,一片乌沉沉的云覆在头顶,盖过了所有的灵气与魔气。   要下雨了。   仙界不常下雨,几乎从不下雨。这混沌的三界,也该有一场雨,来洗刷干净。   “你在嫌苍穹境脏?”   容寄雪垂下眸子,勾唇,“难道不脏吗?”   “你是苍穹境造出来神灵,你有什么资格嫌弃苍穹境?”   “什么资格?”容寄雪缓缓踱着步子,心下已经有了考量,目前只能先带着桑桑避开不夜,他修为尚未恢复,短期内不会来自取其辱。不夜还活着,也难怪天道会来插一脚,“活在苍穹境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嫌弃,不止我一个。”   “你!”天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点,但能准确的让你感知到它的情绪。   它在生气。   容寄雪笑意更甚,“你又找我做什么?”   天道的声音默了几秒,“我们做个交易。”   “我拒绝。”容寄雪抬手换了件衣服,月白色的宽袖大袍,素雅清净,是桑桑喜欢的颜色。   它还没说是什么!“你跟不夜都可以合作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凭什么拒绝我?!”   “就凭你,”容寄雪步子一顿,“玩弄人心,草菅人命,你就不配。”   天道不说话。   容寄雪又继续走,她没御剑,走得很慢,“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没有人会发现。”   “容寄雪。”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容寄雪没回答,低头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似乎还留有血腥味儿,她掐了个净身诀,一并去了。   天道气急败坏,“你别以为你堕魔,桑褚灵就能成神!”   身形一晃,容寄雪倏然停下,“你什么意思?”   天道乐道:“急了?”   “桑桑是这苍穹境唯一有资质成神的人选,”容寄雪压着火气和不安与它周旋,“为什么不选她?”   “她不是。”   容寄雪定定等着它下一句,天道似是在笑,笃定着说,“只有你才是,容寄雪,只有你才是唯一有资质成为苍穹境神灵的人,只有你才是我选中的唯一的神灵。”   容寄雪一怔。   心底颤巍着生出慌乱,她勉强压下去,感受着体内魔气的涌动,多了些底气,“我已入魔。”   这是事实。   “魔又如何?”天道不以为意,“神魔也是神,你既是神魂入魔,更加事半功倍!”   容寄雪心中震动,步子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她张嘴,想说什么,几次三番没说出口。   天道继续说,“你大费   周章让我来除掉容长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放心,神灵之位只属于你。”   不是。   容寄雪嘴角的笑克制不住往下掉,“他早已有神的修为,又窥破了大道,是你眼瞎,放任他在仙界胡作非为。”   “那又如何?”天道嗤笑,“不还是死在不夜手上?我说过了,只有你才是我选中的神,只有你才能除掉不夜。”   好像有什么偏离了轨道。   容寄雪不说话,沉默许久,才重新迈开步子,“我不会成神,我修魔道,就不会再窥探大道。”   那条路,她会为桑桑扫平一切。   如果挡路的是她,她也一样不会放过。   “容寄雪!”天道急急吼道,“桑褚灵体内有不夜的血!你不是不知道!我决不允许她成神!”   它恼羞成怒。   禁制立即在体内作妖,容寄雪倒抽了口凉气,咬着牙,也没拦住嘴边溢出来的鲜血。   “你再下禁制又能怎样?”   天道愤愤,这个人,总是为着一己私欲,不顾天下大事。若非还有点用,它早将她投入无相界去做畜生。   容寄雪攥着手心,微笑一点一点回到脸上,“你费尽心思,想要抹除你对不夜做的事,你抹得掉吗?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桑桑成神,让你做的恶,永远永远留在这世上。我绝不会成神,桑桑也绝不会入魔,你好好儿看着吧。”   容寄雪化出神剑,速度倏然加快,她再说了一遍,“我绝不会成神。”   “容寄雪!你别给脸不要脸!”天道声音尖利不少,“我决不允许桑褚灵成神!”   容寄雪充耳不闻。   谁也别想打桑桑的主意。谁都别想。   容寄雪遇到褚灵时,褚灵的衣服上都是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桑桑?”   褚灵怔愣着,一张小脸血迹斑斑,灵气与魔气交缠在她四周,诡异的形成一个平衡状态。   她眼里全是茫然,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容寄雪落下来,缓步走到她跟前儿,再喊了一声,“桑桑?”   看见容寄雪,刚刚结束的那个梦境,又全部浮现在心头,褚灵往她那边走了一步,呼吸一下比一下沉。   她张口,“师姐。”   声音哑涩。   转瞬眼眶一红,委屈通通涌了上来,“师姐……”   “我……”她一出声,就是哽咽,“我…我没能突破境界,我杀了好多魔,修为不断在涨,可是,就是突破不了。”   容寄雪看着她,心碎成了无数瓣,她去牵她的手,取下她的剑,缓缓把她揽入怀中,“没事的,没事的,师姐在呢,桑桑不怕。”   褚灵没听见她的声音,心底更慌,抬头,直直望着容寄雪,“师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容寄雪张了张嘴,那样的事实她决计说不出口。“不是,桑桑很厉害。”   她只有嘴巴动,没有声音,褚灵这才想起她封闭了听觉,连忙解开,“师姐。”   她又喊了一声,“师姐。”   “我在。”容寄雪不动声色换着气,心痛的感觉完全压过了禁制的作用,“我在呢,桑桑别怕。”   她的桑桑如果不能成神,就成了不夜和天道之间的牺牲品。   容寄雪紧紧抱着褚灵,耳边嗡嗡的,是天道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的声响。她所有的谋算,都成了笑话。   连着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桑桑……”   容寄雪把脸贴在褚灵耳边,心跳擂鼓似的,“桑桑……如果成不了神怎么办?”   声音微哑,藏着满腔的痛楚。 第64章   怎么办?   果然连师姐也觉得……她修不成神么?   怀中的人身子一僵。   容寄雪垂下眸子, 深呼吸,心一下一下发凉,迟迟说不出第二句话。   褚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浑身上下凉得发透, 手脚都在细细发颤。僵硬的被容寄雪抱着,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想问, 那我还能报仇吗?话到嘴边,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修成神, 我也未必可以伤到不夜对不对?”   那不是容寄雪考虑的问题。   她这时候,理应解决了不夜和容长术,让桑桑毫无后顾之忧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哪怕她未能修成神,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不一样,那两位,一个把桑桑当作眼中钉,一个把桑桑当作抽身路。个个儿都想要她的命。   容寄雪哑然,心口闷得发疼。   她该怎么办?   “师姐也不知道对吗?”褚灵想挣开一点儿, 容寄雪抱得太紧, 她挣不开, 便只依偎在她胸前,声音极轻极轻,“如果成神了也伤不了不夜,那不是白费功夫吗?所以,这样也好是不是?”   不知道这话是要骗谁。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上一世, 容寄雪踏着霞光走出来, 衣袂飘飘, 超凡脱俗。那才是神祇该有的模样, 不是她这样。   话说回来,师姐入魔,也是为她。   或许……或许……   ——不用想了,她就是被天道眷顾的人。而你,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道尖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褚灵沉默。   ——你不信?你修不成神,这是天定的。   褚灵依旧沉默。   那道声音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容寄雪没办法说是与不是,她连‘我替你报仇’都说不出。脑袋里乱作一团,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头绪。   她费了这么多功夫,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桑桑被他们毁掉吗?   怎么可以。   绝不可以。   容寄雪不说话,褚灵抿嘴,轻声喊她:“师姐…”   容寄雪回神,“我在。”   她身上香香的,衣裳已不是她走时穿的那件,是熟悉的灵果香味儿,褚灵觉得委屈,“师姐,我身上好脏。”   她想推开容寄雪,满腹委屈叫她松不开手。可她不敢跟容寄雪说,那些心底生出来的杂念——或许成神的本该是容寄雪,只是容寄雪先一步入了魔。   容寄雪久久没有说话,搂着她的手一点儿都没松。“不脏,桑桑不脏。”   容寄雪猩红着眼,褚灵看不见。   她抽抽鼻子,忽略不掉堵在心里的那些情绪,她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师姐,我可不可以……”   “如果我一直修不成神,”褚灵抬起头看着容寄雪,眼神直勾勾的,却情不自禁藏了一丝躲闪,“可不可以同你一起修魔道?”   容寄雪厉声拒绝:“不行。”   眼泪一下就蓄在了眼眶里,褚灵想憋,没憋住,“为什么不行?”   “如果我就是生来属于魔道呢?”   “如果我就是修不成神呢?”   “师姐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容寄雪心一梗,会死。他们把她所有的活路都堵死了,只留了一条死路。   “没有人生来就属于魔道,也没有人生来就属于仙道。”容寄雪提高音量,她没敢放开褚灵,依然半搂半抱着望着她,褚灵的脸上都是血,她松了一只手去擦。“师姐不会丢下你,无论桑桑是神还是仙,师姐都会与你在一起。”   她的一颗心,被揪得生疼。“绝不能修魔道,知道吗?”   绝不能?   那她能一辈子躲着不夜吗?她可以不为师尊、娘亲报仇,但不夜会放过三界吗?他被困在十方秘境上千年,会善罢甘休吗?   “师姐,”眼泪挂在眼眶边上,褚灵想笑,“我知道不行,我知道的。可我能怎么办?”   “他说我生来就属于魔道,他说我躲不掉,他说我脚下全是仙和人的鲜血,他说我……”   褚灵吸了口气,说不下去。   她也想修成大道,她也想突破境界,可她做不到。凭什么呢?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属于魔道?   入魔会被夺舍,不入魔打不过。   凭什么呀?   容寄雪皱眉,思绪清晰了些,“谁说的?是那个小虫子吗?”   “师姐,”褚灵推开容寄雪,抬起手背擦掉眼泪,深深吸气,岔开了话题,“方才成神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容寄雪闭了闭眼,她不想撒谎,“是容长术。”   褚灵一怔,喃喃道:“师伯也成神了?”   上一世是师姐,这一世是师伯。上一世容寄雪成神也有师伯的手笔。可以是容家的任何人,绝不能是她。   容寄雪嗯声,“已经死了。”   死了?   褚灵开始听不懂,“什么?”   容寄雪毫不在意,“与不夜交手,他不是对手。”   你没帮忙?   褚灵张嘴,不敢问,她连容长术死了都没出手,“师姐,”褚灵退了一步,“你和不夜,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容寄雪眉心一跳。   “还是不能说吗?”褚灵扯起唇笑了一下,“那你能……替我杀了不夜吗?”   风,呼啸着吹起来,雨,滴滴答答从云里落下。一开始小颗小颗,不一会儿就下大了,往地上浇灌下来,砸在两人身上,冲刷着褚灵身上的血迹,在地上冲出一滩血泊。   容寄雪抬手施诀,她又撤掉。   往复几次,容寄雪不再跟她犟,“我答应你,好不好?”边说边温和笑着去拉她的手。   褚灵蹙眉,心里止不住的讶异,没躲开。   “桑桑想做的,”容寄雪笑起来,拉着她走,“师姐都会答应。”   褚灵抿了抿唇,亦步亦趋跟着,心里一片平静,容寄雪的背影依然好看,虽是满身魔气,气质却依旧出尘绝艳。   那才是神灵的模样。   ——你信她?   信又怎样?不信又如何?褚灵忽然想起,方才那个梦境。容寄雪真的很好看,她想,尤其在床上的样子。   ——你要杀不夜,何必求别人?   心乱七八糟的跳起来,雨落在身上,血液一下冲上头顶,又冷又热,褚灵呼吸情不自禁放轻,“你什么意思?”   ——你和不夜,你弱他强,你强他弱。你只要入魔便可亲手杀他,何必要求人?   我弱他强,我强他弱。褚灵呼吸一滞,上一世她入魔后,确实没听过不夜的动静。   她真只有入魔这一条路了吗?   ——我说过了,你成不了神,多想只是妄想。   “你是谁?”褚灵仰头,漫天的大雨落进眼珠里,生疼。   是妄想。   除了眼前的容寄雪,没有任何人,尖利的声音只出现在她耳朵里。   她忽然停下来,怔怔出神。容寄雪回头,眼神温和,“怎么了?桑桑?”   那个眼神,太熟悉了,又好陌生。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师姐这样的眼神了。   雨还在下,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她真的像极了神灵,褚灵施诀,挡住了头顶的雨,“师姐。”   容寄雪矮身直视着她,“师姐在。”   她   忽然想起那个传言,天生仙体,一神一魔。或许,这话只对了一半。不是一神一魔,而是容寄雪是神,她是魔。   心里的火一下子冷却,冲上脑门的血也落了回去,天阴沉沉的,容寄雪周身恍若闪着神光,褚灵踮脚,轻轻吻在她唇上,“师姐,我想渎神。”   “什么?”容寄雪心扑通扑通,杂乱无章。   “我能修成神吗?”褚灵去捉容寄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边,那里冰冰凉凉,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有,“师姐?”   容寄雪手一颤,她知道那个‘渎神’的意思了。只是后面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回答不上。   “桑桑……”   容寄雪知道她修不成神,她也知道的。   褚灵想笑,又想哭,只有她是个笨蛋。伸舌,舔在她耳垂边,“我想要,师姐。”   她声音轻轻的,说话的热气喷在她耳边,仿佛一根羽毛在她心上挠了几下,痒痒的麻麻的。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吹在她心间,荡起一层一层涟漪。   容寄雪偏头看着她,褚灵眨眨眼,“不可以吗?”   “你的伤?”容寄雪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她不知道桑桑怎么会突然想这个。   “都好了。”褚灵弯起眸子,心口处空荡荡的,原来,她再怎么挣扎,也不过如此。这条路,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师姐,不信你瞧,”她抓着容寄雪的手,学着梦里的模样,探进自己胸口里,“全好了的。”   容寄雪的手一下烫起来。   这荒郊野外,四周只有一大片绿叶竹林,呼啦啦,呼啦啦,在雨中摇曳。   “桑桑……”   她的嗓音又哑又干。   魔气在她丹田的裂缝处盘旋,寻找着机会。褚灵抬手,化出一座竹屋,牵着容寄雪往里走。   原来那个不是梦啊,那是她的本性啊。   她真的是魔啊。   她的状态极为不对,容寄雪看着她,没有拒绝。她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   “桑桑。”容寄雪叫住她。   褚灵没回头,自顾自开始脱衣服。   从前的桑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容寄雪拉住她,“桑桑。”她无动于衷,自顾自化出浴桶,注满热水,“师姐,先洗澡好不好?”   褚灵看着她,一直在笑。“师姐,今天我可以在上面吗?” 第65章   容寄雪愣了半秒。心落下去又浮上来, 桑桑在笑,她却觉得陌生。   心底有一种错觉,好似这次过后, 再也见不到桑桑。桑桑,也将不再属于她。   褚灵偏头, 笑着望着她, “可以吗?师姐?”   这种事没有什么可不可以,爱人之间的欢愉, 不拘泥于这样的形式。容寄雪微微勾了勾唇角,压下去那些不安的情绪,“桑桑想怎样都可以。”   褚灵定定看着她, 无声地笑笑,转头去看浴桶里的水, 她伸手去摸了摸, 水温有些烫了, 不像容寄雪, 一直保持着合适的温度。她想了一下,没有再改变温度。   她想不起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容寄雪, 又到底喜欢容寄雪什么。她只是从小就和容寄雪绑定在一起, 生命里都是容寄雪,她的心里, 认定了容寄雪就是她的挚爱。   也让她有了一种和容寄雪是同样的人的错觉。   但是不是。她跟容寄雪根本不是一类人。   多数时候, 都是容寄雪在包容她、照顾她。容寄雪又是为什么喜欢她呢?会不会是因为从小到大习惯了的责任?   褚灵抬头, 盯着容寄雪看了一会儿。她的确很好看, 皮肤白皙无瑕, 眼神清亮, 仿佛能将一切看透。气质清冷,薄唇微抿,尽管如此,她只要稍稍一笑,就十分让人亲近。   哪怕淋了雨也没显出一丝狼狈。   “师姐……”褚灵觉得不舒服,但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她走过去,伸手去解容寄雪的腰带,“你不介意吗?”   容寄雪不懂她的意思,“介意什么?”却没有阻止她,她希望桑桑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褚灵动作很慢,看起来并不着急,她低着头,仔细收好容寄雪的腰带,淋了雨,月白的袍子颜色深了些,蓝茵茵的,配着银饰,气质上添了几分典雅。   “我在上面,”褚灵抬起头,踮着脚尖,攀上她的脖颈,去解她的颈间的银饰璎珞,“师姐不介意么?”   她的声音很轻,小猫一样挠在心口,衣服也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亵衣,容寄雪呼吸一停,瞬间有些站不住,但褚灵就倚在她身前,她只得硬生生忍着,身前的绵软压过来,进退两难。   “为什么要介意?”容寄雪哑着嗓子,几乎忍不住,她不敢动,任褚灵动作,“我喜欢桑桑,桑桑也喜欢我,这种事情,两情相悦到了至情至性的时候,在上在下又有什么分别?”   “师姐喜欢我吗?”褚灵停手,抓住重点。   璎珞解到一半,她还攀在她身前,稍稍一动,那团火就愈发燥热起来。容寄雪轻轻换着气,想回搂着她,又不敢太主动扰了她的兴致。   “喜欢。”脑子里面一片浑噩,她知道桑桑不对劲,但她现在没办法思考。褚灵身上冰冰凉凉的,凉气碰到她,瞬间燃起来,将她烧得一干二净,“只爱桑桑,最爱桑桑。”她说。   “为什么?”褚灵收起璎珞,顺手去剥她的外袍,“师姐为什么喜欢我?”   “我好像……”她动作放得极缓,手指在容寄雪胸前徘徊了两下,垂着眸子,呼吸正正喷在她胸前,“不是那么值得喜欢的人,师姐喜欢我什么?”   若容寄雪的感知没有出错儿,胸膛内有什么几乎要满溢出来,搅得她心驰神荡,她低下头,紧紧盯着褚灵,呼吸凌乱无序,褚灵一头墨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后,露出来的那截肌肤漾出白皙的光泽。   喜欢她什么?   她从小看大的桑桑,在问她喜欢她什么。真是个傻子,她想。   月白的外袍轰然掉在地上,褚灵没拿住,她想去捡,被容寄雪一把捞在怀里,“喜欢桑桑傻傻的。”嗓音沉沉。   褚灵蹙眉,有些生气了,“我说正经的!”   她空荡荡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生气,容寄雪勾唇笑起来,低头吻在她耳边,“桑桑很好啊,”她低低笑着说,“善良可爱有责任心,不骄矜,听劝,修为高,长的又漂亮,太多太多,师姐都数不完。”   褚灵不信,“师姐说的这些,也不止我一个有。”   “是啊,”容寄雪没否认,桑桑的心跳就在她身前,“可是只有这么好的桑桑,是我一个人的。”   她的声音很低,像在念咒,撞在褚灵胸膛里,一阵一阵发聩。   褚灵不说话,好像有些想哭,转眼就被那份空荡盖了过去。   耳边总在回旋着那道尖利嗓音说过的话。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从小绑着容寄雪,容寄雪会喜欢她吗?   不会的吧。   她记忆里的容寄雪,一贯温柔。只是入魔才变了些性子。谁都喜欢她的,她是仙界最有潜力的仙子,待人接物也都十分和善。完美极了。   她说她是她一个人的桑桑。可容寄雪,却不是她一个人的容寄雪。   “桑桑?”   她只动到一半儿,容寄雪的火全烧了起来,几欲耐不住。   褚灵愣神,后知后觉把手伸进了容寄雪亵衣里,她的手极凉,乍一下惊得容寄雪打了个寒颤。   褚灵似乎没察觉,认认真真地替她脱掉衣服。牵着她坐进浴桶,“往日都是师姐伺候我沐浴,今日桑桑替师姐沐浴好不好?”   容寄雪恨不得她快一点,哪会说‘不好’,只点头,低沉着嗓音答应。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跳着,眼里除了褚灵什么都看不见。   褚灵一点儿不见着急,明明是她说想要,是她提出来这桩事儿,她却像游魂,心不在焉。   心底生出些落寞,容寄雪不敢多想,只能迁就着她,再想办法。   浴桶很大,坐下她们俩绰绰有余。褚灵跪坐在她身后,慢吞吞取下容寄雪发上的钗环,手指插进她发丝中央,细细梳理着,时不时掬一捧热水淋上去。   安静沉默,只有水声偶尔响起。   久到容寄雪以为她后悔的时候,褚灵才缓缓贴了上去,“我替师姐洗好头发了。”   她没脱亵衣,水已经浸湿所有,她贴上来,柔软的触感在背上一寸一寸荡开。欲望升腾上来,容寄雪呼吸一滞,几乎坐不住。   但她答应了桑桑,断不会叫她失望。   容寄雪强行压抑着,开口就是满满的情,“桑…桑…”她说不出别的,只能一次一次喊她。   呼吸断断续续,声音也不嘶哑得不像话。   褚灵把脸贴在她背上,一只手环在她腰间,一只手撩拨着热水轻轻拍在容寄雪身上,“我有没有问过师姐。”她声音很好听,柔柔的,甜甜的,只是情绪,冷冷清清。   连带着容寄雪一下子清醒不少,“什么?”   “师姐……”她的手一寸一寸往上,停留在容寄雪心口边,“到底是怎样入的魔?为什么师姐不用剜心就可入魔呢?”   容寄雪一愣,还没说话。褚灵捏住了那处柔软,她下意识咬住嘴唇,把声音拦在喉咙里。   “好像问过了,”褚灵的手指不太规矩,轻轻柔柔画着圈圈,“师姐说不知道,可是师姐,你真的不知道吗?师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的话,也不像真的怀疑,只是疑惑。   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窜到头顶,容寄雪手搭在浴桶边上,死死扣着,指节用力到发白,“桑桑不相信师姐?”几乎是拼尽全力忍着反问。   褚灵没说话,静静靠在她身上,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眼神依旧空荡荡的,仿佛只是凭着本能在行事。容寄雪身上越来越烫。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个梦。   幻境里的梦,修炼时的梦。不管她有多荒唐,师姐总是愿意迁就她,陪着她的。   或许,她不该怀疑这样的师姐。   ——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褚灵一怔,手上的动作蓦地停下,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怎么不问她是什么时候入的魔。   不是在十方秘境里……吗?褚灵心猛地一坠,心口恍若穿了个大洞,风呼呼而过,茫然又冷肃。   “信的。”褚灵说,“师姐是什么时候入的魔?”   她的嘴巴自己往外蹦着字,碰在容寄雪的肌肤上,溅起一片颤栗。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落在竹叶上,风跟着一起,吹落竹叶飘洒下来,打在窗沿上,滴滴答答,窸窸窣窣。在这静谧里格外明显,还生出几分意境。   容寄雪满身的热血刷一下凉了下来。窗外的风好似吹了进来,冷得她浑身一颤。   褚灵紧紧贴在她身后,她强压着才没露出破绽。   只是张嘴,哑得半个字也说不出。   没有答案,褚灵反而坦然许多,是意料之中的啊,原来她和师姐也一样,都是欺骗累积出来的感情。   容寄雪捏着浴桶边缘的手指在轻颤,甚至连声音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桑桑……”   褚灵没有再应声,唇瓣轻轻落在她光滑的肌肤上,细细密密地吻,从后面绕到了前面。   水没过头顶,容寄雪只看见她满头青丝散落在水面上,遮住水下的一切,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想拉她上来,却生不出勇气。   “桑桑……”   喑哑,缱绻,带着怎么也掩不住的诱惑。   她的唇在她心口边逡巡,方才凉下去的血液一霎时席卷回来,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里出来,褚灵时不时伸舌扫过,湿湿热热,不同于旁边的热水,好似还黏黏腻腻。   “桑桑……”她又喊了一声。   褚灵猛地从水里钻出来,精准地堵住了她的唇,她听见容寄雪的喘息声儿,一鼓作气撬开了她的牙关,把所有声音都吞了进去。 第66章 (锁) 第67章   容寄雪温声细语,褚灵的眼泪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不是。”她说。   声音里满是委屈。   填满心口处的,是满满当当的酸涩。   容寄雪抱着她,伸出手指去拭她的泪,心里的痛一下漫过去,“哪里不舒服?”   “没有。”褚灵声音小小的,憋着气儿,带着哭腔,“没有不舒服。”   她缓了一下,把手递给容寄雪,哭得更厉害了些,“师姐……我手酸……”   这大起大落,容寄雪心下倒松快了些,“师姐替你揉揉,好不好?”边说边握着褚灵的手,轻缓缓地一寸一寸揉捏着。   “我不想报仇了,”褚灵闭上眼,泪意都收了回去,“师姐,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想和师姐在一起,师姐也不要去找不夜了好不好?”   她身上的仙灵之气迷乱得很,夹杂着魔气,容寄雪一下子清明不少,这不是找不找的事儿了。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容寄雪梗着嗓音,应了声“好。”   “都依桑桑。”   多的容寄雪一句也不敢说,她甚至不敢问桑桑在池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又到了这一步。   褚灵不说话了,容寄雪身上暖乎乎的,她在她胸前蹭了蹭,揽着的手紧了紧,呼吸缓缓平静下来。   她睡着了,轮到容寄雪睡不着了。   她搂着她,手上动作却没停。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巨大的恐慌,一点一点重新漫上心间。她好不容易找回的桑桑,又要失去了。   “你要是怕,不如现在亲手杀了她。”   容寄雪气势一沉,“我更想杀掉你。”   天道毫不在意,“我是这苍穹境最高贵的规则,你说些傻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容寄雪抿着唇,夜雨淅沥,她沉默,许久也没有搭腔。垂眸看着褚灵,连她也有一瞬的茫然。   “她就快入魔了。”天道嗤笑。   “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别想打她的主意!”容寄雪还是看着褚灵,眸子冷下来,肃杀之气凛冽,“你可真叫人恶心。”   “是么?恶心?”天道笑,“我把你推上来可不是让你骂我的,容寄雪,你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耐心。”   那道禁制一下子增长上来,压得生疼。   容寄雪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她抱着褚灵换了个姿势,“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天道不答,笑着说,“她入魔以后,魔气会渐渐掌控她的意识,届时她和不夜,就是一体的魔头,你不杀她,她就会杀你。她和不夜,就会成为这三界的孽障,你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   屋内一下安静起来,容寄雪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风吹竹叶,雨打窗檐,褚灵的呼吸,什么都没了。   只有她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震耳。   “所以,”容寄雪偏头,吻在褚灵额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语调很慢,声音不大,温和又细腻,“你设计不夜,挑起神妖二界的纷争,借他的手,灭了神妖二界,顺势抹掉了鬼界。”   容寄雪缓缓摩挲着褚灵的乌发,“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将苍穹境搅得乌烟瘴气,到底为了什么?”   天道那尖利的嗓音忽然笑得极大声,“我就是最讨厌你这样的人。容寄雪,告诉你也无妨。”   “三界如一潭死水,各个儿只想着修炼,灵气魔气与功德,此消彼长。我要的是愚蠢的平衡,而非窥破天机的众神。”   愚蠢的平衡。   六界的生灵,被它玩弄在股掌间。   容寄雪勾了勾嘴角,“不夜也都知道?”虽是问句,但语气极为笃定,“所以   你才想除掉他,可你又出于某种原因,没办法自己动手。”   天道说,“放心,我不会动你。”   “你倒是胸有成竹。”容寄雪语气低沉,已没有几分耐心。   天道不甚在意,“我等你的好消息,”   容寄雪不说话,天道已没了动静。她就那样睁着眼,安静地看着褚灵。   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桑桑也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她费尽心思,终究又走到了这一步。   竹林里不知名的小虫滋哇滋哇,容寄雪唇角缓缓落下去,过了会儿又扬上去,身上到处都不舒服,内息也被禁制搅得乱作一团。   但是还好,桑桑还有她。   她还有桑桑。   天亮的时候,雨还在下,似乎要把仙界没下够的雨一并下完。褚灵睁开眼,去看容寄雪,容寄雪也在看她。   “师姐醒得好早。”   容寄雪笑了笑,手抚上她心口,“桑桑也早,可还有不舒服?”   手心暖洋洋的,褚灵寻上去握住,“没有不舒服。师姐……可有不适?”褚灵玩了一会儿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红了脸,“昨晚……我太……”   容寄雪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褚灵斜撑起身子盯着她,被子一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就全现在眼前,她本来有些生气,看见那些心思一下又全褪了去,她又俯下身,唇瓣凑上去,虔诚得很,“疼不疼?”   容寄雪看着她,什么疼什么痛都消散掉了,“不疼。”   嗓音已有些哑了。   分明又被撩拨起了意。   褚灵松开她的手,伸出手指,在那些红红紫紫的印记上,细细抚摸了会儿。   “师姐……”   容寄雪不知道天道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此刻心境绝对受了影响,也不敢问青羽去了哪里,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说,更不敢轻易拒绝她,只能由着她来。   短短一时,她的呼吸就沉了不少。   褚灵低着头,好似没感知到,只是盯着那些印记看,“师姐……”她看着,又喊了声。   “我在。”容寄雪温声应了,“怎么了?”   褚灵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她,“我生辰还有一个多月。”   她看起来正常许多,但若真正常,就不会逃避了。容寄雪听懂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思问:“桑桑想做什么?”   容寄雪的唇莹着水光,光是看着就知道很甜。这样听着雨声,和师姐一同躺在竹屋里,太过惬意。褚灵看了一会儿,笑嘻嘻下去嘬了一口,“我不想等那么久了。”   容寄雪舔了下唇,心顿时浮了上来。   她咽了下口水,她知道她什么意思,不敢开口。   “师姐……”褚灵有一半儿压在容寄雪身上,额头还要靠在她额上,呼吸纠缠,两人间的温度乍然升高,“我们成亲好不好?”   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容寄雪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桑桑不会提这个事,她以为,桑桑并没有放下那些事。   她一直不说话,褚灵蹙眉,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师姐,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容寄雪顷刻回神,“什么?”   褚灵猜到她没听清,好脾气地再问了一遍,“我们成亲好不好?”   容寄雪呼吸停了一瞬,她睁着眼,一眨不敢眨,褚灵的脸近在咫尺,眼神里全是认真,不如昨晚那时的空荡。   “好。”她说。   褚灵便笑起来,起身又在她唇上嘬了一口,“我们回青岳,回混元天,明日就成亲,好不好?”   她蜻蜓点水,嘬了一口就走,容寄雪只看着她,就有些心猿意马,可她半分未觉,自   顾自地再说明日的打算。   小嘴儿嘟嘟的,一开一合,粉粉嫩嫩,容寄雪轻声打断她,“桑桑……”   “嗯?”褚灵偏头,手指还在她身上点点画画,“青岳现在估计一片狼藉,不知道娘亲的家是什么光景,师尊不在,也不知道混元天又是什么光景,不夜……”   话没说完,全被堵了回去。   得偿所愿,容寄雪心底长长一喟。按着褚灵脑袋的手渐渐往下游走,不似褚灵那般浅尝辄止,她这一下,吻到自己尽了兴。昨晚一直由着她,她都没有好好儿尝尝桑桑的味道。   她久久才松开,褚灵伏在她身上,喘了两口气,“师姐这是干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都不会累的嘛!”   容寄雪弯着眉眼,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和桑桑相处的这些平和时刻。“会累。”她点头,也没说自己一晚未阖眼,“那请桑桑继续说。”   她笑意盈盈,把褚灵的心思搅和得什么也不剩。她刚刚想什么,一下好像全忘了。   “师姐,”她的呼吸也开始有些乱了,“我还没想好明日在哪儿成亲。”   容寄雪揽着她,翻身上来,“桑桑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不如就在青岳,好不好?”   “好是好,哎,”褚灵忙去推她,被子底下什么也没穿,“不能再闹了,师姐,明日该赶不上了。”   容寄雪一身酸麻胀痛,也不是真的要闹,只是一时兴起,压着褚灵又亲了两口。   褚灵有些恼,正事儿还没说清,她就知道闹这些,“可是我不放心混元天,不知道师尊走了以后,不夜有没有在仙界瞎作乱。”   没有。   他在魔界。修为没恢复之前,他不会作死。   容寄雪学乖了,没有说明,“那我们先去混元天,再回青岳,好不好?”   “好!”褚灵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那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她的模样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有周身的混沌的仙气和魔气,毫不遮掩的出卖了她。   容寄雪也在笑,心坠在谷底。她的桑桑,入魔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只是不知她还能撑多久。   “好,”容寄雪微微笑着,抱着她坐起来,“师姐替你穿衣。”   褚灵没拒绝。   如往常一般,容寄雪仔仔细细打点好她。穿好外袍又加了件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里头。   天依旧阴沉,大雨滂沱,远没有停的迹象。 第68章   褚灵故意没提八岐,容寄雪也没提。   “雨太大了。”容寄雪拢好她的披风,看了一眼门外,有些舍不得。这里好安静,安静到短短一晚也叫人留恋。   褚灵看着她,“师姐舍不得的话,以后我们再来好不好?”   这个竹屋还是容寄雪幼年时送她的玩具,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这个用途。   以后啊。   心口一痛,容寄雪强忍着笑了笑,手指在她脸上缓缓抚过,温和地说:“好。”   风呼呼吹起来。   满林的竹叶在空中翻滚。   雨势太大,两人没有再御剑,难得用了仙船。容寄雪掌舵,她修为高,速度跟着加快。到混元天的时候,天色还早,只是下着雨,阴沉沉的。   仙船停在混元天正殿门口,陌枝远远就冲出来迎她,“少主!”看见容寄雪才顿了脚步。   混元天的守护结界没破,看起来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殿里殿外处处挂了白幡。褚灵稍稍放下心,牵着容寄雪往正殿走。   陌枝跟着,想问又不敢开口,“少主……”   “陌枝,”褚灵回头看她,“师尊的灵位有安放吗?”   她问起宗主,陌枝险些哭出来,青岳封印外发生的事儿已经传了回来,“少主,宗主他……你没事儿吧?这段日子宗门上下提心吊胆,你也没个音信。”   “我没事儿。”褚灵停下脚步,脸上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陌枝,我想和师姐祭拜一下师尊。”   刚刚没注意到,只看见容寄雪身上萦绕着森森魔气,现下离得近了,才发现褚灵身上的气息同样诡谲。   陌枝望着她,眼里的担忧流露出来,“那日八岐容宗主和上古神魔打得两败俱伤后,侥幸逃脱的仙尊们传出信来,我们才差人去青岳打探,已将宗主遗骸寻回收殓,”   “只是……”陌枝微微顿了顿,“仙界宗门如今人人自危,我们便做主没有知会他宗,再者上上下下都还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也没有大办,只将宗主殓在后山仙冢里。”   “这样啊,”褚灵垂下眼,想了一会儿,“也好,至少还葬在咱们混元天。”   “师姐,”褚灵抬头,“咱们先去祭拜我师尊好不好?”   容寄雪微笑着,抬手将她鬓边落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温柔道:“好,都依桑桑。”   褚灵笑起来,“陌枝,你带路吧。”   “对了,”褚灵边走边说,“我的嫁衣收在哪儿?”   陌枝稍微愣神,有些没反应过来,“嫁娶用的东西都收在箱子里,少主找这个做什么?”   说话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容寄雪,传言不是假的,寄雪仙子真的入魔了,那就说明,那些从青岳传回来的话,都是真的。是她放出了不夜,少主不会还要和她成亲吧?   陌枝没想清楚,褚灵已经回答了她,“我与师姐,决定明日完婚。”   “这……”陌枝张张嘴,满腔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少主……”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振作混元天吗?宗主已故,少主继位,总要提上日程吧?再说不夜出世,虎视眈眈,她怎么……还和容寄雪搅合不清?   “嗯?”褚灵眼神清亮地扫过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容寄雪除了周身的气息不一样,看着倒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一样的温和,一样的平易近人。   她们俩说话,她也没插嘴,只施了避雨诀完完全全遮住了她们三个。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一点雨丝也没让三人沾到。   陌枝到底也不敢当着正主的面说她不是,支吾道:“怎么这么急?容宗主和咱们宗主出了这种事,再怎么也要顾着孝期,即便咱们不在意,八岐那边,”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容寄雪,“也不能答应吧?”   “唔…”褚灵平静地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很着急,我不想再拖了,”她也看向容寄雪,“师姐……”   “不用在意,”容寄雪一直牵着她,微笑着说,“我与八岐,已无瓜葛,桑桑只需顺着自己的心意,别的都不需在意。”   褚灵弯着眼笑起来,“我迫不及待想和师姐成亲,一刻也不想多等。师姐,就明日好不好?”   容寄雪自然点头。   她俩这么说,陌枝倒不好再阻拦。混元天主事的也不是她,她只能帮着劝劝,宗主不在了,议事厅能说得上话的,算来算去也只有少主一人。   “是不是太急了些?”陌枝还是没忍住,“毕竟是少主大婚,这么匆忙,准备都来不及。”   虽说嫁娶用品年初就备下了,但明日……礼宴宾客且不说,自家准备都来不及。   那时也没想到这一年会发生这么多事,少主真要和魔物成亲,这怎么说得过去?陌枝偷偷叹了口气。   褚灵仍然笑着,并没有因为这些话不高兴,“我不要大办,陌枝,也不要准备什么,只要有我和师姐,有嫁衣即可。我要和师姐回青岳成亲,其余你什么也不用管。”   “回青岳?”   陌枝愣愣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褚灵慢慢踱着步子,“你只要准备两套婚服给我就行。”   她的模样太笃定,陌枝便不再劝,点头道:“是,明日一早就去还是?”   褚灵想了想,转头看着容寄雪,轻声细语撒娇,“师姐,明早再去行吗?今日我想住在混元天。”   容寄雪心里压着事儿,笑也只在表面,又不敢叫褚灵看出来,只觉得心口又疼又坠,面上还得笑着应’好‘。   把话说清楚,褚灵就不说了。   三人直直到了后山仙冢,在杜玄墓前停下。   混元天尊杜玄,养了她两百年的人,她上一世,没能寻回他的尸骸,这一世又间接害死了他。   褚灵深深呼吸,敛去笑,在墓前跪下。“师尊,不孝徒儿桑褚灵,回来祭拜。”   容寄雪跟着跪在她身边,并不打断她。   “愿师尊,”话到嘴边,褚灵却一句说不出来,仙灵消亡,没有来生。跪着沉默许久,才开始絮叨,“师尊,灵儿明日就要与师姐成亲,这么多年,多谢师尊照顾,灵儿才安稳长大。”   “可惜,师尊不能看到灵儿大婚。”   她跪着,拜了几拜。   多的也没有什么可以说,但这一跪就弄湿了衣裙,便牵着容寄雪回了她自己的卧房。   卧房的一切,也和走时没什么变化。只是怎么看都有物是人非的错觉。   容寄雪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的。   两人沐浴换了身衣服,陌枝便伺候她俩用晚膳,和往常一样。倒是难得的平静时光。   夜色渐渐降临,陌枝将婚服拿给褚灵,又准备了许多器具,心里即使不太乐意,但一准备,就恨不得把东西全装进褚灵的乾坤袋,看来看去都嫌少。   “少主,”她一边装一边念叨,“这么急,也不让大家伙一起热闹,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您这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像什么样儿。”   褚灵看着她,只笑,也不反驳。   她认定的事儿,左右也不会更改。   “真的决定了吗?”陌枝直直盯着她。   “嗯,决定了,”褚灵收起乾坤袋,嘴边也一直挂着笑,语调轻快,“因为是坚持了很久很久的心愿,这次想要成全自己。”   陌枝忽然心一酸。她们呵护着长大的少主,怎么经受得住这些打击,寄雪仙子看起来对她一如既往地好,若真是她喜欢的,成亲就成亲吧,反正也没昭告其他宗门。   “那陌枝就先祝少主,”陌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新婚愉快。”   ……   夜色渐浓。   褚灵搂着容寄雪,有几分浮躁,“师姐,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容寄雪闭着眼,躺在这张白玉软床上,脑中的思绪一直没停,“桑桑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褚灵侧着身子压在容寄雪身上,手指不自觉伸进她亵衣里,“想到明天要和师姐成亲,就觉得好紧张。”   她的手指冰冰凉凉,乍一下碰到温暖的肌肤上,容寄雪禁不住身体一僵,“桑……桑……”   昨晚的记忆汹涌返上来,呼吸几乎是一瞬间沉下去。   褚灵恍然未觉,自顾自说,“不过我听说成亲之前新人不能见面的,”她猛地撑起身子俯上来,“师姐,咱们这样合适吗?”   那个力道不算轻,有一半压在她身前。容寄雪呼吸忍不住停滞,雨似是下小了,声音没有竹林里的响,但桑桑,还是一样可爱。   “合适,”容寄雪缓缓换着呼吸,“只是些人间传来的陋习,桑桑不必介意。”   “哦,”褚灵趴下来,就压在她胸前,额头靠在她脸旁,“师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容寄雪安静地听着,还在努力与那些旖念作斗争。   褚灵时不时蹭一蹭她的脸,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自顾自说着话,“师姐,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容寄雪强忍着,“嗯?”   “你那时常来混元天陪我,”褚灵把脸贴在她脸上,“晚上就与我同睡,我睡不着,你便说故事给我听。”   她的手还在身前有一搭没一搭的作乱,容寄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呼吸乱得不行,“那是小时候,桑桑现在睡不着,应该不用听故事了吧?”   她的唇落下去,吻在她颈间。   不轻,有点儿痛,褚灵嘶了声,“还是想听,师姐说的故事很好听,我很喜欢听,所以有时候,我是故意骗师姐的。明明很想睡,还是要师姐讲故事哄我。”   容寄雪一颗一颗解着她衣上的扣子,“现在师姐有别的法子哄你。”   手指划过肌肤,带起一串颤栗。   褚灵呼吸跟着急促,嗓子也哑然许多,“师姐……”她想说些别的,但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容寄雪没再说话了,她的唇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师姐……”褚灵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话都开始说不利索。她忽然想起,容寄雪果然修的玄黄赤炎功法。好烫。   容寄雪干脆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细细采撷。   她的桑桑啊,容寄雪将她抱在怀中,抽出手来解开自己的衣裳。肌肤相碰,未留一丝空隙。   她抱得紧了点儿,像是要把她拥进自己的骨血中。   褚灵回抱着她,轻轻喘着气儿,“师姐!”   “嗯?”容寄雪声音很轻,呼吸却极重,唇瓣密密麻麻落下,手悄然而动。   “师姐!”褚灵忙去捉她的手,“我只想听师姐讲故事!”   “桑桑又不是小孩子了,”容寄雪笑了一下,把褚灵两只手都摁在头顶上,一只手灵巧地钻了空子,“那种哄小孩子的故事,不适合桑桑了。”   她低下头,含住她的耳垂,声音又哑又欲,“师姐这个新法子,桑桑难道不喜欢吗?”   雨声滴滴答答,褚灵紧紧抱着她,脚尖猛地绷直,低呼声与这雨声,交响成了二重奏。 第69章   褚灵起迟了。   容寄雪叫她,她还有些生气。坐上仙船以后才清醒些。   两人坐在甲板上,雨滴滴答答落在船外的结界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她依偎在容寄雪怀里,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都怪师姐,”褚灵拉着容寄雪的手,玩着她的手指头,“昨晚弄得那么晚,害我起不来。”   容寄雪听见风穿过心口的声音,呼呼,呼呼。她笑着,低下头去,亲了亲褚灵的额头,“是师姐的错。”   魔气在仙船上盘旋,和桑桑身上的仙灵之气揉杂在一起,愈发诡异。结界外也是一样的状况。   那道禁制,昨晚高兴时,不小心破掉了。   天道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师姐不想回八岐吗?”褚灵在她怀里仰起头。   容寄雪疑声,“桑桑想去?”   褚灵摇头,“不太想,可是谢颜师姐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褚灵想了想,小声说,“师姐的娘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从没听过她的事情?”   迂回半晌。   是想问斓绮还是问容长术呢。   容寄雪微不可查地蹙眉,很快又敛去,温和地说,“斓绮是凤凰一族最后的继承者,容长术太想成神,便偷学凤凰一族的功法,被她发现。”   “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灭口,不过容长术装得太好,仙界没有人怀疑,我……”   容寄雪吸了口气,抱紧褚灵,“我与她有血脉感应,后来渐渐知道了这件事。”   正是吸收了斓绮的功力修为,容长术在那时就已经有了神的修为,他窥破了天道,隐藏修为,不敢成神。   褚灵都不晓得真相原来是这样,“师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寄雪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你走以后。”   不是。很早就发现了,很早很早,早到都有些记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   只是那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也不知道为什么。   褚灵不说话了。   容寄雪确实比她强得多。这都能沉得住气,她对褚无忧可没这么好脾气。   久久,喊了声,“师姐。”   容寄雪依然微笑着,“在呢。”   褚灵闭着眼,躺在她怀里,又喊了声,“师姐。”   容寄雪不明所以,“嗯?”   雨声有些吵,劈里啪啦的。褚灵捉着容寄雪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我喜欢师姐,好喜欢。”   她越平静,容寄雪越慌,但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陪着演戏,等待时机。   “师姐也喜欢桑桑。”   两人到青岳的时候,还未过午。青岳满山的狼藉,却没波及桑绫的洞府。   雨水把血迹都冲刷掉了,空气清新自然,但那些横七竖八倒着的树,和满地翻出来的土壤,都还残留着那天混乱的记忆。   褚灵打开阵法,带着容寄雪进去。   褚无忧应该又来过了,里面一尘不染。那张画像还挂在原处,她想了想,没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容寄雪,“师姐,成亲要做什么呀?”   她只知道拜堂成亲,好像有点儿太草率。   “只有你我二人,”容寄雪打量着四周,“桑桑想怎么做都行,简单的,拜过天地和父母,结上双生契,也就成了。我们既然来青岳,拜过……”   她缓了缓,接着说,“自然要拜娘亲。”   “哦,”褚灵不懂,跟着点头,想也未想就说:“那是我娘亲。”看着容寄雪笑盈盈的眼睛才改口,“过会儿也是师姐的娘亲。”   “听起来没有陌枝说的那么麻烦。”褚灵讪讪笑笑,拉着容寄雪的手晃了晃,“师姐,你先去换婚服好不好?”   她撒起娇来,声音格外好听。容寄雪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会儿,“陌枝说的什么?”   “唔,”褚灵踮起脚,揽着容寄雪的脖颈,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她说的可多了,我都有些记不住。师姐也别问了好不好?就按师姐说的那样,咱们拜完娘亲结了双生契就算完好不好?”   脸上热气升上来,容寄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好。”   她有些猜不透桑桑要做什么,她周身的魔气缠绕得愈发浓厚,此时应当快侵蚀进她丹田。   魔气越浓就越难保持心性,她却平静得不像样子。   “桑桑的婚服呢?”容寄雪低头在她脸上也碰了碰。   褚灵只笑,“师姐先换。”   两套婚服都已拿出来放在仙船上,仙船就停在洞府门口,容寄雪笑着答应,独自一人先上了仙船。   褚灵看着她上了仙船,进了船舱。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她短促地吸了口气。丹田的裂缝处已进了几丝魔气,痛,极痛。可原来也极容易。   她缓了几息,从乾坤袋里拿出红烛,摆在桑绫的画像前,又拿了一壶酒,倒了两杯。想了一会儿,自己先饮了一杯。又再倒了一杯。   往日师姐和师尊,都不让她饮酒。她跪坐在地上,勾唇笑了笑,索性把两杯都喝了。   以后真要分道扬镳。   就再不会有人管她了。   褚灵又倒了两杯,刚想再喝,容寄雪已回来了,“桑桑。”   褚灵回头,那一身嫁衣刚好合身,将容寄雪沁白的肌肤衬得更甚,她还有心换了发型,将长发梳成了发髻,带了只正凤,唇色也莹莹泛着红色。   她原也不介意嫁娶论谁,容寄雪如今这般,真好似是要嫁到青岳来,嫁给她。   褚灵直直看着她,莫名想笑,也便笑了,她笑起来,有几分灿烂,她就那样跪坐着,也不起身,声音娇软可爱,还拉长了尾音,“师姐,”   “你可真好看。”   容寄雪抿唇笑笑,又微微蹙了下眉,踱步过去拿掉她手上的酒壶,跟着跪在地上,“说好话也没用,怎么一个人偷喝酒?”   褚灵定定看着她,只是笑。将一只酒杯塞到容寄雪手里,“师姐,大喜的日子,你还要管我呀?”   “陌枝说这叫…”褚灵顿了顿,“叫合卺酒,我与师姐该同饮。”   合卺酒……容寄雪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杯,心下沉重又盈上几丝甜蜜,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是该与桑桑同饮。”   她不提婚服,她便也不提。   两人对饮了几杯,褚灵脸上就泛起了春色,嫣红嫣红,乍添几分可爱。   “师姐,”褚灵啄尽杯里的酒,“我们一会儿可不可以去八岐看看?”   容寄雪并不很想回去,“怎么突然又改主意要去八岐?”   褚灵偏头,舔了舔嘴唇,“想让他们知道,我和师姐成亲了。”   酒苦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好喝。   容寄雪望着她,还是微笑着答应,“好。”   她真的什么都会答应。褚灵想笑,她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   “师姐,”褚灵垂下眼睑,“如果可以选,师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容寄雪低头抿尽杯里的酒,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只要能和桑桑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   “这样啊,”褚灵点头,把杯子一起递给容寄雪,站起来,“我跟师姐不一样。”   容寄雪抬头望着她,眼前云山雾罩,她怎么也看不清桑桑的模样。   她应该是最了解桑桑的吧?   “桑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褚灵背对着她,“我希望三界平和,人人生机勃勃,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修仙也好,修魔也好,有心的向往大道,无心的自得其乐,最好不要有这些无谓的杀戮。”   容寄雪跪着,垂下眼,笑意渐渐回到脸上,“是很好的愿望。”   “是不是太理想了?”褚灵回头,眨眨眼,“听起来就很不切实际对不对?”   容寄雪摇头,抬起眼,“不,很好,只要桑桑想,总有一天会实现。”   褚灵点头,“我想也是。”   她一定会杀了不夜,让三界恢复宁静。   “师姐,”褚灵再看了一眼容寄雪,笑起来,“那我去换衣服啦。”   容寄雪笑着说好,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褚灵回来得很快。她没换婚服。周身一半儿魔气一半儿仙气。手上拿着魔剑。   容寄雪想,她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但桑桑的,或许还可以再努努力。   “师姐。”褚灵走过去。   容寄雪笑着,放下酒杯去牵她的手,“先结双生契再走好不好?”   褚灵还是在她身旁跪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用不拿剑的左手捡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容寄雪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师姐那日答应我,去杀不夜,是不是骗我?”   容寄雪喉咙一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褚灵心知肚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自顾自岔开了话题,“我方才看到师姐穿嫁衣出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世。”   “那时我不知道那人不是师姐,”褚灵笑着,举杯对着容寄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容寄雪会意,绕过她的手。两人交缠着将酒饮尽。   “师姐,”褚灵放下酒杯,“但这一世,我发现好多事我可以做,好多事等着我做。忽然间,就不那么执着于师姐了,我刚刚看到师姐的时候,就在想,我原来也不是非要得到师姐不可呀。”   容寄雪心猛然揪起来,那些话像刀子,细细地在心口上,一寸一寸的磨。她还笑着,声音轻淡,“是吗?”   “不是,”褚灵弯眉笑起来,“我骗师姐的,师姐听了不伤心吗?”   容寄雪舒出一口气,“伤心的。”   “我也是啊,”褚灵把眼神放到洞府外,雨居然停了,魔气疯狂地涌向一处,那个方向,是魔界。蹙眉,“师姐,能弄出这般动静的,只有不夜了吧。”   “桑桑想说什么?”容寄雪并不看外面,不夜有动静只是意味着他修为恢复,没什么好看的。   “哦,”褚灵回头,“我是想说,我不知道你跟不夜之间,是什么关系,做了什么交易,你知道的好多事儿,我不都不知道。”   褚灵神情很认真,“容寄雪,你这样瞒着我,我有时候,也会伤心的,不仅如此,还会讨厌你。”   容寄雪笑不出来,想讲什么,最后也没说。   褚灵勾唇笑了两下,“你看,就是这样,不过我猜,你应该是为了我好。这么一想,比起讨厌你,我好像就更讨厌我自己了,如果不是我太没用,也不用事事都指望你。”   容寄雪有些摸不准她怎么想了,但到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也顾不得她怎么想。   “桑桑想做什么?”   “咦?师姐不知道吗?”褚灵偏头,盯着她看了会儿,她这幅打扮,实在是极好看。笑着说,“我想做什么,师姐不是一清二楚么?”   她知道桑桑要做什么了,她以为入魔就可以和不夜过手。   容寄雪面上看着很平静,“要杀不夜,也用不着那么急。桑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急吗?”褚灵故意不听后面那句,“你看看外面的天,你觉得急吗?三界众生,在他眼里,不过蝼蚁,师姐还觉得任由他活着,可以不着急吗?”   容寄雪不答。   褚灵站起来,忽然失了所有兴致,“哪怕不为了天下苍生,为娘亲,为师尊,我也要杀了他,报仇雪恨。”   容寄雪伸手去拉她,“可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喜欢桑桑,桑桑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桑桑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安安稳稳活着。”   “活着?”褚灵一把将容寄雪拉起来,嗤笑着反问。“容寄雪,你是最没有资格希望我活着的人。”   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师姐,”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你知不知道,你亲手送进来的那把剑,一直插在这里,从未抽出去过?”   “你叫我活着?”褚灵甩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只觉得可笑极了,“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活着!你放出不夜!害死我师尊!你叫我怎么一个人苟且活着!”   “你希望我开心!可我一点儿都不开心!容寄雪!”   话到最后,全是拦不住的歇斯底里。   褚灵缓了几息,才平静了些,“我知道师姐杀不了不夜,我也不想为难师姐,我会亲自杀掉他。不管师姐站在哪边,我都可以理解。只是日后再见,师姐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至于婚事,就此作罢,双生契也不必结了,”褚灵面无表情转身,“我与师姐,或许原就不合适,才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不合适?   她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容寄雪想去抓她的手,强忍住了,“桑桑。”她声音极轻。   褚灵没回头,“师姐。”   魔气缓慢的侵蚀进来,体内的仙气还在排斥,她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十分诡异。   不仙不魔,明明仙气还要浓郁一些,但好似完全压不住那股邪魅。   心口一顿一顿的痛。   她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一点儿幻想也不给她留。   可她现在还没有入魔,一切还来得及。容寄雪跟上去,从后面抱住褚灵,褚灵挣扎了一下,被她强行抱紧,她深深换着呼吸,语气极温柔,“我确实杀不了不夜,答应桑桑的,要食言了。”   “师姐知道错了,桑桑以后别说这些气话好不好?”容寄雪低头,亲亲她的侧脸,“师姐听了,心都要碎了。”   褚灵冷着脸,耐心全无,“放开我。”   “不放。”容寄雪舔了舔她的耳垂,心情忽然好起来,她笑着,又温和又亲切,“桑桑要去杀不夜,师姐和你同去好不好?”   “容寄雪!”   魔剑出鞘,一下分开了两人。褚灵拿剑指着她,“滚啊!”   “我认真的,我做梦都会梦到你杀我。”   褚灵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不耐和恨意,毫不犹豫御剑而去。   容寄雪轻轻叹了口气,将阵法复原,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时间不多,她得快些。   耳边又响起天道的声音——“她马上就会入魔了,你输定了,容寄雪。”   她怎么可能会输?   容寄雪勾起唇角。 第70章   桑桑总觉得她好,可是没有桑桑,她早就疯了。   她只要桑桑活着。   她输了一次,绝不会再输第二次。   容寄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复勾唇笑起来,抽出神剑,一步一步朝着魔气中心去。   她还穿着那身婚服,天姿国色,明媚夺目,不夜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就起了咯噔。   “容寄雪。”不夜蹙眉,“怎么又是你。”   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沉沉,云层深处隐隐闪着电光。容寄雪仰着头,仔细看了会儿,才把目光转回到不夜身上,“又要下雨了。”   希望桑桑慢一点,不要着急,也不要淋雨。   她持着神剑,满身杀气溢出来,那张脸却极好看。   像她上一世第一次进十方秘境时的模样,似癫狂、似疯魔、似世间没有任何能入眼的东西。   不夜有些拿不准,“你不会又想与本座过过招吧?”他轻轻哼声,“好话歹话我可都说过了。”   “嗯,”容寄雪笑起来,“是说过了,但有人托我来杀你,我免不得要做足样子,还望你……”   话未说完,身法已动,下一刻立即到了他跟前,剑尖指在他额间,“配合些。”   声音极淡,眼神极空,未有半丝感情。   ……   魔气萦绕在丹田四周,寻找着空隙。褚灵走出很远,心潮都没能平静下来,耳边都是嗡嗡的声响。   回荡的是——杀了她!   可容寄雪确实没骗她,上一世穿嫁衣的人不是她。   但……别的,就不知道了。   ——她不骗你?只怕她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   褚灵下意识想反驳,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忍不住认同。风声呼呼,褚灵轻轻吸了口气。   骗也好,不骗也罢,都到此为止。不管怎样,她也不能先对容寄雪动手。不夜,她一定要杀。   ——你还真爱她,可惜她未必爱你,她成神可是能毫不犹豫杀了你,哪知你这么想着她。   “说够了?”褚灵冷着脸反问,“我和她之间,轮不到别人来说,与你什么相干?”   ——无甚相干,我先祝你马到功成。   传音镜在腰间嘟嘟作响,褚灵缓缓压下那股邪火,取出传音镜,是陌枝。   “少主,”陌枝很着急,“你现在在哪儿?”   褚灵默了一瞬,“在回来的路上。”   陌枝那边传来风声,应也不在混元天,“容寄雪和你在一起吗?我过来找你。”   “不必,”褚灵声音也极淡,“有什么事?”   陌枝的声音透出藏不住的恐慌,“她没跟你在一起对不对?”   褚灵已有几分不耐烦,“到底有什么事?”   陌枝颤着嗓音,“不夜,不夜在仙界大开杀戒了。他屠了整个魔界,现在轮到仙界了,星月宗最后传信出来,”   陌枝顿了一下,“全宗覆灭。”   “是吗?”褚灵换了个方向,“在星月宗附近?”   “传信上还说,”陌枝放轻嗓音,“容寄雪跟不夜在一起,屠戮仙门。”   那些话轻飘飘地从传音镜里飘出来,不偏不倚撞进褚灵耳朵里。   容寄雪啊,她的修为,已经这么深不可测了吗?   “我知道了,”褚灵收起心思,加快了速度,“我现在过去。”   她一直觉得,自己喜欢容寄雪多过恨她,但当真看到容寄雪满身魔气立在仙门中的时候,那些欢喜和爱,好似一瞬间都退却了。   上一世,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的剑上有血,阴沉的天底下到处都散发着血腥气。   一众仙门围着她,另一边不夜还在杀戮。   褚灵遥遥看着她,她身上魔气冲天,“人都是你杀的?”   容寄雪没说话,眼神冷冰冰睨过去。褚灵定定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好像这才是容寄雪的真实模样。   不夜看到了她,“哟,褚灵仙子,你还活着呀。”   褚灵转头看着不夜,他浑身的魔气和煞气,“你很失望?”   “呵呵,”不夜蹿出人群朝她过来,“还好,看到你还活着,很高兴。”   容寄雪瞥他一眼,“她我来处理,你顾你那边。”   不夜退了一步,狠狠瞪她一眼,哼出声,扭头回了战场。   褚灵盯着她,“你要和我动手?”   容寄雪想笑,又有点想哭,但她什么表情也没有,依旧冷冰冰的,气势冷沉,“褚灵仙子,请出剑吧。”   褚灵呼吸一滞。   她不想和容寄雪动手。   容寄雪垂下眸子,先手一剑挑了过去。   褚灵往后退了一步,抬出魔剑挡住她的剑,“容寄雪,你真要和我动手?”   容寄雪没说话,下一招立马换了身法攻了上来。   两剑相碰,噌噌作响,火花四溅。   褚灵死死盯着她,魔气一直缓滞在丹田处,她还未入魔,容寄雪却满身魔气。她本就不是容寄雪的对手。她只想杀掉不夜,或是,被他杀掉。   “桑桑,”容寄雪在她目光下,柔了眼神,“对不起呀。”   褚灵忽然觉得恶心,紧了紧手上的剑,“容寄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寄雪想哭,终于还是笑出来,柔着嗓音,“杀了我。”   “什么?”   杀了谁?褚灵眼神涣散了一瞬,拿着剑的手松了一刻,“你什么意思?”   容寄雪努力笑成以前那般温柔的模样,手上挽了个剑花,轻巧地把褚灵的剑转向自己的心口。   “杀了我,桑桑。”   褚灵脑袋里一片混沌,不断回想这这几日的动静,却怎么也分析不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也想不明白,容寄雪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想要阻止她杀不夜,对不对?   褚灵把左手一起放在剑柄上,攥紧剑,定了定神,“别想阻止我。”她咽下那些茫然,“别想阻止我,容寄雪。”   “嗯,”容寄雪微笑着,手一松,神剑哐当从空中掉落,直直插在地面上,“不会阻止桑桑,师姐欠你的,都还给你,桑桑,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她认识容寄雪这么多年,自认还算有几分了解她。但她实在搞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剑却被容寄雪一把握住。手指握在剑刃上,血几乎是一瞬间冒了出来,汩汩往下淌。   褚灵盯着她的手,手指莹白修长,永远带着暖意。她喜欢这只手。可这只手,现在好恐怖。   她想退,没生出勇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雨滴滴答答落下来了,砸在两人中间,升起一道雨幕,褚灵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知道她在笑。   雨明明影响不了她,却总觉得雨幕厚重,压得人透不过气。容寄雪强行平静下来,时间不多,不能再耽搁。   “桑桑,师姐真的知道错了。”心口隐秘地揪着疼,像雨落在心口处,阴沉沉。她依然温和笑着,“师姐欠你的这条命,今天就还给你,好不好?”   弑魔神者,便可成神。   天道不让桑桑成神,那她就偏要让天道看看,桑桑成神的模样。   褚灵神色一凛,立时往后退。“我不需要!”   容寄雪微微蹙了蹙眉,心说,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事,不夜虎视眈眈,她却不能杀他。天道还哄着她入魔,一旦入魔,她就更逃不脱不夜的魔爪。   她的桑桑,上一世就没能护住的桑桑。   她怎么能让那样的事,再一次发生。   褚灵没能退成功,容寄雪死死握着剑刃,送进了自己的心口。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血从容寄雪嫁衣中间漫出来,并不很明显,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啪嗒啪嗒从她剑上落下去。   褚灵微微张嘴,一下一下呼着气,想松手,却又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松不开。   “师姐……”   “你在干什么呀?”   容寄雪垂眼,看着那柄魔剑,还未穿到底,她想了想,学着桑桑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   真的很疼,怪不得桑桑一直忘不了。   容寄雪缓缓抬眼,尽力扯起一抹笑,血从嘴角漫出来,她喘着气儿抬手擦去,“桑桑,对不起呀。”   这一幕,太过熟悉,熟悉到褚灵有些害怕。   “你这是要做什么呀?”她声音很空,似在细微地颤抖,她问了两遍,眼神里全是茫然。   “不要入魔好不好?”容寄雪和她只有一个剑柄的距离,她伸出右手,上面全是血,又换了左手抚上她的脸,神情柔和得都能滴出水来,“桑桑,不要入魔好不好?”   褚灵抬起头,微微张着嘴,嘴唇发颤,想说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眼前雾蒙蒙一片,她连容寄雪的脸,都有些看不清。   她不说话,容寄雪嘴角的笑便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她强忍着,握住褚灵的手,一鼓作气将剑抽了出来。   心口果然空荡荡的,痛极。   耳边传来引神鸟的叫声。   她要成功了。   容寄雪松了口气,身子一软,直直往下坠。褚灵下意识扔了剑去接住她,“师姐……师姐!”   只喊了两声,后面那声就全是哭腔了。   眼泪决堤,所有的委屈、慌乱在那一瞬间尽数化成泪水。   容寄雪在她怀里,轻飘飘的。   她从没想过,容寄雪也会死。容寄雪是天道眷顾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师姐…师姐…”   “你别死好不好?”褚灵搂着她,眼泪止不住,声音却哑得听不清,“师姐……你不要死好不好?”   容寄雪也想哭,但不敢。   好痛,也好冷。   “桑桑,”容寄雪没力气了,整个人靠在褚灵怀里,“师姐没本事,灭不了天道,师姐只能将你送上神位,桑桑往后,不要忘了师姐,好不好?”   褚灵睁着眼,愣愣看着她,眼泪一注一注往下掉。   容寄雪又强扯起一抹笑,“算了,还是忘了吧,桑桑,师姐祝你,前程似锦,好不好?”   “不好。”褚灵摇头,瘪着嘴,一直哭一直哭,“我不要,我不要成神,我也不要入魔了,我只要师姐活着,娘亲走了,师尊走了,师姐也不要桑桑了吗?”   容寄雪咬了下唇,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但她还是强忍着笑了笑,“桑桑不哭。”她怕桑桑舍不得,可是她也好舍不得桑桑。   心口的魔气从体内消散,容寄雪不敢多想,握住褚灵的手,轻轻缓缓撑着将修为全部渡给了她。   生命力一寸一寸流逝,容寄雪浅浅呼吸着,已有些呼吸不上来。   褚灵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糊满了泪。   她想去擦,又不敢甩开容寄雪的手,只能努力睁大眼去看容寄雪。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比上一世,容寄雪娶别人时,还要害怕。比她自己死时,还要害怕。她后悔了。 第71章   后悔和容寄雪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后悔把容寄雪推开,后悔做这些愚蠢的决定。只要她不报仇,只要她乖乖认命,师姐一定可以活着,她一定可以。   她甚至开始后悔重活这一世。如果不重来,师姐就还是苍穹境唯一的神灵。   她怎么会死?她绝不会死。   雨啪啦啪啦打在结界上,和着褚灵的泪,散着丝丝寒意。   “师姐……”褚灵浑身都在颤抖,抱着容寄雪的手颤得几乎用不上劲儿,心底里生出来的情绪,全是恐惧,“不要抛下桑桑……不要抛下桑桑一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容寄雪怎么会死?   可怀里的人正一点一点变轻,轻得像要飘散。   眼泪几欲冒出来,容寄雪咬牙忍了回去。   她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谋划了这么多,大费周章和桑桑重来这一世。   “桑桑…”容寄雪深吸一口气,定神握紧她的手,“不要哭,师姐相信你可以的,不要哭好不好?”   她已将不夜重伤,短时间恢复不了。桑桑只要成神,加上她的修为,杀掉不夜轻而易举。   容寄雪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桑桑不是想杀不夜吗?师姐相信你一个人可以,好不好?”   褚灵哭着摇头,“不要……不要……我舍不得师姐,我不要师姐死……”   容寄雪努力微笑,心脏却难以抑制地坠下去,坠到底,碎成粉末,她又怎么可能舍得桑桑?   她怕孤独,怕一个人,怕失去桑桑。   可她更怕,桑桑先她而去。   她想,只要桑桑活着,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桑桑一定会记得她,她知道的。   “师姐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有什么猛然撞在心口上,周遭的灵气大摇大摆挤开魔气往她丹田里钻,修为大涨,褚灵却喉头一甜,她忍着,把眼泪和腥甜一起咽了回去,“师姐一开始就想好要牺牲自己了对不对?”   所以不管她怎么问,怎么闹,她都不肯告诉她。   褚灵怔怔看着她,眼泪乖乖的往下落,滴在容寄雪手上。   滚烫。   容寄雪眼前花了一瞬,莫名想起少年时。她以为她记不清了,原来还记得很清楚,那年她十五岁,桑桑十岁。她的凤凰血脉觉醒,在后山清清楚楚地体会了一遍,斓绮死的整个过程。   那一剑穿心的时候,她怔怔地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的爹爹,亲手杀了她的娘亲。将娘亲的修为、地位、功法全部夺为己有。   她的天,自那一日起,就全塌了。   她是这样的人的女儿。   她还得在他手下听话的活着,她还得仰赖他活着。   她记得,过了三日,才是休沐。那三日她没敢合眼,那时太小,费了好大的功夫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后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去了混元天。她既怕又极冷静。   谢颜她们,日日在一起修炼,都没察觉出不对。是桑桑,第一眼就看出她不对。   她还记得,桑桑拉着她的手,怯生生问她:“师姐是不是不开心?”桑桑一贯娇气,和她在一起时很少表露出那样担忧怯懦的神情。   她以为桑桑的喜欢,只是小孩子的依赖。因为她的喜欢,只是把桑桑当作责任,她五岁起,就接下了桑桑这个烫手山芋。她以为桑桑不知道,那天她才知道,桑桑什么都知道。   她蹲下去,微笑着,温和着嗓音,告诉桑桑:“没有,师姐没有不开心。”   桑桑那时怎么做的来着?   容寄雪轻轻咳出声,“桑桑,可不可以抱紧我?”   像那年一样。   褚灵心一酸,眼泪汩汩地又出来了,容寄雪从来没有这样卑微过,她不需要这么卑微。   而且,她没否认,她没否认。   褚灵乖乖抱紧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紧紧地抱着,不敢开口,一开口就想嚎啕大哭,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   容寄雪也回抱着她,心情乍然间愉悦起来。   那年也是这样,桑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她猜,也许是怕她厌烦她吧。   “师姐不要不开心好不好?”桑桑的眼神也小心翼翼地,“桑桑喜欢师姐开开心心的。”   她的心,在那一刻怦然跳动。   “桑桑,如果…如果有一天,”她还记得她低声问得那个问题,“你发现尊敬的人不是好人怎么办?”   桑桑说,“别人是别人,师姐是师姐。”   从那一刻起,容寄雪是容寄雪,而她,只是桑桑一个人的师姐。   容寄雪呼吸渐渐轻了,嘴角的笑压抑不住,“桑桑,”她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褚灵怀里,“师姐也想看到桑桑描绘的那样平和的三界,桑桑一定要做到,好不好?”   “师姐,”褚灵紧紧揽着她,“别走…”   她的傻桑桑。   容寄雪奋力抬起手指,抚去她脸上的泪,“桑桑要开心。”   结界也挡不住神魂消散,褚灵失措地抱紧她,眼泪无意识的掉出来,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躯体,也在消散。   “怎么会这样?”惊慌、恐惧、悲哀一股脑涌了上来,她爱容寄雪,也怨过、恨过,但她绝没想过要容寄雪的命,“师姐,怎么会这样?”   褚灵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和容寄雪,一定是这样的结果。   没有人回答她,容寄雪也没有。她安安静静在她怀里,神情温和,像是睡着了。她的身体随着引神鸟的歌声,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在鼻间。   师姐死了。   她没有师姐了。   褚灵怔怔地维持着那个姿势,怀里已空无一人。她的泪,茫然地挂在眼睫上,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规则开始运转,引神鸟已经到了她身旁。   神光流转,神印缓缓浮现在她额间。结界哢啦一声破开,冷风灌进来,直直灌进胸腔里。那滴属于不夜的血,似乎也被风吹了出去,留下空荡荡的虚无。   雨骤然停了下来。   雨歇云散。   阳光久违的出现在苍穹境的大地上,丝丝暖光从天上洒下来,碧蓝的天空被那场雨洗得干干净净。   极冷。   厮杀的众人纷纷把注意力转到她这边。   不夜早已停手,遥遥看着她,拧着眉头,久久嗤笑一声,“成神了啊,有点意思。”   神喻在耳边响起。   ——为神者,为天下言,当悲天悯人,怀慈悲之心。   “为神者?”褚灵抬起头,闭了闭眼,阳光太刺眼,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映出霞光,神剑缓缓凝在手上,“当悲天悯人?”   悲天悯人…谁来怜悯她?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为了她,神魂俱散。她扫了一眼四周,引神鸟唱着的歌,恍若送终的遗言。   她怎么也听不清楚。   耳边嗡嗡一片,全是——桑桑要开心。   可是,容寄雪死了,她怎么开心?   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没想到成神的是你。   “桑褚灵,”不夜持着剑,立在高处,轻蔑地看着她,“没想到啊,容寄雪居然能绕过天道,送你成神。”   没想到?   天道?   “绕过天道…是什么意思?”褚灵后知后觉,“天道做了什么?”   不夜化成龙身,倏地蹿到她身边,“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褚灵握着神剑,声线颤颤,不断有规则闯入她脑中,“我该知道。”   不夜憋着一口气,冷哼一声,“天道可不需要太多神,桑褚灵,你该明白,你跟我,才是一边儿的。”   “是吗?”褚灵视线一转,满地的仙灵,如破败的口袋,被风一吹,呼啦呼啦,只有死寂的回响。   有些眼熟,有些不认识。   “是吗?”她再问了一遍。   不夜嗤笑,“你既然成神,不会不知道,天道是个什么东西。”   她知道了。   为神者,要心怀天下。   为天道,却包藏私心,玩弄生灵于股掌之间。   心口那里不断有风透过去,呜哇哇呜哇哇,仿佛在嘲笑她的爱恨,幼稚又草率。撩得褚灵想哭,但她偏要学容寄雪扯起一抹笑,“和你一样。”   不夜腥臭的浊气喷在她脸上,“什么?”   “我说,”褚灵笑着,比哭还难看,剑招横过去,打在不夜的鳞片上,哗啦哗啦冒出火光,“和你一样,不是东西。”   那一剑划过的地方,鳞片滋啦滋啦飞散出来。   阳光越来越烈,天边出现了一道长长宽宽的的彩虹,把天和地连接起来。   不夜不想和她动手,方才在容寄雪手上并未落着好,“天道会灭了我,迟早也会灭了你,它可不需要神!”   “我知道。”褚灵微垂着眼眸,轻轻笑出声,“我知道,它一步一步把你逼上绝路,叫你灭了神、妖二界。”   不夜静静听她说着,时不时点头,“对,就像逼你一样,不管你怎么走,都是死路。”   褚灵说话的时候,笑容挂在脸上,声音却冷冰冰的,她没有站在原地,她的剑招,快得出奇,不夜一招一招拆,一招一招躲。   “你蠢,我也蠢。”   他身上有伤,躲了几招就只能硬碰硬了。   “你也会死!”   褚灵的剑穿过他的护心鳞,“我知道。”眉目未动,只有那抹笑挂在脸上。   师姐把路趟平了,她只要乖乖去走,就极容易。   不夜庞大的身躯和容寄雪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你会后悔!”   “我知道。”褚灵收回剑,毫不在意地丢在地上。   ——很好,你能杀了不夜,也不枉容寄雪用她换你。   褚灵脸上的笑落下去,一步一步走到刚刚容寄雪最后待过的地方,“不夜死了,你做过的恶事,很快就会被人忘记。”   ——桑褚灵,不要以为侥幸成神,就可以挑衅我的威严,我想杀你,不必费吹灰之力。   “是啊,”褚灵缓缓跪下去,妄图捧起空中不存在的那个人,“我死了一回,师姐又替我死了一回。因为我和不夜的联系,所以是你的污点,对吗?”   ——知道就好。   “我师姐死了。”褚灵声音极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好多仙灵都死了,她们连无相界都去不了,没有来生,没有转世。”   ——所以呢?区区几个仙灵,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只我师姐,”褚灵抿了下唇,血腥气不断往鼻子里钻,一直钻到胸膛里,沉沉堵积,“容寄雪,上一世,做了什么,才让我回来?”   天边的彩虹还未散去,陆陆续续有仙门拖着身子过来问她的情况,陌枝和谢颜大约是在这时候赶到的,她们穿过苟延残喘的人群,冲到她身边。   “少主!”   “褚灵小师妹!”   褚灵抬头,又笑起来,“你们来了啊。”   两人想去搀她,她摇摇头,微笑着,“别过来,我无事,去看看其他宗门的伤者。”   她确实无事,神灵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扫荡开,引神鸟盘旋在她身旁,她除却满脸泪痕,确实无甚大事。   天道似是轻笑了声,满带着嘲讽——容寄雪可不是你这样愚蠢的神,她聪明得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你,”褚灵低垂着眉眼,掩去那丝冷怒,“你只想借她的手除掉不夜,你绝不会答应她再来一次,你不会冒这种险。”   天道冷哼一声——算你聪明。   褚灵摇头,打了个冷颤,风呼呼的,再没人抱她取暖了,“我不聪明,我若是聪明,师姐也不会为了我殚精竭虑。”   不夜死了,只要她与众仙门合力,三界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师姐想看到的那个平和的三界,只需要时间,慢慢的,慢慢的,就会达成。   可是,没有师姐。   还有这私心祸藏的天道时刻觊觎着。   “你并不是这苍穹境唯一的规则,对吧?”褚灵心口忽然痛了一下,就算有那样平和的三界,师姐也看不到了,“就像你不能直接对三界生灵下手一样,还有别的规则在制约你。”   天道久久没有接茬,久到褚灵以为,它不会再说话。   它却又出声——别作死,桑褚灵。   “我猜对了,”褚灵笑起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针对神灵,现在懂了一点儿,因为神灵存在,影响到你。神灵不断窥探规则,蚕食规则,或者说,你的力量。”   天道不说话了。   褚灵并不在意,她想起那句神喻,“为神者,为天下言,当悲天悯人,怀慈悲之心。”   她的神剑落在地上,发出铮鸣。   “你在害怕吗?”褚灵手指微动,神剑乖乖回到手上,“因为我可以杀你,对不对?”   天道装死。   褚灵缓缓站起来,“师姐也知道,对不对?”   天道冷冷嘲讽——她比你聪明,比你疯。   “是吗?”褚灵轻轻反问。   神剑在她手上化成一丝一丝的神力,褚灵没停,继续补充,神力渐渐聚成一股灵力束,直直冲上云霄,从彩虹中央穿过去,皓白的灵力束荡着神光。   ——你也疯了?!   那尖利的声音透着一丝隐藏的痛楚。   “嗯,”褚灵笑了笑,“我师姐想看平和的三界,我不想让她等太久,我知道你是什么鬼东西了,”褚灵顿了一下,觉得好笑,“天道?你算什么天道?”   神力在侵蚀它的力量本源。   ——桑褚灵!你别发疯!   “六界生灵,本该人人生而平等,”褚灵的身体逐渐趋于透明,陌枝远远看见,喊了她一声,她没回头,“仙魔皆是如此,你却将两方弄成对立。”   “为天道者,本该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你却漠视人命,你算什么天道?”   天道不说话,被神力碾压,说不出话。   “该有新的天道了,”褚灵微微叹气,“苍穹境,该有新的天道了。”   神力聚成的灵力束越来越粗,皓白的光有些耀眼,陌枝和谢颜几个熟识的,想往她这边来,却被那道神光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道溃散。   褚灵隐约听见它骂了声——都是疯子!   她没疯。   她就是想师姐了。褚灵低头看了一眼,身体渐渐消散了,神力全部聚集过去,平和的三界,很快就会来了。   皓白的神力束,在她身体全部消散的时候,炸开在空中,散在苍穹境每个角落。   天道重塑。   规则重新运转。   灵气魔气在空气中交缠了一会儿,纷纷跟着散开,滋润万物,三界祥和。   ……   “小灵儿,小灵儿。”   “该起床了,该出发去仙门大比的会场了。”   褚灵蹙了蹙眉,这个声音陌生极了,但又好像在哪儿听过,十分亲切,她翻了个身,阳光照在脸上,不情不愿睁开眼——   “娘…娘亲?”   桑绫活生生地坐在床边,拿着湿帕子要替她擦脸。脸上的笑温柔可亲,“该起床啦,小懒猪。”   怎么回事?   她不是散掉所有修为和生命重塑天道了吗?   “小灵儿?”桑绫抬手探上她额头,“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褚灵瘪了下嘴,心口一酸,眼眶蓦地红了,“娘亲……”   “怎么了呀?”桑绫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昨天不是还兴致高涨吗?怎么睡了一觉,不想去啦?”   “不是。”委屈一股脑涌上来,眼泪差点掉出来,褚灵强忍着,扑进桑绫怀里,“我想娘亲了。”   “真是做噩梦啦?”桑绫轻轻拍拍她的背,“乖啊,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啦?”   “梦到大家都不要我了。”   “小傻子,”桑绫揽着她,仔细替她擦了脸,“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呢?快些起床了,你寄雪师姐在殿中等你许久了,你又让她来接你,还让她等那么久,这可不好哦。”   师姐?   刚擦掉的眼泪又要出来了。 第72章 番外篇   奔过长廊,周围的景都不熟悉,她凭着本能冲到正殿。   “桑桑。”   嗓音熟悉温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容寄雪站在那里,微微笑着。金黄的阳光从门外洒在她身上,她穿了件雅白勾金的长袍,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褚灵眼泪唰的就掉出来了,整个人往容寄雪怀里扑过去。   “师姐!”   “桑桑,”容寄雪稳稳搂住她,“怎么哭啦?”   褚灵靠在她胸前,听见她砰砰的心跳声。是活生生的师姐,“师姐,我不是做梦对吗?”   “桑桑做了什么噩梦吗?”容寄雪俯下身,擦去她脸上的泪,“不哭啊,乖。”   褚灵又有点懵了,小声问她,“师姐还记得上一世的事么?”   容寄雪笑了笑,想讲什么,看了眼她身后,最后没讲。   桑绫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说是梦到大家都不要了她了,一起床就哭唧唧的。”   容寄雪细细擦掉她的泪,才站直身子拱手行礼,“桑师叔。”   “小雪儿,”桑绫手上拿着两件大氅,递了一件给容寄雪,“系上这个,长华山雪大,乍去极冷。”她一边说一边拉过褚灵给她披上大氅。   容寄雪接过大氅,乖乖系上,“谢谢桑师叔。”   “你今天自己过来的?”桑绫拍了拍褚灵,又去看容寄雪,系紧她的系带,“你娘人呢?”   容寄雪比她还高些,偷偷俯下身,乖巧极了,“她带着师弟师妹先过去了,我与桑桑说好来接她,就自己过来了。”   褚灵懵懵懂懂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师姐好乖,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呀,睡懵啦?”桑绫回身揉了揉褚灵的脑袋,又看着容寄雪,“走吧,师叔带你们一起去。”   容寄雪点头,偷偷去牵褚灵的手,桑绫转身当作没看见。“师叔今年要收徒弟吗?”   长华大比,基本上是散仙和刚修成仙的比试大会。大宗门会挑选资质好的收作弟子。进入大宗门,修成神的机会自然高上不少。   桑绫往年都不收徒,今年听说她要破例收徒,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   “对啊,”桑绫走出去,化出仙船,“小灵儿也长大啦,迟早要和你出去的,青岳也不能太冷清了。”   青岳要收首徒,看来这次大比会很有看头。不管青岳是不是人单势薄,桑绫仙界第一强摆在这儿呢。   褚灵一脸懵。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做梦吗?还是神魂消散前的幻境?   容寄雪耳根红了些,神情自若的岔开话题,“桑师叔,方才我在山门处,见到池渊的褚宗主了,她好像也是一早来了。”   但她进不来。   青岳有针对她的禁制。   桑绫脸色沉了沉,“不必理她,师叔带你们往后山走,走吧乖乖们。”   褚灵是真的反应不过来。   长华是哪儿?   容寄雪笑着,牵着她上了仙船。“桑桑,睡醒了吗?”   褚灵傻傻跟着,“师姐,我还活着吗?”   桑绫掌舵,没再管她们俩。由她俩去房里玩。   容寄雪笑了笑,忽然把她搂进怀里,头低垂在她耳边,“活着呢,咱们俩都活着呢。我的小桑桑。”   “我就知道!”褚灵仰着头咧嘴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出来了。“我好害怕…师姐…我好害怕…”   容寄雪紧紧搂着她,深吸口气,将泪意压下去,“小傻瓜。”   傻瓜。她不用猜都知道她做了什么。   “还会像以前那样么?”褚灵泪眼汪汪抬起头,“师姐?”   容寄雪抱着她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松开一只手来替她擦眼泪,“不会了,不会像以前一样,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是桑桑创造的新世界。”   褚灵抿嘴,“我不懂。”   容寄雪看她这样就好笑,忍不住亲了亲她嘴角,“很快就懂了。”   褚灵又傻笑,双手揽在她脖颈上,“是真的对吗?”   “是真的。”容寄雪知道她的意思,“不是做梦,都是真的。”   褚灵抿着嘴笑,笑了一会儿靠在容寄雪怀里傻乐,“真好。”   “真好呀,师姐,咱们真幸运。”   娘亲活着,师姐活着,师姐的娘亲也活着……   褚灵突然想起,“师姐,师姐的娘亲…?”   “她也还在。”容寄雪拢了拢她的大氅,嗓音淡淡的,但能听出来有一丝小小的愉悦,“跟容长术和离了,八岐现在她做主。”   褚灵眨眨眼,“啊?那容长术呢?”   容寄雪笑笑,“他自己创立了个宗门,听着倒是风生水起。”   “啊?这样啊。”褚灵想了想,决定不想他了,“师姐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褚灵抬起头,笑盈盈望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比你醒得早一点啊,”容寄雪抬手将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所以就去了解了一下这个不一样的六界。”   褚灵眼睫上还有泪,一听这话眼前一亮,“六界?”   “师姐,是我想的那样吗?”   容寄雪看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桑桑想的是什么样子?”   褚灵也想不出,“有神灵吗?”   容寄雪摇头,“现在没有。”容寄雪微笑着,“以后会有。”   褚灵又笑,“不夜还活着吗?”   容寄雪忍不住又亲了亲她,“没有这号人物,没有上古神魔。”   “啊,”褚灵微张着嘴,把容寄雪推开一点儿,“这样啊。”   “还有很多好玩的事。”容寄雪心浮浮的,老想亲她,“桑桑可以一点点去发现……”   是一个真正平和的三…不,六界。   “我有些开始期待了。”褚灵压不住嘴角一直上扬。   “我也是。”容寄雪没忍住,搂紧了一点儿,又亲了一口。   都是浅尝辄止,惹得褚灵也有些心驰神荡,“师姐……”   她浅浅喘着气儿,“我难受……”   容寄雪心里猫挠似的,不知道怎么又想起竹林里那个疯狂的桑桑,她咽了咽口水,“桑桑生日就快到了。”   “嗯?”提起生日,那股劲儿又退却了些,褚灵笑,“还是两百岁的生日么?”   这个生日一直没过上。   “嗯,”容寄雪把她放下来,倒了杯茶递给她,自己又倒了一杯,浅抿了口,“桑桑生日腊月二十,长华大比以后,差不多就到了。”   褚灵忽然想到什么,“我与师姐还有婚约吗?”   没有不夜,娘亲也在,不用托孤,也不用师姐血脉净化她,师姐的娘亲也还在,她从来没见过师姐的娘亲。   容寄雪喝茶的手颤了一下,实在没憋住笑,“桑桑是小傻瓜。”   褚灵歪头,放下茶杯,跟着站起来,去拉容寄雪的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容寄雪侧着头看她,压下那股邪火,轻轻笑着,“桑桑么,只要问师姐,师姐都告诉你。”   褚灵撇嘴,甩开她的手,“我才不信,你就会告诉我你想让我知道的,我又不傻。”   容寄雪又笑,“这次不会了,真的,骗你是小狗。”   褚灵轻哼了声,“那你下次还骗我怎么办?”   “唔,”容寄雪想了想,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笑意一直蔓延在眼睛里,“桑桑说怎么办?”   褚灵也想不出来,一下挨这么近,热气蓦地就在两人中间升腾起来。   她不说话,容寄雪光是看着就有些心猿意马,呼吸不自禁沉下去了点儿,“师姐再骗你,师姐就接着睡底下,好不好?”   睡底下…   褚灵也跟着想起某些事儿来,脸倏地一红,“师姐尽想这些事儿!”   “不好吗?”容寄雪轻声问她,垂下头直勾勾看着她,嗓音又柔又欲,“桑桑不喜欢吗?”   褚灵怔愣愣的,总感觉哪儿不对劲,鼻间萦绕着容寄雪身上的灵果香味儿,勾得她一颗心悬起来,晃呀晃呀,没个落点,“也不是不喜欢……”   “那就这么说定了?”容寄雪抬手,摸上她的脸,手指情不自禁摩挲了两下,她定定看着她,“我想桑桑了。”   还不等褚灵说话,她低头堵上她的唇,“好想好想。”   越吻越深。   褚灵渐渐往后仰,手克制不住抓上容寄雪的大氅,又忍不住一下一下回应她。   久久,桑绫在门外咳嗽了声。两人惊慌失措的分开,齐齐转向门口——谁也没关门。   “娘亲……”   “师叔……”   两人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她。   桑绫觉得好笑,但毕竟要照顾两个孩子的心情,便强忍着,“没事儿没事儿啊,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快到长华了,做一下准备。”   说完就转身,“小雪儿也该改口了,师叔师叔叫着多生分,这次正好跟你娘见一面,商量商量你们俩婚事该怎么操办。”   容寄雪低着头,不敢讲话。   桑绫实在忍不住要笑了,也不打趣她俩,回了船舷上掌舵。   等她走了,两人才偷偷抬眼,“走了吗?”褚灵声音小小的,唇瓣还莹着春色,心扑通扑通的尚有余悸。   从来没有被家长抓过包,这可是头一回。以前都是光明正大。   “走了。”这种感觉确实新奇,容寄雪转头看着褚灵,轻轻呼出一口气。   褚灵也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   褚灵笑得肚子疼,忍不住往容寄雪身上靠,“师姐~”   她拉长尾音撒着娇,“真好,真好呀。”   “是,”容寄雪一手揽着她,一手帮她整了整乱了的头发,“真好。”   褚灵舔了舔唇,其实有些意犹未尽。   但她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长华山呀,师姐?” 第73章 番外篇   长华山,坐落在仙界区域正中央,却无一丝一毫灵气,对于仙妖魔三界修仙之士,都极为合适。   正好用来当作大比之地,不偏向任何一方。   容寄雪说给褚灵听的时候,褚灵一脸惊奇,“我就说我就没听过,是新有的吗?”   “对呀,”容寄雪重新系好她的大氅,“新有的,是这个新世界新有的山脉,是咱们的新世界。”   “咱们的新世界?”褚灵乖乖巧巧,看着容寄雪,偷偷笑出声,“师姐,是咱们的新世界?”   “是,”容寄雪不敢再耽搁了,牵着她往外走,“是咱们的新世界。”   褚灵勾了勾容寄雪的手指,心底甜滋滋的,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那大比又是怎么回事呀?和以前一样吗?”   容寄雪不太舍得这样的独处时光,牵着她走得极慢,小小声解释:“一样,也不一样,那时我们都是几个宗门间的弟子比试。”   “现在各界纷杂,宗门间弟子少,散修多了,修成仙以后,有些愿意加入宗门帮衬着,就有了大比。看实力双方挑选。”   褚灵点头,还是不太懂,“大宗门在人界没有扶持宗门吗?”   “傻桑桑,”容寄雪手心有点儿痒,心底也痒呼呼的,“不止人界呀,还有妖魔两界。”   褚灵想到什么,又有些犹疑,“都可以修仙了吗?”   容寄雪微微笑了一下,握紧她一直瞎捣乱的手,“都可以。”   仙船停在长华山上。   两人走出去,乖乖跟在桑绫身后。   褚灵站在仙船上远远往下看,长华山规模巨大,楼宇擂台一应俱全,遥遥看着就是一座城郭。   她们一停,立马有人过来接应,“桑绫仙子,您请这边,青岳的住处跟八岐在一块儿。”   褚灵不太喜欢这种场面,往容寄雪身后避了避。   容寄雪低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做了个口型:“师姐在。”   褚灵又笑。   乖乖跟在桑绫后头走。   桑绫和斓绮两个人一见面就聊得火热,她俩跟着,插不上嘴。   其实有些陌生,尤其褚灵,斓绮她第一次见,很像师姐,唔…师姐很像她。   她们俩说到兴头上,一直到开幕式台前还在聊,从收徒聊到讨人厌的那一半儿,再到女儿的婚事,几个擂台开打都没停。   褚灵看着直乐。   有娘亲真好,她想。   她俩坐在旁边,看着擂台上的比拚,忍不住偷听娘亲们聊天。   她俩明明在聊,时不时又能点评一下台上的人,诸如——   “这个不错。”   “这一招漂亮。”   “这个你考虑一下?”   褚灵窝在容寄雪怀里,听着听着心神就全放在底下擂台上了。   “师姐,好多人,这得比几天呀?我们只是来看吗?”   容寄雪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她就想着这大比赶紧过去,赶紧成亲,赶紧和桑桑酱酱酿酿。   容寄雪偷偷叹了口气,“有些人会选宗门,选到咱们,咱们就需要去比一比。”   “青岳只你一个,你是跑不掉的。”   褚灵哈哈哈笑起来,“我跑不掉师姐也跑不掉。”   这就是容寄雪难过的地方,至少要比好几天,在娘亲眼皮子底下,她还得忍着。   “哎,”桑绫偏头看向她们,“小灵儿小雪儿你们俩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斓绮也看过来,满脸笑意。   褚灵有些紧张,偷偷看了眼容寄雪,又看回桑绫,“娘亲,我也要去比吗?”   “小灵儿不想比?”斓绮和她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   桑绫素来不收徒,褚灵以前也没比过。   容寄雪只笑,看着也不说话。   褚灵点头,又摇头,“斓师伯,娘亲,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比。”   而且有点儿无聊。   她想和师姐好好儿聊聊。   “点到即止就行啦,”斓绮招招手,叫她过去,一把抱她进怀里,“小灵儿什么时候来我们八岐玩啊?师伯好久不见你来,可想你了。”   坐在斓绮腿上,褚灵有些害羞,“灵儿也想师伯的。”   桑绫嘁声,毫不留情揭穿她,“她哪是想你啊,她想她师姐呢。”   斓绮忍不住和桑绫笑作一团。   “说真的,斓绮,”桑绫擦了擦眼角,笑出眼泪,“她俩的婚事也该抓点紧儿了。”   斓绮又揽着她好好儿看了一遍,“小灵儿长大了。”   褚灵低头笑。   “真不想去比?”桑绫抿了口茶,看着她,“害怕打不过啊?”   斓绮推了她一下,笑道:“说什么呢,天生仙体还能打不过?”   褚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想笑,“不是不想,”她想了想,扭捏着说,“就是觉得特别欺负人。”   她都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了,神啊魔啊都经历过了,现在和这些刚修成仙的修士比,太欺负人了。   容寄雪眼神一直在她身上,听见她的话轻轻笑了下。   她一笑,褚灵又看着她,情不自禁也跟着笑。   桑绫和斓绮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真是该抓点紧了。”   斓绮拍了拍她,给她拢紧大氅,“乖乖小灵儿,不想比就算了,叫你师姐去,反正她也算青岳半个女儿。”   容寄雪端茶的手一颤,差点没绷住。   褚灵忍不住笑,看向容寄雪,“可以吗师姐?”   容寄雪端着茶挡了挡脸,强作镇定,“桑师叔答应就可以。”   桑绫笑眯眯的,“我没意见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斓绮亲了亲褚灵的脸蛋,“乖乖小灵儿,还是你可爱,不像你师姐,冷冰冰的。”   斓绮:“乖,去你师姐那儿吧。”   褚灵乖乖从斓绮怀里回到容寄雪怀里,小声问她,“师姐,你愿意去比啊?”   容寄雪也小声跟她咬耳朵,“你不想去,只好我去不是?”   桑绫看着斓绮,玩笑着,“腻歪的哟。”   斓绮:“年轻嘛。”   褚灵双手揽在她脖颈上,“师姐更厉害,更欺负人的。”   容寄雪想亲她,强忍着,平复了会儿心情,“收着点就是了。”   “反正师姐最厉害。”褚灵傻笑着,过了会儿,靠近她耳边,“我想亲师姐。”   四周都是人,容寄雪耳朵红了一瞬,不说别人,旁边坐着两位亲娘肯定是听见了。桑桑这也太敢说了。   容寄雪不敢接话。飞速偷偷亲了她一口,就挨在唇角,轻轻一下。   褚灵只觉得心底里全是小泡泡,高兴极了,刚刚还看擂台,这会子一点儿都不想看了。   容寄雪眉眼间全是笑意,假意不看她,把目光放在擂台上。   褚灵就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容寄雪脸就红了。   “你再这样看,”她把脸靠在褚灵耳边,极小声极小声,“我就忍不住亲你了。”   褚灵又抿着唇笑,“那你亲呀。”   容寄雪呼吸一滞,毕竟人多,不敢和她再闹。   长华大比到后来几天,才渐渐比出名堂,竞争激烈,容寄雪比了两场。   一场是青岳,一场是八岐。   桑绫本来想收了这个,被池渊截了胡。褚无忧坐在对面看她,冷冷淡淡的,像谁欠了她似的。   桑绫一看就生气,好歹没在人前搭理她。   褚灵想起上一世的事,突然想起青羽,她最后把青羽留在池渊,再也没去接它。她想问桑绫,又不敢问。   怕没有青羽。   偷偷叹了口气。   到了傍晚,褚无忧找上门来,桑绫明显有点生气了,“小雪儿,你带小灵儿出去玩玩。”   褚灵跟着容寄雪出门时听见褚无忧问:“我知道错了,我们能不能和好了嘛。”   褚灵半只脚还在门里,就听见桑绫气冲冲的,直接问白天的事,“褚无忧!你抢我徒弟干什么?”   褚无忧声音有些委屈,“你都要收徒弟了我怎么办?”   褚灵乖乖关上门,刚踏出去没忍住就笑出声,“师姐。”   抬头看着容寄雪,“你们认错怎么都是这一句呀?”   容寄雪很仔细地给她带好帷帽,“以后不说了。”   “那我们去哪儿?”褚灵微微抬着头,帷帽上的毛毛有点儿遮眼睛,“我娘亲她们会和好吗?”   容寄雪把帽子往后拉了点儿,“不知道她们俩,你希望她们和好吗?”   褚灵想了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她们俩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容寄雪又给她系好大氅,“师姐带桑桑去看长华雪山的夕阳好不好?”   褚灵不想那些了,立刻应道:“好!”   “上次和师姐一起看夕阳,”褚灵笑嘻嘻地,“还是在九陵山。”   容寄雪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师姐想不起来了吗?”褚灵故意凑过去看她,“桑桑记得很清楚耶。”   细数起来,那实在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容寄雪耳根又红了,把褚灵揽进怀里,声音低沉沉的,“对不起。”   褚灵轻轻环住容寄雪的腰,还在笑,“师姐很喜欢我对不对?”   容寄雪没否认,也没推开她,紧紧抱着,“今天娘亲们说,大比结束回去就可以准备婚事了,但是,她们没想好,婚后我们俩住哪儿,问是不是上半个月住八岐,下半个月住青岳。”   褚灵轻轻‘啊’了声,“这也是我苦恼好久的问题。”   容寄雪抿着嘴笑,“我喜欢桑桑,好喜欢好喜欢,住在哪里都可以。”   话是这么说,褚灵还是苦恼,跟着容寄雪缓缓在山道上走着。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苦恼住了,久久没有说话。容寄雪看着好笑,只是护着她慢慢走也不说话。   到了山顶,褚灵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成亲好烦啊。”   容寄雪脸色变了:“???”   “桑桑。”她温和着嗓音。   太阳还未落下,遥遥挂在天边,红通通的照在雪地上,照在褚灵脸上,脸也红红的,格外可爱。   褚灵抬眼看着她,“嗯?”   容寄雪安静一会儿,低头在她额上轻轻碰了一下,“六界好大,我想和桑桑一起出去走走,可以吗?”   这来来回回的两百年,容寄雪有太多任务,从来没有停下来歇会儿。   褚灵也是,那会儿身体不好,很少被允许出门。   褚灵仰头盯着她看,“是那种四处游历的仙侣吗?”   容寄雪说是,依然温和笑着,“这样就不用烦恼住哪儿了,咱们可以继续去竹林里搭一座竹屋,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还可以去永沧,去九陵圣宫。”   “出去一段时间,想娘亲了就回来待一段时间。”   “桑桑觉得好不好?”   她讲这么多,褚灵就只听见去竹屋里住一段时间,脸蓦地升腾上热气。那些心思倏然冒了出来,呼吸都有些不稳。   褚灵傻傻点头,往容寄雪身上蹭,声音小小的,“师姐,我想要。” 第74章 番外篇   容寄雪心跳得飞快。   桑桑在这种事上很少含蓄。桑桑喜欢她。   桑桑一直都喜欢她。   容寄雪记性很好,所以这两百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尤其和桑桑有关的,桑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她都不敢忘记。   她五岁时,就接下了桑桑。到年末,桑桑才破壳出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想,不枉她辛辛苦苦用血喂养这么久。   照顾桑桑,刻在她骨子里。   桑桑是她一个人的,她也是桑桑一个人的。她十五岁的时候,才真正把桑桑放在心里,这个想法就愈发浓烈。   但她逐渐意识到,这份占有欲有些过分了。   她总觉得,自己在走向黑暗。桑桑却总觉得她天下第一好,真是个傻桑桑。   决定抛下桑桑的那一刻。   是在去人界时。   她不是容长术的对手,却又知道得太多,再待在容长术身边,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可她醒来的时候,引神鸟便盘旋在八岐山上。   她失败了。   容长术说她在昏迷中,自我修复突破了境界。   他还真是步步紧逼。什么都算准了。她故意让十方秘境的魔气侵入灵脉,可她没入魔,她成神了。   容长术想要她死。   果然是亲父女,各怀鬼胎。   她的好父亲。   还在骗她。说她与桑桑一人成神,一人就得成魔,反之亦然。他说天道赋予的宿命,谁也挣不脱。   他说,世上之事万般无奈。   真是可笑。   他一手造成的后果,他说无奈。多么自私的人,是她的父亲。他杀了母亲,算计女儿,算计能算计的所有人。   他怎么敢?   她死无所谓,可桑桑,她只想要桑桑活着。   他不该把桑桑扯进来。   桑桑入了魔。   容长术不止想要她的命,也没打算放过桑桑。   天道在那时候找上来。   让她去杀不夜。它说,只要杀了不夜,它什么都可以满足她。   可是好蠢。   它连容长术都发现不了。算什么天道?   容寄雪常常觉得,这一生像个笑话。   可她辜负了最喜欢她的桑桑。   她问容长术,知不知道,桑桑若是成魔,迟早会被上古魔神夺舍,   他一清二楚。   他一清二楚。他什么都知道。   容寄雪有那么一刻,想亲手杀了他。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   桑桑来了。   她遥遥看着桑桑。   她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从没见过那样的桑桑。那是她的桑桑,可爱极了。即便入魔,也是她的桑桑,谁也别想夺走。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杀了三界所有人。再把桑桑带到一个没有人烟的陌生地方,就她与桑桑两个,只她与桑桑两个,过没羞没躁的日子。   可是她高估自己。   低估了天道对神和魔的影响。   她杀了桑桑,亲手。   她的手,她的剑,不听她使唤。   她才是那个可笑的人。   她以为自己知道的够多,她以为自己可以挣脱这被算计的宿命。   她以为。   只是她以为。   可她亲手杀了桑桑。   她从没想过桑桑会死。   容长术看着桑桑死去,似乎松了口气。   呵。   她看着桑桑回魔界,一路跟着,如同行尸走肉。桑桑一定恨死她了。   错的是她自己。她最该杀的,是她自己。   明明想入魔的是她,可最后把桑桑牵扯了进来。   她眼睁睁看着桑桑陨灭,毫无办法,她的桑桑,她的爱,彻底离她而去。   她抱着桑桑,坐在九陵山上。   用神力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脑海中划过无数个想法,每一个都是——屠了三界为桑桑陪葬。   直到她参悟了规则。   她回八岐,将神剑指向容长术。   八岐众徒都来拦她。真是一群蠢货,八岐从来都不是容长术的。   她卸了容长术的双手双脚,问他为什么。   容长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很好。   伪君子不外如是。   杀了容长术以后,她去找不夜。   最后一刻,瞒过天道,散去修为,重来一世。   她也喜欢桑桑。   喜欢到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桑桑,哪怕是娘亲,她也不想。   可是不能做得太明显,桑桑会不高兴。   “师姐?”   “师姐?”   容寄雪低头,“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啊?我是问你可不可以嘛?”褚灵小脸裹在帏帽里,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她刻意压低声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容寄雪微微笑着,眨眨眼睛,“桑桑问什么可不可以?”   过去的事……   褚灵脸烧起来,也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虽然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勾了勾容寄雪的手指,遵从自己的心意再问了一遍,“我想要,师姐…可不可以嘛?”   容寄雪一贯都是依着她的,她想要的,一般还未开口,她就已经知道了。但这种事,她就偏要装傻。   容寄雪看着她,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灼热,“娘亲们都在。”她说,嗓音喑哑低柔。   “她们不会知道的。”褚灵轻轻喘着气儿,手忍不住往容寄雪大氅里钻,“师姐不说我不说,娘亲怎么会知道呢?”   容寄雪被她撩得有些心猿意马,她伸手托起褚灵的小脸,没去拦她作乱的手,“这种事,要成亲以后才能做的。桑桑。”   “可是上一世,”褚灵靠在容寄雪胸前,手轻轻在她身前画着圈圈,“师姐要我的时候,也没成亲不是吗?”   容寄雪:“……”   “所以是有娘亲师姐不敢了对么?”褚灵浅浅舔了一下托着她脸的那只手,“师姐这么胆小的吗?”   她舔着嘴唇,状似不经意的,又扫过容寄雪的指腹。   “桑桑胆大?”容寄雪沉着嗓音,几乎一字一句,气息乱成一团,“不怕娘亲啊?”   “不怕,”褚灵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长华山上只有她们两个闲人在慢悠悠走着看雪景,“师姐不觉得这里气氛很好吗?”   觉得是觉得。   可是有点儿羞耻。   “这冰天雪地的……”容寄雪支吾着,一颗心忽上忽下,不由得畅想了一下,眼神间已染上了情色,“会冻着桑桑。”   褚灵愣了一下。   特别明显的一下,“师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容寄雪眉间的绯色似要滴出血来,“有吗?”她轻声反问,“是师姐想错了吗?”   她松开手,轻轻舒出一口气,“那还是等成亲吧。”   “不要!”褚灵忙去拉她的手,“师姐……”   她拉长尾音,嗓音黏黏腻腻,“我不怕冷……”   容寄雪低头看着她,久久不说话。   褚灵抬头,就看见她深沉的目光,她晃了晃她的手,“师姐……”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起来,呼呼,呼呼。山上的树裹着风霜,偷偷看着这一幕。   容寄雪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可是师姐怕冷,怎么办?”   褚灵扬手,放出那座竹屋,顺手制了道借界,“这样风就吹不进来了,雪也落不进来。”   熟悉的竹屋。   容寄雪的眼眸蓦地紧缩,那些回忆翻江倒海扑面而来。   她记性很好,但她有些想不起,后来,她是怎么把桑桑抱到床上去的了。   “那天我对师姐做的,”褚灵双手揽着她,嗓音甜腻得似要把她的魂都勾去,“师姐也对我做一遍好不好?”   她根本说不出不好两个字。   她的唇落在桑桑胸前,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耳鬓厮磨,叫人难耐。褚灵克制不住叫出声,“师姐……有点儿疼……”她紧紧扣着容寄雪的肩背。   “桑桑不喜欢?”容寄雪松开她,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缓缓划开她的衣裳,“桑桑不喜欢师姐吗?”   她的衣裳早已凌乱不堪,褚灵忽然又觉得好笑,“师姐觉得桑桑不喜欢师姐吗?”   她不用觉得。   她知道她最喜欢她。   容寄雪不说话,沉沉的呼吸喷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手指在上面轻轻点过去点过去。   不痛了。   但有点儿痒。   “师姐,”娇媚的声音从唇边溢出来,褚灵轻轻压下去,支起身子吻在容寄雪嘴边,“我最喜欢师姐,喜欢的不得了。”   那个吻不重,她喜欢那种浅尝辄止的吻。   或许是因为珍惜,所以不舍得。但容寄雪不一样,她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看起来就像什么都喜欢。   轻的重的,叫人喘不过气的。   “师姐也喜欢桑桑,”容寄雪看着她,目光温柔极了,声音也极温柔,“喜欢的不得了。”   “桑桑,”容寄雪俯下身,滚烫的唇一寸一寸从脖颈上往下,“我会轻一点,乖桑桑。”   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她主动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褚灵又生出一些羞赧的情绪,尤其在容寄雪哄她的时候,这样的情绪爆发出来。   褚灵伸手,紧紧搂着容寄雪,不让她继续往下,“师姐……”   容寄雪轻轻笑了下,如她所愿停下来,“怎么了?”   “唔,”褚灵放开手,去剥容寄雪的衣服,“那时候,我好想和师姐成亲。”   容寄雪没说话,任她动作,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   “但是我想,”褚灵噗嗤一下笑出来,两个眼睛在夜色里,星星一样闪着光,“师姐既然甩了我一次,那我也要甩师姐一次。”   是说第二世。   容寄雪莫名松了口气。   褚灵边说边去捉容寄雪的手,“现在想想好幼稚。”   “容寄雪,”褚灵直接喊她名字,眼神紧紧包裹着她,“我说不要你就真的不要啊?我逃婚你不会抓我回去吗?你好像一点都不主动的。”   不主动?   手上一片湿润。   容寄雪目光变了几变,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稍稍用了点力,如愿听到桑桑的轻吟。   “桑桑喜欢主动?”没等褚灵回答,容寄雪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嘴,“那师姐就主动一点。”   她的声音轻若春风,拂过心田,带起一片春意。   褚灵后来,就有点后悔了。   容寄雪主动得有点过头,她光是哭就哭了好几遭。嗓子都哑了。   第二日回去,娘亲看她们的眼神全是那种过来人‘我懂’,还很不巧,撞上了从娘亲房里出来的褚无忧。   唔,她们应该是要和好了,褚灵想。   成亲的事宜,八岐和青岳都准备了许久,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一点值得说道的,应该是师姐准备的山脉。   没取名字的一座山脉,在八岐和青岳中间,离两边差不多远。   师姐说让她取名字,她想了好久,和师姐一同定下‘灵雪’的名字。   师姐穿着嫁衣,把她从青岳接出来。   好多灵鸟飞在她们身边。   仙船上挂着红绸,八岐、青岳和仙界许多人,来为她们贺礼。   容寄雪牵着她的手,站在正殿门前,微微笑着,说,“桑桑,这是我们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