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痴情反派后和白月光he了》作者: 摆渡鸟   文案:   秋吟穿成一本仙侠虐恋百合文的痴情反派。   反派是女主的二师姐,明恋女主几十载,为她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天雷都替她挡,只为佳人一笑。   奈何女主只当她是备胎,只有在得不到白月光师尊回应、暗自伤神的时候,才投入她的怀抱寻安慰。   最后原主爱而不得,一朝入魔,被正派女主万剑穿心,尸骨无存。   秋吟:……珍爱生命,远离女主和白月光。   奈何天道不允许,总用天雷威胁她,一旦她太过偏离人设,天道便想方设法拉回正轨。   秋吟:哎呦我这暴脾气:)   既然如此,痴情是不可能痴情的,那就把反派进行到底吧。   于是某天,舍不得小师妹受一点伤的二师姐,比试中丝毫没放水,毫不留情重创小师妹。   秋吟爽了,无意间一抬头,如月师尊端坐霜天,清冷似雪,正静静注视着她,她心倏地漏跳一拍。   于是面对小师妹不可置信的质问,秋吟再补一刀:“为什么?因为我也喜欢师尊啊,师妹。”   她不知道的是,白月光师尊南恨玉,终年毫无波澜的眼中微微一动。   ——   秋吟堕入魔道之后,想着结局无非她杀了师妹,或者被师妹万剑穿心。   没想到是第三种结局。   ——她的师尊,那位小师妹永远捂不化的白月光,亲自来魔窟堵她。   秋吟大逆不道地坐在高位,笑眯眯问:“师尊是来清理门户的吗?”   南恨玉那双永远云淡风轻的眼,阴沉地盯着她:“来带你回去。”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穿书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吟,南恨玉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张扬孽徒和纵着她的师尊   立意:打破命运,拥抱挚爱 第1章 穿书   “二师姐?二师姐!”   耳边嗡鸣声不止,有人在喊什么。   秋吟头疼欲裂,但比杂乱的思绪更折磨的,是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像被利刃生生贯穿后散不去的余留。   她慢慢睁开眼,撕裂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全身,羽睫跟着颤了颤,没等说话,先吐出一口血来。   大概这口血给了受损的身体某种信号,疼痛慢慢散尽了。   秋吟这才有空去观察如今是什么状况,只入目一片轻红色的薄纱微扬,边角坠着香囊,她寻着抬头,有数米高,是个悬挂在床上的帐。   秋吟一下子懵了,她明明刚才和朋友在街边吃烧烤,吃没顾上光喝酒了,最后醉在摊上,怎么一醒来身在异处,身体刚才还像被几辆车碾过那么疼?   没等秋吟检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耳边传来惊喜的叫喊:“二师姐你终于醒了!”   秋吟吓了一跳,才发现屋里还有第二个人,视线下移,是个不到她腰高的小女孩,一身古代小书童的打扮,小脸肥嘟嘟的,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险些喜极而泣。   这小姑娘叫她什么,二师姐?   秋吟低头看自己,一身妥帖飘逸的红衣,小女孩理解错了,连忙解释道:“二师姐的衣服是我换的,原来那件被四尾狰抓烂了,二师姐当时伤的太严重,一直昏迷不醒,我才擅自主张,好为二师姐着药。”   小女孩忐忑不安,好像不是帮她解衣涂伤,而是做了定会惹怒她的错事,闭眼等挨罚。   秋吟却愣住了。二师姐,四尾狰,这不是她前阵子看的那本仙侠虐恋百合小说吗?她因为和痴情反派女二重名,印象尤为深刻。   小说的名字叫《仙途之禁爱》,讲的是女主陆宛思家门被灭,失去父母的她流落街头,即将饿死时,被游历人间的碧华仙子南恨玉捡回第一仙门太清宗,收为关门弟子,从此开启边打怪升级,边和冰山师尊虐恋的故事。   书中女主陆宛思作为宗门小师妹,自然受尽百般宠爱,虽然天赋不佳,但凭借努力与天道的机缘在修仙路上成功逆袭,成为仙界元婴第一人,芳心者无数。   但陆宛思遇见师尊的第一面,就为如月般的师尊心动,心中再装不下第二个人,南恨玉就是她的白月光。   奈何南恨玉如月明,也如月冷,一心向道,不问七情,陆宛思只得在一次次得不到回应中心碎神伤。   显然陆宛思不能按捺住暗恋的痛,需要安慰和陪伴,于是工具人秋吟就登场了。   原书中的秋吟是陆宛思的二师姐,标准的痴情女二,天赋极高,张扬跋扈,全宗门都怵她,但却对小师妹百般温柔,嘘寒问暖,任劳任怨,为小师妹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甚至天雷都替她挡,只为佳人一笑。   可惜陆宛思只当她是备胎,心安理得受着原主的好,发泄后转头就回到南恨玉的身边,继续单恋着她的白月光。   原主自然不可能毫无怨言,爱而不得后彻底黑化,一朝入魔成反派,昔日天才少女成一方魔头,并欲对陆宛思强取豪夺,最后成为女主和白月光间强有力的一记感情催化剂。   书中的秋吟被正派女主毫不留情的万剑穿心,尸骨无存。   而白月光师尊通过这次险些失去女主的过程中到底动了心,万年冰山终化,两人幸福结为道侣,登顶仙途。   而小女孩提到的“四尾狰”,对应的应该是陆宛思第一次试探着向白月光师尊表露心意,南恨玉却冷淡至极,转头闭关,徒留陆宛思心碎了一地,修炼时急火攻心,灵脉受了点轻伤。   原主自然心疼死了,为陆宛思寻遍灵山,找传说中能愈灵脉、通仙骨的“无心草”,途中被守护灵草的凶兽四尾狰发现,因修为不敌,被四尾狰重伤,险些贯穿心脏,她血淋淋地一路逃奔回来,还不忘用仅剩的灵力护着无心草。   刚穿越的秋吟:“……”   一想到书中原主为女主痴、为女主狂、为女主哐哐撞大墙的舔狗行为,以及最后被女主万剑穿心的凄凉结局,秋吟刚好一点的头又开始疼。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剧情发展到哪,秋吟扶着额头,问:“我带回的无心草呢?”   小女童似乎很惊讶二师姐醒来的第一句不是问陆宛思,答道:“被小师姐拿走了。”   陆宛思虽是南恨玉门下的关门弟子,大家的小师妹,但在后辈奶娃娃面前,还是得一句“小师姐”的。   “小师姐、陆宛思?”秋吟皱眉,“你是说,在我重伤昏死的时候,她擅闯我洞府,直接拿走了无心草?”   这的确是原书的剧情,原主为陆宛思拼命护回灵草,陆宛思却只随便问了两句看守的女童,并不关心原主的死活,直接带走无心草,转头给南恨玉送去了。   小女童被秋吟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不明白一向对陆小师姐温柔的二师姐为什么突然语气那么重,而且没叫“宛思”而是直呼全名。   二师姐在宗门里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小女童硬着头皮答:“是、是的,小师姐说无心草本来就是二师姐采给她的灵药,所以就、就……”   秋吟气笑了:“谁说我是采给她的了?”   小女童卡壳,小心翼翼:“不是吗,宗门里大家都这么说……”   “那是讹传!”   不行,有一就有二,陆宛思才第一次在南恨玉那碰钉子,她就险些命丧山谷,人家还丝毫不领情,把她洞府当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拿什么都不用说一声,当她是个死的。   备胎生涯一旦开始,以后不提大伤小伤,光是个人隐私都没保障,没等万剑穿心她先被气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昏睡了多久?”   “今早的事,二师姐你已经昏睡一天了。”   秋吟利落翻身下床,抬脚就往外走:“她人现在在哪?”她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认识路,改口道:“带我过去。”   “是!”   太清山有五峰,悬月峰在最北,峰腰还有四季变化,越往上走,便只见银白,终年冰雪不化,峰顶是悬月峰的主殿,那位碧华仙子的住处。   南恨玉虽收徒,但只在修炼上点拨一二,弟子平日诸多琐事,她一概不问,只守着山顶的雪,试图以剑捅出条化神的通天路,弟子们便也不去讨她嫌——直到陆宛思拜入悬月的师门。   “小师妹又在师尊那里?”秋吟想起书中陆宛思隔三岔五往峰顶跑,比回家都勤,“她那洞府倒成了摆设。”   小女童试图缓和:“小师姐在守碧华仙子出关,仙子孤身在峰顶,小师姐该是怕仙子寂寞吧。”   “她未入门时,也没见师尊对着满山头的雪活不下去。”   峰顶除碧华仙子和她三个徒弟,无许不得进,小女童乖巧守在外面,秋吟独自登上。   悬月长殿埋在连天不断的雪中,漫天雪雾中只能瞧见殿门,一穿桃色的窈窕少女站在门前,手冻得通红,正苦苦敲着门,正是女主陆宛思。   仙人能耳通千里,原主是这一辈里天才中的天才,秋吟隔老远就听见小师妹哽咽的哀求:“师尊你开门好不好,我知你为达化神,强通灵脉,特寻得无心草,虽不能散尽疼痛,至少能帮一二,求师尊不要再苦撑了!”   不得不承认,陆宛思作为书中女主,的确生得标志,面若桃李,仿佛开在春天枝头的娇花,哀诉都如花落晨露,美而柔,知道的是献宝帮忙,不知道的以为谁家小娘子被负心汉抛弃了!   “我不过昏睡一天,小师妹便来向师尊借花献佛,倒是我这个当师姐的不如师妹体贴。”   陆宛思一惊,急忙转身:“二师姐,你怎么来了?”   “师妹这话见外。”秋吟笑说,“都是悬月峰弟子,师妹能来,我来不得?”   “当然不是。”陆宛思皱眉,觉得今天的二师姐有些奇怪,二师姐平日的确刻薄跋扈,但对她还算温柔,凡事顺着她,连无心草此等能助元婴的灵草都为她摘得,怎这会儿让她接不上话?   循着秋吟的视线,陆宛思看向自己手中薄绿的灵草,心思一动,二师姐为她寻灵草受重伤,醒来却见她在找师尊,难道是吃醋了?   陆宛思眼眶湿润,假装委屈道:“二师姐误会了,师尊与我赌气,不愿见我,强行闭关,本就是我的过失。   元婴越化神,危险重重,哪怕是师尊也可能出差错,我太过担心才直接取无心草赶来。   我知道二师姐为我采无心草受了不小的伤,可比起我那无痛不痒的小伤,师尊更需要,二师姐的恩情宛思都记在心里,来日必还,还望二师姐成全。”   作为专门虐自己的小说女主,这自然是陆宛思自己的解读。   事实上现在的南恨玉根本不关心这些情情爱爱,她一直都在寻化神之道,单纯不像被打扰,才特意声称闭个关。   秋吟静静听陆宛思的说辞,心里感叹不愧是能让原主死心塌地的女主,眼泪说来就来,一副要两清的受委屈模样,原主要还在,肯定心疼退让,还得反过来怪自己说话太重,伤了小师妹的心。   可惜了,皮子还是那个皮子,但新的里子表示势必不做舔狗。   秋吟捏着嗓子,温温柔柔地说:“小师妹才是误会了。”   陆宛思眸光一闪,二师姐果然好哄。   她侧头倔强地不去看秋吟,试图让秋吟更加愧疚,就听她二师姐说:“无心草,我不是采给你的。是谁造了谣,误导了小师妹?妄议峰主的亲传弟子,无法无天,我替你做主。”   秋吟对上陆宛思不可置信的眼神,话锋一转:“还是说,是小师妹自己想多了?”   “可前几日我急火攻心,二师姐明明……”陆宛思反驳的话滚了一圈,生生卡在嗓子里。   是了,陆宛思的确没明确向秋吟讨要过无心草,但明里暗里没少用话点她,最后拿到原主淌过心血换来的灵草,转头送给南恨玉,还要一副秋吟想太多、她没办法才收下的做作样子。   如今正好,陆宛思没明确要,原主也没明确说给她采的,那么她一声不吱拿走无心草,想太多的就是她自己。   于是秋吟无辜道:“师妹不是自己也说是不痛不痒的小伤吗?我觉得师妹所言极是,便没放在心上。”   陆宛思一噎,宗门受尽宠爱的小师妹还没被这么下过面子,当即反问:“那二师姐寻遍百山,越级对战凶兽,趟着一身血回来,为个什么?自己高兴吗?”   话音刚落,蒙着薄雪的殿门上符咒忽地亮起,月纹流转,门闷声开了。   峰上漫天风雪往门内一灌,吹起秋吟如血的红衣,她望里探,就听薄锐的风声中传来清冷冷的女声,压得有些低,比雪还冻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感兴趣的宝们可以收藏,么么   下本《被迫高四,班任是我前任》   石漫,超自然事件调查处王牌,aka鬼见愁,长最嫩的脸,打最狠的架。   芳龄26,但因为长着一张16岁的国民初恋清纯脸,被组织打包送进高中读高四,秘密执行任务。   石漫非常不乐意。   听说班主任是上岗不足三年的新手,她决定给班主任一个下马威,方便之后的任务。   然后石漫在班主任办公室见到了自己的前任。   ——三年前她一个短信、单方面分手甩了的前任。   禁欲美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带着凉薄的笑意问:“新来的重读生,叫……石漫,是吧?”   石漫:“……”   还下马威,现在下跪来得及吗?   ——   孔之青和石漫在一起两年。   在准备求婚的时候,对方一个短信说分手,不明不白地甩了她,人间蒸发三年。   再见时,对方一身校服,成了她的“学生”,正大光明地糊弄她。   孔之青:很好。   新仇旧恨,她决定给石漫一个下马威。   于是,高挑的禁欲美人将清纯少女逼到办公桌上,凑近她命令道:“叫老师。” 第2章 师尊   秋吟暗自皱眉,原主拜入师门十几载,是近百年最快结金丹的子弟,论天才,前辈都及不上她,她也向来仗着修为无所顾忌,太清宗里横着走,但刚才来自元婴巅峰的灵压从雪殿中汹涌而出,一瞬压得她喘不过气,虽转瞬即逝,但依旧让她心生警惕。   陆宛思入门更晚,还未“逆袭”,自然也受元婴威压影响,但她很快就不在意这些,也顾不上秋吟了,惊喜道:“师尊,你肯见我了吗!”   小师妹一副“师尊果然心里有我,为我开门”的雀跃样子,秋吟不禁腹诽:你家师尊真的不是被你吵得开门的吗?   殿门内好一会儿没有回应,徒留霜雪催枯之声,直到一声低哑的咳嗽若隐若现,有人沐雪而来。   正是碧华仙子南恨玉。   传说中的无上仙子并未游云踏月而来,反而赤脚走在雪里,白衣被风吹得凌乱,披散的长发微扬,裸露在外的皮肤与雪归入一色,不像净身打坐、只闭关几个月,反而像埋在雪里睡了几百年、一朝被扰醒、不知今昔何在的遗仙。   秋吟贫瘠的想象中,仙女也就长成这样了。   她想,陆宛思对碧华仙子一见钟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秋吟惊叹于孤雪之美,却仍事不关己,她思索着原书的剧情,想着如何脱离狗血身死的结局……   找机会逃出太清宗,还是从根源解决问题,撮合女主和白月光在一起,别来搅和她?   南恨玉一出现,陆宛思一股脑冲向她,担忧又心疼:“师尊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进屋。”   遗仙似的人未动,她全身未有一分鲜艳的色彩,一双沉静如水的眼却很深,映不出层层围困她的白。   不知怎得,南恨玉无悲无喜的目光忽地一落,凝在乏味的白中那抹明艳至极的红。   秋吟心漏跳一拍,一瞬间,在她眼里,南恨玉的身影从风雪中剥离出来,再融不进去了。   仙、仙女在看她!   她该说点什么吗?不对,女主就在你跟前,你看我干什么!   她这师尊,冷得像血里流冰,秋吟却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烫,错开了眼。   不行,有这等仙女,她总觉得自己迟早把持不住,得尽快找个当口,远离风暴中心的太清宗。   秋吟自己没意识到,她已经默默踢除第二个“撮合女主和白月光”的选项了。   陆宛思未得到回应,以为南恨玉还是不愿理她,委屈劲又上来了:“师尊怎都不理我?是不是还在生宛思的气。”   南恨玉早已收回目光,没理陆宛思的自说自话,又是那副冷淡样子:“悬月峰的风雪盖不过你们,两耳不得清净。”   这是嫌她们吵,扰了她修行。   “弟子的错。”秋吟心悸着元婴巅峰的威压,向南恨玉一礼,才慢悠悠地进门,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一笑总有几分狐狸似的调皮媚意,“扰了师尊闭关,弟子一会儿带师妹一起去训诫堂领罚,倒是师尊,莫要因劣徒伤了身子才是。”   陆宛思本秉着告状的心思,私下向南恨玉埋怨二师姐多为难她,此时反倒让秋吟先卖了乖,显得她多不懂事,就算跟着应承,也是慢了一步,还被强安个“劣徒”的名号。   她咬咬唇:“师尊……”   南恨玉回神,“嗯”了一声,算是定了两人的罚。至于两人的争执,以南恨玉的修为,哪怕闭关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对秋吟道:“灵草既是你采的,自由你处置。”   陆宛思一瞬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是为了师尊,师尊却无动于衷。   秋吟放下心,对不甘的陆宛思一笑,陆宛思被她笑的发毛,就听她二师姐说:“我觉得小师妹说得对,师尊比我更需要,就当打扰师尊的赔礼,还望师尊不要嫌弃我力薄,只能采到无心草。”   无心草不是普通灵草,它最珍贵的地方莫过于全修为适用。   仙人每跨入下一个大境界,都是一次脱胎换骨、重塑灵身的过程,而无心草空心无根,能疏通灵脉,细润灵骨,只是境界越往上,效果越弱而已,但聊胜于无。   南恨玉却摆摆手:“境入化神,好比凡人登天,一颗灵草搭不成天梯。你刚结金丹,修为不稳,自己留着吧。”   秋吟一愣,意外于放养徒弟的碧华仙子竟然记得自己二徒弟的修为,恭敬道:“是。”   “既然没事了,便都走吧。”南恨玉赶人,转身就往回走,跨化神境界的第一仙子好似百忙中出关,真的只为评判俩徒弟就一颗灵草的归属,又要回到深雪尽头处了。   “等等、师尊!”陆宛思被无视个彻底,但越是这样,她越坚定南恨玉是因她闭关,和她赌气,想拦下南恨玉。   南恨玉于是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冷得人心尖打颤:“怎么,不过筑基,训诫堂的路都不认得了?”   这是赶她们去领罚。陆宛思平日乖巧懂礼,偶尔耍赖大家只当是小师妹撒娇,哄着还来不及,哪进过专罚犯事子弟的训诫堂?   想起同门和她讲过的种种酷刑,陆宛思当场眼泪就要掉下来。   倒是秋吟一点不怵,二师姐嚣张的名声比太清宗千字训还让人记忆犹新,倘若说小师妹去悬月峰比回洞府勤,那训诫堂就是秋吟的第二个家。   她一把拉住不罢休的小师妹,不容置疑地往外走,不忘应和南恨玉:“师妹原来是不认路,早说啊,我认得,可熟了,师父你老人家慢慢练。”   虽都是初期,金丹可比筑基跨一个大境界,陆宛思挣脱不开,泪眼朦胧望着南恨玉的背影,自我虐恋一番,也赌气地不再去看。   悬月峰永远不停的雪落着,钻进南恨玉本就散乱的衣袍,她又咳嗽两声,在两个孽徒的身影快消散在峰顶前,似有若无地瞥了眼秋吟抓着陆宛思的手,又转向天边的白芒,渐渐被风雪淹没。   离开峰顶,陆宛思猛地挣开秋吟的手,秋吟倒不在意,还有心调笑:“师妹又认得路了?”   “不劳二师姐费心!”陆宛思将无心草丢进秋吟怀里,一声招呼不打,御剑愤愤而去,秋吟收好灵草,心想正好,毕竟她根本不认路,省了她搪塞的工夫。   小女童等着她,见两位师姐,一个生气飞走,一个心情不错,也不敢问。   秋吟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峰的?”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奶娃娃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自我介绍,一本正经地行礼:“二师姐叫我阿溪就好,我是妙春峰的,师兄师姐们有事,派我来守着二师姐。”   妙春峰修丹道,门下不少仙医,是全宗伤患的坚实后勤。   但说是医者柔弱,一个个用起毒道奇招无数,得罪谁也得罪不起这些个“柔弱”的丹修,比起训诫堂,妙春峰反而成了爱打打杀杀的剑修们最怕的地方。   阿溪不是亲传弟子,是由亲传弟子带的内门弟子,归入妙春峰。   她年纪小,要事轮不到她,粗活重活也舍不得个奶娃娃做,照顾昏迷的碧华仙子坐下徒,已是她接过最大的活了。   “既然如此,阿溪,你饿了吗?”   “啊?”   凡人登仙需辟谷,排除体内杂沉,已保持灵脉纯净,筑基及其以上只知修炼,外门弟子偶有贪嘴,平日也都是清汤寡水,比老头老太太口都淡,二师姐都金丹了,这又是闹哪出?   有免费的带路小工具人,还长得这么讨喜,秋吟卖关子:“走,带你去吃珍馐美味,去训诫堂。”   事实证明,太清宗只有悬月峰的峰顶寒冷不宜居,其他地都灵气充沛,草木生意滋长。   落在掌门山下的训诫堂立在竹林里,像世外石迹,匾额提着六亲不认的“训诫堂”三字,庄严肃穆。   秋吟前脚刚踏进去,有所感地一偏身,一支白羽比刃锋利,擦着她脸过。   训诫堂的堂主佝偻着背,慢吞吞往外走,对秋吟出现在训诫堂见怪不怪,一个眼神没给她:“三子儿在,什么罚自己领。”   堂主是个白头发老头,只比阿溪高一点,阴鹫着满是皱纹的脸,好像世间欠他三千万,除他之外皆废物,一看就是和她一丘之貉的反派。   秋吟却不怵他,堂主心高气傲,但有爱才之心,原主就是整个太清宗目前最大的才,因此老头虽然总损她、偷袭她,其实抱着练才的心思,对原主很是不错。   “您出门啊?好走好走,我去找三子儿。”   秋吟领着瑟瑟发抖的阿溪进门,不忘和老堂主挥手,这位在反而不好办,如此更好。   三子儿是老堂主手下打杂的,外门弟子出身,但干活比一众内门利落得多,重点是,人也好忽悠。   三子儿显然对这位快住在训诫堂的选手熟悉得很,搭着眼手一翻,排开一行惩罚力度不等的诫牌,“二师姐,熟客,挑一个。”   秋吟:“……”   倒也不必。   秋吟的手指从诫牌的字上一一划过,调侃着套话:“门庭冷清,今天就我一个光顾啊?”   三子儿傻乐:“二师姐说笑,除了您,也没别人这么给面儿天天来了。”   秋吟笑骂一句。心里想陆宛思果然没来。   也是,南恨玉不问俗事,不会特地传话到训诫堂。   而陆宛思是太清宗最乖巧可人的团宠,怎么放得下面子乖乖来领罚?   既然如此,师尊不在,她这个做二师姐的,得职责到位才行。   于是秋吟拿起写着“二等诫:逆师者过”的诫牌,三子儿自然接过,刚要记录,就听秋吟说:“悬月峰弟子陆宛思,犯二等诫,碧华仙子口令,训诫堂受过,麻烦三子儿给我小师妹飞个书。”   三子儿惊地毛笔劈叉:“什、你说谁?”   “我师妹,陆宛思啊。”秋吟明知故问,“你不认识?”   “当然认识,重点不是这个!秋吟,你不是在框我吧?”陆宛思犯错来训诫堂受罚,和秋吟改邪归正再不来训诫堂听起来一样的扯淡。   秋吟挤掉三子儿坐在主座,撸着座把上的白鹤,眼神慈爱:“不信去问我师尊——这大鹅谁养的,挺肥啊,堂主吗?”   “那是白鹤!”   三子儿一听秋吟搬出碧华仙子,立刻歇菜,秋吟嘴向来没个把门,以前也没少捉弄他,但可从来不会拿她那位冰山仙尊开玩笑。   他心里再惊涛骇浪也只得压下,按秋吟说的记上,最后一笔落,突然回过味来:“那你呢,只是来传个话?”   “……啧。”秋吟一脸“你脑子很快嘛”的欠揍表情。   三子儿青筋暴起:“我就知道!”又在陆宛思的名字后面加上秋吟,这俩字写得格外熟练。   “你们不都习惯了嘛。”秋吟笑呵呵地挥别去飞书的三子儿,然后一把掐住大鹅的脖颈,止住它鹅生最后的尖叫,温温柔柔地问,“老头刚才就用的你毛偷袭我的吧?”   阿溪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清心经。   “二师姐,飞书发出去了,你和陆小师妹的罚一样,面壁一个月——”   三子儿给陆宛思飞书后,又处理了一些训诫堂的紧急工作,再回到正殿时,人去屋空,徒留满地的骨头和飘散的烤鹅香味。   三子儿:“……”   三子儿仰天大喊:“秋吟你又逃罚!!”   另一边,妙春峰门前,阿溪忐忑地问:“二师姐,这样真的好吗?”   秋吟不在意:“怕什么,训诫堂的心脏都硬着呢,你以为是你们‘柔弱不能自理’的丹修啊?”   她一路探索太清宗,脑子梳理着剧情。   书中秋吟没来得及找陆宛思,而陆宛思照样见到了南恨玉,梨花带雨纠缠一番,南恨玉态度依旧冷漠,但不想被继续打扰,最后收下了无心草。   陆宛思便安慰自己师尊心里有她,但又被南恨玉的冷漠所伤,心里拧巴得难受。她可舍不得再打扰师尊,于是体贴的温柔乡秋吟派上用场。   私拿无心草给他人的不快被陆宛思三言两语哄好,接下来一个月的相处,若即若离的依赖让原主越来越疼惜陆宛思,自己受着伤未痊愈,还陪着陆宛思外出南下斩妖,结果被魔道埋伏。   陆宛思有原主护着,再加上女主光环,自然无事,可秋吟却二次重伤,伤了根基,才会后来逐渐被陆宛思后来居上,最后堕入魔道。   ……不行,下个月绝对不出门!   脱离太清宗的方案只得先拖一拖。   妙春峰四季如春,永远一副生机不尽的盎然之意,秋吟送阿溪回来,迎着微风,身心头的烦躁跟着消散不少。   可眼前是春意,秋吟却无端想起悬月峰的雪,白衣仙子归于雪中,隐匿在风声中的低咳犹在耳畔。   她突然想到,书中高不可攀的仙子与她所想并不一致。   南恨玉是当今距离化神最近之人,不尘剑下败敌亡灵无数,有“一剑不尘一世仙”的美誉,怎会是那副苦药灌出来的病秧子样?   第一仙宗的剑仙也会有人世生死三千疾吗?   书中只写南恨玉对女主如何冷淡,并未写她是否身负内伤,其中恐有隐情,而这些剧情未提及或有出入的点,正是她的突破口。   原主对战四尾狰受重伤,更多是皮肉之痛,要温养静养,涉及不到灵脉和灵骨,根本用不上无心草。   反正她的目的是别让陆宛思拿到,防止她继续祸害自己,至于南恨玉……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   可能因为设定是对谁都冷漠地一视同仁,以此在结局对女主动心来表现女主魅力多么得大?   管他呢,反正她的便宜师尊是个货真价实的仙女。灵草给仙女用,她不心疼。   于是秋吟问:“阿溪,你们妙春峰会熬无心草吗?” 第3章 告师父   秋吟再登上悬月峰顶时,第一件懊悔的事就是没多穿几件。   雪划着她俊俏的脸蛋,发麻,秋吟用灵气护着汤药和自己,敲响了悬月殿的门。   陆宛思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敲开,秋吟本以为也要敲许久,结果刚敲一声,门应声而开,空茫庭院直铺到尽头,了无踪迹。   秋吟心下诧异,试探地喊了一声:“师尊?”   没人应答。   但门开应该就是放行的意思。秋吟安心跨进门,庭院主殿寻了一圈,在后院的长亭里看见了南恨玉。   白衣仙人坐在亭内,人淡如画,眺望着远方,白玉似的手虚搭在茶杯的边沿,热气氤氲她的眉眼,她问:“知道那边是什么吗?”   秋吟用药碗抵住茶杯往前推,光明正大地“偷梁换柱”,无心草汤药正停在南恨玉的手下:“我课业那么差,太清宗除了训诫堂和吃喝玩乐的地儿,我都不熟,更别说宗山之外,您快别为难我了。”   南恨玉沉默看着她的小动作,倒没计较,不咸不淡来了一句:“确实比来悬月殿勤。”   秋吟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师尊的意思,是说她去训诫堂和放飞自我,比来悬月峰顶勤快。这是什么意思?碧华仙子不是不爱搭理人吗,她来做什么,讨嫌?有陆宛思一个就够受的了吧。   可秋吟再看天地无声处似的雪峰,又觉得寂寞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不来了。师尊,我思前想后,自己皮实得很,无心草给我,无异于百年松当柴烧,大材小用,还是烧给您、不是,给您喝吧。”   南恨玉无言地盯着倒霉徒弟熬的汤药,没动静,秋吟进退不是,干脆心一横,把药端起来吹了吹,准备服务到底,亲自喂她师尊。   耳边忽然捕捉到一声嘶嘶的响动,埋伏多时的雪色白蛇从地上一跃而起,咬向秋吟的手腕,秋吟刚适应灵气不久,反应到底慢了一步,药碗落地,汤药散尽雪里,被白蛇一溜烟的吸食殆尽。   秋吟火了,伸手就要逮小偷的七寸,被南恨玉一手板打得嗷嗷叫,白蛇瞬息间消失,如水归海,再找不着了,秋吟不服:“师尊,偷吃的是它,你打我干嘛?现在好了,争了半天的草,最后谁都没捞着。”   胳膊肘往外拐,她想。可下一刻,秋吟突然愣住,起皮疙瘩爬上后脖颈,原书中南恨玉无奈收下无心草后,并未使用,随手放在一边,最后也是被一条伪装在雪里的白蛇吞了!   怎么会……剧情又绕回来了?   南恨玉端起被倒霉徒弟推远的茶杯,抿了一口,轻飘飘瞥她一眼,才道:“宗内都说,悬月峰二弟子,惊才绝艳,二十年金丹,能继我衣钵。可我二十时,未有过灵气不稳,被灵蛇偷袭成的事。”   秋吟心猛地一跳,一瞬间以为暴露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假装玩过头的劣徒,有些心虚道:“……那是意外。”   南恨玉没理她尴尬的辩解,再次眺向亭外远天:“太清山在北,悬月峰在太清山之北,而悬月峰再北,就是传说第一位仙人化神的地方,也是每个踏入仙门的人,终身遥望的地方。”   秋吟的心还跌宕于又转回来的剧情和误以为暴露,她下意识跟着望去,除了白茫无际什么也瞧不见,心一下跌宕不动了,空落落的。她这师尊不知多少个日夜远眺,也会有这般心情吗?   都说南恨玉是当今仙界最接近化神的人,于是秋吟像凡间的孩童询问母亲离开之人的归处一样,近乎懵懂地问:“师尊有天也要去那吗?”   南恨玉似乎愣了一下,垂下眼,懒得搭理她似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北临天神境,南入万魔窟。各相修士朝北走,一心得道化神,不见几人能至,唯独你,有至北之才,却被俗事牵绊,心向南下的人间,贪图玩乐。”   秋吟弱弱地反驳:“我没有。”   南恨玉淡淡看向心里没个数的徒弟。   秋吟一秒认怂:“是弟子心志不够,疏于修炼,让师尊费心了。   您放心,我肯定远离那些有的没的,以后我也陪您一起望北。”   绝对不会和陆宛思南下做任务的!   南恨玉没应声,吊了秋吟许久,等到小徒弟忐忑地快忍不住,她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结束了这番师父对徒弟的敲打,继续喝茶看雪。   这是,她可以撤了的意思?秋吟试探地后退一步,见南恨玉无动于衷,于是松了一口气,准备撒丫子跑路。   真是的,汤药没送成,还挨了师尊一顿批,她图个什么。   天边有白鹤扇着白羽向悬月峰顶飞落,有白蛇偷吃在前,秋吟高度紧张,在白鹤要落进亭前,秋吟控灵气化风,立刻如绳般直取白鹤,把仙气飘飘的仙兽五花大绑成待烤的大鹅,她支棱起来了,颇为自得地证明自己:“师尊你看,我就说刚才是意外。”   白鹤大概一辈子没碰到过这般缺德的玩意,连同兄弟惨死孜然下的仇恨一起,一声愤恨的长鸣,颈间悬挂的白纸一落,飘飘摇摇,正落进南恨玉伸出的手心。   秋吟顿觉不妙,使劲往前凑,碧华仙子一展开,便见飞书上写着:“悬月峰秋吟,犯二等诫,罚面壁一个月,因屡次逃罚,追加两个月——亲致碧华仙子。”   南恨玉:“……”   秋吟:“……”   三子儿不够意思,怎么还告老师的!   自己刚挽回一点的形象还没捂热,又粉身碎骨了,碎得比之前还彻底,秋吟羞愤欲死:“师尊,我能解释的,我……”   “不必。”头一次被告到头上的南恨玉打断她,一锤定音,“教不严,师之惰。既然如此,你不用回洞府,便在此地面壁三月,望北修炼,也磨磨你那落不定的心性。”   秋吟震惊,说好的一心向道,不问众生呢?师尊怎么还管体罚的!   可再叛逆逆不到父母,再嚣张张不到师尊,秋吟蔫蔫点头应是,在南恨玉“不问众生”的目光下,不得已把到手的加餐放回自然,大鹅飞走还不忘啄她头,秋吟敢怒不敢言,心想下次定要把它红烧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面壁一个月也好,陆宛思那么要面子,受了飞书,而且刚被南恨玉“伤了心”,肯定又在自我虐恋,不肯来悬月殿求情,肯定乖乖待在洞府面壁,试图让南恨玉悔不当初。   南恨玉会不会后悔秋吟不知道,反正她是不后悔,她和陆宛思下个月都被禁足,井水不犯河水,希望陆宛思在无人安慰的面壁中,能发现她的确如宗门说的脾气暴戾,淡忘她这个“温柔乡”,放她一片清静。   但一想到白蛇吞药合上书中剧情,秋吟又开始犯愁,正好借此面壁看看,剧情是否真的不可逆,会自己回到原来的轨道。   若真是如此……   “咳咳。”   秋吟顿时回神,连忙上前扶住起身的南恨玉:“师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怎么又咳嗽了。”   南恨玉又压抑地低咳两声,嘴上说着“无碍”,却没扶掉秋吟的手。   秋吟才不信没事,书里只管写女主,南恨玉这个所谓“官配”的细节都少之又少,谁知道她师尊冲化神的时候是否真的“强通灵脉,受了内伤”?   身体不好,还大雪天在外面冻着喝茶。秋吟腹诽,不亏她俩是一脉师徒,一样能作。   灵气环绕二人阻开风雪,秋吟扶着她往回走,不容分说:“天冷,回屋。” 第4章 练剑   悬月殿侧有个杂院,原是药园,可惜悬月峰顶的雪不给花草们活路,早早荒废了。   碧华仙子抱着剑就能在山头过一辈子,其余都是阻她修行的杂物,堆到院里陪着院子一起荒废。   “苦钱草……这棵根细,不是。这棵黑得和炭似的,也不是……这长得都不像啊。”   秋吟蹲在满院被大雪厚葬的枯草尸体里,愁眉苦脸地挖它们的坟,寻找师尊交代的任务。   她找一会儿便警惕地看眼四周,灵气蓄势待发,显然灵蛇带来的阴影还未消散,最终在飞檐的缝隙找到形若铜钱的灵草。   “小东西挺能藏。”险些从屋檐滑落的秋吟一边鞭尸,一边向殿内喊,“师尊,你这有熬药用的瓦罐吗?”   碧华仙子静心打坐,睡着了一样。   行吧。   以防师尊又打她手板,秋吟决定依靠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解决问题。   扫荡一圈,果然没有瓦罐此等贴近生活的无用玩意,秋吟再次上房,揭下几片瓦,挪到无风处的角落,用灵气冲净瓦片,心灵手巧搭了个简易的瓦罐,折枯枝一点,凑活着熬。   她这又是上房揭瓦,又是折枝点火的,还化雪倒水,丁零当啷一顿忙活,悬月峰很久没这般“热闹”,南恨玉静坐台上,也不知修没修进去。   碧华仙子心清净,山塌了也面不改色,但如果是徒弟折腾塌的又是另一回事,她无奈睁开眼,未等开口制止混账,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端到她嘴边,看着就苦,她这是今天第二次被徒弟喂药了。   倒霉徒弟殷勤道:“师尊慢用。”   “……”南恨玉凝视片刻,确定灵草的确熬尽了,“你喝。”   秋吟疑惑:“给您止咳的,我喝什么?”   南恨玉沉默:“的确课业不佳。”   秋吟:“?”   不喝就不喝,怎么又损她一句?   突然飞来一本书,秋吟连忙接住,“百草经”三字映入眼帘,她不明所以地翻开,和画在第一页的苦钱草“面面相觑”,功效主要是催生骨肉,痊愈伤口,没写有止咳防寒的功效。   催生受损骨肉……这药是给她喝的?绕了大半天,师尊报的药名原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   七岁小大夫的确也嘱咐过她,熬点汤药静养,伤才能好得快些。   秋吟小心翼翼地凑近药碗一闻,苦钱草熬干的苦味直冲天灵盖,她睨了南恨玉一眼,师尊闭眼与天人探讨大道去了,顿觉不甘,都是病号,这苦不能她一个人吃!   于是把药碗放玉桌上,带着百草经杀回杂院,去找止咳药了。   南恨玉眼没睁,指尖微动,一丝灵气护在药碗上。   等秋吟再次折腾回来,信心十足:“师尊你信我,我照着书找的药,这回准没错,你尝尝!”   天人再欣赏剑仙,也被剑仙这么大只吵闹的徒弟烦走了,南恨玉大概也烦不胜烦,冰霜似的眼冷冷看着她,企图冻走嘴不停的祸害。   秋吟的确一激灵,但她是谁?把山当海边,走路比螃蟹还横的人。   祸害硬着头皮,举杯似的端起自己那碗,没等喝,先诧异道:“还温着呢?”   不管了,她先干为敬。秋吟捏着鼻子,豪爽一口闷,试图向师尊证明这药绝对没问题——   “噗!”秋吟咳嗽不断,“不是,咳咳,没熟吗怎么这么苦!”   丢脸丢大发了。秋吟迅速收回递药的手,不失尴尬地说:“那没事了,师尊你练着哈,当我没来过。”   吵闹的徒弟欲逃走,南恨玉轻叹一声,没让她逃成,她一把按住碗,接过,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然后慢慢喝起来。   秋吟观察师尊丝毫不变的表情,从震惊到不解再到钦佩,不愧是要冲化神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过没吐,应该问题不大?   说起来,那破院子里花草都死绝了,剩下生命力顽强的不是冻成干,就是入了师徒的两碗药。秋吟里外闲转,没找到一点艳色,毫无生气。对着这么片干瘪的地,难怪她师尊美胜天仙,却无欲无求。   三个月,以她的性子,怎么待得住?   有秋吟这么大只烦人的活物在,打坐是坐不下去了,南恨玉翻出一本旧卷,边看书边喝药,她冷玉似的手摩挲着碗边,喝药时温温吞吞的,爬上薄窗的雪凝成冰晶作画,落着一簇簇雪花,映着从画走出的人。   等等,雪花?   秋吟身随心动,循着独属悬月峰顶的花走。   大殿独立风雪中,自然无法不被侵入,唯一的主人不管事,冰晶自由生长,顺着四角爬进殿内,围困空荡荡的殿屋。   猖狂。   于是更猖狂的秋吟一伸手,废置在南恨玉旁的剑篓里飞出一柄木剑,落进秋吟手心,她遵循这具身体的本能,随灵气而动,剑如划开雪夜的晓光,刻画出朵朵冰花绽放在殿角。   “灵气有余,细节不足。”低头看书的南恨玉头都没抬,又一柄木剑出鞘,悬空追着秋吟打,秋吟没得瑟够,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师尊对她的狼狈予以评价,“欠练。”   不是,为逗您开心,怎么变她挨打了?   碧华仙子因徒弟被告状后,好像顿悟了放养谁都不能放养秋吟,她控制着木剑招招致命,自己却悠闲地喝药看书。秋吟不禁嘀咕,师尊不是在报复她那碗用尽“功力”的汤药吧。   大概危机中人能爆发无限潜力,秋吟绕开木剑攻击,回身剑锋一落,从木剑的剑尖直下劈落,断成两半的剑去得安然,秋吟警惕等了半天,没见诈尸,松一口气,下意识向在场唯一的活人讨要水喝:“水……”   手一沉,触感不对,秋吟回头,空碗直击脑门:“哎呦!”   她捂住额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南恨玉:“师尊,你也太狠了。”   南恨玉磨磨蹭蹭地喝完最后一口,将看一半的书收好,才给徒弟个正眼。她起身,不尘剑如水般滑出衣袖:“悲风呢?”   秋吟微愣,很快反应过来,悲风剑是原主的配剑,筑基时南恨玉亲自赐给她的:“没带。”   南恨玉的声音很空:“本命剑不在身边?”   秋吟面不改色:“急着来见您。”   南恨玉不说话了,她一掷,不尘剑飞向秋吟,而秋吟的木剑转到她手,她动也未动,面对手持她本命剑的徒弟,淡漠地命令道:“出剑。”   原来考验在后头。秋吟心想,看来师尊对她方才的“剑道”很不满意,打算棍棒下出高徒了,不过败给剑仙谈不上丢人,她轻抚不尘,剑流寒光,薄得仿佛能斩断她的手。   不愧是剑仙的本命剑,秋吟苦中作乐地想,长得和她师尊一样,冷冰冰的漂亮。   幸好原主是真天才,大概她也受到这份天才的感染,出剑尤为顺畅,近乎本能地剑走不尘,竟在剑仙手下苟活了一招半式。   秋吟觉得自己又行了,不再一味退后,而在缝隙中抓住机会,一剑破之——   南恨玉反手一过,轻易破解,木剑裹挟着锋利剑意,直指心脏,就见徒弟睁大双眼,竟然忘记躲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吓傻了似的。   南恨玉生生停住木剑,也愣住了。   哪怕只是木剑,独属剑仙的冰冷剑意对准心脏也够人受,一霎那的钝痛感让秋吟僵在原地,她不只感受到险些命丧凶兽爪下的后怕,还有无时无刻萦绕她心头、挥之不去的结局——“万剑穿心,尸骨无存”。   秋吟逼自己忘记恐惧,她垂下头,收敛住情绪,像个犯错的孩子,干巴巴道:“……抱歉。”   南恨玉紧皱的眉头一松,郁气不知不觉散了。   不尘剑归鞘,她沉默片刻,到底没有安慰,而是像所有的严师一样:“仙者自修,境界自走,我领你入门,只是引路,剑却是你自己的。要不要挥,为何挥,如何挥,都在你。”   再放养徒弟,南恨玉领秋吟进悬月也已有十三年,门下的才能与心性如何,她一清二楚,不说盼秋吟继承悬月峰主,但也有所期许,绝不能继续放任自流:“天才无数,如蛰伏冬日的花,但能否在春天开出来,才决定有多少能看见四季。你可以拿不起不尘,但不能躲不过木剑的易招。”   “……是。”让仙子失望的感觉并不好受,秋吟忍着心头的余悸,乖乖认错,“弟子知错。”   不过一天,她都记不得说了多少遍“弟子知错”。   “错便当罚。”南恨玉不看她,又恢复冷淡,她径直往外走,与秋吟擦身时说,“每日卯时起练剑,直到日薄西山,何事能斩断我手中的木剑算完……不过你伤未愈,在此之前先静心养伤。”   秋吟听前半句心凉半截,后半句又回暖:“谢谢师尊!还是师尊疼我。”   “不用高兴太早。”南恨玉不为所动,“既然是面壁,不是让你享福,正好借此锻炼你浮躁的毛病。   从明日起开始抄书,千字训和清心经各一千遍,笔墨纸砚都不缺,写完拿来,为师会亲自看。”   刚飘然入云端的秋吟,被师尊冷酷的一句话直接扔进地里,秋吟据理力争,眼巴巴望着南恨玉装可怜,试图让师尊回心转意:“我只有两只手,哪只都没拿笔的天分,各一千遍也太……”   “怎么,嫌少?”南恨玉很体贴地询问徒弟意见,“那各两千遍?”   “……没有哈哈,正好正好,我就爱抄这些玩意,可太有意思了。” 第5章 领命   雪峰了无人烟,别的烟却不少。秋吟唰唰乱抄经书,眼睛悄咪咪一抬,白雀立在雪松枝头,红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秋吟暗自翻了个白眼,悬月峰顶到处是师尊的眼线,斗智斗勇快一个月了,她一个没策反成功。   不过多亏这些明目张胆的“暗线”,她操纵灵力越发精细,随着她一落笔,今日第七根毛笔顺利地意外去世,秋吟大声地“啧啧”以表遗憾,起身往外走,对着枝头的傻鸟喊了一句:“笔断了,我去取根新的!”   白雀盯梢她半个月,互相折磨出人性了,它冷笑一声,直飞进屋内,门“啪”地一关,它停在满地狂草上,从尖尖的嘴里吐出一支崭新的毛笔,高贵地侧头,示意她滚回来。   秋吟无语凝噎:“你能不能讲讲卫生,至于吗。”   白雀转身飞回,继续无情盯梢。   “迟早把你们都一锅炖了。”秋吟瞪着满屋铺开的白纸黑字,深觉头痛好不了,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拖着还未着字的白纸踹开门,一边往外走,一边沾雪入墨抄写,对目光凶狠的傻鸟说,“屋子那么小,都不够我写一来回,还是外面地儿大——看什么看,我又没偷懒,再看给钱。”   白雀直觉她要耍赖,但暂时没有证据,只得随着往旁的松树飞,以防秋吟跑路。   清心经从山顶一路向下,白雪中墨字醒目,像篆刻在灵山上的碑文,就是字实在乱了些,不一会儿就被新落的雪淹没。   再对诗书一窍不通,抄了几百遍怎么也背下来了,秋吟手麻木地默写着清心经,心里却一点也不清净地想着如何逃罚,昨日又去悬月峰的断崖处,风景真不错,还有回声,今日去哪消遣?   灵感忽地一动,是悬月峰的镇山印被触动了。   秋吟身为亲传弟子第一时间便感受到,就听身后峰顶外有人恭敬道:“长华峰弟子陈文昌,拜见碧华仙子。因南方有乱,弟子受掌门师尊之命,带秋吟师妹南下除魔。”   秋吟抱着纸墨听完,心下微沉,剧情果然还是来了。   长华峰是太清宗五峰之首,掌门一脉。   原书中悬月峰一共四个人,师尊是爱而不得白月光,大师兄终年在外斩妖除魔,存在感低到查无此人,只有原主一人为陆宛思痴狂,那怎么够?   于是长华峰师门上下成了最为陆宛思要死要活的一群人,满脑子都是悬月峰如何虐待小师妹,一天想八百回怎么挖墙脚,不知道的以为陆宛思是掌门遗落人间的私生女,他们自然和陆宛思“独宠”的备胎原主不和。   秋吟:好家伙人人争做舔狗,这待遇给他们吧赶紧的。   而且原主入门前,长华峰天才辈出;原主入门后,太清宗只她一人绝世。不甘因原主一人被迫“泯然众人矣”的原天才们早就看不惯原主的嚣张,明里暗里针对,生怕原主好过。   陈文昌便是其中之一,掌门坐下二弟子,骄矜傲人,提太清宗年轻一辈不得不提的“二师兄”,可惜原主十二岁筑基后,提的就都成了“二师姐”。   原主和陆宛思南下被埋伏的任务,就是和陈文昌一起,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手笔,秋吟不敢确定。   来者不善。   秋吟等了一会儿,师尊没搭话,就是懒得搭理的意思。   作为师尊的贴心小棉袄,秋吟自然要同宗门的师兄弟感受一下何为宾至如归。   握纸的手一拽,埋在雪下的经文一震,抖落霜雪,秋吟回身一甩,经文如长纱般起舞,直冲峰顶之外,将准备再请示一遍的陈文昌绑成粽子。   “谁!”陈文昌毫无防备中招,心惊,什么时候?他怎么什么都没察觉到?   陈文昌从满身经文往上望,茫茫不见人影,欲挣脱却被修为压制得彻底,他甫一思索,立刻猜出是谁,“秋吟你放开我!这就是悬月峰的待客之道吗!”   秋吟懒洋洋地传音:“我是我,悬月峰是悬月峰,离了我师尊,你们是都不会和我说话了吗?”   若是剑仙还则罢了,无应也许是在闭关。   可陈文昌连个弟子的影都见不着,深觉被秋吟羞辱,咬牙道:“你我都是亲传弟子,我早你入门,论辈分是你师兄,秋吟,你的礼数呢?”   “在我之前,师尊只收过一个徒弟,好像不长你这样。”   秋吟一扽经文,陈文昌腾空而起,惊叫一声,被秋吟当风筝往悬崖边带,她说,“不过你要硬和我论个谁年纪大,我是不介意,师兄好。既然是师兄,礼数就免了吧——拽稳了!”   陈文昌被随手一抛,正落进悬崖,全靠秋吟手中的经文捆住,他嗷了一嗓子,全然再没有“师兄”的稳重,近乎破口大骂道:“秋吟你个王八蛋,放我上去!”   秋吟蹲在悬崖边,时不时扽下绳子,欣赏陈文昌起起落落的失措,只觉得抄书一个月的郁闷散了不少,她好心情道:“不是师兄说要感受下‘悬月峰的待客之道’嘛,我师尊不待客,这活全我来,你问问满山头的活物,哪个没被我拎下来玩过?我可是一视同仁。”   一直跟随在秋吟身边的白雀悲愤一叫,显然深受其害。   秋吟很感动它的证词:“你看。”   陈文昌:“……”   他在掌门一脉天资都不输大师兄,更何况满宗门同期后辈,何人不敬他?   唯独秋吟,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视他和其他废物全无两样,陈文昌忍无可忍:“不过仗着自己运气好,被剑仙收为门徒,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   秋吟懒得听他猖狂,直接手一松,让愤世嫉俗的他门弟子感受一下悬月凛冽的风,还未等听见悦耳的尖叫,微风先送来仙子慢悠悠的训诫:“休要无礼。”   “是。”秋吟恭敬应一声,等陈文昌的叫声在山间回荡了两圈,她才慢慢把人拽上来,老成地拍了拍他瑟缩的肩膀,“我师尊说,你休要无礼。”   南恨玉:“……”   孽徒。   她传音道:“带人到主殿。”   “遵命。”秋吟嘴上答应得乖巧,转头体贴地问面如死灰的陈文昌,“被我师尊收为弟子自然了不得,可惜不是因为我运气好,是因为我长得还看,你这个样子就别想了。需要我再载你一程吗,师兄?”   陈文昌猛地一激灵,顾不上愤世嫉俗,连忙起身:“不用!不劳烦师妹了,我自己走。”   秋吟“哦”了一声,颇为遗憾道:“行吧。”   收起经文,她转身就走,根本不管陈文昌死活。   陈文昌心里骂娘,但剑仙看着,他也不敢造次,只得憋屈地跟上。   入殿,南恨玉等候他们多时:“掌门师兄事务繁忙,派弟子前来悬月峰,有何要事?”   陈文昌已恢复他可怜的稳重,恭敬道:“南方襄国皇室有乱,已祸至百姓,掌门师尊以为恐出自魔道之手,特命弟子携众师兄弟南下调查,我来带秋师妹前去领命。”   秋吟先她师尊一步道:“不去,忙着呢。”   陈文昌皱眉,南恨玉在上,他敢怒不敢言:“此次下山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宗门里想领命的人无数,掌门师尊百般斟酌,才万里中挑出你我。”   这是骂她不识抬举。   “说得轻巧,我还有一千多遍罚写没抄完呢,我去除魔,你替我抄啊?”秋吟扬了扬下巴,“陈师兄,我姑且问一句,此行除了你我,还有谁啊?”   “还有陆小师妹。”提及陆宛思,陈文昌语气缓和些,“陆小师妹已经前去领命,同为碧华仙子的徒弟,想必秋师妹也该是通情达理才对。”   “哦,那就是三人之中,我修为最高。”   秋吟才不管他的阴阳怪气,红衣美人懒洋洋地笑,狐狸眼却冷凝着上位者的威压,“主力既然是我,陈师兄怎么一副施舍我的样子?   师兄别搞反了,不是你师尊万里挑出你我,而是我万里挑一,他挑不出别人。带我去?你来请我还差不多。”   陈文昌没想到碧华仙子在场,秋吟都这般放肆:“秋师妹这是何意,真当我们长华峰派不出人了吗?”   秋吟无所谓:“那就派呗,反正别来烦我。”   陈文昌:“秋吟你!”   “够了。”南恨玉放下茶杯,剑仙一句话轻易镇住喋喋不休的两人,客气一句,“我这弟子,性子顽劣,见笑了。”   秋吟嗤笑,刚要再吓唬陈文昌两句,南恨玉一个眼神,她立刻不拽了,捂嘴以表诚意。   陈文昌拱手:“剑仙在上,不敢。”   “你不必因我而不敢承认。她既是我弟子,我自然清楚,所以才罚她面壁三个月,抄抄经文,磨练心志。”南恨玉慢条斯理地说,“罚还未受尽,以她现在的性子,恐难胜任,平白给掌门师兄添乱。如你所说,师兄门下能人无数,便请他另就高明吧。”   陈文昌本以为碧华仙子不会管此事,十拿九稳,才敢和秋吟你一言我一语,而如今南恨玉明确表示不让秋吟前去,他才有些慌了:“可师尊说一定要……悲风剑还在师尊那里。”   “悲风剑”三字一出,南恨玉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墨眸一压,冰冷冷地俯视来人,剑仙的威压从四面围困陈文昌,压得他腰一弯,冷汗直流。   秋吟从怔愣中回神。悲风剑虽是原主的本命剑,但比起原主深爱的女主,到底略输一筹——   原主趟着一身血回来,用尽全力护的是无心草,而不是悲风剑。应该是在原主昏倒之后,被接应她的长华峰弟子带走了。   长华峰为什么拿走她的剑?还有谁在阎王帐上给原主添了一笔?   她到底不能躲在山头一辈子,与其日后不明所以被害,守不如攻。   秋吟抓住南恨玉的手,安抚地笑了笑,然后对陈文昌说:“我还疑惑,不过受了重伤,怎么本命剑还找不到了,原是掌门师叔替我看着。   这我不去也太不识抬举了,陈师兄早说啊,你在外面等我片刻,我收拾一下,这就来。”   真的管用,果然掌门师尊高明。陈文昌心里有了底,憋着一口恶气,又骄傲起来:“秋师妹尽快。”   等碍事的一走,秋吟刚要请辞,听了她一番自作主张的南恨玉才冷声道:“为师准你走了吗?”   “嗯?”秋吟总觉得师尊是生气了,但又怕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得不要脸地撒娇道,“书抄的够久了,修炼也未落下,总不能荒废。再说,师尊赐的剑,我总要拿回来嘛。”   这番自我审视秋吟还挺满意。南恨玉沉默许久,不再多言,漠然地往回走:“随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感谢大家评论   不会分开太久,也就两三章? 第6章 掌门   热烈红衣扬扬而去,连烟火的温度都带走了,偌大的殿又回到原本的清冷,南恨玉立在窗边,屋檐上冰珠滴落好像都有回声,寥寥回荡在空旷的长殿。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人世间大概处处有这样的毛病,仙也不能免俗。   南恨玉低声咳嗽,一抹白袖染血,也好,省得那孩子在,她还要忍着以免她瞎操心。   “啾啾。”白雀用头轻轻撞开门,叼着长长的经文飞向南恨玉,它小小的身体淹没在重重叠叠的白纸黑字里,不仔细瞧根本看不见。   南恨玉不明所以接过,是留给倒霉徒弟的罚写,第一页的字还算规整,第二页就开始放飞自我,写得人不人鬼不鬼,南恨玉还真仔细辨认一番,确实是清心经,熟悉的经文头一次如此陌生。   大概抱着“她还能写出什么花样”的想法,南恨玉坐在窗边的台榻上,慢慢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枯燥的经文仿佛有了生命般,秋吟愁眉苦脸抄写、时不时东张西望想要偷懒的画面如在眼前,空落的屋再次被填满,渐渐听不见万物的回声了。   到最后,有几页杂乱的墨迹纠结在一起,黑黢黢的不知写的是什么,反正不是经文。南恨玉一一翻过,落在倒数第二页——是一幅美人图。飘然仙子临窗而坐,黑发散落在身后,眉眼宁和而又慵懒,正在惬意地看书,手边温着一杯冒气的茶,窗外霜雪纷纷,落在窗头结出冬花。   字又变得规整,仿佛斟酌许久落成的一笔一划,题字道“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南恨玉正端着茶,与画中人面面相觑,手指一顿,又放下。   画中仙子身后的门虚掩着,映出谁的影子,像是有人冒雪前来,她提起兴趣,翻到最后一页,就见字又狂乱起来,写着“欲知后事如何,等孽徒我回来再说”,一如字主人的张扬德行。   南恨玉沉默许久:“……胡闹。”   她侧头,殿上还留着某人学艺不精的冰花,忽觉自己想得太多,以这孽徒恼人的本事,不过一个月,悬月殿处处是她的痕迹。   “过来。”白雀乖巧地落在南恨玉的掌心,红色眼睛眨了眨,如墨染开般变成黑色,冷冷如月,与南恨玉的眼如出一辙。   她张开手,墨眼白雀飞离窗边:“去吧。”   秋吟净身到悬月殿面壁挨罚,除了师尊特供的笔墨纸砚经书,一穷二白,因此她和陈文昌提议溜达下山,陈文昌冷笑一声,直接御剑而走。秋吟扫视一圈,雪峰上能当她坐骑的生物全都“不翼而飞”,迫不得已,她提着柄木剑,将就着御剑追上。   不论陈文昌如何提速,秋吟总隔他两人的距离,有说有笑:“陈师兄一声招呼不打就走,我以为有急事在身,没想到挺悠闲的,我看你也不着急啊。”   怎么也甩不掉的陈文昌脸都绿了,咬牙切齿:“你别得意。”   “你看看你,又多想了吧,我这不怕耽误你的事吗。”   秋吟说着脚下一动,轻易超过奋力前行的陈文昌,夸张地回身喊,“师兄你倒是快点啊,哎,要是悲风在手,我这时候都到襄国了。”   秋吟从木剑翻身而落,不理会身后遥远的破口大骂,正看见守在长华殿门前的陆宛思,挑了挑眉。   来来往往的长华峰弟子们偷瞄秋吟,乖乖拜见:“二师姐好。”   “好好。”秋吟领导视察似的一摆手,体恤道,“吃了吗?”   “哈?”弟子们不知二师姐又犯什么病,不敢搭话,倒是陆宛思被秋吟无视个彻底,心有愤愤:“二师姐可算来了,怎么都不理宛思的。”   秋吟瞥她一眼:“哦,那你看看你周围的人,我是师姐,还得先和你请安呗?”   陆宛思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内心焦灼,二师姐这是还在生她的气?   这个月在洞府面壁,她思来想去,二师姐突然刁难她,只能是因为她私拿无心草给师尊。   可之前二师姐什么都让着她,从未介意过,那么重点就不是在“私拿”,而是在“给师尊”——说到底,二师姐是在吃师尊的醋。   当陆宛思难堪的眼神柔下来,秋吟顿觉不妙,警惕地看着她。   就见陆宛思生不起气似的,反而觉得是自己冷落了秋吟,温柔道 :“是宛思的错,二师姐好,不要再生气了。”   众人焦灼的目光一齐落回秋吟身上,变成了批判,小师妹这般小心,一定是又被二师姐为难了,他们也就算了,二师姐现在连小师妹都不放过了吗?   能受住二师姐的刁难,还温柔地迁就她,也就小师妹心善了。   秋吟见他们愤慨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心里放的什么屁:……麻了。   他们这明里暗里斗了一番,陈文昌才姗姗来迟,动作太大,差点从剑上滚下来,秋吟深怕他没滚成,手一抬,陈文昌磕磕绊绊地跌向秋吟,秋吟事不关己一转身,“咚”一声,陈二师兄直接给他小师妹一个单膝大礼。   陈文昌、陆宛思:“……”   众弟子:“……”   秋吟拍手:“新年快乐!”   “秋吟你给我等着!”陈文昌费力站起身,秋吟摆了个鬼脸,先一步跳进长华殿,她人模狗样道,“陈师兄,师妹,快进来吧,掌门师叔等候多时了。”   陈文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都气红了。   悬月峰有剑仙坐镇,是太清宗的底气。   而长华峰是太清宗的颜面,自然比她师尊漏风漏雪的破屋强,松石翠柏,仙云白鹤,飘然而威严,秋吟抬首,殿座高得她脖子疼,她不无恶意地想,想必掌门每次坐在殿上俯视众生,心态和人间皇帝没多大区别。   三人齐声:“拜见掌门。”   “都来了。”掌门庞广低沉的声音从殿后传来,碧云尊者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深浅沟壑都是不怒自威,胡子黑里杂着白,一副稳重的一方之主模样,开口却很和蔼,“来了便好,我和碧华老了,到底是你们年轻人了。”   我家师尊可比你年轻多了。秋吟心里嘀咕。   陈文昌与陆宛思都惶恐连说“不敢”,唯独秋吟给杆就往上爬,“这是哪里话,我见师叔就明朗得很,早听师尊说过,师叔力与天齐,平日还要管宗门诸多事宜,却对弟子尽心尽力、视如己出,百闻不如一见,师叔甚至百忙中抽身,替我个他峰弟子守剑,惭愧。”   庞广早知道她张狂的德行,听完爽朗一乐,对晚辈十分纵容:“碧华还提起过我?我倒是许久未见她了,她可还好?”   老狐狸先扯这些有的没有。秋吟皮笑肉不笑:“一切都好,我家师尊让我亲自来谢。”   提及碧华仙子,陆宛思有些神伤,心里还想着师尊明明受伤却不见她,二师姐果然不懂师尊,她刚要反驳,就被秋吟淡淡扫了一眼,一瞬憋回话了。   庞广笑呵呵的:“那就好,你师尊可是太清山的镇山仙,冲化神关非同小可,平日无事就别去叨扰她了。”   秋吟:“不劳您费心。”   秋吟以为老狐狸还要绕弯,结果庞广利落一招手,一柄剑如风般划落秋吟身边,正是悲风,秋吟诧异,就听掌门说:“她的徒弟,我比自己徒弟还放心,秋吟是你们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此次南下,听她指挥,事关襄国皇室,不得有失。任务如何文昌知道,问他就行。宛思向来懂事,我不担心,主要是文昌你,收着点脾气,多跟两位师妹学学,听见了吗?”   陈文昌被自家师尊单拎出来,不情不愿:“是,师尊,我会保护好小师妹的。”   陆宛思受宠若惊,有些娇羞地嗯了一声,又怕秋吟多想,特意偷瞄她一眼,欲语还休——秋吟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你赶紧去保护她,你俩锁死最好。   “赶快出发吧。”庞广目送他们离开,目光深邃,“一切顺利,平安回来。”   人仙两隔,入凡间不是小事,下灵山,弟子都需登记。   陈文昌和管事的忙活,还说了不少陆宛思好话,费心的好像生怕以后陆宛思私自下山没个后门,秋吟退到一边无所事事,盘算着此处的剧情。   襄国位于太清山旁不出千里,原是夹缝求生中一小国,后来改朝换代,年幼的小皇子杀尽手足,一朝称帝,铁血手腕吞并邻里两国,才算熬出头。   这位小陛下的母后一生看尽杀伐与人间,没有寿终正寝,反而年迈顿悟,化仙入太清门,是妙春峰很有威望的前辈。   虽说“人仙两隔”,但也不是毫无来往,每逢祭拜,襄国不论皇室还是百姓,都不忘跪拜仙人祈天怜,有妙春峰一层关系,襄国有难,太清宗经常会优先派弟子前往。   此次便是襄国皇室公主在祭拜时当众晕倒,一直昏迷不醒,皇家以为是妖魔入体,特请太清山仙人下凡除魔。   “啾啾——”秋吟沉浸的思绪被白雀啾走了,她懵着抬头,监察一号兵远远划落,秋吟高度警惕捂住头,以防老对手薅她头发,却见成天七个不服八分不忿的傻鸟慢悠悠飞来,优雅地停在她肩头,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秋吟:“……”   自己防半天防个寂寞的样子过于诙谐,掌门都不怕的二师姐对傻鸟羞恼道:“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我告诉你,我……你眼睛怎么变色了,红眼病治好了?”   黑沉沉的,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没被傻鸟啾头,秋吟准备反将一军,欲撸一把傻鸟的毛,对上白雀沉静如水的眼,忽然一激灵。   她知道哪里眼熟了。   这眼神,怎么那么像她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天上谁横笛 , 吹落琼花满世间。——吴澄《咏雪》   白啾啾师尊已上线 第7章 白啾啾   “鸡不吃,鸭不吃,菜也不吃,啥都不吃。”秋吟无言面对满桌山珍海味,捧着白雀头疼地问,“我说,你怎么比我还挑嘴?”   白雀高贵冷艳地瞥她一眼,低头舔了舔雪白的毛。   “嘿你……”秋吟一个脑瓜崩蓄力,对上白雀的眼睛又立刻怂了,“你行,仗着像我师尊肆无忌惮,你就是个替身知道吗,我再管你我是狗。”   任务紧急,秋吟懒得等他们俩慢悠悠飘落凡间,直接一拖二直入京城,进了皇宫先看了平阳公主的情况——   情况不太好,公主身上的确有魔的痕迹,但已散的差不多了,查不出病症,也不像是被附身。几人暂时看不出什么,就先询问接待几人的太子。   问的主要是陈文昌,秋吟喊他们俩太重拖着累,躲一边儿一人奋战御膳房贴心的“请仙宴”回血去了,吃得毫不害臊,不时单方面和白雀吵个架当调情,陈文昌和陆宛思拿她毫无办法。   而另一边,襄国太子已经哀完三段了,太子殿下年纪轻轻,泪光中的沧桑比他父皇深,不知道的以为公主明天就得下葬,陈文昌脸快绷不住了,陆宛思开口救他于水火:“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正在你敬酒时平阳公主昏倒了?”   太子殿下悲伤中不忘体面,坐得挺直:“对,这次祭祖,父皇交给我很多事做,东宫都很忙,母后连请安都省了。但平阳最近心情不好,父皇怕她闹脾气,我便多注意她些。   她一开始好好的,结果我刚行礼敬酒,她突然当众昏倒了,之后就怎么都叫不醒。”   “你别伤心,有我们在,平阳公主很快就会醒的。”陆宛思深觉哄人的机会来了,看着秋吟柔声说,“我二师姐是门内最厉害的弟子,有她在,你放心。”   秋吟差点噎着嗓子,生吞块鸡肉:“折煞我了、咳,那殿下说说吧,公主殿下心情为何不好?”   “哎。”太子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还能是什么,女儿家心思。父皇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自小没了娘,不管是父皇还是我们兄弟几人,对她都视若珍宝,也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   父皇指婚她下嫁寒门,她闹了许久,上次还在上朝时公然闯进殿内,差点把父皇气晕过去。”   秋吟如遇知己,先感叹道:“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肩头白雀歪了歪头,像是对她的自知之明感到诧异。   陈文昌瞪她一眼,心说你也知道啊?倒是陆宛思目露对被宠爱的平阳公主的羡慕。   尊贵的太子站起身,顾不上身份,对他们深深一拜:“平阳虽娇蛮,但本性善良,三位仙人在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请你们无论如何也要……”   他说着不禁哽咽,像每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一样,为沉睡的平阳担忧。   他身为一国太子,本就琐事缠身,祭祖出意外,哪怕和他没关系也要记他一笔错,这会儿不去处理烂摊子,还为昏睡的妹妹请仙人,守在她屋外。   等太子终于被焦急的臣子请走,秋吟不禁问:“一国太子这么闲的吗?”   陆宛思对太子观感不错:“我倒觉得太子殿下很关心妹妹,平阳公主一定很幸福吧。”   陈文昌见陆宛思眼中淡淡的羡慕,以为她在悬月峰受了委屈,也对,有秋吟在怎么可能不受委屈,他听师兄弟说,长华殿前秋吟当众为难小师妹,想来平日也不会给小师妹什么好脸色,讽刺道:“人家兄妹情深,有些人心肠冷,自然体会不到。”   “陈师兄教训得是,是我浅薄了。”秋吟摸着白雀的毛,软软的很舒服,“像我这般浅薄的人,实在怕玷污了皇室高贵的兄妹情谊,公主殿下因为我再一蹶不振可怎么办——   三日后就是大婚,我自告奋勇,公主交给你们,我去看看驸马爷和其他与公主有关的人,怎么样?”   白雀想躲,但拧不过秋吟的无情铁手,只好病蔫蔫的躺平任揉,秋吟见她蔫哒哒的,放轻动作,点点它的头。   分开行动不是秋吟一时兴起,在见过昏睡的公主、并发现魔的痕迹之前,秋吟便下定决心。   原书中,平阳公主晕倒的确是魔道所为,在三日后的大婚还未苏醒,但却并未被魔附身,真正被魔附身的是未来驸马爷,目的是夺走妙春峰那位飞升的老太后留给襄国皇室的秘宝。   老太后飞升前有个女儿,答应要一直陪她直到嫁人,可公主未等出嫁便病死了,成了老太后解不开的心结。   登仙要断凡间事,老太后便留下一幅仙人画,留给子孙后代的襄国公主作嫁妆,大婚时赠与公主驸马,保两人安康顺遂、永结同心,也算还了心愿。   而这幅本该只是保佑、平平无奇的仙人画,却藏着一个小秘境,别有洞天。   襄国今年闹旱灾,百姓粮食减收,苦不堪言,才有此次祭祖来求雨,皇帝为磨砺太子,几乎将祭祖之事全权交予他参办,祭祖却进行到太子敬酒时,唯一的平阳公主昏倒不起,这一倒的时机可不得了,也不知谁从中努力散播,不出一日,满城都传言太子德行不佳,触怒仙人,才会得此报应,已作警示。   而刚才给妹妹“哭丧”的太子爷,在三日后的大婚会图穷匕见,让人假扮公主,强行完婚,来先平复百姓们的不安,挽回他的颜面。   于是,大婚之日,已是魔修的“驸马爷”轻易重伤假公主身边的陈文昌,找到真的平阳公主后,把平阳公主和保护陆宛思的原主捅了个对穿,最后女主“偶然”得到老太后的秘宝,当场跨一小境界,斩杀了魔修。   陆宛思力挽狂澜杀魔头,回峰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找心爱的师尊求表扬,南恨玉却没夸什么,只说用秘宝跨境不稳,让她多磨练,把她打发走了。   陆宛思没成想她杀了二师姐都没杀了的魔修,师尊竟然毫无表示,找原主哭诉……   原主,嗯,原主一边受着二次创伤,一边还得安慰啥事没有的女主,都卑微到尘埃里了。   快跑。秋吟坚决要先一步把“驸马爷”扼杀在摇篮里,陆宛思升不升级随意,虐不虐恋随意,但她绝对不要被对穿!   陆宛思见秋吟要和他们分开行动,心一下慌了,她不过刚筑基,陈师兄则是筑基中期,唯有秋吟金丹,就像秋吟和掌门说的一样,修仙者修为最大,秋吟就是他们此行的保障,若是有魔道偷袭……难道她上吗?   她说:“二师姐独自行动太危险了,魔道既然盯上平阳公主,势必不会罢休,守在公主身边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师妹说的有理。”秋吟点点头,随口胡诌,“但师尊教导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就你和陈师兄护着公主吧,陈师兄那么厉害,保护你肯定没问题,是吧师兄?”   碧华仙子山上坐,瞎话天上来,白雀甩了甩头,冷冷地飞上秋吟的头,不让她摸了。   秋吟莫名其妙,抬眼看它:“我师尊还没说什么,你闹什么脾气。”   白雀觉得她是个真傻子,用嘴啄了下她的头:“啾。”   陈文昌巴不得她赶紧滚蛋,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绝不能在小师妹面前丢面,挺挺胸脯:“当然,你去吧。”   陆宛思欲言又止,想拦又怕伤了陈文昌的面子,秋吟心说就爱男人这该死又无用的面子,举着小白雀一溜烟跑了。   “我解放了!”摆脱了两个大麻烦,秋吟高兴地给小白雀举高高,“白啾啾,我们自由了,走,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   白雀深沉地看着她,眼神很有深意,不动地方。   被师尊的“替身”这样盯着,秋吟很快顶不住:“……又怎么了嘛。”   啊,她刚才是不是说过“我再管你我是狗”?秋吟“啧”一声:“你记性还挺好。”   她四处探查一圈,悄咪咪地凑近白雀的小脑袋,能屈能伸道:“汪。”   “……”白雀的毛被秋吟的呼吸吹地颤了颤,它侧侧头,远离犯病的傻子,又飞回她头顶。   秋吟无奈:“我长不高就赖你。”   “敢问姑娘是太清宗下凡的仙人吗?”病弱的男人衣着华贵,拖着病躯出现在宫门口,身后跟着侍卫,守株待兔多时。   秋吟早察觉他们二人,笑眯眯:“看我这气质,你说呢?”   男人没见过这般自恋的仙子,缓一会儿才拱手道:“久仰,家妹的事,还望仙子多费心。”   秋吟头一次被叫仙子,顿觉新鲜,她思考收集的情报,心下有数:“二殿下?客气了。看来平阳公主的确幸运,有你们两位疼她的兄长。”   “……应该的。”二皇子缓缓笑了笑,“那便不打扰仙子除魔,有任何事需要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放心,我肯定不和你客气。”   二皇子带侍卫走远,不知是蹲他们还是守平阳,秋吟不禁嘀咕:“我怎么感觉他们皇家一个个都稀奇古怪的,到底是平阳公主被附身,还是她这俩哥被附身?你怎么看,白啾啾。”   半天没有回应,秋吟才觉头顶空落落:“白啾啾?”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大段重写,晚了,滑跪   下章争取贴贴上! 第8章 附身   悬月峰顶,南恨玉吐出一口血,灵气紊乱,窗纸被震碎,裂纹爬上墙壁,在触及冰花时堪堪停住,远方的视野一黑,她和白雀的联系断了。   等调息之后,南恨玉发现白雀已经离开了秋吟身边。徒弟说要单独行动,可能已经不在皇宫……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发作?她有种莫名的心慌,分出一丝神识进入白雀的身体。   “诶,你是……二师姐的那只灵鸟?”陆宛思守在公主屋内,没什么意思,来时记得屋外有棵桃花树,便开窗想透透风,正瞧见飞来的白雀,她伸出手,“怎么没在二师姐身边?”   白雀在空中绕了两圈,没停在她手心,直接落进屋内。   它看着心情不大好,不怎么理人,尤其那双眼睛,透不进光,看着瘆得慌。   陆宛思被盯地有些害怕,回过神又懊恼起来,她都是筑基的人了,怎么连只灵鸟都怕?师尊知道一定会笑话她的。   师尊本人——本雀,歪了歪头,飞向帷帐后沉睡的平阳公主,不论是宠爱她的父皇兄长,还是朝臣百姓,提起平阳公主第一个词都是“娇蛮”,但能拉着老师胡子跑朝堂的公主殿下沉睡时,像开过的昙花,安宁得好似永远不会再醒来。   白雀静静地注视昏睡的平阳公主,忽觉秋吟某些地方很像平阳公主,借着标价的天赋或是宠爱,如席卷平淡的烟火,热烈而耀眼,却好像终究要燃尽,无声无息地归于夜色。   那孩子,还是太放纵她了。   叩叩。   陆宛思从被白雀拒绝的失落中回神,陈文昌被太子身边人请走了,说有要事商议,只留她守着平阳公主,她凑近门边问:“谁?”   “禀仙子,奴是太子派来为平阳殿下擦身更衣的。”   陆宛思没感受到仙魔气息,放下心开门:“进吧。”   侍女低头,端着洗漱铜盆,小碎步进了屋,一声不吱地开始干活,倒是陆宛思耐不住寂寞,温声搭话:“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吗?”   “不是,受太子殿下之命。”侍女乖乖答后继续做事,白雀停在窗边看着她们。   侍女没有聊天的意思,陆宛思有些尴尬,还是问:“既然是太子殿下派来的,那你知道太子殿下和陈师兄在聊什么吗?   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师兄半天没回来,担心出什么事。”   侍女犹豫片刻,又想到太子交代对仙子不必隐瞒,便说:“明日是公主的大婚,平阳殿下久睡不起,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事关皇家颜面,婚不可废。”   陆宛思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派人假冒公主……?”她心思一动,公主不是谁都能冒充的,不说教养气质,光是脸就是问题,但她是修士,骗过凡人不是难事,不如……   “仙子在想些什么?”侍女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到诡异,像转念之间改变了什么主意。   “没、没什么。”陆宛思突然停住话头,怔愣地看着侍女的脸,竟与平阳公主像个七八分!   假公主早已选好,就在眼前,应该是太子派来先打个招呼。陆宛思心虚道:“魔道还未抓到,公主身边的人都有危险,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和我说就好。”   “有劳仙子费心,陈仙人会护送我。”侍女紧紧盯着陆宛思,为平阳公主擦脸的动作慢下来,“仙子只管护好平阳殿下便是……问题是,你护得住吗?”   “好……嗯?”陆宛思终于察觉不对,后撤一步,就见侍女摘掉擦拭用的白布,昏睡的平阳公主忽然睁开眼,空洞得了无神志,七窍丝丝缕缕冒黑气,这是有魔要撬开凡人神志,强行夺舍!   陆宛思到底记得自己是个修士,剑出鞘,直指妖魔,但魔显然修为高出她许多,侍女轻易制住陆宛思,捂住她欲喊救命的嘴,陆宛思惊觉自己传音传不出去了。   怎么会……!   一直旁观的白雀忽然飞起,直冲被魔附身的侍女,身如霜剑,如流剑光,侍女感到远超金丹的剑意,惊惧地散开,见一开始没放在眼里的白雀再次袭来,才感觉不对,瞬间如雾散出侍女的躯壳,向外奔逃消失。   而白雀只留了南恨玉一丝神识,远程掌控的能力到底有限,她又刚吐过血,两击后便要脱离白雀身躯,直直撞向七窍松动的平阳公主!   魔物逃走,陆宛思被魔气冲的昏死过去,和侍女相对倒在地上,一个屋统共三人一鸟,如今一起全躺平了。   有风声过,吹的窗纸哗哗作响,桃花香飘进屋内,寂静无声中,平阳公主再次睁开眼,雪山之上的南恨玉借这双眼,怔愣地望着飘进桃花的帷幔。   秋吟暗藏在驸马府的桃花树上,皱了皱眉,心里还想着走丢的傻鸟,她还未好好玩一番呢,倒是它悠哉游哉不知跑哪浪去了,看着像她师尊,怎么比她还不靠谱?   魔修还未抓到,她的时间并不多,白雀虽然是傻傻的,但好歹是她师尊山头的,耳濡目染,应该不至于被拐卖吧……?   不管了,大不了回去和师尊请罪。   平阳公主一直深得仁启皇帝的喜爱,从公主到他腰高满宫跑时,仁启皇帝就考察着各相青年才俊,不时宴请朝臣让老家伙们把儿子都带来,这么挑挑拣拣到平阳公主及笄,他却转头亲点了一位寒门弟子,想必其人必有过人之处。   这位准驸马是老丞相的学生,给人做门客,年纪轻轻,才名已遍京城,此次科举,是奔着状元郎去的,秋吟混进赌场时,还见有人借机压谁是状元,下准驸马的最多。   这两天四处收集情报,秋吟蹲了驸马爷一天多,试了他好几次,他人正常得很,一点不像魔,也没有魔的气息。   秋吟准备用修为强逼一次,可算被她守到准驸马出门,她蓄势待发:“我管他是文曲星降世还是二郎神下凡呢,是魔给他头打爆。”   准驸马爷即便很有才名,但到底没有实官,有时跟在老丞相身边做事,平日里都是自己独来独往,不曾有人在旁伺候着,他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能有什么人暗算他——在被天降的红衣魔女掐住脖子前,韩顺一直这么想的。   “啊……咳咳,放、开!”   魔女的力气并不大,更像只是把手搭在他脖子上,但从肌肤传来的威胁直指生命,让人不寒而栗。   秋吟冷盯着男人的眼睛,问:“平阳公主昏迷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韩驸马觉得偷袭的魔女脑子有病,这么大事谁不知道,更何况是他,但提及平阳公主,他立刻想起有传言公主是被魔附身,警惕道,“难道你就是那个、魔!”   “魔你个大头鬼。”秋吟没察觉到魔的踪迹,还被最大嫌疑人倒打一耙,照他脑袋就是一下,“叫我仙子姐姐。”   准驸马爷:“……”   这年头魔女都这么不要脸吗?   秋吟拽出太清宗的令牌晃了晃,纯纯走个形式,也没管准驸马信不信:“反正我是仙是魔,你都打不过我,干脆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和平阳公主什么关系?”   威胁感散去,他才稍微恢复才子该有的矜持:“陛下赐婚平阳殿下于我。”   “哦。”秋吟漫不经心地问,“那明日你们大婚照常,你知道吗?”   驸马爷一愣,追问:“殿下醒了吗!”   秋吟眯了眯眼:“那就是不知道。”   魔女说的不清不楚,驸马爷急了:“这位魔、仙子姐姐,请你告诉我,平阳殿下是醒了吗?”   正在此时,下人在院外喊他:“公子,有人求见!”   秋吟眼神威胁,韩顺硬着头皮问:“谁啊?”   “是太子殿下的人。”   秋吟和韩顺眼神同时一变,魔女的话还在耳边,韩顺心里没了底:“知道是什么事吗?”   “好像是……平阳殿下醒了,太子殿下传话说,明日大婚正常进行,让公子好好准备。”   “……知道了,退下吧。”韩顺不亏他才子之名,很快捋清其中弯弯绕绕,向秋吟求证,“殿下没有醒,对吗?”   秋吟点头:“是哦,你要怎么做?”   有人说公主下嫁,是韩顺八辈子的福气,能攀上皇家;   也有人说,韩顺迟早要出头,摊上公主努力算是白费,人公主还看不上他,视他尊严于无物。   但几乎没人知道,韩顺曾在赏花宴上目睹过平阳公主的芳容——踩着下人的肩膀爬树摘花的“芳容”,可爱而又张扬。   他沉思许久,答得很果断:“我不能娶……明日的新娘子不是她。殿下人未醒,我却娶个不知什么女子入门,顶着她的名号,只为粉饰太平——   婚既定下,生是夫妻,死是夫妻,我若不忠,阎王会先叫我走的。”   “你可盼你俩点好吧。”秋吟说,“你应该知道这是太子的意思,或者说,皇帝的意思?”   “是。”   妾虽无意,郎却有情……秋吟忽然很好奇韩顺说得是真是假,有几分是真心,几分为活命,于是主动说:“再等一晚,也许有人先你坐不住呢。”   韩顺微顿:“姑娘的意思是?”   “咳咳。”   “……仙子姐姐的意思是。”   秋吟满意:“你忘了吗?平阳公主人见人爱。”   是夜,直到天亮破晓,也未见有人前来,韩顺提心吊胆一夜,什么也没等到,紧绷过度,最后撑不住睡过去了,早上为驸马着衣的人敲门半天,还是隐在窗外树枝里的秋吟看不下去,隔空开门。   等了半天,没有脚步声也没说话声。   事不关己的秋吟顿觉不对,就见一团黑雾直冲刚坐起身的韩顺,悲风剑一落,雾如水般被斩断,魔没想到再次被埋伏,一溜烟往外跑,秋吟起身就追,就见雾学奸了似的,四面八方散开,毫无目的地消散于风中,无处可找。   “我他……”秋吟努力把脏话憋回去,心里直觉憋屈,她熬夜一宿,结果碰上这么个活泥鳅,岂不是这几天白忙活了?   她压着火气回去确认韩顺死没死,死倒是没死,就是吓晕过去了,秋吟拿剑戳他脊梁骨都没动静。   她真情实感地无语:“出息。”   叩叩。   秋吟生了会儿自己的闷气,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条件反射抽出悲风剑,半天又没动静,不是吧同样的招数来第二遍,当她是傻子吗?   她学着韩顺的声音问:“谁?”   门外下人回答道:“公子起了吗,该收拾收拾,前去亲迎平阳公主殿下了。”   秋吟一愣,忽地灵机一动:“好,马上到。”   作者有话要说:   驸马娶公主x   孽徒娶师尊√ 第9章 大婚   成婚礼节繁琐,驸马尚公主,那就是繁琐至极。   秋吟任人摆弄半天,好不容易剩余的一点心虚彻底麻木,果然人各有人的难处,他们这些抱剑的铁疙瘩要耐得住寂寞与世事变幻,而凡人成个婚也不遑多让,像又投次胎。   迎亲队伍停在门口,管家一进门,正瞧见一身红袍的驸马爷,风神俊朗,眼尾上挑出些许风流韵味,他不由一怔,总感觉今天的公子和平时不太一样?连声道:“哎呦,果然人逢喜事,面貌都不同,公子今日格外精神!”   要是真正的韩顺在此,大概会受不住的摆手,秋吟忍了忍,矜持没过三秒,打趣道:“只是精神?”   管家乐呵地轻拍自己一巴掌:“哈哈是老仆我嘴岔了,该是格外英俊才对,新娘子见了,肯定移不开眼!”   众人连忙说吉祥话。   秋吟带笑敷衍他们,眼睛却看向门外。   离门口不过几步距离,但她站在这,望着门外通天地的红,忽然觉得两人成婚的确不只是凡间的事,大概也在天地间盖了个章。   领头的骏马头顶红绣球,秋吟翻身上马,拉了下缰绳,奏乐的唢呐一响,她便在这喜庆的氛围中前行,沿路皆是大喜的红,新娘和新郎便像捋着月老的红线一样,穿过这片红,结成连理。   可惜了,今日这出公主出嫁,嫁给的是假驸马;十里红妆,妆走十里的也不是真公主。   里面有她一笔错。秋吟想,那魔修不谈修为,能化雾遁形已是难搞,否则怎会让原主如此狼狈,又从有准备的她手中溜走。   既然魔修目的是秘境之画,这场大婚必然会参与其中。   秘境之画是赠与平阳公主与驸马的礼物,没人知道在哪,最后却还是要落到两个新人手中,若是附身驸马失败,魔修要么会再来,要么会将矛头指回假公主。   可皇帝和太子既然知道公主是假的,真的会放秘境之画给个非血亲的女人?   今日大婚,已算末尾,前面庚帖聘礼之类的苦,韩顺自己受过了,如今能顺利到宫门,好比跨过八十一难。   秋吟本想下马去拜见帝后,却被管事的公公拦下,仁启皇帝的意思是“你和平阳能成已是万般不易,此时特殊,礼便省了”。   看来皇帝心里门清。秋吟乖乖在门前等她的“新娘子”。   新娘子很不好受。“平阳公主”听着帝后虚假的嘱托,跟着忙完前后大小礼节——礼节已是怕假公主露馅、删减到极致的版本。   冷漠的脸藏在绣着“囍”字的红纱后,金丝面帘随着她步履微微摇晃,鲜红长摆扫过宫台上寒冷的砖。   “新娘入轿——”   秋吟精神了点,挺了挺腰,红衣新娘子从她身边过,她总觉得新娘子看了她一眼,才缓步入了后方的花轿。   秋吟浑身一激灵,想半天何处如此怪异,该不会魔已经附身假公主了吧,那玩意跑这么快的吗?   “驸马爷,我们该走了。”有人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她,秋吟这才见寸步于新娘子身边的侍卫——正是受太子请求护送公主出嫁的陈文昌。   秋吟又瞧一眼花轿,暂放心中思虑,“哦”了一声,才翻身上马。   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她在最前头,花轿在她身后,走出宫门上街,沿街鞭炮的红屑扬到天上,像一场落红的雪,秋吟莫名觉得有些迷眼。   襄国成婚有沿街喊吉祥话的传统,算“送喜”也算“沾喜”,常唱的有首叫《送红》的小调,花轿子街上过,谁家都能喊一嗓子,图个喜庆,皇家的亲队也不例外。   “月老庙,红线绕,牵巾共赴鸳鸯叫——”   “走红妆,新娘轿,大门一过百子抱——”   “走过的路过的,别忘笑,囍满城,喜到福到——”   “秋吟。”   秋吟陡然回神,方才是不是有人叫她?她屏神去听,试图从嘈杂热烈的喊声中探查出异常——送亲队伍里,护着花轿的脚步声少了一个。   她猛地一拉缰绳,烈马长啸一声,正停在驸马府门前,秋吟牵着高昂的马身回转,有风吹起轿帘一角,正窥见红嫁衣的一角,左前方抬轿的人忽然一倒。   陈文昌急忙护住花轿,剑指轿夫,等人围过来,才发现轿夫踩到鞭炮蹦来的石子,滑倒了。   到新郎家,轿子差点倒了,这可不吉利。   管事迅速换人顶上,周围询问平阳公主是否有事,秋吟骑马欲上前,被警惕的陈文昌拦下,陈文昌面色不善:“驸马留步,还没拜堂呢。”   秋吟无语,心骂陈文昌这傻子,正事时候瞎显能耐,面上还得端着大才子的涵养:“公子说笑,陛下亲指,生辰八字早合过,如今到我家门口,自然就是我娘子了,烦请让开。”   陈文昌没成想在宗门被秋吟怼,在凡间还能被个凡夫俗子嫌弃,他剑一动,唬人地威胁道:“奉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命,护公主殿下安全。”   秋吟信不过他:“公子又说笑,我娘子用你护——”   “我没事。”花轿里传来冷清的女声,大概新娘子是嫌弃一帮男人啰嗦,开了金口报平安。   秋吟却微诧,都说平阳公主娇蛮任性,怎么听起来像她师尊那挂的冷美人?这假公主装得不到位啊。   新娘子被扶下轿子,牵巾送到她和秋吟手中,她们隔着红纱对视一眼,一齐跨过了门。   因平阳公主昏迷数日,刚醒不久,还很虚弱,大婚只是为抚慰民心,因此对外的排场一样没落,对内就礼节步骤能省就省,能跳就跳,恨不得直接把她俩捆床上到最后一步。   秋吟作为新郎官,本应是被灌酒的那位,但她凭借自己瞎热络的本事,假装才子喝高变酒混子,举杯在宴间游走,寻找魔修的踪迹——那活泥鳅身上有悲风剑意的烙印。   不会看她英气逼人不敢下手,潜入新娘那边对弱女子耍下线吧。   秋吟一个人酒量干翻三个桌,扔下他们就跑,路上才慢半拍地有些紧张起来,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做任务伸张正义,然后就在洞房门口被正义代表拦下。   她有点崩溃:“大哥怎么又是你。”   陈文昌瞪她一眼,很是公事公办:“还是那句话,奉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命,护公主殿下安全。”   “我头一次听到把听墙角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还拿皇帝压人,我老丈人知道你借他名吗?”秋吟一把推开门,“我要入洞房了,怎么,你跟全程啊?”   陈文昌堂堂第一仙宗掌门坐下弟子,自认光风霁月,被个吃软饭的凡夫说成家长里短的小人,简直比被秋吟那混蛋骂还来火:“谁要听你们、那个啊!”   “哦,果然是君子。”秋吟佩服一拱手,直接甩上门,“君子再见。”   吃个闭门羹的陈文昌:“……”   这小白脸果然和秋吟一样讨厌!   奉命在身的陈文昌不得已,心中又恼又羞,最后为了任务委曲求全,爬上房顶,小师妹还一个人害怕地在宫里,他却不能在她身边,要来护送成婚。   要不是平阳公主突然醒了,怕她再被魔缠上,谁会丢下小师妹不管,来受这份气?   都怪秋吟,非要独自行动,说是观察驸马,现在驸马都分不清新娘子,不要脸进洞府了,她还不知道上哪浪去了。   回去一定要禀告掌门师尊,擅离职守,够她喝一壶。   秋吟进屋,望上瞧了一眼,还不承认是变态,墙角听不到,去屋顶躲着了。   不过现在没空理头顶那货。   喜房也是一样的红,幽幽烛光映着天地章印似的“囍”字,酒杯成双摆在桌上,秋吟看向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新娘子,正等着她挑开帘子,她比天大的心再次微微忐忑起来,怎么办,婚这玩意她也没结过啊,还是古代的婚礼。   刚才拜堂都是糊弄过去的,她一仗剑修仙人,天地不见得放在眼里,高堂就是个没省下去的形式,父母已去,若说能拜的人,唯独她师尊。   如今让她挑帘子,和不认识的姑娘喝交杯酒,然后洞房花烛夜……   这不扯淡吗!   假公主也不行,她的贞操不是贞操了吗?   秋吟拿着玉如意的手颤了颤,忐忑得很不是时候,新娘子从红纱的空隙中见那只犹豫不决的手,沉默片刻,目光抬了抬。   明明没法看清,秋吟却幻觉新娘子看她的眼神,冷淡中透着“孺子不可教也”。   秋吟:“……啧。”她是不是被瞧不起了。   于是胜负欲极强的二师姐很快稳住心神,玉如意轻轻一挑,红纱穿过面帘,金珠叮当作响,露出一张芙蓉美人面。   秋吟阅美人无数,不为所动,再美能美过她师尊怎的?然后美人一抬眸,秋吟一愣,差点没唾沫呛到自己。   不是,她随便想想,怎么还真……她是不是在雪山头被师尊打怕了,怎么见谁都如见她师尊,比阴影还如影随形,以后她对冷美人是不是都欣赏无能了?   不行,眼神像师尊怎么了,清冷美人又不是只能有她师尊,秋吟不能跌面,强装深沉道:“夫、殿下,该喝合卺酒了。”   “平阳公主”静静回望,一动未动,只字未言。   “殿下?”秋吟有些奇怪,心说知道你是假冒的,但你好歹接个词,面上却装作顿悟后懊悔的模样,“是顺考虑不周,殿下刚醒,身子还未痊愈,今日舟车劳顿,如陛下的意思,能省的礼数就省,交杯酒便作罢吧。”   因魔修开平阳公主七窍,南恨玉为秋吟留着的一丝神识,误从白雀入平阳公主身,以防魔修折返,再加上不放心秋吟,南恨玉暂时将神识留在平阳公主体内,这几天被好顿折腾。   她内伤太深,一发作起来要命,稳住本体已费心神,更别说还要远方控制一具身体。   缓了几天,南恨玉总算稳住神魂,然后就在襄国皇宫前,一眼看穿身着红袍、假扮驸马的倒霉徒弟。   而现在,洞房花烛,师徒二人,倒霉徒弟自己一边逃避着向门后退,一边硬要装能耐,问她:“交杯酒不喝,那殿下,下一步……该入洞房了。” 第10章 共枕   秋吟当场后悔,她甚至自我怀疑喝没喝醉,不知不觉靠上桌边,努力找补:“我的意思是,平阳殿下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睡外边……   你想睡外边也行,我打地铺也没问题,但外面天太冷了,殿□□谅体谅我,还是别赶我出门了吧……?”   魔修伺机而动,秋吟信不过陈文昌,寸步守着假公主才保险。   南恨玉心里叹气,“平阳公主”平淡道:“那便过来吧。”   “好我这就打地铺、嗯?”秋吟惊奇地望着新娘子,姐姐你还能再不敬业点吗,平阳公主她……   “平阳公主”疑惑:“怎么?”   秋吟硬着头皮往前挪两步,说出心里话:“这不,平阳殿下对顺无意,京城人尽皆知啊。”   太子派你假扮之前没科普过“平阳公主三闹朝堂只为悔婚”的前情提要吗?   南恨玉借白雀双眼,目的只是看着徒弟,至于其他耗费心神的事,都没怎么在意,她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以为秋吟又犯病了。   正好,她一元婴仙人,被徒弟调戏“洞房”,多少有些不自在,还算孽徒知轻重。她也知秋吟并非有意——否则现在就不是“新娘子不自在”,而是“剑仙清理门户”了。   于是“平阳公主”道:“你若不愿和我待在一起,就出去吧。”   “殿下误会,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假公主不乐意,秋吟立刻哄道,“您是公主,您选睡哪边。”   “平阳公主”平静反问:“不是说打地铺吗?”   秋吟:“……”   南恨玉难得噎住话多的徒弟一次,但也不能真让徒弟有床不睡打地铺,她领秋吟入门时,秋吟尚且年幼,因大弟子常年在外,无人照看小秋吟,南恨玉一直带她在身边,也没什么。   想着,“平阳公主”欲抬腿,往床的内侧挪动,却被繁重的裙摆压在原地,公主嫁衣层层叠叠,近十个侍女伺候也花了半个时辰穿好。   秋吟看出殿下的窘迫:“那个,殿下,用我搭把手吗?”   “平阳公主”看向她,像在说“你废话”,秋吟于是龟步挪向公主,隔一人的距离停住,递过玉如意。   南恨玉没懂:“什么?”   “脱衣服啊,你手不方便,可以用杆。”秋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很是规矩,“你请,我绝对不偷看。”   本意想让秋吟帮忙的南恨玉:“……”   她拿着玉如意,头疼地说:“过来替我解衣。”   秋吟闭着眼后撤一小步:“这不合适吧。”   南恨玉:“那你打地铺吧。”   秋吟一步到位,体贴道:“先解哪一边?”   南恨玉就见作天作地的孽徒,手颤颤巍巍地捏起嫁衣的衣角,解开的动作倒很快,赶着投胎似的,不像给新娘子解衣,像挖坟扒死人衣服赚黑钱,生怕被什么活了几百年的毒虫蛰了。   她冷声问:“你在怕什么?”   秋吟答得飞快:“我能怕什么。”   “那为什么躲着我?”南恨玉实在没明白徒弟闹什么幺蛾子,终于想起以白雀身停在秋吟肩上听到的那些事,沉默片刻,还是用公主的身份问,“你若也无意,为何不推了婚约?”   秋吟微顿,这姐姐想起平阳公主的剧本了?她怕自己拉跨的演技出差错,于是尽量以自身情况瞎编:“殿下说笑,陛下谕旨赐婚,能娶到平阳殿下,是顺的福分,不敢推辞。”   “就是想推辞的意思。”假公主慢慢躺进喜床里侧,不再看她,“有心上人?”   好家伙都是冒牌货,姐姐查户口呢。秋吟敢怒也敢言:“殿下不愿嫁顺,也是因为有心上人?”   “平阳公主”没有回答,红烛摇晃,像睡着了一样。   秋吟自觉扳回一城,又为韩顺默哀,假公主这是接不上词还好,若是得真公主授意,这婚还真是不结也罢。   韩顺醒过来后,秋吟提出她假扮驸马,守株待兔斩魔修,本以为准驸马爷怎么也要思量一番,没成想韩顺一口便答应下来,她还想过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她替韩顺乔装,让他最近避风头,不要添乱,以大才子的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甚至觉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比她两个队友靠谱一些。   然后耳边传来公主殿下慢很多拍的反问:“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秋吟反应半天:“……殿下您是在说梦话吗?”   “……”南恨玉忍了忍,善用公主的身份,“是本宫在问你话。”   好家伙已经从“我”变成“本宫”了。对手入戏,秋吟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散不少:“殿下非要穷追不舍的话,便当我有吧。”   这话算是把天聊死,正常都不会有后续,两人尴尬地各守一边,平安度过一晚。   但没想到假公主姑娘给了秋吟又一个惊喜,矜持又漠不关心地问:“谁?”   秋吟:“……”   真矜持您就睡觉,哪有一边用漠不关心的语气,一边八卦的啊!   这姐姐不会是假扮公主紧张过头,在没话找话吧,她也是假扮,她也紧张,献祭她一人换心安,姑娘太不厚道了。   但都是假扮,扮的身份却有高低之分。   假公主这意思,今天驸马没有心上人都要有了,秋吟只好随便找个人先应付过去,脑海中白衣一过,心道三声“师尊饶命”,深沉道:“她……和殿下有些像。”   “平阳公主”闭上眼,也不知听没听,秋吟话一开口却收不回,她搭着红被,蹭上喜床边缘,学着公主殿下入禅似的躺平,说:“冷冰冰的,看起来不近人情,同门……   平时一起进出丞相府门的友人,都怵她,虽然受人敬仰,但大伙见她都绕道走,生怕扰了她清净。”   “我第一次见她,她像融进雪里似的,随时会被雪卷走,并不好认。   但很奇怪的是,她一看我,我便看清了,致使如今,我总是对类似的眼神很敏感,总觉得谁都像她。”   “但她其实脾气挺好的,能忍得了我,那得是一等一的好。唔,摊上我,不求别的,只求她顺心如意,不要折寿吧。”   秋吟本是被逼无奈,说着说着,反而顺下来了,她半天没得到回音,偷偷侧头看了公主一眼,“睡着了?”   还是不搭理她。   行吧。秋吟轻轻吹口气,红烛一灭,喜帘缓缓滑落,月光悄悄钻进屋内,温柔地抚平眉眼,两人将不大的床分出天涯和海角,各执一边,听着彼此若隐若现的呼吸,从没觉得一个人的存在如此强烈过。   “晚安。”秋吟小声说。   隔了好一会儿,身边传来一声“嗯”。   这回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两人起床。   修仙人不配吃喝,秋吟在悬月殿养伤的时候经常连夜抄经文,仍然能清醒地带满山头无辜小动物下悬崖游荡一圈,可现在,不过在个姑娘——   目前是她夫人的身边熬了一晚,她眼睛有点发干,脑子也不太清醒:“殿下你先下。”   南恨玉沉默,对睡在外面的傻徒弟说:“再说一遍。”   秋吟一下子醒了,这语气也太像师尊抓她偷懒了,她条件反射,连忙滚下床:“我的意思是,让我先为殿下铺路,您请。”   “平阳公主”这才四平八稳地下来。   新娘子嫁人,第三天要回门,但因祭祖的事,归宁本也要省去,等平阳公主休息一阵再说,结果今日又传她们入宫,说太后和皇后想见见她们,恐怕和秘境之画有关。   秋吟等了两天,时刻紧盯驸马府众人,未察觉到魔修的痕迹,好小子挺能藏,想必一直在等她们回宫拜见帝后的时机,皇宫里人来人往,固如铁桶也防不住能化雾的魔,谁知道哪个被附身了?   她一开始方向改到驸马一侧,故意与剧情背道而驰,就是为试探,如今恢复本省去的归宁再入宫,又隐隐有剧情回归的味道。   又是一场硬仗。   秋吟心中盘算,一见外人,不忘提起手肘:“走吧,殿下。”   南恨玉知轻重,“平阳公主”虚挽上驸马的手臂。   秋吟镇定地挽着人出门,见礼队中前后两个轿子,愣了一下,立刻不镇定了:“怎么两个轿子?”   守着后面轿子的仍然是熟面孔,秋吟无语凝噎:“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陈文昌见她更烦:“哦,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请你尊重我的任务,我是奉……”   “奉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命,护公主殿下安全嘛。”秋吟直接挽着假公主向第一个轿子走去,“就这一句词,我都会背了。不过兄弟,这回堂拜过了,房都洞完了,我夫人,和我同乘一座轿,没问题吧?”   秋吟无缝衔接,没给陈文昌反驳的机会:“没问题,夫人,我们走。”   南恨玉在一旁看着她任性,心里又忍不住叹气,从秋吟上山后,她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当初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挑中这么个孩子。   秋吟掀开帘子等了半天,旁边这位一直没配合上,不禁又说一边:“我扶夫人上轿。”   南恨玉看向秋吟伸出的手,不由回忆起这只手真实的样子,给她递茶时,白得透光,娇嫩而脆弱,却能拿起悲风,剑灭四方,那些仙人灵气抹平的茧子与裂痕中,不着调的徒弟曾在无数个黑夜中以剑起舞。   挥之不去的不自在不知怎么消散,南恨玉收回目光,像第一次打她手板那样,轻搭进她手心。 第11章 回宫   秋吟木着脸,高皇后拉着“平阳公主”问家长里短,母女俩和和美美,虽然她目前的夫人全程脸比她冷,只时不时“嗯”一句以表敷衍,但并不耽误秋吟这个“驸马爷”全场最多余。   直到太后叫人,皇后终于想起还有一位驸马,客套着嘱咐两句,放她们去慈宁宫。   慈宁宫路走得熟,平阳公主原来住在慈宁宫西侧的偏殿,她们来时路过了正殿。   宫里一路走下来,平阳公主的七大姑八大姨见了个遍,秋吟想不明白,平阳公主一个已故嫔妃的女儿,为什么后宫三千佳丽争做她妈,成个婚挨个来问。   不是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有姐妹只有仇敌吗,现在一个个又“你母亲生前和我关系最好”。   襄国女子不得继承家业,平阳公主又不是坐镇东宫,再受宠爱,对于皇家来说,嫁人便是他人妇,难有实权,她们图个什么。   为争龙宠,还是也为那幅虚无缥缈的“仙人画”?   “还请驸马爷止步,太后娘娘说,有些个体己话要和公主殿下说。”公公笑意满满,拦人的动作却很不容置疑。   很好,回趟娘家,都看女儿,不看女婿,这婚是不是只有仁启皇帝一人同意?   情况特殊,魔修不知藏在何处,秋吟不放心,想要据理力争一下,“平阳公主”却看向她,轻轻摇头,然后和公公说:“我们走吧。”   “啧。”秋吟不爽地靠着红柱,看着假公主的身影消失,总觉得哪里不对,一个个怎都那么奇怪?   旁边突然有人问:“公子可就是韩顺,韩驸马?”   “是我……”秋吟转头,愣住,“吗。”   她眼睛微微睁大,韩顺?别人看不出,金丹可一眼就能识破。   顶着乔装来宫里,还嫌宫里不够乱吗,怕魔修饿着,送饭前甜点来了?   秋吟:“敢问阁下是?”   你这货不好好藏着,在这掺和什么?   乔装成另一个男人的脸的韩顺拱手:“我是二殿下的侍卫。”   “二皇子也在里头?”   “是,来看平阳殿下。”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进去?”   “二殿下让我在此等候。”   秋吟欲言又止:“大哥,真有你的。”   韩顺本是放心不下平阳公主一事,秋吟假扮他成婚,正好给他机会,本想今日询问事情进展,如今被秋吟说懵了:“怎么了?”   秋吟犹豫片刻,招招手:“你过来。”   韩顺不明所以靠近:“驸马有何指教?”   “你还记得上次我说‘平阳公主’人见人爱吗?”秋吟感慨地拍拍韩顺肩膀,小声说,“你心比我大,给情敌当侍卫。”   韩顺懵了好一会儿:“什、你是说二殿下他……!”   “嘘。”秋吟瞪他,“你看看在哪好吗,魔修没抓到,我可不想因为妄议皇家被追杀,到时候让我师尊来凡间捞人,丢死人了。”   秋吟没空理他,体贴地让韩顺慢慢消化,想着南恨玉教的“细致入微”,丝丝缕缕的灵力探进慈宁宫正殿内,寻着痕迹绕在“平阳公主”身边。   太后娘娘的问话和七大姑八大姨没什么区别,不过的确比皇后她们的亲近更真些,平阳公主的生母去得早,当时各相嫔妃忙着斗法,不愿接管,于是平阳公主自小长在太后身边,诗书都由仁启皇帝亲自教授,自然旁人无法比。   南恨玉安静听太后说话,回应比刚才积极了些,毕竟这两天秋吟话里话外都是平阳公主的事,生怕她露馅似的。病弱二皇子坐在对面,低头喝着茶。   忽然寻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比最初教的时候细腻许多,南恨玉眼神一动,秋吟张扬的灵力颇为乖觉地绕着她,伺机而动,一有危险,一击毙命。   有这丝灵力,南恨玉也能放心徒弟没事。   “啾啾。”秋吟正偷听太后讲话,突然捕捉到熟悉的鸟叫声,她回头,失踪好几天的白雀慢慢飞来。   “这是宫里养的鸟吗,挺灵性。”秋吟表面惊奇道,心里传音直骂,“混蛋傻鸟,上哪浪去了,丢下我一个人,你还知道回来啊。”   白雀落在秋吟肩头,歪着头看她。   秋吟打发时间似的逗着它,实则暗暗观察,没胖没瘦,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傻,眼睛倒是比以前还黑,红眼病彻底痊愈了?   大概长在灵山的动物都聪明些,听出秋吟在骂它,白雀跳上秋吟的头,啄了下,在秋吟还击前,先往前飞出一小段距离,又原地绕了两圈,有灵性地注视秋吟。   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秋吟犹豫,假公主还在太后宫中,可白雀倒底是师尊山头出来的,有灵智,虽然秋吟一直污蔑其为“傻鸟”,但它对魔也许比她敏感,而且傻鸟看上去很着急,不像诓她,说不定这几天没去疯玩,真找到线索。   太后年纪大了,絮絮叨叨还能说许久,有她的灵气在,有问题她会知道,秋吟于是和公公请辞,说待不住出去转转。   “你慢点,你要往哪飞,我现在不能跟你飞知道吗。”   秋吟被白雀满宫溜,宫墙也是红,但和大婚时遍处的喜庆不同,暗沉沉像干涸的血,路建得弯弯绕绕,长得却都差不多,如陷迷宫,走久了有些压抑。   怪不得说“宫门深似海”,这破地方,秋吟待一天就得疯,她一时觉得悬月峰顶并非了无人迹,好歹有满山冤大头,还有她师尊陪着。   白雀停在一座宫前,等了片刻,先飞进院内。   秋吟抬头,“灼兰轩”三字陈旧落灰,她敲了敲门,门根本没锁,“吱呀”开了,院里一切褪色一般,没有人气,显然废置许久,冷宫?   “你是……?”   窈窕少女走出阴暗的屋,像一抹春光撞破无尽的黑,色彩尤为醒目,死气都散开些,秋吟见着那张脸,血液却要回流般,浑身一冷。   丢下秋吟的白雀落在陆宛思肩头,静静盯着她。   秋吟下意识回头,刚才随人出入的门不知何时关上,陆宛思循着她目光看去,也惊讶道:“咦,怎么锁上了?我记得给陈师兄留门了。”   “师兄?”   “嗯,我师兄来找我,方才二殿下那边找他,他说一会儿回来。”   秋吟顿了顿,笑眯眯问:“你师兄,不是太子殿下派的人吗?”   陆宛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公子是……?”   “在下韩顺,平阳公主的夫婿。”秋吟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装模做样道,“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护送我夫人的侍卫满口不离‘太子殿下’,这些天说得我头疼,我便一下子想到了,看来没说错?”   陆宛思眉眼一弯,说:“原来你就是韩驸马。护送平阳公主,应该就是我师兄,驸马怎么会到这来?”   秋吟深深看了眼装死的傻鸟:“太后娘娘还在和我夫人聊天,我闲不住,出来走走,结果迷路至此,刚才见门虚掩着,才推门看看,怎么进来后门突然锁了?烦请姑娘看看,我夫人还在等我。”   “啊,好的。”陆宛思走过去瞧,拽了拽没打开,“奇怪,难道管事的以为这里没人给锁上了?不能啊。”   秋吟心沉了沉,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书中原主也被二皇子请走,但为了保护陆宛思,原主自愿留在昏睡的平阳公主身边,去的人是陈文昌。   她绕了剧情老远,都远到假扮驸马成亲去了,怎么又莫名其妙绕回陆宛思身边!   等等,陆宛思为什么没守在平阳公主身边?她们三个都不在,怎么可能……   秋吟一顿,明明嫁的是假公主,但突然恢复的归宁,帝后和太后的态度,一直让她感到奇怪。   但如果那就是真正的平阳公主呢?   平阳公主醒了,是真醒,还是早早就被魔附身了,为什么她丝毫没察觉到悲风剑的剑意?   这些日的一点一滴如在眼前,不行,她得尽快回去。   陆宛思悄悄动用灵力,门锁依旧未动,终于有些慌了:“怎么会这样,韩驸马,我们怎么办才好?”   秋吟心说咱俩现在你是修士,你问我个凡夫俗子?   陆宛思漂亮的脸蛋满是无措,秋吟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反而不可控地升起恶念,她骂陈文昌骂早了,要论阴魂不散,谁能比过女主。   没人护着她,这个世界就这么不满意吗?   秋吟问:“我见此处像是废弃的冷宫,姑娘一个人在此地做什么?”   “这不是冷宫,是平阳殿下生母原来住的地方,陛下念及旧情,一直保存至今。”陆宛思说,“我是帮着来打扫的。”   秋吟随口问:“你是原来我夫人宫中的侍女?”   “啊?”   “不是?”秋吟意外陆宛思连假身份都没想,“那你怎么能进来……”   被怀疑到头上,陆宛思才不情不愿地“嗯”一声:“我是。”   被强锁在同一个屋,秋吟越发不安,剧情回转在心头,现在是共处一室,再过一会儿,说不定魔修随便附个身就要闯进来,直接把她给穿刺了。   显然不只秋吟心乱,陆宛思也乱,一边试图传音陈文昌,一边向秋吟挪动:“韩驸马,我们要不要喊喊人?”   “我来的路上未见一个人,这附近没有守卫,地儿也偏僻,一般没人经过,很难听见……也就我,竟然能迷路到这来。”秋吟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在陆宛思胆怯地靠近时,特意夸张地后退好几步,直言道,“还望姑娘懂些分寸,我是有娘子的人。”   陆宛思愣住,红一路爬上脸,她又羞又愤,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驸马在说什么!请不要毁我清白,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才想靠近些……”   “哦,那姑娘纯属多此一举。”秋吟冷着脸,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我也怕,特别怕,别看我一表人才,我现在只想说,娘子快来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背刺   陆宛思:“……”   少女的胆怯卡住似的,上下打量这位驸马爷,比她高一个半头,俊逸风流,腰杆一挺好像“男人能顶整片天”,此刻义正言辞地呼叫娘子来救。   陈师兄没骗她,驸马的确是个小白脸。   陆宛思一时被镇住,不知说什么好,秋吟却很满意,心道这口软饭真香。   不过娘子不知是人是魔,秋吟没空陪陆宛思耗,论危险,在陆宛思这位女主面前,魔修都要往后稍稍,再和陆宛思呆下去,她真是敞开背等人捅了。   “姑娘,为了你的清白,为了我的贞操,我觉得我们分开比较好,你是女子,不如进屋休息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就是了。”   秋吟笑得温和,可微扬的多情眼往下一压,总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陆宛思心里不太舒服,她略一思索,很快找到根源,初入宗门时,那些天才们的眼神就是如此,明明对她笑,却像永远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一样——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陆宛思忍在心里的不甘开始上涌,宗门一开始视她为无物,还是她百般努力才争取到他们的心,如今入了凡间,她难道还要被个靠娶公主出头的小白脸蔑视吗?   于是她挺了挺腰,方才的小鸟依人如烟散了,有些冷淡地说:“不必,我是女子又如何?驸马不必瞧不起人,我在外面也可以,还是驸马进去休息吧,你看着更需要。”   “确实,我就等姑娘这句话,姑娘爽快人!”   秋吟早有准备,三两步跨进屋,露出个脑袋,假装咳嗽两声,笑得格外高兴,“姑娘实乃女中豪杰,顺不及。咳咳,你看我,这身子骨实在差,走两步就要散,先睡了——   我觉浅,麻烦姑娘注意点,门我就锁了,毕竟我这小白脸,就靠贞操绑住公主殿下的心了。”   秋吟笑眼一转,定在欲飞来的白雀:“你也是。”叛徒。   说完徒留陆宛思震撼地懵在原地,秋吟毫无犹豫“啪”地关上门,落锁,再画张学了好几日的符咒,封住整扇门,将门内外完全隔开,感谢师尊逼她学习,果然派上用场了。   以陆宛思爱面子的性子,秋吟话说到这份,她一时半会都得自己生闷气,秋吟拍拍手:“我还治不了你。”   一刻也不耽误,手掐剑诀,悲风在背门的墙面上剑走龙蛇,方圆成阵,剑意一盛,靠金丹的蛮力破了灼兰轩——一个狗洞。   秋吟毫不犹豫屈身钻出去,暗骂强横的剧情逼她钻狗洞,她一世英明……对了她顶着韩顺的皮子,那没事了。   心里对已故的娘娘和倒霉的驸马爷道歉,秋吟急忙赶回慈宁宫,路却怎么都走不对,红墙如迷宫的诡异感再次席卷,她逼不得已躲在无人处,御剑而起,总算找到慈宁宫的方向,就近正停在偏殿的墙角,秋吟干脆翻墙。   “呸,谁种的破树,呸呸,花瓣进我一嘴。”   秋吟不爽地瞪了桃花树一眼,脾气差的二师姐迁怒得不讲道理,“你不用装无辜,我是你主人的夫君,不怕你,等我办完事,准给你薅秃。”   一连串的脚步声逼近,是守在通往偏殿路上的侍卫。   秋吟微顿,顾不上和树吵架,她翻墙是想以仙人身潜入正殿,不是以驸马身被抓翻墙慈宁宫,被送到皇帝座下畅聊人生的,于是她转身闪进偏殿。   贴着门听,脚步声渐远,秋吟准备开窗跳上屋檐背面走,结果回身一看熟悉的帷帐,一愣。   这不是平阳公主的住处,她们刚入凡间进襄国,直奔的就是这里,平阳公主昏睡在床上,飘渺的纱像献祭她不得醒来的咒。   而如今,被人守住的偏殿内,床上空无一人。   秋吟又一次确认,和她牵巾跨红门的美娇娘,的确是平阳公主本人。   她挑红纱时还惊叹,太子从哪找的替身长得如此相像,结果就是一个人能不像吗。   等等,原书里平阳公主没醒,是太子找的姑娘替嫁,原主和陆宛思一直守在昏迷的平阳公主身边,那不就是这间屋?   哒、哒。   又是脚步声,不过这次只有一个人,缓慢而轻,像点着风。   秋吟本就不安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那人直奔偏殿的门而来,这个屋……按原书剧情,不会是陆宛思吧!   悲风一瞬出鞘半寸,秋吟有点混乱,甚至抱着“不管是谁要不先用悲风拍晕”的可怕想法,门开时,她连呼吸都绷住了,窗纸上薄阳的变幻定格般流转。   剑前方寸,露出张淡抹胭脂的美人脸,平阳公主静静看着她,一如既往平淡的眼神带些询问,悲风真如风般钻回衣袖,秋吟只觉对上她的目光时,整颗心都平静下来,散出一阵悠远的轻烟。   秋吟问了句傻话:“殿下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南恨玉本和太后熬着,忽然感受到悲风剑的气息,还是她教的破阵之术,以为秋吟发生什么意外,随口敷衍太后,出来找人。   她循着那丝不知为何不散的剑意,转入偏殿,一开门,就瞥见警惕的徒弟神情一松,秒收剑。   南恨玉假装没看见:“去哪了?”   哪怕心里仍怀疑公主被附身,秋吟面对平阳公主严厉的目光,总有种被她师尊耳提面命的可怕错觉,下意识板正回答:“哦,我迷路了,然后翻……小心!”   秋吟一把搂过平阳公主的腰,护住人回转,悲风剑挡下魔气四散的利剑,魔气冲散她灵力做的伪装,多情的狐狸眼冷凝着执剑的陆宛思,本该锁在两扇门间的小师妹此时眼神黑沉而诡异,秋吟惊觉刚才的白雀就是这个眼神,怪不得她当时觉得维和。   可她明明劈过魔修真身,特意留了悲风剑意,白雀来时,她为什么毫无感应?   而且这魔修有病吧,要杀就来,非引她到陆宛思身边,门别就是它锁的,到底是背驰天道的魔头还是天道化身啊,怎么她才像反派?   秋吟一把推平阳公主进屋,抬脚欲把魔修踹出门,没想到泥鳅精预判她的想法,先一步转进门“啪”地关上,如雾的魔气从陆宛思的七窍中钻出,像烧开水从壶里冒出的热气。   抽刀断水水更流,魔修和她修为不相上下,因化雾的特性稳稳压制她一头,魔雾缠绕上悲风剑,继而爬上秋吟的手臂,直接将人掀翻在地,欲钻进秋吟的七窍。   师尊教她剑时,虽不留情,但到底是指导,不尘剑步步紧逼,秋吟却越挫越勇,要做到的只是避免对“万剑穿心”的本能恐惧,大概师尊也不放心她,没再将剑对准过她的心脏。   被师尊压着打,她大概也只想着“下次怎么反克”和“练后怎么撒娇”两件事,很久没再体味濒死的危机,此刻被魔气全方位压迫着入侵,在她仅有的理智上炸开,她不禁苦笑,师尊到底还是留手了。   “我的贞操!”秋吟自己都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出“下流”的玩笑,这不要脸的一嗓子还真镇住魔修一瞬,悲风抓住时机一甩,剑风如面笼罩狡猾的魔,她生生将魔修从陆宛思的身体里扯出来!   “吼——”   魔如八爪鱼似的爬满剑风造出的面,竟全力推着剑风擦过秋吟,秋吟慢了一拍,随后急忙追上:“殿下,躲开!”   “平阳公主”站到床边,一动未动,吓傻了似的。   猖狂的魔逼近较好的美人,想要将如画的美好拆吃入腹,秋吟瞬间睁大眼睛,猛地扑向平阳公主,正倒在床上,悲风剑一挣,竟脱开她的手,魔从背后一剑刺入!   “噗——”鲜血喷在“平阳公主”白皙的脸上,空洞的眼有了神,方才神魂不稳、被剥离走的南恨玉再次落回,睁眼就见徒弟褪了伪装,张扬的眉眼拧在一起,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青筋暴起,死死握住贯穿身体的剑,不让它再进分毫。   魔没能钻进她的七窍,南恨玉却觉得四周被秋吟的血腥气堵满了,堂堂剑仙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秋吟……咳!”   被魔困在陆宛思身边,秋吟还调侃魔修是不是剧情的化身,现在魔一心要把她和平阳公主捅个对穿,她不信也信了。   痛感爬上思绪,纠缠着理智共沉沦,被本命剑背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纯靠自己强大的执拗撑着。   “二师姐!”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宛思从被魔附身的晕眩中醒来,就见失踪多日的二师姐压着平阳公主,悲风剑贯穿秋吟的背,剑尖直指平阳公主,只差分毫。   秋吟浑身颤了一下,陆宛思被魔附身,她虽对陆宛思避之不及,但到底是一条人命,她也无法真当陆宛思是魔斩之,而是选择把魔扯出来。   可如今陆宛思的叫喊像一枚炮仗扔进池塘,把清水下的泥全都炸翻出来,秋吟几乎克制不住自己上涌的恶意,先是逼到陆宛思身边,再是引魔“变相”保护,现在她被刺穿,陆宛思醒了,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唤醒秘境之画,坐地飞升啊?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   讽刺和愤怒在悲风剑划开她手的皮肉,探进平阳公主身体时达到顶峰,秋吟甚至产生某种奇怪的幻觉,平阳公主的血在顺着悲风剑回流进她的身体,比身后的魔百倍啃噬她的四肢百骸。   神魂又在撕裂着要回去,因此南恨玉眼错过了秋吟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色,狰狞而血性。   否则她会认出……这是魔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要在反派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问题不大,有师尊w 第13章 仙人画   不知怎的,平阳公主的脸渐渐看不清了,秋吟竟产生奇怪的错觉,看到了她师尊,满溢的愤怒移出些许给了委屈,她几乎下意识地贴近,埋进冰凉的颈窝,意识不清地喃喃道:“师尊……”   南恨玉脑子不比秋吟清醒多少,血腥又炽热的呼吸拍打着肌肤,从骨头的缝隙钻进,牵动她的心。   她的神魂几乎被拉扯走,尽力喊道:“秋吟,你醒醒!”   “师尊……”秋吟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头埋得更低,靠近唯一让她安心的存在,不肯挪窝。   两人紧紧依偎,在思绪齐齐断开前,闻到了桃花的花香。   ……   秋吟出门时,整个人是懵的,薄阳镀上一层虚幻的光,看一切都像隔层纱,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低头一看,只觉得衣服红得刺眼。   红墙宫柳,娇俏的笑声由远及近,小女孩抱着风筝跑来,秋吟没避开,身体却如风般被小女孩穿过,她怔愣地回头,是“灼兰轩”。   秋吟不明所以跟着进门,破旧的废宫像被仙人着色般,晕开四季和人气,娇小的公主依偎在美艳的妃子怀里,将桃花磨尽,在风筝纸上作画,小公主胡画一通,指着黄黑一团说是父皇,美人笑着看她折腾,等她玩累了,抓起小手用丝绸轻轻擦拭。   平阳公主和她已故的生母。秋吟冷视着母女情深,心道魔修还会幻术,她的确技不如魔,竟然接二连三被捉弄。   运剑不成,才记起刚被本命剑背刺。   秋吟一口血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她生着气,活阎王似的找地坐下,大概幻术受她影响,生不出什么岁月静好了,白绫铺天盖地一落,往日花香与笑语的灼兰轩被盖了白布入了棺,还未懂生离死别是何义的小公主呆呆站在宫前,装着她母亲的大木盒子擦身而过。   秋吟阴沉地看着灼兰轩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而公主从小包子长成了翩跹少女,得了“平阳”的封号,仗着宠爱,肆无忌惮在吃人的皇宫中绽放。   然后是突然被赐婚,大闹朝堂,和父皇大吵,不见兄长,向太后哭诉,最后被魔设计当众昏迷,被已是魔的丈夫一剑刺进心脏——   秋吟咬牙:“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景如烟散,又是偏殿,桃花洋洋洒洒而下,早被抬走的灼兰轩主人站在树下,褪去温柔的母性,美艳成了阴森,像话本午夜提灯的女鬼,等着噬人魂魄。   “果然不是什么阳间玩意。”秋吟正一腔怒火无处放,一把掰断树枝,三两下大致削成木剑的模样,“正好检验一下学习成果,虽然比不过我师尊,但也别太弱。”   然后口出狂言的秋吟再次被幻术耍来耍去,每次差一点能碰上桃树,景的位置立刻调换,她当即怒道:“你要杀就杀,能不能别整这些玄的,不是说魔道杀伐果断吗,耍我很开心?”   背景似的女人开口了,幽幽而飘然:“你觉得我是魔?”   秋吟:“……你自己听听自己的动静。”   女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飘然中多了丝出尘的仙人味:“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   “我管你是谁,放轻声就当自己升仙了?又不是升天……”秋吟一顿,想起棺材擦身小公主的画面,改口,“现在鬼都这么拽的吗?”   女人假装没听见:“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哪个?”   “你一直看的那个。”   “哦,你说平阳公主。”秋吟没感到杀意,尽量让自己放松,假装闲聊,“挺好的,该吃吃,该喝喝,高兴时上房揭瓦有人陪,不高兴了指着朝官鼻子骂也没人敢管,不挺自在吗?”   女人说:“她母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   “世上没娘的孩子多了,不用走远,您‘微服私访’一下京城的犄角旮旯,有的是孩子被骂‘没娘的野种’。”秋吟笑,“不过平阳公主应该不至于太难过,您这不会化魂吗,午夜梦回没给女儿拖个梦?”   女人长得美艳,艳到几乎刻薄,却意外的好脾气,自动忽略秋吟所有带刺的话:“所有的幸福都有代价,对于皇权来说,宠爱本身就藏着危险,就像精雕细刻的瓷器,越美的越珍贵,越珍贵的才越好卖。”   秋吟有些厌烦:“我说,你真是平阳的生母吗,我头一次听见给亲生女儿明码标价的。   我大概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得平阳嫁给不喜欢的人,成了权力的牺牲品吗?”   她一个姿势久坐不太舒服,换了一个面,像在自己洞府懒靠着:“韩顺在准驸马之前还是准状元郎呢,皇帝怕丞相借他搞小团体,嫁他个皇家美娇娘,让他乖乖当小白脸,听着也挺惨……不过他暗恋平阳,有自愿的成分,这么说来,还是平阳惨。”   女人以为秋吟终于上道,轻点头:“她……”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秋吟打断她,“平阳嫁给不喜欢的人,惨;韩顺仕途断了,惨;女儿没长大你就早死,惨;那慈宁宫的总管公公起早贪黑伺候挑剔的老太太也挺惨,我天天防魔道还要防同门,被本命剑差点捅死,我不惨吗?   你丈夫是真龙天子,坐拥天下的人,还被你女儿气的在朝堂上昏过去,头发一把把掉,这活着的哪个不惨?”   不知何时编制的灵网四面八方围困邪乎的桃花树,秋吟叼着丑陋的木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我这人就这样,自私的很,只管自己。   你惨你的,我惨我的,大家各走各的破路,遇到了,我还能贱一句‘同命相连’,但你把刀架我脖子上,还要跟我聊家常,就别怪我不通人情。”   离了悲风,木剑竟也生出剑意,比原来的剑意更加血性,女人微微诧异,没想到秋吟能做到这种地步,在秋吟出剑前,叹了口气:“你看不出我是仙是魔就动手,误伤了怎么办。”   秋吟烦了,有点崩溃:“我动手是因为你欠打,和你是仙是魔有什么关系,讨人厌还要分个正反两派,你们累不累啊,我还仙门出身呢,同门天天暗传我是魔头转世。”   女人的云鬓锦衣褪去,美人成了白发老妇人的样子,倒合了她有些絮叨的温柔,从女鬼突然变成和蔼的长辈:“你这孩子,有灵性的很,就是说话不怎么好听,也不敬畏神魔。”   秋吟不信她的邪:“你人物素材还挺多,想治我,你干脆扮我师尊多好。”   扮我师尊,打不死你。   老妇人笑呵呵地问:“剑仙的得意门生?”   秋吟听到自家师尊一惊,不管不顾的念头压了压:“得不得意不知道,反正陪我师尊一个月,她被我气的都有气色了……不是你谁啊?”   “哈哈哈。”老妇人被逗笑,“你师尊的药还是我熬的,这下知道了吗?”   秋吟上下打量,这种如春生的生命气息,她曾经在阿溪的身上感受过一点,如果说阿溪是刚冒头的小树苗,那眼前的老妇人就是乘过无数生灵的参天巨树,能容纳一切风雨。   襄国原来的老太后,后来飞升妙春峰的百茂仙人。   她在秘境之画里?   秋吟握紧木剑,提出质疑:“现在的大能前辈,还喜欢扮魔吓唬小辈?”   百茂仙人一乐:“好歹是秘宝,总要有些考验。所谓仙人画,能画过去,能画众生,百态眨眼过,以作警示,仙人方顿悟跨境,你如何看?”   她虽说是考验,但未说满不满意,秋吟就没奔着让人满意说。   “我看什么……这画不是送给平阳公主的嫁妆吗?”虽然前辈的出场过于离奇,但到底是前辈,秋吟憋屈地把怒火转回魔修,“您考错人了,麻烦放我出去,外面还有个泥鳅变的魔修,今天我俩必须死一个。”   百茂仙人用最温柔的话说:“你不是她对手,这是机缘。”   “你我有缘叫机缘,强扭的叫孽缘。我这人不仅自私,还最烦管教,和这幅好为人师的画不合适。”   百茂仙人轻描淡写地问,“那你师尊呢?”   秋吟一噎,当即反驳:“我师尊那是亲的,能一样吗?”   一提南恨玉,刚才邪性又无赖的小崽子瞬间炸毛,终于有点少女该有的孩子气,百茂仙人不禁笑了:“不要便不要吧,我不至于强求个小辈,外面那个魔,你准备怎么办?”   秋吟见百茂仙人笑得很有深意,绷紧愤怒的情绪被“师尊”一拐,再起不能,她有些别扭,试探着问:“向前辈请教?”   “我一炼丹的,不懂你们剑道的打打杀杀。不过修士领进门,当老师的都说要你们自己悟道,”百茂仙人问,“你师尊也是这么说的吧?”   “是。”   “嗯,平常悟,能悟就悟,但现在是特殊时刻,无法顿悟,就要懂变通。”百茂仙人说,“秋吟,太清宗这辈,有你一个,我深居妙春峰,可都听过你的大名,以你的天姿……模仿你师尊一剑,有信心吗?”   秋吟一愣:“啊?”   神魂彻底被拽回悬月峰,南恨玉甚至分不清血腥味是自己嘴里的,还是秋吟身上的,她顾不得其他,御剑不尘,时隔百年,出了悬月峰的山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回宗   太清宗五峰长青,唯独最北的悬月峰青上埋着雪,掠过全峰,像从冬日一步迈进常夏,不尘剑欲向宗山大门走,但刚出悬月峰便被拦下。   是个长华峰的弟子,恭恭敬敬行礼:“仙子留步,掌门师尊请仙子到长华峰一叙。”   南恨玉无视,那弟子又说:“师尊已派大师兄他们前去接应小师妹,仙子放心。”   这回南恨玉瞥了一眼:“只有你们长华峰的人?”   弟子一愣,补充道:“训诫堂的堂主大人正好在襄国,已经先行前往,还放了仙云白鹤。”   南恨玉心微微一松,有吕堂主在,秋吟应该无事,可那孩子浑身是血还要硬撑在她身上的样子,又让盘旋心头的阴云如何都散不去,她默念清心经暂压下念头,冷声道:“走。”   弟子在剑仙的威压下抖了抖:“是。”   剑仙来时,满宗像被敌袭似的浩荡,太清宗虽只有五峰,但作为第一仙门,门下弟子无数,凡是亲传弟子,成长到一定修为,便可教导其他内门弟子——除了悬月峰。剑仙冲化神,仙界无人不知,没人敢打扰,三个徒弟一个不着家,一个混世魔王,一个乖乖还被其他宗门捧在手心。   但哪个剑修不想一睹剑仙风采英姿?   长华峰弟子们中混着他峰弟子,各干着手头的事,通仙的灵感却时刻探查悬月峰方向,可惜不尘绝世,他们还没等看清,孤雪一落,长华殿便关上了门。   伸脖子瞪眼瞧不见,弟子们闲不住,聚在一起聊天。   “剑仙怎么来了,不是冲化神关吗?”   “你不知道?二师兄他们任务出事了,肯定是因为担心小师妹啊。”   “小师妹不会有事吧,二师姐不是跟着吗,怎么会受伤啊!”   “谁知道,二师姐那性子,炸人坟头被追杀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吧……再闹修为在那,二师姐打不过,对手得什么修为?别是小师妹落后腿……”   “瞎说什么呢!小师妹那么好脾气,怎么可能落后腿,被二师姐欺负哭还差不多。”   妙春峰的吕婧柳带着阿溪,正好来长华峰送药,听他们叽叽喳喳烦不胜烦:“让道让道,你们那么闲吗,在这传闲话,门内师兄师姐出去除魔,你们一个个没事做?那不如来我们峰采药,正好缺苦力。”   一见是吕堂主的女儿,妙春峰大师姐,众人不敢招惹,各自做事去了,阿溪躲在吕婧柳身后,偷偷向他们做鬼脸。   二师姐才不是这样呢!   走出悬月峰还好,除了不下雪,人间与仙山哪都是这些景,但踏入长华殿时,南恨玉还是产生些许错位感,自己都记不得自从师父陨落后,上次入长华殿门是什么时候。   她虽不至于无心无情到毫无感触,但每日与冰雪冷铁作伴,心也上了霜,记不得少女时代追着师兄师姐的日子了,南恨玉像悬月峰顶的一捧化身,长华峰中不枯的绿藤都被冻得萎靡一些,好像她所到之处,皆如寒冬尽头。   “师妹。”庞广正在练字,见南恨玉身上还有血气就来,忙起身相迎,“你这身子本来就差,总乱跑什么,快坐。”   南恨玉未动,漠然道:“师兄有话直说。”   “这么忙,连和师兄聊聊天的功夫都没有了?日日望天神境,你一望就是百年,也不见你待不住。”   庞广熟知南恨玉的性子,向来不强求她,又绕回自己的座,“担心徒弟,宛思?那孩子听话,不会有事……看来不是,那就是秋吟。”   南恨玉沉默片刻,直言:“悲风剑,何故?”   庞广明知故问:“秋吟那孩子的本命剑,我记得,还是你亲自为她选的吧,是把好剑,怎么了?”   “师兄若不想说,我便亲自去瞧瞧,悲风剑不是小事,如师兄所说,”南恨玉冷冷道,“剑是我赠的,人是我徒弟,发生什么事,我总要管。”   庞广悠闲地磨墨,有些无奈,不再拐弯抹角:“你啊,还是这么执拗,罢了,我拗不过你。   既是你赠的剑,悲风剑是何处的剑,你应该清楚,与其他修士从剑阁里取出的剑不同,它脾气大得很。   这次襄国的任务你也看到了,你有没有想过,秋吟拿不拿得起来?”   南恨玉皱眉:“悲风剑还未醒。”   “这就是关键。”庞广说,“秋吟这般天赋,放眼全仙界找不出第二个,金丹铸本命,不提剑阁,太清宗为她专门打一把剑也无不可,也许她能舞起第二把不尘,你为何非要给她一柄已死的剑?悲风剑不认天赋,只认心,那孩子的心不行。”   南恨玉方才听明白,眉眼微抬,剑仙的气势一览无余:“我既然敢给,她就能拿得起。”   “哎。”庞广摇头,他观察秋吟许久,虽然不及南恨玉这个亲师尊了解,但作为宗内掌门,对门内天才的心性也明白个七七八八:“秋吟一身逆骨,悲风之意,她参透不了。就算以后能参透,至少要百年,南境那边……不用我说。她是要继承你峰主之位的人,太清宗等不了她和把死剑磨合。”   南恨玉微愣,忽而想起悬月峰顶,她望着北境的茫茫雪天,秋吟那句无心之问:“师尊有天也要去那吗?”   她信秋吟能唤醒悲风,宗门会信吗?   “我知你对她有所期许。若是一棒子打死,不提你,秋吟第一个就要闹我,我这长华峰可没个剑仙镇守,经不起她折腾。”庞广笔走白纸,写下“剑道魁首”四字,“这样,来月宗门大比,她若能夺得魁首,我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师妹意下如何?”   尊师如父母,南恨玉虽是秋吟的师尊,但并不想替她作决定。   可眼下她的确能强行留下悲风剑,但之后呢,她能替秋吟唤醒悲风吗?   “好。”南恨玉最终点头,“……我会告诉她。”   陆宛思蜷缩在角落,又惊又惧地看着魔修化为烟尘——不是化雾逃走,而是魂飞魄散。   而她的二师姐,提着从身体里生拔出的悲风剑,冷视着快要散尽的烟,什么情绪也映不出,陆宛思莫名从这惊鸿一剑窥见几分师尊的影子。   血不断从秋吟的伤口处滴落,融入她的红衣,肃杀而血腥。   她转头,静静盯着陆宛思,陆宛思浑身一抖,瞬间不觉得像了,师尊高居云端,一切不放在眼里,此时的二师姐却像趟着最深的尸山血海,谁都不放过。   小师妹吓得捂住了嘴,带着哭腔:“二师姐,是我啊,宛思,你别吓我……”   秋吟未动,只攥紧了手中剑,灵力暴涨,震开方圆之外,帷帐翻飞,窗纸破碎,桃花树抖落花瓣,却侥幸得屹立不倒,悲风剑嗡鸣不止,像是哀嚎。   陆宛思哽咽着问:“二师姐,你的剑……你在做什么?”   “唔,我吗?”秋吟缓慢回神,浑身跳动着杀气,低头看眼痛极似的本命剑,轻描淡写道,“碎剑。”   陆宛思没想到秋吟还有神志,还能搭理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秋吟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碎剑?!”   “秋吟你能耐了是不是!”一声嘶哑的吼声轻易盖过陆宛思的惊讶,吕泰骑着白鹤急停,一掌拍上秋吟的脑门,“还碎剑,我看你是想来训诫堂被大铁锤碎一碎!”   秋吟满身狂拽的杀气被堂主大人一掌给拍没屁了,她不爽地捂住脑门:“不要打头!打傻了怎么办!”   吕泰阴沉着沟沟壑壑的脸,从鼻子里喷出不屑的气,一手要夺过悲风剑:“你还能更傻?你可算了吧,我在太清山修行千年,没见过比你还蠢的了。”   “屁,你对谁都这么说。”秋吟转手一躲,“我的剑,我说要碎,不可以吗?”   吕泰没空和混账上头的死丫头理论,直接一个手刀劈下,帮她休息,早就候在旁边的白鹤一矮身,接过倒下的秋吟,伸长脖子对着死对头的脑袋狠狠一啄,公报私仇,希望她赶紧变傻。   那厢,偶遇吕泰的长华峰大师兄背着昏迷的陈文昌,其余修士围在陆宛思身边,询问小师妹如何。   “小师妹可有受伤?我背你。”   “谢、谢谢师兄。”   “没事别怕,回去师姐给你熬药。”   “嗯……麻烦师姐了。”   吕泰的脸拉得更低:“我说秋吟没说你们是不是,一个个堵在门口不干活,陆宛思是要死了还是怎么着!再聊全都给我回去领罚!”   众人瞬间歇菜:“是,这就干!”   陆宛思被点名骂,难过得更要哭,但一见吕泰愈发难看的脸色,又默默忍了回去,堂主脾气不好,太清宗谁没被他骂过,二师姐不也被骂了吗?   长华峰的大师兄冯子迈请示:“堂主,秋二师妹的本命剑……”   “怎么?”吕泰冷瞥他一眼,直白嘲讽道,“她拿不起来,你就能拿起来?你比她还不如。”   冯子迈沉默,他本没有那意思,但被指着鼻子骂输一等,心里也不大高兴。   不过堂主眼里就没有能入眼的玩意,于是他说:“是晚辈逾越了。”   吕泰“哼”了一声,不愿在看这群蠢货,转身就走,白鹤背着秋吟紧跟其后。   留几人处理平阳公主一事的后续,剩下的弟子带秋吟他们回宗门,吕泰走时瞥了一眼偏殿外的桃花树,仙人画……秋吟这完蛋玩意,没通过那位的考验吗?   有仙鹤护送,众人很快回到太清宗,长华峰的执事弟子连忙迎道:“辛苦堂主,你们赶快把二师兄和小师妹送到妙春峰!”   不用他说,一群人护着陆宛思直奔妙春峰,吕泰指向秋吟:“这死丫头呢?”   执事弟子十分为难:“抱歉,堂主,但二师姐她暂时不能去,这是碧……”   吕泰不听:“你让庞广直接来和我说,宗门就这么个还算有脑子的蠢货了,她死了,以后你们掌门和我南下去除魔?”   执事弟子被打断,急得头冒汗:“不是掌门,是……”   “是我。”   南恨玉拖着长长的白衣,缓步走出碧华殿,她扫视一圈,视线在秋吟身上凝住片刻,若无其事道:“多谢吕堂主。劳烦仙鹤,送她先回悬月峰吧,正好妙春峰的仙人刚给我看完,还未走。”   “碧华仙子。”吕泰笑了,稍稍客气了一分,“既然她亲师尊来了,便没我个老头子的事了,送秋吟回她洞府。”   白鹤长吟,刚要振翅,就听碧华仙子纠正道:“不是她洞府,送到悬月殿。”   吕泰、白鹤、执事弟子齐齐看向南恨玉,没明白个所以然,南恨玉一顿,绷着冷脸,补充道:“她还欠两个月面壁和一千遍千字训。” 第15章 编发   秋吟睡得并不踏实,不安像是山上的雾,她跌跌撞撞地走,就是越不过天。   四周都一样时,方向就失去了意义,而失去方向,往日所有潜藏的恐惧就变得肆无忌惮。   她做了很多个梦,并不属于她的梦。   梦里有战火,有流离失所,无力的凡人在尘世中颠沛,有时一生很快在莫名的命运中到头了,而有的人抓住了命运的尾巴,于是顿悟飞升,踏入灵山,想做清净无忧的仙人,最后又卷入另一场欲求化神的“战火”。   梦里的小姑娘拽着谁的衣角,懵懂地看着一切,让秋吟想起幼年的平阳公主,也这样跟在母亲身后,好像一切都不用懂得太快,有人可以拉着,就能平安地长大。   小姑娘抬头,期待地望着那人,秋吟也感同身受般,像抓住一根安心的稻草望去,那人慢慢转过身,露出魔修雾气缭绕的脸,手里提着悲风剑——   “呃!”秋吟陡然惊醒,繁杂的梦境退去,但跳动的情绪仍然让她不安,她脑子晕乎乎的,眼前有些花,只能看清自己大概是在屋子里,她的洞府吗?好像没有那么素。   一抹纯白色遮挡视野,秋吟瞬间紧绷,快速伸手去抓,冰凉的触觉让她的手瑟缩一下,她急切地抬头,没等看清,熟悉的清声响起,离她近了些,像吹来一阵风:“醒了吗?”   秋吟莫名被这句话安抚了,心头的雾气散去,像终于找到方向似的,紧盯眼前的白,缓了好一会儿,那人耐心地等她,秋吟才终于认出,轻轻地问:“师尊?”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嗯。”南恨玉也放轻声音,由着秋吟攥紧自己的手腕,她显然睡得不安稳,黑发凌乱,额头冒着虚汗,有些魂不守舍,南恨玉以为她没听清,又靠近了些,“我在。”   秋吟有些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动地方,也不说话,就默不作声地握着她师尊的手腕。南恨玉向来只见过秋吟张扬无忌,还是第一次面对“沉默无措”的秋吟,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她总觉得秋吟这会儿有些黏她。   本来秋吟负伤还要调动全身灵力碎剑,南恨玉是要训她的,但秋吟昏迷这几天,她常来看,见徒弟皱着眉蜷缩在床上,些许愤怒被一点点磨没了,如今见秋吟可怜巴巴地不说话,最后南恨玉叹了口气,主动问:“还疼不疼?”   秋吟反应了好一会儿,她往常不要脸是不要脸,但其实很会逞能,越是仇视她的人,她越不肯低头,如果现在问她的是陆宛思或者长华峰那些位,她能直接蹦起来连做五十个空手翻,然后精神地让他们滚蛋。   但在师尊面前,她那些倔脾气像枯萎的树杈,怎么也支棱不起来,她磨磨唧唧半天:“……疼,疼死了。”   南恨玉心一软,手腕向下动,摸了摸她的手腕处,安抚道:“那就再休息一会儿。”   秋吟却慌了,以为南恨玉要走,立刻翻身下床,凑到南恨玉身边:“我不困,不想睡,我要跟着你。”   这直白的话一出口,秋吟和南恨玉齐齐一愣,南恨玉静静看着她,半晌无言。   秋吟终于彻底清醒,她刚刚说了什么傻话!秋吟内心疯狂尖叫,面上羞愤欲死:“没事,我是说我困了,好困,我再来一觉!”   南恨玉视线下移,落在秋吟仍握她手腕的手上,秋吟显然也看到了,纠结片刻,还是悻悻松开,表情有些不情不愿。   南恨玉手动了动,手腕处的温热还未散,她转身,秋吟以为她要走,不禁失落,懊恼地整个人跌回床上,床被她的大动作弄得一响,得,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亲师尊不想她走就直说呗,现在好了,继续做噩梦被背刺去?秋吟你这出息!   然后她师尊给了她希望,说:“别睡了,跟上。”   跟上?秋吟眼睛一亮,一个鲤鱼打挺,忙又缠在南恨玉身边,傻乐道:“嘿嘿,您不嫌我烦就行。”   南恨玉看向秋吟再次捏住她衣袖的手:“我嫌,你就能不烦人了?”   秋吟松手已证清白,耍赖道:“您嫌您的,我烦我的,不冲突。”   南恨玉瞥了一眼,心里有一瞬有些空,她自觉多想了,徒弟应该是刚经历魔修和背刺,做噩梦才不安地想找人陪,现在醒了就没事了。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秋吟可能真的在黏她。   南恨玉看书,秋吟就在一旁撑着头看她,南恨玉喝茶,秋吟一直观察茶水剩多少,见底就主动给师尊倒茶,南恨玉就算再心无杂念,被秋吟这么大只盯着也专心不下去。   碧华仙子很久读书没这么慢了,她想让碍事的徒弟边凉快去,但一对上秋吟眼巴巴的注视,话又咽了回去。   南恨玉沉默片刻,问:“有事?”   秋吟乖乖摇头:“没有。”   南恨玉问:“那为何一直盯着为师?”   秋吟实话实说:“因为师尊好看。”   南恨玉手指微微用力,在书上留下清浅的痕迹:“……胡闹。”   “没胡闹,师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秋吟没觉得什么,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乱糟糟的头发扫过脸颊,有些痒,她把头发捋顺重新扎起来,看向她师尊一直披散的黑发,突发奇想道,“我给师尊编头发吧。”   南恨玉从些许窘迫中回神,没明白秋吟又要闹什么,皱眉道:“旧伤未愈,新伤未好,折腾什么,安静休息,若是无事做,就去抄未写的千字训。”   “不要,我好疼,拿不起笔。”秋吟脑袋靠在小桌上,嘀咕道,“而且要抄不如再抄一千遍清心经,千字训净是些婆婆妈妈的老教条,有什么可抄的,反正我也不会听。”   南恨玉严肃几分:“秋吟,不得无礼。”   “是——”秋吟拉长声调,下巴贴着桌子,两个手摆成花的样子,笑眯眯地得寸进尺,“那这样,师尊让我编头发,千字训我就抄,师尊意下如何?”   南恨玉不吃秋吟这套:“本就是你的罚。”   秋吟假装听不懂:“就当您同意了!”   她蹦下台榻,绕到南恨玉身后,跃跃欲试:“师尊喜欢什么样的?堕马髻,飞仙髻,还是什么髻?”   从醒后一直蔫蔫的徒弟可算恢复些活力,全恢复到折腾她师尊身上了,狐狸眼睁得老大,全是一时兴起的瞎高兴,倒霉徒弟还试图以理服人:“您看您这头发,这么长,散着一侧身会挡上书页,看书都不方便,一低头都容易进茶杯里,让我试试呗,保证‘药到病除’。”   南恨玉被秋吟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磨得没招,心里说服自己,徒弟有事做就不会盯着她看了,于是默认她胡作非为。   秋吟得了默许,心里莫名得意几分,她两手穿过南恨玉黑发,小心翼翼地捧起,不经意碰到南恨玉的耳朵,指尖被烫到似的卷了卷,然后若无其事地慢慢捋顺黑发,摸起来像丝绸,很滑,但也很冷,规矩地直下去,像她一笔落下的墨,一点不像秋吟乱糟糟的。   她寻思片刻,刚才完全就是口嗨,她哪会那些复杂的古代发式,这要是编砸了,师尊不会当场清理门户吧?   秋吟沉默片刻,决定就编个麻花辫,这样一来,她既不会因为翻车被不尘剑暴揍,师尊靠本来的美貌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于是她动了,将长发分成三绺,从后背中间位置开始编发,生怕扯到她师尊,又轻又慢,眼神专注,反而比南恨玉先摒除杂念。   等编到最后,秋吟四处寻找能系头发的发带,一无所获,果然悬月殿不会有这等俗物。   最后她取下自己唯一的红色发带,用灵力从中间轻轻撕成两条,叼着一条,另一条在麻花辫的末尾系出个蝴蝶结:“搞定!师尊你看看……诶?师尊你怎么还在看这页?”   南恨玉一直注意着秋吟的动作,手穿过她的发,碰过她的耳垂,牵扯间的一举一动,还有窗上冰晶映出秋吟垂眸专注的模样,好像在做什么牵动仙魔的大事。   直到秋吟疑惑询问,她才惊觉自己半天只读进去几行,掩饰道:“先人之语玄奥,需反复研读。”   “哦。”南恨玉表情向来平淡,秋吟没察觉到端倪,不忘调侃一句,“不愧是师尊,我看清心经都要吐,更别说这些不说人话的书了。”   秋吟手一动,一面冰晶镜子似的落如她手,她手往前神,举到两人的侧前方,身体几乎半环住南恨玉,另一手捏起辫子,让南恨玉能看清:“怎么样?”   南恨玉注意到辫子上红色的发带,正是秋吟的发带,烫眼睛似的收回目光:“……折腾够了?那就下去。”   秋吟没觉得什么,师尊能忍受她对她的头发为非作歹,她已经很知足了,再闹下去她也怕南恨玉生气,规矩地回到原处,不忘一步三回头欣赏自己的杰作,臭美道:“真好看,我怎么那么强……唔,不过主要还是师尊好看,感觉怎么编都不会出错,下次我买个玉簪试试。”   “你先把伤养好再想别的吧。”   南恨玉听“下次”顿了顿,不知为何没有反驳。她本来以为秋吟总该安静下来休息,没想到又开始盯着她瞧,最后南恨玉妥协,放下书,决定起身去练剑。   秋吟还是狗皮膏药的状态,立刻起身,抱着满是木剑的剑篓跟上,找个台阶坐下,继续瞧。   南恨玉:“……我要练剑。”   “?”秋吟不解其意,自我推断一波,以为师尊没人陪练,从剑篓中抽出一柄木剑,熟练道,“师尊您轻点打我。”   南恨玉:“……”   她彻底无奈,解释道:“我自己练,你坐着吧。”   秋吟不明所以,还是听师尊的话乖乖坐了回去:“好的。” 第16章 水梨   说是面壁思过,秋吟其实养在悬月殿,过得比谁都舒服,每天不过脑地抄罚,爱动就溜山头灵兽们玩,然后活用病患的身份,时不时突发恶疾,南恨玉纵着她,灵兽们便只能忍辱负重,等着混账倒霉那天。   其中,白雀因为被魔附身过,魔借它进陆宛思身,导致秋吟中招,白雀即便看不过秋吟,也只得乖乖认命,堂堂灵兽,给秋吟白打工,四处躲墙角探听消息,弥补她“脆弱”的身心。   秋吟听着活苦力传来的消息,不满道:“水梨?听名字应该挺好吃,为什么别的峰都有,咱们峰没有,搞差别对待?不行,我要给掌门飞书表达意见。”   白雀嫌弃她,又不敢太明显,秋吟倒是点它:“你红眼病复发了,难道是更适应人间的风水?   好像就下凡的时候你眼睛是黑的,还会变色,花样挺多啊傻鸟。”   下凡被剑仙披皮子的白雀僵了僵,生怕一不小心把主人卖了,果断飞走,徒留秋吟一个人对着不走心抄写的千字训嘲笑道:“还团结友爱,送个梨还排挤我师尊,看我拿不拿回来。”   某人只觉得是自家师尊被排挤,完全没想到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正想着怎么薅宗门的羊毛,她师尊预判似的传音:“来正殿。”   秋吟发狠的表情凝固,回忆起自己光听全宗八卦了,今天只字未动,白纸上唯一的墨迹,是和灵蛇打架留下的,勾勾曲曲比蟑螂爬得还难看,完全无法应付南恨玉的突击检查。   如果她诬陷灵蛇打扰她抄书,能蒙混过关吗?啧,好像不行,这借口昨天刚用过。   她垂死挣扎:“师尊,我抄罚写呢,有什么事吗?”   “罚写?”根本不记得的南恨玉一经提醒,顺利想起来,顺嘴道,“一并带来吧。”   秋吟:“……”   原来本意不是要检查罚写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秋吟苦着脸,随便拿几张前几日抄的,期望能创造一个奇迹,但南恨玉百年修为,若是连昨天刚看过的字都认不出,她算是白修了。   南恨玉发尾还系着秋吟的红色发带,她沉声:“秋吟。”   秋吟下意识立正:“是!师尊吃了吗喝了吗?”   “仙者净体,就你管不住嘴。”   秋吟一噎,想起刚听的情报,当即反驳:“才不是,傻鸟说,别的宗都有水梨吃,就悬月峰没有,师尊,你是不是被孤立了?”   太清宗二师姐今年芳龄二十,分你我的时候,说话不如三岁小孩儿,顶着一张太清宗人人喊打的脸,真诚发问最受人尊敬的剑仙“是不是被孤立”,南恨玉竟也被她的“无自知之明”弄得沉默:“水梨的话,百茂仙人的徒弟送来了。”   陆宛思根本没受伤,可能被她二师姐吓出点心理创伤,以她的人缘,满宗门有的是人看望,陈文昌怕她有什么隐伤,还特意和妙春峰说情,让她在妙春峰的药谷静养。   而秋吟伤得很深,专门为碧华仙子制药调和的百茂仙人亲自为她看伤,服用灵丹后秋吟还未醒,百茂仙人便嘱托南恨玉,让她们师徒俩一起好好静养。   因为悬月峰仅剩的活人都是病患,看起来都不怎么听话的样子,百茂仙人放心不下,让首徒吕婧柳常去悬月峰送药。   吕婧柳上次来,秋吟没醒,一直没见到真人。   正逢今日妙春峰灵树上的仙果成熟,陆宛思人在妙春峰直接取,吕婧柳送药时,便将悬月峰剩下的水梨送来。   秋吟疑惑:“堂主他女儿?我怎么没看见。”   南恨玉静静看她,眼神带着审问:“那弟子卯时来的,你几点起的?”   秋吟卡壳,美好的早晨当然用来睡懒觉,但对师尊不敢说实话:“啊哈哈,想起来了,早上我磨墨准备罚写时,是听见什么动静,真是的,都是同门弟子,怎么来了都不打声招呼,见外。”   和秋吟待久了,南恨玉自动忽略她无意义的混话:“等你伤好,一切还按下山前说的,卯时练剑,直到夕落。”   很好,感谢堂主的女儿,她伤还没好,伤后的痛苦生活已被预定。   秋吟毫无道理地迁怒一秒,女债父偿,准备稍后去训诫堂找回场子:“师尊,我去别的峰溜达溜达。”   南恨玉微微皱眉:“伤没好,乱动什么。”   秋吟凑到南恨玉身边,磨磨蹭蹭地缠着师尊,她发现她一耍赖,师尊就不太能招架得住,自觉烦人的功底愈加深厚:“师尊,总待在山上太闷了,再待下去我都要开花了,到时候和门口的松柏一红一绿,悬月峰‘不近人情’的阴暗传说又解释不清了。”   这撒娇堪称威胁,南恨玉不明就里:“……什么传说?”   秋吟没想到作为“不近人情根源”的碧华仙子也对八卦感兴趣,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嗯,凡间小屁孩脑子没长全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知道闹着要出去玩,父母烦都烦死了,就吓唬小孩说,如果不乖乖睡觉,就会被没头的冤魂抓走,头都给嚼了。”   南恨玉越听神情越复杂,小屁孩、什么都不懂、闹着要出去、不乖乖睡觉休息,所有点都对上,徒弟真的不是在自我介绍吗?   碧华仙子可能被秋吟最近的“脆弱”骗到,说:“太清宗仙门圣地,鬼神不侵,没有无头冤魂。”   “嗯?我当然知道,那都是骗小孩的。”秋吟终于回过味,解释道,“……我脑子长全了。”   南恨玉淡淡点头:“嗯。”   秋吟:“……师尊你信我。”   南恨玉直接赶人:“水梨在长廊,你师兄不在,你都吃了吧。”   “师尊不吃?”   “嗯。”   南恨玉闭眼静坐,明摆着不搭理秋吟了,秋吟于是体贴地关上门,准备去训诫堂找点好玩的,门要合上前,就听她师尊突然说:“天黑前回来。”   秋吟手一顿,下意识皮道:“不是说没有无头冤魂吗?”   屋里静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也回来。”   “好——”秋吟以为南恨玉孤家寡人寂寞,舍不得她,美滋滋地答应,结果她师尊又补一句:“你今日的千字训还未写,天黑前回来补。”   这回不用秋吟关门,剑仙意动,门便“啪”地关上,秋吟笑当场没了,在长廊上找到装仙果的锦盒打开,拿出水灵灵的梨,一口咬下,不甘道:“还是看出来了,都怪傻鸟。”   被压迫听全宗墙角、还要背锅的白雀:“?”   水梨靠妙春峰的仙露养活,五十年一成熟,汁水能驱散灵体内杂陈,还能平心静气,玄妙得很,重点是味道相当不错,对于常年靠辟谷丹过活的修士们来说,无疑于玉盘珍馐。   但经常孜然夜烤的二师姐只是点点头:“还成吧。”   秋吟像往常一样,逛自己家似的走进训诫堂,却见往日空荡荡的院内围满了人,里三成外三层,叽叽喳喳地互相讨论着什么,其中还有长华峰那些位,以及她那“急需修养”的小师妹陆宛思。   她来了兴致,训诫堂什么地方?与悬月殿并称太清宗勿扰之静处,脾气大的吕堂主这,从来没有“法不责众”一说,反而抓零星个不甚满意,要是他在,现在能给他们连窝端了。   秋吟扒拉着人群往前,周围人被她挤得略有不满,但一看清她的脸,立刻火灭了,三三两两喊着“二师姐来了”,很快让出一条快速通道,秋吟不和他们客气,甚至像长老视察,笑呵呵招手示意:“大家好,客气了,干嘛呢?”   到第一排,看得一清二楚,一排水牢之中,站着七个人,双手被水锁禁锢,和牢外的人聊着,其中一个长相白净的少年对陆宛思聊得火热,把小师妹说得脸都红了,长华峰几个弟子围在旁边,颇为不满地阻止少年乱抛媚眼。   另一个好像很有天赋的少年已经被长华峰大师兄冯子迈预定似的,剩下几位也在努力自荐,秋吟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不是人口拐卖市场。   相当于这七个人是曾经犯事、但不特别严重的犯人,服刑期到了,即将出狱,但因为他们有前科,已被除名,能不能继续留下来,要看有没有峰愿意接纳他们。   按理说这种事,每个峰派一两名亲传弟子即可,但事实证明,哪怕修仙也不缺乐子人,无所事事的弟子都跟着来出谋划策,争取拉个战力回来,为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做准备。   人不多,大家很快商量完,嘴甜的、长得好看的、有天赋的、会来事的、能干活的、老实本分的,各自都有了新归属,以防小白脸纠缠陆宛思,陈文昌咬牙多收他一个祸害:“小师妹的悬月峰不收人,长华峰勉为其难地收下你。”   祸害不计较这些,笑得毫不掩饰:“谢谢二师兄——”   陈文昌咬牙:“谁是你二师兄!”   陆宛思这时注意到秋吟,瑟缩一下,显然还有些怕她,不过看二师姐吃梨无所事事的样子,又觉得只是虚惊一场,试探着叫她:“二师姐。”   秋吟隔她远,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继续看热闹。   小白脸走形式,和陈文昌客气几句,转头继续撩骚小师妹,陆宛思被他缠着,没办法继续找秋吟。   于是秋吟心里对小白脸高度赞扬,小伙子有前途,最好以后没事带你小师妹去长华峰,别来找她。   七个人,六个有了归属,唯独剩一个人,是个大块头,目测比这里最高的冯子迈再高一个半头,稳稳地站在最右边,脸上身上凝着无数细小的疤痕,他沉着脸,凶神恶煞,不像“罪不特别严重”那挂。   他一直沉默,也不说话,也不主动争取,仿佛放任自流,准备滚蛋下山。   旁边看着他们的三子儿见没人接纳,便解开他的锁,示意他可以离开太清山了。   男人还是没说话,但也没离开,他沉闷的目光慢慢扫过一圈,最后定在被簇拥着的陆宛思,突然开口:“你是悬月峰的弟子?”   他这一嗓子浑厚,想听不见都不行,众人被震地一愣,不明所以,但看男人一副恶人相,都下意识护着陆宛思:“你谁啊,找小师妹干什么?”   陆宛思被男人盯得害怕,但她向来善解人意,安抚下周围的人,温柔地开口:“我是悬月峰的弟子,陆宛思,你有什么事吗?”   众人等着他的回答,场面很安静,只有秋吟咔哧咔哧嚼梨,作为悬月峰另一位弟子,事不关己,愉快地吃梨看戏,众人的视线转向她,很是无语。   “有。”男人停顿许久,终于开口,拽回众人目光,他从身后拔出一柄手掌宽的巨剑,凶狠的眼紧紧锁定陆宛思,“南恨玉,你是剑仙的徒弟,在下不才,请赐教。”   听到男人直呼自家师尊的名字,秋吟无所谓的笑慢慢收敛,看向大块头,眯了眯狐狸眼。 第17章 赐教   本看戏的众人炸了锅。   “你谁啊你,哪门子来的就赐教?”   “一个犯过事的在这叫嚣,当我们死的?”   “别是没被选要报复,这不是你家,这是训诫堂。”   “大师兄在呢,你说话客气点,哭着下山你就老实了。”   “三子儿,他原来是哪个峰的,关多少年了,我看干脆接着关进去算了。”   陆宛思这位被赐教的悬月门徒还未发话,她周围其他峰的弟子倒要将大块头生吞活剥似的,争相为小师妹说话,陆宛思躲在他们中间,默不作声。   她最近一直待在妙春峰的药谷,有妙春峰的师姐妹们照顾,其他峰的弟子也常来看望,还会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可师尊和二师姐却从没来过,二师姐有伤在身……精神也不太稳定,需要休息。   但师尊呢,就这般不愿见她吗?   陆宛思想回悬月峰看看,但师兄师姐们热情难却,她推脱不开,正逢她待久了有些闷,便借训诫堂“放人归山”的契机,跟着师兄师姐们出来走走,想着能不能回去看一眼,没成想碰上二师姐,还被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挑衅,一时懵了。   赐教怎么不找二师姐,她不是天才吗?修为已到金丹,肯定几招之内解决。   于是陆宛思求救地看向秋吟,水灵的眼睛小鹿似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等着最宠她的二师姐撑腰。   二师姐……二师姐本人恨不得当场装瞎。   秋吟转头望天,深深被太清山千年不变的景色所吸引。   陆宛思没法子,声音尽量放柔,像真心实意为大块头考虑,少女善良地问:“这位师兄是无处可去吗?虽然悬月峰没有收内门弟子的先例,但师尊并非冷心的人,不如我向师尊请示,收留你入悬月峰。”   陈文昌冷哼,将大块头打入“妄想拜剑仙为师”之列:“小师妹说什么呢,这种人也配进剑仙的峰下,打杂都不配,以为威胁小师妹就能入悬月?小师妹就是心太好了。”   大块头只是提着剑,不做解释,反而让人误会他当真这么想。   他们事先了解过七个人,按训诫堂留的底子记录,这里犯事最大的就是这个大块头,修为虽只是筑基中期,但是个战斗狂人,早年混迹魔境,越级杀过不少魔。   。   吕婧柳刚让师弟们送人回峰,回来就听见陈文昌的话,皱眉问:“怎么了?”   周围人想添油加醋一波,乐子人秋吟正好在吕婧柳旁边,笑眯眯答:“这大哥想和小师妹切磋,小师妹还没回话呢。”   她声音不小,一下把歪了的话题绕回来,本以为没事的陆宛思一惊,往陈文昌身后躲了一小步,大块头这次应声,还是一副只会打架的木讷样:“请仙子赐教。”   “我……”陆宛思不知怎么办,陈文昌怒了,瞪秋吟,“胳膊肘向外拐,你站哪边的?”   秋吟耸耸肩,无辜道:“我当然站在太清宗这边,千字训有授意,为互相进步,宗门内鼓励一切合理的切磋,我看这兄弟半天也没直接莽上来,挺懂规矩的,这不等小师妹的回答吗,小师妹,你的意思?”   火再次传回陆宛思身上,她脸色都白了白,她刚刚筑基,师尊未教新的剑法,这人看着就不好对付,对上肯定打不过,怎么办?   倒是三子儿震惊地看向秋吟,不知目无法纪的某人何时还知道有千字训这么个玩意了,不会被附身了吧。   秋吟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得意地扬了扬眉,传音给他:“不必惊讶,就是这么优秀。”   三子儿:“……”这么不要脸,是她。   陆宛思终于想到说辞,对了,她还有“伤”在身。   柔弱的少女惭愧道:“我伤还未愈,恐怕不能用出全力,反而会让师兄扫兴,况且在师尊的徒弟中,我刚入门,修为不及师兄师姐……尤其是二师姐。”   说着钦佩地看向秋吟,众人恍然大悟地一同看去,对啊,不是有二师姐在吗?   秋吟心里骂人,好样的,这时候又有病了,真及时。   照她脾气,早直接开骂,但想起被迫困在陆宛思身边的“命运”,她再膈应,面上也要装一装,于是学着陆宛思,慌张而又愧疚,关心道:“师妹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明明为了保护师妹你,甚至被自己本命剑捅穿,现在还在调养,结果还是让小师妹受伤了吗?”   这下众人想起来,比起毫发无伤的陆宛思,秋吟的伤重得多,小师妹不是一直关心二师姐的伤吗,怎么现在忘了?顿时目光有些微妙。   陆宛思彻底尴尬,还是冯子迈上前一步,拿出掌门座下首徒的“担当”,抽剑道:“在下不才,这位若不嫌弃,可与子迈一战。”   大块头等了他们许久,陆宛思几番推脱,已经对她失了兴趣,听她说有位厉害的师姐,本又提起兴趣,结果还是个扭扭捏捏的女儿家。   最后上来个不认识的他峰弟子,大块头心中难免失望,直言道:“仙界都言剑仙绝世,是当今元婴第一人,门下徒弟一个两个却连应战都不敢,都是缩头乌龟不成?”   陆宛思被他说得脸臊,秋吟却脸皮比城墙厚,没放在心上,“缩头乌龟”对她已经是温和的评价了,宗门内比这难听的话有的是,都放在心上,她不累死了。   就听大块头说了一堆,收剑入鞘,不屑地总结道:“不战便算了。看来剑仙之名,也不过如此——谁!”   什么东西飞过,徒留残影,正中剑尖,将巨剑整个打飞出去,直直插入堂内最高处的“战牌”,拿到令牌,就是得到宗门认可,可以宗内约战,一次约战结束,废牌为证。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秋吟还维持着扔梨的动作,她眼中仍是轻佻的笑意,却不达眼底,金丹的威压不客气地碾过去:“大块头,你想骂小师妹弱,还是骂我乌龟,都随便你,我不会掉块肉,但别扯我师尊,还剑仙不过如此——你又算什么东西?”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见混世魔王真生气,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想劝一劝,大块头却已经抡着拳头直击向秋吟的面门,满是遇到对手的兴奋。   秋吟没让他碰到,反而借着他的拳头,足尖一点,直接飞向堂内,红衣翻飞,大块头急忙跟上,秋吟比他快得多,一把抽出巨剑,毫无剑法体系的一剑落,完全靠蛮力,将大块头震推出堂外。   秋吟一把将令牌扔到大块头耳边,巨剑直直劈落,碎成两半,战斗瞬息间结束,大块头愣愣地看着秋吟,还没明白自己如何输的。   明艳美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说:“修为压制挺没意思的,论剑论道,我不及师尊千分之一,若是我师尊在,可能只拿把木剑,单纯与你比拼剑术,以求公平。但和你打的是我,我不要脸,所以你忍着,明白了吗。”   大块头还没从冲击中回神,仍是一副愣样:“明白了。”   “很好。”秋吟满意,杀鸡儆猴地冷视过在场所有人,“大家都是成熟的人,不是父母师尊的连体婴,就事论事,应该不难,不然我的脸可就一直要不起了。”   场面一时寂静,都被秋吟震慑住。等众人回神,齐齐称是,互相打哈哈缓和气氛。秋吟摆摆手,懒得和他们扯淡,直接走了。   阿溪贴在吕婧柳身后,亮晶晶地看向秋吟:“二师姐好帅!”   有不少人认同地点点头,也有陈文昌这种不爽秋吟已久的:“真会装。”   而当事人陆宛思,一开始盼着秋吟能主动解决麻烦,而今秋吟真解决,她反而又不甘起来,觉得大家的目光被二师姐吸引走了。   倒是吕婧柳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秋吟的背影,想起师尊的嘱托,有些担心她的伤势。   大块头终于缓过神,连忙爬起,追上秋吟:“我为自己冒犯的话道歉,敢问仙子的名字,我可否认仙子做教领?”   五峰峰主与诸位长老的徒弟是亲传弟子,剩下的弟子都是内门弟子,平日由亲传弟子教导和管理,相当于拜半个师父,故称亲传弟子为“教领”。   “你还是先能留在太清宗再说吧,悬月峰目前有我一个闲人就够了。”   秋吟头都没回,大块头一直盯着红衣身影消失,只认刀剑的木头脑子又多出一个势要超越的对手。   悬月峰的二师姐吗……   悬月峰的二师姐小帅一把,一回到悬月殿,又恢复成乖徒弟。   秋吟若无其事地先去拜见南恨玉,白衣仙人飘渺而宁静,正静坐参悟,秋吟小声道:“师尊,我回来啦。”   南恨玉微微点头,没睁眼,示意她知道了,让秋吟回去休息。   秋吟放轻声音,乖乖退下。   南恨玉却叫住她:“你今天……”   她自己说一半顿住,也不知要表达什么,只是莫名觉得,回来的徒弟有些奇怪。   秋吟:“?”   “没事。”南恨玉以为自己想多了,“为师还以为以你的性子,天不黑回不来。”   南恨玉没明白哪里不对,秋吟却明白了,她最近总是缠着师尊,没事都要贱两句,今天回来安安静静,师尊可能不习惯,于是她嬉皮笑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且师尊说了,不敢不听。师尊是想我了吗?”   果然是多想了。南恨玉:“去吧。”   秋吟招手:“好嘞,师尊想我就传音,我随叫随到。”   这回南恨玉理都不理她了。秋吟一溜烟跑走,期间不忘欺负一遍会飞会爬的死对头们,在它们想杀人的目光下,得瑟地关门,一切照旧。   秋吟神色如常地落锁,点了灯。红衣人影幽幽走到床边,咳嗽一声,胸口灼烧地疼,一丝血从嘴角渗出来,然后如断珠般,染红乱扔床上的白纸,然后被主人扫到地上:“占地。”   她实在撑不住,不再逞强,放挺地躺落床上,脑子有些乱,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剧情的刀夹在脖子上,只想活着,最好还能自在地活,别人善善他的去,但敢恶到她身上,她绝对要奉还。   因此平阳公主一事后,有陆宛思的乐子看,她当然乐呵地看。   时刻要死的人是她,她自身难保,难道她还要帮天道的亲女儿吗?   明明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他们只要不来惹自己,爱怎样就怎样。   今天说是透气,就是透气,长华峰和小白脸争宠也好,陆宛思被挑衅也好,都是戏,她只管看就好。   之后的宗门大比,在原书中是场硬仗,秋吟还受着伤,现在就该乖乖养伤,才能保证实力巅峰,减少危险,在变故中知难而退。   可一听到男人贬低南恨玉,这些深谋远虑便瞬间失灵,在她自己反应过来前,秋吟已经把人打趴,狠话都放完了。   “……”秋吟捂住眼睛,唾弃自己,“人家堂堂剑仙,用你正名,是不是傻。”   屋里静悄悄,只有秋吟灼痛的喘息声,她有些累,昏昏欲睡。   叩叩。   有人敲门。   秋吟不太清醒,睡梦中似的问:“谁?”   南恨玉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秋吟,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心跳   秋吟一惊,脑子瞬间清醒,她假装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师尊吗,我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南恨玉顿了顿,秋吟还在养伤中,百茂仙人说要静养,她本不想打扰秋吟,但宗门大比临近,悲风剑的事必须早些说清楚:“有事,你开门。”   秋吟心说您有事的时机也太巧,被发现她不得当场凉。   于是她赖赖唧唧地撒娇,自己都嫌恶心,希望能烦走师尊:“可我好困啊,师尊,明天再说行不行。”   秋吟是爽利的性子,说话经常不给人活路,也不给自己活路,恨人得像吕堂主这种上了年纪的阴狠老头。   但秋吟撒娇的时候很会发挥优势,有几分难得的少女姿态,很是磨人。   其他峰弟子若见到二师姐这副样子,吓得能当场出剑问“何方妖孽”。   可惜南恨玉早已免疫,反而从秋吟异于往常的回答中察觉不对,压下的奇怪感涌回,但碧华仙子的教养没让她直接推门直入:“有要事,就现在。”   这是躲不过了。   秋吟迅速收拾,将滚乱的衣服摆正,使劲擦去嘴角的血痕,将血腥味吹散,从“奄奄一息”到“活蹦乱跳”,开门,精神饱满地问:“晚上好,师尊,想我了吗?可陪聊。”   红衣美人神色如常,满是笑意地调戏亲师尊,双手却撑住门框,没有请师尊进门的意思,好像要和南恨玉在冷风中畅聊。   南恨玉向她身后的屋子瞥了一眼,神识不动声色地探进去:“进门。”   秋吟手没动:“不去您那吗?我这小破屋无处落脚。”   神识扫过,的确满地杂屋,南恨玉:“小破屋,也是悬月殿的一部分,是你太懒惰了。”   秋吟乖乖听训,挽上南恨玉往外走:“是是,我回来一定好好收拾,外面这么冷的天,先回您屋吧。”   徒弟鬼鬼祟祟,实在难放心,南恨玉没让秋吟拽动,反握住垂死挣扎的秋吟,进了她杂乱的小破屋。   屋内昏暗,四处可见乱摆的经文与训字,书敞着页,卷着边角,笔墨堆在桌上,桌上蹭着莫名的墨迹。   下山前,秋吟怕师尊进偏殿,会被她不羁的生存环境惊到,简单收拾一番,更多是奴役死对头们打扫房间,所以昏迷被南恨玉再带回偏殿时,还保持着整洁。   但可惜,秋吟醒了,于是干净了百年的偏殿,再次被秋吟的不羁污染。   秋吟自己都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还提不起力气,所以有点乱,放心,我之后肯定收拾利索,师尊见笑了。”   南恨玉向桌边走,寻木椅坐下,椅角压着一张白纸,椅子不平,她灵力一动,顺便取出,却被其上红色的痕迹吸引目光。   而秋吟还在滔滔不绝,没注意到:“不过师尊见我的笑话多了,应该不差这一个,嫌弃也没办法,我就这样了……”   “秋吟。”南恨玉打断,命令道,“手伸出来。”   秋吟不明所以,伸出手,南恨玉冰凉的手指搭上秋吟的手腕,脸色微沉:“刚才去哪了。”   糟了。秋吟:“训诫堂。”   “去那干什么?”   “今天从水牢里放出来七个人,我去看个热闹,闲不住嘛。”   “都有谁在。”   “各峰都有人在收人,陈文、陈师兄,吕师姐他们,小师妹也在。”   南恨玉看她:“和谁动手了。”   秋吟装傻:“师尊你说什么呢,我虽然爱打架,但也不至于拖着病躯往上冲吧,那么多人呢,我又不傻。”   “确实傻。”南恨玉平静地问,“只看热闹,灵脉乱成这样,秋吟,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吗?”   秋吟垂死挣扎失败,偷偷觑南恨玉的脸色,直觉师尊生气,立刻不装了:“我可以解释,是那大哥先挑衅的,我是正当防卫。”   “就是的确打架了。”南恨玉松手,冷意未散,她不过一刻没看着,秋吟就能自己作出事来,“抄书没抄够?”   秋吟其实想辩解,但怕师尊更生气:“抄够了,我都会背了。”   知道秋吟故意示弱,但南恨玉的确拿她没辙,给徒弟留了几分面子:“以前不见你这般在意颜面,今日怎么冲动。”   “还不是因为……”秋吟一卡,咽回师尊的名字,自暴自弃,“好吧,我是傻,您当我傻冲头了吧,颜面还是挺重要的。”   秋吟委屈地连脸都要了,等着挨训,南恨玉却垂眼不知想什么,沉默许久:“你们师兄妹感情好,以后也能相互扶持,挺好的。”   秋吟没听懂:“感情好,和谁。”   “方才妙春峰姓吕的弟子来过,问了你几句,说你小师妹被人以剑请教。”   秋吟回过味,师尊以为她不顾身体、冒伤出招,是为给陆宛思出头。   天大的冤屈,她宁愿给白鹤叼着溜五峰示众,也不可能为女主出头。   她自己脸都不要,还管陆宛思丢不丢脸,这是污蔑!   “师尊你误会了,我不是为陆宛思,我管她死活。”   秋吟急于解释,说话没过脑子,对上南恨玉目光,才意识到说了什么大实话。   南恨玉是秋吟的师尊,也是陆宛思的师尊,能惯着秋吟,不见得惯不了陆宛思,更何况原书中她俩最后是一对。   就算南恨玉目前没心思,听见二徒弟这么说小徒弟,心里不一定怎么想她。   这时候应该假装开玩笑,说陆宛思几句好话,或者继续发扬她顽劣的性子,表现出“她对谁都如此,不是针对陆宛思”。   但莫名的,秋吟什么都不想做,她也的确什么都没做。   有一瞬间,她很想知道,这句相当冷血的话里,南恨玉会偏向谁。   南恨玉不言。秋吟知道师尊就是冷清的性子,经常她说上句,师尊不给下句,寡言是常态,她习以为常。如今却忽然多出几分忐忑,从未觉得南恨玉的“无言”如此让人煎熬。   于是秋吟解释:“那人挑衅归挑衅,非要贱一句‘剑仙不过如此’,我听着来气,所以动了手。您好歹是我师尊,别人诋毁你,我总不能干听着,那我成什么了。”   南恨玉还是不语。秋吟不敢看南恨玉的目光,低着头,小声总结一句:“所以不是为她,是为你。”   屋内静悄悄的,秋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没有眼睛看着,耳朵根本捕捉不到南恨玉的存在,她甚至觉得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因为总能拉别人一起折腾,秋吟从不怕一个人,反而有时觉得热闹磨人,别人就说是因为她还没长大,并不懂成年人的独行。   等她长大,仍不得要领,便以为自己永远有个自由的孩童心性,独行只是他们不懂快乐的庸人自扰。   如今却体会到“孤”和“独”合起来的意味,竟然能是种恐惧。   幸好在她不安到不像自己前,南恨玉有了回应:“嗯。”   没了?秋吟没有感到轻松,反而空落落的难受。   她没忍住,试探着抬头,一下落入南恨玉黑色的眼,像闯入一片光落不尽的云。   南恨玉不知何时微微低下头,因此秋吟抬头时,两人的距离很近,黑发从南恨玉身后垂落身前,擦过秋吟的脸颊,挡住本就微弱的光。   秋吟竟有种被困在南恨玉怀里的错觉,她头一次感受不到南恨玉身上的“仙人感”。   南恨玉问:“不是便不是,你急什么?”   秋吟愣住。的确,不是便不是,她为什么着急,哪里来的患得患失。   “因为怕师尊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秋吟不在乎陆宛思,还是误会秋吟在乎陆宛思。   秋吟心如擂鼓,竟在一向脾气好的师尊身上感到压迫,明明刚才她偷偷带伤打架被发现,也顶多是紧张,现在却想逃避。   正如师尊说的,她在怕误会什么?   秋吟开口有些哑涩:“我……”   “你先休息吧,明早再说。”南恨玉不再追问,如常退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消散,飘渺的仙人感又归位,变回秋吟熟悉的那个师尊。   秋吟莫名松了一口气。   南恨玉离开时嘱咐:“一会儿记得喝药。”   秋吟还沉浸在情绪里,没听见。   南恨玉:“秋吟。”   秋吟回神,连忙:“是。”   门关上,屋内陷入黑暗。这破屋大概也算秋吟的一层壳子,人在壳子里就爱乱想,没捋明白的思绪炸开,根本没让秋吟有“独处的宁静”。   秋吟定不下心,脑海里全是她师尊的样子,她泄气地坐在桌边,握笔沾墨,漫无目的地在纸上瞎画,回忆刚才的每个细节。   但她想了半天,仍是想不通,最后抛却原因,抛却逻辑,只剩下两个问题。   为什么那么着急,以及……   她当时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   手一用力,毛笔“咔嚓”断了,秋吟低头,正瞧见墨走的美人,彻底愣住。   她画的美人正是南恨玉。是她师尊刚才低头看她的样子,平静而又认真,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她的神情,全都历历在目,不看都能描摹,甚至能想起她发丝垂落脸颊时的痒意。   秋吟和画中的师尊对视,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再次躁动,声音越来越大,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完蛋。秋吟想。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她师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悲风   秋吟最近在躲南恨玉。   正逢宗门大比临近,诸多事宜要准备,每个峰的亲传弟子都被拉去当苦力,受人喜爱如陆宛思也被抓去长华殿,唯独秋吟这个病患得以幸免。   不过秋吟病不病,问题不大,往年这时候也是四处撒欢,找不到人。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的秋吟,忙身于各个峰之间,比小蜜蜂还勤奋,大家都在传,二师姐被捅的可能不是背,而是脑子。   “瞎扯,她可没干活。”陈文昌不屑,“各峰捣乱还差不多,她昨天来长华殿,拿走所有没用的废草,编成花然后揪花瓣玩,收拾破烂来的。”   秋吟今天骚扰的是妙春峰。   每个妙春峰的弟子都会有自己的药田,根据能力不同,药田有大有小,阿溪的药田和她本人一样小小的,每行每列能种七株药,秋吟蹲在里面,就是一只庞然大物。   “二师姐,你在干什么?”小姑娘顶着秋吟瞎扎的丸子头,一脸好奇地蹲到秋吟身边,观察秋吟翻飞的手。   秋吟掌心笼住,神秘地举到阿溪面前,打开,飞出一只草扎的蝴蝶。   阿溪捧场:“哇!”   秋吟:“好看吗?”   阿溪猛点头:“好看。”   “送你了。”秋吟招手,草蝴蝶翩翩飞进小姑娘的手心,绕着阿溪转。   小孩子好哄,和一只蝴蝶就能玩一天,秋吟这个无聊的大人闲不住,帮阿溪把新得的药田开垦了,心不在焉的。   “二师姐。”   秋吟回神,刚才还围着蝴蝶傻乐的小姑娘,此时严肃地看着她,肯定道:“你有心事。”   “这你就不了解我了。”秋吟敷衍,“我吃嘛嘛香,心比海大,不装事。”   “胡说。”阿溪头头是道,“大师姐和我说了,心里有事,脸才会像被踩坏养了八百年的药田一样臭,你就像。”   “那应该是生气吧?和我不一样。”   阿溪得意:“不打成招,所以二师姐果然心里有事,是什么,快说!”   小姑娘有模有样地逼问,秋吟有些头疼:“你个小鬼,不是你刚开始怕我的时候了,什么都敢问,你没听宗里传,我半夜抓小孩吃?就挑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阿溪皱起小鼻子,不爱听这些话:“他们胡说,二师姐只偷训诫堂的鸡吃,不吃小孩。”   秋吟脑子乱,自己不敢深想。她游荡在外,纠结好几天,陆宛思都遇过几次,仍是不敢回悬月殿,都是半夜趁着南恨玉休息滚回去。   这话对外人没法说,对南恨玉本人更不行,秋吟一个话痨快憋死,阿溪这么小只,心智不成熟,问题应该不大,临时成了她的树洞。   秋吟一扔锄头,蹲下和阿溪视线持平,同样严肃开口:“阿溪,我有事问你,你就按真实想法说就行,我,嗯,我有一个朋友。”   这句经典开场,阿溪的关注点却偏了:“二师姐还能有朋友?”   秋吟:“……”   她面无表情一个脑瓜崩。   “哎呦。”阿溪捂住脑门,眼泪汪汪,“好凶。”   “就这德行。”秋吟全然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说正事,我有一个朋友,她因为一些原因,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天大的秘密,就是她身边的人会害死她,且有很多无法反抗的因素,而且这个人有喜欢的人,在这种情况下……”   阿溪害怕地一把抓住秋吟的手,含泪看她:“呜呜二师姐要害死谁,不要,阿溪不想去训诫堂的地牢看你。”   秋吟无奈:“我到底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你不是说我不吃小孩吗。”   阿溪:“小孩不吃,大的不知道。”   秋吟没懂小姑娘神奇的逻辑,但一开始的紧张缓解不少,开玩笑地说:“反正就是,我的朋友,可能大概应该也许,喜欢上了要害她的那个人喜欢的人,这么说,你明白吗?”   阿溪已经被绕晕,眼冒金星:“好多词,好多人。”   秋吟叹气,好不容易自我反思,的确是她欺负孩子了,她掐了一把阿溪水嫩嫩的脸:“算了,你一个小孩能懂什么。”   阿溪年纪小小的,性格也软乎乎的,没什么脾气,但唯独讨厌别人说她是小孩,所以什么都不懂,师兄师姐也总这么说,她看起来真的很幼稚吗。   “谁说我不懂。”阿溪不服气地挺挺腰,发现还是没有蹲着的秋吟高,又踮了踮脚,占据高位,“我懂,不就是二师姐暗恋……唔!”   秋吟捂住阿溪的嘴,紧张地四处观察:“小姑奶奶,你小点声。”   说对了。阿溪眉毛得意地扬起,她努努嘴,让秋吟放开她,秋吟半信半疑地松手:“你可别乱说,都说了是朋友,朋友。”   “拙劣的谎言,我都不撒这种谎的,你们以为我傻,其实我聪明着呢。”阿溪小大人地睨着秋吟,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秋吟被逗笑,被一个孩童说破心事的窘迫散去,她正襟危坐地请教:“那么请问阿溪大人,我该怎么办?”   阿溪慎重地点点头,煞有其事地思考好一会儿。   秋吟以为阿溪说不出,她也本不指望从小姑娘身上得到答案,阿溪思考的样子过于可爱,她全当陪小姑娘玩,心情也能变好。   结果阿溪真思考出答案,理所当然地问:“别人问还好,二师姐问好奇怪,喜欢就追嘛,难道二师姐能忍住拱手让人?不像你诶。”   二师姐会退缩忍让,全宗门都会为之感动落泪。   秋吟一愣。确实,若是南恨玉对她无意还则罢了,只是因为隔着一个“可有可无”的陆宛思,她扭扭捏捏的,也太不像自己了。   她一把抱住小姑娘:“阿溪,我的恩人!”   阿溪被秋吟勒得窒息,还得安慰她:“没、事。”   小姑娘被松开:“那二师姐要回去追人了吗。”   “当然——”秋吟果断认怂,“不是。我不敢的,起码现在不敢。不过也算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啊?”   秋吟今天仍准备非正常潜入悬月殿。   临近夜色,秋吟蹲在满是雪的墙上,险些滑下去,靠灵力稳住身形。   她扒着松柏,狗狗祟祟地盯着南恨玉的屋,灯光昏暗,不一会儿灭了。   师尊睡了。秋吟微微诧异,本以为还要在风中蹲等许久,师尊今日休息得这么早?   秋吟猫似的跳进院内,偏殿临北,再往里就是望北长亭,她想回屋,一定会经过南恨玉的屋。   不是秋吟吹嘘,悬月殿没了她,没有一点人气。   孤廊催赶月光,寂寥化作万物之声,在冷风与雪折中唱歪调,秋吟静悄悄地往里走,像走入一座永远不面见世人的空城。   她应该快点回去,但路过又忍不住侧头,师尊早早熄灯,是不等她了吗?   不对,前几日熄灯晚,也不可能为等她。   秋吟暗嘲刚明白心意,就自作多情,一认清自己不合时宜的小心思后,她反倒变得矫情,爱在小事上东想西想。   魔怔了。   秋吟加快脚步,回了偏殿,风雪簌簌,绊不住她的脚步。   偏殿,她一开门,暗得吓人。   秋吟没在寻常位置找到蜡烛,疑惑地乱摸:“放哪了。”   话音刚落,微弱的烛光亮起,照亮南恨玉剑锋般的下颚,秋吟一惊,结巴道:“师、师尊?”   她说:“您怎么在这。”   南恨玉将蜡烛放在台上,烛光幽幽,接二连三地亮起,淡得像抹被困空城的鬼魂:“等你。”   秋吟活像做坏事被抓包,强装镇定:“哦,您传音给我呗,哪用亲自来找我。”   南恨玉没给秋吟绕弯子的机会:“不是你在躲着我吗。”   “……”她师尊什么时候说话如此直接了,不给徒弟活路。   秋吟打哈哈:“瞎说什么,您是我师尊,我哪敢。”   “你什么不敢。”有正事,南恨玉没有为难秋吟,暂时放过她,“关门进来,有关宗门大比,我有些事交代给你。”   秋吟暂时逃过一劫:“是。”   她假装轻松道:“宗门大比能有什么事,以前我年纪小敌不过,现在金丹,还能输不成。”   南恨玉体贴:“既然如此,我们继续说你躲着我的事?”   秋吟瞬间乖巧,洗耳恭听:“您说。”   “你们小辈切磋,我们不会管,你不要懈怠就好。”南恨玉说,“但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关于悲风剑。”   一听叛徒,秋吟的背就隐隐作痛,姿势正了正:“怎么说。”   南恨玉问:“你可知,宗门大比魁首的奖励是什么?”   这个秋吟真知道:“入剑阁。”   太清宗以剑道立足,门派自然最重剑修,宝剑无数,有百宝之剑林,每个筑基的剑修都能入剑林寻剑,也可以请作新剑。   而剑阁,悬在剑林之上,收管剑林之中最强最怪的绝世之剑,宝剑皆具剑灵,脾气各异。可以说,剑林是人挑剑,剑阁就是剑挑人。   剑阁非元婴修为不得见,即便元婴也不能随便进,必须得到掌门的许可,而年轻的修士想得到进剑阁的机会,就是在宗门大比位列前三。   原书中,原主不太在意此次宗门大比。一是她下山出任务,受重伤需要修养,还要照顾陆宛思;二是她早已有不凡的本命剑,没有入剑阁的必要。   因此在败给两位修为比她高的老师兄师姐后,她开闸泄洪,故意输给一路顺风顺水的陆宛思,将第三名拱手相让,陆宛思因此才能进入剑阁,得到了化神前辈旧剑的青睐。   “前三名都可入剑阁。而且对你来说,入剑阁没有必要。”南恨玉淡淡地抛下一个巨雷,“因为悲风剑本就是剑阁里的剑。”   对上徒弟惊诧的眼神,南恨玉说:“是我亲手为你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下注   今夜难得无雪,层层叠叠遮住天外天的云也不知跑到哪去,悬月于山,清冷如幻。   悬月殿很大,像月光落于山顶的具象,南恨玉平日却只守在正殿,去院内练剑都很少,出门也只有望北长亭一个去处,试图在茫茫天际中窥见神境的一角。   秋吟需要养着,故早早休息,错过了无雪的悬月峰。   南恨玉从偏殿离开,顺走了徒弟的一盏灯,暖盈的灯火飘飘而过,白衣仙人没去长亭,只是站在院内望月。   无眠的夜里,回忆会代替梦。南恨玉想起一些旧事。   南恨玉收秋吟为徒时,小家伙穿得破破烂烂,对谁都警惕得狠,向一只牙没长全的流浪狗,谁上前就咬谁,南恨玉为了平抚她的心,曾说“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可以问她”。   但南恨玉第一次领着秋吟登上悬月峰顶时,小秋吟不到南恨玉腰高,仰着脖子看她,还没长成混世魔王的小团子懵懵懂懂,第一个问题南恨玉就没答上来。   小秋吟问:“师尊的山峰叫悬月,但为什么没有月亮?”   南恨玉被问住,斟酌很久,仍没找到孩童能理解的话,只好说:“你长大便明白了。”   小秋吟当时很不高兴,但还没安定下来,不敢反驳代表“权威”的师尊,于是她问了第二个难答的问题:“小孩子不能懂吗,那我不要做小孩子了,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南恨玉:“很快。”   小秋吟追问:“很快是多久?明天是很快吗,能长大吗。”   南恨玉和悬月峰一样,是块千年冰封的木头,不懂小孩子的期许,实话实说:“明天不行,修士的寿命比凡人久得多,为一个答案等千百年是常事。”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得快,上一秒还在问月亮在哪,下一秒就有了新的疑问:“师尊也有要找的答案吗?等千百年什么的。”   南恨玉摸了摸小秋吟的头,一齐望向悬月峰的天:“也许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答案。”   “那师尊岂不是也没长大,和我一样。”小秋吟小小年纪已无师自通“共沉沦”,找到了施展的方向,“决定了,我要比师尊先找到答案,这样师尊就能依靠我了。”   南恨玉记不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只记得自己答了声“好”。   她想,反正以这孩子的心性,长大还要很久吧。   南恨玉又想起刚才在偏殿,她转达了庞广的意思,并且告诉秋吟,她已经替她答应后,秋吟沉默了很久。   南恨玉了解秋吟,最讨厌枷锁,不愿别人替自己作决定,她竟有一瞬间的忐忑,等着秋吟质问她为什么。   但秋吟其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理所当然地问她:“只要拿下魁首就行了,对吧?”   “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秋吟撑着头望着南恨玉,笑眯眯地说:“有啊,很多,但师尊没说,就是现在的我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   等我把悲风剑赢回来,师尊再和我说喽,我也不想轻易放过它。”   当初的小小孩童,不知何时,眉眼已夺目得像天公下笔,刀刀多情,竟连少女的青涩都找不到了,南恨玉竟愣了神,终于有了些“她长大了”的实感。   被雪封埋的仙子望了一夜的月,像对久违的晴空许愿一样心想,但愿她真的长大了吧。   被师尊感慨长大的秋吟,苦练半个月的剑,在宗门大比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溜达到训诫堂下赌。   赌摊很大,不畏生死地铺在训诫堂门前靠左,意味明确地挂着“赌”字的灯笼,对宗门大比的排名进行押注,在吕堂主门前做起生意。   大概平时被堂主和师尊压迫得紧,冒死来寻求刺激的人不少,围在摊前互相分析。   “阎王门前抢钱。”秋吟高度认同地一点头,“可以,很有想法,我以为我摆的摊呢。”   秋吟的主治医生吕婧柳跟着点头:“我真以为是你干的,特意来凑我爹的热闹。”   摊主正是前几日在训诫堂门口撩骚陆宛思的小白脸严良才,热情地招待秋吟和吕婧柳:“见过大师姐二师姐,来玩点。”   吕婧柳有些犹豫,在大师姐的形象和凑她爹热闹间摇摆不定,秋吟就自然多了,认真地来回盘算,随口问:“你不在陈文昌手下吗,他能放你出来耍这?”   “二师姐还能不懂吗。”严良才暧昧地对秋吟眨眨眼,“二师兄太凶了,我偷跑出来的。”   已经有心上人的秋吟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睛如果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严良才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冷意,想起宗内满天飞的二师姐传言,乱眨的眼睛瞬间无药自愈,讨好道:“刚才有点迷眼睛,没别的意思,二师姐见谅哈哈。”   吕婧柳在旁边偷笑,秋吟掂了掂手中的灵石,有些犹豫,严良才主动给建议:“二师姐不如押自己,好多人都压你得魁首的。”   秋吟挑眉,周围的人齐齐望天,欲盖弥彰。   “我肯定押自己,毕竟没什么悬念。”秋吟顶着众人愤愤的目光,欠揍地将一袋灵石押在自己的名字上,手指转着另一个袋子,“但只押自己太没意思了,我想再押一个。”   “那您再看看,押冯大师兄的也很多哦。”严良才眼珠转了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二师姐,问你个事。”   秋吟随口:“说。”   严良才斟酌片刻,对秋吟有点发怵,但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欲,还是暗含兴奋地悄悄问,“二师姐刚才生气,是因为二师姐有喜欢的人?”   秋吟表面平静地看向严良才,内心震惊地连排问号。   不是吧,她暗恋个人,阿溪一个小屁孩看出来已经够离谱,这小白脸又是怎么回事,真就这么明显?   秋吟终于正眼看这位勇士,套话道:“怎么说。”   严良才神秘一笑:“宗里不都说吗,说二师姐你暗恋那位。”   一听“那位”这种不可说的代称,秋吟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灵石袋都不转了。   她自己才顿悟不久,全宗门都知道她暗恋师尊?   怎么可能,宗内哪位恋爱大师,不来指导指导她本人,四处透露嘴贱。   吕婧柳举手:“这个我会。”   秋吟对她点头:“大师姐请说。”   吕婧柳左右看看,严谨地说:“虽然我不知道真假,但大家都在说,你喜欢陆小师妹……”   “一派胡言!”秋吟一嗓子聚集全摊的目光,但她毫不在乎,“谁造我谣?给我滚出来。”   众人默不作声,自以为隐晦地眼神交流,又哪个倒霉蛋惹二师姐生气了。   而挑起话题的严良才和吕婧柳面面相觑,难道不是陆宛思?   说曹操曹操到:“二师姐,好巧。”   “巧个头。”秋吟正在气头上,火暴地呛声,转头一见陆宛思本人,直接火冲出天灵盖,一脸急需抢救的窒息。   妈的,我脏了。   陆宛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被秋吟凶狠地一瞪,心里立刻委屈起来。   倒是这几日吕婧柳慢慢熟悉秋吟的性子,一把扶住秋吟,配合表演:“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陆宛思看吕婧柳和秋吟亲近的样子,委屈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明明以前二师姐天天围着她转,最在意的是她,但自从无心草一事后,她面壁也好,受伤也好,秋吟都再没来看过她,难道站在二师姐身边的不该是她吗,她才是秋吟的小师妹。   陆宛思拜入仙门以来,见过不少能人前辈,最向往的是南恨玉,最耀眼的是秋吟,两人是她所见世间真正独绝之人,而她正是她们二人最亲近的人。   可现在,师尊不理她,若是二师姐也不注视着她……   这次宗门大比,她还要靠二师姐,这是她唯一能进剑阁的机会。   于是陆宛思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望着秋吟:“二师姐,我有事和你说。”   秋吟看她脑子就疼,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拔剑:“没空,忙着呢。”   陆宛思走到秋吟身边,故意贴近秋吟,想把着秋吟胳膊往前望:“二师姐干嘛呢。”   秋吟往左一步,正好躲开陆宛思的手,将整个赌摊的全貌让出来:“请看。如果还看不懂,严良才知道怎么办。”   “这个我会!”严良才暗中观察秋吟和陆宛思师姐妹的互动,看出些端倪,墙头草举手抢答,活学活用,“‘眼睛如果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对吧二师姐?”   秋吟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   陆宛思被秋吟躲开,又被严良才“挑衅”,心里别扭得紧,若是往常,她转身就走,有的是人给她撑腰,但为了哄“无理取闹”的二师姐,她耐着性子:“在下注吗,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吧。”   她取出一袋灵石,放在秋吟的名字上,甜甜得笑:“我押二师姐得魁首,以二师姐的修为能力,肯定一路赢到最后。”   秋吟点点头,客观评价:“看来你没瞎。”   陆宛思:“……”   周围都是熟人,见小师妹面子挂不住,也不敢和秋吟对着干,纷纷为陆宛思下注,哄她开心。   “我看小师妹最近一直在练习,做师兄的惭愧,怕是要被小师妹超越。”   “小师妹进步明显,我看前三也不是没可能。”   “的确是这样,那我也押小师妹前三,讨个彩头,小师妹可别让师姐我赔钱哦。”   陆宛思这才心里舒坦起来,笑容自然许多:“多谢各位师兄师姐,我会努力的。”   严良才也笑得很高兴,积极为他们服务,毕竟摊是他摆的,有钱赚当然好。   秋吟轻笑一声:“那你得努挺大的力。”   秋吟实话实说,陆宛思却觉得秋吟故意嘲讽她,脸有些拉下来,她忍着委屈,受伤地望着秋吟:“我相信二师姐一定可以,二师姐……不相信我吗。”   单纯的实力问题,被陆宛思一句话曲解成,她为秋吟下注是师妹在意师姐,为师姐加油,秋吟不为她下注,就是秋吟不在意自己师妹,当众嘲讽师妹不行,一点师姐妹的情谊都不顾,冷血无情。   “二师姐,小师妹特意为你下注,你这,太不够意思了。”武力摆在那,有胆大冒头的,说的也极尽委婉。   陆宛思不亏她“善解人意”的名声,急忙摇头:“二师姐没有看不起我,大家误会她了,是我自己不争气。”   “确实是误会,我以为小师妹缺钱呢。”   秋吟心里冷笑,将另一袋灵石抛到陆宛思名字的对面,“那我也为小师妹下个注,讨个‘彩头’。大家都下入前三,显得我师妹盘很小,下得不够多,师姐给你撑撑场子,我押你进不了前三。”   因为你的第三是踩着我上位的。秋吟笑说:“师妹可要努力,我赌运一直不错。”   我也绝不会让它出错。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感兴趣的宝们可以收藏,么么   下本《被迫高四,班任是我前任》   石漫,超自然事件调查处王牌,aka鬼见愁,长最嫩的脸,打最狠的架。   芳龄26,但因为长着一张16岁的国民初恋清纯脸,被组织打包送进高中读高四,秘密执行任务。   石漫非常不乐意。   听说班主任是上岗不足三年的新手,她决定给班主任一个下马威,方便之后的任务。   然后石漫在班主任办公室见到了自己的前任。   ——三年前她一个短信、单方面分手甩了的前任。   禁欲美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带着凉薄的笑意问:“新来的重读生,叫……石漫,是吧?”   石漫:“……”   还下马威,现在下跪来得及吗?   ——   孔之青和石漫在一起两年。   在准备求婚的时候,对方一个短信说分手,不明不白地甩了她,人间蒸发三年。   再见时,对方一身校服,成了她的“学生”,正大光明地糊弄她。   孔之青:很好。   新仇旧恨,她决定给石漫一个下马威。   于是,高挑的禁欲美人将清纯少女逼到办公桌上,凑近她命令道:“叫老师。” 第21章 吃醋   训诫堂门口下注的事,不出意外被吕泰知道,一窝给端了。   速度很快,前脚刚撒钱,后脚摊子被掀。   吕堂主最喜欢抓人抓一群,显得训诫堂有排面,于是明天大比的选手们齐齐顶着水桶打扫卫生,并且不许用灵力。   有小年轻没见过世面,妄想逃罚,被加罚去灵田垦地,唯独秋吟和吕婧柳两人幸免。   吕婧柳本来就没下注,她爹没办法,秋吟这边,单纯是堂主想找她聊天。   秋吟顶着木桶,蠢蠢欲动:“我能放下来聊吗。”   吕泰摸着白鹤的脑袋:“你想去和他们扫地?记得今天日落前扫完五峰。”   秋吟扶好木桶:“那还是这么聊吧。”   吕泰说话不爱绕弯,直点正题:“悲风剑是我带回的,但庞广收走了,他不想给你,但还是给了一次机会,南恨玉应该和你说了悲风剑的事。”   “知道,我拿第一,剑归我处置,拿不了,我任你们处置。”秋吟嘟囔,“真够霸道的,不是我的本命剑吗,就我做不了主。”   吕泰冷哼一声:“你见过捅主人的本命剑?那把剑邪乎,南恨玉私自作主,竟然给你一把无剑灵的旧剑,但凡你被压制,它随时都能剑尖向你。”   秋吟一直自恋且自信,但听别人说南恨玉心里别扭:“好啦,虽然不想向那把叛徒低头,但没能力唤醒剑灵,是我自己不行,和我师尊没关系。”   “你倒是护着她。”吕泰阴阳怪气,“知道自己弱,就选一把和你一样弱的剑,别去祸害别的。”   秋吟已经能自动解读吕堂主的话,这是告诉她如果悲风剑灵无法被唤醒,就利索去剑阁寻另一把好剑,不要一棵树上吊死。   本来秋吟以为,只有绝世天才才能入吕泰的眼,后来发现不只她,她师尊这位百年登顶第一人的剑仙,在吕泰眼里也只是一个名字,遂秋吟只当他上岁数脾气不好,不太在意他那些嘲讽。   包括他离开时说:“修士修的是自己,只有自己不会骗自己。”   他就差没说“南恨玉是你师父照样不可信”了。   秋吟却不认同:“凡人尚且会有至亲知己值得托付,若是成了仙人,反而一个人都信不得,且不是太可怜了,越修越回去。”   再放纵不知边界,她心里始终有一杆秤,知道谁放的真心,又该在另一边放多少自己的真情。   吕泰活了千百年,见过无数子弟执拗到顿悟,不愿与她浪费口舌,烦躁道:“随你,死了不是我收尸。”   有话不说清楚,担心要借骂人话,老头还是这么嘴硬。   明天宗门大比开始,会很忙,秋吟从妙春峰淘了一壶花酿,准备借放松为由,拉她总喝茶的师尊小酌几杯,夹带点私情,在雪中偷摸谈谈风月。   她不禁想象南恨玉喝酒的模样,那样风清月朗的仙子会醉酒吗,若是会,脸也会和凡人一样变红吗?   秋吟印象里,白衣仙子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冷怒,情绪不好解读。   她不由大逆不道地想师尊醉红了脸,白衣浸染温酒,永远不映天地的眼朦胧看她的样子……   不行,住脑,她都在想些什么!   四下无人,秋吟捂住脸,露在外面的耳朵头一次被悬月峰的风雪“冻红”,她低头默念几遍清心经。   秋吟自己心虚,在外磨蹭一会儿,才往悬月殿走。门前雪中一串脚印,她微微诧异,有人先来了。   悬月殿就南恨玉和秋吟二人,南恨玉不出山,秋吟不爱御剑,自己溜达出门,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淹没,回来时又是一层干干净净的雪,以前雪堵得看不见门,南恨玉不出门根本不管,秋吟便隔段时间用灵力清一次雪。   既然还有印记,说明人来没多久,可能是吕师姐来送药。   不过仍要警惕,半个月练剑,南恨玉有时会抽查,方法是驭剑偷袭,被木剑追过绕山头跑两圈后,秋吟已经会屏住灵息,躲过探查。   她这几日混迹五峰,打听不少情报,庞广她不太信,但吕泰和百茂仙人还是可问一二。   尤其是吕泰,活得比掌门还久,见证过南恨玉从少女变成剑仙。   据说她师尊一直很规矩,现在是大冰棍,小时候是小冰棍,千字训在上,从没偷喝过酒。   秋吟熟练地跳上长廊,提着酒向唯一点灯的屋子走,她放轻脚步,准备给南恨玉一个惊喜,感受一番花酿醉人的人间美意,当一回不规矩的凡人。   还未进门,秋吟听到什么动静。   她停在原地。   正殿内,桃色少女眉眼温和,正贴近清冷美人的手臂,揪着她的衣角,软糯又小心:“师尊,你不生我气了是不是?”   南恨玉并没有拒绝陆宛思的靠近,秋吟在门口凝视着两人的背影,喜悦一瞬间冻住似的,提酒的手往下放了放,默不作声。   南恨玉说话声比陆宛思故意放低的声音还小,轻得像阵风:“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宛思喜笑颜开,以为南恨玉终于愿理她,许久不得见的难过全变成欣喜,最好能多赖在悬月殿一些时候,将两三个月未见的面全都补齐。   她其实还有许多话想与南恨玉说,但上次她有些越界,南恨玉便闭关不见,陆宛思怕南恨玉又转身就走,决定徐徐图之:“宗门大比在际,我不会丢师尊的脸的,宛思有一事相求,如果我在比赛中得了前三,我能不能向师尊讨个奖励?”   南恨玉低头,没回答,反而低咳了两声,随后像终于忍不住,连声咳嗽不止,陆宛思这才发觉不对,想搀扶南恨玉:“师尊你又难受了吗?”   南恨玉不动神色地移开手,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微微晃了晃,竟险些没站稳,陆宛思焦急上前,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把抓住南恨玉的手。   南恨玉近乎天旋地转的视野中捕捉到熟悉的红,她微顿,有些费力地抬起头,只看见秋吟紧抿的双唇。   她攥紧了秋吟的手臂。   秋吟感受到南恨玉的发力,稳稳拖住南恨玉摇摇欲坠的身形,平淡地说:“师尊有些乏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小师妹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陆宛思一愣,她是知道二师姐暂住悬月殿,一是训诫堂亲自飞书,让南恨玉监督秋吟面壁,二是秋吟受伤时百茂仙人正好在悬月殿,看完伤势直接留在悬月殿修养。   虽事出有因,但秋吟能和南恨玉待在一起,陆宛思还是有些嫉妒,她一时分不清嫉妒谁:“我也担心师尊,我也留下来吧。”   秋吟侧了侧头,眸里映着幽幽的烛光,像一簇鬼火,不容置疑:“走。”   陆宛思呼吸一窒,又回到慈宁宫的偏殿似的,满身是血的秋吟阴冷地看着她,好像刚从魔窟爬出的恶鬼,她在秋吟眼里和殿台上的一抹灰没什么区别,恶鬼随时都会踏过她的血肉。   她突然想到宗内关于秋吟各种传言的起因,是发生在她进太清宗之前的事,现在只能听前辈们说些模棱两可的回忆,却足够令人心惊。   陆宛思最后一点想留下的心思消散,反正师尊在,二师姐再强也敌不过师尊,她还有宗门大比的事要处理:“那宛思先行告退,师尊身体不好,二师姐替宛思多照顾一些。”   秋吟没理陆宛思宣示主权的自说自话,冷冷地注视她离开。南恨玉清醒了些,低声说:“放手吧。”   “能站住?”秋吟回头,并没有放开南恨玉,“师尊觉得我很好骗吗。”   这句话耳熟,前几天南恨玉刚借此质问秋吟,她一时无言,秋吟却很利落,不等南恨玉反应,弯下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弟子失礼。”   南恨玉愠怒,徒弟温热的体温裹挟着她,她声音冷得吓人:“秋吟,放我下来。”   “不能走就别逞强,几步的事,我是你亲徒弟,不是什么外人。”秋吟稳稳抱着南恨玉往床边走,“还是比起我,师尊更想让小师妹抱你?”   南恨玉微愣,仰头看秋吟的神情。秋吟爱笑,风流而又肆意,弯起的眼像一叶扁舟,天大的事都不过云海一游,让人操心,但也让人安心。   可她不笑的时候,那双眼就像生生掰曲的刀,斯啦的冷铁声中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   “秋吟。”南恨玉叫了她一声,一如往常。   秋吟嘴抿得更紧,也自觉失态,但南恨玉和陆宛思紧挨的背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沉默地撇过头,并不回应,将南恨玉轻轻放在床上,转身要走:“师尊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有事叫我。”   南恨玉撑起上半身,哑着嗓子又叫了她一声:“秋吟。”   清冷的声音染上沙哑,像孤傲的月落入尘埃,竟让秋吟幻听出一丝无措,她若有所感地回身,南恨玉被痛咳憋得脸颊几分薄红,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倒意外合上秋吟所想“师尊的醉酒之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师尊还有事?”秋吟虽然说得事不关己,还是折返回去,扶着南恨玉躺下,“宗门大比的事又不用你操心。”   南恨玉没顺着秋吟的力气躺下,静静地看她:“我操心你。”   秋吟垂眼,师尊不配合,她力气小了些:“师尊的徒弟里只有我最能惹事,您自然要操心了。”   南恨玉听出些她的别扭,以为秋吟觉得她更放心陆宛思,才会看着不让人放心的秋吟,皱眉道:“对于弟子,我一视同仁。”   可我不想要一视同仁。秋吟心说。   师尊不知道她的心思,自然无错,秋吟想是自己矫情,要不算了,但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也顺不下去。   最后,她仗着自以为的一点特别,问:“既然一视同仁,那如果我得了魁首,也可以向师尊讨一个奖励吗?”   南恨玉本就没打算同意陆宛思,但秋吟此时隐隐期待的目光又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她近乎妥协:“好……要什么。”   秋吟全心全意注视着南恨玉,甫一思索,脱口而出:“奖励我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还请继续支持呀,么么 第22章 宗门大比   人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自己作死就离死不远,秋吟话出口之后,觉得自家师尊的脸更红了。   慌张只是一瞬,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 气得吧。   “秋吟。”   秋吟从南恨玉常年毫无波澜的语调中品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在南恨玉开口把她就地正法之前, 她先行狡辩:“我就活跃一下气氛。”   这句话的作用适得其反,南恨玉垂着头,秋吟只能看见从她黑发间冒出的耳朵,她低头凑近些观察:“师尊, 你耳朵好红, 是在害羞吗。”   南恨玉这次的咬牙切齿十分清晰:“秋吟,出去!”   “好的。”秋吟点点头, 替南恨玉掩好被, 真的出去了,南恨玉这回没叫她, 侧头睡着了一样,好像还在缓解被孽徒气出的火。   秋吟在的时候吵人, 不在的时候,南恨玉觉得嗡鸣声比她更吵, 头疼不止。她的喘息更重了些, 还有些发晕。   秋吟问过几次伤的来历, 都被南恨玉搪塞回去,秋吟便懂分寸得不再问, 明天要比试, 应该不会回来。于是南恨玉解开上衣的边角,摸了摸锁骨下的剑痕。   “师尊我回来啦, 起来喝药——”   汤药从药碗中扬出一层波浪,秋吟被美色撞昏了头,急忙回身,可疑地捂住口鼻。   许是和孽徒待久了,知道她又怂又浪的德行,这次南恨玉淡定许多,慢条斯理地系好白衣,以牙还牙:“脸怎么红了。”   秋吟捂住脸,将药端给南恨玉:“外面冷,冻的。”   南恨玉轻描淡写:“我以为你害羞呢。”   秋吟被反将一军,耳朵的确也红了,但她的嘴可比南恨玉诚实:“谁看不害羞。”   白的跟玉似的。   于是南恨玉不再继续话题,总觉得再聊下去,火会引回自己身上。   她伸手接药,却被秋吟躲过,秋吟坐在床边,扶着南恨玉上半身靠好:“站都站不稳,我来吧。”   秋吟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放到南恨玉的唇边,南恨玉沉默地注视她,不知是心里别扭还是什么,没张嘴。   秋吟开玩笑地贱一句:“师尊是要提前给奖励吗,用嘴喂也不是不行。”   南恨玉嘴抿了抿,无视孽徒的逾越,低头凑近慢慢喝药。   有点像猫。秋吟漫不经心地想,手边的动作放缓一些,生怕南恨玉呛到或是烫到。   让这位精力旺盛的主专注的时候不多,照顾她师尊应该算一个。   一碗药喂着喂着见了底,秋吟没觉得难熬,反而时间飞快,喂完最后一口后还有些遗憾,她不再打扰南恨玉,将屋内的烛火吹灭:“晚安。”   南恨玉在黑暗中说:“我答应你。”   秋吟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边静了一会儿:“若得魁首,奖励。”   秋吟懵了,反而更糊涂,她那话是自己醋缸泡自己,一时口快,没想南恨玉会答应。   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难道师尊也……   不过南恨玉很快打破秋吟的幻想:“奖励我定。”   秋吟清醒,有些蔫蔫道:“好。”   总比没有强,她带着私心又问:“小师妹也有?”   南恨玉:“……前三和魁首不一样。”   就是没有的意思。秋吟煞有其事地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秋吟走时,也顺走了一盏灯,不过不是她自己那盏,而是南恨玉的。   她漫步在雪中,漫无目的地想,她刚才的心跳声震得耳朵疼,也不知师尊听没听见,两种可能都假想一遍,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师尊听见还是没听见。   她在上次南恨玉望月的位置停下,依循着望天。   今天就没有月亮,看来奇迹很少光临悬月峰。   上次师尊以为她休息了,其实她在窗纸上拔开一个小洞,也看到了月亮。   不过月亮不稀奇,即便是悬月峰的月亮。秋吟很快移开目光,那晚南恨玉在望月,秋吟在望她。   以师尊的修为,其实早就发现她了吧。   秋吟若有所思地回头,殿内昏黑,和天上的月一齐被拥在云与雪中沉睡,师尊会正在看她吗?   不会吧,今天没有月亮。   可惜了。   本来对悬月峰顶的天无甚关心,是雪是晴无关紧要,但秋吟从这刻起,对悬月峰的晴夜有了一点期待。   宗门大比每十年举行一次,对于修士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能在十年间有什么长远进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修士都是在百年甚至千年才摸到下一大境界的边坎。   大比的目的是为了切磋学习,主要面向的对象是刚入门不久的晚辈,让他们感受到仙与凡的边界到底在哪,输赢对他们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激励与引领。   对于前辈们来说,已经得过前三的能人们,已入剑阁得剑,若没有被剑认可,也早已和他人一样,自寻本命剑,大比不再必要,更多是悟自己的道。   修为到金丹,大多选择持剑南下除魔,以作磨练,比如秋吟那位原书中寥寥几笔的便宜大师兄,常年住在南境。   而修为能到元婴,已是小长老,寻一方净土参天修炼,更不会参与小辈间的比斗。   所以大比的修为最高就到金丹中期,主力选手往往是旧辈之中与剑阁失之交臂的,以及新辈中的天才。   修为有高有低很正常,毕竟他们开始比试的那一刻,不是从宣布宗门大比开始的那刻,而早在他们拜入宗门时就已开始,每一天都在积累,而现在,要来检验结果了。   其他人其实不觉得秋吟会看重这次大比,秋吟已经有了本命剑,虽不是剑阁的剑,但却是碧华仙子亲自赐的,想来也是一把绝世好剑,可能比剑阁那帮怪家伙更合修士的神魂,再者,那可是秋吟,能指望她多认真。   然后他们就见识了秋吟能有多认真。   解道环节歇菜的这些位聚在一起,望着门内秋吟墨迹满满的纸,都从互相的眼神中察觉到不可思议。   “二师姐会解道?”   “二师姐会写这么多?”   “二师姐会写字??”   被支来辅助监考的三子儿轻飘飘看他们一眼:“你们二师姐千字训和清心经比你们熟,别堵在门口挡路。”   他们让路后还是不信,二师姐向来视一切文字于无物,只在嘴贱的时候语言颇有建树,看书不如溜人玩。   阿溪蹦跶来围观自家大师姐比试,顺便也给二师姐加油,看他们一脸惊奇,举手回答:“这个我知道,你们被罚抄一千遍肯定也能记下来。”   有人提出质疑:“可二师姐筑基时,当着长老的面嘲讽千字训是化神放的屁,被罚了两千遍,她也没记住。”   阿溪卡壳,苦思冥想,最后得出结论:“大概因为罚的人不同吧。”   “聪明。”秋吟正好答完出门,摸了摸阿溪的小脑袋,“来看吕师姐吗,她已经先去训练场了。”   阿溪机灵:“也来看二师姐的。”   “那走吧。”秋吟牵起小姑娘的手,说,“有些人有空传闲话,不如也犯事去罚写,说不定抄着抄着你也开窍了。”   她又感叹一句:“不过可惜,不是谁的师尊都像我家师尊一样,如此关心徒弟。”   众人:“……”   无法反驳,但抄一千遍的福气不要也罢。   解道只是“热身”,为让过于兴奋的弟子们冷静来下,清晰心中之道,才能出剑如有神,重头戏在武道。   比试规则很简单,一共五峰,除去悬月峰,剩下四峰一个峰各摆两个擂台,一共八个擂台,所有弟子按抽签分为八组,每组间两两比试,胜者进行下一轮,直到一个擂台剩下两人,八组选出一共十六人。   有新人提出质疑:“那第一轮对上冯大师兄和秋二师姐岂不是一日游?”   秋吟正好在旁边,拍拍新人的肩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有人漫漫仙徒走了八千里路不得解,有人出门天上撒灵书,说到底都是机缘。   毕竟还有陆宛思这种存在,书中她可是轮空了好几局,一路躺到下一阶段,天道宠着她,没办法,小师妹运气出了名得好,不足为奇。   别人都以为秋吟的对手是冯子迈常海他们,其实秋吟心里清楚,她真正的对手是陆宛思,被天道偏爱的陆宛思。   新人一嗓子喊得高,不少人听见了,自然也听见秋吟的回答,包括刚抽完签的陆宛思,秋吟作为所有实力者的代表,这句话很有分量。   陆宛思知道自己的运气,以为二师姐在为她说话,心里雀跃,但想起昨晚二师姐又犯病的神态,没敢上前。   秋吟根本没看见她,拿着抽的签前往妙春峰。   因为参与的弟子众多,各组起码有八人,热门选手没那么容易凑到一起,据说吕婧柳遇到了她爹的徒弟,冯子迈陈文昌同组可能师兄弟相残,陆宛思那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秋吟望一圈,没看见值得关注的人。   倒也不是没有,秋吟对大块头的出现有些诧异,吕老头什么时候做起慈善了:“你没被扫地出门啊。”   “多亏吕仙子,收留我入妙春峰。”大块头拱手,“上次的事多有冒犯,还请仙子见谅。”   原来是吕师姐。这么大个凶狠的大块头入柔弱的妙春峰,平时被姑娘们管教,想想画面挺有意思的。   秋吟这组有她在,进度快了不只一星半点,她自己比完,大部分时间在看戏,她的耳目却已经飞向广云峰,盯着陆宛思的一举一动。   果然要么轮空,要么对手太弱。   秋吟早早比完,这组的胜者就是她和大块头,没什么悬念。   她没急着回去,反而请示之后,入了妙春殿。   百茂仙人正等着她,老妇人正熬着药,闻着一股扑鼻的苦味,秋吟自仙人画中见过百茂仙人一缕神识的幻象后,对她总有几分警惕,毕竟眼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初次见面时可是假扮女鬼吓唬她。   百茂仙人温声问:“来给你师尊取药?”   秋吟笑:“什么都逃不过仙人的眼睛。”   “让婧柳送去就好,怎的还亲自来。”百茂仙人递过瓷瓶,“也好,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再走,人老了,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   秋吟接过:“正好分组分到妙春峰,便自己来了。   我以为到您这种修为,都喜欢找个犄角旮旯自己参道,还嫌别人烦呢。   妙春峰山上那么多弟子,随便找个人聊呗,实在不行,吕师姐一会儿就回来,前辈,我得回去陪我师尊。”   “你啊,张口闭口都是你师尊。”百茂仙人打趣,像一个凡间逗弄孙女少女心事的普通老太太,“知道的你们是师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侣,这么守着。”   秋吟被说得心尖一颤,但面上挑不出错:“这话可不兴说,我师尊要迁怒的。”   “你来,不只取药,还有别的话要问吧。”百茂仙人问,“又问你师尊的往事?我可不敢说了,碧华小时候还好,现在我可真怕她迁怒。”   秋吟再次被点中心事,百茂仙人到底修丹道还是读心道,她问:“我师尊的伤,前辈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南恨玉不愿告诉秋吟,作为南恨玉的“主治医师”,百茂仙人应该知道。   百茂仙人:“你师尊没告诉你?”   秋吟微顿,百茂仙人却从她的反应看出答案,摇头道:“你师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她一人知道,我只能看出是内伤,而且很深。”   “不知原因,我师尊以前有没有被魔伤到或是战中受伤的经历?”秋吟皱着眉头,“总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内伤深重了吧。”   “正是。”没想到百茂仙人一点头,“她将自己困在悬月殿,从不见人,若不是你当初筑基她下过一次悬月,正好遇到我,我还不知道她伤得那么重。”   老妇人叹了口气,“我与碧云谈过,猜测你师尊应该是冲化神关受的伤,别看你师尊好像淡漠得很,她倔起来和你一样,自己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   你有空多陪陪她,她虽年纪轻,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沉闷,独自守着望北之峰,可能比我还寂寞,有你在,也算有个照应。”   没得到南恨玉受伤的原因,秋吟心里沉了沉,她自然想起初见时,南恨玉像放任自己被风雪淹没的孤寂:“我知道。”   百茂仙人在秋吟离开前,提起另一件事:“那副仙人画,我听了你的,交由平阳公主处置。”   秋吟不在意,画只要没落入陆宛思手里就好:“那不挺好吗,本来就是您留给公主的,是个寄托,我们这些外人拿了算怎么回事。”   百茂仙人淡笑不语:“替我向你师尊问好。”   “得嘞。”   回悬月峰已晚,秋吟扶着南恨玉服好药,今天的药是丹丸,不能一口一口喂南恨玉,她有些遗憾,南恨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问:“今天不是比得很好么。”   “还行。”秋吟心里想着南恨玉的伤,难得谦虚。   南恨玉:“眉毛快皱到一起了。”   秋吟立刻松开,心虚地揉了揉:“我在想些事。”   南恨玉披着秋吟拿的外袍,坐在灯下看书,像孤灯下一抹单薄的影,她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也不说,但秋吟知道,她在等她说话。   可总不能说“很遗憾今天没喂到师尊”吧,她师尊刚缓过来些,容易再被她给气回去,于是秋吟扯淡:“院里有只猫。”   南恨玉以为又是幼稚徒弟和山上灵兽斗智斗勇的故事,解闷似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秋吟咽了咽:“小猫雪白雪白的,有点傲,不爱搭理人,昨天我突发奇想喂它,它可能觉得我长得实在好看,欣然食之,我俩应该都很愉快,但今天没喂成。”   南恨玉诧异于秋吟竟然能对灵兽这么友善,主动喂食,提了些兴趣:“猫?”   她不记得悬月殿有猫。   秋吟一顿,忙从猫的身上转开:“师尊你总待在屋里,自然不知道了,您这山头什么没有,连我都有。”   南恨玉一时不知秋吟在自夸还是自骂,无言以对,徒弟向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明也放纵而已。   今日第一场结束,休整一天,放弟子们调整。   明日不用早起,秋吟本想让南恨玉早些歇息,但南恨玉没有睡的意思,她便想起百茂仙人的嘱托,留下多陪师尊。   书她是万万不可能看的,抄书她已抄得再也不想见,于是翻出前几日从长华峰捡回的杂草,靠桌子坐在灯下,心灵手不巧地编花样。   蝴蝶还算简单,哄阿溪的那个蝴蝶纯粹是练手,在南恨玉眼皮子底下,秋吟总想多表现一些,于是一只简单的蝴蝶被细致加工,秋吟甚至偷偷拿走桌上师尊的笔,给草蝴蝶画花纹和阴影。   秋吟端详片刻,满意,灵气一动,蝴蝶便翩翩而起,飞过南恨玉的白衣,正落在南恨玉翻开的书页上,它察觉到南恨玉的视线,光明正大地扇了扇翅膀,生怕南恨玉看不见。   南恨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指尖靠近,供蝴蝶停落,然后另一手翻书:“灵力的控制比前几个月精细得多。”   秋吟够上桌,撑着头看她:“师尊教的好。”   “油嘴滑舌。”   草蝴蝶是秋吟亲自编的,和她本人一样缠人,纠缠着南恨玉的手指不放,像要安家似的。   秋吟上一秒还在得意自己的作品得到师尊赏识,下一秒就吃起自己控制的死物的醋,灵力一收,蝴蝶从南恨玉的指尖跌落。   南恨玉伸手轻轻接住,问想一出是一出的徒弟:“怎么了?”   秋吟撇着嘴:“禁不住夸,没控制住。”   说得理直气壮,南恨玉知道秋吟胡扯,她不想说,南恨玉也不追问,将蝴蝶放在桌上:“孩童心性。”   若是以前,南恨玉说她幼稚,秋吟还能理直气壮,觉得被当孩子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南恨玉在她心里,不只是孺慕的师尊,还是秘而不宣的心上人。   谁愿意被心上人永远当个孩子,她可是要娶人回来当夫人的!   “我没有。”秋吟和草蝴蝶干瞪眼,试图吓退死物,非常后悔编了一个和她争宠的玩意,“我只是觉得这个不好看,我换一个。”   南恨玉联想到秋吟进门时的魂不守舍:“灵猫?”   秋吟豁然开朗:“可以诶。”   于是她又花半天编了一只矜贵的小猫,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但傻蝴蝶很喜欢,追着小猫的尾巴跑,小猫由着它闹,懒洋洋地趴睡在桌上,时不时撩动一下长尾巴,回应着蝴蝶的玩闹。   秋吟灵力控制着两只小的,自娱自乐看它俩玩,还挺满意地得瑟:“怎么样师尊,是不是栩栩如生。”   南恨玉抽空瞥了一眼闹猫不止的蝴蝶,又看了眼闹她的秋吟:“挺像。”   得到师尊的肯定,秋吟更加满意,这俩小玩意还算有用,于是留了它俩的性命,留着逗她师尊玩。   秋吟的大心脏不用安慰,南恨玉有时还怕夸多了她得意过头栽跟头,但今天南恨玉却说:“后天的比试,不用担心。”   秋吟以为师尊怕她紧张过头,反过来安慰:“放心吧师尊,我心里有数。”   她还不忘调笑一句:“当然,如果师尊亲自来看我的话,我说不定会因为师尊的美貌分神,所以不用担心我,好好养着就是,您还是先想想我的奖励吧,我后天就把魁首抱回来了。”   南恨玉颔首,又嘱咐:“稳住心神,好好比。”   后一阶段,六人中要再刷下去一半,到最后都是老面孔,她,冯子迈,陈文昌,吕婧柳,大块头孙一,陆宛思,广云峰一位老师兄常海,以及严良才。   秋吟有些意外,原书中原主划水败给两位前辈,一位是广云峰的师兄,一位是珠青峰的师姐,现在那位师姐爆冷败给大块头,严良才这小白脸竟能杀出重围,看来小白脸也不光脸好看。   严良才在犯事进训诫堂之前,是太清宗外门弟子,关进内门来的,虽然现在归入长华峰,但许多被淘汰的外门弟子都来给他加油,当他是外门弟子的代表。   他们八个代表新一辈的中流砥柱,站在长华殿内,听庞广讲振奋人心的套话,秋吟神游天外,和满脸褶子的絮叨老狐狸相比,素雅殿内装饰的花花草草都很吸引人。   “世人都道仙人无忧,你们日夜修炼剑与自己,从无声处走到这里,便明白仙人也有苦楚与使命。   望北除南的天之骄子,手中剑所指的方向,就是太清宗的方向,从你们的师尊领你们入太清宗门的那刻,他们就抱着期许,如今是你们展示的时刻了,也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好好看看,以后要接替我们的你们。”   没有一个入太清宗的修士不想一方剑走天下,比起前辈,未见多少天地的少年少女总是心怀天下、斗志昂扬,用秋吟的话说,就是比较好骗。   庞广话落,长华殿高台上落入仙云,各峰峰主和长老们入座,擂台外是凑热闹的众弟子,都在给自家师兄弟助威,既有前辈又有后辈,为的就是激励他们的战意。   秋吟和大块头是唯二无动于衷的选手。   孙一本就木讷,情绪波动和木头同频,而且他入过南境魔窟,见闻比灵山上含苞的花儿们多,都是自身流过的血,只信以血换来的命。   秋吟虽没有孙一吃的苦多,但天刀架着脖子,随时准备送她归西,往北也好,往南也好,只要不是西她哪都好,没空体味她认为假大空的废话,要卖命别人去卖,她自己的命还未攥在手里。   于是低头想自家师尊解闷的秋吟,听见人群中惊叫“碧华仙子竟然也来了”,才抬头,错愕地对上南恨玉的眼。   白衣仙子端坐云上,宛若高天之月,不见悲悯,仿佛眼中不是吵闹的比试现场,而是凡尘滚滚,过眼而让之云烟了。   有人嘀咕:“碧华仙子从来不参与宗门事宜,往届没来过,怎么今日来了?”   “因为台上有两个碧华仙子的徒弟呗。”   “为了看哪个?”   “应该是小师妹,二师姐那没悬念,有什么可看的。”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小,陆宛思娇羞低头,秋吟臭着脸,严良才站在她俩中间,好奇地看她俩变脸。   大概秋吟的神情过于明显,南恨玉对秋吟微微颔首,算打个招呼,于是秋吟心情变好,小得意地扬了扬眉,又觉得自己太好哄,连忙板正表情。   南恨玉将秋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垂了垂眼。   师尊说不用担心,是暗示她会来看宗门大比,秋吟收起懒懒散散的样子,认真起来。   他们八个人分组抽签,冯子迈对孙一,陆宛思对严良才,吕婧柳举着签扫视一圈,对上常海手中的梅花牌,心里叹气,看来下一轮和她没关系了,抱着学习的心态拱手道:“请师兄赐教。”   于是结果已经明了,秋吟挑眉,掂了掂松柏的牌子,正对上两眼熊熊战火的陈文昌,他们是第一组。   正好,她假扮驸马在平阳公主身边时,这厮多次阻挠,一到关键时刻人就不在,她看陈文昌也不顺眼很久了。   秋吟友好地招了招手:“陈师兄,过来挨打。”   果然秋吟永远能一句话点燃陈文昌的所有怒火,陈文昌直接抽剑,高声喊:“受死吧,秋吟!”   秋吟嗤笑,抽出临时从剑林挑出的剑,手腕一压:“大言不惭,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本场裁判仍是无所事事的三子儿,训诫堂管事出身,熟练地掏牌:“友善切磋,忌残害同门,各警告一张诫牌。”   秋吟:“……”   陈文昌:“……”   陈文昌狠狠瞪了秋吟一眼,秋吟耸耸肩,陈文昌更加恼火。   不是秋吟瞧不起陈文昌,陈文昌的确比他师兄差点,秋吟不在意“剑修的面子”,如果不是陈文昌,她可能放点水让对方体面一些。   但修士到底比的是能力,陈文昌的剑法太过花哨,秋吟轻易看出破绽,几个回合便攻破。   输给秋吟,陈文昌理所当然地不爽,但胜败分明,他不会不认,抱拳:“我输了。”   “有空常切磋啊,陈师兄。”秋吟笑。   她下擂台前,下意识看向高云上的南恨玉。   南恨玉微微点头,旁边广云峰的峰主大刀阔斧地坐着,笑着搭话:“不错不错,不愧是剑仙的徒弟,很有碧华仙子当年的风范。”   庞广跟着笑:“文昌要和秋吟多学。”   南恨玉倒是没长秋吟的威风,以免某人得意上天:“她还有的练。”   秋吟退下擂台,位置正在长华殿高台之下,直觉南恨玉说她坏话,看自家师尊的眼神有些幽怨。   话已经说出口,南恨玉大概是怕秋吟回去闹她,心想,得到魁首再表扬也不迟,于是对秋吟眼神示意,秋吟默契地读出“稍安勿躁”的意思。   行吧。等她得魁首再说,秋吟想。   冯子迈和吕婧柳的两场有看头。   冯子迈名门正道代表,全身写着“伟光正”,剑法正而大气,孙一早年在魔窟偷生,大开大合,尽是不顾一切的狠劲,两相碰撞,虽然冯子迈修为压孙一一头,但还是险些被孙一背袭成功,结束时掌声雷动。   吕婧柳也是,虽不敌剑修前辈常海,但丹道的变数与奇妙让常海吃了不少苦头,比试结束后,常海主动向吕婧柳拱手表示认同,师兄妹气氛和谐。   最后一场是陆宛思和严良才。陆宛思一路神奇躺赢到下赛段,又打败了十六人中的最末,成为了八人的其中一位,再次抽中看似倒数第二弱的严良才。   陈文昌感叹:“小师妹的运气是真好。”   秋吟眯眼:“这个严良才也不简单,他在你手下,你没什么感觉吗?”   陈文昌看秋吟就烦,呛声:“我手下的人,你管我。”   “你手下的人可能要越过你进四强了,八强选手。”   “那是因为我对上是你,换他来试试!”   “谢谢你承认我,师兄,我很感动,输给我不丢人。”秋吟拍拍陈文昌的肩膀,哄小孩似的,“你已经很棒了,八强。”   陈文昌再次气炸之前,被冯子迈先一步拖走,冯大师兄稳重得多:“一会儿赛场见。”   秋吟随意点头,不错过场上的每个细节:“一会儿的,不过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冯子迈一愣,抿了抿嘴:“师妹更想和常师兄比试?”   “我对你们两个都没兴趣。”秋吟说,“这场这俩有意思,对上谁都行。”   严良才擅长耍小聪明,尤其是各种诡异角度的偷袭,他的偷袭不像孙一那种靠速度极限绕到人的背后,而是极其恶心人的卡盲位,恶心程度让秋吟想起死在她剑下的泥鳅精魔修,不禁头疼。   严良才和陆宛思的修为差不多,因此在灵活的严良才面前,陆宛思被压制,但严良才并没有伤她,而是在将陆宛思逼到边缘后,准备一击把人翻下去,出界既出局,台下有人会接住她。   陆宛思虽节节败退,倒拿稳了自己的剑,直到被逼到边界时,她闭了闭眼,将剑横于胸前,挣扎地落下最后一剑,灵力环绕。   “我认输。”   秋吟就在等这句话。   可秋吟皱起眉,看向认输的人,是严良才。   剑尖离严良才的喉结只差分毫,严良才竟在关键时刻分神,没躲过陆宛思拼尽全力的一剑,被剑气扫到地上,而陆宛思周身灵气不散,甚至愈发浓郁,引来长华殿上的祥瑞。   严良才轻浮的笑有些挂不住:“我输了,小师妹厉害。”   台下一片哗然,不明白即将胜出的严良才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与进阶失之交臂,连长老们都直呼可惜。   哪里不对,秋吟的直觉告诉她。她下意识望向南恨玉,她师尊垂着眼,神色如常。   是她想多了?秋吟再次警惕,一直看着陆宛思下台,突然明白:“她刚才那一剑……”   冯子迈也看出来,诧异道:“筑基中后期,小师妹跨小境界了?”   话音刚落,乌云笼簇,轰鸣不止,竟是要降下劫雷,陆宛思因这一剑在擂台上跨小境界了!   珠青峰峰主抬手降下阵法,以免弟子们被劫雷劈中,却不知劫雷吃错了什么药,劈陆宛思的时候劈了叉,雷擦着陆宛思撞向台下的秋吟。   一瞬间像被天意的怒火针对,秋吟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化作一粒尘埃,随风就散,只能看着白光直奔自己而来。   “二师姐!!”有人高喊。   一阵浩荡的冰冷剑意碾过,不尘出鞘,视天地生死于无物一般,生生替秋吟挡住这道走火的天雷,南恨玉护在秋吟身前,不让天雷近一分一毫,低喝道:“还不快让开!”   秋吟被师尊喊醒,从魇住的状态脱离,她虽担心南恨玉的状况,但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硬上前只会填麻烦,于是退到一边,惊魂未定地等待这场天雷结束。   “这雷怎么回事,还能劈歪的?”   “谁知道了。”   别人不知道,但那一刻死亡的危机,秋吟清醒,天雷是故意的,它在警告她。   可明明陆宛思没有得到仙人画,前几天见还是筑基初期,却顷刻之间顿悟,跨境到筑基中后期……   天雷散去,秋吟想上前扶住南恨玉,南恨玉摆摆手,没让她扶上,和庞广招呼一声,先行回了悬月峰。   离开前怕秋吟瞎担心,秘密传音给她:“为师无事,先行回峰,比完便回来吧。”   秋吟不可能不担心,但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只得再三嘱咐:“药就在书后面,我很快回去。”   吕婧柳插空:“这个跨境速度好强,有点秋吟你那味,该说不愧是碧华仙子教出来的吗,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   灵丹妙药。秋吟突然问:“她最近都在妙春峰泡药泉?”   “嗯,不过小师妹四处帮着准备宗门大比来着,她人缘好,大家都舍不得她干,全当让她散心。”吕婧柳想起什么,补充道,“前几天就是,有个外门弟子特意来找小师妹,送了些灵石和文玩,说是感谢小师妹在凡间时保护过她,我看了,里面有个精巧的小风车,小师妹说要我带给阿溪玩,不过阿溪没要,我又送回去了。”   秋吟:“那个外门弟子叫什么?”   “我有点记不清,那弟子以前好像是凡间哪个国的皇室,入了仙门,摒弃了凡尘的名字。”吕婧柳苦思,“叫灼、灼什么,啊,叫灼兰!”   是平阳公主。秋吟面无表情,一直按回潭底的泥再次被一条鱼引出来,比水先“绝了堤”。   大概剧情还嫌不够,因为秋吟那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加上陆宛思跨境界还算不错的一剑,即使有人有些不甘甚至嫉妒,也跟着祝贺胜利的陆宛思。   因此陆宛思先是很高兴去寻南恨玉,希望获得师尊的肯定,但师尊已经回峰,陆宛思有些失落,又想起为她说话的秋吟,凑到秋吟身边,在一众祝贺中,笑眼对着秋吟,满是喜悦:“二师姐,我赢啦。”   “小师妹还真是挺喜欢二师姐,明明二师姐对她都没好脸色。”   “毕竟是亲师姐妹,而且你忘了,二师姐以前对小师妹不错,甚至有说二师姐,嗯,那个小师妹。”   不仅要补上女主失去的秘宝,还要天雷威胁偏离的南恨玉,并一齐补上她这位天选备胎的“痴情”。   周围几位都道声恭喜,只有秋吟半天无言,不禁都望向沉默的秋吟。   陆宛思拉了拉秋吟的衣袖:“二师姐?”   “恭喜。”秋吟说得四平八稳,对她笑得堪称温和,陆宛思心中一喜,二师姐果然还是在意她的,却又感到一丝奇怪,二师姐的眼神……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就像下定了以前没下成的决心。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秋吟以师姐的身份,拍了拍陆宛思的肩膀:“小师妹,场上见。”   陆宛思以为二师姐在鼓励她进前三,软糯地“嗯”了一声:“我会努力和二师姐一起入剑阁的。”   秋吟不语,笑像浮在水中月的倒影,只是一片幻影似的光,触碰既碎。   她不是鼓励陆宛思,而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对上陆宛思。   书中最后争前三的四人是常海,珠青峰师姐,秋吟,陆宛思。   冯子迈因为这场八人淘汰时遇上常海,一剑之差落败,无缘前三,现在因为人员有变,冯子迈顶替了那位爆冷出局的师姐。   所以剧情不是不能偏差,而是保证陆宛思的主剧情不变,其他随便,管他死活。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中,一定有一个要给陆宛思让路,而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她这位戏份极多的痴情女配。   很好。不就是逼她走剧情,走人设吗?她走。   毕竟原主可不只是痴情女配,还是后期不择手段的最终反派。   痴情是不可能痴情的,她心有所属。   天道不仁,她便只好将反派进行到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奉上,宝们小年快乐!! 第23章 挑衅   天雷来自天外天, 只对应劫之人,走火还是第一次,幸亏剑仙下场,平稳度过。   人安然无损, 但雷却在传言中掀起些风波, 不出一日, 有诸多猜测,将当事三人排列组合一遍,甚至有说天雷是故意劈秋吟,至于原因给人无尽遐想。   甚至秋吟迟早入魔这类玩笑话, 也多出些秘而不宣的警惕。   秋吟没空理他们编的故事, 南恨玉的内伤反复,一直只能不治本的调养, 应下天雷还是受了些影响, 秋吟按百茂仙人的医嘱照顾南恨玉休息,以免南恨玉休息不踏实, 她抱着剑在屋外守了一夜。   南恨玉自己说没问题,秋吟嘴上答应, 当哄她师尊。清晨离开前,秋吟替南恨玉又掩了掩被, 险些被南恨玉的睡颜迷住忘记时间, 不过要事当头, 秋吟还是忍住美色,将药放在书旁醒目的位置, 轻轻离开。   天雷应劫之后会有祥瑞, 当时长华殿引来百鸟,彩霞染天。陆宛思身为悬月峰的弟子, 这份祥却未沿至悬月峰,秋吟下山时,只觉风雪比平日更重些,乱砸在眼前,路都看不清,倒和她的心情有几分类似。   秋吟最后一个到长华殿,阵仗和昨天差不多,三人已在等她,他们四个两两一组,胜者组争一二,败者组争三,有一人无缘剑阁,与之失之交臂。   她在摸签时有一瞬停顿,一翻手,仍是松柏,不出所料,是和陆宛思一组。   看似毫无悬念的比拼,陆宛思倒是心态极好,亲近又不失自信地对秋吟说:“二师姐的实力有目共睹,宛思想和二师姐切磋很久了,二师姐可不要因为我是师妹就对我手下留情哦。”   秋吟对陆宛思笑了笑:“如你所愿。”   明艳大美人的温柔一笑,杀伤力惊人,陆宛思想趁秋吟好说话的时候多黏她一会儿。   没成功,她们聊的有些早,三子儿赶她们往旁边走:“让让,说你们两个呢,下场比试的选手上一边儿等着,别堵着擂台入口。”   秋吟颔首,看了一眼云台中的空荡,退到一边安静看比赛。   观众多,稍微隔一两个身位就是天涯和海角,陆宛思看着被人群挤走的秋吟,只好遗憾作罢。   三子儿有些诧异秋吟的安静,但眼下比赛开始,只当她还没从天雷的余威中缓过来。   首场是冯子迈和常海,算是新一辈和小前辈的两位代表,正气十足且有担当,有来有回,虽然结果和书中一样,但冯子迈被常海逼退时使出长华剑法的第五式,正是当年掌门碧云尊者成名的一剑,有几分他师尊的影子,输得十分体面。   秋吟懒散地跟着鼓掌。太清五峰中,有三峰主修剑道,广云峰峰主自己练锤,但承下的广云剑法还是有好好交给徒弟们,但受他影响,广云峰的剑修们以重剑为主,力拔山河。   长华峰是掌门一脉,长华剑法传承千年,自太清山落成便有,是太清宗的根基之一。   门内皆是剑修,剑法剑诀剑道,都有一脉定式,各人又从定式中生出变式,将剑法变成自己的剑法,他峰剑修也多学此剑法。   而悬月峰峰主虽是剑仙,却是一步登天,承“仙”之名,剑比魔更致命,没有规定的剑法可言,只求破敌斩寇,照样所向披靡。   徒弟统共三人,大徒弟因为是实用主义,二徒弟因为不羁性格,走的都是南恨玉的路子,唯独陆宛思。   陆宛思天赋算中上,但在她两个变态师兄师姐面前就不太够看,单“自悟剑法”她就做不到,于是入门不久之后,南恨玉便赠予她长华剑法的剑谱,陆宛思学到三式,后面没能参悟。   然后就在和秋吟对打时突然参悟,在书中上一轮珠青峰师姐用出长华剑法第五式之后。   第二场。秋吟翻身上台,剑锋擦出“仓啷啷”的响声,她压了压手腕,从散漫中竖起尖锐的剑锋,对准慢一步的陆宛思:“小师妹,请。”   陆宛思一愣,被秋吟以剑相对,莫名有些难受。   不过,这些天还是有些对她的质疑,现在正是个澄清的好时机。   她调整好心情,同时抽出剑,认真道:“我说了不希望二师姐迁就,只想和二师姐公平切磋,来证明我不是只靠运气,二师姐不用先让我一剑,不如我们一起——”   她话没说完,红衣已至跟前,剑光一划,直接将陆宛思扫出几米开外,一直到边界将停,秋吟没等,又补一剑欲直接将陆宛思扫下台。   跨一小境界的确有质的飞跃,陆宛思危机中反身挣扎上台,险险没掉下去。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第二场险些被秋吟一秒内结束。   秋吟遗憾叹气,没能速战速决成功:“师妹别这么看我,是你说的,不用让你一剑,我便直接开始了。”   她说着不给陆宛思喘息的机会,速度快出残影,剑与剑碰出清鸣声,没多久陆宛思便浑身是伤。   “这,二师姐也太狠了吧。”   陈文昌深表同意,为陆宛思的伤着急,喊三子儿:“秋吟出手这么狠,过头了吧,这就不算残害同门?”   三子儿看都不看陈文昌一眼,直接掏牌警告:“昨天是你俩喊要对方小命,现在离死远着呢,别打扰比赛。”   话是这么说,台下一些和小师妹关系好的弟子,都很担心陆宛思,揪心地看比赛,也有常海孙一这类单纯观察剑道的。   常海:“早闻大名,果然不俗。”   孙一、冯子迈点头。   吕婧柳和秋吟关系不错,与有荣焉:“是吧,而且怎么说,虽然秋吟和碧华仙子的性子是两个极端,但看秋吟出剑,就有种‘果然是碧华仙子徒弟’的感觉。”   往日话最多的严良才沉默,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上两人交错的剑尖。   若不是陆宛思修为跨小境,根本比不过几招,现在也已经到极限,秋吟封锁陆宛思的退路,剑一推送。   陆宛思却没一剑落败,反而眼神一变,剑走游龙,突袭秋吟,若非秋吟一直警觉,还真可能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剑碰到。   很快有人认出:“这不是长华剑法第五式吗,冯大师兄刚使出,小师妹紧接着就参悟了!”   “这悟的也太快了,昨天跨小境,今天就能使出第五式,这是天才吧!”   “剑仙的徒弟一个个也太离谱了。”   连冯子迈常海都很意外,以为小看了小师妹。   秋吟心中冷笑,身动如红蝶翩跹,冷铁却流出杀意,爆发出金丹初期巅峰的实力,毫无章法却血性十足的一出剑,死死压制住陆宛思惊艳的第五式,灵气一走,将陆宛思的剑斩碎。   她将陆宛思翻倒在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膝盖裹着灵力压在陆宛思身上,让她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剑擦过陆宛思的脸插进地里,直到三子儿宣布结束,胜负已分。   陆宛思身上的伤看着不是特别重,那是秋吟打得巧妙,只有陆宛思知道有多疼。   她被秋吟制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秋吟,哪怕二师姐最近对她冷淡或是不耐,也从未大打出手,或是让她受伤,她便还能当二师姐是心情不好,是吃醋赌气。   可现在,陆宛思只觉得秋吟真的想要她的命,眼泪止不住地充盈眼眶,柔弱的少女泪眼婆娑,像受了至亲之人的背叛一样不可置信,质问秋吟:“二师姐,为什么!”   台下的人不知秋吟吃错什么药,看不下去,翻上台要制止。   秋吟本人面对楚楚可怜的陆宛思,没有心疼,只有爽快,积攒的淤泥终于散了些。   她余光捕捉到一抹白,顺理成章地想起她师尊,本以为只是错觉,但听到有人说“碧华仙子来了”,秋吟才微微侧过头,显然陆宛思也听到,跟着看去,委屈地想高呼,向南恨玉告状。   秋吟静静地看,云端之上,南恨玉端坐霜天,不问尘世,但落成的每一笔,都是秋吟喜欢的样子。   她突然福至于心,凑近陆宛思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说:“为什么,因为我也喜欢师尊啊,师妹。”   陆宛思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不明白她以为一直对她有好感的二师姐,怎么突然喜欢上师尊,成了她的情敌。   而姗姗来迟,只见结尾的南恨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徒弟压制另一个徒弟,并无感想,只是在秋吟凑近陆宛思时,剑仙终年毫无波动的眼,起了一丝隐晦的涟漪。   秋吟挑衅完,心情都好,她松开桎梏,任由陈文昌他们扶着陆宛思下去,完全无视其中几位的怒目而视,以及他人看法,潇洒下台。   几个最维护陆宛思的出面,其他人都还没从秋吟的狠劲中回神,吕婧柳响亮地鼓掌,众人才缓过神,跟着鼓掌。   修士就这点,到底崇尚强者,哪怕再喜欢小师妹,再抵触二师姐,在碾压式的实力面前,也只能心情复杂地使劲鼓掌了。   吕婧柳见秋吟回来,凑过去小声问:“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哦。”   秋吟打趣:“今天比以前更美?不要迷恋我。”   “还是这么自恋,是你。”吕婧柳无语中松了口气,还能嘴贱开玩笑,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她放下负担,问起八卦,“因为你那位心上人吧。”   “随你怎么想,只要别说我喜欢陆宛思。”   其他人都道祝贺,严良才挤掉人群,凑到秋吟身边,自来熟地抓住秋吟的手使劲摇,谄媚道:“恭喜二师姐,早就看二师姐美若天仙、气宇不凡,算是让吾等开眼了,实至名归。”   严良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陆宛思是小白脸勾引,对秋吟是弱者归附强者,倒是“对症下药”,可惜秋吟很警觉这棵墙头草,敷衍:“谢谢你,严良人。”   严良才:“……二师姐,我叫严良才,不加严良人。”   “这不重要,走了。”   现在,魁首锁定在秋吟和常海,第三锁定在冯子迈和陆宛思,最后两场后天进行,决定哪三位能进剑阁。   今日的比试结束,众人散去,陆宛思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先被陈文昌他们小题大做送去妙春峰,到了妙春峰才想起要和南恨玉诉苦。   其他仙人走得早,有的只是一丝神识的投影,南恨玉倒是真人前来。   秋吟没管云台普通弟子能不能上,逆着人群御剑而落,自觉扶住南恨玉:“您不休息来这干什么,又没悬念。”   南恨玉:“后天不来了。”   “……”秋吟一噎,有些失落,但顾及南恨玉身体,没有破绽地点头,“好。”   南恨玉似乎笑了一下,秋吟没看清,她师尊说:“不问我为什么?”   师尊好像心情不错。秋吟跟着心情也好,顺着问:“为什么?”   “你筑基时,向我讨要奖励,我从剑阁中挑出一把最特别的剑送给了你。”南恨玉微顿,“如今你已金丹,再得个魁首,为师真不知再送什么好,为不让你失落,我再好好想想。”   都说碧华仙子不问七情,秋吟虽然知道师尊并非如此,但也从未听过南恨玉如此直白的表达。   如果说因为剧情而来的恨意和快意,像一下炸翻深潭的声势浩大,凶猛却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南恨玉拂动她心绪的波澜,就像一只手探进潭面,指尖轻轻搅动,涟漪便扩散开来,波纹甚至能传到潭底。   秋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努力压下期待:“不用那么麻烦,我就随口一说,师尊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对我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南恨玉轻抚一下秋吟搀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南恨玉和秋吟都是很能独处的人,南恨玉能在无人孤雪处独问天境百年,秋吟能在人群与喧嚣中仍然清醒审视,但秋吟在悬月殿住了一段时日,两人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比如,在秋吟照顾好南恨玉吃药之后,她刚要走,南恨玉叫了她一声,秋吟便清楚南恨玉的意思,解释道:“今晚约好带阿溪去珠青峰采冥蓝昙,小姑娘期待好久了,您有事飞书给我。”   南恨玉于是继续看书,从始至终没看过秋吟,好像没叫过她。   秋吟习以为常,不忘嘱咐:“看一会儿得了,早点休息。”   南恨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秋吟离开悬月殿,拢了拢外袍,雪还是早上那么大。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小纸条,是严良才借着握手塞给她的纸条。   上面写着“珠青峰南崖见,有通向外门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划痕   珠青峰在太清山最南, 南崖千丈,因为临近凡间,仙凡两界的灵气乱窜,碰撞到崖上, 几乎被灵气削成直上直下, 陡峭而险峻, 且爱开些奇奇怪怪的花草。   秋吟鬼鬼祟祟绕过一众子弟,到达南崖偏上的位置,正瞧见比她还可疑的人,穿着斗篷, 猫着腰往崖下望, 看几眼还害怕地转回目光。   秋吟摒去所有响声,近乎飘到那人身后, 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严良才!”   “哇啊啊——”   严良才被吓一跳, 整个人往前倒,秋吟一把拉住他的斗篷, 顺手把兜帽一拉,遮住他漏风的嘴:“安静点。”   严良才认出秋吟的声音, 冷静下来,但仍拉着秋吟袖子, 以防掉下去:“唔唔。”   秋吟把他的兜帽拨开, 恢复言论自由的严良才吸了好大一口气, 感受南崖肆虐的风:“二师姐你要吓死我了,我哭给你看哦。”   秋吟嫌弃死:“大老爷们, 你能不能多点阳刚之气?”   “在英明神武的二师姐面前, 我也只有小鸟依人的份。”   “滚蛋,更恶心了。”秋吟拽着严良才的脖领子, 在崖边晃了晃,威胁,“叫我来干嘛,有事快说。”   严良才非要嘴贱一句:“没事不能找你吗。”   秋吟“哦”一声,松开三根手指:“没事送你去见阎王,英明神武的我时间很宝贵。”   “是关于小师妹的事!”严良才被南崖的风一吹瞬间正经,急忙抓住秋吟的手臂,“二师姐难道不好奇小师妹怎么突然又是跨境,又能使出长华剑法第五式吗!”   严良才话里有话,秋吟眯了眯眼:“关我屁事。”   严良才勾引无果,只好含泪求饶:“不关您的事,是我欠,是我好奇,我可太好奇了,又不敢自己一个人探索,想拉着漂亮强大的二师姐一起,您考虑一下,我会陪聊,还会陪……”   “还会□□,我玩剩下的。”只是后半句没敢和南恨玉说,秋吟翻了个白眼,大发慈悲放他上岸,“你有空去祸害别人好吧,有心上人,勿扰。”   不用吹危险的冷风,严良才猛舒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远离崖边:“清楚了解明白,甚至我可以给二师姐出谋划策!”   秋吟直入正题:“你说这有通向外门的路,什么意思。”   严良才端详秋吟的神色,又恢复了小白脸的游刃有余:“跨境也好,悟剑也罢,都是不够合理的突然事件,想找原因,自然要从小师妹的日常中找非常,二师姐还记得,吕大师姐说,有个叫灼兰的外门弟子找小师妹报恩的事吗,应该正是关键。”   秋吟没表露任何偏向:“只凭你的臆测?”   严良才笑:“是不是臆测,探探不就知道了。”   秋吟颔首算是认同,突然又问:“你怎么知道珠青峰南崖有通向外门的路?”   “啊?”严良才干笑,“我以前就是因为翻进内门才被抓进训诫堂的。”   秋吟挑眉,外门与内门隔着法阵,从外门翻入内门,的确值得被关在训诫堂的地牢,但能避开法阵,确实是人才。她询问所谓“通向外门的路”。   严良才一脸认真:“在崖下。”   秋吟:“……”   她一手将严良才扔下去,然后在他努力憋住的恐慌叫声中,跟着跳了崖。   烈风夹着四窜的灵气,不比悬月峰北崖舒坦多少,秋吟御剑在一处峭壁停落,被什么吸引,任由严良才在身后自由落体,严良才见秋吟无动于衷,没意思地收起表演的心,御剑跟上。   是一朵冥蓝色的花,从黑色山石的缝隙中开出莹莹的光,像引渡亡魂的提灯,诡异而又美丽。   秋吟问:“你说这玩意拿回去当蜡烛用行不行。”   感觉比蜡烛好看,可以放在师尊桌头,和傻蝴蝶、师尊猫猫作伴。   秋吟已经不见外的将南恨玉看书的玉桌当成自己的画纸,随意发挥了。   最好能达到师尊每次一看书就想起她的效果。   “这是冥蓝昙,只有三更时开花,摘了就不亮了,而且看着也不吉利。”严良才不能理解,“自己用,会吓醒吧。”   “没,送人。”   严良才懂了:“仇人是吧,那效果应该不错。”   秋吟不说话了,审美遭到了挑衅,她用剑把严良才扒拉到一边,思考怎么把冥蓝昙完整地摘下,用灵力探进石缝,护住根慢慢向外拉,并用灵力滋润,一开始还亮,等花整个出土,立刻灭了。   秋吟不爽,严良才才明白秋吟可能生气了,所以这玩意不是送仇人的?   他连忙将功补过,接过无光的花抖了抖,从花蕊中吐出一颗黑色的种子,他郑重地将种子奉上:“拿回去种在那个倒霉蛋、不是,有缘人的屋子里,土劣质点就行,好的土这花反而不开。”   于是师尊新的桌上夜灯有了着落。秋吟坚信自家师尊和她的审美绝对匹配。   通往外门的路在断崖偏下的位置,两相碎石夹着一条小道,阴森森的,秋吟:“还是有法阵。”   “有南崖的混乱灵气作祟,这算是最薄弱的地方之一了。”   严良才掏出一个黑色小球,起码金丹阶的灵物,吸收灵气之后幻化成雾,带着秋吟过了门。   “你不怕我揭发你?”   “二师姐不是这样的人。”   “哈哈。”   “……你别这样笑,我害怕。”   外门和内门内部类似,有类似峰主的管事和一众领教,外门弟子的天赋普遍过于平庸,活过百年就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但都已登上仙界,自然不肯认命,外门弟子都想争个入内门的奇迹,当然也有安然在外门讨清闲的。   严良才不是一时兴起,他显然已经知道目标所在,指了指其中一扇门,示意秋吟:“二师姐,敲门。”   “我们不是潜入吗,还敲门?你有没有点偷鸡摸狗的基本素养。”秋吟说着往窗边探了探,“再说,你怎么不敲。”   严良才小声高呼:“因为这是个女弟子,我不用避嫌的吗?”   秋吟上下打量严良才,真心实意:“在家师眼里,我一直不要脸的天下无双,没想到人外有人,我还能遇到你个垫底的。”   她将手放在门上,刚犹豫要不要千里呼唤傻鸟探屋,门竟然吱嘎开了条缝。   秋吟和严良才面面相觑。   门似乎嫌弃他们犹豫,直接开到最大,催促他们进门。   秋吟甩锅:“都怪你,暴露了。”   严良才:“?”   进门,屋内昏暗,只有桌案前放了盏灯,散发着暖光,主人披着外袍看书,侧脸的弧度有些眼熟,秋吟一瞬以为是自己师尊。   那姑娘开口:“两位夜访,何事?”   说话风格也像,而且有些耳熟。   大概没得到回应,姑娘些许不耐烦地转头:“再不说,和我去管事那说。”   严良才见秋吟半天不答,只好自己硬上:“那个,灼兰姑娘,我们有事想请教。”   他用胳膊怼了怼走神的秋吟。   秋吟却皱起眉:“平阳公主?”   唤作灼兰的少女脸色一变,警惕地瞪着秋吟:“你认识我?”   严良才左右打量她们二人:“你们认识?”   “不只认识。”秋吟心说,我还和你假成亲过,“太清宗派弟子调查你昏倒的原因,我是其中之一,你没印象吗,我觉得我长得还挺醒目来着。”   毕竟秋吟撑在这姑娘身上挺久,替她挡剑,虽然最后还是刺到她,但两人对视的时间不短,吐她一脸血,不至于不记得吧。   灼兰的态度变得热情许多:“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师姐?还是师妹?我记得那些内门的前辈们叫恩人小师妹,那你该是她师姐吧。”   “救命恩人。”秋吟找地方坐下,反复咀嚼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严良才明显感到一丝寒意,他二师姐笑着问,“你是说陆宛思。”   “对,你认得?”   “她是我直系师妹。”秋吟淡淡说,好脾气地问,“关于你的那次除魔任务,我和她们分开行动了,看来我师妹表现的不错。”   严良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后撤一小步,不会错,以他的慧眼看,二师姐这种人,拽上天是常态,态度好的像个正常人才不正常。   “当然,多亏了她!”灼兰激动,生怕秋吟不知道似的,满眼都是崇拜,“我依稀记得,中间我醒了一会儿,虽然脑子不清醒,但我看见了,那位仙子为了不让剑刺到我,浑身是血撑在我身上保护我。”   严良才越听越不对,哪怕他刚从训诫堂地牢放出来,他也是打听过宗门有名的几位,他正好在长华峰,秋吟受伤的原因,细问便知,保平阳公主,哪是陆宛思的功劳?   秋吟平和地点头:“然后你便来太清宗找我师妹报恩。”   “是的,我只是个凡人,做不了什么,只能拿一些嫁妆,字画珠宝之类,还有一些灵石……”灼兰顿了顿,“我现在已经不是平阳公主了,我是太清宗的弟子,外门也是太清宗的弟子,凡尘一切已与我无关。”   “字画。”秋吟不管这些,问重点,“你们襄国出的那位仙人留的仙人画?”   灼兰点头:“你知道,就是那副,反正我看不懂,与其烂在手里,不如助他人,说不定能再出个元婴呢。”   这话无知得可爱,但别说,还真准,书里陆宛思靠这幅画越走越顺,最终成了元婴第一人。   秋吟泄出一声不明的笑,没做评价,细打量灼兰。   她虽没有师尊的眼力,但外门和内门的差别还是能窥见一二,灼兰走仙途会有诸多坎坷:“修士可不好当,以我被说了十几年老天爷‘偏爱’的天赋,寒风磨铁的日子也没少,你不安生当你的公主,跑这来受这罪。”   灼兰抿唇:“你不懂。”   “看来韩顺的确得不到你倾心,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去当个状元郎,以后说不定能接老丞相的班。”秋吟笑了笑,“别这么看我,我当时去准驸马爷那找的线索,所以对他还算了解一二。”   灼兰有些沮丧:“我其实知道他很好……你也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   “当然不是,你不喜欢嫁他做什么。”秋吟说,“无缘便无缘喽,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还能逼她是怎样,那这份喜欢也太廉价了。”   她这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原主喜欢陆宛思,爱而不得走向疯魔,欲对陆宛思强取豪夺,虽然陆宛思不配,但也不代表她想步原主的后尘。   秋吟和原主性子很像,都是张扬而热烈的,但唯独在感情上,因为喜欢的人叫南恨玉,所以她总想更细致些,生怕她一步踏错,伤了她的心。   若是南恨玉不喜欢她呢。秋吟想起小时候的花风筝,因为喜欢,总是攥在手里,望着它飞,如果线挣脱她的手,她也只能难过但祝福地看着它飞向看不见的远方,难道还要扔个炸弹把它炸下来吗?   秋吟沉默半晌:“还有一件事,你说你中途短暂醒来过一段时间,睁眼陆宛思已经在面前,在这之前你一直昏迷,从来没醒过?”   灼兰点头,疑惑:“对啊,我不是被魔修弄得昏迷了吗,恩人救了我之后两天,我才真正醒过来。”   魔修上门她才醒,那之前和秋吟拜堂成亲的又是谁,另一个魔修?   处心积虑附身公主,只为和她这个假驸马成婚,哪来的恋爱脑。   会是谁。   该问的问完,灼兰一脸懵,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秋吟懒得理她的疑惑。   倒是离开前,严良才好心让灼兰打听一下她昏迷的具体经过,委婉表示她可能报错了恩。   严良才措辞,安慰秋吟:“二师姐,你别难过,我看那画对你用处也不大,肯定比不上剑仙的亲自教导。”   这句话算是精准顺毛,秋吟嗤笑:“废话。”   严良才:“不过她得多眼花,才能看错人。”   不是灼兰眼花,是她必须眼花,仙人画才有可能到陆宛思手上,陆宛思如今已经跨境,再纠结也无济于事。   严良才在外门有认识的人,准备留下待一晚,秋吟本来也没打算等他,有能穿过内门法阵的秘宝,谁知他有没有能过外门太清宗大门的稀奇玩意,而且那团黑色的雾,明明没什么问题,总让她不太舒服。   离开外门,沿着南崖回去的路上,秋吟又薅了几棵冥蓝昙的种子,返回悬月峰。   秋吟既不信任严良才,也不信任灼兰,于是揣着剧情故意恶心人的不畅快,一直憋到悬月殿才有些掉下脸色。   但她不想打扰南恨玉,也不愿回屋生闷气,迎着风雪往里,去了望北长亭。   师尊总去长亭参悟,说不定她看看也开窍了呢。   秋吟站在亭外望向传说中的天神境,只觉和悬月峰的大雪天没区别,看似辽远无际,其实只是飞雪无边,云压得很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可能是她站的位置或者望的方式不对。   于是秋吟在南恨玉常待的位置坐下,学着她师尊正襟危坐,甚至举起一只手假装有茶,一脸严肃地从同一个角度望去。   ……没变化。难道是人不行?   秋吟又等了一会儿,有盘旋在长亭的夜鹰经过,见死对头傻子似的坐着,鄙视地瞥她一眼,高傲地展翅高飞。   “傻鸟!”秋吟对悬月峰顶所有会飞的生物一视同仁地仇视,赌气趴回玉桌,任由被结冰似的玉面冻得轻颤。   想师尊。   受委屈的时候格外想。   秋吟在玉桌上滚了滚脸,强行按下自己对师尊的想念,想找点其他的东西转意自己黏黏糊糊的注意力,于是忽然捕捉到亭子的玉柱上有些细微的划痕。   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凑到柱子前仔细观察,是一些分散的横向浅痕,并不多,看着很旧,有点像父母在墙上记录孩子身高变化的线,秋吟上次注意力全在师尊身上,根本没注意到。   难道是师尊的身高变化线吗,师尊的师尊记录的。   秋吟想象少女模样的南恨玉面无表情被师尊逼到墙边用剑划身高,场面过于可爱,她不由噗嗤笑出声。   秋吟挺直身板,以自己作参考,最低的线到她腰高,往上有将近十多条线,在到她眼睛左右的高度戛然而止。   长到这么高就没再记录了吗,好可惜,现在的师尊和她差不多来着。   秋吟突发奇想,背靠柱子站,抽出剑,贴着自己的发顶留下一条新的划痕,她急忙转身查看,她的那条线站在最高位,傲视群雄。   她莫名有种在身高上,把过去的师尊比下去的小得意,笑了两声。   她的那条线新得明显,像站在曾经的南恨玉身边,重启了一刻少女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剑阁   秋吟在望北长亭睡了一夜, 醒来时亭上八角垂着帷帐,风雪不透,她有些疑惑地拨开,亭檐的鹰见混蛋醒了, 嘴一叼, 白帐便齐齐收回, 聚成一个纱卷,鹰叼着卷毫无留恋地飞走。   秋吟刚醒,没明白发生什么,只觉得睡得还算踏实。她站起身, 肩上滑落外袍, 一接,是南恨玉的。   师尊来过吗。秋吟清醒不少, 细想又觉得不可能, 真是师尊怎么可能不叫她回去,应该是飞走的大傻鸟抽风了吧, 秋吟十分感动,决定以后少捉弄它一次。   到了决胜当日, 争魁首是第一场,秋吟这次来得早, 冯子迈这么循规蹈矩的好好门徒都比她晚一步, 吕婧柳惊奇:“吃错药了?我送的没错啊。”   “去你的。”秋吟笑骂一句, 瞥了眼冯子迈,上场前意味不明地说:“今天比试小心点, 若是输给我小师妹, 你的脸可就丢大了。”   冯子迈知道秋吟的破性子,稳重地颔首, 秋吟估计他多半没听进去,无所谓地耸耸肩:“别怪我提醒你,陆宛思的‘进步’有目共睹,输了可别哭,冯大师兄。”   堪称挑衅的一番话结束,秋吟利索上台,陆宛思的事放放,对上同为金丹初期、且经验比她丰富的常海,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摘得桂冠。   秋吟话多,但到用剑的地步,反而没那么多欠打的倾诉欲,两人省去互放狠话或者互相吹捧,利落开场,以剑交流,剑与剑碰撞又分离,脆鸣不止。   常海不好胜,光是金丹的经验比她多个十几年,一直执着于剑阁。   但他的劣势也很明显,没下过凡间,没走过魔境,剑起太过正而矩,有清晰的界限在,少了一份血性的杀气,而这正是秋吟所擅长的。   故秋吟以快破之,剑走血流,不像切磋,倒像对魔,这份不管是人是鬼的狠劲,让秋吟最后在一剑之隔中拿下魁首。   秋吟第一次拱手:“常师兄,承让。”   常海没有懊悔或是不甘,反而很佩服地回礼:“早听作人说过他师妹不一般,百闻不如一见,受教了。”   作人?秋吟顿了一下,是那位至今散在魔境不着家的大师兄,尤作人。常海师兄和她的便宜大师兄认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他们这组精彩纷呈,斗起来像冯子迈对孙一的进阶版,不只是当事二人,台下很多弟子都从中有所感悟,感叹不愧是两位师兄师姐,最期待的也是这组。   已经变成秋吟吹的阿溪埋在一米六往上的人群里,大声喊:“二师姐第一名!”   吕婧柳也跟着凑热闹:“秋吟,魁首!”   人群被两位姑娘的喊声带动,跟着一起喊,秋吟的名字响彻擂台:“秋吟,魁首!秋吟,魁首!”   秋吟是不会有任何害羞和谦虚情绪的选手,她十分受用地朝群众们挥手,比一众长老笑得还辈分大:“大家客气,我就说吧,不能让你们赔钱,严良才,记得送钱。”   众人一听秋吟提起训诫堂下赌的事,都是共同顶过水桶的兄弟,立刻笑成一片,严良才假装哭丧着脸说“都怪二师姐太争气”,借此打入弟子们内部。大家有说有笑,倒是陆宛思抿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惜比试太精彩,除了平日就多有关心小师妹的几位,其他人都热烈讨论着秋吟和常海的对战与各自的剑道,没能心细如发的发现陆宛思细腻的情绪。   秋吟自然看到了,淡淡瞥了一眼,视其为无物。   陆宛思的心揪起,莫名觉得回到她刚入门那会儿,什么都不是的时候。   其他弟子都不认得她,也不在意,偶尔几个来问,也是想知道剑仙为什么收她为徒。   她明明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师兄不在,师尊也没有将师姐介绍给她的意思。   当时是她自己偷偷跑去看传说中的二师姐,也只是得个这样空无一物的眼神,和一句有些玩味的“你就是小师妹”,好像她们云泥之别,根本无法同论。   她心想,总有一天要让那双眼里有她,且只有她。   而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赢来,现在又莫名要离她而去。   秋吟下场,和上前道喜的同门们聊了几句,气氛不错,等冯子迈和陆宛思上台,他们才退回原地,严良才从后方冒出来,悄咪咪说:“小师妹刚才在看你。”   秋吟无所谓:“眼睛长在她身上,想看看呗,我这么好看,看我不是正常。”   “不是啦,她的眼神有一瞬间很奇怪,我不知道别人看没看见,反正我是觉得有点瘆得慌,该不会是想不开吧,二师姐,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碰上她,想不开的应该别人。”秋吟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觉得别人该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来关注她,以为自己被注视是理所当然的,大家各忙各的,不是那么熟悉,只保持基本距离,她就觉得别人看不起她,最好眼珠子扣下来黏她身上,她就舒坦了。”   严良才咽了下口水:“虽然但是,二师姐你越来越血腥了。”   “只是个比喻,但我觉得挺贴切的。”   秋吟对上冯子迈的视线,挑了下眉,希望同为新辈之秀,他可别丢这份脸,否则他的眼珠子难保,就要过上黏着陆宛思的日子。   想让陆宛思进剑阁,秋吟这儿已没出路,冯子迈很可能成为突破口。   虽然秋吟对长华峰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但冯子迈在里面还算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他输给常海倒没什么,他自己也认,但要是输给陆宛思,不知道会不会半夜以头撞柱,从此沦为陆宛思的“迷迭香”受害者。   书中长华峰的大师兄,就是因为他没能进剑阁,但陆宛思能进,才开始对陆宛思多加关注,从而沦陷。   陈文昌……那傻狍子早没救了。   冯子迈一顿,秋吟的话下意识在心里过了一遍,他不是心慈手软的类型,不会因为对手是未成熟的小师妹就留手,而且秋吟这个亲师姐狠得像对仇人,他这个他峰弟子自然也不会怜香惜玉。   对局不出秋吟所料,本来是冯子迈稳稳压制,但中间不知出现什么变故,剑偏了一点,给了陆宛思反击的机会,不过还好问题不大,冯子迈灵活应对,竟破开长华剑法的定式,有了些剑道的突破,毫无悬念地胜利。   一瞬陆宛思不甘心的神情藏都藏不住,但她还是很快压下,不出错地行了礼,话说得也好听,无非是佩服师兄那些,和说给秋吟他们的没什么区别。   秋吟却皱起眉,有点太顺利,剧情会放过剑阁这块宝贝疙瘩?不怪她多想,有仙人画一事在前,她总觉得这事还没结束。   说到底,宗门大比的剧情,主要为让陆宛思得剑,顺便体现原主多么缺心眼,根源还是在剑上。   受赏的时候,反正南恨玉不在,秋吟心不在焉都写在脸上,庞广说完“你们就是新一辈的领袖,尤其是得魁首的秋吟”后发现她溜号,叫了她几声才回神:“想什么呢,魁首还走神?”   “想晚上吃什么。”秋吟一点没有“新一辈领袖”的思想觉悟,“您说是烤鸡还是烤鸭。”   庞广千年的老狐狸一噎,心说师妹果然不容易,带这么个玩意身体能好才怪,卡在元婴后期几百年的掌门顿悟,忽略了秋吟的话,让他们稍等片刻,待会儿带领他们入剑阁。   入剑阁只有他们三个的事,于是剩下的人便散了,不少弟子受到同辈中能人的激励,一个个奔着训练场去陶醉剑法,陆宛思走前望了一眼他们,也默不作声地离开。   有长华峰的弟子跑进来:“二师姐,有人找你。”   常海和冯子迈两个无趣的木桩子板正站着,秋吟无聊地瘫坐在殿阶,不耐烦:“谁啊,没空。”   那弟子说:“是碧华仙子。”   “你不早说。”秋吟一下子翻起身,满血复活地跑到殿外,东张西望找人,“哪呢哪呢,师尊!”   “在这。”南恨玉清冷的声音传进脑海,秋吟寻声绕进长华殿一间暗处的偏殿,正瞧见她师尊慢悠悠地喝茶,眼睛一亮,“师尊你怎么来了。”   “有些话与你说。”南恨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微顿,又将茶杯放下,“一会儿就要入剑阁,上次与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悲风剑是把‘死剑’。”秋吟见南恨玉不喝,小狗似的凑近茶杯闻了闻,感觉和南恨玉平时喝的不太一样,“不好喝吗。”   南恨玉没想到徒弟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见她低头,鼻尖差点碰上茶杯边沿,她刚喝过的地方,南恨玉摸着茶杯的手微动,拿远了些:“和悬月殿的不同,师兄不爱品茶。”   “就是他品味不行呗。”秋吟嫌弃,“不爱喝不喝了,我上次看百茂仙人的茶好像不错,哪天我给您淘点回来。”   “不用麻烦。”   本来严肃的话题,被秋吟一打岔,彻底严肃不下去,南恨玉心中无奈,但还是尽量冷着脸,让秋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死剑是剑曾遭受重创,被碎剑后剑灵消散,沦为废铁所致,但悲风不同,比起死亡,它的剑灵更像永眠。”   “永眠和死了差不多吧。”秋吟问,“师尊怎么知道悲风的剑灵没死?”   南恨玉沉默片刻,盯着茶面的眼有一瞬出神:“当年我入剑阁,百剑争鸣,得到许多先人之剑的认可,除了一把剑,就是悲风。当年我……年少意气,曾闭关,以神魂问不尘剑的剑灵何故,不尘言,悲风剑半死,无救。”   她的本命剑是个半死不活的,听起来很严重,但秋吟的注意力完全走偏:“年少意气,所以师尊以前因为没得到悲风认可,也和我一样幼稚,特意闭关问剑灵原因吗?”   南恨玉打她手板:“放肆。”   “没放肆,就是好奇,这么看,我和师尊还是挺像的嘛。”   秋吟总能在奇怪的点上拉她师尊共沉沦,增加两人契合的点,试图以点成线,成牵起两人的红线。   “还记得上次长亭上我与你说,宗门都说你能继我衣钵。   秋吟,你的天赋不输我,若入剑阁,定会收到诸多赏识,宝剑无数,任你挑选。可是悲风不同,即便它是一把死剑,我现在无法说清。”   南恨玉沉思,低声叫她:“秋吟,你信为师吗?”   “瞧您这话说的。”秋吟似乎察觉到南恨玉话中的异样情绪,正了正姿势,一双眼如盈花火,一错不错望着她师尊,“我要是不信你,以我这臭脾气,伤恢复后第一时间该是硬闯剑阁碎剑,而不是经历几番比试争入剑阁,把那叛徒带回来。”   秋吟怕南恨玉误会,又补一句:“不过得魁首不是为它,是为师尊的奖励。”   南恨玉还没从孽徒的理所当然中回神,就见秋吟撑着头靠近,狐狸眼里满是狡黠:“所以奖励是什么。”   “……等你回来再说。”南恨玉有些招架不住,错开眼,起身准备离开,“取完便回峰吧。”   秋吟笑眯眯地目送师尊的背影:“得令。”   悲风剑为何成为死剑,师尊为何执着于悲风,的确有许多疑点,需要谨慎行事。但秋吟比较在意的一点,还是“年少意气的师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溜着满山头活物跑,五峰四处游荡,不情不愿被逼到柱子前量身高,还是剑下不只为苍生,也为自己还做不到豁达的仇怨,对亲近之人也会撒娇,在千字训下也有倔强,望着悬月峰顶永不停歇的落雪时,也会埋怨一句“无聊”。   有点想象不出,这像是秋吟自己会做的事。   如果曾经的南恨玉就是她,那她以后会不会成为现在的南恨玉呢。   再入剑林,庞广掐诀,空中停落楼阁,四方周正而肃穆,像遗落仙林的上古遗迹,以诸剑之名,借先神之眼,审视着新的剑魂所在。   庞广示意秋吟御剑而上,笑呵呵地提点:“剑阁收尽天下名剑,慎重选择。”   秋吟回以老狐狸假笑:“我会的。”   会毫无犹豫拿回你拿走两次的破剑。   厚重的门徐徐而开,秋吟踏进,门应声而关,隔绝众人的视线。   唯一的光亮阻隔,剑阁内一片漆黑,秋吟指尖簇起灵火,微微照亮前方,结果空无一物,根本没什么上古神剑,像被搬空的破旧杂屋,写满“我逗你玩”的意思。   秋吟:“?”   说好的诸多剑灵赏识,一个都不出来,她这个魁首也太没面子了。   秋吟体味到南恨玉以天才之名入剑阁不被回应的滋味,只不过她翻个百倍,新鲜出炉的魁首试图商量:“大哥们,美女们,或者不知道什么们,给点反应呗,我有点尴尬。”   满阁老古董一瞬成了死剑,但似乎也觉得晾着小姑娘不太好,于是从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一声剑碰剑的脆声,滚出一把灰扑扑的剑。   秋吟十分感动,心里已经对这把懂得人情世故的剑产生好感,虽然听声音很可能是被别的剑揣出来的,她凑近用灵火照亮,定睛一看——   秋吟面无表情:哦,悲风。   任务还没开始,已经结束了。   不甘心。秋吟视若无睹地绕过叛徒,继续喊话:“还有吗,我,芳龄二十,人美心善,太清宗最信任的二师姐,买不着吃亏,买不着上当,与我相遇,不说悬月无云,但也好比七星连珠,擦亮你们的狗、双眼。”   “……”还是沉默。   于是劲上来了,秋吟理所当然地“年少意气”,只不过她师尊是事后追问,她不一样,有问题要当场解决。   金丹的灵气一荡,热烈而蛮横,阁内微微摇晃,藏在幕后的老家伙们没忍住,回应起这份稚嫩却潜力无穷的灵魂,摇晃着逐一现形,还很人性化地抖了抖,好像刚刚醒来,缓解尴尬。   以庞广他们在剑阁之下的视角来看,就是好端端的空中楼阁突然癫狂。   等剑几乎现得差不多,有几位脾气好的剑灵想说几句,既稳住他们古剑名剑的威严,也让小姑娘得个心安:“孩子,那把剑适合你……”   “我知道,家师也这么说。”秋吟扫视一圈,见阁内百剑琳琅满目,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差不多齐了。”   于是秋吟拿起地上仿佛被遗忘的悲风剑,略一拱手:“再见”   然后毫无留恋地要离开,徒留一众上千年的旧剑们面面相觑。   人该幼稚就幼稚,炸出一群剑后秋吟心情大好,果然她和师尊是一样的小天才。众剑回神,才意识到被个毛头丫头耍了,刚开一半的门“啪”地一关。   有性子老实的剑教育道:“尊老爱幼是美德。”   “你们不爱幼,我怎么尊老。”秋吟有些不满,“明明是你们先晾着我的。”   众剑哑口无言,秋吟眼一转,假装大度:“这样,你们剑太多,出个代表,咱们聊聊。”   “那你选一个。”   秋吟一笑,拿出尊老的谦恭姿态,请教:“敢问哪位前辈叫空羽?”   空羽剑,正是原书中陆宛思从剑阁带走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锦囊   剑阁沉默, 挣动间推搡出一把细剑,正是旧剑空羽,空羽的剑灵比较自闭,出来也不说话。   还好另一位是秋吟, 从不知道怯场为何物, 她上前一把抓住空羽的剑柄, 热情地摇了摇,剑灵被晃地发懵:“你在干什么?”   “握手,愚蠢两脚活物的礼节,你可以理解为真诚地打招呼。”秋吟说, “怎么样, 是不是感受到一股热情扑面而来。”   剑灵实话实说:“我有点晕。”   “好吧。”秋吟遗憾作罢,“那代表, 我开始问了, 你们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   疑惑的一方变成剑灵:“你不是有剑吗?悲风是你的本命剑,它身上有你的气息。”   秋吟疑惑反弹:“它不是死剑吗, 怎么可能存我的气息。”   话音刚落,剑阁静了一秒, 随之哗然:“你怎么知道悲风是死剑?”   秋吟老实说:“我师尊的剑是不尘。”   众剑们瞬间淡定:“那没事了。”   大概嫌空羽太过自闭,有主动的剑上前:“孩子, 你和悲风剑气息交融, 悲风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 像从你身体里流出的血,它死不死, 不妨碍你死不死, 你明白吗?”   “它的确把我捅出血过。”一句话让叨叨的剑闭嘴,秋吟说, “差点死了,事实证明它死不死,对我死不死还是有影响的。”   “……”尴尬的沉默。   旁边有剑帮忙解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但别看悲风半死不活,它存在的时间比我们都久,剑死后,灵先散,剑身不久跟着消陨。   它至今没散架,比我们都硬朗,说不定真有转机,你可以去它陨落的地方瞧瞧,说不定会有进展。”   “在哪?”   “就在西沙秘境,往南走,具体就不知道了。   你是宗门大比的魁首,大比过后的优秀弟子会和他宗弟子一起入西沙秘境历练,你可以借此去探探。”   “原来如此,多谢。”秋吟谢过,转向空羽,笑了笑,“也谢谢前辈,后面进的两个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人都挺不错,比我靠谱,前辈可以考虑一下,剑身大事,好比投第二次胎,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空羽完全没懂自己出场的意义,但还是微微清鸣,以作回应。   秋吟离开,她跳下剑阁,庞广看向她手中的悲风剑,摇了摇头:“太倔。”   “总比听天由命强。”秋吟笑,“毕竟我身边爱当天的有点多。”   庞广挑了挑眉,知道秋吟口中的“天”有他一位,这丫头算是记恨上他了,不过作为掌门,要为经验不足的后辈们把把关,他不觉自己对悲风剑的处理有错,但对上和南恨玉倔得相似的秋吟,他又觉得也许真的只差一个机会。   算了,话已出口,便看秋吟能不能造个奇迹。   第二个进去的人是常海,这次剑阁正常,没有突然空中癫狂,庞广问秋吟:“剑取完了还不回去?”   “着什么急,我师尊都没着急。”秋吟席地而坐,悲风插进土里当拐棍,她撑在剑上昏昏欲睡,“我多有同门爱,您自己说的,同门不得共进退吗。”   同门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变故。   常海和冯子迈进剑阁得剑都很顺利,但没有一个取的是空羽。   果然,以她和天道为数不多、但次次深刻的切磋来看,空羽剑最后一定会落到陆宛思手里。   秋吟本想试着绑架空羽,但拿两把剑,剑阁不会同意,庞广也不会同意,旧神剑和第一宗掌门的耳目可不是芥子能瞒过的,所以秋吟改变策略。   书中的空羽剑并非一帆风顺,大概天道也觉得离谱,为了让陆宛思的人生有点跌宕,空羽剑在西沙秘境险些碎成死剑,后来原主为寻补神剑的玄铁南下,空羽剑借此反而愈强,这当然又成为原主“痴情付出无果”的一环。   后来原主入魔,见那把剑就如见自己舔狗的人生,也为削减陆宛思战力,方便强取豪夺,第一件事就是碎剑空羽。   痴情补剑谁爱去谁去,但如果将碎剑的反派行为提前呢?   反正都是秋吟的“剧情”。   秋吟从第一眼重见悲风剑时就发现,悲风与之前完全是片废铁不同,而是多了份和“活”相对的“死”。   这份“死性”如剑灵们所说,与她息息相关,像她血肉的一部分,但她还找不到根源。   这鬼玩意,背刺她之后不会真喝她的血回血吧。   不过她握住悲风时,感受到这份死性只有相连的她能感受到,所以秋吟在空羽剑上留了悲风的剑意,打了个旁人看不见的“标记”。   冯子迈刚下剑林,秋吟起身往外走,庞广:“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不是你说的同门爱,共进退。”   “同门爱到期了,我的爱它有期限。”秋吟恶心一句,出剑林时,一直盘旋在入口的白雀停落,它进不去剑林。   剑林各方剑竖立,脾气各异,杂乱的剑气相融也有相斥,像珠青峰南崖的灵气,蛮横地扫荡在林间,一般的活物都无法长久生存,得令寻剑的弟子不可久留,最多待半个时辰,以防被剑气所伤,白雀没法进剑林为她盯梢。   “没事,我有数。”秋吟点了点它的头,破天荒地安慰,“回去吧,师尊还等着呢。”   等他们所有人离开,剑林回归寂静,但剑阁却没有随之隐去身形,突然又颠簸起来,门一开,从剑阁中掉落一把剑,没入林中茫茫剑海。   秋吟回悬月殿时,南恨玉没在正殿,应该在望北长亭悟道,秋吟没先去打扰,而是提出师尊拿走的那盏灯,将灯内的蜡烛取出,去北崖挖土。   北崖没有南崖陡峭,但都是结成的冰雪,踩空一步,一滑到底,相当于千丈冰滑梯,和南崖的危险不相上下。   秋吟是毫不心疼自己的本命剑,将悲风剑插入冰壁作支撑,使劲凿冰面取冻土,因为凿偏一块,整块冰塌方,差点淹了她,冰后的黑土倾出,秋吟把住壁边,翻身爬上来。   她不嫌脏,把剑当铲子,往灯内灌土,后来又嫌弃悲风太慢,直接把剑一扔,亲自手捧着土往里灌,顺便嘲讽本命剑:“都说你有多强,连土都撑不住,你怎么这么拉跨。”   悲风幸亏是个半死的,否则当场哭给她看。   秋吟将冥蓝昙的种子埋进土里,压了压,然后用袖子擦了下脸,御剑往上飞。   快到悬崖边,秋吟感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视线终于从冻土离开,往上移,南恨玉站在崖边,俯视着她飞上崖,眼神平和。   秋吟连忙将灯背到身后,像做错事被发现的熊孩子:“师尊,你怎么在这,没在长亭吗?”   “下长亭时望见北崖冰塌,过来看看。”南恨玉看她像从泥地里滚出来的样子,说,“过来。”   秋吟乖乖上前,南恨玉抬手,衣袖轻轻蹭几下秋吟的脸颊,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干什么去了,脸花成这样。”   “啊?”秋吟完全不知道自己折腾成一只小花猫,师尊为她擦脸,她有几分不自在,想往后退,南恨玉一把抓住她,皱眉:“上哪去,后面是悬崖。”   “……哦。”秋吟不躲了,乖巧任擦,南恨玉的动作很轻,每一下不像蹭她的脸,像在蹭她的心,秋吟有些难熬。   “好了。”南恨玉放手,秋吟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处于被动地位,她大胆起来,拉过南恨玉的袖子,比雪还白的衣袖蹭上黑土的灰迹,这回皱眉的人换成秋吟:“脏了。”   “不碍事。”灵气一动,污垢便从衣袖中散去,南恨玉看她手里面目全非的灯,知道徒弟又自己找乐子,“胡闹。”   “不是胡闹,我在养花,这叫有好生之德。”   全山头公敌的大魔王如此说道,猫在雪里的灵蛇听不下去,即使南恨玉在,也从雪里跳起,欲用尾巴甩秋吟的脑袋。   秋吟早有察觉,拉起南恨玉往前小跑两步,灵蛇直接扑空坠崖,挂在松柏上,秋吟哈哈大笑:“还想赢我,手下败将,我已经不是当初被你偷袭成功的我了。”   南恨玉叹气,用灵气渡灵蛇上岸,灵蛇不堪受辱地潜伏进雪里,以免徒弟被围攻,她说:“回去吧。”   回去秋吟也闲不住,她对自己的昙灯莫名很上心,书也不看,剑也不练,蹲在屋檐下举起灯,接冰雪化成的水,但她本人到底耐心有限,向殿内大喊骚扰她师尊:“师尊,它怎么不开花?”   南恨玉无奈:“你刚种,而且这不是凡间花草的种子,仙界的生灵靠灵气过活,光浇水没有用。”   “这玩意还要用我的灵气。”秋吟瞪向昙灯,“白嫖我,你好不要脸。”   殿内飞出一把木剑正中秋吟的脑袋,她师尊看书时也耳听八方,不忘教训混蛋徒弟:“好好说话。”   “是——”被师尊教训,秋吟揉了揉额头,捧着昙灯进屋,在她师尊旁边坐下,她将灯放在桌上,注入灵力,一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秋吟不耐烦,想一股脑冲进土。   “慢点,急不得。”南恨玉目光没离开书卷,提点道,“这点和凡间的花草还是共通的,灵气过多,花便被你‘淹死’了。”   秋吟于是控制着灵气保持一个度,缓缓注入土中,百无聊赖地等它发芽。   “七天后,你们要入西沙秘境。”南恨玉聊起别的事,“你是魁首,该你是领队。”   “算了吧。”秋吟盯着土面,兴致缺缺,“领队爱谁当谁当,又不给我一分钱,上次我当领队差点人没了,命薄我还是不逞这份能。   我幼稚且不服管教,适合当个自由人,常海和冯子迈比我合适。”   “哪有人说自己命薄的,别瞎说。”南恨玉冷瞪她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散漫。”   秋吟懒懒应声:“我心已经够累了,不想再做领队这种体力活。”   她顿了一下,没有对南恨玉隐瞒:“而且这次入秘境,不是陪他们团结友爱过家家的,我有更重要的事。”   南恨玉闻言抬头,秋吟说:“师尊,剑阁里的剑灵们说,可以从悲风陨落的地方找线索,就在西沙秘境,这是个好机会。”   南恨玉颔首:“我正想与你说此事。”   她从衣袍内取出一个浅红绣着白花的锦囊,放到秋吟面前:“奖励。”   听到“奖励”二字,秋吟一下子精神,拿起锦囊就要打开,被南恨玉按住,她师尊不知怎的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到了西沙秘境,一个人的时候再打开。”   秋吟只得先按捺住自己的兴奋和好奇:“好,不过好神秘,师尊放的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比如说打开袋子会有师尊的幻影给我一个吻——嗷!”   南恨玉拿书敲秋吟的头:“没个正形。”   秋吟捂住头,撇撇嘴:“那是什么,您又不说。”   南恨玉守口如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问那么多。”   于是南恨玉继续看书,秋吟继续用目光催熟昙花,桌上躺尸的草蝴蝶动起来,要往土里钻,被躺在书上的猫猫用尾巴卷回来。   明明是秋吟自己控制,但她仍然嫌弃:“这蝴蝶真傻。”   南恨玉对秋吟自己骂自己不做评价,两人各忙各的,突然细微的破土声响起,两人目光一动,落在昙灯。   一个细嫩的小芽顶开土层,颤颤巍巍地舒展出一对小叶子,秋吟凑近看,惊奇:“这玩意叫冥蓝昙,但发芽开叶时竟然是红的,好奇怪,还是它变异了。”   剑仙览遍剑卷和道集,但对南崖从土缝里长出的奇花也不甚了解,不敢妄下定论:“旧院放置的书里可能有记载。”   “没事,它开着呗,那么多朵冥蓝昙,处境不同,天赏的风雨也不同,总不可能都照着书里画的长,说不定我就得个喝泥水的奇葩呢。”秋吟深思,“不过它妈长得可蓝了,被我摘死前就是靠它的蓝征服了我,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下的崽这么不像亲生的。”   “哪那么多歪理。”南恨玉说,“别光守着它了,也不能一天就开花,入秘境在急,先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秋吟不在意:“没什么可带的,过几天我去趟听风道。”   听风道离太清宗有一段距离,但在去西沙秘境的路上,是一个灵石滚灵石的黑市,秋吟准备提前出发去看看,顺便避开陆宛思他们一路。   南恨玉却微微皱起眉:“旧院有符咒和芥子之类,什么要去黑市挑。”   “哎呀,那些用处不大,黑市能买的东西就多了,而且还不只有东西,我听说听风道还涉及人口贩卖,把漂亮姑娘打扮一番推到街头。”秋吟见南恨玉的目光越来越冷,连忙解释,“当然我不是去看姑娘的,听风道除了人和物,还卖情报,我想打探一下悲风陨落的一些事。”   秋吟睁大眼睛,满是真诚,试图让师尊放行,南恨玉问:“就你一个人?”   “悲风的事有别人反而不方便吧。”   南恨玉沉吟片刻:“到听风道后,找个有光的隐晦处,先把锦囊打开。”   秋吟疑惑:“刚才不还说入秘境之后吗。”   南恨玉面无表情:“照做就是。”   师尊的脸色不太好看,秋吟只得点头,心说越发好奇,她的奖励,锦囊里到底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忘说,是日更,一般在晚上,具体时间不定,因为我的手速不定(狗头)   设定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元婴及以下都是“仙”的范围,再跨境就是化“神”,所以最高境界就是化神   谢谢宝们的夸夸,给我看不好意思了哈哈,很高兴大秋(大家好像更多叫小秋)和师尊能得到大家的喜爱,会继续努力,么么 第27章 地牢   关于独自行动和放弃领队两件事, 秋吟以免和庞广辩得口干舌燥,改去找吕堂主。果然不出所料,虽然吕堂主阴阳怪气骂她好几句“自以为是的蠢货”,但的确懒得管蠢货们是一个去丢人还是一群去丢人, 算是放行。   于是秋吟高高兴兴留个信, 托吕泰交给庞广, 拿着训诫堂的令牌出了山门。   临走前,秋吟仍然没等到开花,于是便将昙灯放在南恨玉的桌案,将不争气的玩意托付给师尊, 红芽非常高兴, 抖了抖稚嫩的小叶子,欢送魔王, 毕竟在南恨玉手中, 怎么也比在秋吟手中更安全,能无恙地开花。   秋吟叫出死对头们, 交代她们照看好师尊,也私下拜托吕婧柳, 监督她师尊吃药,终于恋恋不舍来向南恨玉请辞。   然而南恨玉的神情淡淡, 对于她这个宝贝徒弟出远门无动于衷, 秋吟三步一回头, 她师尊头都没抬一分,秋吟赌气地哼一声, 大步流星地走了。   等磨蹭的徒弟跑路, 南恨玉书才翻到下一页,浅浅笑了一下。   仙人御剑赶路, 千里不过眨眼光景,沿路山水各异,偶尔还能看见他宗弟子,但大多符合仙界该有的秀丽与飘渺,听风道却不同。   听风道在前往西沙秘境的路上,离秘境入口不远,是最臭名昭著的黑市,因此与“仙”字毫无关系,建在青石和沙石之中,楼屋有黄土也有竹阁,矛盾地错落着,沿街人与商货来来往往,叫嚷吆喝不绝。   匾额财大气粗以上等灵石镶边,写着“听风道”三字,秋吟披着暗红斗篷进了道口,每个摊位都跟着凑会儿热闹。   听风道面对修士,自然卖的都是灵器,围着最多人的摊位正在卖剑,打的旗号是“和太清宗剑阁的剑媲美”,不少傻子蹲着听忽悠。   秋吟跟着听了一会儿,果然是个嘴里开花的老骗子,要不是她见识过剑阁内的剑灵,还真要被他说心动。   有冤大头付钱,一千上等灵石成交,秋吟不禁深思,钱这么好赚,她当什么大门派的首席弟子,小摊一摆,嘴里叭叭几句就能数钱不香吗!   有一瞬间,天下第一宗最惊才绝艳的二师姐想,要不然不回宗,在黑市按家卖货,但想起恶心人的天道和自家亲亲师尊,只得遗憾作罢。   秋吟接着逛,有卖剑卖武器的,有卖咒符的,有卖灵器秘宝的,她好奇地四处打量,抱着学习的心态看各路子卖家表演,自认学到很多,但什么也没买,最后在一家铺子停下。   这是间首饰铺子,在一众“打打杀杀”氛围的店面摊子间格格不入。   不过也合理,仙界修道,但并非人人清心寡欲,比如秋吟就戒不掉午夜烤串。   有许多爱美的仙子,身上的首饰都是特殊材质或有特殊功效,师门里师尊和师兄师姐也会送。   秋吟就是被店里摆出的一支白玉簪吸引,和她师尊的气质挺配。   于是秋吟终于进了门,掌柜是个黑脸的小胖子,观察秋吟许久,连忙迎上:“仙子里面请,要买点什么?看看这对怎么样,最近新进的货,南山采的三朱石所做,热烈如火,最配您这样艳绝的美人。”   秋吟挑眉:“你倒会说话,不过不是我戴,送人的,那支簪子不错。”   胖掌柜笑得殷勤:“绝无半点虚言,仙子之姿,一看就是大门派出身,踏足我这小店面,蓬荜生辉了,想必仙子的友人也差不到哪去。”   “谈不上大门派,夹缝中生存,剑下讨口饭吃,钱不多。”   秋吟不介意如何编排自己的出身,但美貌必须应下,她反客为主,“不过我好看是真的,掌柜的你眼光不错。   我刚入门不久,现在剑还不怎么使得明白,宗门都说我是花瓶,可花瓶怎么了,她们插土里草都不长,我自己装点土花能开出十里香,你说是不是。”   秋吟这波,凭借自身散漫又自恋的气质,将不服气的废物美人演得惟妙惟肖,还是个傻到来黑市自报家门的话痨美人。   胖掌柜瞧秋吟打扮,本以为是大门派的大小姐尝新鲜,钱多又好骗,现在看来,这身行头说不定都是用该买剑买灵器的灵石虚荣出的“体面”。   “……确实,好看也是种本事。”胖掌柜反而更热情几分,“瞧您说得,我们开门做买卖,谁不是客,还能分三六九等?那我可真是几十年生意白做了。以仙子的样貌,前面的这些可都配不上您,自然也配不上您的朋友,我卖得不安心。”   他鬼鬼祟祟地凑近秋吟,特意压低声音,狠下心似的:“不如去后面看看,都是留给大宗门的顶货,南山算什么,太清山和西沙秘境的宝贝都有,刚入一支千年寒冰做的长生花簪,一般人我不卖。”   自认不一般的废物美人欣然入套,秋吟矜持地点点头,跟着胖掌柜绕进后院。   有刚进门的修士看见,暗自摇头,一看就是头一次来听风道、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上赶着送菜。   不过听风道利益盘根错节,黑水太深,维护“秩序”的风骑有不少筑基以上,暗处那位领头甚至有金丹巅峰的修为,谁敢招惹。   失踪是常事,各自命运,即便看懂,也要装作没看懂。   秋吟一脸轻松地跟着进门,入了后门才知道,看似独立的各家店面之后都是相同的,路建得堪比迷宫,就没想让人能靠脑子原路返回,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秋吟觉得即使是傻子,此时也应该察觉些不对,于是她假装警惕,叫住胖掌柜:“路怎么这么远,你要带我去哪。”   胖掌柜果然一副忽悠傻子的专业:“马上了,仙子再等等。”   “等个屁。”秋吟一把抓住胖掌柜的手,拔剑,不爽道,“你是不是唬我!”   没想到看似比石墩沉的胖掌柜灵活躲开,往后一撤,从天而降的金色牢笼堵住秋吟所有去路,秋吟好奇什么材质闪亮得刺眼,但还是先尽职尽责演戏:“你个胖子,你做什么!”   胖掌柜笑容仍然热情:“瞧您说的,当然是进货了。您放心,像您这种美艳又泼辣的款,有的是人吃。送到地牢里,一字间。”   他说完就走,不忘给疑似幕后的人通信“抓了个绝等货”,徒留秋吟在原地无能狂怒。   笼子自己会飞,带着秋吟向窄道深处走,毫不理会秋吟的拳打脚踢,等到地牢,大笼子张嘴把秋吟吐下去,秋吟跌落进牢里,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迟早把你拆了当烧烤架!”   金色牢笼高傲地飞走。   秋吟又连骂几句难听的话,才审视周围,偌大的地牢里不只她一个人,角落里一个白裙的姑娘抱膝缩着,灰扑扑也遮盖不住那张脸的美貌,害怕地说:“你也是被骗进来的吗?”   “放屁,我怎么可能被骗。”秋吟瞪她,“我聪明着呢。”   姑娘被她吼得一得瑟,缩起来盯着她,秋吟大概察觉自己的语气太冲,缓了一会儿,走近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干什么的?”   姑娘沉默片刻:“抓‘花女’卖钱的,我们就是。”   秋吟听懂,出离愤怒:“我是花瓶,不是花女,我都说得那么清楚,那死胖子有没有听我说话?”   姑娘:“……”   她本来以为多个人能有出路,现在看来脑子还没她清醒,于是憋了许久的眼泪再次决堤,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摆上桌,情绪不太稳定。   “不是,姐姐你别哭。”秋吟有些慌,安慰道,“这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出去把他们端了,来聊聊,我叫阿秋,你叫什么?”   “连衣。”姑娘的声音很低,啜泣。   “好的阿莲。”秋吟根本不知道哪两个字,“你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是个散修,没有宗门依靠,来听风道为谋条出路,赚钱买剑谱,这家店的掌柜和我说招人,带我进后门,然后就把我关到这。”   秋吟心里没数:“那你挺傻。”   连衣:“……”   大家半斤八两吧?   连衣再次觉得无路可走,不过她忍着心酸问:“那你呢。”   “我?还能为什么,进来买首饰呗。”秋吟说,“准备送人的,结果碰上这么一群玩意。”   连衣点点头,语气隐晦地羡慕着,好像很有故事:“是很好的朋友吗?真好。”   “不是朋友。”秋吟对陌生人的故事毫无兴趣,反而很高兴讲自己的故事,趁着演戏,又没熟人在身边,她放飞自我,“送我夫人的。”   “哦哦。”连衣点头,随之发现不对,惊叫,“夫人?!”   秋吟连忙:“你小声点,把守卫招来,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连衣眼中震惊不止,上下打量秋吟,的确是女人,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些。   秋吟无语:“我夫人是女人,不代表是女人我就喜欢,别自作多情。”   连衣也觉不妥:“对不起。”   然后继续流泪自闭。   秋吟被这姑娘哭得头疼,主动提议:“我有个办法,能逃出去。”   连衣哽咽:“什么办法。”   “我的本命剑能绕过那些人的眼线,但避免暴露,只能带一个人出去。”秋吟拍板决定,“你出去。”   连衣睁大眼睛:“不行,那是你的剑,我怎么能——”   “别那么多废话,我比你强,我留下还有希望,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秋吟抽出当初从剑林临时借的剑,塞进连衣手里,“都是花瓶,但我是个瓷实的,御剑总会吧?”   连衣本不接受,但如秋吟所说,她留下只能送菜,于是咬牙接过,在从秋吟破的狗洞出去前,声泪俱下起誓:“我一定会找人回来救你的!”   秋吟一巴掌把她推出狗洞,敷衍:“管好你自己,别再傻愣愣谁都信,我就这一把剑。”   连衣最后挣扎一句:“真的不一起走吗?”   秋吟面无表情地填上狗洞,她绝对不会再钻第二次。   可算走了。那姑娘虽然一直努力稳定,但情绪实在不听她话,秋吟比她自己先注意到,她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耽误事。秋吟撇嘴。   秋吟本想顺水推舟打入敌方内部,找到背后卖情报的人,但如今放了个姑娘,随时可能被发现,她只能硬演,实在不行就莽一下看看。   牢笼安静下来,只剩她一人,从狭窄铁窗的缝隙透进些许光亮,秋吟突然想到南恨玉的交代,她差点忘了,有光,隐晦处,这不齐了。   于是秋吟拿出锦囊,谨慎地打开,锦囊里是一缕黑发。   秋吟没懂,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观察:“什么玩意,师尊脱发了,我气的?”   这是为了让她痛心疾首,警告她改邪归正吗?   话音刚落,黑发微动,竟化成水墨般,从秋吟的指缝中滴落,有生命似的流进影子,于是影子蠢蠢欲动,慢慢拔高,成了一个人形。   有点眼熟。秋吟心中越发不安,不是面对天道威胁的不安,而是自娱自乐时把师尊的书撞进砚台、被师尊当场发现的不安。   秋吟的第六感总是在她倒霉的时候格外准确。影子不动,镀上色彩,幻化成真人的模样——没有多“彩”,她师尊身上除了黑和白就没第三种颜色。   秋吟差点当场跪下:“师尊你被我气活了?”   “……”南恨玉的神识刚化影现身,就听见孽徒气人,她平静一下心绪,扫了一眼两人所在的地方。   破破烂烂的地牢只有铁窗能看见来自阳间的光,看着一步一步悄悄往后挪的徒弟,南恨玉惜字如金:“秋吟,解释一下。”   “嗯,好的,就是说,那个,如你所见。”秋吟抵着地牢阴冷的墙,心说这是哪门子的奖励,“听闻听风道的房子都挺不错的,尤其地下,风景独特,别具韵味,在太清山享受不到,我慕名而来,体验一番。”   南恨玉沉默许久,久得秋吟想拿起悲风剑,直接来个二师姐二钻狗洞。   然而秋吟不敢,细想能和师尊待在一起的确是奖励,但在她“违抗师命、放浪形骸”的紧要关头,暂时变成了惊吓。   南恨玉忍住当场暴揍徒弟的些许冲动:“谁说太清山没有,训诫堂就有地牢,和这里不相上下。”   她冷视着秋吟,问:“要我亲自带你去吗?”   秋吟秒认错:“我错了师尊。听风道的情报主百里耳藏在黑市利益网后,轻易不露面,我不想着深入地方,探探路,总不能坐以待毙。”   南恨玉心中冷笑,刚想说什么,牢外走廊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听声是两个人,秋吟一激灵,只凭脚步声便认出:“是那死胖子。”   南恨玉:“谁?”   秋吟速答:“抓我进来的人。”   南恨玉淡淡瞥向声音来处,目结冰霜般冷,徒弟虽然混蛋,但到底是她亲徒弟,她倒想看看,来的是哪位阎王帐上的幸运儿。   胖掌柜小碎步跟着一个魁梧的黑衣人,实在追不上,擦着汗喊:“大人您快去看看,有人说好像看见跑了一个,不知哪个间的,可别是一字间,那可是唯二的‘牡丹’。”   “少废话,几个废物女人看不住,要你们一群废粮食的有什么用!”黑衣人一路走到尽头,冷眼往牢内瞧——   秋吟早听见动静,一把拉过当雕像的南恨玉,身位一转,自己面向牢外,她靠坐在角落,心道“失礼”,抱住南恨玉,将她师尊的头按在肩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黑衣人出现在牢外的同一刻,秋吟低下头,大声带着哭腔道:“你别哭,不害怕,姐妹,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黑衣人和胖掌柜一齐看着她们,目光审视。   秋吟说完,发现自家师尊完全没接上戏,心提到嗓子眼,她突然灵机一动,暗自抖了抖肩,制造她师尊埋在她颈间啜泣的假象,还不忘:“呜呜呜。”   南恨玉:“……”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仙界最强喜剧人。   我研究一下,明天更新给大家发红包,明天应该更得早,下午吧 第28章 更衣   黑衣人沉默片刻, 回身一把揪起胖掌柜的猪耳朵:“我不会数数还是你不会数数,以为谁都和你们这群猪一样闲,滚!”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快, 好像的确很急, 胖掌柜瞪了一眼牢里让他挨骂的两个姑娘, 小短腿飞快追上去赔礼道歉,尽显卑微。   秋吟一直拍着南恨玉的背,鬼鬼祟祟地探头:“那俩傻子是不是走了。”   南恨玉安静地靠在秋吟肩头,轻声道:“嗯。”   薄冷的唇离秋吟的脖颈很近, 说话间的吐息吹麻了秋吟半边耳朵, 秋吟陡然放开手,南恨玉没起来, 秋吟也不敢推, 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迫不得已,师尊莫要见怪, 您要实在生气,我可以靠回来。”   南恨玉这才慢慢起身, 瞥她一眼:“你倒会算账。”   “礼尚往来,礼尚往来。”秋吟胡乱运用成语, 四处乱瞟, 稳住砰砰不停的心, 才恢复正常。   她又支棱起来,凑到南恨玉身后, 摸了摸被她揉乱的头发, “我帮您理一理,师尊, 您这是什么情况。”   南恨玉由她折腾:“悲风往事应不简单,寻找它陨落之处,在西沙秘境中穷本极源,难度不是各宗的试炼能比拟,发上有我神识,借影能化形。”   秋吟自动总结:“就是担心我呗。”   南恨玉垂眼,没否认:“你不让人担心才奇怪。”   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秋吟心大得很:“还能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呗,我又不会预言。”   南恨玉品出不对:“所以你没有计划,就敢一人闯进听风道暗面来,是吗?”   “……”秋吟卡壳,心说完蛋,挖坑埋自己,她贫瘠的想象力飞速运转,“嗯、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一点计划没有就莽进来,我有详细计划的,比如,嗯,假装被骗的无知花季少女,简称‘花女’,以此探入交易市场,怎么样?”   南恨玉回以无声,秋吟通过手中长发的动向,感觉到她师尊想回头,以经验来看,多半是回头揍她,秋吟手指抵在鬓发两边,稳住:“师尊,你听我狡辩。”   南恨玉最知道怎么治她,平和地回问:“你说,我听着。”   “……啧。”秋吟放弃,乖巧地在南恨玉旁边坐下,一只手放在南恨玉的膝盖上,伸出食指和中指,手指一弯,噗通一“跪”,大拇指还翘了翘,“编不下去了,弟子知错,下次一定。”   南恨玉心里好笑,但面上不显,以防某人蹬鼻子上脸,她视线从跪着的小人转到徒弟努力睁大以示真诚的狐狸眼,淡淡收回,算是揭过:“莽撞。”   秋吟松了一口气:“悬月峰有您一个稳重的就能压山了,我是来平衡的。”   回到现状,秋吟又有些纠结:“我倒没事,不过您总不能跟着我演吧,您演技实在太差了些,我怕您一下把他们老窝端了。”   南恨玉:“只是神识,化影而动,不过元婴初期。”   “您这个‘不过’用的可太巧妙了。”秋吟说,“听风道背后的头儿是金丹巅峰,再巅,您只神识就压他一个大境界,能打的他满地找头。”   秋吟不可能让师尊跟着她受苦,她提议:“幻象呢?百里耳手下的风骑有金丹初期和中期,如果是我,随时可能会露馅,但师尊可以靠幻象蒙住他们吧。”   南恨玉却说:“百里耳不止金丹巅峰。”   秋吟疑惑:“师尊认识他?”   南恨玉避而不答:“百里耳以贩卖情报为生,仇家遍地,关于他自身的情报,听听便罢。”   “所以他有元婴的修为。”秋吟皱眉,“这个修为,有的是宗门抢回去供起来,要什么没有,他在黄土边上开个黑市搅混水,图什么。”   南恨玉:“能将此处绝地建成最繁华的销金窑,绝非一朝一夕的易事,百里耳的来处有诸多说法,被赶出太清宗和南境魔头都有,不知往事,自然也不得知其目的。”   “这些情报都是他自己散出去迷惑人的吧。”秋吟说,“太清宗出场还挺多,听风道各厢来者都愿意拿它当噱头。”   南恨玉似乎停顿了一下:“毕竟是天下第一宗。”   秋吟本来想笑出声,但顾着师尊,到底憋回心里。   她从衣袖里翻出一个黑玉似的小球,是临走时敲诈严良才得的灵物,能遮蔽修士的眼目,降低“存在”,只能作用于一人身。   玉化雾,秋吟一吹,雾便飘飘奔着南恨玉而去,笼进仙人的白衣,南恨玉察觉:“不见仙,没在黑市混个百年,渠道都找不到,你怎么会有?”   这玩意原来叫“不见仙”,听师尊的意思,还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秋吟对严良才的警惕又上一个台阶:“我运气好呗。”   等“运货”的风骑来时,因为不见仙作祟,虽然知道有两人,但注意力全在秋吟一个身上,来人很不客气,压着秋吟的肩膀往牢外推:“快点走!”   无人在意的南恨玉眸光一冷,视线如果是把刀,风骑已经被切片上盘了,秋吟隐晦地对南恨玉眨眨眼,安抚她师尊,嘴上不服又害怕地说:“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于是押送两位‘牡丹’的场景就变成,四个黑衣的风骑,前有左右围困秋吟往前走,南恨玉一人怀着杀人的目光跟在身后,秋吟如芒在背,但也只得忍住,祈祷师尊不要一个不满意直接大开杀戒。   地牢四通八达,延续了后门迷宫似的建筑风格,昏暗且压抑,浮着黄土呛人的灰,隔两间牢才有一盏灯,里面偶尔关着几个姑娘,都和逃走的连衣差不多,灰头土脸地哽咽,哽咽累了就成麻木,等待着被“精心打扮”送上桌。   秋吟暗自记下这些位置,心骂黑吃黑连灯都装不起,丢不丢人,钱都去哪了。   很快秋吟就看见钱都用在哪里,花房里所有摆件被灵石堆砌而成,五颜六色闪得秋吟睁不开眼,她被交给一个脸比嘴红的老婆子,拉着去换衣服,南恨玉的目光快把秋吟刺穿。   秋吟抓住她的手,大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风骑听到,去而复返:“干什么呢!”   “没事没事,您们慢走。”秋吟一把拉过南恨玉进隔间,“我俩互帮互助,婆婆您歇着吧。”   然后留给老婆子一个闭门羹。   隔间窄小,秋吟和南恨玉只隔半个身位,秋吟抬手捂住师尊的眼睛:“别看了师尊,您看的我总有一种随时要丧命的危机感。”   南恨玉覆上秋吟的手腕,想拉下她的手,但耳朵捕捉到细细簌簌的声音,她僵了一下,意识到徒弟直接开始换衣服,不动了。   换衣不方便,于是秋吟松开手,边换还不忘实时抱怨:“这么狂野,布都露到哪了,吹的我腿冷,听风道的钱呢,布都买不起?”   她和细碎的金色流苏长链面面相觑,成功被难住,向她师尊求救:“师尊,这个怎么穿……师尊?你闭眼睛干嘛。”   南恨玉仍然闭着眼,语气如常:“避嫌。”   秋吟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眼前人又是谁,狂野的竟是她自己。   她立刻窘迫起来,红色染上耳朵,还好这件舞衣也是红的,她有些手忙脚乱:“那我自己来好了,我看看,这个是头对吧?”   南恨玉伸手:“拿来。”   秋吟一愣,放进南恨玉的手中,南恨玉闭眼摸了摸,心下有数,她犹豫了一下,抿唇道:“过来。”   “啊?”她们离得太近,再往前就要相贴,但师命不可违,秋吟硬着头皮往前蹭了一小步。   南恨玉可能嫌秋吟磨蹭,主动低下腰,两手各拿起链子的一端,以环抱的姿势穿过秋吟的臂下,往秋吟腰后绕,扣上绳结,她低声说:“好了。”   秋吟一瞬觉得被师尊的气息包围,一动也不敢动,等人离开,她才回过神:“哦、哦,好的。”   出门后,等着急的老婆子看到秋吟眼睛一亮,红衣衬美人玉肤如雪,腰凝玉窝,随着步走,从锁骨绑到腰后的金色流苏摇晃,一双长腿在红纱下若隐若现,热情而又欲盖弥彰——就是脸也挺红。   老婆子连忙迎上去给秋吟束发施妆。   南恨玉到底不能闭眼摸黑走路,显然睁眼也看到,她目光凝住似的,又在秋吟转头时移开,不咸不淡地垂目。   这间屋子已经到达交易酒楼台的后方,听风楼的背面处,是听风道最大的拍卖处,专供有渠道的特殊客人们“玩乐”,花天酒地,宝物一件一件上,价高者得,等着掏空他们的灵袋。   秋吟本以为南恨玉在哪都能坐住,会像入定一样一动不动,结果南恨玉破天荒地起身,传音给她:“我先去酒楼探路。”   秋吟不知百里耳在何处,暗中又有多少高手,怕自己传音暴露,于是在老婆子挑首饰的空挡,对着铜镜轻轻点头。   古旧的铜镜里,朱唇的美人略施粉墨,微微抬眼一颔首,眼尾像染了胭脂的红,媚然天成,南恨玉呼吸微顿,错开目光,留下幻象以先作应付,很快离开。   秋吟暗中注视,师尊怎么……走得有些急,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秋吟被老婆子好生捯饬,发挥出她十二分的美,秋吟还有闲心欣赏了一番,还算满意。   老婆子最后取出一面金色流苏,秋吟莫名想起假扮驸马成婚时,新娘子戴的金珠面帘。   她由着老婆子给她戴上流苏面帘,门开,从远处传来敲金锣声,有人高声吆喝,一句拐八个调,在整个后酒楼回荡:“开场,上宝——”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宝们~抽奖没设置成功,那我就评论里二十个(好像不止二十,不管了)宝送红包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虎年大吉~ 第29章 牡丹   听风道的排场, 听风楼占一半。若从上方俯视,听风楼是圆形的围楼,有五层之高,从中间一分而二成两个半圆, 前为“下风”处, 是酒楼, 供游者吃喝;后为“上风”处,是销金窑,供来客玩乐。   上风处与下风处虽然只有两墙之隔,但两墙内外贴满特质符咒, 将两个半圆从五感上完全隔绝成两个世界。下风处有钱就能进, 上风处则需有“熟人”引荐,不是谁都能进。   酒楼在前面的下风处天天开, 而每隔一段时间, 后方的上风处会进一次“货”,特意赶在人多的时候捞钱, 各宗前往西沙秘境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候。   隔开前后、靠近上风处的墙外建有一方圆台,向楼内的买客们展示货物, 买客们按身份和钱财高低于五层到二层依次就坐,五层到三层各有雅间, 二层则和圆台相对, 露天供有小钱的人看乐, 捡漏之余吆喝,算是白给来撑场子的。   每个雅间都有乘风铃, 轻轻一摇, 便可叫价。   南恨玉有不见仙加成,白衣在楼中飘然而过, 无人注意,她停在四楼的栏杆处,往下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以元婴的“半神之眼”看,金丹修为的风骑主要驻扎在圆台四周,来客如何并不在意。   来客倒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金丹散修和他峰弟子,不多,两只手数得过来。   南恨玉知道西沙秘境试炼期的听风楼拍卖,百里耳一定在,但她没察觉到元婴修为,也是,百里耳向来会躲,而且奇珍异宝无数,她目前只有元婴初期,不一定能窥见。   首要目的就是找出百里耳。南恨玉扫了一遍身后一间间不得见的雅间,多方混杂的香气撞进鼻间,各种色彩而过,不断的交谈声在耳边响起,忽然有一瞬的恍神。   她成“剑仙”不过百年,一直自困悬月峰顶,以前也随师兄弟们出过远门,乔装打扮做任务,混在人群中不知所措过,如今因不放心徒弟,随之出了趟山门,声色人情入眼目,竟觉得上次见已有半生之远。   南恨玉自打成了活的镇山神器,向来居高位俯视人间,以剑仙之威压人,不出片刻对方便知难而退,无往不胜。   现在却在一阁雅间前踌躇,最后还是降下幻象,无声撂倒雅间内的人,将人往角落一堆,自己做在座上。   此间正是四楼的最中间,透过门上特殊的符纸,能看到圆台上的一切。   圆台敲金锣的开场人是胖掌柜,他圆脸乐呵地快把鼻子挤掉,体态夸张,侧出身:“今日诸位仙人齐聚我听风楼,实乃吾等之幸,自然不能让众位空手而归,夜色正好,先来个开胃小菜。”   “开场,上宝——”   偌大红幕拉开,圆台边缘的莲灯一一亮起,娇俏的美人低眉顺眼,小碎步走出,手捧着锦盒,胖掌柜先用手点了点盒面,在众人的目光中,手一上移,摸了一把小美人的脸蛋,小美人一哆嗦,胖掌柜和看客们心领神会地哄笑。   胖掌柜招招手,从楼侧走出一行行美人,有男有女,戴各式花饰,往雅间内走,哄笑声更大,一个姑娘瞧了瞧南恨玉的门,软声说:“仙人,可用奴家来伺候。”   南恨玉很不想说话,用沉默拒绝,但等半天,四周的姑娘都进了屋,姑娘还是没得到回应,更加放低声音,有些哀求的意味:“仙人,请让奴家进去吧,否则掌柜的会……”   南恨玉还是不言,但微微动了恻隐之心,哪怕恍若隔世,年幼时黑市的见闻还是给她留有深刻印象,犹豫之间,隔壁雅间的男人正好开门,高声喊:“隔壁的兄弟不要我要啊,只有一个我还玩不开呢,你来我这。”   男人的声音像喝过酒,浑浊中不堪的暗示明显,那姑娘听间内无言,咬了咬牙,刚要走进隔壁,就听间内传来模糊过不辨雌雄的冷音:“进来吧。”   隔壁听到,冷哼一声表示遗憾。姑娘险些喜极而泣,进了门,只见一白衣仙人坐在桌旁,她积极地想上前伺候,玉手捏起葡萄往嘴边送,那仙人却避开,冷淡地:“不用。”   姑娘有些气馁,仙人却不在意,说得清楚且无情:“离我远点。”   姑娘怕仙人生气,识相地退到一边,安静站着当透明人,不一会儿就忘了仙人的存在。   于是这间屋子就有两个透明人,一个掩盖在幻象下的倒霉蛋。   客人们很满意,等笑声微歇,胖掌柜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掀开第一个锦盒,是一棵双生雪莲,看台上想起吸气声。   “这还开胃小菜,不愧是听风楼。”   短暂的震惊后,风铃声此起彼伏,多是二三楼的叫价,不过已经够吵,等到后面几个宝贝,气氛更入佳境,二楼的穷鬼们能买的已经结束,开始纯叫嚷助威了。   中间几件都是灵器、符咒、仙草之类,叫价很高,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穿插一个调剂品:“下一件,千年寒冰所作的长生花簪,五百上等灵石起。”   南恨玉另一侧隔壁的门开,有小厮引荐着一伙人入门,别人有雅间的符咒阻隔听不见,南恨玉听得一清二楚,那小厮说:“五位里面请,有什么需要叫小的就是,需要花女们陪吗?”   “不必。”清朗的少年拒绝,塞了一个灵石袋,“我和师弟师妹们有事要谈。”   “好嘞,那小的先行告退。”小厮满面笑容退下。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小师妹,你在看什么,你喜欢那个簪子吗?”   “啊?不是的。”少女慌乱,有些娇羞道,“我只是觉得很好看,以前从没见过。”   “没关系。”少年大方,“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买下,我看看他们叫价。”   南恨玉目光微顿,有些发冷,是太清宗小辈们。   “九百上等灵石一次……”   陈文昌果断摇响手中风铃:“一千上等灵石。”   胖掌柜连忙转向他们所在的隔间:“一千上等灵石一次,一千上等灵石二次,一千上等灵石三次,成交!”   花鸟挥着彩色的羽翼,盛着锦盒飞来,陈文昌接过,送给陆宛思:“小师妹别和我客气了,这点钱不算什么,你高兴我就高兴。”   陆宛思推拒不成,只好收下,害羞着笑:“谢谢师兄。”   到拍卖中后期,胖掌柜往幕后看一眼,神秘一笑:“下一件,大菜,天上地下‘不见仙’,五千上等灵石起——”   两面墙间的楼道昏暗,灯光暧昧,一排排锦盒和牢笼,不断往出口上,墙外叫嚷明显一瞬更大,吵得人头疼,秋吟盘腿坐在牢笼里,捂住半边耳朵:“前面炸了?”   秋吟目光向前,前方隔她七八个大小锦盒的牢笼里,是个等待上盘的男“花女”,布料少得和她有异曲同工之妙,瑟缩地躲在牢笼里,秋吟不知道第多少次和他搭话:“诶,前面的失足少男。”   花男哆嗦,惊恐瞥她一眼,像看什么登徒子,秋吟无语:“再这么看我把你剁碎了扔出去喂狗,你照照镜子,你几分姿色,我几分姿色,心里没个数吗。看上你,我图什么,图你腿比我粗,还是图你比我娘?”   遭受直白攻击,但花男依旧不敢怒不敢言,好像秋吟是什么地方放出来的洪水猛兽,抖着肩膀背过身。   “不是,剩下这堆东西里,就咱们两个会喘气的,我自己叭叭几十句了,你一句都不答,哑巴?太不给面子了吧。”秋吟见失足少男无动于衷,从舞衣上卸下一颗红石投向青年的背影,被隐藏在暗处的风骑现身挡下。   黑衣人不知道第几次出现,收剑,瞪了秋吟一眼:“安分点,再闹把你剁碎了扔出去喂狗!”   “喂你?”秋吟双手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敷衍,“行了行了,这句我刚刚活学活用过了,没看见那小子没理我吗。   知道你没文化,但为了我,你好好想想,下次换个词好吧,退下吧,小黑。”   “你!”要不是牡丹跑了一个,仅剩这一个,头说不能动,这女人的尸体早已比泥还稀了,黑衣人眼不见心不烦地退回暗处,“没有下次!”   “你以为你是我师尊呢,还‘没有下次’。”秋吟小声嘀咕,“就有就有。”   暗处全是要咬人的“疯狗”,唯一的活人不搭理她,很快也被拉上台前。   秋吟无聊躺平,她是倒数第二件“货”,压轴出场,听老婆子的意思,作为此次仅存的“牡丹”,让她多在台上“搔首弄姿”一下,展示个才艺。   笑话,以为是小屁孩拜年,上台背个经文诗书吗。   秋吟堂堂太清宗剑仙门下二弟子,只会用剑,书画不懂,琴棋不通,舞能让白蛇自行惭愧,唱能让凤凰不敢啼鸣,表演才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总不能上去给大家“口吐莲花”吧。   要不干脆一动不动让他们欣赏美貌得了,将“花瓶”的人设走到底,毕竟她这张脸不是白长的,   耳边陈文昌话不停,想要亲手为陆宛思戴上花簪,陆宛思婉拒,有些心不在焉,冯子迈看出,出于礼貌问:“陆小师妹在想什么?”   “我有点担心他们,分开行动什么的。严师兄和孙师兄还好,主要是二师姐她……”陆宛思后怕地说,“上次二师姐主张分开行动,我们险些被魔修全灭,这次我怕还会出现意外。”   陈文昌刚要点头,吕婧柳坐在常海身边,撑着头看向圆台:“秋吟分开行动,你们险些全灭;没有秋吟,你们早就全灭了。而且秋师妹不是分开行动吧,她直接落下我们自己跑了,就没想和咱们一起,可不管咱们的行动,孙一是不感兴趣去地下试炼场打架去了,真算得上‘分开行动’的只有严良才吧。”   陆宛思一顿,连忙摆手:“吕师姐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吕婧柳看她:“我没说你什么意思啊,只是实话实话,所以小师妹有别的意思?”   这回都不用陆宛思求救,陈文昌先惊诧:“大师姐,你怎么也欺负小师妹,你快离秋吟远点吧,都被她传染了。”   “我说什么了就欺负她?”吕婧柳无语,本来只是不想听陆宛思趁着秋吟不在,说些不清不楚的话,现在她倒是有点明白秋吟为什么对其避之不及。   她撇撇嘴,早知道秋吟找她的时候一起跑路好了,她开门出去:“在这看不清,我出去瞧瞧。”   屋里安静得有些尴尬,常海闭目悟道,冯子迈喝茶也在看圆台,陈文昌顾及着吕婧柳大师姐的身份,在陆宛思身边欲言又止。   陆宛思袖下抓着锦盒,狠狠用力。   “这把含川剑乃是玄灵宗上任宗门用过的配剑,虽然略有损坏,但一定对得起三千上等灵石的价位,不是每个修士都是太清宗出身,有片供君挑选的剑林,错过这村可没这店。”   有人一咬牙:“三千五上等灵石!”   正是南恨玉左侧雅间的那个男修,靠栏杆的吕婧柳显然也听见,她虽不是剑修,但父亲却是训诫堂的老大,她对剑有几分认识,摇了摇头,小声道:“冤大头。”   胖掌柜喜笑颜开,三次叫完,一敲锣:“成交!”   花鸟飞来停在锦盒旁,等待侍女将宝剑装回,胖掌柜传下一件:“各位仙人们有福,接下来压轴的是位美人,而且是近些年唯一的一朵‘牡丹’。”   老客们立刻懂了,听风楼用花名给美人排等,封顶便是“牡丹”,必有倾天下之绝色,办几次不见得能有一个,这下不为灵宝的客们可是兴奋起来,起哄声一片。   南恨玉听着他们的吵闹声,眉头微蹙,她一抬手,门无声而开,飘起莲灯的圆台一览无余。   隔壁的陆宛思突然起身:“我也去看看。”   陈文昌不太放心,拉住她:“人多眼杂,干嘛去。”   陆宛思笑出几分忍辱负重:“我惹大师姐不高兴,自然要去给大师姐赔礼道歉。”   “胡说,你又没说错什么。”陈文昌拗不过陆宛思,只好和冯子迈点点头,一起出了门。   众人目光下,巨大的牢笼推上台,盖着红纱,能透过这层纱窥见美人曼妙的影,若隐若现,覆上一层朦胧的惑,挠的人心痒痒。   有人开玩笑捣乱:“刚才那个男水仙可不太行,还得是牡丹。”   还有没开价直接叫的:“二千上等灵石!”   栏杆旁,陆宛思扭捏到吕婧柳身边,后面跟着陈文昌,她已经拿到想要送给师尊的簪子,便不在意接下来的拍卖,软声对吕婧柳说:“大师姐别生气了,刚才是宛思说错话,还请大师姐见谅。”   “这话你该和你二师姐说,我不生气。”   吕婧柳早年和吕泰四处周游过,早听说听风道的“牡丹”有多美绝,虽然膈应拍卖的形式,但还是感兴趣牡丹的真容,紧盯着笼子,对陆宛思连敷衍也懒得。   上一个被称为“水仙”的青年在一众不坏好意的人中,被他宗高价买走,算是赎人救命,这朵牡丹恐怕更是天价。   吕婧柳心下盘算,自己的小金库够不够救个国色天香,要不找她爹打个欠条?救人要紧,以后再还。   陆宛思见吕婧柳不理她,心中略生怨气,不过一个靠色相的落魄女子,有什么值得如此关注,她怀着不解与轻视,也跟着看过去。   圆台上,胖掌柜一把揭开红布,露出美人真容。   美人红衣染霞,更衬肤若凝脂,长长流苏绕过锁骨和腰身,坠在骨骼突起的手腕和脚腕,半张脸藏在面帘后,隐隐看见蚀骨的朱唇,只露一双狐狸似的眼,便尽显媚骨天成,真当得起“绝色”二字。   哄声瞬间拔高两个度,要掀翻到听风楼的另一面,不少雅间都开门一睹美人芳容,胖掌柜的笑快裂到耳根,大声报起价:“只此一朵的牡丹,三千上等灵——”   “五千。”朱唇轻启,秋吟眼尾一挑,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五千起。”   她心说,虽然她不是真花女,但以她的美貌,总不能比不过一个破玉球吧?   这一眼勾人又烈性,直接点燃在场所有人的心火,真有为美人一笑千金掷的风流客:“六千上等灵石!”   胖掌柜本来被秋吟的擅自抬价不满,但一听还真有吃的冤大头,立刻跟上:“六千上等灵石一次!”   南恨玉一错不错地看着秋吟,抿住唇,秋吟从众多想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炽热目光中,一下锁定她师尊的目光,看来师尊出去探路的效果不佳,眼神还是要刺穿她似的。   秋吟故意在南恨玉身上多停了一会儿,挑逗地抛了个媚眼,南恨玉绷着脸,想要传音给她,但想起不知躲在何处的百里耳,忍住作罢,视线一刻也不敢从放飞自我的孽徒身上移开。   她们两个在这暗自眉来眼去,有人提出质疑:“凭什么一个花女值五千开价,那不和不见仙一样了吗?”   质疑声一起,也有人跟着附和,尤其是买了其他宝贝的人,觉得自己亏了。   秋吟轻笑,一把按住要飞走的锦盒,玉指一弹,花鸟懵着在空中滚远两圈,她从锦盒中取出流寒光的含川剑,手腕轻轻一甩,一步一动,金苏曳坠。   她再抬眼,媚里透出几分邪性:“既然如此,便以一舞动之看看,我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上才艺   昨天我睡着之前留评的宝们都给红包啦,有留“除夕快乐”或者“新年快乐”,么么 第30章 逃走   秋吟刚开口时还端着点, 南恨玉却知道徒弟有多话痨,在她持续暴露前,也顾不上百里耳是否在,便对隔壁的小辈们降下幻象, 模糊她们所见所闻。   整个上风处灯光一暗, 不安的吵嚷声起, 但下一刻,莲灯映出的倩影更浓,弦乐响,红衣舞, 剑走惊鸿, 金丝有烛火点缀,甩动间像流动的点点星光。   南恨玉微愣, 她门下没有剑法可传, 故她向来传剑道不传剑法,但秋吟第一次摸到她的剑时, 黏了她一天,新鲜似的偏要学一式剑法。   她只在自己筑基时学过一两式长华剑法, 后来便自己寻剑道,学的那点全都忘了, 一时被闹腾的徒弟为难, 只好将自己使过的剑招东拼西凑, 编成了一式“绝无仅有”的剑法。   秋吟当时非常兴奋,认真地学了很久, 特意给她展示, 便是她此时所舞的剑。   竟然还记得吗。南恨玉难得有些难以回神,错过了角落里的花女见到秋吟时往前了一小步。   胖掌柜心慌地不得了, 抓来的花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乎意料,像要脱出掌控,但随着她流畅而华美的剑舞,叫价翻天,他又不敢停下,只好暂作忍耐,紧盯着秋吟,生怕出什么差错。   “诶,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吕婧柳从美色中回神,这朵牡丹虽然只露一双眼,但总有一种名字到嘴边的眼熟,好看成这样,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但硬要回想,其实挺陌生的。   陆宛思同样有这种感觉,但她莫名其妙地不安,那张美丽的皮囊,让她想起临行前师兄师姐们送的书,关于西沙秘境的花草灵兽图鉴,其中有一种花,只开在风沙中,名叫“美人衣”,外表艳丽柔软,花瓣下却全是锋利胜刀的根茎,敢碰就要流血。   她在黑暗中努力望向以剑起舞的影,试图找到不安的根源。   哒哒哒。   密集却轻巧的脚步声从上风处的两端响起,秋吟一顿,不动声色看去,四楼,黑衣风骑们融入黑暗,鱼贯而入,从两侧向中心包围,一扇扇门开,凑近最中心的雅间,正是南恨玉所在的地方。   他们显然有目的,在找什么,而能让风骑出动,且不顾来客,下命令的人只会是百里耳。   能锁定四楼,很可能目标就是她们,即便不是,此地也不宜久留。   “你们干什么!”吕婧柳质问。   冯子迈和常海听见声响,跟着出门,黑衣人却不管他们,强横往里探:“让开,不要妨碍风骑查人!”   冯子迈拔剑不客气挡住来人,陈文昌护住陆宛思和吕婧柳:“我管你什么骑,这就我们五个,你哪来的鬼玩意,别逼我揍你!”   另一侧的大哥正抱着花女叫价,嘴撇得二五八万,被人硬闯,嗓子一扬就要骂人。   但一看是风骑,人直接傻了,一动不敢动地任人搜寻,嘴里还说:“大哥们找什么呢,这没别人,我哪敢在听风楼藏风骑要抓的人。   我不是第一次来了,您和我说说,是不是咱们后面那位要什么人,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听他提起百里耳,为首的风骑狠狠瞪他一眼:“少废话,这不是你该问的,滚一边去。”   几个人围在南恨玉雅间两侧,马上就要从里面出来,围攻中间这最后一间,南恨玉却稳当地坐在里面,无动于衷。   秋吟却无法淡定,她金丹初期在小一辈一骑绝尘,但出了门谁管你是几岁,只看修为,风骑里就有几个金丹期,更别说恐怕有元婴修为的百里耳,若是混在黑衣人之中,对上同为元婴的师尊幻影,不一定谁压制谁,而且师尊有伤,秋吟一直怕她复发。   她眼神一动,剑一挑笼子上半遮的红布,往圆台边缘踏两步,足尖一点,整个人乘风而起,直奔南恨玉而去,红布从圆台延到四楼,像坠在她身后的凤凰尾,秋吟一甩剑,红布从天上散开,蒙住刚走出门的黑衣人。   秋吟猫腰躲开红布,迅速转身进南恨玉的雅间,一把甩上门,符咒一落,她先是抓起南恨玉的手,刚要说什么,后看见低眉顺眼站在后面的花女,话一下子呛在嗓子眼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恨玉:“我不比她好看?”   南恨玉微顿,一时来不及解释,先说重点:“百里耳不在。”   秋吟没问南恨玉如何确定,若是百里耳不在听风楼,他是在何处给风骑下命令的?   倒是一直装不存在的花女激动道:“是你!”   她上前一把抓住秋吟的手,自己看她:“你没受伤吧?我我,找了你好久。”   秋吟这才仔细看她:“阿莲?”   “是连衣。”   “不是让你跑了吗,你怎么又回来?”   “我不放心你,混进其他花女里来的。”   这回换成南恨玉,她蹙眉:“你们认识?”   “这不重要。”秋吟看了眼被猛砍的雅间门,嘴一抿,符咒撑不了多久,“不管百里耳还是千里耳,先走,听风道都是他的人,而且师……嗯,你被发现不好。”   剑仙不在太清宗悬月峰待着冲化神,跑到最大黑市的酒楼看美女跳舞,以谣言堪比变异的离谱程度,最后指不定变成什么鬼样子。   而且跳舞的那个还是她最能耐的徒弟。   秋吟隐晦地问南恨玉:“你能不能?”她摸了摸头发。   南恨玉却瞥了一眼连衣,摇了摇头。   凡是能分离、调动神识的法术,都是类似于“禁术”的存在,只有元婴以上的修士能做到,而且弊端很大,神识虽能隔云海千里而行,但始终与本体相连,若是神识所在受伤,本体连坐。   秋吟是南恨玉养大的徒弟,自然没关系,但这姑娘不知底细,尤其在听风道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哪怕她看起来柔弱无害,谁知道花纹红袖里藏着什么要命的灵器。   “嘭”地一声,门被灵力震开,南恨玉想将幻象扩散,秋吟却一把按住她,以防被不知何处的百里耳勘破。   师尊身上有不见仙,其他人会自动忽略,她反手将剑架在连衣的脖子上,挟持人质似的沉声道:“别过来。”   这番举动很像是被抓的花女趁机反抗,威胁听风楼,若是其他宗门的大人物,风骑可能还犹豫一番,不过是另一个花女,直接嗤笑出声:“抓活的。”   秋吟一剑划开地板,整个房间轰然倒塌,她一手拽住一个,往三楼外奔逃,绕到墙侧,她将悲风剑事先藏在墙内,此时听她号令,从里毁开墙壁,但百里耳的符咒不简单,墙卡在要破不破的边缘。   眼见四楼的风骑翻下三楼,南恨玉顺走秋吟手中的含川剑,推送时灵气一走,两面墙便如纸般被刺穿,三人直接翻进下风处,酒楼中吃肉喝酒的人听见巨大的坍塌声,齐齐怔愣抬头,没明白发生什么。   严良才正蹲在木凳上和掌柜就一壶酒讨价还价,闻声抬头,一口酒呛出一米远:“二师……?”   秋吟显然也看见他这个倒霉蛋,警告地瞪他一眼,严良才被吓得咽回话,连衣急迫说:“出门往左,我知道有地方能躲。”   加上含川剑正好三把剑,御剑而起,向连衣指的方向走,酒楼的客人们不明所以,全都聚集在门口看她们离开,严良才悄悄地挤着人群往外走,风骑紧跟而来已经不见人影,凶狠地询问无辜群众她们的方向。   严良才猛地举手,一脸谄媚:“大人们,小的看见了,在那边!”   他指的反方向,风骑们下意识看去,严良才从怀里掏出两颗玉球,一颗化开,黑雾弥散,完全遮盖住他们的视线,兵荒马乱之后,风骑怒目望去,已经不见人影。   “我们去哪?”秋吟问。   “快了。”连衣似乎很熟悉听风道的布局,很快带着她们绕过其他出动的风骑,在迷宫似的后路间穿梭,像自己家似的。   秋吟和南恨玉对视一眼。   她们最后躲进一间废弃的土坯房,夹在七拐八绕的巷子内,秋吟落好符咒,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打量这间除了墙壁和天花板空无一物的屋子:“这谁家,被抢空了?”   连衣似乎窘迫了一下:“我躲他们时偶然发现的,这一片早被荒废,没有人来。”   安稳下来,连衣才有功夫注意其他,她看向南恨玉:“这位是?”   秋吟微愣,不见仙在,师尊没主动出声,连衣如何发现的?而且明明刚才在听风楼没有注意到。   南恨玉似乎察觉到秋吟的困惑,传音道:“不见仙消失了。”   秋吟一惊,不见仙消失,是百里耳?   她刚想和师尊讨论一下,就见南恨玉和连衣都望着她,眼神中的含义说不出的一致。   秋吟:“……怎么了?”   连衣的问题没得到回答,有些尴尬,又问了一遍:“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是阿秋的朋友吗?”   南恨玉淡扫秋吟一眼,轻轻重复一遍,有些意味深长:“阿秋。”   秋吟被她师尊叫得发毛,她咳嗽两下,准备先应付连衣,现编一套说辞,没想到连衣突然想起:“是你要送簪子的那位?”   秋吟正愁没有词说,听连衣都想好了,直接点头应下,就听连衣对南恨玉问好,满脸热情地八卦道:“原来你就是阿秋的夫人啊。”   南恨玉:“……?”   秋吟:“!”   “不是你等等!”秋吟终于想起自己在地牢里的一时口快过什么混账话,当时是爽了,现在报应来了,秋吟完全不敢看她师尊,先极力否认,“她不是!”   连衣天真到残忍地问:“那你夫人是哪位?”   秋吟眼睛瞪地发干:“……”   姑奶奶您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她欲垂死挣扎,南恨玉却先行开口,对连衣堪称温和道:“姑娘,我和她先聊会儿。”   “哦哦,好的。”连衣点头,暗自打量气氛奇怪的两人,识相地背过身捂住耳朵,手指却悄咪咪留开一条缝。   秋吟面如死灰,思维已经跨到师尊清理师门,南恨玉叫她不应声,手搭上她手腕,秋吟一闭眼,声音紧张:“您轻点,有外人呢。”   她心里补充道:给我留点面子。   但这句话一出口,不止南恨玉愣住,偷听的连衣都愣住了,兴奋到肩膀可疑地抖动。   而秋吟本人完全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有多令人遐想,眼睛偷偷睁开,又自己吓自己似的闭上,拽了拽南恨玉的袖子,比口型:“师尊?”   “嗯。”南恨玉应了一声,她知道秋吟爱胡说的德行,自己爽了根本不记得说过什么,本来也无意窥探,但她的确对“阿秋”和“夫人”两个词比较在意。   “那姑娘是谁。”指连衣。   秋吟乖巧回答:“就是我在地牢里……”   连衣听到,生怕因为自己成为人家一对有情人的误会,一下子忘记自己还在“避嫌”的状态,直接回身抢答:“夫人,听我解释!”   秋吟狠狠瞪过去:“叫谁呢?”   连衣连忙赔罪:“你夫人,口误了。阿秋夫人,是这样的,我被风骑抓进听风楼当花女,是同样被抓的阿秋借剑给我,我才能逃走,但我也不能真一个人潇洒走了,让阿秋独自面对那群人渣吧,我良心也过不去,所以想着潜入听风楼找找办法。”   秋吟一听“夫人”二字,就觉得脖子上的刀又近一寸,南恨玉却颔首:“她给你填麻烦了。”   秋吟本来生怕南恨玉因为“夫人”这个词,窥见她几分心思,想将藏着真心的嘴快彻底打成笑话,现在南恨玉忽略而去,秋吟却又忍不住探究,师尊到底是“默认”还是“无所谓”。   连衣摆手:“是阿秋救的我。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算把南恨玉问住,停顿太久闲得有些可疑,秋吟胡乱编道:“玉、阿玉。”   南恨玉微顿。   “阿玉……”连衣在秋吟可怕的眼神中利落改口,“阿玉姑娘好。”   南恨玉点头算是应下。   秋吟舒一口气,算是过了一大关,暂时安全。   她刚想问问连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空口套个计划,突然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   叩叩。   敲门声随之响起。   连衣一激灵,害怕地缩起身,秋吟看向南恨玉,她师尊除了讨伐她,永远一副万事不入眼的淡定状态。   她们久久不言,门外的人好似明白了什么,小声说:“二师姐,是我。”   “严良才?”秋吟一顿,“你等会儿。”   “阿玉,委屈你一下。”秋吟摘下自己的流苏面帘,对南恨玉眨眨眼,在她师尊直直的凝视中,手抖着给南恨玉戴上。   金丝面帘戴在秋吟脸上,像魔女欲盖弥彰的魅惑,凡尘理所当然地沦陷,一眼能拽所有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坠入红尘,不过玩弄,他们便自愿在红尘里再滚两圈。   戴在南恨玉脸上,却像仙凡都不配得见的神女,于天外天上,仰望一眼都是亵渎的罪过。   可这样一位神女,如今正坐着仰视她,静得不可思议,不禁让秋吟生出几分逾越的心思,若她们对上,到底是魔女卑微不得怜悯,还是神女染俗跌入红尘呢?   “二师姐?”严良才又小心地问了一声。   “诶。”秋吟又从芥子中拿出一顶斗笠,轻轻盖在南恨玉头顶,去开门,“进。”   “真的是你,二师姐你都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严良才仔细打量她,竖了个大拇指,“不得不说,你真好看。”   “还算会说话。”秋吟转身,“进来吧。”   严良才笑眯眯地跟进门,看见屋里有两位姑娘,又有些发懵,一个漂亮得和二师姐有得一拼,一个戴斗笠和面帘,虽看不见全脸,但看气质就知道绝对是个大美人。   他视线在凭空冒出的两位姑娘身上来回转,再联想到秋吟提前离开、单独行动,突然福至于心,很不见外地问:“二师姐,哪个是你那位心上——唔唔!”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支走   秋吟刚放松警惕, 自以为躲过一劫,没想到第二劫这么快就来了。   她死死捂住严良才的嘴,南恨玉的神情藏在面帘下看不清,倒是连衣精准捕捉到八卦的味道, 竖起耳朵。   严良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 眼神示意秋吟相信他, 秋吟将信将疑松开手,严良才咳嗽两声,说:“哪位是二师姐一直欣赏的那位仙子,二师姐总提, 久仰大名了。”   “就你话多。”秋吟勉强满意, 没空给他答疑解惑,“你不跟着冯子迈他们, 来找我干嘛?”   严良才骄傲挺起胸脯:“当然是看到二师姐有难, 发挥同门爱了!门口那些风骑就是我骗走的,怎么样, 二师姐,满不满意。”   “那我先谢谢你。”秋吟没让严良才混过去, “所以你来有事吗?”   秋吟站累了,挨着她师尊坐下, 没骨头似的往南恨玉身上倒, 南恨玉下意识抬手把住她, 以防她摔下去,但她忘了秋吟如今“狂野”的穿着, 一下扶住秋吟的腰, 肌肤的温热一路传进心尖,烫得颤了颤, 两个人一时都不敢动。   结果就像秋吟投怀送抱,南恨玉还很乐意的回抱一样。   连衣发出一声吸气,严良才倒是没发现:“不是,二师姐,你是不是嫌弃我,呜呜,我到底哪点不合你心意嘛,我保证改还不行……”   可到后面,严良才委屈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盯着南恨玉和秋吟的连衣也捂住眼睛,耳朵有些红,秋吟疑惑,但也不敢从师尊怀里出来,小声问南恨玉:“怎么了?”   南恨玉微微侧头,瞬间明白,红舞衣本来布料就少得可怜,秋吟再是个放荡不羁的,动作大开大合,靠她身上,腿上的布快劈到腰间,她沉声:“站起来。”   秋吟以为师尊生气了,立刻乖乖起来,还有点委屈,想退到一边,南恨玉先把人拉住,熟稔地拿过秋吟的芥子,从里面翻出自己的白袍,一抖,整个罩住秋吟。   秋吟低下腰,方便她师尊动作,傻不拉几地说:“我不冷。”   南恨玉懒得和她解释:“我看着冷。”   师尊的感受还是要顾及的,秋吟点头,随后问:“我就往里放了一个斗笠避风沙,没拿衣服,师尊从哪变出来的?”   “我放的。”南恨玉停顿,“放对了。”   秋吟还是没抓住重点,南恨玉扯着绳系好结,熨帖地放在秋吟胸前,白衣素净,连个暗纹都没有,一直到脚踝,将热烈的红遮得完完全全。   南恨玉微微点头,就见秋吟身后严良才和连衣暗自兴奋的眼神,连衣甚至还眨眨眼,表示懂得都懂。   南恨玉:“……”   要是在悬月殿,只有她们师徒二人还好,秋吟心大,根本察觉不到南恨玉偶尔的窘迫,但如今被外人看个一清二楚,还是以徒弟瞎说的“夫人”身份,她难得有些“迁怒”。   秋吟感觉师尊莫名瞪了她一眼,一头雾水。   严良才正大光明看了半天,基本确定斗笠姑娘就是二师姐那位“心上人”,看得津津有味,但也没忘记正事,只好上前打断两人的“腻歪”:“二师姐此次独自前来,不单纯因为不想和冯师兄们一路吧,否则不会潜入听风道,也许我帮得上忙。”   有白袍裹着,这次秋吟安心靠在南恨玉身上,目光颇为审视:“你倒是对听风道很熟悉。”   “诶嘿,不瞒二师姐你,我在入外门之前,的确一直在听风道混着讨口饭吃,自然熟悉这些弯弯绕绕的门道,后来得仙宗垂怜,才能够到外门的门槛。”   严良才说得诚恳,大概知道秋吟的心上人能治得了她,于是说:“刚才连衣姑娘说,这位姑娘叫阿玉是吧,想来二师姐为了阿玉姑娘才来的听风道,不如和我说说。”   “事不小。”秋吟不给严良才和南恨玉交流的机会,“怕师弟办不了,要是碍着面子应下结果没成,命给搭进去怎么办。”   这声“师弟”差点把严良才肝胆都吓出来,他咂摸出些不对:“二师姐,你该不会要找听风道幕后那位吧?”   这个连衣也知道:“百里耳?”   秋吟算是默认,连衣倒吸一口气:“你找那个王八蛋干什么,哪怕不是听风道的人,百里耳有多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也该听说过吧……难道你是百里耳的私生女?”   秋吟无语:“你少看点话本吧,他唯利是图不正好,我又不是空手套白狼。”   虽然的确动过这样的心思。   严良才问:“二师姐是想要买情报?”   连衣恍然大悟:“哦对,那人渣是个情报贩子。”   严良才好奇瞥一眼严实的南恨玉,“是为阿玉姑娘吧。”   他用看痴情种的眼神对着秋吟“啧啧”两声。   “你哪那么多话?”秋吟烦了,一把抱住南恨玉的胳膊,“阿莲告诉你她叫阿玉,没告诉你她是我什么人?”   南恨玉无奈传音:“别闹。”   秋吟不管,瞪着连衣,连衣秒懂,一脸“你真不懂事”地对严良才介绍道:“阿玉姑娘是阿秋的夫人,你总问人夫人干什么。”   “夫人?”严良才理解不能,“那我进门说是……”   秋吟接道:“我害羞不行?”   二师姐会害羞。严良才大为震撼:“……行。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将功补过道:“若是为情报,我还真有办法,听风道并非只有百里耳掌握情报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能有二师姐需要的情报,走吗?”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能耐。”秋吟按了按南恨玉的手,起身,“现在去吧,再过段时间西沙秘境要开了,在这之前赶紧解决。”   “好嘞。”严良才热衷于帮二师姐,毕竟傍上二师姐,秘境里生命安全算有了保障,他转身欲带路,结果发现人没跟上,“二师姐?”   他二师姐被绊住了,南恨玉没松开秋吟的手,微微仰头看过去,流苏晃了晃,秋吟不敢动,也拿不准师尊的意思:“怎么了?”   南恨玉无言,秋吟猜测:“阿玉要一起吗?”   南恨玉手不松开,像是默认,连衣津津有味地看,随后才反应过来,若是她们三个都走了,岂不是就剩她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间小破屋?   连衣忙说:“我也去!”   秋吟不同意:“不行,四个人一起这是探消息还是自投罗网,那躲进来还有什么意义。”   连衣默默放下手:“有道理。”   “那个男修……”南恨玉传音刚到一半,秋吟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很有“夫”的风范,安抚地说:“不要撒娇。”   南恨玉:“……?”   严良才:“哇哦。”   连衣:“哇哦。”   秋吟也知道自己作死,她大概知道南恨玉要说什么,但外人面前不好细说,只得硬着头皮对尊师大言不惭:“安心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完一眼都不敢看南恨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走吧,严良才。”   “诶诶,二师姐你等会儿我,你认道吗就走前面!”   把南恨玉和连衣放在一起,秋吟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她还是没忍住,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瞥,南恨玉隐匿在阴影下的眼一直看着她,不等她心虚地转回去,南恨玉先是轻轻一颔首。   秋吟微顿,南恨玉读懂她的未尽之意,传音随之而来:“为师看着她,去吧,注意安全。”   心一下安放,秋吟步履都轻快一些,暗自得意,自己果然和师尊默契极好。   两个热闹的人一走,小破屋安静地不可思议,秋吟不在,本就冷淡的南恨玉彻底变成一座雕像,连衣几次想搭话,都怀疑她睡着了。   连衣虽不是秋吟和严良才这类外放的性格,但过于内敛的照样应付不来,她干脆当睡着的人是自己,闭眼自闭。   在听风道折腾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如今可算稍作喘息,连衣难免困倦,真的即将入睡前,清冷冷的声音问:“姑娘接近阿秋,有什么目的?”   连衣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确定这路这么走?”秋吟懒散地就差躺在悲风剑上,让剑自己驮着她飞,“你和阿莲走得异曲同工之妙。”   “是吗,连衣姑娘也是长在听风道?”   “谁知道,我们又不熟。”   严良才带秋吟到的是一处废弃的钟楼,红漆褪了色,像干涸的血,风干在尘土钟一般,正在听风楼面前长街的尽头,登上能看见听风楼挂的红灯笼。   秋吟来时便在钟楼底留了符咒,以便随时跑路:“带我来这干嘛,大喊‘我就是那个逃走的大美女’,让对面倾巢出动来抓我,你从中拿逮捕金?”   “瞧二师姐你说的,那我刚才在酒楼就拦住你们多好,风骑抓不到人不会回来,主力肯定不在听风楼,即便有,也不会来这。”   严良才带着秋吟躲在红柱后,示意她看那顶满是破洞的钟:“看见那个破烂了吗,百里耳就是靠的它,才能知道那么多消息。”   秋吟看看漏风的破钟,再看看一脸严肃的严良才,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你当我是傻子呢。”   严良才捂头:“真的,这钟不是一般的钟,是听风道‘听风’二字的核心。”   “核心在这废着,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因为别人看不见啊!”严良才激动,“这里有那个,不见仙,我当初带你从珠青峰南崖越过法阵到外门用的那颗球,你走的时候还抢走来着,入口、钟楼四角、钟内各有一个,这座钟楼在别人面前就是隐形的。”   “哦。”秋吟淡定点头,突然扯起别的,“走之前,你话里有话吧。”   严良才没明白:“什么?”   “听风道有百里耳在,别的情报贩子还真活不下去,一些并不私密的消息,别处也能探听到,甚至有的宗门里有专门的修士走访四海,训诫堂其中就有例子,你应该看出我要的情报不是百千灵石或是一点江湖人脉就能得到的,却还是说有别的门路,我倒真的好奇,只有筑基初期的师弟?”   “您还是直接叫我大名吧,师弟叫的我心突突,怪折寿的。”严良才沉默片刻,似乎在找不被秋吟暴打的措辞,“我认识百里耳。”   秋吟似乎很诧异:“是吗?”   严良才刚要点头,悲风剑悄无声息地架上脖颈,秋吟笑着问:“我以为你就是百里耳呢。”   “……”严良才干笑,“二师姐真爱开玩笑。”   “不见仙,像你说的。”秋吟继续道,“这玩意,有钱买不到,今天听风楼拍卖五千起价算低,最后争到五万才被拍走,而且买走那个人根本就是听风楼的托吧。   怎么到你这,吓唬几句就借我了,你看起来也不像什么仙二代,等着回家继承宗门的样儿,我人格魅力这么大吗?”   “当然——”悲风剑往前一分,蹭上他温热的皮肉,严良才连口水都不敢咽,生怕血溅当场,“二师姐,咱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他说:“我全招。首先,我肯定不是百里耳,我一个筑基初期小废物,和金丹巅峰的黑市幕后大佬差了几辈子的修行,装不来。   但其次,我真的认识百里耳,因为我曾经在他手下,而且算是他的心腹。”   秋吟反问:“金丹巅峰的大佬认你个小废物做心腹,他比你还缺心眼。”   “……质疑可以,拒绝人身攻击。”严良才强调,“说句实话,仙界不缺修为高的能人,但像我这种嘴会开花的宝藏可不多,论墙头草和唬人,还没遇到过对手。”   秋吟没说信不信:“所以唬到我身上了是吧,你一开始不是挺巴结陆宛思的吗。”   “而且你对阿玉好像很感兴趣。”秋吟笑里藏刀,“不合适吧,知道是你师姐我喜欢的人,还问东问西的,你当是我亲娘,在这盘问未来媳妇呢?”   严良才快冤死了,欲哭无泪:“我就是问两句,二师姐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夫人好看吗?”秋吟心平气和。   严良才斟酌:“好、好看。”   秋吟惊悚一笑。   严良才急忙改口:“不好看!”   秋吟直接扬起剑,严良才差点给这姑奶奶跪下,崩溃:“她带着斗笠和面帘,我根本就看不见啊,你到底要怎样!”   “有道理。”秋吟点点头,最后警告,“好看也是我的,你给我规矩点。”   严良才发自真心:“……师姐你秀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不应   这口钟不知来处, 没有名字,千年前由一个流浪的散修带来这片废土,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百里的秘事不过耳边一阵风来, 靠着甚至知道太清宗长老胡子多长、玄灵宗上任掌门到底有几把剑的可怕情报能力, 在废土上建起仙界最繁盛的黑市长街, 成了只在传闻中能窥见一二的“百里耳”。   对此,太清宗的二师姐表示:“好私密,好变态,所以长老的胡子到底有多长?”   “……重点竟然在这吗?”严良才疑惑, 严良才不解, 但提问的是二师姐,一起好像就都合理了起来。   钟成古铜色, 半人高, 挂在楼中,表面刻有细密的经文, 以秋吟贫瘠到只认千字训和清心经的文字知识,别说看出哪部经书, 在风沙岁月的划刻下,字都不一定认得全。   秋吟眼神探究:“你能看出写的什么吗?”   同样文盲的严良才摇头:“天书。这玩意真的有人能看出来吗?”   “有。”秋吟自己书字不识, 但对博览群书的南恨玉十分与有荣焉, 她有些小得意, 但还是要维持表面的矜持,“阿玉肯定认识。”   严良才麻了:“二师姐, 你的矜持真的很不到位, 尾巴要翘到天上了好吗?”   “嘿嘿,没办法。”秋吟瞬间忘记矜持, 笑了两声,“那口钟,怎么用?”   “敲三下钟,心中默问,以风送‘三问’,钟会回以答案。”   “三问?”秋吟好奇,“哪三问。”   “我也不知道,百里耳说,一问天,二问地,三问己。”   “说得玄叨的。”秋吟撇嘴,“上了年纪的修士都这德行?不好好说人话。他怎么不直接给这口钟取名叫‘三问钟’。”   严良才干笑:“可能他说的也不一定对吧。”   秋吟先是摸了摸钟,像摸一层凝固的沙,她轻轻一推,钟身摇动,风灌进破口,又从另一个缺口逃离,秋吟心中默默询问悲风剑的陨落之处,等了好一会儿,无声无响。   严良才微诧,示意她继续,于是秋吟送出第二下,还是无应,两人面面相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严良才汗颜,“不会吧,百里耳以前问的那些大多在第一声便能得到回答,即便是问第一位跨化神境的神人过往,在第二声也有解,二师姐,你问了个什么?”   秋吟沉吟:“我问吕堂主还能不能长头发。”   严良才:“?”   秋吟推第三下,这次钟竟然动都没动一下,秋吟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吕堂主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二师姐你好好的,这,怎么会没响应?”严良才不信邪,自己一试,第一下钟声便响起,“不对啊二师姐,问天即可答,钟说吕堂主长不了,很肯定。”   “嗯,回宗我会把这句话亲致信给堂主。”秋吟拍拍他的肩膀,“毕竟有难同当过,想吃点啥,和师姐说,给你送牢里去。”   “您可真疼我。”严良才连和秋吟扯皮的心思都没有,抱着破钟试图摇响,他略一思索,真诚发问:“二师姐,你信我吗,我可以帮你问试试。”   秋吟笑得同样真诚:“不信。”   严良才:“……二师姐,有点伤,哪怕你骗骗我。”   秋吟嗤笑:“甜言蜜语留着娶媳妇用,对你,这不叫伤,叫诚实。毕竟我是前辈,多和师姐我学学,免费的,不客气。”   “您真是三句不离阿玉姑娘。”严良才捂住心口,还没忘记正题,“那二师姐,现在怎么办?”   “凉拌。”秋吟又望了一眼残破得随时要随风散去的古钟,“天地不给答案,只能靠自己了,难道追着天地屁股后面问吗,那必不可能,你师姐我有个原则。”   严良才:“什么?”   秋吟笑了笑,心说:誓死不做舔狗。   谁的舔狗都不行。   “不过,”秋吟说,“我能问点其他的吗?”   严良才努力遵循秋吟的脑回路,合理猜测:“比如庞掌门什么时候头发变白?”   秋吟嫌弃摇头:“猜测大胆一些好吗,那个笑面虎,问什么时候把牙都笑光了才对吧,不过这个我和吕堂主的头发一样了解,不用为难这钟,也就不出百年。”   她手再次放上钟,心里无数念头而过,最终无非定格在“剧情”和“师尊”两个词,越想,思绪就越浓烈而杂乱,久久堵在心头的疑惑好像呼之欲出,她刚要问,严良才突然按住她的手:“二师姐,不可。”   秋吟一瞬睁开眼,皱眉问:“怎么了?”   严良才第一次收起嬉皮笑脸的不恭样,沉声:“这钟,有三问,也有二不可问。”   他像是刹那间看透了秋吟,认真道:“一不可问天道,二不可问人心。”   秋吟静静地回视严良才半晌,气氛沉重,然后她另一只手一把薅住严良才的头发:“好家伙,和你师姐装犊子是吧。挺深沉啊,我是不是该配合你吓得往后跳两步,大喊‘高人受我一拜’?有前情提要你不早说!”   “诶诶诶二师姐我错了,头皮,扯到头皮了!”严良才立刻两手护住秀发,“我年纪轻轻,不想变成吕堂主!”   “切。”秋吟大发慈悲放过他的毛发,松手,“你小子,挺灵啊,知道我要问什么?”   “……除了感情还能问什么,以您投怀送抱还自我娇羞的状态来看,”严良才揶揄,“说是夫人,二师姐,你不会还没追到人家阿玉姑娘吧?”   秋吟卡壳几秒,遗憾没找到反驳的话,恼羞成怒:“要你管,我这叫含蓄!”   严良才拖长音“哦”了一声,明显不信,在他二师姐把他就地正法之前,先转意注意力:“二师姐,你看他们,是不是玄灵宗和天海阁的?”   “少转意话题。”秋吟走到钟楼边往下望,一看就是他宗弟子的两伙人往西处进发,不一会儿又有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也跟着向西,御剑而行,走得很急:“是西沙秘境的方向。”   “可离秘境开启不是还有三天吗?”严良才不解,“从听风道到西沙秘境,只用半天就到了,天海阁那群仙界的‘富家子弟’,不在听风道玩到最后一刻不会去吧,刚才还都在上风处看美人跳舞。”   美人本人稍作思索:“只一两宗,还能说是管得严,谨慎先行前往,但这倾巢出动的排场……很可能是秘境开启的时间提前了。”   “什么!”严良才慌了,“那二师姐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赶紧通知连姑娘她们,先往西处走。”   “哪怕满听风道搜寻你我,听风楼也不会一个修为看得过去的风骑也没有。可这么半天,这条主道,你看见一个风骑了吗?   如你所说,主力调走了,但很可能不是在四通八达的听风道里大海捞针,而是在前往西沙秘境的必经路守株待兔。”   秋吟果断:“先回去找阿玉她们。”   回去的路果真如秋吟所说,风骑几乎不见踪影,短暂停留听风道的年轻修士全都向西,秋吟在路上问:“你借我的不见仙在出听风楼时不见了。”   “哦哦,在我这。”严良才从怀里掏出黑玉球,“刚才情况紧急,为了唬住风骑,我直接召回来了,我就这一个,里面有我的灵力。   可一个不见仙最多遮盖两个人的气息,我们有四个人,怎么办。”   只有一个,且随时能召回。秋吟叹气:“实在不行,只能给阿玉和阿莲用,你和我强行突围了。”   南恨玉耳朵轻易捕捉到外面灵气的动向,自然也发现修士都在赶往西沙秘境,应该都是各宗派出的精英们。   她神情不动,倒是连衣一直处于有口不能言的紧张状态,但凡这屋有个洞,她就找机会钻出去了。   不能这么下去。连衣深吸一口气,像被正宫逼问的外面的花花草草,坦白:“是我先勾引她的。”   “?”南恨玉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混账徒弟恐怕有什么玄机,吸引的人都是些话说得离奇,想法能拐到十万八千里的妙人。   连衣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呸呸呸,抱歉话本看多了。我是说,的确是我刻意接近阿秋,但那是后来,一开始我俩真的是恰巧被关进一间牢里,您放心,什么都没发生。”   一手带大的徒弟,南恨玉并不担心秋吟的做派,没想问这个:“……我知道。”   她信任她,她好爱她。连衣又暗自为绝美爱情沉醉,南恨玉叫她一声,她才回神:“我第一眼看阿秋姑娘,就知道她绝非常人。   她是灵山仙宗的首徒弟子还是犄角旮旯的流浪散修,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一种……只有南境才有狠劲。”   “南境”这个说法足够笼统,说得直白些,就是南境中的魔窟。南恨玉脸色一沉,但因为有面帘做遮挡,连衣没有察觉。   她继续:“我不认识仙界又这个宗又那个宗的天之骄子们,他们混在听风道的修士里,我偷听他们讲话才知道是哪个宗的弟子,本想着接近,结果被抓走关地牢。   就在这个时候遇到阿秋,她不一样,与南境有关、还能出现在听风道的人,她和我的目标一定是相同的。”   南恨玉断言:“西沙秘境。”   “对,我就是为了进入西沙秘境。”连衣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为接近她,拿了她的剑逃走后,我根本不会回来。”   连衣说得肯定:“南境出身,比那群矫情的宗门子弟们爽快得多,我不会让她白带我进西沙秘境。”   “连姑娘。”南恨玉冷声,“她与南境无关。”   连衣察觉到南恨玉令人胆寒的气势,她当然害怕,但事关西沙秘境,她不能退缩:“可她明明……”   “她自幼在我身边。”南恨玉打断她,“以前无关,以后也不会有关。”   去南境除魔的修士待不长久,即使是南恨玉的大徒弟,也是南境和人间掺合着来活,因为能扎根南境的只有两种活物,一种是魔,一种是迟早要入魔的疯人。   对剑仙说她最看重的徒弟迟早入魔。南恨玉心说,她还没死呢。   连衣关注点却一偏:“自幼在一起,青梅青梅?”   “原来阿莲是为了西沙秘境。”门应声而开,听了半天的秋吟面色如常,“我还以为你觊觎我的美,要拆散我的家呢。”   秋吟冷扫她一眼,然后轻快地坐到南恨玉身边:“我回来啦。”   南恨玉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嗯。”   “既然姑娘很了解我的样子,那我不能让你失望,我能带你入秘境,你能给我什么?”秋吟笑眯眯,“毕竟南境的魔人,以利换利,不讲感情。”   南恨玉却听不得,低声呵斥:“胡说些什么。”   “哎呀,别较真嘛。”秋吟蹭了蹭她师尊,“不是有你在。”   南恨玉没吃这套,并不妥协:“不许再这么说。”   “好吧。”秋吟又讨价还价,“我可以不说,但你得管我,我指刚才那句。”   刚才那句“不是有你在”。南恨玉轻轻地“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没人管徒弟迟早上天,她不管还能谁管。   于是秋吟高兴了,她挎上南恨玉的胳膊,宣示主权似的对连衣表明态度:“事先说好,你觊不觊觎我,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觊觎你,美人计无效哦。”   “那个。”严良才硬着头皮打断黏糊还不自知的两人,“二师姐,我知道你们好得如胶似漆,但现在请藕断丝连一下,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西沙秘境啊。”   连衣一听和西沙秘境有关,连忙问:“西沙秘境怎么了?”   于是严良才讲了两人的所见和推测,秋吟点头:“就是这样,阿玉的话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至于我和严良才,只能搏一搏了。倒是阿莲你,我们自己尚且分身乏术,你可怎么办?”   南恨玉当然不同意秋吟冒险,要说什么,秋吟料到,悄悄拽了拽南恨玉的袖子,于是南恨玉心下了然她已有盘算,沉默。   “不用。”连衣沉吟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一条通往西沙秘境的路,我引路,你们带我进去。”   严良才一愣:“不就是沿着听风道往西吗,想去西沙秘境的入口,只有这一条路。”   连衣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西沙秘境的另一个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秘境   百里耳手下风骑百人, 筑基巅峰以上的三分之二都守在西沙口,一字排开,检查每一个路过的修士,尤其是女修。为了尽快找出闹楼的牡丹, 态度不算客气, 引起一些宗门的不满。   但听风道本就是黑市, 最不值钱的就是道德,暴力代表的风骑更是将目中无人进行到底,可惜半天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不会不是去西沙秘境的修士吧。”   “太清宗那女的说漏嘴, 是她师姐。”   “估计是宗里不受待见的穷酸, 来听风楼‘捡宝’,一开始目标就是含川剑吧, 可太清宗不是有剑林吗。”   “剑阁才是绝世好剑, 剑林的剑参差不齐,哪能和玄灵宗掌门的剑相提并论, 她当宝贝供起来差不多。”   而他们追捕的人正在拿该供起来的宝贝翘土。   秋吟用含川剑挖地道:“我不能直接轰开吗?”   “听风道的沙都是以前西沙秘境吹过来的,细软松散, 直接轰开容易塌方。”连衣解释道,“快了, 这块窄道通开, 后面的路就通了。”   如连衣所说, 凝结的土块挖走,一条沙土的小道蔓延向远方, 只容两人通过的宽窄, 一眼望不到尽头,莫名有点瘆人, 秋吟看了一眼头顶,她们是在地下找到的一条秘密小路,还真容易塌。   西沙秘境提前到何时开为加快脚步,他们必须尽快到达,赶在秘境入口关闭之前,于是几人决定御剑全力而行。   但严良才这出现点意外,他有些窘迫:“二师姐,那个,能不能借我一把剑。”   “路上就没看你御剑,我还以为你练腿脚呢。”秋吟说,“没去剑林寻剑吗。”   严良才难堪,挠了挠头:“好的剑看不上我,也没有合眼缘的剑,我就随便拿了一把剑急用。   和掌柜争酒钱的时候,不是正好碰上二师姐嘛,忙着出门看情况,给落在听风楼了。”   “是吗。”秋吟随口一问,严良才忐忑,以为秋吟不信,结果秋吟利落将含川剑扔过来。   严良才急忙谢过:“谢谢二师姐,呜呜我就是您的狗。”   秋吟:“倒也不必。”   倒是秋吟身后默不作声的南恨玉淡淡扫了他一眼,严良才浑身一激灵,立马捂嘴示意,利索滚蛋了。   御剑穿过风声不断的地道,他们甚至能听到头顶地面上的风吹草动。   终于到达尽头,是一面石板铸造的墙壁,落满灰土,快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秋吟轻轻一吹,风送去灵力洗净石板,整面雕刻着一圈圈奇怪的符文。   秋吟:“接下来怎么做?”   连衣有些纠结,说:“你们,能不能转过去。”   几人对视一眼,同意,一起背过身。   连衣看他们的确没有偷看,靠近石板,轻轻划开指尖,她嘶一声,滴落一滴血,血顺着纹路的凹凸流满整面墙,震动着发出嗡鸣,通道四壁震下沙石,跟着颤抖。   秋吟瞬间一错身,护在南恨玉身前,南恨玉瞥了她一眼。   严良才大惊小怪:“有敌袭!”   “开了。”连衣说。   几人转回身,石板退开一半,地道后不是土,而是一片黄沙蒙着似的天,还能看见展翅而过的秃鹫。   连衣的手停在石板上,静静看着他们,她拿出诚意,现在该他们兑现承诺。   严良才“哇”好大一声,秋吟却很淡定:“严良才,东西拿来。”   “啊?”随后反应过来二师姐是指不见仙,严良才扔出黑玉小球,秋吟接过,展示给连衣看:“不见仙,阿莲姑娘了解听风道,应该认得,过来拿。”   连衣当然听说过“不见仙”,怀疑:“你们能得到不见仙,还会被听风楼追捕?”   “你知道西沙秘境的入口,不也是逃命人之一。”秋吟反问,“而且我很好奇,知道秘境的入口,却还要人带你进,怎么,西沙秘境明确写了‘你和狗不得入内’?”   连衣脸色一时精彩纷呈,咬唇不说话。   秋吟含着笑意:“反正你知道西沙秘境的入口如何开,过来拿不见仙,随时都能进。   但你站在入口,把不见仙给你,谁知道下一刻你会不会直接抱着黑煤球跳进秘境,门直接关了。”   连衣不服:“先不论真假,若是我过去,你们不给我呢?”   “有道理,所以我们风险是相同的。”秋吟话锋一转,“但能力不同,若我想要硬闯风骑守卫,我还真有死里逃生的自信,就不知道阿莲你在风骑手下能活几招喽。”   连衣犹豫,秋吟散漫道:“或者从理上你不服,那从德上吧——你担风险可以拿到不见仙,但我是不会担你转身跑路的风险。”   “这算哪门子的德?”   秋吟:“缺德的德。”   “……”除开秋吟,在场的人陷入沉默,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连衣最终妥协,亦步亦趋地走到秋吟面前,秋吟将不见仙交到她手里,玉化雾散开,融入连衣身,她抓了抓手,迟疑:“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不是跨境神器,用完天雷还给你放个花庆祝。”秋吟牵起南恨玉的手,“走吧。”   连衣走在严良才前面,两人跟上。   南恨玉从始至终没说过话,她才像被“不见仙”的人,由着秋吟包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像当初驸马府前,秋吟拉着牵巾不放心,过来握着她的手跨过囍门。   “这视角不像是地面,像在什么土堆上,直接跳下去……”   没等秋吟说完,“呜——”的风鸣灌进地道,瞬间遮盖过秋吟的声音,天上的黄沙散进狭窄的甬道,舔卷走几人进漫天风沙的废土。   “秋吟!”   秋吟站在最前方,直接被风拉着坠下道口,风吹起黑发拍打她的脸,她睁不开眼,只是下意识地一伸手,便被一只手一把抓住,体温比她凉得多。   是师尊。一瞬失坠的不安被抚平。   师尊想抓住她拉上来,但跟着一起吹进秘境了。   地道里的另一个秘境入口,反而通向西沙秘境的天上,她们刚进来,就开始下坠。   沙卷成风暴,天地间起了漩涡,她们来的不是好时候,正赶上西沙秘境起沙尘暴,风的力气大到像能吹着秋吟飘个十万八千里,但就是没吹散紧紧攥着她的南恨玉。   这样下去不行。秋吟艰难睁开眼,从乱飞的黑发和沙石间,她发现风暴只在天上狂烈,几米低的地面反而不受侵害。   于是秋吟用力一拉,将南恨玉拽进怀里,在空中翻了个身面向大地,背顶着肆虐的飓风,努力用灵力往下降。   南恨玉也发现,伸手按住秋吟的头,元婴的灵力挡住砸向秋吟背的风,带着她稳稳降落。   “咳咳。”秋吟被风吹得晕头转向,脚没站稳,一软要扑跪下去,南恨玉及时环抱住她,问,“怎么样?”   “咳,没事。”秋吟吐出不慎入嘴的沙子,靠着南恨玉缓了缓,南恨玉拢了下她的头发,别到秋吟耳后。   碍事的头发可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差点窒息的秋吟呼出好大一口气,结果又险些被秘境随处可见的沙子灌进口:“呸、呸呸,救命,什么鬼地方。”   南恨玉扶着秋吟,无奈:“少说话,好些没有。”   “好些咳,大概吧。”秋吟一手捂住嘴挡沙,恢复过来愤愤道,“师尊,不管悲风剑的事怎么样,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南恨玉知道她没好话,还是顺着她问:“什么?”   “退沙还林,我迟早要在这片破地上种满大树!”秋吟一脚扬起一堆沙子,宣战似的,“给我等着。”   以免秋吟自作自受又呛得说不出话,南恨玉提前拉着幼稚鬼远离,秋吟四处看:“阿莲和严良才呢?”   “吹散了吧。”   大概元婴的修为实在不俗,这么大的风,不只流苏面帘,甚至连斗笠都没吹落,南恨玉抬手想取下来,戴在秋吟头上,秋吟按住她的手:“我皮糙肉厚的,还怕这,您快戴着吧。”   南恨玉想起秋吟白袍下看醉满楼的“皮糙肉厚”,并不认同,秋吟只好说:“您要是咳嗽又复发,还不是我去熬药,还是您怀念我喂着您喝?”   于是南恨玉沉默着放下手。稳住师尊,秋吟打量四周,茫茫沙海让她不自觉想起悬月峰顶的单调景色,也是万年不变的死样子。   南恨玉问:“要去找他们二人吗?”   “不用。”秋吟果断,“本就只同路到这。那两个货,看着浓眉大眼,其实心里各怀鬼胎,去找他们,人家说不定还嫌我们碍事呢。”   此行是为徒弟和悲风剑,其余人本就不在需要考虑的范围内。南恨玉颔首:“先往南走,西沙并非只有荒沙,这里只是外围。”   “行。师尊,你带不尘剑了吗?”秋吟问,“我们御剑走。”   南恨玉摇了摇头。秋吟抽剑:“那没事,悲风应该能载两个人,我拉你上……诶?”   所谓仙人御剑,分两种,一种是御他剑,一种是御己剑。   他剑指除本命剑外的所有剑,本质是灵力控物,换做其他东西也一样,若是剑本身有什么性质的加成,会有一定的帮助。   而大部分都是御己剑,既本命剑。剑修与剑灵神魂相依,本命剑便是修士的一部分,御剑相当于自走风中,控制自己当然比控制他物更顺手。   这也是为何剑修可以有很多剑,但一个时间内,更多是一生中,只会有一把本命剑。   悲风剑又不同,是死剑,虽是秋吟名义上的“本命剑”,但死剑不能通活魂,所以秋吟御剑一直是“御他剑”,得亏她不负“天纵奇才”的名号,御这片废铁和御本命剑没有区别。   可现在她注入灵力,悲风剑竟连动也不动了,秋吟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剑:“大哥,醒醒,别睡了,一会儿到家了!”   悲风剑已经不是爱答不理,是当她不存在了。   “失礼了,师尊。”秋吟反手一抬,斗笠随之而起,风微微扬起南恨玉的发,她又控制着稳稳降落回南恨玉头顶,“我控物的能力没问题啊。”   秋吟于是瞪回悲风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不是,你一把剑,一天怎么总有问题,以前尸体还能载着姑奶奶我飞,现在你这是死透了,扎根轮回了是吧?”   “无法御剑,恰恰说明根源就在西沙。”   南恨玉抬头看了眼天,风沙渐散,露出天幕,却并不蔚蓝清澈,仍然蒙着层遮人眼目的暗黄,她收回目光,说,“御剑也不安全,西沙随时会有灵气暴动成的沙尘暴,步行反而更安全,走吧。”   芥子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破烂,勉强能充当剑,但师尊这样说,秋吟只好收回剑:“好。”   两人徒步走在沙漠,路就显得长了,比起仙人光阴眨眼而过,好像短命的凡人走的路总要更长些。   无边荒漠中留出两条细长的步痕,很快又被风沙淹没,走出很远,才看见除了沙黄外的其他颜色,是一朵朵隔着从地里钻出的艳丽红花,很合秋吟的眼缘,她问:“师尊,你累不累?”   不是她累不累,是倒霉徒弟走腻歪了。于是南恨玉停下:“歇会儿吧。”   “好。”秋吟高高兴兴跑远,蹲在地上,凑近红花仔细瞧,浓烈的花香像舞娘般热情,勾引她向前,她伸手想摘一朵,被南恨玉按住,“师尊?怎么啦。”   “这花叫‘美人衣’,花瓣下全是坚硬的根刺,碰到很容易受伤。”南恨玉一顿,“关于西沙的图鉴有记录,我嘱咐过你,来之前全部看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秋吟从犄角旮旯翻出这段记忆,咽了咽口水,“我想起来了。”   “是吗。”南恨玉轻飘飘地问,“在第几页?”   秋吟努力坦然:“忘了,看过一遍我都刚想起来,怎么可能记得第几页。”   “第一页。”南恨玉轻声。   “……”这个对话,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秋吟自暴自弃:“好吧,您知道的,人无完人,上天赐给我好看的皮囊,赐给我别人仰望的天赋,就注定会剥夺一些东西,这很公平。所以有没有可能,剥夺走的是我对文字的感知能力。”   “用人话说,”秋吟睁着大眼睛,“就是我真的看不进去。”   南恨玉叹气出声,想自己身为师父,收秋吟为徒,恐怕最成功的就是逼她背下了千字训和清心经。   的确如秋吟所说,人各不相同,看书是她在悬月峰顶唯一的消遣,可换做秋吟,就宁愿陪着猫鸟满山跑,都是求个自在。   但身为秋吟的师长,有些话还是要说,南恨玉:“书我不请求你,也有前辈大字不识照样化神登北。   人有所长,有所短,你都可以归结于天,但结果都由你来受,所以与其归结于天,不如归结于己。起码天不公的时候,不说不怨怼,你至少不迷失。”   若是别人说这话,秋吟当场嘲讽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南恨玉一说,秋吟却自然而然地明白她的意思,没心没肺地笑了:“放心吧师尊,老天爷又不能孜然或者蒜蓉,不够炒盘菜的,也就别人供上桌,我肯定自己吃自己的,但要是膈应到我,也不怪我掀桌是不是?”   倒是心大。南恨玉的笑隐在面帘下,但在徒弟猖狂前,她又恢复了师尊该有的端庄,下令:“都是‘正仙步神’金丹客了,还管不住嘴,以后不准吃那些有的没的。”   秋吟晴天霹雳,哀嚎:“可是我饿啊,到时候饿得肚子叫比鸡打鸣早,您休息不好可别怪我。”   “也是。”南恨玉停顿,秋吟以为有转机,她师尊又说,“回宗我让妙春峰送箱辟谷丹来,听百茂仙人说还有两种,有露水所做,也有仙土制成的。”   秋吟:“?”   那不就是喝水吃土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记忆   高山、大海、沙漠, 人徒行其中,壮阔与渺小一眼既望,像小虫爬在悬月殿内的千年古松,恐怕几辈子轮回都爬不完。又越过一个小山似的沙丘, 秋吟和南恨玉看见了不平整如波浪的形状。   秋吟仔细瞧:“像是村庄。”   “去看看吧。”   的确是一座村庄, 但是个寥无人烟的破落村庄, 断壁残垣,已经不见全形的房屋满是风化吹打的孔洞,破的和听风道钟楼上的那口钟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老天爷的艺术审美有时很统一。   “这是大门?”秋吟仔细辨别, 环看一圈, “秘境之中曾有人烟?”   “没有凭空而生的秘境,西沙以前只是片沙漠。”南恨玉说, “或许有人迹。”   秋吟同理可得:“秘境无法脱离天地凭空捏造, 剑没有人也不能自锻而成,悲风的老家若真在西沙, 应该有过人生存。”   她们停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坯房前,秋吟看向南恨玉:“阿玉在这等我?”   阿玉。南恨玉默契颔首。   秋吟假模假样敲敲门:“有人吗。”   她客气一句, 轻轻推开吱嘎响的门,脚刚踏进屋内, 身后的门“嘭”地关上, 迎面落下三道剑光, 秋吟抬剑一挡,一脚踹开来人, 剑一扫, 将三人震飞,猛砸上土墙。   濒临入土的小破房险些当场灰飞烟灭, 秋吟一把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悬空举起,那人窒息到脸发红,同伴连忙喝止:“住手,你还想不想让外面那个人活命?”   “你是说我夫人。”秋吟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可能对我夫人有什么误解,我们家里,我是倒插门的小白脸。”   女修懵住,没明白什么意思,便听见门外哀嚎凄惨,是自己师弟的声音,脸色一下子变了:“师弟!”   门开,白衣戴斗笠的姑娘站在原地,和刚才不差分毫,好像一动未动,地上倒是躺着两个喊天喊地的修士,呲牙咧嘴。   南恨玉淡淡看向秋吟一抓三,秋吟耸耸肩:“看吧,我就说我是吃软饭的。”   女修目瞪口呆,震惊于判断错了主力,狐狸眼看着欠得这么自信,竟然不是主心骨,秋吟看出她想什么,嘲讽:“就两个人,五五开,这都猜错,你好菜。”   女修:“……”   果然欠。   五个人被绕一圈绑在宽大的石墩上,秋吟熟练地在他们脚下生火,顺嘴:“有什么忌口吗。”   五个人向秋吟投去惊恐的目光,秋吟顿了一下,改口:“抱歉,我好几天没吃顿好的了,一时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更让人害怕了好吗!”   火星凭空而起,烧石如木,火舌燎起他们的衣角,其中最早劈剑偷袭秋吟的男修是他们的领队,灵气灭火失败,这是来自大境界的压制,瞬时明白过来:“你有金丹!”   “金丹银丹,不烤你们吃,我就只有一箱新鲜出炉的辟谷丹吃了。”秋吟拍拍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好了,说说偷袭的目的吧,玄灵宗的各位。”   南恨玉在秋吟身后,安静到诡异,斗笠和面帘遮盖五官,显得她无比神秘,如秋吟所说,的确是值得狐狸眼借威的老虎。   “我们在找狰尾,行了半天路别说凶兽,连花草都见不到,在村庄商议时听到动静,就……进入秘境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男修屈辱地讲完,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玄灵宗的?”   秋吟手一放,刻有“玄灵”二字的神鸟令牌绕指一转,男修惊诧,想要检查自身,但被绑得无法动弹:“什么时候……”   “你第一剑劈来的时候,我顺手拿的。”   秋吟无聊,手扇了扇,火更旺,一下窜到膝盖高,女修惊呼一声,火又回到原处,“你们没本事,被我烤了也没有怨言的吧。”   男修能屈能伸:“不是,仙子,我们聊聊,你哪个宗的,我们可以合作,不都是为了夺狰尾化炼修为吗,一起进步啊!”   秋吟操纵着火焰蹦高,折磨几人的心性:“我吃喝玩乐宗的,早晚躺到化神,谈合作,你懂柴米油盐吗。”   一阵风来,火苗一瞬半灭,要跳不跳,秋吟侧了侧头,地面传来“咚咚”的震感,慢而厚重。   来了个大家伙。   “吼——”一声低吼传来,正在向他们所在地进发,南恨玉头都不用回,听声便知:“狰。”   “说谁谁到。”秋吟拉着南恨玉一跃,落在远方的高墙上,硬是催使火再燃起,火光大盛。   玄灵宗的五人以为秋吟要赶尽杀绝,奋力挣脱,火却绕过几人爬进石墩的裂纹,直接从内部将石墩炸开,他们连忙跳开,恢复自由,正巧此时,狰已踏进断壁的院落,兽瞳紧盯他们,凶狠地吼叫。   狰形似豹,赤色,有五尾,呲牙时的血盆大口能装下两个人的脑袋,灵力惊人,秋吟道:“五条尾巴,不是四条么。”   “普通的狰是五尾。”南恨玉解释,“狰在遇到极度危机会选择断尾,这种危机往往来自整片生存的环境,与人无关,因此越是凶险的地方,狰的尾巴越少。你取无心草所遇的是四尾狰,南境多是三尾。”   “所以五尾的战力一般。”秋吟问,“我打得过吗?”   “可以。”南恨玉一顿,想起秋吟曾取无心草险些命丧四尾狰,“现在的你,四尾狰也可以一战。”   但对于玄灵宗平均筑基初期的五位选手就不一般了,在狰迅速的猛攻间,五人乱成一锅粥,配合没跟上,连锁着被甩出去。   那女修正砸在秋吟所在的高墙,仰头已不见敌意,对这位“吃人”的修士求救:“帮帮我们,狰尾给你。”   “若是我杀,当然归我。”秋吟俯视她,“可需要狰尾的是你们,不是我,我为什么出手,我看起来像什么好人吗?”   那女修一咬牙:“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女人,白裙子,长得很漂亮。”   这形容很有画面,毕竟秋吟身边就有一位,提起“白裙的美人”,她第一反应当然是南恨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连衣。   “谁告诉你们的?”秋吟笑得有些阴森,女修以为自己猜中,急忙说:“我知道她在哪,我告诉你,你帮我们杀了狰。”   “她真会给人找麻烦。”一句话捏住死穴似的,秋吟无奈跳下高墙,“但还是那句话,我杀归我。”   狰的断尾就像修士跨境,一条尾巴差出天地之别,五尾被秋吟稳稳压制,很快身尾分离,秋吟晃了晃毛茸茸的四条尾巴,有些嫌弃。   正统仙宗出身,总要估计正统的颜面,女修虽然抵触会把人烤火的奇怪散修,但仍然履行承诺:“西沙的风会扰乱方向,你们走偏了些,往左靠点,是南的方向,那姑娘往南走了。”   她的师兄弟们默不作声护住她,以免再次被绑上石墩,秋吟不禁觉得有些没意思,偷袭在先,技不如人,反过来防她倒像防恶人,看来仙人对于善恶的分界也爱偷懒,以敌我作替。   “你们看见她了,她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那姑娘很警惕我们,绕着我们走。”女修说完,男修又补充道,“还遇到了一个男修,也是找白裙子姑娘,你们是一起的?”   “小白脸?”   男修点头,秋吟摆手:“死缠烂打的追求者罢了,你看我像对男人感兴趣的样子吗。”   男修看向秋吟身后捂得严实、但气质出尘的姑娘,噎了一下,他还没忘秋吟亲口承认的高手夫人和倒插门小白脸,真会玩。   “那个男修给你留了一张符,说是点燃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秋吟接过,敷衍道:“行,一会儿点火用。”   在玄灵宗齐齐警惕的目送中,秋吟和南恨玉离开,顺便打劫他们一把剑,御剑果然快很多,南恨玉说:“他们往北走了。”   “他们知道南面有问题,有人让他们引我们往南走。”秋吟冷静,“听起来像是严良才干的,但不排除他们故意隐瞒,根本没提真人。阿莲往南不知真假,但看来我们往南倒是有人知道。”   “严良才能有不见仙,能知那口钟,”秋吟猜测,“他会不会也知道悲风。”   南恨玉轻轻说:“他的目的也许是人。”   “是人是物都不要紧,南是一定要去的,见招拆招吧。”   西沙辽阔,走得远了,东南西北都失去了意义,秋吟感觉在低空飞了几天,破村和红花也见不到了,包括以作磨练的狰和前来磨练的修士,南恨玉止住秋吟:“我们到外围了。”   “不是一直在往南走,怎么还走到另一个边,西沙没这么小吧。”   秋吟心里空落落,总觉得少了什么。   对了,剧情,原剧情这段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他们一伙人捅了狰的老窝,被群狰围攻,陷入困境,陆宛思为了他们,一个人用空羽剑将所有狰引走了,后来被卷入沙尘暴,险些碎剑——   等等,空羽为什么险些碎剑,数量再多,不过一群金丹可破的凶兽,陆宛思得多拉跨,旧神剑会被狰给弄碎。   想不起来,剧情的记忆开始模糊。   秋吟无端心发凉,按住有些作痛的头,南恨玉第一时间发现,扶住她问:“怎么了,秋吟?”   “师……尊。”秋吟脑子乱糟糟的,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在。”南恨玉的手贴上秋吟的额头,轻轻擦去她的汗,灵力温缓地输入秋吟体内,调节她莫名开始暴动的灵力,听到秋吟说,“我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没事,先不要想,我在你想什么。”南恨玉的声音像一滴从天而降的冰,还冻着冰碴,渗进她思维涸的缝隙,融化开填满沟壑,秋吟清醒了一些。   有人叫她:“二师姐!”   谁?   “二师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严良才从土堆里冒出来脑袋,秋吟应激,差点一脚踩扁,严良才灵活钻出来,眼巴巴看着,“好凶,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害怕,特……你不舒服吗?”   “还好,你怎么在这。”秋吟突然想起什么,“你留给我了一张符咒。”   “符咒?”严良才面露疑惑,“没有啊,除了二师姐你,我就遇到一伙玄灵宗的修士,问了你们和连衣姑娘的下落,就往南走了,没留过什么符咒。”   他话音刚落,符咒飘出衣袖,无风自燃,纸烬而符字留,凭空而立,殷红如血,严良才睁大眼睛:“咫尺符,二师姐,你和谁连用的,我们要被传到哪?”   下一秒,安静许久的西沙再次卷起漩涡与狂风,瞬间吞没了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魔域   熟悉的风暴, 熟悉的人,可惜这次南恨玉没抓住秋吟,秋吟最后一个印象停在飞起的斗笠下,南恨玉有些惊慌失措的眼, 心没等悬起来, 风沙便一口吞下所见的天地。   没有缝隙, 沙都看不见,黑漆漆的,更像到了黑夜。   混乱的思维被吹到停滞时,风停了。   秋吟撑着头稍缓, 坐起身, 四周昏暗没有光,风吹进无顶的房屋, 并不像西沙里掺杂沙砾的哑, 反而有些哀怨与阴森。   她第一反应是:“师尊?”   没人应答,她们被吹散了。秋吟深吸一口气, 让自己冷静,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响起, 不等她出手,一道漂亮的剑光划过, 将红眼的黑虫绞杀干净。   “二师姐醒了?”少女的声音透着一股水乡的柔, 秋吟一时有些卡壳, 手握住悲风剑,就听陆宛思说, “头疼便歇着吧。”   如沐春风, 安抚了秋吟欲裂的头,她心里却生出一股怪异的感受, 心和身像被隔了一层纱,她该愤怒,但没愤怒起来,声音平稳地自己都匪夷所思:“小师妹。”   陆宛思似乎一点也不介怀,甚至比秋吟还冷静,她坐在看不出原型的烂木头桌上,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以防二师姐直接拔剑。   秋吟看见了她的剑,是空羽剑。   陆宛思突然说:“二师姐认得我的剑吗,它叫空羽,我在剑林里得到的。”   “恭喜恭喜,新年快乐。”秋吟不太意外,空羽剑没碎剑,说明剧情还没到那,她有心无力,莫名对陆宛思提不起情绪,便试图用言语刺激自己,“你没趁我昏迷的时候一剑捅死我,小师妹脾气好的名不虚传。”   “在二师姐眼里,我便是这个形象吗。”陆宛思垂眼,“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您是圣人。”秋吟说,“换我就不一定了,毕竟我的恶名和我的美貌一样出名。”   不得不说陆宛思长了一双哀眼,垂着眼帘的时候,有种泫然欲泣的脆弱感,她忽略秋吟的针对,主动解释道:“我和冯师兄他们被群狰围攻,引敌与他们失散,卷入风暴后就到这里,不知是西沙的哪儿,但实在不像是西沙秘境。”   她似乎一时解释不清,指了指门外:“二师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秋吟出了门。   外面的天不再暗黄,而是纯粹的暗,黑幕中掺杂着一些暗调的白,像是乱揉的书纸,一座沙土所成的空城伫立,断壁残垣谈不上,但并没有秋吟经过的那座村庄那样快风干成灰烬,竟还能称得上完整,只是没有活人,死气沉沉。   最重要的一点是,秋吟沉声:“魔的气息,这是南境?”   “空羽说不是,但很像。”陆宛思问,“二师姐的剑呢,剑阁之剑有灵,没有告诉二师姐吗。”   这个套下的不错,秋吟:“哪怕是剑阁的剑,修士也无法和剑灵随便沟通,多是顿悟或跨境时,偶尔能通神魂,小师妹的剑来自剑林,却能如友陪伴,比剑阁的剑还强,我个做师姐的自惭形秽。”   “空羽的确很厉害,和我很合拍,算是意外之喜。”陆宛思微笑。   秋吟的态度相当敷衍,陆宛思顿了一下:“我临行前,找过师尊。”   这个话题她的确感兴趣。秋吟挑眉,靠在门框上:“然后?你要和我下战书吗?”   “我不愿和二师姐为敌。”陆宛思轻声说,“但你抢不走的……属于我的。”   秋吟歪了歪头:“小师妹,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什么?”   “自说自话。爱慕也好,憎恨也好,自己的别人的你都不太拎得清。”秋吟颔首,笑得有点痞,“战书我收下了。”   她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你与我的争夺只是你我的事,她的选择在于她,没问题吧?”   陆宛思沉默,秋吟散漫:“我便当你默认。如果小师妹违规,就别怪我耍赖,直接清除敌人哦。”   她抬头看看天,魔气像蒸笼的热气上涌,她们困在魔域似的空城,不知何时会被暗处的敌人拆吃入腹,秋吟竟称得上平和:“走吧,去外面看看。”   野兽的叫声翻滚着魔气,一只狰闻着味来,摇着身后的尾巴,秋吟:“四尾。”   “空城里藏着三尾和四尾的狰,已经被魔占据了。”陆宛思紧随其后,“而且我看了,找不到出口,外面全是黑雾。”   光她们走出破屋,一条短街的距离,遇到十几只五尾狰和一只四尾狰,秋吟一一斩杀,都不用陆宛思出手,竟有几分“保护”的意思,陆宛思默默跟着。   除了魔,这座城无人烟,有高楼有低屋,只能看出轮廓,但也能看出和寻常楼宇不同,总是敞着很多缺口,窗或门,或者一些不明的开口,被黑雾堵死,城里每家都有铃铛,但只动不响。   有的砖石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字符,像是某种文字,遗憾消磨于长河之中,让秋吟想起不同仙派的徽迹,或是家族的图腾,只是这里的更加古老。   她甚至在靠西的一面发现了类似祭坛的遗址,石板上干涸的渍迹和雾一样黑,但喷溅的形状却像干涸千年的血。   这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妙的场景。   黑雾下包着这座城的过往,至目前为止,她们一无所获。   秋吟没信陆宛思的话,亲自绕着城的边界探索,四周城墙散发着骇然的魔气,不可强推,会引来所有魔物,寻找出口无果,越往里走,魔气越浓。   “里面走不得。”陆宛思制止,“我几进不入,恐怕有什么可怕的……二师姐!”   “不能坐以待毙,留着也可能是等死,但的确很危险。”秋吟有些不情愿,“你留这,我进去探路,啧,来的路上狰我已经清干净了,要是还不行就是你太菜了,等死吧。”   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陆宛思却一愣,二师姐是在别扭的关心她吗,她刚想追上去,秋吟却抓住她怔愣的时机钻进浓郁的黑雾,消失不见。   破阵相对有成阵,符文悬于空中,像关锁上一道无形的门,隐匿在黑雾中,将里外的两人阻隔开。   秋吟脸上刻意的不耐散去,面无表情,她有些嫌恶心地拍了拍脸。   秋吟转过身,却没想到又直面陆宛思,本应被关在阵外的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似乎和刚才不一样,更显成熟,但依旧目光如水,多了几分痛心的沉静:“二师姐,你回答我,为什么?”   “你跑的还挺快。”悲风剑出鞘,秋吟一点不意外,“果然,有点脑子的陆宛思都不是真的陆宛思,说吧,你是何方妖孽。”   大号的陆宛思完全不管秋吟说什么,眼里簇着似真似假的眼泪,像是临近崩溃大喊道,竟有几分决绝的味道:“爱是无法强求的,你明白不是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到底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不是,姐姐,你听我说话好吗,这都什么台词。”   秋吟被喊得尴尬,她迅速调整好心态,借力一点,如离线之箭瞬间到陆宛思身前,剑落却斩断一片雾,陆宛思身影消散。   “从你入魔那天起,你便不再是我的二师姐了。”说得悲痛却冷冰冰的。   危机感爆发,秋吟猛一抬头,无数剑光从雾中冲出,密密麻麻,遮挡了全部视线,齐齐向着她心口而来。   秋吟突然明白过来,竟站直了身,冷眼看着漫天剑雨触及她身化作烟雾:“又是万剑穿心。我说能不能换个花样,多好看的戏看多了也会腻,想玩幻术吓我,你不如给我演一出师尊和陆宛思恩爱的戏码,那我就有动力了,悲风碎了也得把你揪出来薅秃。”   早已平息的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朝着秋吟的手打下去:“胡说什么。”   秋吟被打懵了,一把拉过人,南恨玉的斗笠不见踪影,面帘也掉了一边,残废着挂在脸上,她攥紧手:“师尊你去哪了。”   “找走散的徒弟,结果发现她挺好的。”   南恨玉冷淡,秋吟有些迟钝,随后竟然从南恨玉万年不变的调调里品出些火气,她细琢磨背后的原因,一时有些懵,试探着陪笑,“那我和师尊恩爱,这总行吧。”   “我是太惯着你。”南恨玉自我批判,但还是拉着秋吟看了几眼,她方才只听到最后两句混话,“能形成魔域的地方,浸入魔气久了,会看见心里恐惧的幻象,你看到了什么?”   “唔,没什么,我一个剑修还能看见什么,险些被敌人以剑杀绝呗。”秋吟反过来问,“吓唬小孩的,我都多大了,师尊呢,也遇到幻境了?”   南恨玉似乎顿了一下:“一些以前的事。到元婴便能自破幻境,不用担心我。”   这话反而让秋吟提起些心,师尊有不解病因的前科,在她自身相关的事上,秋吟总是没法全信,这次换成秋吟检查南恨玉:“身体怎么样,内伤有复发吗,你带药了吗,哦你现在真身是影子,那能吃药吗,对本体有影响吗。”   “别念了,为师还没死呢。”南恨玉火气提不起来,被秋吟的唾沫生生浇灭,“到底我是师父你是师父。”   秋吟装模作样摇头:“不敢不敢。咫尺符隔千里能相会,自燃送我们至此,若不是严良才,弟子向师尊请教,师尊以为是谁,阿莲?”   她们一起往外走,秋吟放心将后背交给师尊,南恨玉望秋吟成阵的方向,问:“你醒来后是否有遇到其他人。”   “陆宛思。”秋吟想了想还是实说,“在幻境里。”   “你入这片雾后看的才是幻象。”南恨玉皱眉,“进来之前是真的。”   “我还以为幻象把我当傻子糊弄呢。”秋吟后知后觉,“等等,那张符,不会是陆宛思……”   “轰隆——!”惊雷声劈开黑云,秋吟一激灵,脸被雷照得煞白,黑雾瞬间炸开似的散开,露出暗处的狰们,那雷在天幕翻滚,要落不落,像斩头台上拿签端详、神态自若的斩行官,折磨将死之人的神智。   “天雷。”秋吟眯眼,“跨境了。”   陆宛思跨境力挽狂澜……空羽剑半碎。   “秋吟,到为师身边来。”   秋吟转头,南恨玉不知何时把面帘摘了,那张脸是秋吟最熟悉、甚至夜里偷偷描摹的样子,她却第一次看出些许不安,大概是因为上次天雷走火,险些送走她的命,让师尊生出担忧。   那师尊感觉对了,这雷可能就在等着劈她,所以一定比本该跨境的强度重得多,就像上次宗门大比。   上次是师尊为她挡雷,内伤复发,这次呢,师尊此时只有元婴初期,真身是一捧摸不到的影子,没有不尘剑,不得被天雷击透?   哪怕不学无术如她,也知道神魂远渡的术,化影有损,反噬自身。   秋吟咬牙,到南恨玉跟前,牵起南恨玉往黑雾的方向走:“土坯防不住天雷,我们就是活靶子,只能先用魔的气息抵挡试试,您抓紧我……”   她停住话。   秋吟低头,形似不尘的剑刺穿她交握的手。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走大纲,宝们不要急哈 第36章 幻境   秋吟错愕地睁大眼睛, 黑瞳中全是南恨玉冷漠的脸,她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竟不知该有何反应。   南恨玉抽出剑,血未等落地, 就被黑雾贪吃吞走, 她眼中毫无波澜, 此时终于有了众生如烟云的半神之感,秋吟却陌生地几乎认不出来,她捂住头,痛苦地后退几步。   “你七岁那年, 我带你入太清山。”南恨玉说着长辈回忆似的话, 却毫无温情可言,“十二筑基, 二十金丹, 本该前路坦荡,没成想你自走歧路, 杀同门,逼迫亲师妹, 如何,是不是还要杀为师?”   秋吟看起来不太清醒, 南恨玉的话像学堂里老师念的咒, 根本听不懂, 但她不忘反驳:“师尊是不是糊涂了,我走哪的路就歧路了。”   “当着宛思的面入魔, 强掳并欲羞辱自己的师妹, 这不算歧路,你还想踏着仙界的修士杀出一条血路吗。”   南恨玉甩了甩不尘剑, 轻轻一指,剑尖对准秋吟:“既然是我领你登山入门,便由我来结束。”   “原来是因为小师妹,我说呢。”秋吟倒是冷静下来,她无所谓地抓住南恨玉的剑尖,毫无畏惧地擦着剑走到南恨玉面前,笑了一下,“师尊到底是因为我对小师妹不逊生气,还是因为嫉妒小师妹呀,您要想要来点刺激的,我没意见?毕竟如果是师尊,我也不吃亏嘛。”   秋吟说着,还很流氓地上下打量南恨玉,南恨玉被冒犯,怒目而视:“胡说八道!”   “恼羞成怒,”秋吟点点头,“是比小师妹可爱。您平时不这样,正经得和个什么似的,如今却……您真有这么期待?那做徒弟的该尽本分,好好孝敬您才是。”   秋吟的话直白得过分,南恨玉没成想她能犯到自己身上:“秋吟……”   “还是说师尊更喜欢小师妹来。”秋吟冷下眼,抓起南恨玉的手贴近,“我逼迫小师妹,师尊来撑场子。那我逼迫你,小师妹会来救你吗?”   她不给南恨玉说话的机会,继续阴沉道:“来了更好。师尊那么担心小师妹,在我那让你们团聚嘛,洞府借给你们,如何,我这个做徒弟做师姐的,是不是体贴?”   秋吟连珠似的质问,隐隐有些癫狂的意味,眼瞳带着点红,无师自通拿捏了“魔”的姿态。   她的心底像防线被不尘一剑攻破,已经无力分辨现实与虚幻,只是偏执地想争出个高下。   黑雾不知何时悄然而反,围住对峙的师徒二人,活的一样一点点收拢,想要活活吞没两人。   “都说你绝世之才,无人可比。”这会儿南恨玉又像是一点没将秋吟的话放在心上,正是如此才更加让秋吟恼火,她只轻声道,“但我一开始便知,你不如她。”   精准踩雷。   秋吟瞬间攥紧南恨玉的手腕,像要生生折断,黑雾随着她的情绪暴起,俯视间张开大嘴,刚要下口,一声铃动,从雾中冲出一抹白衣,拉起秋吟就跑:“你个傻子,那都是假的!”   秋吟跟着跑了几步,一把将人拉住,连衣恼怒:“还不跑你是不是……”   剑撞的嗡鸣震得连衣耳朵疼,她被护在秋吟身后,抬头看向秋吟,既没有无措,也不癫狂,刚才还像喝了十瓶假酒迷糊的眼睛,清明得比夜灯还亮,冷视着袭击她们的人。   剑突刺,那人灵活地在空中一翻,就要退回雾里,结果“嘭”得一声,被显现的法阵弹回。   秋吟跟上,一剑插着那人的脖领子进地:“这阵法及时吧,你以为我刚才满城白遛弯呢。   泥鳅套壳给我装王八,能进到西沙秘境阴面的魔域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你这小身板比广云峰的打狗棍还细,骗你奶奶呢严良才?”   灵气破开黑色兜帽,露出严良才白净的秀脸,严良才一激灵,对上秋吟剁案板鱼头的杀气目光,尴尬着解释:“等等,二师姐,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是刚才看你一脸凶相,以为你被魔侵入了,才想着偷袭,我我错了。”   连衣想上前:“怎么是你……”   “站那别动!”秋吟用同样阴狠的眼神瞥了眼连衣,“你们两个都不像好货。”   连衣不乐意:“我是为了救你才出来的,好心当驴肝肺!”   “哦,在遇到你之前,我把仇人和爱人见了个遍,都是以‘救我’的姿态登场,结果都是来杀我的。”秋吟说,“你刚才从雾里冲出来的样子,和我夫人的幻象时一模一样,我对我夫人的脸下不去手,你可就不一样了。”   连衣头一次觉得她俩狗粮一点也不香,有种被自己看好的夫妻俩背叛的感觉,倒是严良才弱弱举手:“二师姐怎么看出来是幻象的?”   “幻中幻象,的确有点意思。”秋吟冷脸,在严良才惊恐的喊声中,刀又近一分,她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家亲亲夫人拿剑捅你,还说你不行,不如你仇人,你信?我可不想自己给自己头上种草。”   这幻象够劲爆。连衣和严良才不禁“哇哦”一声,离秋吟近的严良才被当场暴揍,秋吟拔剑狠狠一落,连衣惊叫——   “我知道小师妹碎剑的原因!”   剑堪堪停在严良才鼻尖上,他抓住机会急说:“这座城就是听风道的前身,百里耳就是照着这里建的听风道。   这里本是西沙人的城,但百年前陷落成魔域,可能与南境魔窟相通,小师妹的剑是被魔窟的魔气险些搅碎的。”   “可能。”秋吟复述,严良才急忙补救:“八九不离十,我可以带路,毕竟二师姐来西沙秘境肯定也不是为了狰尾。”   秋吟用剑把严良才拎起来,往前一推:“那就赶紧,物尽其用,我好考虑要不要送你上路。”   “好、好的。”严良才欲哭无泪,对连衣卖惨。   因刚才的偷袭,连衣戒备他,假装被看见,于是人质更丧,被剑戳着脊梁骨带路。   秋吟和连衣分别占据道路的最左端和最右端,跟在严良才后面,秋吟问:“你去干嘛?”   连衣冷哼:“你管我。”   “问你了吗。”秋吟对严良才说,“我说你呢。”   严良才委屈死了:“我哪知道,我明明是被二师姐的咫尺符牵连进来的,孤身卷进魔域,我只有筑基,要不是从百里耳那偷来的一些灵器,我早被那些狰吃干抹净了。”   “快了,一会儿我送你去。”秋吟吓唬严良才,“做菜我拿手。”   严良才不敢说话,心酸地悄悄抹眼泪,为自己坎坷到可能被师姐炖菜喂凶兽的命运落泪,他试图缓和:“二师姐,阿玉姑娘人呢,还没找到?”   秋吟瞥他严良才一眼,严良才才想起秋吟幻境中的茫茫草原,立刻识相闭嘴。   有严良才带领,三人很快走出黑雾,煞白的天雷还在翻滚,像是不知该下到哪,劈向远方,那应该是陆宛思在的地方,严良才果断:“往反方向走。”   秋吟本就要避开天雷,和严良才的提议不谋而合:“墙头草不往你小师妹那倒?她可要跨境了。”   严良才知道秋吟在问原因:“天雷劈应劫之人,是考验,能抗住天雷便可跨境。   但修士随时都可能顿悟引天雷来,若是有魔趁其不备便不妙了,为了保证这场‘跨境考验’的公平性,天雷往往会避开有魔的地方。”   来时秋吟戒备陆宛思,走遍整座城可探索的地方,唯独这条藏在黑雾后的路不得见,秋吟还以为整座空城的秘密都要揭露,结果和外面的街路砖石没有区别。   “那些洞是什么?”秋吟指所有建筑和物品上被魔气堵住的孔洞。   严良才不知道,倒是一直沉默的连衣突然开口:“那是‘巫唇’。”   “什么玩意,谁蠢?”   连衣无语:“巫师的巫,嘴唇的唇,天与人的媒介,能传达人的祈求与疑问给天,再将天的回答传给人。”   秋吟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转了一圈:“你们俩懂得挺多啊。”   两人沉默,严良才有些纠结:“说了您别生气,这些知识,常看书就知道了。”   视书如粪土的二师姐微微笑了一下,这两人不约而同糊弄她倒挺默契。   果然如严良才所说,越往里走魔气越浓郁,刚才的黑雾是严良才的法宝,而现在魔气凝实,也像黑雾,他们再次被黑雾包围。   在大片魔气袭来前,秋吟瞬间闪身到严良才身后,悲风剑却扑了个空。   又一层黑雾扩散,是严良才的法宝,和魔气混在一起。   含川剑架在连衣脖子上,同样一瞬间到达连衣身后的严良才夸张地拍拍心脏,笑仍然谄媚:“二师姐你别吓我,我这么年轻,死了得有多少人伤心。”   “我第一个在你坟前大笑三声,送你轮回快乐。”秋吟早有所料,“我就说,同行三个美女,你肯定得动一个人的心思,啧啧,没想到喜欢阿莲这种吗。”   连衣挣扎不开,惊慌失措,严良才单手便止住她,捂住她的嘴:“阿莲姑娘还是别动,我虽然要活的,但缺条胳膊少条腿也算活的,我可不忍心伤害美女。”   他嬉皮笑啦地看向秋吟:“二师姐不救人吗,刚来阿莲可是为了你才冲进黑雾的。”   秋吟和连衣对视一眼。   “我是自恋,但我不傻,”秋吟冷静放下惊雷,“元婴压我一个大境界,听风道主就是不一般。   果然王八活久了也能自称千年玄武,还叫我师姐,喊老我多少岁。”   连衣不可置信,严良才也惊讶被看穿修为:“天下第一宗,名不虚传,这都看得出来。   不过我真的不是百里耳,你想找的百里耳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我这到青楼能赚钱的脸蛋,怎么可能是那货。”   “就你还青楼,你是苦主还是来的客是苦主。”   和秋吟相处的这些时日,严良才已经免疫秋吟的嘴欠,他挟持着连衣退进雾里,这次没有法阵阻拦。   他摆摆手:“上次天雷走火,二师姐差点没命,这次你就安心呆在雾里吧,不然你出去吸引天雷火力,让小师妹解放了也是件麻烦事,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悟出什么绝世剑法了。”   他劝:“这里对你反而安全,这么久的交情,不客气哈。   不过除开天雷,别的危险我就无法兼顾了,祝你好运,二师姐——”   秋吟的剑掷到融入雾的两人方向,无功折返,她大声:“滚,我才二十,装嫩的老王八蛋。”   人离开。她的手在袖中捏紧南恨玉给的锦囊,魔气中有严良才困人的法宝,雾有可能是他的眼睛,她还是按捺住情绪,收好。   以师尊的实力应该没问题。秋吟现在就是行走的引雷塔,而且同是元婴的严良才对此时的南恨玉也是威胁,联系师尊只会拖她后腿。   秋吟不可能信严良才的话,黑雾能防住天雷可能只是掩耳盗铃——她在里面看不见天雷,但天雷清清楚楚能看见她。秋吟果断往魔气更浓郁的地方走。   除了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四周都是漆黑,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秋吟,也紧绷着神经。   她以免自己迷失在黑暗里,心中竟然默念起清心经,搬出唯一会的经法救场。   感谢师尊,否则她这辈子不可能背一个字。   咚咚、咚咚。   秋吟指尖亮起火焰,在悲风剑身一擦,悲风剑便成了一根照亮的火棍,火往前烧了几寸,又被黑暗吞没,但只这毫秒间的一瞥,已经让秋吟看清前方来了个何方妖孽。   一只狰,已看不出本形,有五只五尾狰堆在一起那么大,比普通的狰红得多,缭绕着血雾似的的魔气,取代了本来的毛发,滴落发出腐烂的味道,这壮汉每走一步都像地震,要把人的心脏给震出来。   眼睛没看见,只看见一张血盆大口,长了好几排牙,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秋吟心里一沉,这牙口看起来,别说是她烤烂的牛肉,就是她的脸皮都能给刺穿嚼没。   秋吟不是毫无根据,她虽然没看见眼睛,但看到了狰的尾巴。   ……两条。   五尾虽多,轻而易举;师尊说她能战胜四尾,她也的确杀了几只;传闻南境这种魔的大本营多三尾,她还没见过。   二尾是什么。   这不越级了吗,这合理吗!   秋吟麻了,心说当拖油瓶挺好的,现在向师尊求救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骗局   雷光大盛, 魔域的魔气反叛似的沸腾。南恨玉站在空无一人的废墟,抓了抓手,她在锦囊里留了法阵,但此刻却感受不到秋吟的方位。   面帘还在, 但徒弟的斗笠被吹丢, 南恨玉一眼未看天边声势浩大的劫雷, 往雷声的反方向走,白衣飘然如一抹孤魂。   雷落,炸白了天空,跨大境界的劫雷不只一道, 这一落, 竟然灵活地移动,慢慢向南恨玉所走的方向进发, 活像个跟踪独行女子的变态。   南恨玉加快速度, 想甩开天雷,但雷声阴魂不散, 她停下。   天雷缓缓靠近,南恨玉冷静片刻, 反而如雷所愿,往天雷的方向走, 天雷终于不动了。   在返回的路上意外发现被吹回的斗笠, 南恨玉捡起, 仔细拍了拍尘土,重新戴在头上, 神情缓和一些。   跨大境界的天雷不好对付, 空羽剑本就疲惫,陆宛思抬剑抵挡, 艰难地在雷中躲避。南恨玉隐在高处,俯视陆宛思的狼狈,无声无息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进入秘境,陆宛思跟随师兄师姐们,几乎用不到她出手,所以当他们被群狰围困,反而最有机会的是她。   于是她按照空羽剑所说,用旧剑的力量吸引走凶兽,苦战之中被卷进风暴,到达西沙秘境的暗面,再次陷入苦战。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西沙秘境。   魔域中的凶兽更加凶猛,这次没有师姐师兄,也没有风暴带她走,她只得不断躲避,尽量杀敌,幸好有空羽剑在,否则只凭她实在不敢多想。   但承受太多,空羽剑还是受了伤。   此时危机中结金丹,对陆宛思是个不小的考验,拼死拼活间,挡下最后一道天雷,空羽剑身出现一道微小的裂纹,和她头发丝差不多,陆宛思心里一紧,抱着剑坐下,稍作喘息。   余光捕捉到白,陆宛思随意转头,就见高处有人背对她一跃,身影消失,只留一抹衣角。   有人?二师姐吗。陆宛思顾不上歇息,连忙飞身跟上:“等等!”   南恨玉的速度陆宛思追不上,但南恨玉一时竟真被陆宛思逮住,全因为秋吟随处设的阵法,她不愿弄出大的动静,便没强行突破。   倒霉徒弟的阵法困没困住敌人她不知道,但的确困住她师父了。   身后的陆宛思询问身份,南恨玉不理,陆宛思难免尴尬,但在魔域独行实在考验人的心神,她试探着问:“姑娘也被风暴卷进来的吗。”   如果问南恨玉最擅长扮演什么样的人,秋吟一定会回答“矜持的哑巴美人”,南恨玉甚至一动未动,要不是陆宛思刚才余光看见她动,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一具雕像。   雕像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很是养眼,但陆宛思还是记得在什么危险的地方,期待但不失警惕地说:“你不说我也不强求,独行太危险,姑娘若信得过我,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南恨玉沉默已对。大概是这一个月的精彩经历,陆宛思尴尬得很熟练:“姑娘好歹给个回应,我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危。”   “的确不太方便。”南恨玉用听风楼中雌雄莫辨的声线,她不擅长编故事,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起秋吟设计的身份,“我与爱人同入秘境,若是和姑娘待在一起,恐怕她会多想。”   “?”陆宛思没懂,“我也是姑娘……你是男子?”   “我是女子。”南恨玉微顿,“我爱人也是。”   陆宛思震惊,消化了好一会儿,艰难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我也有喜欢的人,说来也巧,我喜欢的人也是女孩子哦。”   风吹来,吹的枯树都折了,咔哧的声音吓陆宛思一跳,她刚要回头,南恨玉便说:“那走吧,往前面看看。”   陆宛思喜笑颜开:“好啊。”   大概是她们都喜欢女子,陆宛思一下子放松许多,不知为何,魔域中的凶兽似乎变少,不知躲到哪里去,可能被天雷吓跑了。   “真羡慕你们两情相悦,不像我,我有时候想,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应我。”   陆宛思忍不住袒露些心声,南恨玉不仅装哑巴,还装起聋子,直到陆宛思从自己喜欢的人聊到她的那位“爱人”,南恨玉才说:“与姑娘无关。”   “……”陆宛思解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姑娘不俗,姑娘的爱人肯定也不同凡响,有些好奇。”   她推测:“一定是很可靠稳重的人吧,才能让你这样的姑娘放心依靠。”   南恨玉平淡地说:“她是倒插门。”   陆宛思羡慕的表情僵住:“这样吗、额,没看出来,原来姑娘是被依靠的那个吗?”   “她很爱惹事。”南恨玉继续,“一般都是我兜底,她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陆宛思从一开始的羡慕变成不解,感同身受似的报不平:“怎么能这样,相爱的话要互相付出才对,姑娘如此迁就,受过多少委屈,看上她什么?”   “姑娘倒是对别人的事很上心。”南恨玉根本不理解陆宛思愤慨什么,轻描淡写道,“大概是看上她的脸吧。”   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陆宛思噎住,没想到自己客套的绝美爱情竟然起点这么“朴素”。   “啊——”女人的尖叫破开夜空,拽回陆宛思的警惕,她终于想起这是魔域,而不是女子们聊天的花谷山间。   两人赶到,便见一个白裙女人被五花大绑上石板,眼神空洞,血从四肢和心脏不断流出,滴落,融进刻满整个祭台的符文,由金色染成红色,一个戴黑兜帽的男人拿着剑守在一旁。   严良才早感知到她们的到来,熟稔地打招呼:“呦,小师妹,阿玉姑娘。”   “你认识我?”陆宛思疑惑,严良才这才慢慢拉下兜帽,对惊异的陆宛思笑了笑,“还是小师妹的反应有趣得多。”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陆宛思呵斥,提起空羽便上,结果被严良才轻轻一抬手震飞到别处。   陆宛思吐出一口血,怎么会,她现在已有金丹,怎么可能被只有筑基初期的严良才打的还不了手。   “金丹。小师妹的跨境速度比二师姐还吓人,不过一年,竟然跨了一个大境界,二师姐都用了八年吧。”严良才饶有兴趣地蹲在陆宛思面前,“现在的孩子真了不得,再不努力,我就要成被拍在滩上的前浪了。   不过你这金丹差点意思,和秋吟还是有差距,是因为刚跨境没稳住吗,还是小道到底不如正途?”   陆宛思抿唇:“二师姐的确厉害,但我已经试着追上了,如今我们同阶。”   “百里耳。”南恨玉打断他们,“她人呢。”   “真不愧是一对,猜错都错得一样。”元婴的威压下陆宛思一动不敢动,严良才无奈,“我真的不是百里耳,你们小夫妻怎么不信呢。”   “听风道那个是假的,只有金丹巅峰。”南恨玉问,“你离开听风道,无所谓其他人顶替你多年的威望和硕果,潜入各宗门伪装,只为抓个姑娘放血行凶吗,元婴。”   “那该做什么,钻进山洞当石头叩天门?可怕的大道理。如果你家那位在,应该不会同意这话,她若是到了元婴,肯定比我更‘不拘小节’。”严良才夸张地叹息,“就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下来,但贵宗应该不至于太难过,说不定以为是好事,解除一个心头大患,宗内不都在传‘二师姐迟早入魔’,我看她也是这块料。”   杀气凝结成刃,堪堪擦着严良才的脖子过去,陆宛思想趁机逃走,被严良才一手按回去,陆宛思疼得以为整张脸皮被生生剥开,耳边嗡鸣不止,不知今夕何夕了。   严良才出手狠厉,但语气竟有几分无辜:“别生气嘛,我只是需要一个进西沙秘境的名额,毕竟大宗掌握着秘境的入口,只对大宗子弟开放。   我又对贵宗的剑阁很感兴趣,可惜,被陆宛思这匹黑马给打乱了节奏,不过得到含川也算意外之喜。”   连衣的血不断流淌,几近干涸,符文慢慢被转换,严良才确定仪式稳定,便抓住陆宛思的脸,一步步拖向南恨玉:“虽然秋吟有些冒失,不够聪明,但我其实很喜欢她。   我只是想利用她接近连家的遗孤,没成想她被咫尺符送到这,符可不是我给的,是太清宗最人美心善的小师妹特意留给她二师姐的,把玄灵宗的各位哄得团团转,为她个他宗弟子办事,要不是我正好遇见,还真想不到小师妹有这种手段。”   严良才提起陆宛思到南恨玉的面前:“人家家属可是怨到我头上来了,我好冤,小师妹不解释一下吗?”   严良才每说一句,南恨玉的目光就阴沉一分,而陆宛思脑子炸裂一般疼痛,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心里高声喊空羽,唤剑灵救她。   空羽剑察觉到主人的危机,光芒一盛,严良才手一松,转了转险些被斩断的手腕:“好险。旧神剑,真是不得不服小师妹的机缘。”   陆宛思忍痛,刚要闪身离开,含川剑落下,她用空羽剑阻挡,严良才全力一刺,陆宛思清晰地听到裂声,是空羽剑,但她根本不敢松手。   随着裂声不断,空羽剑的缝隙蛛网般扩散开来,剑尖碎裂,陆宛思和惨剑一起被冲击到地面,再起不能。   正巧此时身后的仪式结束,红光遮天,严良才瞥了一眼南恨玉,好像没将她放在眼里,暂时放过她,回到祭坛身边。   红色蔓延出祭坛,席卷整座空城,严良才静静等待,似乎知道结果落定,他便好心解释几句:“我在这座城长大,在西沙覆灭变成秘境之前。   我见过它最繁华的样子,于是想让在黄土上重塑它,可惜不成样子,幸亏找到了连家仅剩的后裔,为了复活我们共同的家园,我想她很乐意做出这种牺牲。”   已经血肉干涸的女人尸体还停留在瞪大眼睛的表情,死不瞑目,看不出“乐意”来。   南恨玉静静听着,未说一言。   等了半天,红光渐渐散去,严良才有些激动地看去——毫无变化,魔域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若是秋吟在,肯定笑得整座城都听得见。   严良才愣住,猛地看向祭台,女人尸体如枯枝般化成灰散去,最后只留了一个黑玉似的小球,正是连衣拿走的不见仙。   他抓的连衣不是真人,是附着在不见仙上的幻影。严良才表情阴暗到扭曲。   “她有时的确冒失,但并不代表她不够聪明。”南恨玉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远处,整座城中心的破旧鼓楼上,所有孔洞都被魔气堵住,连衣无奈,她借着秋吟给的剑到达楼中,本该放钟的地方空空如也,咬牙:“那个杂碎,三问钟原来被他拿走了。”   秋吟在将不见仙交给她时,点了点她的手,在她手心留了秘字,暗示她严良才的目标可能是她。   本来就互不信任,因此她到达秘境,便将不见仙从身体中剥离。   知道秋吟落难,连衣便让幻影去救,感谢她的血脉,她虽然不是天才,但也有些世人不知的手段。   她一直躲在废墟里,直到刚才,看见了阿玉,还有另一个女修。   连衣吓了一跳,发出了一点声音,阿玉好像看见了她,但没点破,带着那个女修走了。   算起来,夫妻俩帮了她不知道多少次。   连衣狠下心,一剑贯穿自己的手拧了个圈,疼得呲牙咧嘴,贴上符咒,血止住,只留一个孔洞。   她以肉身生做了一个巫唇,代替三问钟发问,她心里默念:“神剑何处?”   风从她的伤口处穿过,发出呜咽似的声音,却没有回答,第一问失败了。   高阶的修士威压从远及近,是那个杂碎来了。连衣连忙默问第二遍。   含川剑被南恨玉化剑的影子拦下,严良才阴沉道:“原来刚才都是拖延时间。以为你顶多金丹,竟然是同阶修士,是我小看你了,让开!”   元婴之间的碰撞,让空城再次陷入震荡,凶兽们怒吼,弱小的已经被碾成粉末。   南恨玉寸步不让,严良才刺激她:“有这功夫,不如去救秋吟,你猜我把她扔在哪里了?   知道这座城为什么没有出口吗,因为城门在南,南边通向哪,不用我说了吧,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能给她收个全尸。”   手腕被折断,严良才嘶一声,含川剑被南恨玉夺走,严良才活了几百年,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招惹,遂果断召回封锁秋吟的黑雾,趁机困住南恨玉,险些被一剑攻破。他勉强稳住,往鼓楼的方向跑。   他放出元婴的灵压,黑雾争相堵住所有孔洞,连衣见有雾要堵住她的手,忙举高问出第三遍。   “在这。”严良才瞬间出现在钟楼台上,一把握住连衣的手,堵回她的疑问,他遮住所有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连衣,“好久不见,连家的小公主,可惜这次没人能救你了。”   连衣狠狠瞪着严良才:“你是听风城的人,你怎么敢!”   黑雾能困住秋吟,但根本困不住南恨玉多久,严良才懒得和她废话,伸手就要废掉连衣的四肢,强行把人拖走。   咔嚓——   远方突然一道惊雷,劈开暗沉的天幕。   今日第二道劫雷,比南恨玉的剑先劈开黑雾。   南方,城门。   秋吟浑身狼狈地跨出雾似的魔气,衣被抓得不太蔽体,头发炸得像被雷刚劈过,脸上的伤痕还滴着血。   唯独脖子上尊贵地绕了两条赤红的毛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陷阱   空城统共就这些人, 连续两场无情的天雷,傻子都看见了,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是谁临危跨境,连衣像遇到救星, 大喊:“阿秋, 我在这!”   秋吟跨了一个小境界。严良才一把掐住连衣的脖颈, 带人翻下钟楼,剑风瞬间到他身后,女声贴近后背,低沉带点沙哑:“来了。”   严良才灵巧躲过, 差点被秋吟脖子上挂的毛尾巴抽一脸。   秋吟遗憾叹气。   虽然秋吟跨境到金丹中期, 修为仍被严良才压制,但大概是被扔到城南喂豹的气难以消去, 秋吟不管修为, 直接莽上,悲风的剑锋竟然带出些凶狠的红光。   严良才不欲纠缠, 速战速决地反攻,没成想像要殊死一搏的秋吟却侧身一躲, 将悲风扔向身后。   南恨玉一手接过悲风,反手落下剑招, 砍断严良才掐着连衣的手, 血喷溅, 连衣猛地闭上眼睛坠落,被秋吟一把接住。   秋吟只是障眼法, 真正进攻的人是南恨玉。   南恨玉和秋吟对视一眼。百里耳诡计多端, 秋吟有心想要帮忙,但南恨玉对她颔首, 意思是不让她掺合。秋吟微微皱眉,还是遵师命,抱着连衣重反钟楼,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元婴在钟楼下对峙。   秋吟杞人忧天了,哪怕百里耳芥子里装了整个听风道,剑仙依旧是剑仙,稳稳压制住严良才,逼得他散尽秘宝。   不过元婴斗法的确地动山摇,秋吟努力扒住柱子,以防自己跌下去,看着严良才一个又一个掏出奇怪的东西,散出五彩斑斓的光。   她不禁感叹,幸好这是座空城,没有债主,不然她得赔给主人家多少灵石,把她卖了都不一定还得上。   留有城主血脉的债主连衣,尚还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心理,她没忘记自己的本意,举起手问出第三遍:神剑何处?   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回答。   严良才最终被南恨玉制住,背手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眼居高临下气势很足、但因衣衫不整略显滑稽的秋吟,元婴强者的一眼让人不安,但秋吟挑了挑眉:“看什么小良子,爱上你姑奶奶的美貌了?”   南恨玉的剑尖抵在喉咙,严良才知道秋吟是狐假虎威,他却笑了笑:“我果然还是喜欢二师姐你,比陆宛思和连家女更狠、更狗仗人势,很有邪魔外道的风范、咳咳。”   血不断流出,杀意的剑气钻进四肢百骸,严良才呲着牙,艰难地说:“阿玉姑娘生气了,哈哈哈,戳到你痛处了?”   “够孝敬的,死到临头还为我操心。”秋吟懒懒散散靠在楼边,“我一有师尊,二有夫人,修炼稳定,情感幸福,活得还会比你久,安心上路吧良子。”   “连姑娘,问到什么了吗?”严良才见秋吟不好攻破,换了目标,楼上的连衣一哆嗦,他继续,“没问出来吧,连家一脉能人辈出,唯独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之后灭了族,天要亡‘连’。也好,那些光辉的往事成了无法证实的传说,不用被你个废物末裔抹黑了。”   连衣忍无可忍,爬到墙边:“你个冷血的畜生,既然曾是听风城的人,为何要杀我!”   “为何不能杀你。”严良才反问,“与我有恩的是连家家主,又不是你。   全城覆灭,独独为你开出条逃生的路,没有连家小公主的身份,你以为你配吗?该是你报恩听风城的时候了,否则连家主生你是为什么?”   作为“人”诞生的意义被全权否决,这话让秋吟想到了平阳公主。   连衣愤怒得像要直接跳下去和他同归于尽,秋吟拦住连衣:“差不多得了,你掉下去被他咬了我可不管。”   秋吟瞥了一眼笑容扭曲的严良才,替连衣回答:“她爹生她,应该是因为爱她娘,情到浓处就成了。   这么简单的生命奥妙,凡间的小屁孩们都知道,你个活了百千岁的老王八不会不懂吧?”   “……”严良才噎了一下,无言以对,他努力维持住自己幕后大坏蛋的气场,继续嘲讽连衣,“三问钟你都问不明白,更别说自己做巫唇。”   “那玩意竟然还真的叫三问钟。”秋吟新奇,“我也没问明白,要不严大师教教我?”   “好啊,我不早就给二师姐提议过,把问题告诉我,我帮你问,准比你旁边的蠢女人强。”严良才笑得欠揍,“让我猜猜,和你的本命剑有关?”   南恨玉先一步说:“你不认得?”   师尊在诈严良才。秋吟瞬间反应过来,顺着南恨玉的话嗤笑:“别逗我了良子,我的剑你都认不出,还在这和我装听风城的好好城民呢。”   连衣似乎想起什么,不说话了。   严良才眯了眯眼:“你知道听风城?你不才二十吗,小鬼头。”   其实完全不知道的秋吟一脸不屑,南恨玉以免她露馅,接上:“西沙在成为秘境之前是一片蛮荒,但传闻有人生存,供奉天地之风为神明,以闻万事古今,建城名‘听风’,城主血脉能幻化风沙成象,只是已成传说。”   靠谱,师尊,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吗。秋吟跟着瞎点头,一脸高深莫测,心里听得还挺新鲜。   严良才有些惊讶:“不愧是二师姐的心上人,厉害,我越发好奇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一号人物我竟从未听过。听风城的确有过一把剑,但不是属于听风城的剑。”   秋吟和南恨玉一齐看向他,严良才故意叹息:“那把剑……可惜了,时间到了哦。”   悲风剑直刺进严良才的身体,被桎梏的男人却已化成风沙散去,这和连衣祭坛的伪装类似,只是连衣是一开始就是风沙做的幻象,而严良才是变成风沙逃走。   连衣不可置信:“化沙,他是连家的人?”   她慌张地抓向秋吟的手:“怎么办,让他跑了……”   抓了个空,身边空无一人。   秋吟不见了。南恨玉皱眉,混账徒弟竟然也不是本体,擅作主张到哪去了。   怪不得秋吟出手时还是金丹初期的水准,原来是幻象削弱了修为,南恨玉还以为她刚刚跨境,尚未稳住。   可是金丹中期的幻象,她一个元婴,为什么没看出来?   西沙秘境的阳面和阴面,要通过不知何时起的沙尘暴为桥梁。   严良才毫不犹豫往城门赶去,有魔物的地方灵气都异常暴动,更容易产生风暴,他躲进黑雾冷静等待,南恨玉下手太狠,别说元婴的实力,他差点被直接废了修为。   有风声响起,隐隐有狂乱的迹象,是风暴要来。   严良才立刻依循靠近,却发现方向越来越往南,他没有机会犹豫,只得咬牙向前。   风暴在黑漆漆的雾中形成,严良才虽然看不见,但依据声音准确地走去,飞沙从耳边过,他逆着风一步跨进风暴里——   安全了。   “!”严良才一脚踩空,魔气上涌着捆住他的四肢,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勒住他的脖子,不至于让他掉下去,凶兽的嚎叫四面八方传来。   有一簇火亮起,他抬头望去,照亮秋吟那双幽幽的眼,她一句未言,和刚才不同,没有平日里的散漫,反而平静中隐匿着一丝邪性。   严良才一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张狂小辈,而是魔窟爬出的魔人。   他也反应过来刚才的秋吟不是本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秋吟扽了扽勒着严良才的毛尾巴:“那你应该问问这条尾巴的主人,不过它被我剁成片了,真遗憾。”   这是狰的尾巴。严良才认出,狰大多都是靠蛮力与速度,南境三尾狰也是如此,但能制造元婴看不破的幻境……二尾。   魔窟才有的稀少凶兽,秋吟一个金丹是怎么把它当胡萝卜切的?   严良才:“你不只跨了一个小境界。”   “中后期。还行吧,跨了一个半,上次陆宛思不也是,没什么可惊讶的。”   秋吟不像在通往南境的入口,自在得像蹲在悬月峰北崖边,摇绳逗鸟,“说说那把剑的事吧,否则下面那群老家伙好久没吃饭,拿你开胃就不好了。”   底下的凶兽很配合,发出阴森而震耳的吼声,像从深渊荡出的回响,高不见底。   严良才识时务为俊杰:“我也不确定,但应该就是你的本命剑。   我不知道剑的名字,它不是听风城的剑,而是一个奇怪的外乡人带进听风城的,听风城被南境的魔入侵后沦为魔域,死里逃生的我曾经回城找人与旧物,人一个没剩。   听风道的很多灵器都是我从城中拿走的,包括三问钟,但是没有那把剑。”   “奇怪的外乡人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他修为在我之上,不是我能招惹的人,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秋吟熟练地把尾巴往下放了放,严良才瞪她:“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来了不久,听风城便被魔攻破,说不定他是南境的人,那把剑也是!”   “既然如此,你不找他报仇,反而要把恩人女儿的血抽干献祭,将城中的魔清走重建听风城,你这个元婴还真清新脱俗,不被‘大道’牵绊。”   “谢谢夸奖?”严良才一点不否认自己是个渣滓,哎呦着叫唤,又恢复小白脸的贱样,“你到底是怎么跨境的?你也不像有逆天机缘的好命,这回是你自己的雷,没劈死你?”   秋吟倒是没生气:“因为不爽啊。陆宛思跨境的话,我们就平起平坐了吧。”   “那可不行。”她笑了笑,眼尾氤氲着媚色的红,“我不管她身后是天王老子还是旧神之剑,我要始终压她一头,每一件事我都要压她一头。”   秋吟说着探了探身子,火光照着她的眼睛更像两颗血石,她意有所指地问:“你见过空羽剑了吧,的确是个麻烦,以你的那些花花肠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么把利器在陆宛思手里,对吧?”   严良才猛然间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看向秋吟:“你利用我碎陆宛思的剑,你……到底谁是坏人,我看你不如亲自下南境找那把剑的下落,肯定能感受到‘宾至如归’。”   “好主意。”秋吟在严良才试图偷袭的前一刻轻轻一松手,魔气争相拉着严良才坠落,不给他任何飞身上来的机会,“那就拜托前辈先去南境帮我打听打听啦。”   秋吟引乱魔气带来的风暴退去,昏暗的南境入口慢慢退到城门之外,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感叹:“前辈舍身为后辈查明真相,人真好,以后谁说你坏话,我拖着人到你坟前谢罪。”   她侧了侧头,耳边的嗡鸣散去不少,魔气留恋在身边,又被她不耐地挥开,怕惹她生气似的,不敢再往前撩骚,慢慢消失了。   “秋吟。”南恨玉寻了满城,终于找到把她也蒙在鼓里的混账徒弟,“人呢?”   “我引着风暴把他卷进南境了。”秋吟又恢复散漫的样子,无辜地耸耸肩,“希望他能在南境感受到‘宾至如归’。”   太能胡来。南恨玉刚要训斥她,秋吟蹦蹦哒哒地走过来,一把抱住南恨玉,泄气似的埋首在南恨玉颈间,呢喃道:“师尊,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南恨玉一怔,才想起秋吟如何危机中跨境,冲出魔围死里逃生,本来不大的火气便再起不能,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摸摸秋吟的头,轻声:“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回去我就躺平在悬月殿不出来了,谁叫都不好使。”   三个月的面壁早已结束,秋吟故作轻松地撒娇,心里忐忑着南恨玉会作何反应。   南恨玉手顿了一下,继续给秋吟顺毛:“好。”   秋吟便偷偷勾起嘴角,又在南恨玉身上赖了一会儿,撒娇撒够了,她才微微起身,贴近南恨玉的耳边,说:“那明天见,师尊。”   锦囊一亮,法阵竟然被秋吟强行唤起,没等南恨玉说什么,她便变回一捧影子,从秋吟手中流走,回到锦囊。秋吟利索一系,送师尊的神识回悬月峰。   流苏面帘和斗笠掉在地上。   秋吟的笑慢慢消失,她提了提剑,再次向城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回宗   等幕后恶人和师尊离开, 秋吟才有空去看这座空城,在魔气的侵占下面目全非,只能从末裔的口中窥见往日的荣光,她闭上眼睛, 听见了仍旧哀怨的风声, 那是听风城中不散的冤魂。   秋吟睁开眼:“送你出去?”   白裙被风吹得微扬, 这位末裔应该能从风中听出更多,连衣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你呢。”   “有事。”秋吟笑了一下,“我师妹还在里面,先送你。”   连衣是听风城的城主女儿, 曾经也是娇养长大的小公主, 但灭族之夜和辗转听风道的日子教会她沉默,她有许多话想说, 最后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便沉默地点点头。   临到下一场风暴,连衣斟酌一路:“听风城多用法器, 有自己的炼道,很少有人用剑, 唯独有个外来的散修带着一把奇剑,杀性十足, 他却说那把剑是神剑, 本来没人相信, 但我父亲却奉他为尊贵的客人,慢慢便有了‘神剑护城’的奇怪说法。我虽是城主之女, 但只远远看过一眼, 有点怕他,你见过魔吧, 他就像是……”   “回哪。”秋吟打断她,像没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听风道就算了,你一朵小白花,别打肿脸装牡丹了。”   连衣本不像回忆往事给伤口撒盐,但为秋吟的人情还是开口,没想到这货不领情,她有些气恼:“那是承认我的美貌。你以为我不想回来吗,我逃走时父亲留了法阵,西沙不再接纳我,他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但这是我的家。   回哪不用你操心,我可不是那个畜生说的废物,满城孤魂看着我呢,我会找到真凶的。”   秋吟可有可无地点头,无情一推,连衣便被风沙吞没,对于失落大小姐的仇恨毫无兴趣,等风停,她往祭坛的方向走去。   陆宛思还昏在地上,五官纠结在一起,在梦中仍然楚楚可怜,秋吟蹲下,从她手中拿走残废的空羽剑,掉的剑渣落在她红裙上。   空羽虽然剑尖碎了,但剑灵还苟延残喘,在危机时刻显现,明显力不从心:“悲风的执剑者,你要做什么?”   充盈灵力没能动旧神剑的毫毛,秋吟没搭理她,灵力一滞,丝丝缕缕的魔气爬出,冤魂似的爬上剑身,钻进碎裂的缝隙,空羽剑发出将死的哀鸣,最终来不及留给主人一句话,四分五裂。   “对你家主人‘爱而不得’……老天爷说的,去怪天吧。”秋吟拍拍手,等剑死绝,“为你指过明路,可惜你眼瞎。”   她微微侧头,魔气便争相涌起,吞没了空羽剑的残骸。   秋吟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陆宛思的脸,毫无反应,看来新的金丹天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她仔细盯瞧了一会儿,手慢慢放在陆宛思的脖子上,面无表情地收紧,魔气随着主人的情绪狂欢,陆宛思皱起眉,脸憋红发出痛苦的呜咽。   叮啷。   陆宛思的衣袖里滚出一根簪子,是秋吟在听风道看中的那根,千年寒冰雕刻的长生花簪,早已被听风城的魔气震成两半,说不定还有严良才的一笔功劳。   本来想送给师尊的。   秋吟杀心一散,眼睛清明了些,她松开手。陆宛思喘息重了一些,像也在梦中死里逃生。   秋吟手一抬,沦为她走狗的魔气不客气地挑开陆宛思的外衣襟,顺出一对符——咫尺符。   天涯咫尺间,一方的符燃尽,会带着符和人到另一张符身边,也是稀奇玩意,否则陆宛思不会把同是大宗的玄灵宗弟子耍得团团转,不自己留着,蹲点来霍霍她。   小巧陆宛思了,心眼这不挺多。   秋吟再次跳上钟楼,将其中一张咫尺符贴在本该悬钟的楼顶内侧,用阵法固定,另一张符收进衣袖。   她随后回到祭坛,将悲风剑插进陆宛思后颈的衣领,不顾本命剑和小师妹两位的意见,剑划地,一路“呲”着用剑拖人走。   魔气暴动再次引来风暴,秋吟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陆宛思,本想克服一下困难抱着人出去,但没克服成功,直接将人甩进风暴,跟着跳了进去。   “小师妹!”西沙秘境,有人喊。   陈文昌接住风暴吐出的人,慌张道:“大师姐,你快来,小师妹受伤了!”   五人几经战斗,杀出群狰重围,都很狼狈。吕婧柳忍住伤痛赶到,止住陆宛思的伤势,眉眼些许凝重:“有点严重,飞书给宗门,提前带小师妹出去。”   她话音刚落,快散去的风暴中又吐出一个人,无力地在沙中滚了几圈,几人戒备,但看清来人后,连忙上前扶起:“秋师妹!”   秋吟靠在吕婧柳怀里,虚弱地抬了抬眼,有些不耐地推开她欲诊治的手,她努力伸长脖子:“我没事,陆宛思呢,没死吧?”   “你会不会说话!”陆宛思像要随时撒手人寰,陈文昌担心得眼眶发红,瞪向秋吟,但看她比陆宛思狼狈得多的样子,一时又骂不出口,“到底怎么回事?”   “飞书宗门了吗?”得到冯子迈的肯定答复,秋吟微松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我们进入了秘境的另一端,是一处魔域,被凶兽围攻,还好天不亡人,我与小师妹在绝处都跨了境。”   她停顿,强忍愤怒道:“和我们一起进去的还有严良才,那小子是听风道百里耳的人,修为在风骑里能数得上号,扮猪吃老虎,潜入太清宗恐怕就为剑阁和剑林的宝剑,见你们人多怕出差错,特意选择独行的我和落单的小师妹……空羽剑被碎剑了。”   “什么,小师妹的剑被?”陈文昌气血上头,“你怎么保护她的!”   常海皱眉呵斥:“没有秋师妹,陆师妹根本无法从魔域中逃出生路。”   秋吟像气得快吐血,她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哪怕浑身是伤也立刻回怼:“听听人常师兄说的人话,搞清楚陈文昌,魔域中群魔环伺,能通南境,不是你长华峰训练场被关成宠物的小喽啰,取舍当头,我自然选陆宛思的命,而不是她的破剑。   你若不服,你倒是撕开风暴闯进魔域来救她,我还能沾个光,省得拖着这个拖油瓶拼死拼活争出条血路,还要被倒打一耙!”   “文昌,”冯子迈也训他,“是你莽撞了,和秋师妹道歉。”   孙一凶狠的目光也盯着陈文昌。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向着她!”陈文昌也知道自己迁怒,说错了话,若真的担心小师妹,他还要谢谢救了陆宛思的秋吟才对,他在自家师兄严厉的凝视下,憋屈道,“……对不起。”   “什么?”秋吟假装听不见。   陈文昌瞪秋吟:“你个金丹你听不见?”   “咳咳。”秋吟虚弱地咳嗽两声,“什么?我现在是个从魔域死里逃生的重伤金丹,我听不见——”   陈文昌仰天大喊:“对不起!”   “诶。”秋吟点头,“这回听见了。”   他们身边突然出现符文绕成的圆环,是出西沙秘境的通道,陈文昌心急地抱起陆宛思御剑冲出。   吕婧柳扶着秋吟起来,秋吟本想安慰她几句,叫她不要担心,结果刚起身,整个人向前方栽去,彻底昏迷了。   “秋吟!”吕婧柳吓得不轻,常海抽出本命剑,“扶她上来,我载她尽快回宗。”   冯子迈和孙一执剑断后,几人离开西沙秘境。   本次秘境试炼,各宗都盯着秋吟,想看看二十金丹的是什么品种的怪物,结果除了玄灵宗都没见着,太清宗的弟子还提前退场。   虽然对上冯子迈和常海的弟子吃尽苦头,但还是质疑起传说似的悬月峰二师姐。   其他宗门还好,碍着第一仙门的面子,但富可敌国的天海阁弟子们却不懂什么“大宗风范”,逮着这事内涵第一仙门怕不是夸大个绝世天才,以免丢人。   然后各宗便得知,这位被“夸大”的弟子其实是误入魔域,非但没死,还逆风跨境,如此可怕速度,已经不能用“二十金丹”一言以蔽之了。   而另一个弟子也小小年纪成了金丹。   不过几个月,天之骄子受了几年份的“致命伤”。玄灵宗的宗主还特意慰问,并放言“如果太清宗保护不了这么好的苗子,玄灵宗的门永远为她敞开”。   “玄灵宗待遇好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听说天海阁才是最有钱的?”秋吟靠在妙春殿的药泉里,惬意地吃仙果,“庞广那老狐狸怎么说。”   阿溪捧着篮子坐在泉边,等秋吟吃完再递过一个仙果:“掌门从妙春峰拿走五箱辟谷丹给玄灵宗掌门送去,捎话‘多吃点省得说话’。”   “哈哈哈。”秋吟被阿溪刻意模仿庞广说话给逗笑了。   阿溪放下篮子,晃了晃秋吟给她扎的小辫子:“那如果天海阁来邀请,二师姐会去吗?”   秋吟弹她脑门:“你还挺好奇,果然和吕师姐说得一样,净操些大人的心,怎么,我走你舍不得我?”   “当然会舍不得!”阿溪忐忑,“所以二师姐真的会走吗?”   秋吟反问:“那我带你走,你会和我走吗?”   阿溪一瞬纠结起来:“我不知道,我很喜欢二师姐,不想和二师姐分开,但如果离开太清宗,我又舍不得大师姐和妙春峰的大家,好难办。”   小女孩的脸肥嘟嘟,五官皱起来像个小包子,秋吟噗嗤一乐:“这不就得了,我和你一样。我师尊在这,我瞎跑什么。”   阿溪眼睛亮起来:“所以只要碧华仙子在,二师姐就不会走吗?”   秋吟懒洋洋道:“算是吧。”   “好耶,说话算数!”阿溪把手举高高,“碧华仙子万岁!”   秋吟笑她:“古灵精怪。”   “嘿嘿,我高兴嘛,要是没了二师姐,就没人带我玩了,上次二师姐还说带我去外门玩……”阿溪突然没了声音。   “怎么了。”秋吟侧头,妙春峰温柔嫩色的花藤下,白衣仙人不知何时而至,像天地作画的留白,正静静看着她。   秋吟连忙起身,水哗啦散开。   南恨玉垂眼:“衣服。”   秋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未着寸缕,她一把拽过岸边的红衣,手忙脚乱地套上,红着耳朵往岸上蹦:“师尊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恢复得如何。”南恨玉慢慢走到药泉边,阿溪很有眼力见地一溜烟跑了,扔下秋吟独自面对碧华仙子。   秋吟瞪了一眼跑得飞快的小崽子,有些尴尬地说:“还行,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南恨玉抬手,将秋吟胡乱穿的衣服板正系好,水洇湿红衣,带着秋吟滚烫的体温,她面色如常地收回手。   一直憋气的秋吟猛松一口气,在南恨玉看来时忙扶过她,抬脚往外走,就听南恨玉说:“不要欺负小孩子。”   “我可没欺负阿溪,对她好着呢。”   “别以为为师没听见。”南恨玉轻飘飘地说,“说的话要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扯平   这话耳熟, 秋吟还没琢磨,南恨玉便说:“不是答应小姑娘去外门吗,上次采的花还在悬月殿,也没见你送去。”   “过几天带她去。那破花开了吗?要是成了我再挖点土种。”   提起秋吟撒手不管的冥蓝昙, 南恨玉有些欲言又止:“你回去自己看吧。”   除了秋吟自己, 很少有能让她师尊无语的, 该说不愧是她养的花吗?秋吟来了点兴致:“行啊,现在回去?”   “伤好未愈,好好在药谷养伤,我就是来看看。”   “回悬月殿不也一样, 上次就是。再说我自从金丹以来, 一直伤残着就没好全吧,总不能住在妙春峰。”秋吟不太乐意, “早知道晕倒之前, 我就该嘱咐常师兄把我扔在悬月殿门口。”   她抬了抬胳膊,又跑了几步, 完美地转个圈圈:“看我,师尊, 毫发无损,健步如飞。”   南恨玉戳了戳她的腰, 秋吟嗷地一声叫唤, 吓跑了泉边停息的仙鸟, 南恨玉问:“毫发无损,所以你受的内伤?”   “有损有损。”秋吟不装了, 捂住腰埋怨, “师尊你也太狠了。”   “是你嘴硬。”混账徒弟疼得撕心裂肺,南恨玉估计她多半夸大了, 但见秋吟一直嚎又被她吵得心烦,不忍心道,“行了,和悲风一个德行,继续放你在妙春峰,我怕百茂仙人与我‘结怨’。”   “那也是悲风像我,辈分不能乱。”秋吟迫不及待,“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回去吧师尊。”   “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悲风剑随着秋吟的心意飞来,秋吟随手别在腰间,揽着南恨玉迫不及待离开:“没有,都在芥子里收着呢,我来的时候就溜光净,舞衣仅剩的布料也被抓烂了。   您是不知道,那些狰长得一顿十个人的凶相,结果打架全靠挠人的,什么玩意。”   秋吟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南恨玉都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但怕徒弟养伤期间强动脑打上死结,南恨玉点她:“有话直说。”   秋吟面色如常:“我不一直说着呢吗,我还没讲完,师尊,珠青峰南崖的那些花……”   “无事为师便走了。”南恨玉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秋吟,秋吟很快败下阵来,别扭片刻,坦白,“师尊来了就看我一个人吗?”   这话说完,秋吟自己又觉得过于直白,画蛇添足地解释:“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您的徒弟,看谁都行,看陆、小师妹也合理,我就是怕您累着,作为徒弟的不得替你分担吗?”   “她还未醒,我看有什么用,剑修又不懂丹药之道。”   南恨玉说得有理有据,秋吟却不太满意,敷衍地嗯了几声,南恨玉反客为主,“你一身伤帮我分担什么,去照看你师妹?”   秋吟超大声:“我也不懂医我照看个什么,这不给妙春峰的仙医们添乱吗?您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给她看死。”   “别整天满嘴死不死的,说些不吉利的话。”   “那不问您这个。”秋吟往前蹦了几步,因为从风沙中被吐出滚了好几圈,腿别着受了伤,她醒来之后一直蹦蹦哒哒地走,不怎么利索,南恨玉看她狼狈,只好停在原地,看徒弟跑到前面去作。   秋吟艰难地坐在开花的磐石上,摆了个自认很有故事的姿势,深沉地开口:“您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南恨玉问,“这个点了,今天吃药了吗?”   “不是,我没病!”秋吟秒破功,“也不是,我的确有病,哎呀这不是重点,关于在魔域我……您就没什么要问的?”   南恨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沉默中秋吟越发忐忑,以为该来的终于来了,结果南恨玉问:“你记得你临出发前,关于悲风剑,我问过你什么?”   秋吟一愣:“‘你信我吗?’”   “我信。”南恨玉轻声回答,“现在我们扯平了。”   秋吟缓了好一会儿,才错开目光:“嗯、嗯。”   妙春峰如其名,花开常在,春意仍新,粉淡花藤绕成山谷,嫩黄迎春,就像四季在最温柔的时节定格,永远能感到诉说爱语的风。   秋吟走得格外放松,不像个刚经历过魔域生死的年轻愣头青,南恨玉捻了捻路边的花:“很喜欢这些?”   秋吟循声看向南恨玉手中的花:“还好吧,挺好看的,和悬月峰顶差不多。   我第一次来妙春峰时还以为它有四季轮回呢,其实只是符合当时的季节,让我误以为它花开有落。”   南恨玉笑:“悬月峰顶可没这些,从我登上悬月殿时就没见过不是白色的天。”   “妙春峰也没有扫落叶的红,和悬月峰一个道理,只是一个停在春天,一个停在冬天,所有冻结的季节不都是一副定好的画,只是妙春峰的画色彩更多些,有了‘生机’的假象。”秋吟说得有些冷淡,像没睡醒,“要我说,非要天地停留在一景,难道不是仙人自命不凡的偏执吗?”   南恨玉轻轻抚摸嫩软的花瓣:“你不喜欢这些花?我看你放松得像要随地睡着,以为你很喜欢它们。”   秋吟还是懒懒散散地睁不开眼,说梦话似的:“不是因为花,是因为你。”   南恨玉微愣,松开抚摸花瓣的手,也对花草失去兴趣般,她主动拉过徒弟,以免秋吟瞎晃摔倒:“要睡回去睡。”   泡完药澡,又吃了那么多仙果,秋吟的困意上来便下不去了,干脆靠在她师尊身上,撒娇似的说:“那师尊带我回去。”   南恨玉松竹般挺拔的腰杆都被秋吟没礼貌的头发骚扰地倾了倾,徒弟叫不醒,她总想着对玩纵的秋吟更严厉些,但徒弟这伤就没断过,气是真气,心软是真的软,她只好拿出不尘,准备御剑载着徒弟回悬月殿休息。   “那个,见过碧华仙子。”即便见过南恨玉许多次,妙春峰的大师姐仍然有些拘谨,她自知来得不是时候。   南恨玉:“怎么了?”   吕婧柳犹豫,还是说出口:“掌门听说秋吟醒了,让她过去,有事与她说。”   大概大师姐也觉得掌门没有人情味,说得颇为不情不愿。   南恨玉皱眉,刚想替徒弟推掉,秋吟便从南恨玉的肩膀后微微抬头,眼神清明:“我一病患,他不来慰问,还让我拖着病躯见他,我师尊这么冷淡的人都亲自来,他是缺胳膊还是少腿……”   吕婧柳和秋吟关系好,温柔的大师姐被带得活泼不少,百茂仙人还嘱咐她们女孩子家家没事一起出去玩,在秋吟不知天高地厚的熏陶下,吕婧柳自认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但现在听秋吟骂掌门张口就来,还是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南恨玉知道秋吟这张嘴,外人面前还是给师兄留点面子:“行了,吕姑娘,去告诉师兄,秋吟还病着,等她养养再说。”   吕婧柳本就偏向秋吟和碧华仙子,听尊敬的仙子开口,立刻有了着落,乐呵地准备回去复命:“好,我去回禀掌门。”   “等等,我去。”秋吟拉着脸,勉强道,“掌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迁就他岁数大,走吧。”   南恨玉低声问她:“不困了?”   “困,所以他要是给我讲大道理,我倒他长华殿就睡,免费给他当新的太清宗门面。师尊您先回悬月殿等我。”秋吟不舍地从南恨玉身上起来,像午睡的猫被迫离开捂热的窝,跟着吕婧柳御剑离开,临走前瞎嘀咕,“老狐狸,要是敢折腾我,我今晚连夜跳槽玄灵宗。”   随风不过仙人耳,南恨玉皱起眉。   长华殿今日扫地领头是个新人,忘关大殿的门,阴差阳错避免了秋吟踹门而入,秋吟跨进殿门,有些遗憾地打量一下长华殿的大门,自觉自己的气势没出来。   于是秋吟逛集市似的喊:“掌门,我拖着伤病千里迢迢来听你训人了,不在吗,不在我走了。”   “这儿呢。”庞广坐高台,自己与自己下棋,秋吟懒得仰头看他,直接翻上高台,凑近看棋面,真诚道:“你是真闲。”   除了在外人面前客气着训几句自己徒弟,以表谦虚,庞广对小辈向来没那么多规矩,他眼睛不离开棋局,像是下到最精彩的部分:“来一把?”   “你看我像是会有此等爱好的人吗。”秋吟坐在庞广对面,被满盘黑黑白白绕得眼花,“看着就头疼,这玩意真有意思吗,还是到你们这个位置都爱自闭起来自己玩,陶冶情操?”   “这么好奇就来陪我下一把。”庞广一哂,落下一子,“而且你这话可是把碧华也算进去了,不怕我和她告状?”   “您多大了和我计较,光长岁数不长度量?我师尊才没您这么小心眼呢。”秋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会就是不会,我脸还没消肿,不像充胖子。   而且这种博弈类的游戏,不赌钱一点意思没有,赌了我又赢不过你,没劲。”   “你也就听她话吧。”庞广遗憾作罢,倒真不和秋吟计较,“也好,碧华看着你,我也能放心。”   秋吟搓搓胳膊,直言不讳:“好恶心,我又不是你徒弟,不用关心我,有那工夫你管管陈文昌吧,我看他一天比您还闲,欠练。”   她作势要走:“您要只是来感叹这的,那我们师徒和谐美满,我可以走了吗?”   庞广算是熟悉秋吟油盐不进的德行:“行行,不和我说说魔域到底怎么回事?”   “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问不嫌烦,我说得都嫌烦,腿还没好,嘴皮子先磨破了,事只有一件,你们还能问出什么新花样不成?”   庞广慢悠悠地问:“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呢。”   “真不愧是陈文昌的师父,一脉相承。”秋吟不慌,好整以暇地问,“向掌门请教。”   庞广叹息地自己落败给自己,扔出烂在手里的棋子,这才看向秋吟:“经过我已经听子迈他们说了,很清楚了,问你些别的,比如除开凶兽你们遇到的那个敌人,还有宛思的剑。”   “严良才那小子站在您面前比赛,您都没看出来端倪,我上哪看?”秋吟笑了,“他可有元婴,加上魔域的魔气,剑很难不碎吧。而且陆宛思的命悬在魔域,我不管她,去给她的剑收尸?那剑都成骨灰了,我直接给她们一起收了多好。”   她正了正坐姿,把玩起庞广的棋子,有些玩味地问:“其实我也想问,小师妹的剑不过是从剑林里挑出来的剑,没有瞧不起剑林的意思,但您有些小题大做了,碎了再从剑林挑一把便是,您这态度,我还以为她是从剑阁请的旧神剑呢。”   “你瞧瞧你,说几句便自己不乐意了。”庞广无奈,“你师妹那把剑,在剑林里算佼佼,再挑可不一定挑得到,而且换本命剑本就是件耗心神的事,得和剑重新打磨。”   “那您让我换悲风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耗我心神?”   庞广摆手:“她的事和你能一样吗?我说不过你,我看这太清宗除了碧华就没人能收得了你,这样,这边有个不小的任务,你出去散散心,省得留下来给你师尊添堵。”   “扯淡,我师尊爱我爱得不得了。”秋吟不可能白打工,“压榨病患。说吧,只要答应我来安排人手,并且薅你胡子,我就去。”   庞广竟然真的仔细考虑一下:“人手的事好商量,但胡子我养几百年了,给你薅太亏,那我得再塞一个人。”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听到声音,庞广和秋吟收住越来越离谱的互相叫价,一齐看向殿门,白衣仙子不知何时而至,旁若无人地走进门,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下一步步登上台阶,走在两人对面。   南恨玉这才抬眼看他们:“我没事,你们继续。”   秋吟乖乖坐好,瞬间收起讨价还价的神通,庞广慢了一步,只好硬着头皮客套:“师妹怎么来了?”   南恨玉神色淡淡,给他们一个很有压力的眼神:“旁听。”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害怕   剑仙气场名不虚传, 老狐狸对上小狐狸,一个不要老脸,一个从小不要脸,南恨玉往那一坐, 庞广掌门的威严和秋吟的假正经便瞬间归位, 差点要在南恨玉面前表演一场宗门掌门与优秀弟子互敬的友好场面。   “你可是咱们太清宗这辈的领头羊, 小的进步不要骄傲,大的困难要努力克服,正好也带师兄弟们去见见世面。”   “我看师兄弟们个个身体健全,比我健全, 我还是在悬月殿养着吧。”   “你才多大就养, 年轻人就是要闯出一片天地,你们才是太清宗的未来。”   “您这修仙前什么活计谋生, 烙饼的?”秋吟正经不了一会儿, 拉她师尊下水,“我师尊也年轻, 不还是天天家里蹲。”   “那能一样吗,你别看碧华长得和你一样年轻, 心里年龄和我们差不多老,家里蹲怎么了, 蹲成第一剑修。”   “……”旁听人南恨玉被两个混蛋编排, “师兄叫秋吟来就为说这些?”   这话有够偏向, 秋吟得意,往南恨玉身边靠了靠, 表示自己有依靠, 南恨玉瞥她一眼:“还有你,有伤回去歇着, 平时不是挺会撒娇?”   庞广虽然做掌门的岁数比南恨玉活着的岁数都大,但依旧见师妹如见师尊,一个眼神就老实了,他刚想辩解,秋吟便先一步缠着南恨玉,头靠过去认怂:“那不是师尊不在嘛,现在撒还来得及吗?”   庞广一噎:“……你和你师尊就是撒娇,到我这就是撒野,不合适吧。”   “师叔,你得承认,实力是底蕴,但脸更直观。”   秋吟将手掌平放在南恨玉下巴,展示南恨玉这张完美的脸,“我师尊两方面碾压你哦。”   秋吟的手蹭到南恨玉下巴,南恨玉没动:“和掌门好好说话。”   “她也没说错。”庞广不在意地挥挥手,大掌门很有风范地提议,“正好碧华在,我不和你绕弯子,文昌他们要去南山寻玄铁,你意下如何?”   “挺好,他们自己去呗,爱去哪去哪。”秋吟真诚,“您是不是克扣陈师兄的零花钱了,逼他去挖矿打铁接济自己?有困难和我说,我可以借给他,借一赔十即可。”   看来老天爷对陈文昌这个备胎二号很是满意。   庞广无奈:“还真会做生意。既然挖铁你不乐意干,有别的活,关于严良才这个人,被魔吞没不代表他死了,能有元婴修为的人不会简单,何况还是听风道出身,总得扫个尾才能安心,调查他的事交给你,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不过严良才的踪迹不只在太清山,我得出山门查,您批准清楚,别让其他人碍手碍脚就行。”秋吟笑,“事关宗门,给报销吧?”   庞广直摇头,笑看南恨玉:“碧华,你看看你徒弟,小小年纪可是掉钱眼里了,怎么一点都没受到你视钱财身外之物的熏陶。”   “我师尊视一切为外物,别扯这些,从不从吧,而且别给我塞人,我老废物,带不动。”   庞广却不同意:“你虽然接连跨境到金丹中期,但无论从修为还是经验都不如元婴,孤身一人太过危险,总要有个人来照应,说句难听的,有个人传信,死了宗门也能给你收尸。”   “师兄,慎言。”南恨玉蹙眉,秋吟倒是无所谓,“不劳您费心,凡人讲究入土,死了也有一隅安生处,但既是仙人,不都讲究‘因循万物,归于天地’,哪天骨灰散在风里,也算福报了。”   南恨玉尊重同门的师兄,不愿听什么话也只是提醒一句“慎言”,但对屡教不改的劣徒就没有太多温柔,棋局上的棋子黑白交错向秋吟脑门砸来,南恨玉声音放低:“与你说多少遍都不悔改,为师的话不用听了是吧?”   金丹天才一个子都没躲过,夸张地揉着额头,估计以师尊教育她的次数来看,若非她仙人之体,脑门早就肿成“天庭饱满”:“听,怎么不听,我只是想表达跨境之后的新感悟。而且我也没说要单打独斗,队友我自己选不行吗?掌门您老业务繁忙,歇着吧。”   “你刚才还说我闲得很。”庞广一锤定音,“行吧,先这样,你受着伤我不为难你,但严良才的事尽快解决。”   “得嘞,记得拨灵石。”   应付完压榨弟子的掌门,秋吟负着伤还多了新任务,不过他也知道掌门的心思,悲风剑一日不醒,他就不会轻易放她“自由”。   秋吟扶着南恨玉出来便请师尊先回峰,南恨玉没明白她又闹哪出:“又去哪?”   “先去训诫堂,有严良才被关的记录,再去外门,他以前装过外门的弟子,而且人缘不错,总能找出些线索。”   秋吟也不想摧残自己这个病患,但陆宛思可不会一直昏迷,原书中陆宛思刚回宗时醒过一下,张口就问空羽剑的下落,在得知空羽剑碎剑后接受无能,活不起似的痛哭。   掌门通融,允许她再进剑阁选一把剑,但陆宛思却舍不得空羽,并表示今生只会有空羽一把本命剑,然后悲痛至极地晕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秋吟已经千山万水为她寻得玄铁补剑了。   不过这次陆宛思可不是单纯被魔域的狰围攻,还有元婴毫不怜香惜玉的无情铁手,陆宛思昏迷的时间会变长,玄铁也有冤大头顶上,只是不知道以陈文昌的实力能不能挖到玄铁。   而且空羽剑如今不是半碎,而是被她弄得全碎,就像她说给庞广的漂亮话,骨灰“归于天地”了,能不能补,秋吟也拭目以待。   趁着陆宛思醒来之前,她尽量多做些准备。   秋吟已经意识到,她对后面剧情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只能记起一些原主对陆宛思如何好的细节,想要给她洗脑“痴情”的人设。关于陆宛思的空羽剑修复之后的剧情,她捋不出来太多,只能把还记得的情节写在符纸上,藏进芥子,以备不时之需。   严良才的事其实不重要,秋吟的目的是找借口去南境,关于悲风剑与听风城的往事,也关于她自己……关于魔。   南恨玉没有离开,她察觉到什么,上前板正秋吟的脸,冰冷的触觉让秋吟一哆嗦,南恨玉用那双俯视仙云与人间多少春秋的眼看着秋吟,像在安抚她似的:“别害怕。”   秋吟不解,随后才发现自己的心忐忑地砰砰乱跳,手竟然微微抖了一下,那些流失的记忆无形中加重天的重量,压得她不得喘息,随时要碾碎她一身傲骨,她害怕自己的荣与损只是衬托她人的点缀,她害怕一生第一次爱的人会被天道偷梁换成仇人,而她毫无所觉,只沦为无情正道下的一抹尘埃。   都说幻境中直面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倘若被陆宛思万剑穿心只是能麻木的第一层梦,那么被师尊除于不尘剑下到底又裹挟她多少担惊与受怕呢,这层梦也能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在麻木中不攻自破吗?   秋吟皮肤的温度抵着南恨玉的指尖,像在传递她的不安。   于是南恨玉凑近了些,带来一阵清雪般的冷香,散去秋吟脑中浑噩的阴霾,秋吟在风吹落雪的吐息间,听见南恨玉轻缓的低语:“为师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恐惧就像天地间的花开花落,是活着的必然,既然你不喜不会落的花、不愿停的雪,那么也不必排斥恐惧本身,仙人不是只磨剑就能登神,更要磨心……   我知道你不爱听说教,那便说些别的,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但我尚未退位,还有‘剑仙’的名号,即便无法化神,也不会死那么早,够看到你翱翔一方了。”   “师尊,您怎么也说不吉利的话,呸呸。”   秋吟将南恨玉最后的胡说呸走,消化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回答,“您训我这么多次,我还是第一次听您说这么多话。”   “谁让你不省心。”南恨玉看秋吟还有些木讷,无奈地轻轻拍了拍秋吟的脸颊,“我的话听到没有?”   “嗯。”秋吟小声,“我又不是小孩,我知道的。”   南恨玉仔细观察秋吟,见她当真平稳下来,这才放心些:“你也就比小孩子长得高些,论稳重还不如跟在吕姑娘身后的七岁小丫头强。”   这话秋吟不服,她有些不爽:“怎么可能,阿溪可幼稚了,上次我无聊去妙春峰找她玩,在药田里泥巴,她只会捏小猫,不像我,多有创意,捏了头九条尾巴的大公鸡。”   南恨玉:“……”   她冷漠地松开手,看来徒弟的心里抗压能力还是比她想象的高:“你自己去吧,我回峰了。”   “别呀师尊。”秋吟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刚才还想把师尊支走速战速决,这会儿被师尊哄了,又不嫌害臊地黏糊上去,“您闲着也是闲着,陪我一起去训诫堂呗。”   南恨玉似乎回忆起长亭上的一纸飞书,欲言又止:“然后让吕堂主亲自给我告你的状?”   “不能,”秋吟肯定道,“他告不完的,所以他会懒得告。”   南恨玉:“……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走嘛走嘛。”   剑仙再绝世而独立,也架不住狗皮膏药似的不要脸徒弟,被秋吟一路架过去,然后南恨玉就见识了徒弟究竟在训诫堂有多熟稔,训诫堂的弟子见她热情得像见同门亲师兄弟,秋吟一一打招呼,一路下来已经约了三四顿饭。   “修士忌口腹之欲。”南恨玉停顿了一下,严谨,“你是忌不住。吕堂主不管吗?”   “管啊,但吃得就是心跳,您不觉得在吕老头儿的眼皮子底下犯戒更刺激更有成就感吗!”秋吟话锋一转,“当然被发现后果更严重,没办法,所谓富贵险中求。   我去和老头儿打声招呼,您在这等我一下,或者先让三子儿调严良才的记录。”   秋吟一溜烟跑走,南恨玉便进堂,正看见管事的训诫堂弟子,她走过去,低眼一扫,全是诫牌,还有上次告到望北长亭的那张。   三子儿正忙着整理文书,秋吟和他打过招呼要来,他便以为是秋吟,也没客气:“二师姐来了,领罚自便,有事说事,你可别再吃那鹅……不是,大白鹤了,堂主差点没把我孜然烤了。还有你让我问的‘那个玩意’,有点着落了。”   半天没动静,不像秋吟的风格,三子儿这才疑惑看去,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嘴都捋不直:“碧碧碧华仙子?”   南恨玉淡定:“什么‘那个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师妹   虽说跨境化神应该是仙人最大的考验, 但秋吟自己闲着骚扰南恨玉,总骚扰出一种她师尊也很闲的错觉,再加上每次拜见都像天天混在大爷堆喝茶下棋的无业大叔庞广,什么事都交给小辈, 元婴间谍都交给她, 秋吟总觉得太清宗迟早要完。   吕泰是最大的例外, 长得满山最着急,像随时都要入土,但忙得几乎见不着人影,他经常出南境除魔, 比广云峰的锤修峰主当领队冲锋的次数还多, 秋吟绕了一圈没找到人,只得放弃。   她感叹地摇摇头, 不得了, 怪不得老头儿头毛掉没了,一把年纪比一众峰主、长老、弟子有活力, 这才是太清山的中流砥柱。   秋吟晃回正堂,就见主座坐着她师尊, 三子儿在旁边上茶,站得溜儿直, 老实人作为训诫堂大管事的最后一点气势都在剑仙面前灰飞烟灭了。   “呦, 三子儿, 罚站呢。”秋吟又顺过一把椅子,自然地搬到南恨玉旁边, 她一撩衣摆, 翘起腿往后仰到只有一个椅子腿着地的危险弧度,常年包揽诫牌的二师姐不客气地扬了扬眉, “不应该,领诫牌没呢,师姐帮你?”   三子儿嘴角抽了抽,她倒会狐假虎威,但不可否认这个虎的确不服不行,碍于南恨玉在场,他忍了:“严良才在训诫堂地牢的记录,请碧华仙子过目。”   秋吟直接伸手:“我看看。”   南恨玉未接,低头抿茶,三子儿便明白要记录的人是秋吟,有些不情愿地递过:“都在这了,其余的你得去外门。”   秋吟随手翻了翻,详细地看严良才犯禁的记录:“他犯事被关,为什么没把他的外门记录一齐调过来,觉得没必要?”   “除了训诫堂哪有记录。而且外门弟子很少犯禁,他们的天赋决定了他们成为仙的日子有限,一眼能望到头,在训诫堂耗个十几年并不划算。   严良才罚完后本应放回外门,但意外在于他在地牢里跨境了。”   “炼气到筑基。”秋吟指尖一顿,在一行字上点了点,“他说自己哄骗前来授课的珠青峰师姐,甜言蜜语顺走了人家的令牌,随大流偷溜进来……这话你们也信?”   “因为他真的很小白脸。”   三子儿用“你懂的”的眼神示意:“但这是他撒谎的版本,你往后翻,有逼供的记录。”   “听风道重金收购的、能模糊灵力的灵物,能让令牌失灵不认真主,只可使用一次,他买了灵物后倾家荡产,来大宗外门只为混吃等死,有个安生处,最好再娶个厉害的仙子夫人,快乐吃软饭。嗯,好理想……不是、他倒很‘诚实’,把一个小白脸诠释得惟妙惟肖,那灵物你们留下了吗?”   “搜出后的确如他所说是一次性品,灵力散净,无法再用,在书堂图鉴中确有记载,堂主便命人扔了,说不要增加太清山的废品。   严良才筑基时我们还讨论,他有这本事在外门努努力,说不定早就进内门了,也不用散尽家财混进内门蹲牢。”   “这种小玩意他拿着烧都不心疼。”毕竟不见仙都能说借就借给她,秋吟接着看,“态度良好,我看是谄媚吧,你们要是管他们的是个女修,他得孔雀开屏把人哄得团团转。”   南恨玉倒是对详细的档案无甚兴趣:“不用如此拘谨,坐。严良才何时跨的境?”   三子儿受宠若惊,拉过椅子坐下:“就在放出来的前一个月。”   记录没有更多信息,秋吟将记录扔向木桌,摇了摇椅子:“他算好的。想必他也不缺隐藏修为的灵器,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跨境’都成。”   三子儿看了看这对师徒,还是有些怵南恨玉,于是他问秋吟:“关于此次秘境,掌门没有透露太多,也就是和我们训诫堂有点关系,我才听到些说法,你在秘境遇到的敌人就是小白脸吧,他的修为?”   新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二师姐淡定道:“也就稳压我一头。”   “哦哦,也就……”三子儿大惊失色,“稳压谁,你?”   秋吟就等训诫堂最稳当的管事这个反应,欠欠道:“三子儿这么瞧得起我,感动了,以后我常来。”   “你来得还不够勤吗,快别来了训诫堂的门槛快被你踩烂了。”   “哦,那我下次飞进来。”   三子儿每次和秋吟说多了,都有一种气血不足的无力感,他已经想赶人,没想到充当气氛背景的南恨玉悠悠开了口,给他撑腰:“不用,她若调皮,你飞书于我,我亲自管教。”   “不是吧。”秋吟撇嘴,一下泄了气。   三子儿却十分感动,要不是不敢,已经摇着南恨玉的手声泪俱下,他泪眼汪汪,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多准备点飞书。”   徒弟在外恶劣的名声被告到面前,南恨玉已经习以为常,从一开始的羞愧和不适应,到现在泰然处之、联合抗敌,她体面地与吕堂主最放心的属下告别,领着混账徒弟离开:“去外门吧,了解清楚,尽快出发。”   “话是这么说没错。”秋吟上下打量南恨玉,“但您就这么进外门,不说明天宗内得炸锅传遍山野,我真怕外门那些弟子会当场昏过去。”   南恨玉没懂秋吟的点:“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说,师尊你是不是对自己‘剑仙’的名号有什么错误认知。光今日我这些朋友见您的反应就能说明一二了,我可从没见过吕师姐和三子儿这么毕恭毕敬,就是百茂仙人和吕堂主都差一点点哦。太清宗没了您,前来学剑的少一半。”   “慎言,百茂仙人和吕堂主……”   秋吟打断,理所当然道:“哎呀,就是打个比方,再说在我心里,谁都比不过师尊。”   她顿了顿,说悄悄话似的靠近:“就是化神的神人也不行。”   “不可编排天外天之圣。”南恨玉虽然如此训道,但眉眼似乎更平和了一些,说得不痛不痒,于是她问,“那你说怎么办。”   “唔。”秋吟的狐狸眼眨了眨,狡黠地问,“师尊是想叫我一声‘师姐’,还是‘师妹’?”   外门山口正门,一个男弟子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摆,东张西望,询问身边的外门管事,也就是外门长老:“您不是说给我分个搭档,这怎么还没来,一会儿内门的前辈来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应对,说错话都没人帮着圆,而且听说来的还是峰主的亲传弟子。”   外门长老也烦得很:“我让人去叫她了,实在不行先换个人……”   “您就是张长老是吧?”秋吟刚跨进正门,一眼看见交流的两位修士,看气质就轻易辨别出谁是长老,她连忙迎上那位长得就很催眠的大叔,“幸会幸会,内门弟子秋吟,奉掌门之命前来,叨扰长老了,您叫我小秋就好。   张长老不愧是一方管事,我远远一瞧就差点被您这一身气魄吓倒喽。”   人已杀到跟前,张长老变脸很快:“哈哈哈客气,哪有秋姑娘一表人才,该是我说,不愧是内门的弟子,自叹不如。”   “您瞧您说的,我也就是运气好,不如您的弟子稳当,不介绍一下您旁边这位?”   张长老一拍脑门,拉过男弟子,笑道:“忘了忘了,小何,叫秋师姐。”   小何努力收好紧张,对秋吟施礼:“秋师姐好。”   “诶诶,师弟客气。”秋吟笑着应下,一副好好师姐的稳当样,张长老注意到秋吟身后戴面纱的姑娘,向秋吟示意,“这位姑娘也是内门派来的弟子吧,小秋不介绍一下?”   秋吟这才看向南恨玉:“这是他峰的师妹,闷在山里无聊,我带她出来转转,她胆子小,不敢见人,跟在我身边就好,您快别说她了,她一会儿要是脸红了还得我哄。”   “师妹”南恨玉安静跟在秋吟身后,真像是依赖可靠师姐的文静师妹。   张长老笑了几声,小何对南恨玉也说了句“师姐好”。等寒暄结束,张长老提议几人边逛外门边聊严良才的事,秋吟便见识了外门弟子如何之勤奋刻苦,树上倒挂、水中迎着瀑布、屋顶飞檐、训练场打架,到处有弟子挥洒汗水,潜心修炼。   也就训诫堂会有文书记录,关于严良才在外门的生活只能凭他们口述,张长老还半路有事,歉意地让小何照应秋吟和南恨玉,退场。   秋吟算是明白张长老的良苦用心,内门的亲传弟子都是领教,有收弟子入峰的权利,如果能得到亲传弟子的青睐,对优秀的外门弟子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南恨玉轻声评价一句,表示认可:“外门弟子的劲头不输内门,这位张长老教导有方。”   秋吟和小何扯皮的嘴一停,有些惊奇:“哇,师……妹,你也有这么傻白甜的一面吗?”   南恨玉不解地看向秋吟。被剑仙有些“懵懂”的目光注视,秋吟可疑地停顿一下:“没事,好可爱,师妹天下第一可爱。”   小何心里感叹内门的师姐妹们关系真好,秋师姐这位师妹看起来的确胆小,和他差不多。   而小何眼中“胆小”的南恨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掐住秋吟的腰,慢慢拧了一小圈,酥酥痒痒的痛感传来,秋吟努力绷住表情,承受师尊的恼怒,传音哄她:“师尊我错了错了,嘶,轻点。您是身居高寒,没见过低洼地的盘结,上面来检查,下面都这样,但我不否认外门弟子的冲劲,起码比我强。”   秋吟连声赔罪,南恨玉这才放过秋吟。   南恨玉下手挺狠,恐怕知道混账徒弟皮糙肉厚,秋吟轻揉着自己的腰。   该问的问完,没什么收获。训诫堂看不出的小白脸泥鳅,更别提外门能看出端倪,多是些不痛不痒的回答,没有有用的信息。   严良才想要装,能混得人缘相当不错,不明真相的外门弟子还以为他惹了小事,明里暗里为他辩解。   看来是无功而返。秋吟随口问小何:“就你一个人来?外门这么多优秀弟子,张长老藏金啊,不让我多见识几位。”   小何被问住,有些犹豫,秋吟察觉,笑着问:“看来我是真不招人待见,内门里大伙见我绕道走,外门的师弟师妹也不愿见,失败。”   “不是的师姐,我师妹听说你要来,特意和长老请求来的,只是,”小何急得说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都到了,她还没来、可能是修炼累了休息过头?您别介意。”   “我介意什么,刻苦不挺好,但约定好没来的确奇怪。”秋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经常睡过头,提议,“去看看吧,小姑娘家家,怪让人担心的。”   “好。”   小何带领秋吟和南恨玉前往师妹的住处,刚开始还好,后面的路秋吟越走越觉得眼熟,这是通往平阳公主住处的路。   小何停在门前,先和秋吟打声招呼,得到许可后靠近门边,轻轻敲门:“灼兰师妹,你在吗?”   没人应。小何又敲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他有些无措地看向秋吟。   不在家?总觉得有点奇怪。   秋吟上前,摆了摆手让小何退下,灵气钻进缝隙,探进屋内,像触碰到什么奇怪的机关,猛地波动一瞬,弹回门外,秋吟一脚踹开门,一股魔气扑面而来。   少女本整洁典雅的屋内凌乱一片,字画散落在地面,墨水撒得哪儿都是,全是些不知所云的诡谲符字,小茶壶碎在桌上,笔断了半截,血从案台流下来,滴答滴答,空中弥散着魔的血腥气,空无一人。   灼兰被魔绑走了。   小何高声叫喊,连滚带爬地去找长老。   秋吟眼猛地一沉,她扫视一圈,走进灼兰上次写字的地方,沾了些案台的血,轻轻捻了捻,略一思索,她转身便往外走。   南恨玉皱眉,叫住秋吟:“秋……”   张长老带着几个弟子正好迎面进门,南恨玉嘴里的话一拐:“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教我   秋吟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张长老带着一群人迎进来,她很快收敛好情绪,迅速和张长老交代一声:“发飞书,我先回内门禀报, 你们随后来。”   她示意:“师妹, 走。”   秋吟这个做徒弟的装起师姐倒是适应, 不如说她适应任何一种身份,当前辈就颐指气使,当后辈就仗小偷懒,平辈中也能找任何机会耍赖躺平——她比操纵剑术更有天赋的是操纵脸皮。   南恨玉还没从羞耻的那声“师姐”中缓过来, 但魔道入侵太清宗非同小可, 她如常走向秋吟,秋吟自然地牵过南恨玉, 对有些慌乱的外门众人一点头, 御剑而走。   秋吟神色如常,反而显得南恨玉这个师尊矫情, 南恨玉压下不自在,沉声问:“你怎么看?”   “严良才元婴修为, 还是真正的百里耳,用不见仙能通法阵还算合理。”秋吟说, “假设他没死, 苟延残喘在南境入魔, 也不至于这么快回来,还绑个不知所谓的外门弟子, 爬出南境都要一天, 除非他在外门留个咫尺符。”   南恨玉听出秋吟的未尽之意,与她所想不谋而合:“内应。”   秋吟带着深意:“严良才在内外门人缘都很好。”   南恨玉颔首:“谁都可能是他的内应。但也许是别的魔所为, 根源是被绑走的那个姑娘,你认识?”   师尊不知道任务详情,秋吟便没详细说,“和陈文昌陆宛思下凡那次的任务目标,被魔附身昏迷的那个平阳公主,反正说了您也不认识。”   南恨玉不仅认识,而且秋吟一直以为的平阳公主就是她。   她有些意外于真正的平阳公主会进入外门,秋吟还像早就知道,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何时还来过外门,我以为你只认识内门的弟子。”   秋吟经常向南恨玉汇报行程,为给师尊解闷,自然而然惯了,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根本没有意识到南恨玉以前从不管她的交际,也从不过问她的私事。   这个对师尊没什么可隐瞒,秋吟没当回事:“我也不想和她有牵扯……我算是替她挡过剑,不过她将我错认成陆宛思了。”   秋吟这话说得轻巧,南恨玉却眼神一动,很快明白其中关键,她与宗内峰主长老交集不多,唯二就是师兄庞广和医仙百茂仙人,因此不闻窗外事的两耳听过些百茂仙人和襄国皇室的往事,便是那副仙人画。   越接近天越能看清天,知道命运的无常,南恨玉见过诸多颠沛的一生,如见过眼浮云,包括她自己,但一回忆起秋吟当时撑在她身上、痛苦却不让剑进分毫的执拗,最后换来的却被他人顶替了功劳,南恨玉心里就不太舒服。   她问:“生死大恩,她如何记错的?”   语气平淡,但这话本身就带了埋怨的意思,秋吟还记得当初自己也是气得夜睡望北长亭一宿,吹尽冷风降火气,压着陆宛思打完才舒坦,如今却能“大度”反过来安慰她师尊:“因为她傻呗。”   她似乎说悄悄话上了瘾,指了指天,笑得有些肆意:“也可能是它傻。”   灼兰被魔道绑走的事情非常严重,多亏了“稳重”的张长老大嗓门哭到长华殿,这事捅到了各峰主面前,事一大,就不是秋吟一个小辈能独自决定的了。   “我以为我的态度足够明确,要么我自己挑人去查,要么你们自己查。”   秋吟散漫地仰躺在庞广对面的椅子上,这张椅子接待的上一位还是广云峰一身肌肉的峰主,都比秋吟坐得板正。   秋吟大概看出庞广的意思,指了指庞广四分五裂的棋桌,缝里还夹着许多不幸陷落的棋子:“起码我不会说一句话拍一下桌子,恨不得现在飞身去炸魔窟,还是广云峰主更目无法纪。”   “堂堂第一大宗,峰主和亲传弟子一个个比烂。”庞广再心思深,遇上这些奇葩也够考验心态,“我堂堂第一大宗的掌门,命令下不去,还得求你们是吧?”   秋吟慢悠悠:“您急了?您也没求我,不如您试试,说不定我一个想不开就同意了。”   庞广一口气憋得上不去下不来,保持住掌门的仪态:“行,叫碧华来,我和她谈。”   “男人都这么善变吗?”秋吟问,“当初是您说不要轻易打扰我师尊,怎么现在三天两头告状。”   她评价:“没劲。”   秋吟点了点桌面,陷入缝隙的棋子浮起,被解救出深渊,一个个蹦回棋面:“广云峰主是去不了,此次灼兰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第一宗的峰主亲往,难免显得小题大做,这事你我明白,背后还有严良才这根搅屎棍的因素,既有能力又不会让他人多想,吕堂主最合适。”   “吕师兄的确常年下南境,但……”   黑白棋子突然波浪似的跳起舞,像厨房伙计颠勺,哗啦哗啦打断了庞广的话,秋吟提起毫不相干的事:“秘境已经结束,太清宗提前退场仍是前列,为了吸引新的小崽子,马上到宗门选拔了吧?”   庞广不知道秋吟提宗门选拔干什么,还是顺着埋怨两句:“你还好意思说,你进宗门的时日虽短,但已是金丹,放眼五峰,你看看哪个亲传弟子不做领教,就你们悬月峰特。”   “行啊。”秋吟难得见老狐狸发懵,舔了舔牙尖,“今年我留下来招人。都说我难教,我倒想看看当师父有多难。”   庞广以为自己幻听:“不提是不是我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当师父,你是想让悬月一脉彻底绝后吗?”   “这话,还能有人比我难教?而且我又不一定包教会,领进门自己悟呗,我和我那便宜师兄不都这样,多挨几次毒打就好了。”秋吟想得很好很简单,“而且我有要求,有事我这半个师父不一定管,但一定不准打扰他们师祖,否则他们就能体会到,领教是全宗最熟训诫堂的人是种什么感受。”   “还没收徒弟就开始威胁了。”庞广头疼地揉揉头,最后问一遍,“真不去?”   秋吟笑眯眯道:“宗门不会让一个小辈自作主张去查南境的魔。”   她不再等庞广说什么,起身告辞。   等她转身走了,一直跳动不停的棋子才停下,全都散在棋盘,恢复成庞广下到一半的残局。   庞广仔细观瞧,复制得完美,但唯独少了一颗关键的棋子,他怎么也没找到失踪的棋子,站起身,终于在裂缝中找到最后一颗,合上棋面的局势,正好破了棋局。   暗处陈仓。那死丫头是这个意思。   宗门不会明面上派个小弟子查如此大的事,但庞广可以暗派她秘密前往南境调查。   还挺精。庞广满意了,飞书让广云峰主赔个新桌子,继续将就着下棋了。   “回来了?”南恨玉今日难得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喝茶,手指摆弄着秋吟扎的蝴蝶和小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秋吟一下子跳上高台,脸滚着把争宠的两个小玩意挤走,眼睛对着南恨玉眨呀眨,“师尊,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秋吟“哦”了一声,乖乖道:“那师尊先说。”   南恨玉:“你准备启程南境了?”   “对,悲风剑,灼兰,勉强再算个严良才。”还有她自己,秋吟心里默默加上,“一切都指向南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以我的修为,也是时候去南境闯一闯了。”   秋吟说得头头是道,自以为能稍微展露她成熟的一面,得到南恨玉的认可,但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音,每次见师尊自然出现的喜悦才静了一下,师尊的眼神又变成有些黑沉沉的深邃,让秋吟不禁忐忑:“怎么了,您不想我去吗?”   “没有。”南恨玉摸了摸秋吟的头,动作很慢,轻却不容挣脱,像在描摹她每根发丝的走向,从而将她整个人牢牢掌握在手心,“出去闯闯也好,我会飞书给你师兄,他常年在南境,比太清宗都熟,只是这次为师不能陪你一起了。”   秋吟一愣,一把抓住南恨玉的手:“为什么?”   冲动地问出口,秋吟才意识到,她这剑仙师尊沉醉跨境成神、不问世事是常态,陪她几次远走“小打小闹”才是奇怪,而她已经理所当然。   南境,魔窟,元婴布后的手段,潜在的魔头对手,入魔的危机。   秋吟很难说毫无恐惧,但也敢去一探究竟,从中周旋,她甚至不无调侃地想,大不了放炮炸了魔窟,搅乱浑水,谁都别想好。   可一想到师尊不在身边,她举旗的胆子都散了一半。   出息。秋吟不禁骂自己。   “闭关。最近有些道上的感悟,因循着叩问天门,希望能听见天外之天的回音。”南恨玉说,“等你走,我会封住悬月殿,直到我出关为止不会再见任何人,正好悬月峰也没有其他峰的琐事,和作人接应上后,有事便问你师兄。”   不会再见任何人。被喜欢的人打入大流概括成一个“任何”,很难不让人难受。   “这不巧了。”秋吟却整理好心绪,“我刚想和您说,宗门选拔在即,我想往悬月峰添点人,省得满山都是四条腿的,没几个活人,您意下如何?”   “你想做领教。”南恨玉微顿才反应过来,以徒弟的身份和修为早就能当别人的师父,秋吟早不是被她压着打、哭个不停的小豆丁,“也好,你师兄懒得在山里教小孩,我便把这件事忘了。我闭关,悬月峰的事你做主便可……但你不是要去南境,赶不上宗门选拔吧。”   秋吟神神秘秘地笑了:“所以这不需要您了吗,那个分神识化影的术,您教给我呗?”   南恨玉想都没想:“不行。那是元婴才能掌握的法术,我与你说过分神识之类术法的弊端,你才金丹,本分学你的剑,还不够我教的吗?”   “可今年当不成领教,我又要等好几年才能等到下一次宗门选拔,而且我可是您的徒弟,肯定能学会。”   秋吟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南恨玉的掌心,抿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南恨玉,“我不管我要学,您都不陪我去南境,您不爱我了。”   纯属无理取闹,但偏偏南恨玉拿秋吟没办法,反而真生出些愧疚,她本来也不放心秋吟孤身前往。   南恨玉觉得就是一只红毛狐狸在撒泼打滚,赖在她身上撒娇,委屈的表象下都是门道,她全看清了,还是要栽在里面。   “可以。”南恨玉刚说两个字,秋吟就愉快地眯起眼睛,更像得逞的狐狸,南恨玉屈指敲她脑门,灭灭她的嚣张气焰,“但有条件,你要分出一丝神识留在我身边。”   “师尊这么想我的?”秋吟弯着眼睛,“好啊,怎么留,分到蝴蝶或者猫猫里?还是剑或书之类的。”   “草扎即可,只是个载体,蝴蝶和猫沾染过你的灵力,但也沾过我的,不太适合。”南恨玉说,“你再扎一个吧。”   “好。”秋吟问,“师尊想要什么。”   南恨玉顿了一下:“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不见   秋吟有心想和南恨玉温存, 但南恨玉似乎没有这个心思,看来听风旧城余烬中的哭声,哭响了剑仙通天道上的感悟,没空陪她腻歪了。   她有些小小的吃醋, 不知这次该赖谁, 寻根溯源, 还是因为不放心她,南恨玉才化影而来,难道怪她自己?   南境之旅没了师尊,她兴致都散了些。向来万物皆可玩弄的二师姐, 终于体会到单纯执行任务的无趣感, 要不是庞广答应给她灵石,她当场撂挑子不干。   当赚老婆本喽。她安慰自己。   秋吟特意又去妙春峰找百茂仙人取了一次药, 打算走之前, 督促师尊闭关之前再喝一次药。   说起来自从她在这个世界中醒来,除了睁眼时见了一眼自己的洞府, 几乎没再回去过。宗内都调侃训诫堂是她的第二个家,其实师尊才是给她一个撒野的窝。   南境的事不会简单, 她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便以出远门的心态, 和满山头作别, 蹦跶着踩雪, 走出一跳深深的路来。   秋吟停在悬月殿门口,莫名有些踌躇, 想起第一次敲这扇门的情景。她笑话自己一声, 难怪师尊总说她孩童心性,轻轻推门——没推开。   诶?秋吟一怔, 又推了推,石门丝毫未动,没像往常一样见她便松开锁,一种奇异的慌乱涌上心头,她破天荒地屈指敲门,可惜石门一开始被她踢惯了,根本不理会她虚假的礼貌。   秋吟第一反应是师尊是不是受伤了,念头止都止不住,她用灵力砸门:“师尊,你在不在,发生什么了?”   她甚至连魔潜入太清宗是为南恨玉都想到了,结果灵力触碰石门,隐藏的大阵符文便涌现出来,秋吟仔细辨认,虽不能看懂,但部分符字排列与镇山大阵类似,绕成独特的闭环,形成月纹。   是封山印。没封整座峰,只是封了悬月殿。   悬月峰的冷风一吹,却没把秋吟吹清醒,她脑子乱作一团,合上红衣猎猎的响声,师尊这是不想见她?   不可能。秋吟很快否认,因要闭关,师尊是有些冷淡,但被她软磨硬泡一会儿就没脾气了,她偏要给小狐狸上色也迁就她,可能以为她出门便是出发,直接落了封山印。   秋吟呼了一口气,勉强说服自己,心却仍未静下来,她又敲了敲门:“师尊?我还没走呢,我去百茂仙人那里给你取了点药,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给我开个门呗,你徒弟要被冻死了,您到时候就只能出来收尸了。”   南恨玉最不喜秋吟提魔和死之类的话,一天纠正她八百回,此刻秋吟故意刺激却什么事都没有。   秋吟见识过天地不应声,却没见识过师尊不应声,当那扇门里的人没有回应时,秋吟才感受到原来悬月殿的石门硬得发冷,风雪呼啸中满是空无一人的孤寂。   她有点无理取闹了。可她却压不下莫名的委屈,冻红的手指在石门上又叩了几声,到最后轻得发不出声音:“师尊你开门……”   秋吟突然止住声音,一瞬想起陆宛思叩门的样子,当初她只觉陆宛思矫情,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可委屈的,如今却以几近相同的姿态在门前请求。   指尖一颤,秋吟慢慢放下手,冷静下来,不过就是下南和闭关,又不是生死和别离,纠缠什么?   她便将药放在门口,对石门行了一个还算规矩的礼:“师尊我走了,药放这,你要喝就拿,不喝就便宜那些地里爬的。您照顾好自己,有事找我影子,等我回来给您带些小玩意。”   秋吟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脚印,不再纠结,转身下山,等她身影消失在悬月峰顶,她深一脚浅一脚开拓的小路便被雪埋了,像她从未来过。   白雀得了秋吟的示意,飞向秋吟的洞府,在帷帐上找到了白底红花的锦囊,叼开绳子,从锦囊里掉落一缕黑发,化影成形。   她倒头就睡,而秋吟的本体已经启程前往南境。   悬月正殿,月纹阵法流转,南恨玉坐在案台,等完全感受不到秋吟的气息,她缓慢地睁开眼,脑子里既没有道法也没有感悟,全是秋吟叩在石门通红的手,根本无法专心。   南恨玉招了招手,夜鹰停在窗边等待指示,却只见峰主静坐半天,又将它挥散,夜鹰不明所以,还是乖乖飞走。   算了,都下山了,外面哪还有悬月殿冷,送袍子过去多此一举。   她拿起身边的小红狐狸,狐狸眯着眼睛难掩狡黠,神似秋吟,堵着嘴像下一刻就要开口撒娇,赖上就扒不下来,耳朵上系着秋吟一缕黑发绑的蝴蝶结。   南恨玉先是打了一下狐狸的头:“屡教不改。”   又盯了狐狸一会儿,幻觉似的看到些许控诉,她错开眼睛,轻轻揉了透狐狸的小爪子,像要揉散悬月殿的冷风。   她低声道:“脾气。”   仙界各宗几乎都在秘境试练后进行宗门选拔,忙起来又是宗门大比那样的连轴转。   悬月峰统共就两个人,每次还负伤参与不了,但这次秋吟却变性似的积极帮忙,不再像宗门大比时单纯收破烂划水了。   “台子搭歪了,你们眼睛怎么长的!”   长华峰做为掌门一脉,仍然负责武斗的大轴,一个师兄领着几个师弟搭台,怎么都搭不齐,难免有了点火气,秋吟以冲的语气来推测,这位师兄平时和陈文昌关系应该不错。   “我来吧。”秋吟自告奋勇举手,几个师弟不好意思起来:“不用麻烦二师姐,我们来就好。”   那位师兄刚吼完人,火气让他对秋吟的语气转变慢了些,掐着嗓子像在阴阳怪气:“二师姐快歇着吧,这点小活还用得着你出马。”   “可大活我都干完了,只能逮你们这些飞都飞不明白的蚊子腿。”   秋吟让他们稍安勿躁,他们便停下来期待秋吟能有什么操作,就见秋吟伸手,“师弟给我把剑。”   离秋吟最近的男修连忙递过佩剑。   秋吟头也没回地接过,就往台子边一竖:“你们不是眼睛的问题,是脑子的问题,直不直用剑比量一下不就行了,看……师弟,你用弯剑?”   那师弟愣了一下:“对啊,怎么了二师姐。”   秋吟拿剑的手停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啧了一声:“换一把。”   另一个师弟扔过剑,秋吟将两把剑凑在一起,无语凝噎:“还是弯的,你俩在这给我画圆呢?”   二师姐的语气比师兄还恐怖,几个师弟不敢说话,师兄只觉丢人,扔出自己的剑:“二师姐说的没错,一会儿去妙春峰看看脑子。”   这回总算有把笔直的剑,很快便将微微倾斜的台子救回来。   工作结束,正好赶上妙春峰的师妹们来送点仙露和仙果,大家便围在一起聊天,秋吟本欲离开,被那几个长华的师兄弟劝着留了下来,吕婧柳也跟着凑热闹。   “大忙人,把您请过来歇着,我不会被百茂仙人追杀吧。”秋吟伸手,吕婧柳将最大的果子扔进她手里,“好呀,敢编排我了?”   秋吟笑眯眯:“哪敢。”   “大师姐和二师姐关系真好。”妙春峰的师妹羡慕地说,从宗门大比到西沙秘境,宗门内弟子对秋吟有了许多改观,亲近不少,“二师姐也别光去长华峰,没事来我们妙春峰坐坐,我们那好吃的可多了。”   秋吟想起南恨玉在西沙秘境的威胁:“比如辟谷丹?水土混合。”   “哈哈听见没有,还是我们长华峰呆着舒服,崇尚天地自然,大道如一啊,多适合放荡不羁的二师姐。”长华殿的师弟得意道,“二师姐肯定更愿意在我们这,是吧?”   目光一时汇聚到秋吟身上,秋吟咔哧咔哧啃果的动作一顿,鼓起的腮帮子像松鼠,吕婧柳怼了怼秋吟的胳膊,戏谑地笑。   秋吟一口咽下去,诚恳道:“没有陈文昌,长华峰我还是很愿意来的。花花世界迷人眼,希望他晚点回来,多在外面浪会儿。”   “哎,还是早点吧。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去挖铁,宗门选拔都没人主持,而且到时候也不好拉票,我想要可爱的师弟师妹。”师弟有些埋怨地说,“玄铁是那么好挖的嘛,剑林那么大,要我说,费力不讨好。”   旁边的师弟连忙拉他一下,偷瞄秋吟,秋吟神色如常,像没听见他们的话:“少了冯子迈,你们拉票的确少了很多胜算,不过问题不大,庞广的名够用就行,没人不想拜掌门吧。”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家对秋吟时不时直呼大名已是习以为常。那师弟笑:“话是这么说,但最想拜的还是碧华仙子,那可是剑仙。   不过还好碧华仙子轻易不收徒,二师姐你也懒得收,长华峰还是很有优势的,正常准备就行。”   “那你们还是多准备一下吧。”秋吟笑得有些坏,拎出一个新鲜出炉不久的令牌,凤凰暗纹上刻着一个“领”字。   “二师姐做领教了?!”   不只几个师弟师妹,就连吕婧柳也刚知道,惊异地看向秋吟:“你这,南境的魔潜入太清宗不会就为了附身你吧。”   “去你的。”秋吟笑骂,满足地看尽他们大惊失色的有趣表情,清了清嗓子,“现在让我隆重介绍一下,太清宗新的领教,也会是太清宗最美最飒的领教——秋吟。大家鼓掌。”   大家愣了片刻,热烈地鼓掌捧场,还有负责搞气氛的扯嗓子乱叫。   秋吟双手往下压了压:“稍安勿躁。我初出茅庐,还望这位担待——虽然也不是教你们。”   “领教可不好当。”在场唯一的领教吕婧柳在众人起哄中泼冷水,上下打量秋吟,眼神质疑,“你这性子能行吗,别把人打哭打废了,自己进训诫堂蹲牢,碧华仙子就没说什么?”   “那当然,我说什么我师尊都向着我。”秋吟有些小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她还说闭关期间,悬月峰一切事宜由我作主,宠我吧。”   “那是因为悬月峰现在就你一个人能在宗里到处跑。”吕婧柳吐槽,“而且悬月峰有什么‘事宜’,活不都是其他四峰的吗,有‘剑仙’的名字镇着太清山就行了吧。”   这话几乎是太清宗的共识,南恨玉在太清宗一天,仙魔都不敢犯。秋吟却收起玩闹,带了些认真:“她就是她,不是镇山法阵,也不是安桌子的铁钉。和我一样会跑会跳……虽然碍于剑仙的面子她不会做罢了。”   哪怕剑仙天天在悬月峰,大多数弟子都没见过她,对南恨玉的印象就是剑仙的名号和一个如神般的幻影,只凭秋吟一句话是无法为一个名号和幻影填上血肉的。   秋吟见他们茫然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多么必要,她笑着说:“准备好吧,过了宗门选拔,悬月峰也要热闹起来了。”   “有你的忙。”吕婧柳笑,她又想起什么,“哎,陆师妹没醒,陈师兄和冯师兄去寻玄铁,我们准备宗门选拔,仙人们忙前忙后,凡间也不太平。”   秋吟来了点兴致:“怎么说?”   “还能是哪,咱们宗这么快知道,当然是和我师尊有关的地方。”吕婧柳说,“襄国皇室的二皇子失踪了。”   “怎么又是襄国皇室,仁启皇帝造了什么孽,没掏掏国库请几个大仙看看国运风水?   统共这么几个儿女,受宠的不受宠的接连出事,下一次怕不是失踪的就是他。”   “近些年是不太平,不知是否又要有战乱。”吕婧柳叹气,“宗门已经派常师兄前去寻人,说来秋吟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二皇子?毕竟是平阳公主的兄长。”   对了,平阳公主。秋吟问:“见过一面。他什么时候失踪的?”   “不久之前,好像就是灼兰失踪之后。”吕婧柳也发现不对,“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听风道,听风楼旁的面馆。   一个黑袍子的人坐在角落,细看衣边有红色暗纹,那人看不出男女,整个人罩在宽大的袍子里,掩藏在袖子下的手端起酒碟,爽快地仰了半碗,往桌上一扔,酒水绕着碟壁晃了一圈,愣是没撒出去一滴。   “啾啾。”面馆里的花鸟叫了两声报时,又过了一个时辰。   很好,她一面未见过的便宜大师兄,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了三个时辰。   店里的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秋吟为了不被掌柜赶走,面前摆满酒壶和花生米。   去你的师兄,姑奶奶我不等了。   “老板,结账。”秋吟将灵石扔在剩下半碗酒的碟子里,压了压兜帽,趁着天黑前再次混进听风道的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师兄   躲过一场生死, 秋吟对听风道已算熟悉,起码表象的路她闭眼能摸一遍。秋吟在听风道绕了好几圈,看遍热闹,最后重回首饰铺子, 客未少, 反而生意比之前红火。   她难免好奇, 拉过一个伙计问:“你们家胖掌柜呢?”   谁知那伙计脸色一变,比“嘘”的手势,紧张地看眼四周:“您是老客吧,肯定有段时间没来, 我们换掌柜了, 之前那位您还是别提,被上面的给……”   他手掌抹了一下脖子, 旁人目光扫过来, 他又恢复热情的笑:“客官选个什么样的,需要我给您介绍几个吗?”   “都行, ”秋吟的黑袖里垂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灵袋,“你看着办。”   “诶这边请。”遇到财主, 伙计连忙请人往台子走,刚要介绍满桌珠光, 就听秋吟调笑似的问:“你不会要说‘以我天人之姿, 这些都配不上我, 不如进里面看看’之类的话吧?”   伙计的笑僵住,干笑:“您这, 果然是熟客, 我哪敢。”   “你们……的掌柜就挺敢。”秋吟无声处也做了个抹脖动作,“你说你的。”   这位客乌漆嘛黑, 穿得和风骑的大人们一样,整张脸隐匿在兜帽里,只刚才一个动作,干净利落带了些杀意,还知道听风道的弯弯绕绕,是个刺头。   伙计顶着压力,一件一件为秋吟介绍,秋吟抓着台上的花生往嘴里送,根本没认真听。   等伙计说得上头,秋吟突然问:“你们新掌柜在哪?”   “风娘去……”伙计急忙住嘴,“您问这个干什么?”   “换了个姑娘。就是,首饰铺子让个胖男人当掌柜,你们上面的以前怎么想的。”秋吟笑了笑,“听起来是个美人,我想给我夫人买个簪子,上次相中了一根,那胖子许诺给我,结果转手让别人挑走了,这让我很难办啊,请你们风娘来给我挑一个呗。”   伙计只想送走危险的麻烦精:“掌柜的不在家,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我着急,给指个路。”秋吟拍了拍伙计肩膀,伙计被灵力压得肩膀低了一下,他欲哭无泪,不敢招惹,还是指了路,正在听风楼面前街道的尽头。   “谢了。”秋吟将灵石袋扔给伙计,伙计忙接过,摸着满满灵石的棱角,又觉富贵险中求,复杂地目送客人离开。   秋吟背离听风楼前行,走得很慢,停在尽头,愣是什么都没找到,一条街挨个店来过扫几遍,仍没找到钟楼。   不见仙的确麻烦,也不知三问钟还在不在。但反正也问不出悲风剑的过往,和严良才那句“不可问人心”,秋吟于是作罢。   她正要往回走,四面突然罩下天网,四个风骑一手一角,围成圆要将她困住,紧接着从侧面冲出一个人,拉起秋吟就要走——没拉动。   秋吟甚至反手拽回那人,生怕他能逃脱。网落下,网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风骑大喊:“百大人有令要抓的人,都给我让路!”   秋吟关注点清奇:“百里耳不姓百里吗?”   被她拽着的男人竟然也顺着问:“百里耳不是个称号吗?”   风骑一噎,瞪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翁中鳖:“安静点。”   “好嘞。”秋吟答得爽快,男人微顿,跟着点头,把要继续发威的风骑整不会了,但这两人还真配合,便又威慑几句,押向听风楼。   两人并排走在网里,被听风道众好奇围观也镇定自若聊天,秋吟瞥了男人一眼:“刮目相看,被抓不紧张,放鸽子不紧张,大师兄,你心比我大。”   “认出来了?”尤作人意外,放下心似的,“还行吧,听风道有什么可紧张的。”   他俩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风骑听得清清楚楚,冷笑:“无法无天,待会见了百大人,便知听风道的天姓百,地也姓百了。”   听风道主要大道有三条,形成个工字形,听风楼便在交点,门前的大道宽而平整,押人都从这过,相当于昭告所有人“这是百里耳要的人”。   尤作人传音给秋吟:“师妹什么打算,故意被抓,可是对百里耳有所求?”   金丹巅峰。尤作人与百里耳同阶,才敢光明正大传音给她。秋吟未给尤作人任何暗示,反而望着听风楼说:“又是这,真是充满美好记忆的地方。”   尤作人听着秋吟的捧读,瞬间明白师妹在听风楼犯过事:“你果然如师尊所言。以你目前的能力,听风楼的确是个麻烦。”   秋吟抓住关键词:“师尊说我什么了?”   “嗯,说你活泼好动,心有四海?”尤作人委婉地说。   “确实。”是个好词,秋吟满意,她难得好心,“知道麻烦你还跟来。”   “正瞧看见,我估计是你。没办法,身上抗着师命。”尤作人完全忘记南恨玉嘱咐他保密的事,直接掀了师尊的老底,“师尊快五六年没联系我了,一联系我就说无论如何要保护好你,虽然从语气上听不出来,但从她性格来看,你要是出差错,我得提头回去见她老人家。”   全都坦白后尤作人才后知后觉:“师尊好像说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没什么关系吧。”   秋吟扬了扬眉,若不是兜帽罩着,尤作人定能看见一张得意得快与太阳肩并肩的脸,她突然觉得等了三个时辰的便宜师兄也不是太讨厌,缺心眼得恰到好处:“没关系,师兄,你是个好人。”   “谢谢?”尤作人说,“那师兄跟你混了,省得师尊打我个男的从不心疼。”   他们刚要跨进听风楼,半路杀出来个姑娘,后面跟着仪仗队似的被簇拥,穿得像不染淤泥的圣洁白莲,但一开口尽是雍容华贵的傲慢:“慢着。”   “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风骑皱眉望去,结果和自己兄弟对上眼,站在那姑娘身后的风骑眼观鼻鼻观心,在命令和兄弟间选择沉默。   有人认出:“是风娘!”   “风娘是谁?”   “百里耳身边的大红人啊,才几天百里耳就送给这祸水三间铺子了。”   等人群吵嚷着谈论起,风娘才浅浅一笑,面纱上的眼瞥了一眼看不见脸的秋吟,才回答:“当然知道,是我家恩公的地盘,风骑的大人们有什么问题吗?”   铁马金刀杀出威望的风骑不愿向个卖笑的花瓶低头,与这贱女人同担个“风”字头已觉侮辱,但碍着他家大人喜欢,这头不愿意也得低,为首的风骑施礼:“见过风娘,可是百大人有什么吩咐?”   “大人说笑,恩公没有吩咐,只是让我来传句话,”风娘看热闹似的笑说,“‘你们抓错人了,蠢货。’”   风骑们一愣,风娘那句“蠢货”说得轻巧,反而更显嘲讽,他们先是恼怒,然后才是没完成百里耳任务的惶恐,哪怕知道风娘不可能撒谎:“你说我们便信?”   “不信如何,难道要恩公亲自来吗?”风娘轻飘飘地问,“那恩公要你们有何用?”   “哇。”秋吟鼓掌,“帅啊姐姐。听没听见,你们里耳大人都说抓错了,还不快放人?跟了我绕了三圈,要抓的早跑了,一群大傻子。”   “你!”为首的风骑接连被骂,忍不住上前,尤作人虽然不觉得天才师妹会吃亏,但碍于师尊的嘱咐就是一把刀,他二话不说挡在秋吟面前,只希望秋吟以后能在师尊面前多美言他几句。   风娘冷声道:“恩公的话不听,你要坏了听风道的规矩吗?别忘了,听风道的天姓百。”   秋吟听过这话,抢答:“地也姓百!”   “客人都知道,你们丢不丢脸。”风娘一招手,身后的风骑将那四人带走,解放出天网,便都散去继续追查人,有一个风骑想跟在风娘身边,也被她挥走,“不用跟着我,我一会儿回铺子。”   那风骑犹豫片刻,风娘搬出百里耳:“恩公若问,就说是我说的。”这才退下。   风娘叫住要走的两人:“二位留步,恩公与天下仙为友,并不想多两个敌人,便跟我来看看有何所需,听风道的东西总能让二位满意。”   尤作人很有自知之明地闭嘴,将主场交给秋吟,秋吟爽快答:“好啊,正好我要挑根簪子,不如风娘猜猜簪子赠谁?”   风娘假装思索:“我猜是送给你夫人。”   两人相对而笑,尤作人没明白,看了她们两眼。   回到首饰铺子,风娘将两人接到后院,主动给他们沏茶:“二位见谅,听风楼正对的那些店铺里可能有恩公以前叛逃的属下,这位穿着黑袍方才一直停在那,才让风骑起了疑,当然,主要还是他们办事不利。”   秋吟用眼神示意尤作人,可惜他们刚见面,没什么默契,她和尤作人干瞪眼,差点瞪出眼泪:“师兄。”   她沾茶水的手指点了点木桌,一个“封”的水字闪现一刻,消失时,尤作人已降下法阵,将整间屋子和外界隔绝开。   风娘眉眼有些犹豫,秋吟:“放心吧,他和百里耳同阶,你怎么跑这来了?”   听了这话,风娘撩起面纱——正是连衣,她眨了眨眼:“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阿玉姑娘不会吃醋吗?”   “你们一个两个把我当傻子呢?”秋吟无语,上下打量连衣,“我不是和你说过别回这破地了吗,你可倒好,不但回来帮人数钱,还晋升成‘正宫娘娘’了,我看你挺威风啊。”   “还行,都是幻象,严良才都被我耍得团团转,更何况一个百里耳。”连衣吐了吐舌头,“不过幻象也够恶心的了。”   “辛苦。”秋吟早就料到,但还是表示同情,“他们抓谁呢?”   “就是严良才。”连衣紧盯着秋吟,“你知道听风楼对面是什么吧,严良才应该带你去过,那玩意是他从城中偷走的,百里耳就是靠它才能接他的盘,百里耳以为严良才回来必定奔着那去,埋伏好久了。”   她挑了挑眉:“没有我,你们就没了。”   潜台词是她可不是严良才那种白眼狼,不会忘了阿秋和阿玉的恩情。   秋吟:“还行。”   尤作人:“还行。”   “……好吧,知道你们有后手了。”连衣撇嘴,她对着秋吟扬了扬下巴,“别光说我了。你,怎么回事,和阿玉姑娘吵架了?”   秋吟霍霍茶水的手一顿,差点震碎茶杯:“没有啊,瞎说什么。”   “呵。”连衣冷笑一声,“你骗得过傻汉,骗不过我这个娇娘,弯弯绕绕我还能不懂,冷战了吧,你先的?”   “没冷战。”秋吟死鸭子嘴硬,“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阿玉姑娘一天天到底怎么忍受的了你?”连衣无语,“你爱说不说。既然没事了就快走,一会儿那大胖子准叫我过去,这始终是他的地盘。”   秋吟小声辩解一句:“我不会和她冷战的,我才舍不得。”   连衣放心了些,冷哼:“你最好是。”   尤作人从她们几句话也能明白连衣留在此地有苦衷,客气着问了句:“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秋吟替连衣回答,“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风娘的傲慢是听风城公主的傲慢,可惜听风城覆灭,便没有什么颐指气使的公主了,傲慢就成了达到目的的手段。   连衣是为三问钟而来。恐怕百里耳想不到,千防万防,枕边人难防,而他忌惮的那位早就掉进南境吃灰了。   连衣的确没想答应,但被秋吟一锤定音有些不爽,说:“你师兄比你靠谱,我若说我要和你们走呢?”   这回不用秋吟,尤作人直接:“那不行,我就客气客气,有缘再见啊姑娘。”   连衣:“……”   连衣:“你们师门有正常人吗!”   阵法散去,跨出门的秋吟甩锅:“师尊风评被害,都怪你。”   尤作人耸耸肩,在前面带路,迟到三个时辰的罗盘终于回到自己的岗位,秋吟甚是欣慰,可惜罗盘长了张嘴,尤作人悄咪咪凑近:“师妹,问个私人问题。”   “有屁快放。”   “嘿嘿。”尤作人眼睛有点亮,全然不见刚才的随性,问,“你们聊的‘阿玉’,是谁?”   秋吟挑眉:“阿玉就是阿玉。”   “哦哦,我懂。”尤作人点头,眼神开始复杂,又问,“那你要送簪子的夫人又是谁?”   秋吟一顿,还没等说话,尤作人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师尊怎么办,你怎么平衡好这三个人的关系的?”   秋吟:“?”   作者有话要说:   南恨玉:没想到吧,都是我) 第46章 天痕   “师兄, 我姑且问一句。”秋吟真诚,“你这聪明的小脑瓜是怎么长的?”   尤作人长得周正,不说像严良才那样能进花楼当男宠,杵在那也算赏心悦目, 但偶尔的迟钝感显得整个人不太聪明, 对一句话背后引申的情绪不怎么敏感, 换句话说,听不出好赖话。   “就那么长得呗,师妹别羡慕,你也很聪明。”   “谢谢您。”秋吟以免便宜师兄造谣, “阿玉就是我夫人。”   尤作人似乎非常遗憾:“所以师尊错付了吗, 还是我想多了。可师尊对你真的很在意,你明白吗, 就是手下一共这些弟子, 其他放养任其生灭,唯独到你这百般顾忌, 如果可以我下辈子也想当个姑娘。”   “师尊爱我和男女没关系。”秋吟指了指剑,“至于你的愿望,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就能满足你。”   “……那倒也不必。”   他们未走出多远, 首饰铺子的帘子拉开, 连衣重新戴上面纱, 又恢复风娘的作态,喊道:“幸好, 否则对恩公我可不好交代, 二位先别走,看看这店里可相中了什么。”   秋吟接:“那便我挑, 我年纪小,师兄得让着我。”   尤作人从善如流地滚出去,让地方给两位姑娘:“我在外面等你。”   掌柜便请走伙计和一部分客人,带秋吟到角落最精致的柜台挑选:“上次那长生花簪难得,你若想要还得等些日子,等还是先在这里挑一个?”   秋吟手指从一根根争奇斗艳的簪子上划过:“长生花簪我是不要了,活太长也怪没意思,哪日我亲自送料子过来,请你们店的手艺人雕一个。”   连衣说:“那你不如自己雕刻,多有心意。”   “我倒是想,但我那破手艺,根本送不出手吧。”   秋吟想象一下南恨玉发上插着一根像狗啃过的簪子,踌躇,“为了我们师门仅剩的颜面,还是算了吧。”   连衣恨铁不成钢:“这时候你倒是要脸了,我敢保证,如果收到你亲自雕的簪子,阿玉姑娘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情到浓时,直接就……”   “啧,”秋吟一拍柜台,“有道理啊姐妹!”   店里其他人听见这声响动转头,掌柜风娘手压了压安抚他们无事,然后才对秋吟说:“努力吧,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帮你问我们这的师傅,为你俩我真是操碎了心。”   “谢谢你我的老母亲。”秋吟动容地摇了摇连衣的手,“简直是醍醐灌顶,我去了。”   连衣拽住秋吟,将一张纸条塞进秋吟的袖子里:“恩公在等我,就不送了,慢走。”   秋吟与连衣告别,如常离开首饰铺子,到尤作人身边才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权不能离,乞为察城所以倒,事成必有重谢”。   连衣因三问钟暂时无法脱身,委托她查听风城覆灭一事。   纸条隐在袖中,无风自燃,化为灰烬,秋吟:“又是一个不说人话的。”   尤作人是南恨玉钦点给秋吟的指路罗盘,秋吟便安心跟在他身后,结果又回到一开始秋吟等人的面馆,尤作人直奔角落秋吟坐过的位置:“二兄,我们可以走了。”   坐在熟悉位置上的人和秋吟包得一样见不得人:“说了很多遍,我姓王。”   秋吟不明所以:“这位王二兄是?”   尤作人介绍:“我接的客,也要去南境,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这位能算是大象腿了,都要生存嘛,师妹理解一下。   若是理解不了,我就是接他才晚了三个时辰,师妹要打就打他。”   那男人彬彬有礼道:“麻烦姑娘了,王某不会给两位添麻烦。”   他话音刚落,秋吟手中的茶盖便飞向他眼睛的位置,出手太快男人根本躲闪不及,快要触及时才脱力落回桌上,秋吟略感兴趣地问:“凡人去南境。你哪来的自信自己不是个麻烦?”   没等男人开口,秋吟换了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见过?”   男人身体僵了一下:“姑娘,我心有所属。”   “过度自信是你们男人的通病吗,这么看我们宗有些师兄师弟算难得的好男人了。”秋吟瞥了眼隐隐期待的尤作人,“没你,因为我不熟。”   尤作人受伤,但还是为师妹辩解:“二兄别扯,你一个纯情老男孩,我师妹,那可是周旋在三个美人之间的无敌圣手。师妹,二兄去南境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爱人。”   秋吟一茶碗扔过去:“尤作人我再说一遍,那两个是一个人。”   “那就是左右摇摆在两个……”尤作人被悲风剑抵住,识相地收了音。   秋吟起身,拍了拍衣袍:“我管你找谁,掉进魔窟送个鸳鸯宴我可不负责捞你,走了,赶路。”   男人沉默,对秋吟的威胁置若罔闻,将一袋灵石交给喜笑颜开的尤作人,搭着尤作人的剑前往南境。   南境在最南,但比起北境只有化神和从望北长亭眺望两条路,算得上四通八达,来者不拒,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以水路居多,都是魔气所化的黑水和南境厮杀出的血海。   有点本事的为了财,周旋在南境的边境当船夫,载人里外进,全是凭心情叫价的黑船,一趟下来,赶得上听风道卖一件中上等的法器,专宰人菜瘾大的修士。   有人引道,起码在边境还算安全,船夫呆久了,用同行和来者的命也能总结出一条避开凶兽低魔的路,秋吟本以为尤作人认识那些船夫,找人拉他们进去,没想到尤作人根本没向有水的地方走。   “我的确认识船夫,而且基本都熟识,但最近去南境的人有点多,南境的魔会出去抓人,不安全。”尤作人经验丰富,扬了扬下巴,“所以我们走别人最不愿走的路。”   “哪?”   “天痕路。”   换过不知多少水陆,乘着剑,终于走到传闻中的天痕路,也是通往南境中唯一滴水不沾的路。   路从北面延伸而来,不知源头,洁白平整的路长且宽,一直指向南方,如被抹平的新雪,没有花草,没有泥石,没有任何污垢,白得和南境黑沉沉的天毫不相配,方凿圆枘。   这本该是条圣洁的路,但缭绕在路边的魔气和嚎哭的怨风中,煞白得像一条被抻直的白绫,不知要卷着谁的脖子入魔窟和地狱。   “真阴间。”秋吟摸了摸地面,感受到一丝灼痛感,“这路是什么铺成的。”   “不是铺成的。”尤作人指向北方的天空,“是从北境的天上一路劈下来的,这是天雷的痕迹。   对魔很不友好,不是高修为的魔来了就是清蒸成烟,来往于南境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魔气,也不愿意来这。   至于那些第一次来的宗门弟子,也会被长辈警告不要走这条道,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是“天降下的神罚”,不可踩在脚下,大不敬。也就既没钱又没势的散修偶尔走这,但其实心里也忌讳。”   秋吟瞥他:“那你还带我们来这?”   “师妹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吧。”尤作人有些惊诧,“放心吧,我走好几次了,也没见老天爷嫌我烦,把我给灭了。我特意选人少的时间点,这不除了咱们一个人没有。抛却那些玄乎的忌讳,这路还挺好走的,又省钱又清净。”   “的确,我倒不在意。”秋吟笑了一声,“但师兄还算没钱没势?妄自菲薄了。”   尤作人摆摆手:“钱这玩意总存不够,留着买命用。至于势,若是上别处拿出大宗的名声还能耍一二威风,来南境就是给魔头们报菜名,没势才能活。”   这条路果然走得清净,清净得像走黄泉路,自己送走自己,王二兄弟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去”得比较早,不爱说话,秋吟闲不住,拉着师兄当话痨鬼,互相传音。   秋吟:“这路从北境劈过来,那不就要经过悬月峰,传说似的,几千几万年前的事?”   “不是,就是百年前的事。”尤作人却说出完全出乎秋吟预料的话,“的确经过悬月峰,不过当时师尊还在长华峰当师妹呢,她亲眼所见那道天雷。”   秋吟一愣:“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那道雷不是劈我们,是为了劈南境,雷经过的地方早就长回花草茂盛的原样了,只在南境现行,给魔以作警示。”尤作人回忆了一下,“那之后不久,师尊就入悬月峰了,可能是看了那道雷,得了什么道上的感悟吧。”   秋吟望向前方,被分成两种对立的颜色,一半黑一半白,汇聚的交点像仙魔针对的锋尖,矛盾且永恒,那个尽头如咒一般定在远方,不仅有悲风的往事,也许还藏着南恨玉的过往。   她便终于又有了些劲头,独自去寻找师尊的秘密。   秋吟换了个话题,闲聊似的问:“最近在宗门选拔,师兄以前怎么不做领教。”   “教人太没意思,不如在南境闯荡,还能磨练自己的剑,训诫堂发钱太少也是个主要原因。”尤作人问,“师妹呢,做领教了吗,我猜以你的性子也不会感兴趣。”   “以前是没有,最近是有了点,可惜出任务没赶上,不过下一届也快。”秋吟笑着撒谎,“师兄给支点招,好歹也算你半个门下。”   “这我真不了解,但常海和我说过。”师妹有所求,尤作人认真回忆,“他说新来的小崽子一个比一个难搞,你若不想挑新的,有些边缘的、在本峰已没什么出路发展、或者想去他峰寻道的弟子,都会趁宗门选拔商量着转峰,被道毒打过的,好教。”   “说不定脾气更大。”秋吟笑,“但是个好思路,谢了师兄。”   北边,悬月殿前的大松树上垂下一抹衣角,化影而成的秋吟躺在树上,守着悬月峰,树间的雪抖落,给她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她打了个喷嚏,悠悠转醒。   树上的视野高,虽然封山印不能进,但还是能看见殿内的景色,秋吟望向正殿,没有亮灯,自从南恨玉闭关便再也没亮过,应该是凝神闭关,管不得他事了。   倒是殿门上倒挂着一朵花,在秋吟的注视下缓缓张开花瓣,散发出红色的光亮。   那是南恨玉留给秋吟看的“灯”。   秋吟早在看到那盏灯时便被安抚,想来南恨玉也知道她的别扭脾气。   只是不管看多少遍这花,都和当初在珠青峰南崖所见不同,秋吟每次等到三更,都来研究她养的冥蓝昙为什么会变成血红色。   难道是喝了她的灵力,把她当娘亲了?   比冥蓝色还阴间,和她裙子一个色,根据起名方法来看,这花不得叫“秋吟昙”。秋吟哆嗦一下,时隔许久,才感受到严良才当初形容的“不吉利”。   也亏着师尊能忍,挂在门口当灯笼。她们师门果然一脉相承的心大。   又过了一个时辰,昙花才在“娘亲”的注视下自闭地合拢。   没了唯一的红灯笼,凌晨的悬月峰在层云下黑得和南境有得一拼,茫茫银白又和天痕路有点异曲同工的意味,秋吟甚至有一瞬错乱了。   她望向长亭的方向,无聊地想着天痕路经过悬月峰的路径,夜鹰一声低鸣,俯空撞进树里,差点把想事的秋吟掀翻。   秋吟把住树干,揪起夜鹰的翅膀:“干嘛,你去哪个寺宗学铁头功了?”   夜鹰叫了一声,抽出一个翅膀,指向悬月殿正殿的方向,又转头指向秋吟,愤怒溢于言表。   秋吟知道它在瞎叫唤什么,南恨玉教会她化影之术后,曾经嘱咐,影子会消耗本体的力量,一切已南境为主,太清宗留下的影子少动,最好避开人群装死。   但秋吟根本没听,白天五峰来回忙活,帮宗门选拔的忙,夜夜又来悬月殿守殿。   她该装死的时候不装死了,比哪个活人都活泼,监督兵一号白雀已经彻底倒戈,只要夜鹰这个二号天天催着她去休息。   “小瞧我了不是。倒是你,学铁头功差了点味。”秋吟晃了晃夜鹰的脑袋,从它头上拔下两根毛,助它变强,放手,“你来不好使,有本事叫师尊出来训我。”   夜鹰和这货无话可说,南恨玉交代的任务再次失败,它愤怒且羞愧地飞走,决定不管这对都很有主意的师徒了。   彻底安静下来,秋吟靠着胳腰的老松树,又小憩一会儿,试图缓解南北两边的疲劳。等天一亮,她睁开眼,跳下老树。   “走了。”秋吟对着殿门挥手,也不知道和谁打招呼,下了山,往珠青峰走。   今天是宗门选拔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宗门选拔   “这条道, 宽啊,以前都没什么感觉。”秋吟感叹。   恭候多时的吕婧柳喊她:“可算来了,帮我看看花种没种齐?”   珠青峰在南,最靠近宗门正门, 走五峰的主道一部分经过珠青峰, 宽且广, 平日供弟子们进出。   但宗门选拔结束,会搭上云雾,形成“天之道”,掌门降灵于花草祥瑞, 祝贺新入宗的弟子成为太清宗的一员, 拿令牌入各峰。   “撒种子就可以了吧,花有自己的想法, 实在不行, 到时候让掌门弄个幻象呗,一群炼气筑基总骗得过吧。”   秋吟吹了一声口哨, 隐匿在峰青中休憩的鸟兽循声而来,冤种似的盯着秋吟, 要不是她身负太清山令牌,早便把这溜人的孽畜皮剥了。   “血腥,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秋吟感受着各方之灵“热情”的目光, 拍拍手, “就是拉着你们再排一次,怕你们到时候掉链子忘记暗号, 没事了各位, 散会。”   撒种子的吕婧柳都看不下去了,拉着秋吟往后退了退, 歉意地送别想要生吃活吞秋吟的灵兽们,“光今天你就排六遍了,今天还没过去一半。”   “常练常新。”秋吟好奇地望着为方便同行、平日都整洁清爽的大道,“授牌那天,老狐狸念个咒语,这就开花了?感觉还是我以口哨为号更靠谱些嘛。”   “老狐狸?”一道温柔的女声从后传来,百茂仙人戴着一顶斗笠,笠上编着小小密密的嫩花,背着一个药篓,老妇人隔在纱里,朦胧出几分少女的鲜活,“珠青峰还有会说话的狐狸吗?”   秋吟懒洋洋地笑,眼中几分轻佻:“不是珠青峰,长华峰的狐狸,老掉牙,还不愿意剪胡子。”   “师尊?”吕婧柳有些诧异,迎上,“您怎么来了。”   “去南崖采药。”百茂仙人挑开斗笠上的白纱,指了指肩上的竹带,又转回秋吟,不知听没听懂秋吟指谁,“原是长华峰,我还以为你说悬月峰的狐狸呢,听碧华提起过,峰中一霸,颇为不好惹。”   秋吟扬眉:“那是。”   百茂仙人望了一眼被撒上种子的主道,一直向上绵延到宗内更深出,她颇为感慨:“你们当初也是走云路入的太清,如今轮到你们看别人登云了,我现在还记得婧柳来时的样子。”   吕婧柳笑了:“多少年了,您还记得呢。”   “我的大弟子,怎么不记得。”百茂仙人拍了拍吕婧柳的手,那双眼有些老态的灰蒙,并非仙人长生该有的清明,却像只是在岁月上蒙上一层薄纱,温柔地摩挲着一切与过去相连的光景,她问,“我听说秋吟这次要当领教了。”   “吕师姐和您说的?”秋吟随口回一句。   没想百茂仙人却说:“没有,碧华飞书与我说的,让我多看着你些。”   秋吟显然没想到着急封山的师尊做了这么多人的工作,嗯啊了两声,嘀咕:“谁都说了,就没搭理我。”   “你倒还委屈,碧华多疼你,”百茂仙人目光落在主道上,揭开那层纱回忆,“我现在还记得,碧华牵着你的手走完这条道的情形,那时候我就在想,她可能要牵你走过很久的路了。”   秋吟愣住,她没有这段记忆,书中剧情也忘得差不多,但知道以原书的尿性,不会对秋吟的过往多加叙述,想来有也是无。她适时保持沉默。   吕婧柳也记得,调侃道:“记忆犹新,云路都是弟子自己走,唯独秋师妹是自己师尊下场带着走完的。   当初秋师妹还不是小狐狸,是个小刺猬,云路都警惕着,愣是不上,僵持到掌门都拿她没办法。   要不是碧华仙子亲自下高台,一路牵你过去,你的令牌还不知多久才能到你怀里。”   没有经历的事,秋吟本以为想象起来很难,结果代入一下吕婧柳所说,南恨玉和小小的她便自然而然浮现,她跟着笑了几声:“英雄怕见老街坊,大概当时被掌门的脸给吓到了吧,他实在不像好人。”   “诶?我觉得掌门还好,脸挺正的。”吕婧柳跟着跑偏,“吓小孩还是广云峰主更胜一筹吧。”   她说完才意识到百茂仙人还在,立刻捂住嘴。和秋吟呆久,她的嘴也不会把门了。   “你们两个,接下来可还有安排。”百茂仙人倒是没怪秋吟带偏她的乖徒弟,见两人摇头,慈祥地笑,“既然忙完了,陪我回妙春峰看看,笔试已经进行到那了吧。”   今日宗门选拔,前来选拔的修士先集体在珠青峰听训,由珠青峰的亲传弟子宣读选拔规则,挨个检查无误后放行,接下来几个试练都先在妙春峰进行。   她们到时,修士们只有几个还在堂中奋笔疾书,正见一大波人离开书堂,聚在门口,神态各异,有的焦急等待结果,呼吸都不稳;有的像知道自己有机会,喜笑颜开;有的像已尘埃落定,不住叹息。   见了她们三人,连忙问好。   吕婧柳让他们不会管她们三,弟子们虽好奇来者是谁,但也乖乖地凑在一起讨论笔试的感受,不熟也聊了个同甘共苦的熟。   有一些都是来过许多次宗门选拔的人,哪个宗都走过,看眼笔试,就能推测出整场的走向。   毕竟笔下道是心中道,剑也好,丹也好,道都在法之上。心中有道,接下来的武,自然法自心成。   “我感觉我还行,稳了。”   “太难了,根本没看懂多少,真的是入门试练吗?”   “后面解道解偏了,又来陪跑,我就不该改,道心本源,坚持啊。”   “感受到第一大宗的门槛了,我准备这么多年,不会还是选不上吧。”   “害,这才哪到哪,来这的除了那些天才和大家之后,谁不是日夜苦修等个机会,亲传别想了,内门还是有不小的可能。”   “里面的那几个还在写,真强。”   “能不强吗,那都是基本内定的有能之士,奔着‘亲传弟子’去的,为得峰主青睐,和我们争的不是一个,说不定已经有峰主挑中了呢。”   “但也有不是大家出身的普通散修,我看见一个熟脸,来几百年了,现在在里面写呢,苦寒磨一剑,这次是要成啊。”   “只求有个好结果,内门搏一搏,要不我就回集市卖灵器了。”   秋吟目不斜视地注视场中几个“内定的有能之士”,却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竖起耳朵,用金丹的修为偷听选手们讲话,品出些不那么“仙”的七情。   她没有宗门选拔的记忆,难免对仙人的“考试”感兴趣,幻想过以道碰道,不屑圣名,只求道与剑,现在听来,与凡间的科举无甚不同。   有人生来老天爷戴花冠,名已挂在高峰;有人周旋数载,只是在一亩三分地轮回;有人不信邪,等个天眼的疏漏,捡张馅饼;也有人平平无奇,孤寒中逆天改命。   仙云与凡海,骄子与俗夫,甘与不甘,界限在一刻分明又重合。   分明的是他们不再相同的命,重合的是云海之隔的天上仙界与地下人间。   秋吟想起了韩顺,估计没了平阳公主做红尘牵绊,他应该红衣状元、走马京城了。挺好,反正都是红衣,情上不得愿,起码志上步青云。   她像是给自己寻后路似的想。   “秋吟,回神啦。”吕婧柳见秋吟终于看向自己,“我都叫你三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秋吟如常,“说什么了?”   “我和师父说,这里面应该就是这次淘出来的好苗子,武斗还有一批,不过若是丹道,笔试和一会儿的药试便能看出来了。”吕婧柳意有所指地看向百茂仙人,“就是猜猜里面有没有我的未来小师妹小师弟喽。”   百茂仙人无奈地摇头:“现在才哪到哪,秋吟有相中的吗?”   “我相不相中有什么用,人家志也不在这,奔着您这些位去的。”秋吟先是捧了一句,然后才事不关己道,“就是要来,我也不敢收。”   她们几个高修为,说话像传音,修士们听不见。   正逢笔试结束,最后几名也出了门,秋吟转向互相传递焦虑的众人,这回用他们能听见的话:“你们。”   还在议论的弟子们站直,齐刷刷道:“见过仙子。”   “还挺有素质。”秋吟诧异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故意显出几分不耐烦,“别堵在门口叽叽喳喳,妙春峰的小鸟没你们会唱。   这才第一场,考完了就去歇着,调整心态,然后为下一场做准备,别一个个活不起似的,道边卖铁也是两条腿的仙。   落选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仙界又不只太清宗一座灵山,考得太次,你们出了太清门在仙界不混了?好马不看来时路,蹄下尽是前路风,赶尽滚蛋休息去。”   修士们虽然有人年纪大得能当秋吟的祖宗,但仍然被秋吟的前辈姿态训得一愣一愣的,等消化完这段话,还真提不起兴致东想西想,才觉刚才过于自怨自艾,谢过秋吟。   “敢问仙子是?”   秋吟眼皮都不抬:“悬月峰,剑仙门下。”   也没报名字,但只“悬月峰”和“剑仙”两个词,已经足够说明,修士们恭敬施礼:“谢赐教。”   这才一个个有序离开。   吕婧柳目睹一切:“很有威严哦,秋领教。”   百茂仙人闻言跟着浅笑:“看来碧华无需担心了。”   秋吟完全不知道何为谦虚,矜持地点头:“那是。”   笔试之后是药试,主要是认灵草,炼丹药。   百茂仙人已经回妙春殿炼丹熬药,秋吟根本看不懂,只跟在吕婧柳身后摸鱼。   吕婧柳站在高台,讲解药试规则,弟子们认出她们二人,秋吟甚至还和他们挥了挥手,让弟子们难掩激动。   就听吕婧柳说:“……以上是药试的试练内容。还有,本次用于试练的灵草中,有十分之一的高阶灵草和几株特阶灵草,由友峰悬月峰提供,为鼓励大家,所有炼成的丹药可自行带回,期待各位的表现——妙春峰。”   “高阶和特阶灵草?”底下炸开了锅,热烈讨论,“不愧是太清,这个手笔,高阶灵草可不便宜,黑市能抄到千石,特阶难采还容易遇到凶兽,更是有市场没来源。这即使选不上,能炼出来也是赚了。”   不仅普通修士,志存高远的几位也是更有斗志,毕竟机会难得,高阶特阶灵草也不是入宗就能白得的,都是时间、实力和手段。   “这哪是选拔,普渡众生了。”有人胆大发问,“吕大师姐,请问是悬月峰哪位的主意啊?”   几乎所有的弟子,不管是预定亲传,还是稳定内门和挣扎外门,都将视线投向秋吟,显然刚才那番话留给他们不错的印象,答案显然易见。   “这别问我,有人非要塞灵草进来,闹得我们师兄弟都吃你们的醋,那人因此还又搭进去好多宝贝哄师兄弟们,干了不少活呢。”吕婧柳意味深长地问秋吟,“你说呢,师妹?”   底下人懂了,跟着明知故问地起哄:“快说,谁啊,哪位绝世的仙子?”   “南恨玉。”出乎意料,秋吟轻描淡写地说,起哄的人们一懵,秋吟怕他们反应不过来,“剑仙,碧华仙子,这回知道是谁了吧。”   吕婧柳意外地看向秋吟,秋吟八风不动:“做弟子的紧随其后,才添置了些,远没有师尊出手阔绰,有我和我师兄一点小心意,希望未来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悟道化神。”   修士们反应过来道谢,对于剑仙他们不敢多问,但对于眼前的仙子和她师兄,还是有几分好奇:“仙子的师兄在何处,可会来看试练?”   “他?”秋吟可疑地停顿,“恐怕不行,他掉水沟了,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啊啊——师妹救命,你看见了吗唔、咕嘟咕嘟!”   尤作人死死把住船,挣扎着上岸,被秋吟冷酷无情地按回水中,秋吟看了眼远方的破破烂烂的小船,没施舍给尤作人一个眼神:“大男人怕什么鱼,那我祝你年年有鱼,那船一会儿开了,快去。”   “虽然但是,那是咕嘟咕嘟、普通的鱼吗,鳃上长眼睛咕嘟、尾巴上长牙,那是黑水孕育的可怕新生命!”尤作人奋力挤出个脑袋,“而且一入南境,我怎么感觉你暴露本性似的,偷听船底当绑架犯也太凶残了吧。”   秋吟叹气,拍拍便宜师兄的脑袋:“愿赌服输,谁让你划拳出布。而且师尊让你照顾我,你忘了吗?”   尤作人在南境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就一登南土、便抛却“愿赌服输”   “言而有信”之类道德的本事,但即使他哪天牛到把南境大魔头踹下魔窟王座,南恨玉的令也不敢不听。   “行吧,为了不被逐出师门。”尤作人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秋吟身后的王二兄,抱怨一句,“你怎么不让二兄去。”   秋吟侧头对王二一颔首:“我师兄让我浸你猪笼。”   “你也知道你下手多很。”尤作人摸了摸鼻子,不可能真让秋吟和王二去,认命潜入水中,“二兄酬金还没给全,师妹你可别趁我不在,把人宰了。”   秋吟又看向王二:“我师兄骂你是猪。”   王二:“……”   你们师兄妹一起滚。   天痕路太长,尽头直入魔窟,后来的路危险。   于是他们三人中途折出天痕路,到达南境,正巧见黑水边有一艘孤零零的船还未走,秋吟一锤定音,连人带船绑过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尤作人完全消失在水中,黑漆漆的水连波纹都不得见。   寂静中,等远处的船倏地一晃,秋吟才慢悠悠开口:“你来南境什么目的啊,二殿下。”   “王二”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禁止emo 第48章 厮杀   与悬月峰单调的白不同, 南境的暗混杂在一起,夕阳与云诡谲揉合,像水中反映在天上的漩涡。   靠岸的土地很薄,像浮在黑水中的纱, 一脚踩下去能凹陷出一个血脚印, 血土掺合的地里冒出枯干的枝藤, 像低伏的蛇,又像冤魂从地下伸出的手,等着拉谁一路到底。   从岸边望向黑水,海一般看不到尽头, 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深浅。   黑水平静无波,甚至连些细微的风都很少, 死水一滩。但当天边的鸟低飞过水面, 一瞬间被水中的什么舔进水中,涟漪像被抓的鸟一样, 无力地跳动一二,便又沉寂地归于死亡。   一片不详的水, 停泊水边的小木船也跟着静止,像融于死亡的一幅画。   如今那画动了, 吱吱嘎嘎搅动着停止的水, 吸引着藏匿在黑色中的鱼群, 在滞住似的诡异天幕下,鲜活得瘆人。   “我对别人的事向来不感兴趣, 过往、情感、目的, 因为所有奖励和痛苦都不会分我一杯羹。”秋吟隐匿在黑袍里,平静地看着小船的挣动, 像在看努力扒住枯叶的虫,整个人竟奇异地契合南境的死景,变成画中的一部分。   她用一种讲他人故事的平淡语气说:“但前提是别碍着我的路。世上很多聪明人,能走出很多条道来,但我是个只想走眼前路的懒人,不想因阻碍而转弯。   二殿下皇族血脉,礼仪德行比我个磨铁的强百倍,应该不会做拦路此等没有素质的事。”   王二——襄国二皇子刘涵沉默盯着秋吟,秋吟的话轻描淡写,但在南境这份“轻”便重得可怕,几乎要将二殿下本就孱弱的身子骨压垮,他低咳了两声,是在慈宁宫里,秋吟听过的那种活不长似的咳声。   她不平静了,有些心烦地皱起眉。   刘涵没以为能瞒住两个修士多久,但也没想到刚到南境就被识破,而且听秋吟的意思,她很早便知道。   “仙子的能耐果然不是我等凡人可比,知道我,想来下凡帮扶过有难的襄国。”刘涵低声问,“可否请教,仙子何时看穿的?”   “我来南境不是为了玩闹,当然要警惕半路杀出的可疑分子,见你第一面时便有怀疑。”秋吟恹恹地说,“不过到南境才确认是二殿下,至于手段,自然是仙人的手段。”   刘涵的母亲是仁启皇帝还蹲在王爷府里盼老皇帝死时,娶的王妃的陪嫁丫鬟,等王爷熬死老皇帝顺利夺权后,她跟随着晋升成皇后的王妃混,也落得个嫔的位置,不过因为先天的体弱多病,早早走了。   宫里都觉得刘涵大概和他母妃一样,没多少年活头,明枪暗箭都懒得带他。   但没娘没势不受宠,也会有同样潦倒的可怜人找麻烦,刘涵便比兄弟更懂规矩,虽在诗书上略有才情,但向来不争不抢,安静得像一抹幽魂,靠着这份“安静懂礼”,在太后那挣出一条出路。   显然,人到晚年的尊贵老太太喜欢的静,并不能讨眼前这位混人的喜。   不如说,这混人也喜静,喜的却是南境这样的静,若是他再什么都不说,在尤作人回来之前,他可能就会“不小心掉进水里喂鱼”了。   船中人似乎有些手段,和水中出手的尤作人拉扯一二,连人带船翻进水里,秋吟惋惜一声:“那船我还想留着当个退路。”   “走在风刀浪尖上的人少有退路。”刘涵突然说,“我一个凡人,偷渡仙云又潜入南境,不是自命不凡来开眼界的,我能来便没给自己想过后路。只要能救她出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让你现在回去呢。”秋吟冷淡道,“你不会回,所以别说漂亮话。你爱救谁救谁,我只是提醒你,别做多余的事,否则即使我师兄护着你,我也会把你们捅个对穿。”   尤作人的脑袋一下子从黑水里冒出来,拖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修上岸:“我一回来就听到这么可怕的话,怪不得师尊对你来南境很不放心。人抓到了,准备工作搞定,你问吧。”   “专业啊师兄。”秋吟用剑戳了戳地上那货,看见一张被魔气侵染面目全非的脸,男修有些崩溃地望着秋吟,像在仰望压在身上的高山。   被迫供在云端的秋吟并没有觉得爽利,反而有种奇怪的悚然,那男人麻木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让你感受下南境的险恶。”秋吟用剑别着男人的脸向南方,“仔细听,听见什么了?”   周身一静,男修的表情顿时惶恐起来,尤作人和刘涵有些懵,也去听,隔了很久,捕捉到远方的响声,像是若隐若现的呼喊,离得太远,并不能听得太清。   “那是……在厮杀。”男修艰难地说,努力克服恐惧带来的颤动,“魔窟、魔窟那位,正在招新的下属官。”   他的语气像在说恐怖故事,但秋吟完全害怕不起来:“我还以为魔遵从天性,不搞高深莫测的大架子那套,哪位大人,名字都不敢叫?”   男修惊异地看了一眼无礼的外来者:“南境有许多大人物,但只有一位不可呼其名。”   说得玄叨。秋吟看向尤作人,尤作人会意,无所谓地直接说:“魔窟的王,南境魔尊沈静竹。”   “这不有名吗,还文绉绉的。”秋吟失望,切了一声,“我还以为被亲娘遗弃,名都没一个。   沈静竹,一方魔尊叫这名,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寺院在逃的僧修,魔也喜欢搞反差?不该叫天崩或者地裂这类狂拽霸气的名字吗。”   尤作人顿了顿,认真探讨:“有点土。”   “还好吧。”秋吟疑惑,“在我心里这才是魔头该有的名字。”   男修震惊地看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惊惧得似乎替他们俩掉了脑袋,秋吟用剑拍他的头:“眼珠子要瞪出来了。你还没说完呢,继续,招什么下属官。”   男修咽了咽口水:“几个月前,魔尊大人的一个得力手下死了,为了弥补他的位置,今天在魔窟的崖上举行武斗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魔顶上来。”   “那个手下怎么死的。”秋吟问。   “不知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能做魔尊的下属官,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不过南境都在传,那个魔是在人间消失的,可能碰上什么大宗的修士了吧。”   几个月前,在人间死的。秋吟福至于心:“那魔会化雾?”   一直默不作声当尾巴的刘涵猛地看向秋吟,又转向男修,迫切地等待答案。   男修被他们反应吓了一跳:“是、是的,那位大人修为不是最高,但就是凭着化雾的本事才得了魔尊大人的青睐。”   看来就是要附身平阳公主的那个泥鳅精,最后死在秋吟剑下。   但现在看来,南境梅开二度掳走平阳公主,恐怕当初就不是为了仙人画那么简单。   也是,都有化雾的本事,只要在成婚后等待时机,抢走仙人画即可,不是非要附身平阳公主不可,泥鳅精很可能就是奔着平阳公主本人去的。   一个生在凡间,连自己嫁谁都无法决定的公主,有什么值得南境魔尊的手下窥伺?   刘涵也想到这些,隐晦地看向秋吟,秋吟冷扫他一眼,他才冷静下来。   “师兄——”秋吟和蔼,“把他绑水里,露个头就行,麻烦。”   “行。”尤作人看透秋吟凶残本性后,已经看清阶级,不准备忤逆二师妹,将一切甩锅给助纣为虐的南恨玉,麻溜将人困在粗枝上,插进水里。   男修大叫:“快放开我!怎么能用完就丢!”   “因为我屑啊。”秋吟歪了歪头,“南境不会有好人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摆了摆手,向呼喊声的方向前行:“希望小鱼群不会饿得太快。”   尤作人不在意地跟上秋吟,甚至悠闲地将手枕在脑后,刘涵也未犹豫,但还是有些欲言又止,拧巴道:“他不是魔,这样很快会死。”   “你觉得敢独自呆在南境边岸,能和我师兄挣扎一番的人,会连这都破不开吗?”秋吟意味深长,“这么天真的人来南境干嘛,二殿下?”   刘涵沉默,倒是错过的尤作人问:“二殿下是谁,二兄你全名?挺气派,听起来有皇族血统。”   秋吟:“我看你才该叫‘二兄’。”   南境在某种程度上很像西沙,荒凉,魔可没有人和仙的细腻心思,愿意在一片废土上建城建宗,景色无非在污土血水中轮回,还有尸骨推成的小山,倒还能夸上一句有山有水。   凶兽和低等的魔徘徊在南境边陲,还有大部分初入南境的外来者,尤作人的确对这地方熟悉——明明都破败得差不多,他偏能在找出破败中最清净的路来。   再往里就是魔窟的边界,一处断崖,沸腾的魔像波浪此起彼伏,怕是把黑水的活力全偷来了。   断崖处像被谁一刀削出来个斜面,一个人形的魔和一个三只眼睛四条腿的魔狠辣地对撞,冲出动荡的魔气,新鲜地盖过了三人躲的尸堆。   尤作人将两个枯干的动物爪牙交给秋吟和刘涵:“高阶凶兽的爪牙,带在身上能伪装魔的气息。二兄跟着我,师妹也别瞎走。”   于是他们随着后来被吸引的魔混入魔群,正瞧三只眼睛那位张开大嘴咬断了人形魔的脖子,生生拉扯开皮肉,血从锯齿的皮肤中喷射而出,引发魔群激烈的吼叫。   刘涵到底是凡人,不适地闭上眼,有点想呕。   尤作人习以为常,学着他们跟着吼叫,不忘拉上刘涵一起装畜生。   秋吟紧紧看着,血液止不住上涌,心跳竟然和身边的魔同频,她好像天生更能被这样原始的厮杀吸引,魔气被刺激得往外冒。   明明宗门大比除了揍陆宛思那场,她都快睡着了来着。   尤作人瞥了她一眼,低声提醒:“爪牙别太贴近灵台和心脏,会被影响。”   秋吟伸手动了动爪牙,同时收回魔气。   崖上的三只眼显然车轮战赢到现在,越战越上头,好像预见自己胜到最后,仰天长啸,声震开崖石:“还有谁!”   尤作人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魔太多,这次没钱赚。”   秋吟调侃:“师兄赚外快的门道还挺多,不仅接客,还接除魔的悬赏。”   “为了生计,不寒掺,除魔好事。”尤作人扫了一眼周围的魔,“都是大肥羊,但要是在草原被羊群围攻也是件麻烦事,谁知道底下藏没藏着狼呢。”   令秋吟意外的是,追求天性的魔们厮杀,竟然还会有个裁判似的人物,一个男魔站在崖边,戴着无嘴的面具,冷声道:“没人能与之一战了吗?魔可不是在乎生死的懦夫,热血沸腾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被撕咬也是魔的使命,就像你们无时无刻想撕咬一切一样,废物们,上来!”   “他说话怎么比我还有人的精明味。”秋吟嘀咕,“我感觉我被一个魔给比下去了。”   她忽地一顿,灵光一闪,拍了拍尤作人:“想杀魔,我有办法。”   尤作人来了兴致,虚心求教师妹:“怎么说。”   秋吟的狐狸眼微微弯起,从地上拔出一节粗壮的地藤,让尤作人转过身。   尤作人不明所以,但想着师妹总不会坑他,于是乖乖转过去。秋吟几句低语。   魔群被无嘴面具一撺掇,果然争先恐后地奔爬向断崖台,像倾巢出动的多足虫,三只眼捶地欢迎这些让他更加兴奋的垃圾们。   突然,一阵清爽的破空声传来,伴随着颠簸的叫声,一抹影子猛地射向断崖台,飞起似的,直接越过疯狂的群魔,第一个抵达三只眼面前。   尤作人被绑在地藤上发射过来,堪堪站住,在笼罩的阴影下抬头,四足的古怪凶兽抬了抬腿,三只眼一齐下压,冷冷地俯视他,开口就自带回音:“小个子,有勇气。”   尤作人:“。”   他幽幽地回头看了一眼,魔群中的秋吟对他竖起大拇指,无声鼓励师兄。   那一天,那一刻,宗门大比稳定第二的悬月峰大师兄,在群魔高涨的呼喊中,面对高出两个他的巨人魔对手,第一次有了退意,他终于体会到,南恨玉那句欲言又止的嘱咐。   哪怕隔着飞书,尤作人都能想象到碧华仙子难得的犹疑:“你师妹……性子顽劣,你多忍耐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无嘴面具   虽然魔也有位裁判, 但权当自己是看客,没有任何对厮杀的警告,这场比试没有规矩,只有结果, 而裁判只需要把胜者带到魔窟的王面前。   至于那些在争夺失败的可怜虫, 鲜血能在魔窟的断崖留下痕迹, 化为灰烬也是无上荣光。   秋吟在一众沸腾的群魔中,冷静得瘆人,三只眼不足为惧,若有元婴水平早在魔窟吆五喝六, 不会等到泥鳅精死才来, 而尤作人的修为在金丹巅峰,且有多年南境死里偷生的经验, 不可能会输。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碾压三只眼。   符咒攥在手中, 红字流转,储存的魔气迸发震住乱叫的异兽, 尤作人闪身出到三只眼身后,一脚把三只眼踹到崖下。   厮杀没有规矩, 但能进行下去,也得两方都在, 宗门大比的擂台掉下去还有同门接着, 断崖台下面可都是饿了八百年的恶鬼, 张嘴接食。   “可惜。”无嘴面具假模假样地叹息,“继续, 下一个。”   更多的魔上前挑战, 尤作人一一应战,即使有比三只眼更强的魔, 尤作人也一路赢下,只是难免有点疲惫——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而罪魁祸首秋吟却看都未看辛苦的师兄,反而暗中盯着高挑的魔,那张黑圆的面具平滑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眼睛的位置露着两个洞。   她天性自大,整个崖头不放在眼里,唯独无嘴面具,看着比她还不像好人。   那副姿态,有点眼熟。   “唔!”短促的叫声被遏制,秋吟一愣,转头,刘涵不知何时已不在她身边,正被几个魔围住给举了起来,伪装被魔尖锐的爪撕破,露出他惊恐的脸,他死死瞪着前方,尤作人给的爪牙掉在地上。   “人,是人!”群魔发出奇怪的笑声,开饭似的说,“有人混进来了!”   几个魔的声音在为尤作人厮斗的叫声中太过微弱,但厮斗不会一直进行,她的便宜师兄刹不住闸,已经要无人能敌,赢到最后,这样下去迟早被包围。   无嘴面具似乎看了一眼刘涵那边,又无趣地移开目光,他咏叹地说:“没人能与之一战了吗?看来结果已经明了——”   “有。”   群魔中一人腾空而起,足下轻盈,点着一个个魔的脑袋飞向崖台,黑袍飘然而起,流过赤红的暗纹,像一只无意脱离魔海的暗蝶,翩跹落在台上。   尤作人几乎没控制住凶恶的表情,差点当场给姑奶奶跪了。   兜帽半褪,秋吟背对着无嘴面具,对尤作人轻轻眨了眨眼,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尤作人机敏回转格挡,才没被师妹一脚揣下崖,步三只眼的后尘。   尤作人有点咬牙切齿:“……学得真快。”   “受教。”秋吟歪了歪头,下手更狠,交手间夺过尤作人手中的符纸,爆发出比尤作人更可怖的魔气,几番回合,猛地一击将尤作人扫下台,尤作人直接在群魔中退出一条长道来,正好撞着刘涵飞到群魔的最末尾。   但群魔已经不关心失败者和误入的人,在绝对的胜利下疯狂为秋吟嘶吼,庆祝魔窟这位新的大人。   嘶,耳朵疼。秋吟压了下迎风抖动的兜帽:“看来胜负已分。”   无嘴面具眼睛处的两个黑洞一瞬锁定秋吟,面具下的嘴扯了扯,调子古怪:“那么,本次下属官的选拔圆满结束,我要带新的同伴去见魔尊大人啦,感谢各位的配合,回去继续厮杀吧,垃圾们。”   最有三个字完全沉下来,上位者的蔑视挥散群魔,他目光抬了抬,似乎望向最后,扮成魔的两个一仙一人早己抓住秋吟制造的空挡撤退,阴冷慢慢渗出面具,他还想说什么。   一直盯着他的秋吟慢悠悠开口:“让魔尊大人久等不好吧,前辈。”   “有道理。”无嘴面具收回目光,嘻嘻哈哈地说,“已经成为魔尊大人新的走狗了吗,你很懂哦,后辈。”   “因为我是在乎生死的懦夫,既然要抱大腿,当然抱最粗的喽。”秋吟低头望了眼漆黑如海的深渊,“还是说前辈觉得自己比魔尊大人更值得抱?”   “这个坑挖得真深,魔窟要都是你这种脑子弯弯绕绕的,我就没有出路了。”无嘴面具拍手,“该送你去了。”   “怎么去……”   秋吟的疑惑还未问完,被无嘴面具一把推下悬崖,冰冷的风吹过面颊,和太清山北崖南崖的冷涩不同,热烈如刀,恨不得用风将她大卸八块。   南崖的灵力紊乱算什么,魔气本身就是混杂与□□的化身,深渊以魔的喜怒欢迎着她入万丈深渊。   耳边回荡着无嘴面具猖狂的笑声。   这没嘴的傻子!   秋吟在坠落中翻身,爆发的魔气冲向紧随而来的无嘴面具,直接将大笑的傻子给淹了。   清净。   不知降落多久,无嘴面具忽然突破深渊的狂欢,瞬间贴近秋吟,拽着她的袍子一落,稳稳地落在地面。   到魔窟了。   秋吟轻巧挣开无嘴面具,观察起魔窟,的确是个“窟”,不同于偶有尸山的荒原黑土,虽然广阔辽远,但并非没有边际,反而睁眼即见——   魔窟由高不可攀的断崖围住,整个镶嵌在山谷中,黑色崖壁凹凸蜿蜒,并没有正常的形状,反而横竖延展着一个个山洞,密集而规则地排列在一起,使得连绵四方的崖壁不像天然而成的石土,更像沉睡凶兽身上的鳞片,多看一眼都是触怒。   秋吟无端有些悚然,心里硌着一块不太舒服,并不是因为魔窟阴冷的气质,而是那些洞虽然离得很远,像隔在天边,但好似潜伏无数的眼睛,俯视着这个蛊中争斗的一切,而她就是其中一只所有挣动都注定枉然的虫。   ——就像天道看她的狗样。   秋吟眸中变冷,映出那一个个魔窟的“天道”来,暴虐的心思上涌,直到眼睛被一只手遮住。   无嘴面具阴恻恻地吓唬:“别看了,小心被吃掉。”   稳住魔与灵的平衡,秋吟一巴掌把自来熟的货推走:“我只会被美人推到床上吃掉。”   “哇偶,好志向,魔就该遵从本心,走吧。”   无嘴面具示意身后,他们下来的那面崖壁同样镶满山洞,秋吟有种一瞬间被带到什么古怪存在眼下的错觉,无嘴面具侧头看她:“跟紧我。”   他跳上其中一个山洞,整个人被阴影吞没似的,秋吟紧随而上,洞里乌漆麻黑:“这是隧道?”   “是,每个洞都是一条隧道,互相通杂,很容易迷路,所以小后辈一定不要和我走散,否则收尸都找不到你。”   秋吟跟着无嘴面具,果然如他所说,每走几步就能遇到一个岔路口,数量不定,长得都差不多,不知道通向哪里,秋吟一一记下无嘴面具选择的路线。   “不用记。”无嘴面具突然开口,点破她的心思,“魔窟的鳞穴是无法原路返回的。”   “那靠什么认路,总不会是直觉吧。”   没想到无嘴面具点头:“对。”   秋吟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你不会在耍我吧。”   他们此时已经走了三十六个岔路口,没有太多光,上一个岔口都难望见,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于是无嘴面具也停下来。   “原来你被耍也会生气。”无嘴面具走近了些,用一种奇怪的熟稔口吻问,“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做,这里已经是魔窟了,没有更低的崖——你还想把我推下去第二次?”   面具脸话还未说完,悲风剑就已如毒蛇般抵住无嘴面具的腹部,秋吟的眼在黑暗洞穴中深得可怕:“命真大,入魔了,乖孙?”   “紧随姑奶奶的脚步。”严良才随手摘下无嘴面具,白净的脸笑得像亲眼得见祖宗的坟冒青烟,“我真的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入的魔,而且还能用灵气,那不就是没完全入魔的南境疯人?   南恨玉要是知道寄予厚望的弟子是魔,不会当着北境众神的面,跳北崖自禁……啊!”   秋吟直接收剑,抓起严良才的头发压下,膝盖一顶,差点把严良才还没好全的五脏六腑顶出来,她五指用力卡住严良才的脖子:“看出你的遗憾了,现在送你归西。”   “咳、咳咳。”严良才窒息,但反而越发兴奋,他紧盯着秋吟,“别激动,先不要用太多魔气,把魔尊大人引来就麻烦了,我可是骗了他好久才顺利顶替到这个位置,你应该不想现在就奔入魔窟怀抱,你师尊该哭啦哈哈哈咳、嘶。”   秋吟根本没理他的屁话,魔气震入他灵基,往藏元婴的紫府钻,严良才疼得吱哇乱叫,姑奶奶来真的,真要弄死他。   “错了错了,”严良才立刻认怂,努力从嗓子里挤出话,“我知道平阳公主在哪。”   秋吟面无表情掐着他,像已经听不见死人说话了。   “……不跳北崖,哪怕你成了魔窟新的魔尊,剑仙都和你长长久久,一年抱俩,到时候我随份子行不行,我嘴贱、咳咳。”严良才猛地落回地面,拍着胸膛,“至于吗你。”   秋吟退到洞壁的另一侧,抱臂:“你元婴呢,掉崖里摔塌了?”   有灵基,有金丹,紫府里的元婴却不见了。   还在做作整理仪表的严良才一顿,眼里划过一丝阴狠,嘴里仍笑嘻嘻:“没办法,重伤摔下魔窟,小可怜的我一直被围攻,元婴被打没了,啊我的孩子,走得好早。”   “金丹中后期,连巅峰都没稳住。”秋吟点明,笑得放肆,“可能没你活的年头十分之一长,但已经和前辈同阶,小辈深感荣幸。前辈可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不只晚年丧子,丧丹也说不定。”   “虽然很喜欢你的性子,但针对到自己身上,果然就不太愉快了。   不过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我刚才说了,我知道平阳公主在哪。”严良才的脸模糊在黑暗中,看不清真意,“秋吟,合作吗?”   秋吟未答,严良才自顾自说下去:“你来南境,一为你那把剑,二为救平阳公主,我直说,要抓平阳公主的就是魔尊大人,你的剑和他也脱不了关系,而我要除掉他。”   秋吟懒洋洋笑了:“我说,良子,一口一个魔尊大人,好歹曾经也是个大人物,还这么喜欢当别人的狗?”   “看来这些还是差了点。”严良才慢条斯理地说,“剑仙不是一出生就登顶仙云,在被万人敬仰前也受过伤,可能还不浅——你知道南恨玉身上有一道剑伤吗?”   一瞬间,秋吟想起那夜悬月殿,暧昧帷帐,幽幽烛火,白衣仙子靠在玉塌上,半解衣带,露出莹玉似的肌肤,南恨玉垂眸抚摸锁骨,一闪而过一道狰狞的剑痕。   “你想说什么。”秋吟沉声。   上钩了。   严良才微微一笑:“那是沈静竹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调查   宗门选拔期间会穿插亲传弟子的几次公开课业, 展示太清宗的课业状况,也能为前来的修士们指点迷津。   因秋吟这次想当领教,也排了她的课。论谈道与法,人人能做秋吟的老师, 即使她脸皮再厚, 也没有去误人子弟, 只提把剑去训练场虐菜,靠一张嘴一把剑吸引了全部火力。   但出乎意料,反而秋吟什么内容没有、单纯揍人的实战课广受好评,甚至以前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文课老师也来找她交流, 可惜悬月峰二师姐不懂什么是受宠若惊, 教起几千年的老学究来毫不脸红,倒和之乎者也们混得不错。   今天讲经法的领教临时被抓去做苦力, 便请秋吟这位忘年交来带班, 秋吟愉快地扔开经书道义,招呼着小白菜们上勾训练场, 彻底沦为实战课。   她仅用半堂课时间,把一众修士按在地上摩擦, 严重折磨他们的身心后,再放他们进书堂自己研读经法, 美其名曰“求人不如求己”。   果然效果显著, 有的人连忙整理刚才实战所学, 有的人意识到差距打了鸡血,努力钻研, 还有的人单纯被揍到怀疑仙生, 读经去杂念,四大皆空, 甚是和谐。   而罪魁祸首秋吟秋领教,悠闲半靠在书堂屋顶,艳丽红裙铺散在黛青色的瓦片,像展开的油纸伞,飘飘落落的小白花瓣像是点点轻雪,点缀在伞面,她耳边时不时传来屋下的念经声,催眠得紧。   “沈静竹。”南境的记忆传来,秋吟睁开眼,一扫倦怠,尾音托得有些长,缱绻却毫无暧昧,倒有几分棉里藏针的杀意,像妖魅在想如何拆骨食人,“魔尊,南境之主,这名头听起来不错。”   一只洁白的雀儿从天边飞来,美人玉手一抬,供白雀停落,一张白纸落在秋吟的手心,她慢慢展开,指尖点了点整洁的墨迹,多情的眼淡扫一遍,那纸便化为灰烬散了。   来信的是襄国前驸马爷,现状元郎,韩顺韩大人,他没做成仁启皇帝的女婿,反而受到重用,仕途水涨船高。   秋吟在听风道面馆第一次碰到刘涵时,便用太清宗的化影分/身向韩顺飞书,询问二皇子动向,果然二皇子对外称行远道去寺院祈福,其实人早就不见,因此秋吟才敢确定。   而今日回信,是回秋吟让他查的平阳公主过往,小公主的事没什么特别,唯一有点故事的,就是仁启皇帝年轻时和她娘的那点风流史。   平阳公主早死的娘是个青楼女子,花名便叫“灼兰”,论出身比二皇子的娘还不如,但自从入宫便盛宠不衰,甚至一度爬到妃的位置。   秋吟在仙人画小秘境见过灼兰轩的主人,不管是平阳记忆中的温柔,还是百茂仙人幻化的鬼气,都有一点令人记忆深刻,就是那张美艳至极的脸。   当初便是因为百茂仙人的“仙”味实在与那张脸不甚匹配,秋吟才没把大前辈当鬼给灭了,所以仁启皇帝宠一个绝色的女人再正常不过。   然而韩顺给的回信却很有意思,用的不单是“宠”,而是有传言称,还是来自满是对头的深宫——灼兰是仁启皇帝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在平阳公主昏倒的那次任务中,秋吟见过两面仁启皇帝,一次是下凡了解平阳公主的情况,仁启皇帝将对仙人的仰敬和九五的尊威平衡得极好,一次是她假扮驸马归宁,仁启皇帝对在他的考验中为情弃志而失败的女婿,仍然和颜悦色,恩威并施。   是个庞广一样的精明老男人。   秋吟不相信这个凡间的老狐狸会对一个青楼女子爱得痛彻心扉,茶饭不思,甚至她死后多年,女儿都要嫁人,灼兰轩仍然每日都整洁如初,岁月不改。   她更倾向于,维持住一个“深埋心底、永远无法被替代的女人”做挡箭牌,最好还是个死人,才是仁启皇帝的目的。   秋吟的腿勾住边檐,腰往下一折,倒挂着出现在窗边,她熟练地招呼:“姑娘们,给我一张纸一支笔。”   修士们对领教大人吓人的突然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几个女弟子将桌上最好的笔墨卷进纸中,用秋吟教的方法控制灵气,送到窗边,秋吟接过,笑着挥了挥手:“谢了。”   有男修起哄:“领教大人怎么不委托‘小子们’,我也想当姑娘了,您得雨露均沾,不能偏心。”   秋吟瞥他一眼:“好啊,有委托,你们课业的老师被抓去广云峰打铁了,你也跟着去帮忙呗,还是我现在‘快刀斩乱麻’,替你摆脱男人的桎梏?”   那男修知道秋吟可会玩笑成真,立刻讨饶,书堂里哄堂大笑,送走了携花带雪的红衣美人。   回到屋顶,秋吟沾墨,在纸上快速写了几笔,请韩顺详细调查平阳公主已故的生母灼兰,用小法阵将书信封好,顺手挠了挠白雀的下巴,托小家伙送信到人间。   而她则是翻身下屋,和修士们知会一声,拿着事先向吕泰求好的训诫堂令牌,去了珠青峰的琳琅书阁。   “仙魔之战。”秋吟坐在浮云上,随手扒拉着书架,可算找到百年前南北境互殴的记载,但仙魔争斗其实很平常,每年潜入南境的大宗弟子不知道有多少。   百年前南恨玉已成剑仙,剑痕应该是再往前的事。   秋吟头大地在文海中沉浮,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唯独一本记录了天痕路劈通南北,也只写了当时的天地盛景,关于起因,笔者连个己身猜测都没有。   秋吟将书一扔,书卷在空中翻了个圈,依循着她的灵气回到原位。与最讨厌的文字苦战许久没个结果,她有些烦躁地出了门。   问书无用,便只能问人。   “南境?”百茂仙人今日未熬药,反而在捣花瓣,新鲜的桃花还沾着晨露,清甜的花香盖过药灌似的殿屋,让人有些喝醉的飘飘然,“当然去过,拿剑的修士哪有没去过南境的。”   “我就还没去过。”已经混成魔尊新下属官的秋吟说,“我对那地方实在好奇,师尊闭关问不着,只能来烦您了。”   “不烦,乐得有人陪我说话。”百茂仙人倒出花瓣的花汁入碗,用小网细细地筛,她动作很慢,有种陪岁月走了很久的迟暮感,安抚下秋吟还有些烦躁的心。   “你也不用着急,论修为你是该到南境闯闯,但那地方凶险,仙、魔、人,在南境里没有分别。   你经验太少,很容易吃亏,我并不赞同你现在去,仙界又不是没有其他可以闯荡的地方了。”百茂仙人边弄边说,似乎顿了一下,“但碧华很赞成你去南境。”   秋吟想起学个化影之术,师尊险些训出个百部经文:“没看出来。”   “担心和赞成是两回事,不尘剑下无对错,但碧华对你有时候很矛盾。”百茂仙人娓娓道来,笑了一下,“恐怕哪个师父摊上你,都得纠结一番,只是没想到碧华如此果决的人,也会斟酌你前路的偏向,秋吟,你很特别。”   秋吟莫名挨了一顿不知是骂是夸的话,但她向来擅长将一切对自己的评价听成好话:“谢谢?”   百茂仙人却摇了摇头:“现在的你还不明白,碧云也好,碧华也好,对你的期待和对别人是不同的。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期待,但我只知道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南境便先缓缓吧。”   “可危机不会因我年轻而网开一面,天地降下‘责罚’时,三岁孩童与千年仙神都是浩劫中无力的灰。”秋吟看着停下的百茂仙人,“我想哪怕是灰,站着与爬着也是有区别的。”   “在你眼里,爬着的就是自愿去死的懦夫吗?”   “您不了解我,我从不管别人的生死与闲事。”秋吟用一种冷静到冷酷的语气说,“我不是天外天的神圣,我只管得了我自己,起码我二十年死要面子的经验告诉我,宁死不能屈。”   老妇人捣弄着花汁,融入砚台,和着墨研磨,桃花的浓香渐渐淡了下来,甜而不俗,她也不知听没听见小后辈的一番状言,好似自己陷入陪伴的岁月中,良久才说:“你这样很好。”   秋吟总觉得她留了半句,但她并没有兴趣追问:“您不用担心我,我师尊年轻的时候不也下南境,现在仍是一方剑仙,魔窟的魔尊都不敢来惹,我怎么不行,说不定也能掀翻魔窟,全身而退呢,太清宗就有第二个剑仙啦。”   “碧华可比你谦逊得多,也不会做出掀翻魔窟的事来。”   百茂仙人笑后辈有些可爱的狂妄,适时地泼冷水,以防她狐狸尾巴翘上天,“而且碧华也没能全身而退,你当你的无敌师尊刚入门便是元婴?”   “诶?”秋吟自然地问,“我师尊竟然会在别人手下受伤,真的假的,谁能做到,南境的魔尊?”   她像是对师尊的糗事很感兴趣,期待道:“您快和我说说。”   “我看你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百茂仙人无奈摇摇头,“你啊。行吧,省得你总来问,的确,即使是未成长起来的剑仙,能伤到她的也只有魔尊,碧华曾中过魔尊一剑。”   秋吟的重点很奇怪:“魔尊也用剑?我还以为是扇子铃铛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我为她治伤时,碧华自己说被魔尊刺伤的。”   百茂仙人背过身,将磨好的墨放在书案上,望了一眼窗外永不褪色的春,温柔得滴水不漏,“我也不知道,陈年旧事了,年岁一久,哪怕是替过灵骨灵脉的仙也会忘却,或许南境记得吧。”   南境魔窟,秋吟躺在漆黑的洞穴里休憩,洞外堆满小山高的魔,全是不服她新官上任三把火,自认我上我也行的蠢货。   她睁开眼,映出黑色岩石上自然的诡谲花纹,又望向外面遥远的洞穴,扯了扯嘴角:“贵人多忘事,天地尊贵,比老头儿记性还差,哪会记得。”   “大人。”一个“三足鼎立”的魔站在鳞穴下,敬畏地请示。   秋吟收回目光:“说。”   “是。”前来捎话的魔语速飞速,“魔尊大人有请。”   鳞穴里久久没有回音,魔站在同物种的尸堆旁,心快跳出嗓子眼,等到他快自己跳进尸堆充数时,终于听见一声冷淡的:“知道了。”   秋吟跨出鳞穴,魔窟的血红夕阳晃得她眼睛疼,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晾了她好几天,缩在暗处尊贵的魔尊大人,终于肯放她进龟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心劫   以魔尊傲慢的老王八样, 秋吟本以为得在鳞穴中拐几十个弯,才能通向魔窟的王座,没成想离她很近,不到十个岔路口就到了。   以鳞穴四通八达的布阵来看, 他们能算邻居。   “有什么感想?”严良才又躲进那张无嘴面具后。   “魔尊大人还挺亲民。”   魔尊虽然也睡山洞, 但显然洞和洞不能一概而论, 秋吟头次在山谷破洞见识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装潢,她没见过世面地摸了摸门口的精雕铜像,是一只半飞的鸟,栩栩如生, 像下一秒就要飞她脸上。   “你喜欢?”男人轻缓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秋吟循声望去,魔尊大人没长三只眼睛四条腿, 反而一身贵家公子的锦衣流纹, 脸竟然还不错,和严良才小白脸得一拼, 比她还有人样。   秋吟几分眼熟,才发觉这货一脚入土的病秧子贵气和二殿下一个德行, 就这还能伤到她师尊……哦对,她师尊也是个病秧子。   严良才出言提醒:“魔尊大人在问你话。”   “不好意思, 您长得实在像个人, 看入神了。”秋吟瞥了眼那铜雕, “怎么,您要送我, 初次见面这么客气。不过我和会飞的都有仇, 算了吧。”   “休得无礼。”严良才呵斥得有模有样,秋吟暗自佩服, 果然是装狗的好手。   “行了,我身边都是你和晚儿这样一天板着脸的,我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沈静竹脾气很好地说,挥散严良才,“出去吧。”   “是。”严良才目不斜视地离开,秋吟却知道这位暂时的同盟心里门道多了,要不是碍着魔尊大人相当于元婴中后的修为,恐怕有千言万语要说。   等魔穴只有他们二人,沈静竹才放下笔,简单打量秋吟,眉眼弯了一下,完全没有魔尊的架子:“阿秋,这名字不错,在魔窟待得如何,任务应该不难吧。”   被沈静竹隔空安排几天连轴转的秋吟笑容挑不出错:“承您抬爱,看得起我。”   “那就好,事发突然,临时选人,怕你不适应,不过的确做得不错。”   “您可真好说话。”秋吟最会蹬鼻子上脸,不客气地找个地坐下,“能问个问题吗?”   沈静竹并不在意她的无礼:“问吧。”   “听您刚才说,魔窟能人不少,这么好的位子,怎么爬崖上找,随便再提拔一个不就得了。”   “都是旧人,看腻了,其实你顶上来的那个,嗯,原来那个会化雾的叫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正好你和无嘴来了给我解闷。”   沈静竹仍然温和,说的话却凉薄至极,他抬眼时赏心悦目的脸也遮不住浮于表面的虚假,他话里秋吟和严良才不像手下,倒像新得的宠物鸟,玩死了再换一个。   真狗。秋吟总算知道哪不对劲,这货相当于隔着一层人皮和她说话呢。   看来还是三只眼四条腿的老哥保持真我。   “我喜欢回答有价值的问题,也喜欢有价值的人。”温度骤降,沈静竹尖锐的内里从那张人模人样的人皮中“撕开”一个裂缝,一瞬魔尊的威压差点当场按跪秋吟,秋吟强忍住一动未动。   还是阴晴不定、脑子有坑的变态,严良才是,沈静竹是,反派都这样吗?   秋吟木着脸想,还好她不这样。谁再说女人情绪起伏大,她薅秃谁头发。   “不错。”沈静竹欣赏地收回魔气,又变回柔柔弱弱的鬼样子,“今天就是见见你,以后有事可以来问我,现在有两件事我比较苦恼,阿秋来选一个吧。”   “属下愿为您分忧。”   沈静竹:“南境常年有外人混入,习以为常了,反正天地厚德载物,生死由命,但最近关键时期,有小老鼠进来,要是混入魔窟就麻烦了,就送他们入轮回吧,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尤作人和刘涵,可能还得算个宗门派的常海。   “什么关键时期?”   “这就是另一件事了,我前几天从大宗绑回一个外门的女修。”沈静竹轻描淡写地放下惊雷,“长得不错,我一见钟情,想娶她过门,做魔窟的魔后。”   他盯着秋吟难掩震惊的眼,语气为难,但眼睛像要开饭似的:“可她好像不太愿意。”   这信息量可太大了。哪怕是混如秋吟,脑子也停转片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不是,就您长成这样,那姑娘对您一见钟情还差不多,您从哪抓的哪国倾城绝色的公主啊,迷得您闪电成亲?”   “阿秋好灵,的确是公主,夫人的旧国叫什么,西国,还是襄国?”沈静竹记性比八十老头都不如,“没办法,成亲在即,夫人却和我闹脾气,我最近太忙,就像拜托你们谁帮我看着她。”   这都叫上夫人了,怎么自说自话起来和她一样不要脸?   平阳公主造了什么孽,都看开入仙门了,还是要么在成婚,要么在成婚的路上,要是能活着出去,她干脆也别回太清宗,剃发出家远离红尘吧。   “所以您要抓的老鼠就是来抓那个女修的人。”   “不是女修,是魔后,你要提前习惯。”沈静竹耐心地纠正,“阿秋能力突出,哪个交给你我都放心,选吧。”   “第二个,这几天一直揍人,打累了。”秋吟露出恰当好处的好奇,“而且我实在想知道,能一面迷住您的女人什么天仙样子。”   “你不会失望的。”沈静竹笑,“那现在便去吧,晚儿会带你去,可别让我的新娘子跑了。”   魔尊大人有两个护法,一左一右,其中左护法晚儿从沈静竹还在南境拼死拼活时就伴随左右,最得沈静竹信赖,按秋吟的理解,是沈静竹最放心的走狗。   晚儿是个高挑的女魔,浓妆艳抹的大美人,眼上的脂粉比眼睛整个都大,那衣服本来没多少布料,她穿得更和没穿似的,热情奔放得秋吟都自愧不如。   这就是魔窟吗,听风楼算个屁。   晚儿不耐地瞥了秋吟一眼,转身:“跟上。”   “好嘞晚儿姐。”   “别套近乎。”晚儿说话一句拐八九个弯,和魔窟的路一样有波澜,听得秋吟鸡皮疙瘩起一身,“也别做多余的事,好好完成大人的交代。”   “那肯定,像晚儿姐学习。”   “到了。”晚儿懒得理她,带她到一处洞穴,鬼火刷刷连排亮起,露出关在洞窟中的平阳公主,她低垂着头靠在一边,有些挣动的痕迹,但还算体面,听到晚儿的声音,整个身子一哆嗦。   晚儿冷笑了一声,蔑视地看了一眼平阳,平阳抖得更厉害,她才幽魂似的消失。   鬼女人没杀她,但还来了一个人。平阳缩在角落,紧紧抱住自己,默认来者不善,甚至想终于要以死结束,结果迟迟没等到对方动作。   她偷偷抬头,就看见黑袍内刀削似的下巴,和那张刚吃完孩子似的红唇,那人一步步走来,像踩在她的心上,要碾过她的血肉过去。   完了。平阳绝望地闭上眼。   ……   整整五天,平阳仍然没有被吃掉或者杀掉。   她有些麻木地看了眼抢占她的床睡觉的黑袍怪,欲言又止:“你们魔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   “禁止群体攻击,你可以说我们老大,但不要攻击我。”   魔尊做样子做得不错,关平阳公主的洞穴里床软,吃喝也好,平阳消受不起,秋吟秉着不浪费的可贵精神,含泪替她享受。   平阳被好吃懒惰的魔磨得没了警惕和脾气:“干脆你替我嫁得了。”   “那可不行。我成过亲了,哪还能再娶一次。”   平阳这几天已经习惯秋吟满嘴胡扯,不把秋吟的任何话当真:“就你这德行还能有人嫁你?”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夫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魔尊完全没把秋吟当外人,真要娶平阳似的准备一堆有的没的,对标凡间的十里红妆,魔窟忙里忙外,唯独秋吟占据“女主人”的地方摸鱼,这还昏昏欲睡:“就是我娶的不是我夫人。”   平阳公主:“?”   “渣滓!”虽然不信,但平阳公主还是掀起枕头扔向秋吟的脸,秋吟懒散地挡开,翻身而起,还有心思整理衣摆:“激动什么,形势所迫嘛。别苦个脸了,魔尊长得还行,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摊上你这么个下属就是他的福报。”小公主似乎被秋吟烦得打通任督二脉,连魔尊都不放在眼里,“讲什么笑话,魔尊强抢仙女当场暴毙,魔窟换王算不算?”   “这可是你说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秋吟撇清关系,“除了我夫人我都不逗人的,感恩戴德吧。   我想想,左护法用一次胭脂用掉一盒,右护法头发逆生长,仙界的我也知道点,有掌门换剑飞快比换老婆还勤,还有仙侣反目成仇秘境对打,或者……成婚时被救一命,捧着传家宝上门报恩,结果报错人了?”   最后一句,平阳公主怔住,心里惊涛骇浪,正要看向秋吟,秋吟先说:“不过最惨的还是护法,晚儿姐忙得见不着影,主子像躺床上享乐的残废,到时候成婚不会都要晚儿姐抬着去吧。”   听到“晚儿”,平阳陡然回神,止住即将脱口的话,她以免暴露情绪,错开目光,回了一句“一点不好笑”,可心中仍不能平静。   她将仙人画送给陆宛思时并未避讳别人,太清宗很多人都目睹,但知道她报错恩的只有两个人,就是当时外门夜晚敲开她屋门的人。   而其中一个正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秋吟玩笑似的捏起平阳公主的手:“您这金枝玉叶的,我还挺担心,但说不定一拳能打我们老大两个,他真的弱鸡,起码长相上看。”   “修为又不看长相。”平阳公主感受到秋吟在她手心快速写过的字,紧张地心跳如雷鼓,她假装嫌恶地缩回手,“我连你都打不过,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别羞辱我了。”   “瞧你说得,打不过我不是很正常,这魔窟除了老大和两位护法,我还未怕过谁,都没人能挑战了。”   平阳脑子转得飞快,冷笑一声:“你们魔都这么自大吗?你不会是新来的吧,我可不觉得这魔窟就那三个值得忌惮,起码我知道有个地方,连那个可怕女魔都怕。”   秋吟坐正了些:“说来听听。”   “那个叫晚儿的女魔头自己与我说的,她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我猜她应该喜欢你们老大,有次不知从哪来,一身寒气,眼睛红得吓人,还叫错我名字,可能是魔尊的什么风流债,想来和我父皇差不多。”平阳一顿,“我总怀疑这还关着一个女人,晚儿不杀我是因为魔尊要娶我,但以她左护法的修为好像更忌惮另一个女人,只可能是比她还厉害。”   “什么名字?”   “没听清,说得乱码七糟,什么蓝。”   秋吟眼睛一眯:“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吗?”   “我又出不去,想打架你自己跟踪她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秋吟笑得得意,“法阵我还是会一些的,以你的修为,别想逃出去了。”   平阳公主被“点破”心思,狠狠瞪她一眼:“一群走狗,滚。”   “小公主脾气还挺大。”秋吟几分不屑,坚不可摧的法阵落下,囚禁住平阳,挥手做别,“乖乖等着吧,未来的魔后大人。”   太清山悬月殿,秋吟燃尽韩顺的来信,仁启皇帝近日大怒,脾气阴晴不定,韩顺用尽人脉,才从宫中敲打出一点似真似假的传言——有个下葬的妃子尸体失踪了。   恐怕正是平阳公主的生母,那位“真爱”。   的确有几分真爱的样子,女儿晕倒、被魔附身,大婚照样进行,就为给大才子考验,儿子丢到南境也稳如泰山。   反而一个早死的宠妃尸体没了,他要血洗朝堂似的,演起多情种。   所以真正的灼兰其实在魔窟,平阳这位娘亲到底和南境有什么关系?   突然,悬月正殿内封锁的灵气轻微紊乱起来,打断了秋吟的思路,秋吟望向殿内,“秋吟昙”被吓得提前合上脸,不亮了,她心没由来得一跳,有些不安。   “师尊这是遇到瓶颈了?”秋吟不确定地嘀咕。   南恨玉的确遇到坎了。   早年听她的师尊教导,每跨一个境界,都是跨心的一个境界,想要向北登天,心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洗礼,直到褪去所有杂念,才能突破天的界限,化成天外天之神。   因此越往上,心劫的考验会越大。   都说她摒七情无所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从磨化神剑开始,那日秋吟的话就没出过她的脑海。   徒弟看似混不吝,苦难受尽,机缘却随她人,她都跟没事人似的。但南恨玉却知道,她最是“睚眦必报”,越是平静,说明她的怨恨越深。   那日大红烛火下秋吟被血浸染的脸挥之不去,仙画、天雷、魔域、悲风,都在将秋吟向南推,南恨玉好不容易静下心,将秋吟的过往暂放一边,天道降下的心劫却偏不放过她似的,逼着她见秋吟的“未来”。   南恨玉睁开眼,悬月清冷的殿此刻却焦灼着阴森的恶意,她抬眸,不由一怔。   南恨玉知道秋吟喜红,红也最衬她,她穿红衣就像一叶落也艳丽的枫,张扬而热烈。   但南恨玉却从没想过那抹红衣浸在血海时,秋吟能笑得那么妖,像开在尸身血土的恶之花,不输南境魔尊的魔气缠绕着她,亲昵地奉她为主。   “师尊,你在紧张吗?”慵懒的调子里有几分挑逗,南恨玉未应。   “秋吟”轻笑了一声,不安分的手贴上南恨玉的心口,感受着南恨玉的回应:“心跳得好快,只是看你就这么快,要是我亲你呢,会更快吗?”   南恨玉喉咙一动,闭上眼,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象,试图将闭关也来惹人烦的徒弟从脑中挥走。   “怎么闭着眼睛,我不好看吗?”   一只微凉的手大逆不道地轻抬起南恨玉的下巴,那孽徒靠近她耳边吹了一口气,烫得她耳根发麻,语调却有点阴沉沉的意味:“还是说……师尊心里有别的人,嗯?”   作者有话要说:   入魔快了,几章就到 第52章 异变   “小师妹醒了!”   陆宛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像是没适应光,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不安,视线落在陈文昌喜出望外的脸,才安心下来。   陈文昌刚和冯子迈带玄铁回来, 大师兄去复命, 他则是第一时间来看陆宛思, 没想到正好小师妹醒来,他高兴地要喊人,被陆宛思轻轻拉住。   娇弱的少女捏着陈文昌的衣角,诺诺道:“二师姐呢。”   陈文昌一腔欢喜一滞, 有些吃味道:“问她干嘛, 只会惹你不高兴。不提她,小师妹, 我和师兄总算没空手而归, 带回玄铁,可以补你的剑了。”   陆宛思这才正看浑身狼狈的陈文昌, 更温柔道:“多谢师兄,师兄没受伤吧?”   “没有, 这点小伤算什么。”陈文昌被陆宛思的温柔砸得脑子发晕,找不到东南西北, “为小师妹做什么都行, 只要你高兴。”   “真的么。”陆宛思的声音轻得要随风散,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说,“那师兄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别人我醒了, 我想偷偷去看看师尊, 她许久未理过我,恐怕还会避开我。”   “这怎么行, 你才刚醒,应该好好休息。”陈文昌还不知道南恨玉闭关,见陆宛思低眉沉默的样子又不忍心,“我不放心你。”   “就一会儿,我看一眼就回来。”陆宛思有些哀求意味地说,“我只能求你了,师兄。”   这句话彻底磨没陈文昌的脾气,他只得再三叮嘱放行,自己留下来拦住他人,假装陆宛思还未醒、不方便打扰的假象。   陆宛思便维持着弱柳扶风倒的模样,御陈文昌的剑到悬月峰,她踩着云似的飘回洞府——秋吟的洞府。   抬眼一瞧,又淡淡地收回目光,孤魂似的进了秋吟的洞府,未惊动任何法阵。   陆宛思逛自己家似的在秋吟的洞府转了半天,围着那挂满锦囊的帷帐绕,最后停在一个地方,紧紧盯着其中一个白底红花的锦囊。   她抬手,那锦囊便飘进手心,在被主人察觉之前,先系紧了锦囊。   “师尊……”秋吟皱眉,虽然跨境化神不是喝水吃饭的简单事,肯定有波折,但她还是会被一点南恨玉的波澜惊动,她刚想再凑近些,突然惊诧地顿住。   秋吟的脸色一瞬间沉下来,望向她洞府的方向,没等动手,整个人化成影子流回锦囊,就像她在听风城对南恨玉做的一样。   风吹过轻纱红幔,陆宛思手中燃起灵火,锦囊和其中的发丝慢慢被燃尽。   她这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下山去找陈文昌。   陈文昌正在焦急地等她,见陆宛思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没事吧?”   陆宛思摇摇头:“师尊闭关了。”   她微微停顿,故技重施:“师兄,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去南境。”   秋吟一把扶住墙,分裂的神识措不及防归位,撞得她脑中嗡嗡直响,她半抵着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看清,这是一个冰窖。   左护法心思不怎么细腻,但傲慢得很有资本,起码修为有金丹巅峰到元婴初期的水准,还是严良才暗中相助她才得到线索。   真正的百里耳大人虽然退化到金丹中后,但偷鸡摸狗的本事夸一句“第一人”不为过,秋吟靠着垃圾盟友和他的不见仙混进来,好不容易避开晚儿抵达目的地。   寒冰肃杀,冻结天地至一处冰棺,晶亮如镜,封着一个人,像停滞了时间沉眠。   秋吟凑近一看,那人眉眼是永眠的安宁都无法抹平、天成的艳,果然是平阳公主的生母,真正的灼兰。   秋吟不客气地靠上棺材,头贴着冰降温,平复神魂陡然冲击的恶感。   化影之术靠媒介,大多是托物助人,以秋吟目前的修为,无法自己解开或者封住自己,便将锦囊封在洞穴,设了南恨玉教的法阵。   可法阵没有响应,她的神识却被强行拽回本体,她第一反应是百茂仙人或者庞广这类元婴的峰主,可又想不通原因,难道与百茂仙人对师尊剑伤的闪烁其词有关。   眼下没时间想太清宗的事,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就等新的师妹师弟们走云路,哪怕她缺席,吕师姐也会先替她打点,引新人入峰。   新弟子们入峰,都是先一起到长华峰上听训半个月,只要在听训结束前她回去即可。   只是师尊……算了,她个金丹操什么化神的心。可想起悬月正殿紊乱的灵气,她蹙在眉头的担忧就散不去。   严良才给秋吟争取的时间有限,秋吟稳住心神,强撑着起身,她试图将冰棺打开,但不知是哪个山头海底的极品材质,她愣是没撬动一个角。   秋吟和冰棺大眼瞪小眼,悲风剑突然轻微地抖动一下。   秋吟低头:“你比女鬼先诈尸是吧。”   这死剑和废铁无异,秋吟都快忘了它有灵。悲风剑……难道和灼兰有什么联系?   秋吟有所感,悲风剑猛得一落,咔嚓一声劈开冰棺,露出美人不灭的尸首,那层鬼气似的宁和,没了冰棺遮挡彻底肆无忌惮起来,秋吟剑却未停,直接朝着尸首劈去——尸首散了,变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真眼熟。二尾狰的尾巴,哪怕魔窟也找不出几只,杀了取其尾,甚至能暂时骗过元婴的眼睛,秋吟在听风城几乎用命换了两条。   圈套。秋吟走向来时的门,果然被封住。   她低啧了一声,恐怕平阳能知道这地方,是晚儿受了沈静竹的指示,故意透露,为得是借平阳的口来透露给她,将她引到此处困住。   如果未猜错,此时平阳已经被带走,说不定已经上花轿了。   老王八魔尊眼睛挺毒,这么了解她愿意拆别人的“姻缘”吗?   迸发的魔气汇聚在剑锋,直指门上的法阵。   用魔气与死剑仿剑仙的一剑,恐怕她是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人了,就是不知道能否成功。   师尊保佑她,速战速决。   南境,血海通开的长路旁群魔低俯,按捺住残暴的天性,静待魔尊大人突然抽风娶来的魔后。   打从魔窟深处传来铃响,一声接着一声,恶鬼抬着一座大红花轿从深渊而起,飘荡在尸身骸骨之上而过。   “向这边来了。”常海早已在南境和尤作人会合,逮住跑到南境的二殿下,平阳未找到,刘涵自然不肯回去,僵持中,持剑就未放弃过一个人的常师兄自然败给刘涵。   尤作人无所谓,给钱就行,于是两人联合起来救人。   然后这几天尤作人就靠着他的人脉和本事,在南境打探到魔尊要娶魔后的消息,联想到被抓走的平阳公主,刘涵差点没当场冲进魔窟送死,还是尤作人为了酬金才客气着拦了一下。   潜伏多日,可算蹲到大红花轿。   尤作人一眼认出花轿前方圆得像个球还没有脚的魔,正是带起南境互食狂潮的魔窟右护法,尤作人和常海对视一眼,能让大护法亲自护送,是魔后无疑。   尤作人安置好刘涵,常海在魔中无声穿梭,绕到轿子前方不远处等候。   魔头的大圆脸像天天泡黑水似的肿胀,青紫可见跳动的血管,堆在撑开的脸皮上,比□□头大的眼睛定定看着前方,指挥手下牵着花轿前行。   花轿经过的一瞬间,常海暴起,剑劈向右护法,迅速和右护法缠斗在一起,尤作人趁机牵起花轿就跑。   右护法被埋伏,仰天大喊,放出的声音却像漏气似的,刺耳得紧,追着尤作人就来。   常海紧随其后为尤作人争取时间,尤作人头也不回,冲着黑水便跑,比一众回神追赶的魔们还熟悉南境的地形。   渐渐把他们甩得越来越远,尤作人却突然感觉不对,停下脚步。   从他牵起这花轿时,花轿里就没传出过一点声音,他放风筝似的狂奔,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却比他心态都稳。   常海不是右护法对手,能拖的时间有限,被甩飞后大喊:“作人你在做什么,快带着人跑!”说着又要爬起缠上右护法。   却见尤作人猛地跳开花轿周围,花袖毒蛇似的擦着尤作人的衣角而过,又钻回轿子,轿子里的人矫揉地叹息,骨手挑开红帘,露出那张浓烈的妖女脸。   晚儿捋了捋头发,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公子不带着奴家亡命天涯了?”   “不了吧。”尤作人心凉半截,左右护法齐出动,看来是为钓他们上勾,转移真正平阳公主的下落,他提剑后退,“魔后我可不敢惹。”   “魔后”两个字精准踩到晚儿的痛点,左后护法直接暴起将两人围剿,修为高出太多,尤作人还能撑一撑,常海很快捉襟见肘。   在晚儿一击狠辣的掏心下,远处少女的呼喊传来:“师兄!”   晚儿的攻击被冯子迈的剑挡开,常海很快反应过来跟上。   尤作人觉得有些耳熟,循声望去,看见陆宛思淡粉的长衣落身前,长剑在手:“我来帮师兄。”   尤作人顿了顿,不合时宜地真诚问:“你谁?”   “南境直入魔窟的路。”那不就是她来的路,秋吟靠在关押平阳的洞穴旁,此时法阵已破,人去楼空,她晃了晃倒霉被她逮到的魔,“那个贪吃鬼大皮球送着花轿去那里了?”   “是……啊啊!”   拍散魔燃尽的灰,秋吟却未直接赶去,魔窟空了,右护法在南境大道,可沈静竹明明知道南境有“老鼠”虎视眈眈,还显眼得恨不得给太清宗玄灵宗之类发请柬,缺心眼吗?   护送的恐怕不是平阳公主,几日的相处,秋吟可以确定沈静竹是个极度自负的人,做得出来将左右护法都调走的事。   不在魔窟,也不在南境,会在哪,她不知道的其他地方吗……   等等,有一个地方,轻易不会有人或魔去。秋吟突然想通,悲风剑一起,直奔天痕路而去。   煞白的圣路上,殷红的花轿停在正中间,成为黑天和白土间第三抹颜色,像天地孕育的血胎,诡异而永恒,整条道空无一人——除了同样一身婚衣的沈静竹。   “人的礼仪。”沈静竹踏上天痕路,本如雪般宁静的道路灼热起来,踩出一阵黑烟,他却对天罚带来的疼痛无动于衷,靠近花轿,捕捉到花轿里害怕的细微吸气声,笑了一下,“你不是喜欢这些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灼兰。”   “谁告诉你我喜欢,我最讨厌成婚。”平阳害怕过头,反而不怕沈静竹,她缩在花轿里大骂,“你们男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要逼人结婚?堂堂魔尊,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沈静竹一直的温柔却停顿片刻,陡然阴狠道:“闭嘴。”   “……”平阳又开始怕他,心里骂他脑子有病,一会儿一个样子。   沈静竹又恢复了那张“人皮”,不顾快把他蒸淹了的青烟,挑起帘子:“出来吧。”   平阳看着那只伸进来骨节分明的手,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迟迟没有动作。   沈静竹的耐心一点点耗尽,又要来次精彩的变脸,突然听到有人叫他:“魔尊大人。”   “无嘴。”沈静竹似乎并不意外,静静看着严良才脸上的面具,“南境边境已经封锁完了吗。”   “毕竟是您的任务,不敢怠慢,只是大人,”严良才沉声,“左右护法好像遇到麻烦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对手都是金丹筑基的小鬼,这都搞不定他们就去死吧,正好护法你来做,缺的再挑就是。”   沈静竹不耐烦地摆摆手,低下身,紧盯着平阳的眼睛,又催促了平阳一声,“出来。”   “大人,不是普通的麻烦。”严良才沉声,没眼力间地打扰“小夫妻”间互动,“太清宗来了一个女修支援……恐怕与天痕路有因果。”   平阳便见沈静竹脸猛地一沉,人皮险些掉了似的,像是被踩到尾巴骨,魔气动荡冲得她步摇乱响,轿帘一落,看不见人了。   严良才展开手,露出一片剑的碎片:“这是大人一直在找的剑吗?”   沈静竹伸手接过,轻轻摩挲碎片,有些遗憾:“不是。”   他话音刚落,如他一般尖锐的魔气从碎片中钻出,直击沈静竹的面门,红光大盛,悲风剑锋直指他的心口而来,露出秋吟冷锐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万魔窟   南恨玉虽是第一人, 但手下败将并不多——只凭她单压魔尊沈静竹一头,就能安稳隐在悬月峰头化神,什么时候沈静竹敢推到太清宗,仙界才算有了危机。   但换句话说, 除了南恨玉, 沈静竹就是当今的“第二人”。   哪怕偷袭先手, 秋吟几乎被沈静竹压着打,平阳紧张地落在轿内忐忑,不一会儿轿子外就没了动静。   “在想什么?”温温柔柔的声音突然贴近耳侧,平阳整个人一激灵, 应激地躲开, 被瞬间出现在轿子内的沈静竹按住。   “不像你。”沈静竹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追忆道,“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 好像天地没有界限似的, 吃遍苦头回来,现在明白了吗, 其实是有的。”   平阳没听懂,害怕地缩在角落, 低头不看他,崩溃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因为他想娶你娘。”秋吟的传音几乎明目张胆, 沈静竹修为高她, 显然也听到,轻轻一挥手, 平阳便听到轿外秋吟奄奄一息的痛呼。   平阳慌了, 抓住沈静竹的手:“你别杀她,求你。”   “你认识她?”沈静竹看向平阳的手, 似乎心情不错,眼神柔而深情,却诡异地像透过平阳再看另一个人,“既然你开口,好吧。别听她胡说,你就是你。”   平阳还有什么不明白,沈静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当她是她娘的替身,每个字都不是对平阳说的,而是对早走的“灼兰”,她近乎用哭腔问:“你和我娘是什么关系?”   沈静竹温柔地捋了捋平阳的发,平阳只觉得他的每一下抚摸,都像一只庞然凶兽在摸小动物脆弱的脉搏,不敢有一点反抗。   她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在执意登仙山时,父皇便与她说“仙凡永别,踏上那片云,便再没有一纸抗婚的小事了”。   而她不信邪,以为自己摆脱了枷锁,从此另有一片广阔天空,其实自己都没放弃“公主”的锁链,又傻傻地奔向另一个牢笼,还认错救命恩人,害得恩人毁在这变态手中,葬送大好仙途。   平阳麻木地想,她的确任性,若是当初乖乖嫁给韩顺,就没有这么多事端,又牵扯进无辜的人来,起码韩顺娶的爱的是她,而如今她连自己也在无法探知的过往阴谋中被抹除了。   “说什么傻话,哥哥都不认得了。”   指尖传来痛感,一滴血从平阳的指尖滴落进酒杯,酒杯被塞进手里,沈静竹也将指尖血滴进另一杯,手腕绕过平阳的手臂,作交杯酒:“天地作证了,我们喝吧。”   平阳迟迟没有动作,沈静竹又靠近了些:“你是觉得还有人来救你,还是又想跑到其他男人怀里,阿妹。”   “我怀里怎么样?”秋吟混不吝的声音从轿顶响起,沈静竹淡漠一伸手,却打了个空,反而是尤作人的剑从帘子里直劈进来。   沈静竹一掌震飞花轿,红轿在白道上急行出一条长长的红痕,很快又被天道的威严抹除,冯子迈和陆宛思在后接应,尤作人扶住秋吟撤退:“没事吧,那个没嘴的面具人呢。”   秋吟一提起严良才狠得牙痒痒:“跑了。”   那狗贼,早知道他不靠谱,幸好她会装死。   尤作人的剑极快,和秋吟印象中冯子迈和常海的正与稳,孙一的凶狠都不同,晃得秋吟头想吐,尤作人低声问:“怎么只有金丹初期?”   秋吟摆摆手,强忍着没吐尤作人一身:“被那老王八打的,左右护法那边……”   “吕堂主来了,宝刀未老,不过一对二能挡的时间有限,快走。”   “去哪?”沈静竹阴森森的鬼调子如影随形,秋吟暗骂一声,以剑抵挡,没成想沈静竹直接抓住悲风剑的剑尖,将她整个人从尤作人的剑上拽了下来。   沈静竹竟然没动手,反而细细地看起秋吟的剑,来了兴致:“这剑,你从哪得来的?”   尤作人僵持在半空,冯子迈和陆宛思被扫到地上,秋吟这才看见那抹桃粉,血一瞬间冻住似的,她抬手制止要冲上来强行带走她的尤作人,面对沈静竹反倒冷静下来:“关你屁事。”   沈静竹自顾自地说:“让我猜猜,百茂那贱人,还是南恨玉?”   秋吟蹙眉,却未动,沈静竹了然:“没生气,看来不是百茂的徒弟,你是南恨玉的徒弟。   不过也不排除剑仙的徒弟不在意她死活,毕竟南恨玉那样冷心肠的人,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再正常不过,你师尊还好吗,还没被天道逼死呢?”   手中剑尖一动,魔尊的血滴落在天痕路的洁白上,油开似的嗞啦嗞啦作响,白色的电光被惹怒,跳上沈静竹的红袍,沈静竹眉头都没皱一下,笑着又拽着剑进一分:“还有脾气了,竟然真的有人喜欢那冰块吗,其实我还挺欣赏你,要不跟我吧,在她身边屈才了。”   “你什么时候打败我师尊成为当今第一人再叫嚣,万年老二。”秋吟冷冷地看着他,破罐子破摔,“我师尊身上的剑伤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不是爱用爪子挠人吗,什么时候还有兴致像修士一样用剑了。”   沈静竹好心解释道:“就用你手里这把剑。”   “什么?”秋吟神色一怔,剑就从她手中被夺走。   沈静竹拿着悲风剑端详,冰冷又嫌弃地蹭了蹭剑身,毫不留情地扔下天痕路:“南恨玉没告诉过你,这把剑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吗?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满嘴仁义道德,偷别人的剑却之口不提,还要打个行天义大道的幌子,连凡间偷生的蝼蚁都不如。”   “可惜一把死剑,曾经如何辉煌,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片破铜烂铁。”   怪不得严良才要和她合作,严良才自己说怀疑沈静竹与听风城被灭有关,恐怕早就猜疑沈静竹就是当初带着悲风剑入城的“贵客”。   不对。   “你撒谎。”秋吟冷声,“悲风剑不是你的剑。”   沈静竹笑了:“看来太清宗给你洗脑得很成功,你不如当面与你师尊对峙,亲口问问她,威风凛凛的剑仙当年是不是差点被我用这把剑扼杀在摇篮,我当初就该下手再狠些,把她的脑袋砍下来下酒。”   “你不是有个妹妹吗?”秋吟被陡然阴狠起来的沈静竹掐住脖子,扒着她的手艰难道,“是她的剑吧。”   “了不得,她应该喜欢嘴甜的。”沈静竹的五官被阴影掩埋,黑漆漆得瘆人,“下去陪她吧。”   轰——!   突然的白光乍现,照亮了沈静竹惨白的脸,秋吟被这声熟悉的炸雷声刺激得浑身一激灵,连生杀予夺她的魔尊都顾不上,侧头去看,冯子迈正扶着陆宛思前来,少女头上汇聚起天雷。   秋吟在一瞬间体会到平阳的麻木,她这师妹,干脆别练剑了,去当雷公雷母吧。   在芥子中的纸条一瞬间滚烫燃尽,秋吟反应过来,她对仅存的剧情梳理时记过一条,早在西沙秘境,陆宛思的修为就该超过她,摘走她“绝世天才”的桂冠。   而秋吟不甘心地在魔域死局中以魔破境,又压了陆宛思一头,天道自然要见缝插针,让陆宛思再反超回来。   “尤师兄,压住他!”冯子迈的喊声传来,尤作人了悟。   这里不是普通的路,是天雷震怒劈出的天痕路,白色土石不是任何一种天地孕育的材质,而是永不熄灭的雷火,若是此时被天雷一引劈中,潜伏的余威就能再扫一遍南境。   能不能除掉沈静竹要画一个很大的疑问,但肯定能绊住沈静竹,为秋吟争取逃脱的机会,尤作人几乎瞬间到沈静竹身旁,剑化长绳锁住被雷火浸染的魔尊。   沈静竹果然手一松,秋吟却躺在原地未动,她的目光和陆宛思在空中交会,往日动不动哭成泪人的小师妹,此时眼中空茫冷静得不似真人。   秋吟恍然以为自己的血不再流了。   沈静竹当即反击,却被雷火绊住,动作慢了许多,一时眉眼间堆簇煞气,浓厚的魔气压着雷火狰狞的爪牙,像要逆着天将这条路的一切颠覆。   他像是被踩着逆鳞当头棒喝,撕裂伪装的人皮,眼中满是杀意。   那一刻迸发的魔尊威怒,差点压跪在场所有人。   天雷轰地半落,才勉强止住他的动作,即将再次降下天之火。   这声雷没吓到尤作人冯子迈,也没吓到娇弱的小师妹,更没吓到发疯的魔尊大人,唯独秋吟听懂未尽之意,喉咙动了动。   尤作人用剑撑住才未倒,继续找空隙阻拦沈静竹出天痕路,对着一动未动的秋吟大喊:“还不快跑,师妹是想让师尊回去剥我的皮吗!”   秋吟没听见,她只看见陆宛思的嘴唇上下开合几下,说了什么,柔软的安抚便自然入了她的耳:“二师姐,没事了。”   冯子迈见秋吟迟迟未动,刚要冒险上前救人,不知哪来一阵风,秋吟消失在原地,像被谁一瞬间带走了。   陆宛思温柔担忧的脸色一冷。   “醒醒。”去而复返的严良才掳走秋吟,晃了晃,“你的熊心豹子胆也被魔尊大人吓破了?”   秋吟陡然回神,沙哑地说:“剑、悲风。”   “拿了,看在你这破剑和听风城有关的份上。”严良才将悲风剑塞进秋吟手里,“御剑跟上。”   秋吟好像还没缓过来,浮在云上似的问:“我还以为你这孙子毁约跑了。”   “本来是这样的。”严良才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耻和冷血,用他最擅长的调笑口吻揭开那层遮羞的纱,“但天雷来了,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倘若天雷真落下……”   “劈的是我。”秋吟轻声。   严良才贱兮兮地笑:“对,所以不能让你妨碍沈静竹去死。小师妹要杀你,做师姐的有何感想。”   “你知道的太晚了。”   早在西沙秘境,陆宛思就想送她归西。   “也是,连和不见仙同样罕见的咫尺符都用在你身上,是抱着要你必死的决心。”严良才饶有兴致地问,“我真的很好奇,天上要你死,甚至能在南境魔头之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天老爷从北到南追杀你的壮举?”   “可能是嫉妒我的美。”秋吟搪塞,眯着眼看了眼远处的雷,“我们现在去哪?”   “你不在,让天雷多劈一会儿沈静竹,最好能劈死他。”严良才叹了口气,“不过不太可能,没了你,天雷就不会夹带私货,只是金丹跨小境界的天雷除不掉他。所以现在当然是赶在他回魔窟之前,搜刮一遍魔窟。”   说着严良才扔出两个不见仙,将两人的身形隐去。   “抄家。”秋吟顶着满身伤,嘶着痛呼也不耽误豪言壮志,“我喜欢,走。”   从来魔窟充数,秋吟便发现魔窟与她想的不同。   她以为魔窟该是万魔狂欢的菜市场,但事实是全都潜伏在老鼠洞里,用一双双恶意的眼盯着每个来者,犹豫着怎么生吞活剥,平时根本见不着影子,全然不似南境的张狂。   是因为有魔尊和一众手下镇着这群妖孽吗?   严良才带路,在鳞穴中穿梭,这些互通的曲道就像彼此缠绕的绳结,秋吟潜伏多日也未探尽,只能被动地跟在严良才身后。   他们到的不是沈静竹的洞府,反而有格外开阔的视野。   秋吟停住脚步,回身,法阵封住了她的退路,她阴沉着脸:“良子,什么意思,这时候搞你姑奶奶。”   “没办法,我实在太记仇了嘛,否则就不会只有一个猜测,就顺势在魔窟算计堂堂魔尊……   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更恨你,而且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小阿秋。”   突然暴起的魔气将本就受创的秋吟扬起,严良才笑着把她丢进山谷:“为了你好,我去搜刮,以防天雷对你穷追不舍,你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不断降落时,秋吟才意识到,她进的从来不是真正的魔窟,不过是深渊中间的一个断崖平层,只是被四面的鳞穴给唬住了,让她以为到了底。   而此刻,她终于见识了真正的魔窟。   在眼睁睁看着秋吟消失在茫茫深渊后,严良才收回目光,大仇得报笑了两声,耳边深渊密密麻麻万魔的呼喊与啃食的声音如此悦耳,好像拾起了他破碎的元婴和尊严。   北临天神境,南入万魔窟。就是沈静竹掉进去也不一定能出来。一个不见仙换一个仇人死无全尸,够了。   严良才重新戴上无嘴面具,熟视无睹地离开,元婴百里耳也好,金丹无嘴魔也罢,是人是鬼,他只有一个目的,一定要重现听风城的故土,无论谁挡道都要铲除。   南境岸边,一艘空荡的小船上,秋吟躺在舫中,猛地咳出一口血,脑海撕裂的痛传来。   她只有金丹,化影之术撑了这么久已是极限,被强行退回后受伤更重,但她不可能相信和严良才纸脆般的合作,也无法将性命交付给只见过一面的师兄。   于是被迫无奈,秋吟强行又用了一次化影之术,威胁个小喽啰唤神,以备后路,但影子只能维持金丹初期的修为,为了不被怀疑,秋吟将唯一的悲风剑交给影子。   平阳只是其次,秋吟此行目的都在本命剑的秘密上,孤注一掷,而且悲风是她唯一的本命剑。   再加上她现身就被魔尊暴揍,修为用不上力,后续攻击更是跟不上,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就是她。   秋吟是抱着舍弃一部分神识的狠心,做下决定——   化影之术的弊端是影子受伤,本体连坐,而她反利用这一点,她的修为无法自主召回影子的神识,便彻底将自己分成“两个我”,抛弃一个和悲风剑,保另外一个。   一定会遭受重创,但起码能保全性命。   秋吟暂得喘息,但完全不敢放松警惕,她撑着身子起来,推船离岸,黑水刚微微搅动,起了些连衣,她整个人被吸走似的生生带离原地。   万魔窟深不见底,悲风剑倏忽间剑光大盛,“死”的气息如融入浓雾中的血,吸引着秋吟本体连带身魂,与影子合二为一,聚集在深渊陪着它送葬。   天要亡她,魔也不放过她。   秋吟破口大骂一声,下一刻,比魔尊爆发的魔气更加浓郁的阴森恶意冲刷过秋吟的四肢百骸。   那已经不是深渊,魔气浓烈密集,像不会断的瀑布,淹得秋吟呼吸都快停止,钻进她的经脉血液,啃食她的骨肉和意志。   一只魔攀爬上秋吟的肩膀,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的魔搭梯子似的坠在秋吟身下,形成一个如山般的庞然大物,活埋了她,加快秋吟无法回转的下坠。   她就像卷进永无止息的漩涡,一口血被压出口,还未能喷溅出去就被魔舔了精光,魔气打碎金丹,驻扎在灵基上耀武扬威,一点点摧毁她名为“仙人”的全部。   一切消失之前,秋吟从重重叠叠的狰狞魔脸中窥见一缕青丝,是从她衣服里掉出去的——南恨玉的发。   化影之术的法阵只可用一次,秋吟便留下师尊的发做信物,就像把师尊带在身边,万难可破。   发被魔气搅碎,意识跟随早已失去抵抗的身体,彻底归入黑暗。   这次秋吟终于听见了,万魔的狂欢。   而同一时刻,悬月峰正殿,一只草扎红毛小狐狸耳朵上的发丝蝴蝶结,自燃而灭。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入魔   沈静竹不是傻子, 从陆宛思跨小境界时便意识到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在魔窟自闭百年,可算被天道抓住机会劈他,天痕路的白色电光呼应着天雷,焦灼在他肌肤皮肉, 他脸色不太好看。   他本以为不要脸的天道要借此狠狠宰他一次, 但不知是否是错觉, 雷落下得不痛不痒,只是金丹小境界的雷。   这几个正道的小崽子显然也知道困不住他几时,早有计划地撤退,沈静竹无法当场杀了他们, 但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魔气碾过没劲的雷火,在他们逃离时, 直接将他们扫出天痕路。   魔尊大人看着天痕路下浸入黑土的血水, 面无表情地将这几个崽子的脸记在心里,等着下次生吞活剥。   陆宛思本人撤离, 天雷也消停下来,天痕路归于平静, 又是一片纯洁无暇的圣白,沈静竹静看这条北境挑衅到家门口的路, 沉住气移开目光。   反正自灼兰去世, 他忍了这么多年, 不差这一时。   沈静竹一愣。对了,灼兰, 他向远方看去, 大红花轿斜停在白道正中,汇聚在天地黑白的终点, 像谁将一段姻缘遗落在仙魔之外。   他一步步走过去,往常一样温柔而坚定地走向她,在这个唯一的妹妹面前,沈静竹永远能披好人情味的皮,无论多少次都会走到她身边。   叮啷——   两盏酒杯从轿子里滚落出来,沈静竹弯下腰捡起酒杯,未尽的交杯酒流到天痕路,被轻描淡写地抹除。   沈静竹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猛地睁大眼睛,酒杯生生被捏碎。   平阳是沈灼兰的女儿,自然流着她娘亲的血——   作为沈静竹的妹妹,魔族公主的血,天生嗜血、强大、杀伐果断的血脉,生来便该是魔族的王,被万魔敬仰。   只是平阳身体里另一半混杂着凡人血,想要激发身为魔的血脉,有两种方法,一是绝境中逼发,二是至亲之血作引导,血应该暗红到发黑。   可交杯酒中流出的血,仍然是凡人平庸的鲜红。   怎么会,难道这个女人不是灼兰的女儿?   被属下暗算,遭遇天雷,让小老鼠们逃走,魔尊大人只是不满,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天涯海角,能逃到哪去?但事关灼兰,他终于有些慌了。   “你不是灼兰的女儿?”沈静竹阴恻恻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平阳躲在花轿中咬紧牙关,她想起被关在洞穴时秋吟的交代,紧紧攥住手中的符纸。   不到关键时刻不能用……   阴沉恐怖的魔气震开,轿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在沈静竹挑开轿帘的一瞬间,平阳紧闭眼睛,用灵力点燃了符纸。   沈静竹便眼睁睁看着平阳惊愕着脸,消失在轿子里。   他这时候才真的被触怒,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大活人,这种手段,不是小崽子们的修为能做到的,那便只能是稀罕的灵器法宝。   “……咫尺符。”沈静竹将这三个字在唇齿中碾碎。   南境的烈风还未吹到悬月峰,南恨玉却先一步陷入解不开的劫难。   她看见了从血海中爬出的秋吟,一身血衣被浸透,披散着怨鬼似的长发,狰狞的五指狠狠按住岸边的石,往日总含轻佻笑意的眼从缝隙中射来一抹目光,填满血海深仇,只一眼便让南恨玉心惊。   然后那恶鬼自深渊上岸,将所有的怨恨化作手中的利剑,一切对立者视为仇敌,开始一场不论正邪敌我,单方面残暴且没有目的的杀戮。   那些残骸,鲜血与哀歌在秋吟的脚下堆出一个高高的坟,她站在坟顶,既像俯视蝼蚁的王座,又像葬送自己的墓碑。   南恨玉再也无法坐视不理,哪怕她明知道这是天道故意折磨她,给她的“考验”,她也无法看着那孩子一步步走近深渊不可自拔。   一旦踏进血海,再不可能纤尘不染。   “秋吟。”南恨玉到底开了口。   遮蔽天日的冷眼一瞬间落在南恨玉身上,打破了幻境的界限。   南恨玉主动开口正中劫难的下怀,无法逆转被牵扯进这场虚假荒唐的幻境。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剑仙逆着光,扬起头,竟然连秋吟眼中的情绪都看不出,但她知道,她最得意的门生此时正看着她。   “师尊。”秋吟应了一声,和往常没有分别,南恨玉却无法安心,只觉她们一瞬像隔开了天涯和海角,她听见秋吟冷静得过分,“你好像很失望。”   秋吟轻盈地跃下坟堆,如红蝶般翩跹落在南恨玉身前,南恨玉没有闻到往日她身上淡淡的香,反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徒弟故意凑得很近,用那双妖冶的狐狸眼盯着她,像在找什么破绽。   南恨玉反问秋吟:“我失望什么?”   “明知故问。”秋吟歪头,舔了舔唇,勾走嘴边未干的血,黑眼睛像在夜中冒血光,“师尊训都不训我,我就舍不得对你做失礼的事了。”   她停顿了一下,身后尸山血海的仇怨和散不去的死亡气息,让她张扬的眉眼显得格外诡异,她突然如往日般亲昵道:“可我还是想做,师尊会杀我吗?”   “为何杀你。”南恨玉依旧平稳,好像面对的是悬月峰千年的雪,而不是要吃人血化魔的徒弟,秋吟莫名被南恨玉这份八方不动的淡定给惹恼。   她强横地一把拉过南恨玉:“当然因为我杀人,魔、仙、人,没有我不能杀的,我想要谁死,他就得去死……你不生气吗?”   “那你会杀我吗?”南恨玉一句话给秋吟问灭火了,“你在故意惹我生气,不要撒娇。”   秋吟突然没话说了。   南恨玉的低语像是细细的雨,冲刷着秋吟的血污:“你不会这么做,你是我教出的弟子,我了解你。”   秋吟嗤笑一声,又找回气势:“你觉得我不会杀人?也只有您被我蒙蔽得太深,以为我是圣人转世,善良就饭吃。”   “你没明白,这世上各自的命运牵扯众多,喜乐与愁苦,信念与怨恨,种种作因果,无法单纯用善良和邪恶两个词评判。   我断定你不会做,并不是说你善良成圣,而是知道你一路被针对趟着血海走来,更会嫉恶如仇。”   南恨玉像哄小孩似的,轻拍了拍秋吟的手:“而且你不是说只管自己吗,既然如此,善恶仍与你无关。”   “我会杀了她。”秋吟用执拗的口吻死缠烂打,“沈静竹,严良才,还有更多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也杀过人。”南恨玉轻声说,“永远干净的剑不是真的剑,只是高悬阁楼的漂亮装饰。你拿起剑的那一刻,就注定它会沾血。”   秋吟又不说话,南恨玉实在拿她没办法,无奈道:“你若一定要追问一个理由……我信你。”   秋吟:“……”   “好狡猾。”秋吟这次真的被打败,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说得又不分彼此了,我更舍不得了下手,师尊才是狐狸吧。”   南恨玉的心思暂缓,只要秋吟还知道插科打诨,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刚要揉揉这只狐狸的毛,将她劝回窝,就见徒弟美艳到诡谲的脸突然凑近,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唇角。   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抿唇,终于从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中,找到被秋吟藏在血腥下醉人的香。   “师尊有一点说错了,我不是只管自己。”秋吟笑得放肆,“我还想要你。”   动荡的心神变成满溢的灵气,震开悬月峰顶的积雪,鸟儿环绕在悬月殿的上空盘旋,自称方圆,围住剑仙失守似的心。   庞广若有所觉,望着悬月峰的方向蹙起眉,碧华这是渡劫失败了吗?   比起临北境招百鸟们爱戴,引百灵栖息,与之相隔甚远的万魔窟堪称人迹罕至,飞鸟不还。   万魔饥饿到见谁咬谁的绝境中寸草不生,荒凉宛如终焉之地,只有魔窟深处永远翻腾着吼叫与嘶喊,日夜奏曲。   一只手从深渊处伸出来,浓郁的魔气覆盖白皙的肌肤,形成一层新的“皮”,五指用力扣住黑色岩石的缝隙,一个浑身狼狈的人从深渊里爬了出来,与南恨玉所见心劫不差分毫。   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属于人的气息早已归于湮灭,跳动的星火全部来自魔血液中的凶狠与残暴,她像一团魔气燃烧的火,只是簇成了个人形装模作样。   秋吟拨了拨凌乱的发,还未适应空荡的风。   她猩红的眼微微一动,非人的威压扫荡过万魔窟,一瞬间可与万魔媲美,还坠在她身后堆满深渊、舍不得她走的万魔们被驯服地立刻收敛,不敢再骚扰,委委屈屈地退回魔窟。   甚至还用魔气摆了个告别的阵,依依不舍地为秋吟这个行走的万魔送行。   秋吟随意摆了摆手,便拖着血迹般的红衣向回走,在黑土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血眸凝在法阵上,法阵便自尽似的拦腰自断,碎得渣都不剩。   她未动,鳞穴像成了她的眼睛,窥伺起每个洞穴内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透过鳞穴在看谁,洞穴中的魔同时被这目光刺地一激灵,正要警惕,秋吟又冷淡地收起目光,被野兽盯瞧着磨牙的恶感转瞬消失,好似错觉。   秋吟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等我。”   像在对猎物们宣判死期。   她指尖轻轻一压,悲风剑如影般出鞘,铁身已完全浸黑,沉沉映不出月影,它彻底“活”了过来,与秋吟的神魂纠缠在一起,炽热的生机要将全部都歼灭,以死亡为食。   “走。”秋吟开口像灌满黄沙似的沙哑,还未吞进万魔深渊里的碎石和苦果。   她话音一落,悲风剑起,视一切为无物,畅通无阻地乘着主人出了魔窟,越过南境,向西沙秘境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无路   大漠孤烟, 西沙茫茫,没了宗门赶小辈们来当试练场,西沙就是一片默土,岁月如流沙, 人也如流沙被掩埋, 无人记得这曾有座城, 也车水马龙过,写尽悲喜。   风暴来时,秋吟比上次自在得多,不再被动由沙尘卷走, 而像走入另一个通道。   短短半年的光景, 从魔窟爬上来,她便已脱胎换骨, 修为已至元婴, 甚至隐隐有再往上走的势头。   而且魔的跨境,虽与仙一一对应, 但既没有花哨的名字,也不会引来所谓劫难的雷, 因为魔无时无刻不在厮杀,没有一刻不是生死之劫。   成魔, 区别于仙身与凡体, 倘若说仙是褪去杂陈, 修炼而成的下一境凡体,魔就是一株自由生长的花草, 魔气作养料, 长成牡丹还是霸王花完全取决于自身的意志。   自身的意志。秋吟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却并不认为以前的自己为除此之外而活, 只是朦胧间,的确有一条枷锁被斩断——被悲风剑斩断。   颇有些斩断来时路的意思。   等秋吟经历过万魔啃骨的洗礼,再次走进听风城的尸体,那些尖啸的吼叫听起来就像是幼猫的奶声,撒娇似的没有半分威胁。   秋吟无端有些恶寒,向偌大城中心的孤楼飞去,钟楼被无数魔物攀爬占满,成了一面魔身堆砌的墙,钩爪猛拍,发出令人牙酸的震声,这座楼还没塌的确是个奇迹。   秋吟上下嘴唇一碰:“滚。”   魔物们被震慑,立刻连滚带爬地“流”下钟楼,四散逃走,露出钟楼的真貌,原来钟楼被密密麻麻的符文罩住,成了魔物们无法突破的墙。   是她当初留在咫尺符上的法阵,专针对魔,做双保险。   秋吟乘着悲风剑落在符墙外,指尖轻轻一碰,符文流转,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感,她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躲在钟楼角落里的平阳听了近半年的魔吼,已经麻木,耳边陡然清净还有些不习惯,迟钝地抬起头,满脸憔悴。   然后就见怨鬼似的美艳女人红衣染血,半搭黑袍,侧头漫不经心地看她,风流不羁中透出几丝违和的鬼气,惊心动魄得美。   平阳却未察觉,只知秋吟来救她了。   天知道她自那张符越至此处,便被群魔围攻的惊恐,在钟楼的符文牢中一步都不敢动,看着那一双双垂涎的眼睛与血口,日日夜夜与之共眠,若不是她修成仙人,还有点炼气的本事,她早就饿死成灰。   上次被秋吟救,平阳只中间醒来过一瞬,再次睁眼好吃好喝供着,没有经历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恩总怀得不够真切。   如今从被掳到魔窟的断头花轿,再到半年与群魔一墙之隔,恐惧如影随形,从未断过,才终于体味到死亡从不会因为她的“尊贵”而高抬贵手。   符文剥落时,平阳近乎是飞扑进秋吟的怀里,直接越出钟楼。   秋吟怔愣一瞬,躲开了身,反手抓住平阳的后脖领子,抓小猫似的把她放回楼里,规避开肢体接触:“自杀早说,浪费我一张符纸和法阵。”   平阳举起手攥住秋吟拎着她的手腕,瞪大眼睛地打量秋吟:“吓死我了,我、我以为……”   “以为你要交代在这?那你也太小瞧我的底牌了。”秋吟笑眯眯地松开手,避免血迹与尸朽沾染上对方,看着平阳眼泪哗哗地掉,“小公主就是难伺候,说几句就掉珍珠。”   “不是这个,我是担心你。”平阳胡乱地抹眼泪,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个不停,像将她半年麻木的情绪倾倒出来,“吓死我了,你把底牌给了我,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咫尺符的确是秋吟保命用的,可惜有人迢迢千里飞书于她,将仕途、人脉、性命种种做筹码,冒着断头的险,探查仁启皇帝掩藏的秘闻,只求换一人平安。   而秋吟答应了他。   秋吟八风不动:“告诉过你我不只一个底牌,瞎担心什么,管好你自己吧。趁我还不忙,我可以先送你回去,你想回太清宗还是襄国?   我建议你回襄国过个安生日子,闹到这份上,仁启皇帝再冷血,也不敢逼你再嫁,何况钦定的郎君也官走京城。   但以防之后那老头子又拍板送你去哪和亲,你若不想回去,可找个湘水小镇,隐姓埋名过足余生。”   平阳却摇摇头:“我哪都不回。”   她坚定地看向秋吟,眼中是她从未有过的果敢:“我要跟着你。”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秋吟曲解她的意思,眼看向别处,“我不会再回太清宗。”   “为什么?”眼泪流完,心也安定下来,平阳终于正视起秋吟身上的诡异感,“是掌门秘密派遣的任务吗?还是你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   “私事,别问那么多。”秋吟凑近了些,眉眼一弯,却没有任何亲近的笑意,阴森得能止小儿夜啼,“不答我就把你扔回襄国了,至于之后你是安稳地闲在公主府尊贵一生,还是不信邪地二次登云,都随你。”   平阳显然还有话要问,秋吟却不想再与她周旋:“在天痕路就用了符纸吗?”   “是,当时来的那几个修士见情况不对,很快都撤走了,魔尊靠近,我实在太害怕,就……”   平阳渐渐没了声音,秋吟当初交代她万不得已时再用,她却连撑回魔窟的勇气都没有,她的确是个拖油瓶,哪有脸跟在秋吟身边,再害死她一次吗?   “那符本就是给你逃跑用的。”秋吟瞥她一眼,轻飘飘揭过这个话题,“沈静竹有说什么吗?”   平阳以前娇贵,从来不记东西,昨日吃过的山珍、拿过的宝物、兄长送的字画或者父皇的赏赐,转眼就抛诸脑后;先生教的诗文与皇后太后的絮叨,也从未听进过只字。   但荒凉诡道上,魔尊那句惊怒交加的质问,却像在她脑海中扎根,时过半载,非但没忘却,反而生根发芽,越发茂盛。   “他说我不是我娘亲的女儿。”平阳不敢反驳沈静竹,但在秋吟面前就不怕,“他胡说。”   秋吟却冷眼相对,冷静道:“你确定沈灼兰是你的母亲?毕竟红墙宫中尔虞我诈,可别有什么狸猫换太子的典故,你不自知。”   “不是的。我也不知怎么证明,但以前他宫的妃子曾污蔑我娘私通侍卫,骂我是没有龙血的杂种,闹到父皇面前,御医请下仙器当众验过,我是我娘亲和父皇亲生。”   “但他突然质疑你不是沈灼兰的女儿,中间还发生了什么?”   平阳努力回忆:“酒杯,我不小心碰掉了两盏交杯酒,酒杯滚落出轿子,掉到他面前,里面有我和他的血。”   “血。”秋吟一顿,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在平阳看过来时一掌打晕她,轻轻接过她下落的身体。   指甲蹭过平阳的手背,鲜红血丝渗出来。   秋吟又划开自己还未愈合的伤,暗红到发黑的血渗出,缭绕着不详的魔气,滴落在钟楼上,吸引着群魔去而复返,像忠实的奴仆围在钟楼外待命,俯首称臣。   细碎的记忆重新拼凑,那日慈宁宫偏殿,她撑在新娘子身上,悲风剑贯穿她的脏腑,到底还是刺到平阳的身体,她浑浑噩噩,只记得身下人那双惊愕的眼,像极了南恨玉。   现在细想,当时她好像感受到平阳的血借着悲风剑回流进她的身体,她还以为是重伤后脑子不清醒的幻觉。   难道从那时起,沈灼兰的魔血就已经转到她的身体里了吗?   可平阳流的血都承自沈灼兰,秋吟又没把平阳吸成干尸,怎么可能只转给她一些血,魔的血脉就归她了,不可能平阳浑身的血里只有那几滴是魔的血。   而且既然能让血回流,说明当时悲风剑在“活跃”,这破剑那时就在诱导她入魔吗?   目的是什么,一直不让她放弃悲风剑的师尊又是如何想的。   秋吟淡扫了一眼钟楼外匍匐的魔与凶兽,将血滴在平阳的身上,打上“印记”,将平阳暂放在钟楼,先向能通魔窟的南门进发。   魔物们果然不敢再进攻,安分地围在钟楼,反而听从魔血的指示,“守护”起一直垂涎的食物。   上次在南门的浓雾中,秋吟对战二尾狰惨败,近乎没有生机,将死之时突然迸发出魔气。   那孽畜闻着她满身的血,有了片刻的停顿,秋吟抓住这个机会暴起,也不管灵气还是魔气,狠绝地直取它心脏捏碎,最后生扯断它的两条尾巴当战利品。   直到鲜血凉在她脸上,干成泪渍,秋吟才陡然回神她动用的是什么力量,又以何种残暴的手段送敌人上路。   茫然,惶恐,惊惧,到最后她又是如何冷静地收回魔气,平稳跨出南门,前去实施计划,引严良才上钩的?   仇恨。对天道不公,雷火压脊骨逼她下跪的仇恨。   还有担忧……怕南恨玉占劣,因她受丁点伤的担忧。   秋吟那时安慰自己,仇恨和担忧都没错,说明她还留着人的血,知怒知忧。   她谁也没敢告诉,尤其是南恨玉,然后独揣着这份恐惧,一步步打算,明知有虎仍向南行,只为找到一个答案和一个余地。   如今余地断了,答案仍迟迟未来,她站在这座孤城中,连能葬在故土城中的亡魂都不如,大概从她决定对着天道揭竿而起的那刻,她就再不可能走回头路。   哪是她不想回太清,那还有她的念想。   只是现在的她又哪里回得去?   秋吟眼睁睁看着魔域中破败的地狱之景,万魔窟中不断吞吃她身魂的痛感像种在她身上的疤,无法抹除,掩藏在洁白的人皮之下,一遇到下雨天就蠢蠢欲动,折磨她的人智,试图撕开皮肉露出怪物的内里。   既已无法走归途,便向前走吧,她像来自私,不愿白受一点苦头,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多伤,总要有个结果。   以前做人尚且不愿低头,现在面目全非成魔,难道还想她拜服吗?   “做梦。”秋吟冷声。   狂暴的风陡然而起,像应她的召,悲风剑的剑意打通了南境的门——   果然上次能通魔窟仍有悲风剑从中做梗,只是上次她没下去,反而把严良才那狗东西推下去了。   如今她与剑紧紧绑在一起,倒是不好拿它泄愤了。   魔气轻而易举地动荡一遍欲死的城,碾过魔物们的皮肉烙印下疼痛,让它们明白该听命于谁,秋吟站在通往地狱的入口,亲眼见整座听风城的内里打上她的名字。   “秋师姐……”   无措的声音传来,秋吟早有所觉地回头,正见一路追来的平阳,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   秋吟甚至有心思逗弄:“被你看见了,我该杀人灭口。”   “你、这是怎么回事?”平阳惊觉,“所以你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对不对,因为救我,舍弃那张奇怪的符,我让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别太高看你自己,只凭你还不配把我逼上绝路。”秋吟轻笑,带着冰冷冷的蔑视,“走吧公主殿下,趁我魔性没发作,不想吃人,先送你回府。”   婀娜的美人背对着狂虐的魔气与乱风,嘴边是不带温度的笑,朝她伸出手。   平阳终于明白刚才一瞬的恐惧从何而来,太像了,此时的秋吟太像沈静竹了,甚至比南境的魔尊还多了一份不顾一切的疯癫。   但片刻的恐惧后,平阳搭上了秋吟的手,她鼓起所有勇气:“你要回魔窟吗,我和你一起去。”   秋吟冷眼看她,未答,平阳又说:“你放心我回襄国吗,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随时可能告诉任何人。”   这回秋吟答了,漫不经心道:“我救你,是因为我答应了别人要救你,这是一码事。   放你离开,泄我的密给他人,因此我杀你,这是另一码事,我喜欢就事论事。”   “你说的没错,杀我救我都是你的事,我没有资格干涉。”平阳抬眼,终于舍弃了稚嫩的光,“我总矫情于从未亲手抓住过自己的命运,倘若这就是我的人生,那我把它交给你,你救过我两次,我的命是你的了。”   她生怕秋吟不同意,还十分上道地提议:“沈静竹为弄清我娘亲的事,一定会再来抓我,你可以拿我当诱饵,怎么利用都行,我不想再做只能被护着的废物了。”   “不想做废物就回太清宗学道。说你自大还不信,你能有什么用。”秋吟倍感无趣地收回手,无所谓向南门内的魔窟走去,“是你自己说不用我送,那救你这件事就算结束。至于你愿意去哪送死,随便,别碍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谋虎   西沙魔域为何能通南境魔窟, 秋吟一直不得其解,此时没有恶鬼凶兽追在屁股后面要她的命,她终于有闲心半蹲在南门观察,的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城门, 风一吹灌进粒粒黄沙。   但悲风剑一出, 城门立刻被黑雾笼罩, 她身子往外探,门外“消失”了,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路,也没有漫漫长沙, 直接连接着魔窟的断崖。   悲风剑是钥匙。   倘若危机中死命从雾中奔逃, 看见南方城门就跨,准一脚踩空, 直落地狱。魔域的魔与狰都成了南门的帮凶, 若非秋吟上次力竭还知留个心眼,这等“好事”哪还能落在严良才身上。   悲风剑的旧主恐怕真是南境中人, 沈静竹对自己妹妹沈灼兰有心思,而悲风剑很可能是沈灼兰的剑, 但以沈静竹喜怒无常的变脸技艺来看,沈静竹并不喜欢悲风剑, 看一眼都嫌烦。   那态度就像是, 若不是悲风剑早死了, 他一定亲手弄死它。   说明在过去,悲风剑给旧主沈灼兰带来了某种危机, 而且很可能是无法磨灭的危机, 甚至导致了沈灼兰的死亡。   可悲风剑一步步引导秋吟掉进魔窟入魔,对秋吟这个正道天才的确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沈灼兰本身就是魔血之后,尊一声魔族公主不为过,魔窟断崖和回家一个道理,危机肯定不是入魔。   难道背刺正主竟然是悲风剑剑灵的传统吗?这破剑不会连魔族公主都捅过吧。   秋吟提起悲风剑,冷冷的视线从漆黑剑身扫过,像在拆分一具死尸:“实不相瞒,要不是你还有用,真想现在碎了你。”   悲风剑的剑灵不那么活跃,本身性子就“半死不活”,但因神魂与秋吟相连,两人能够无障碍交流,甚至悲风剑能感受到秋吟的一些情绪波动。   比如自从秋吟掉进万魔窟,每天来个三四遍的碎剑警告,杀意都特别得真,悲风剑灵毫不怀疑,倒霉主人心里早把它碎成渣磨成粉,骨灰撒天地了。   但还能怎么办,自己坑的主人,当然要自己挨打。   悲风剑身流过寒光,顺服地在秋吟手下轻轻震了震,充满讨好意味,还不忘奄奄一息地说:“消消气,没准哪天我就又死了。”   “……”秋吟难得生出无力感,悲风剑灵的动静和要入土的活死人实在太像,她杀意都提不起来,“想活就活,想死就死,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岂敢,没你幽默,我也不想的。”悲风剑灵故意咳嗽几声,竟然模仿起南恨玉咳嗽的调子,试图唤起秋吟的恻隐之心,“我想聪明如你,一定看得出我有难言之隐……嗷!”   秋吟面无表情地攥住悲风,再用一点力就能绷断剑身,毫无起伏地说:“咳嗽得我心都碎了,我实在是不忍心,这就送你去死,省得你造这生老病死的罪。”   悲风剑这回是真的要死:“你对你那个师尊可不是这样的,我是你的剑,怎么还区别对待……呃!呜呜错了姑奶奶,真要没了。”   “剑贵在有自知之明,和谁比不好。”秋吟没让这打太极的混蛋糊弄过去,“现在清净,你不想和你主子我谈谈?   关于万魔窟,关于你的旧主,以及就你这货怎么能成为听风城和魔窟的桥梁的?”   “你在说什么?”悲风剑灵装傻,打了个哈欠,“好困,睡了家人。”   秋吟自己都记不清悲风剑糊弄她多少次,她也下过狠手,但这怂货一是认怂快,跑得也快。   二是可能死得比较熟练,死猪不怕开水烫,万魔窟里随便走,因为她与剑神魂相连,群魔看她面子也不会对悲风剑动手,颇有几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样。   悲风剑灵也知道碎它等于碎秋吟自己,装傻装死比谁都勤。   不过它最好别一直沉默,毕竟秋吟也不是没舍弃神识保命过,真逼急了,秋吟不介意再碎第二把旧神剑。   “空羽。”秋吟突然想起什么,“空羽也能和陆宛思交流……神魂相连?”   “好了吗?”平阳诺诺的声音传来。   秋吟暗暗将这个点记在心里,也不等平阳,率先跳下南门:“不怕死就来。”   经历过万魔窟的苦,没有什么千丈崖的风再能撼动秋吟的心神,她如鱼得水,随着魔气乘风而起,没有惊动任何人,避开嶙峋的鳞穴,抵达万魔窟的边界。   大概磨难的确能爆发出人的无潜力,平阳本连御剑都不太会,为了能跟上秋吟,已经驯服了脚下的冷铁,飘飘摇摇地跟在她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御剑,竟没有跟丢秋吟,心稍安,起码没拖后腿。   万魔窟的魔们嗅到气息,主子回来了,一个个在深渊中翻滚着打招呼,秋吟心中微顿,回太清宗都没有的排面,倒是在敌方老巢补全了。   总迟那么一步距离的平阳刚落地,就被这副热情的阵仗吓了一跳,魔物攀爬上崖头,她连忙后退,结果魔物们熟视无睹地绕过她,亲昵地缭绕在秋吟的手腕脚腕,攀附在她身上,如子归巢。   “安分点。”秋吟不咸不淡,没有训诫的意思,反而带着些纵容,魔物们更加乖顺,她对着平阳眯了眯眼,“你过来。”   诡谲妖冶的美人被群魔恶鬼依恋缠绕,这下平阳真害怕,但两次生死中获救,她对秋吟产生了近乎无条件的信任,她微微闭着眼,用信任驱使自己向秋吟的方向迈开腿。   “磨磨蹭蹭。”秋吟手半搭在平阳衣袖,轻巧一拽,平阳整个人向秋吟倒去,秋吟没接,反而注意起群魔的动作——   它们既没有争抢着上前吃肉,也没有看在她的面子上接人,颇为陌生冷淡地避开。   就像是对眼前这个人完全提不起兴趣,管她死活。   倒意外和秋吟的行事风格不谋而合。   沈灼兰。秋吟嘴中咂摸一遍这个名字,将祸源的魔血转嫁他人,还在骨肉留下了她血脉的痕迹,让平阳不会在群魔面前吃亏。   “你娘的确爱你。”秋吟的话有几分阴恻恻的冷感,听得平阳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爬起身,有些狼狈地低头,不敢说话,就听秋吟继续,“但不妨碍我想撕了她。可惜她去得早,我倒是体会到沈静竹的憋屈了。”   平阳心里自然向着娘亲,但也偏向救命恩人,于是只得沉默,全靠秋吟自己消气。   秋吟在平阳身上纠缠不出什么,她望向鳞穴的长道之外,鳞穴的所有细枝末节在眼前铺开。   上次急着去救人,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她算是明白过来,那群恨不得连滚带爬耍满南境的魔物,为何会老实缩在一个个耗子洞里,憋屈地陪沈静竹当乌龟。   因为鳞穴都是魔血的眼睛。   沈静竹和沈灼兰流着一脉的血,那些个洞穴都是他们兄妹俩的眼睛。   从平阳一事便能看出,魔尊大人掌控欲极强,想来一直用魔尊的威压镇着这群天性放荡的魔物,一举一动皆要在掌握。   身为魔尊,却杀魔的天性。   秋吟低声笑:“魔尊大人白给的机会。”   一直默不作声的平阳偷瞄她一眼:“秋师姐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秋吟舔了舔牙尖,好像尝到了血腥的甜味,“我觉得魔尊这名头不错,想抢来当一当,过过瘾。”   “哦,原来你是想当魔……”平阳嘴猛地一哆嗦,“你想当什么??”   “小点声,我又没说现在,与虎谋皮,还要踹虎上位,有的谋划。”秋吟的视线在鳞穴中来回穿梭,寻找严良才的身影,“先要找到一只滑溜的泥鳅铺路才行。”   秋吟与严良才的密谋也好,在鳞穴中穿梭的阴谋也好,都逃不过沈静竹的眼,他却陪着他们演,耍着他们玩,把他们俩当乐子看,指不定心里骂“这两个自认聪明的蠢货”。   她落进魔窟还好,而且沈灼兰的魔血在她身体里彻底苏醒,同为鳞穴的监视者,沈静竹就“看不见”她了。   而欲杀魔尊的严良才就没有这样的好运。   但以严良才泥鳅似的性子,不会轻易死在沈静竹手下,被逮一次够他反应沈静竹对鳞穴的掌握,希望他福大命大第二次,洗干净脖子等着她亲自上门。   一个月的虚假上下属,沈静竹不一定了解严良才,按照正常思路,以为严良才会借机逃跑,要么离得远远的,再不回来,要么徘徊在南境边缘。   秋吟却知道那货不会甘心,没杀了沈静竹,他不会走,肯定还在魔窟。   以听风城的危机来看,哪怕是严良才,手里也只有两个不见仙,其中一个陪她掉进万魔窟粉身碎骨,他会用另一个躲避沈静竹的眼目。   但沈静竹会演,严良才很难掌握沈静竹对鳞穴的掌控究竟有几分。   所以严良才最可能躲藏的地方,是被鳞穴环绕,被一双双眼睛紧紧盯住的偌大空地。   空茫,直白,一览无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静竹的眼睛看不见万魔窟,说不定他自己都不敢来这狗地方。”   万魔窟的魔物们可能听出来秋吟在骂他们,委屈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秋吟随手摸了摸一个三头魔其中的一个脑袋:“好话。”   于是单纯的魔物们欣然被骗,又高兴起来。   平阳听懂秋吟的潜台词:“我留在这里等你。”   “我可不一定会回来。”秋吟逗弄着非人可怖的魔,骨骼漂亮的手在丑陋的怪物间温柔地穿梭,毛骨悚然得美,“你可小心些,别掉下去,下面人多,说不定就有不忌口的。”   “我知道了。”平阳乖乖点头,“你不用担心我。”   秋吟冷切一声,转身就走,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洞穴,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   平阳目送她离开,没了秋吟这份行走的安全感,她对着满崖魔物发怵,瞪大眼睛看他们下饺子似的回到深渊,懒得搭理她。   她胆子大了起来,慢慢蹲在崖边,一抹嫩粉色从余光闪过,她怔愣地望过去,在悬崖的缝隙里看到一小簇粉红色的花。   有点眼熟。   她见过这花。   “你为什么不回太清?”悲风剑灵不回答秋吟的问题,倒是愿意诈尸问些秋吟生厌的蠢话,“你不想你那个师尊吗,以前天天粘着她。”   秋吟地狱幽魂似的穿过一个个交错盘结的洞穴隧道,无声无息地在沈静竹眼皮子底下招摇,悲风剑听见她轻轻磨牙的刺耳声音:“不是你希望我留在南境吗?否则怎么从襄国大婚,听风楼笙歌,再到覆灭的旧城魔域,如今南境扁舟,身陷魔窟,一环扣一环,我可都为寻你的往事。   对你上心至此,也不知师尊会不会吃醋,若她不高兴,我可就不等了,先送你上路。”   一听又引火到自己身上,悲风剑灵立刻闭嘴,秋吟轻笑一声:“不用你装鹌鹑,我最喜欢和小动物玩了,招它们喜欢得紧,等我把泥鳅精捉来打成死结喂小雀儿,就来伺候你归西。”   “那个,呜,也不用吧。”悲风剑灵欲哭无泪,“我不配插足你们的感情,我安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师尊不高兴我就先灭了你   悲风:。双标qaq   迟来的师尊:就是你小子(拔剑 第57章 疯魔   秋吟站在鳞穴边界, 她特意选择高处的鳞穴,仍难全览魔窟断层的空地,被鳞穴包围的空地立满南境同样的尸堆与残肢,像一座座孤坟, 不见人形, 却能见染血的断衣, 随风碎碎晃动着憾恨。   在一座空茫的尸地找一个隐形的人,可谓困难重重,秋吟还不能惊动沈静竹。她虽然可以一战,但到底被魔尊压制小境界, 事倍功半, 最好是请君入瓮。   魔血只能看见鳞穴中发生什么。在沈静竹对鳞穴尽在掌握的傲慢下,秋吟相当于是透明的。   她穿梭在各个最外侧的鳞穴, 悲风剑是她神魂的一部分, 她只一个念头,剑便自走在黑岩的壁石, 刻下潦草的字,剑走很快, 形成几段经文,是三问钟身篆刻的文字, 严格按照三问钟上字符的排列, 像是把钟扒下来整面贴在崖壁。   最后在中心落笔“问天, 问地,问己”。   字很快就散, 不会等下一个鳞穴, 像落在纸上的水渍,风吹就干, 等“己”字落尽,所有文字都已无影无踪。   秋吟收回悲风,静静在鳞穴里等待。   严良才足够不择手段,可当他不择手段的原因有明确指向时,这点就可以反过来利用。   他敢为了听风城入魔屈服在魔尊手下,暴露也不肯离去,宁愿当个隐形人在魔窟寻找机会,只为杀了这个可能覆灭听风城的罪人。   所以一旦发现有任何关于听风城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把命卖给了一座消亡的城。”秋吟默默向后退,隐在第一个转弯处,对方没让她等太久,一刻多,她被万魔窟洗礼的双耳捕捉到泥鳅钻洞的细微风声,“倒是个变相的痴情种。”   悲风剑漆黑的剑身流过一丝寒光,吸引走严良才的目光,他惊异于这把剑还活着,也瞬间怀疑起秋吟没死成,但以元婴百里耳的常识与能力,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   毕竟秋吟落的可不是他落的魔窟断层,而是真正的万魔深渊。   那就是这把剑果然有蹊跷,很可能真与听风城有关,刚才崖壁上的字就是剑刻的三问钟上经文。   因有秋吟神魂牵绊,悲风亦是无形,这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唯独眼睛的主人看不见的试探。   秋吟如今的修为压制严良才,而且进了鳞穴就是她的地盘,会妥帖地帮忙掩盖她的存在,她便一直先一个鳞穴的距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严良才被悲风引着走,就像用一根骨头逗弄一只蠢狗。   好像理解魔尊大人的恶趣味了,这是魔血本身的天性,还是她的天性?   严良才发现自己认不出这是通向哪的路,苟在沈静竹手下时,他不是白呆的,很多重要的路都记过,却对悲风剑此时瞎绕的路全然不熟悉。   哪怕是他也走不遍鳞穴所有的路,他隐隐有些不安,一直注意着来路,发现悲风剑根本就在瞎绕,直到他都快以为悲风迷路的时候,到了万魔窟。   严良才突然安心。这剑不是瞎绕,它通晓鳞穴复杂的路,一是证明它的确和魔窟关系匪浅,二是证明秋吟没有死里逃生,因为秋吟根本不可能如此熟路。   虽然以悲风和沈静竹的表现来看,魔不认剑,剑也不一定搭理魔,不太可能是魔尊的圈套,但严良才仍然警惕地立在封印万魔窟的法阵前。   无论路怎么复杂,只要目的地明确,他自己就能寻路撤退。   秋吟早已命令魔物们卷起平阳下崖避难,其实就在崖边向下一人距离,但秋吟确信以这泥鳅的性子,根本不会靠近万魔窟。   她滴落一滴血,浓暗的红尖锐如刺,猛地伸出深渊,一卷舔走措不及防的严良才,直接将他钉在万魔窟的崖地,贯穿了不见仙的伪装。   “半岁不见了,严大人,没忘旧人吧?”   群魔托起秋吟出现在崖边,美人半搭着狐狸眼,有些提不起兴致,玉指上尖锐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点了下惊愕地眼睛快瞪出的严良才,“叙旧结束,我就是打声招呼。乖孩子们,送你们了。”   群魔们欢呼,怨鬼似的瞬间将严良才淹没,秋吟还好心地留出严良才的双眼,让他能亲眼欣赏自己被魔啃食:“你好像有话要说。”   严良才疼痛都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只能拼命眨眼,就听这女魔头说:“可我喜欢安静的人,死亡最安静,对么?”   严良才死都想不到有人掉进万魔窟还能活着爬出来,还一副“顿悟斩仙尘,沦作疯魔人”的恐怖模样,他这命大在秋吟面前一文钱不值,使劲瞪着眼睛看她,大概也知道得罪透了秋吟,破罐子破摔用眼神骂脏话。   “还记得太清宗里我说过什么?眼睛不要可以给别人。”秋吟抬了抬指尖,群魔便向严良才的眼睛处涌去,爪牙在他眼眶磨蹭着,扎进皮肉,“我以前只是做不到,感谢你给的危难,让我有了随心所欲的本钱,作为回报,我赏你一份苦果。无足挂齿,比起我所经受的,这不过万分之一。”   秋吟甚至连“玩味”的表情都没有,昏昏欲睡地靠在群魔身上,好像折磨严良才生不如死都是一件无趣的事,连插曲都算不上。   严良才死死盯着秋吟傲慢的神情,无力地任由群魔作为,像要描摹尽眼前人,死后也要在阎王面前告一笔,拉个垫背。   突然群魔一退,他狼狈地跌在地上,没轻举妄动。   “佩服你的沉着,以敌人的身份。”秋吟终于正经了几分,瞥了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嘴角一勾,“死到临头,仍然能留住保命符,你可以收起来了,最大的情报主。”   严良才嘴上咳血,心里惊涛骇浪,他只犹豫了一瞬,直接摊开手,露出一截短笛,只有拇指大小,像一节啃剩的破骨头。   “给狗狗都不要。”秋吟打了哈欠,“你还真是喜欢抢在狗前面犬吠。”   无论云海怎么隔开仙界与凡间,黑水如何阻断南北两境,强者为尊的法则像一根通天的荆棘,贯穿一切领地,被奉为圭臬。   从秋吟爬出万魔窟的那刻起,严良才已失去全部优势。   “要听我汪两声吗?”严良才危难关头竟然笑了,“锁魂笛,能强扯魂魄离体,只要你比对方的修为高,够买一条活路吗?”   “有时候和聪明人聊天会失去很多乐趣。”秋吟无不感叹,然后在严良才爬起时群魔又缠绕住他,“都说了别瞪我,这些孩子爱我爱得紧,它们一个没忍住,你就可以拄拐棍走路了。   百兄,你不会以为我就为了这点玩意留你狗命吧,我杀人夺货不好吗,还是在你心里我如此高风亮节。”   严良才瞬间明白:“……你是为我。”   秋吟没给面子:“呕。”   “……尊重我一下,谢谢您嘞姑奶奶。”严良才放任群魔寄在身上,麻木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秋吟撑着头,眉眼一弯,眼尾勾得媚人,却不容置疑地俯视着狼狈的仇敌:“严良才,合作吗?”   严良才眼睛一眯:“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秋吟有些兴奋地用舌尖抵了抵上颚,“而且合作的内容不变——杀了沈静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本来合作也没结束,只是中间出现了一点小插曲,可这个插曲让我们的合作变得更加有利。”   插曲是指把她扔下万魔窟喂魔吗?   严良才不可置信地看着秋吟,试图从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可惜并没有,他只从那笑意中窥见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癫。   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不择手段的疯癫。   是了,南境哪有什么正常人。   他自己不就是么。   “以我现在的劣势,不该向生杀予夺的你提问,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严良才沙哑地问,“我是为了故土,你为了什么?”   “你不是为了故土。”秋吟淡淡地纠正,瞥了眼南境暗沉的天幕,“你是为了妄念,巧了,我也是。”   “比如。”严良才穷追不舍。   “比如我想将我师尊占为己有,先得为她打下一片封地作聘。”   秋吟嬉皮笑脸地冒犯着她代表仙界权威的师尊,指向严良才身后的鳞穴,“魔尊就够排场,南境这片江山也拿得出手,到时候我去接人,北境到南境的路也有十里红妆了。”   “你想得倒是美,剑仙遇上你也不知是祸是福。”   严良才听不出真假,现在这疯婆子说不定还真做得出来,他放弃追问,虚假地扯了扯嘴角,“合作愉快。”   秋吟颔首,严良才还未松一口气,群魔没有放过主子的新同伙,反而直接硬生生钻开他的额心,顺着经脉进了空荡的紫府,悲风剑一瞬刺进腹部,与群魔会合,里外打通个“烙印”,悲风剑意印在严良才的仙体神魂。   “会说话的狗不能信。”秋吟顺走严良才手中的锁魂笛,摩挲着竹似的笛身,对着阴沉的严良才一笑,“总得套个绳圈,我也好安心。”   说完也不管要杀她泄愤似的严良才,摆了摆手:“去南境边界等我,剑意会给你指示,不要妄想逃走,悲风会替我看着你。   还有我要提醒你,严良才,杀人我不如你娴熟,但摧毁一座群魔寄住的魔域,我一定比你擅长。”   威胁,而且有用。严良才垂着头,头一次后悔因轻视而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让一个知道太多的恶鬼“复活”,爬上深渊来索命。   他很快再次在不见仙下隐去身形,消失在万魔窟,前往南境。   “为什么。”秋吟喃喃,又望了眼天,妄想从云海缝隙中窥见一丝天外的倩影,她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无声笑了,“死都死过一次了,不试着捅破一次天,岂不是太无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离山   离上次南境之险已过半年光景, 长华峰的青藤又长成一截,软塌塌垂着脑袋,跨在门边,俨然有埋了正殿的意思, 长华峰二师兄颇为为难:“万物有灵, 师尊又说烧不得, 你们谁有妙春的引灵水?将这闹眼的藤引走。”   “前几日暑潮都用光了,再请妙春的师兄弟送来些吧。”   陈文昌灵机一动,去取飞书:“是不是快到吕师姐送仙果的时候了,让师姐顺带捎来吧。”   “恐怕不行, 给别的弟子传吧。”那师弟说, “二师兄忘了,吕师姐说她忙得要死, 有事别来烦她, 这些小事她不管。”   “忙什么?”陈文昌拿飞书的手一顿,疑惑, “最近风平浪静,藤都闲得长成狗尾巴草, 有什么可忙的,我看大师兄闲得紧。”   那师弟欲言又止:“您忘了, 那位师姐失踪, 悬月峰的弟子没着落, 都是吕大师姐在帮忙带。”   陈文昌这才想起来,切了一声:“所以说交给小师妹不就好了, 小师妹现在已是金丹中期, 论天赋不输秋吟,难道还教不得那群炼气?”   半年前, 秋吟本来一直在太清宗张罗宗门选拔,试练再到训课,虽行事过于不羁,但有模有样,不少弟子对悬月峰心生向往,人数甚至赶上长华峰和妙春峰。   首次做领教的秋吟却没有照单全收,她全程跟进,精挑细选筛下去一半人,却也不全是拔头筹的弟子,让人颇为抓不住头脑。   但最让人抓不住头脑的是,走云路领各峰令牌的前一天,秋吟突然人间蒸发,怎么都找不到人。   起初大家以为二师姐可算撑累了,回归本性上哪潇洒去,结果从南境紧急撤回的弟子说,在南境的天痕路见到了秋吟。   而且不是普通入南境历练,头次进南境的二师姐直接被魔尊针对,不知生死。   宗门自然上下哗然,因有外门弟子失踪一事在前,难免猜疑起宗门选拔中的秋吟是真是假,是否是魔假扮,南境的那位又是怎么回事。   各相猜忌出现,有些暗处的声音悄悄提出“秋吟可能是南境奸细”的话,甚至翻出当年秋吟筑基闹的老黄历,直到掌门亲自出马,将此事定义为普通的弟子失踪,才勉强压住越来越离谱的谣言。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倒是不少人替秋吟说话,尤其是新入悬月峰的小弟子们,几乎无条件站在悬月峰一边,千字训没背下来,先学会了他们领教的“硬气”,表示“悬月峰的事不用外人来管”。   “这些话没人故意翻出来念叨,我不信。”   吕婧柳挥散妙春峰和悬月峰新入的弟子们,和训诫堂的大管事三子儿聊起,“师兄,训诫堂有消息吗?”   作为秋吟特意交代过、并将悬月峰暂且托付的唯二倒霉蛋,这半年间吕婧柳和三子儿除了吕堂主又增加了新的交流话题,三子儿摇头:“抓住几个,但应该不是大鱼,太乱了。”   “手段倒是高明,有这闲心多修炼,仙界不至于千年再没出过化神。”   吕婧柳扬倒在藤椅上,疲惫倒谈不上,但眼里的担忧始终散不去,“她到底去哪浪了。”   “二师姐应该知道会出问题。”三子儿沉声,望了一眼远处没心没肺的小弟子们,“否则不会提前支会,薅咱俩的羊毛。只能在她回来前守住防线了,陆小师妹那边怎么说。”   “死缠烂打。”一提起陆宛思,吕婧柳的眉头皱成麻团,“别人都觉得她善解人意,拜托,这些明明都是秋吟挑的人,她用个秋吟师妹的名头就想领走,长华峰那些人脑袋里到底怎么想的,抢了人然后还想秋吟回来感恩戴德?”   “问题是二师姐不知何时回来,他们到底是悬月峰的弟子,也不能一直你带。”三子儿也颇为头疼,“但最主要的还是弟子们的想法。”   吕婧柳眉头松了松:“出乎意料,特别向着她,想来小师妹请也请不走。”   “那就好。”三子儿安下心,突然看了她一眼,“你最近好像对小师妹有些不满。”   吕婧柳心里陡然一惊,想起秋吟特别的嘱咐“不要在别人面前说陆宛思的不好”。   她眼神清明地回视,假装别扭地撇嘴:“我才没有……好吧,最近事太多,有点迁怒,我知道她是好心,都怪她那两个师兄师姐不着家。哎,要是碧华仙子在就好了,快出关收了秋吟这妖孽吧。”   “你应该清楚,不成功便成仁,要么沈静竹死,要么你我死,南境没有剑仙给你兜底。”   严良才憋屈地站在尸堆旁,嫌弃地避开偶尔滚落的断肢,他被迫仰视坐在“峰顶”瞭望的秋吟,“万魔窟是你的优势,为什么来南境埋伏。”   “我的优势是我的优势。”秋吟观察着远方黑水到崖头的距离,“但沈静竹的劣势才是破局的关键,你应该知道他对鳞穴的掌控,只要他躲在老鼠洞里几乎就是无敌,必须把他引出来,就像我引你进洞一样。”   紫府的“剑意”传来阵阵灼痛,严良才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把他也引到万魔窟给他一剑?”   “好主意,其实我也想,但万一小家伙们也喜欢他呢,虽然以他封印万魔窟的行为来看,恐怕是相看两厌。所以还是绑走沈灼兰是上上策,方法俗不打紧,有用就行。”秋吟讽刺地调侃,“感谢各位仇敌都不是全心全意的大坏蛋,还有那么一个两个可以拿捏的念想,让我这个小人有机可乘。”   秋吟是要故技重施,以弱点为引,弄走沈灼兰的尸体。严良才冷笑:“说得像你没有弱点似的。”   “有,但我从不避讳。”秋吟笑眯眯地得瑟,“因为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嘛,我的弱点是底气还差不多,你不是早知道我是吃软饭的吗,有本事绑我师尊去。”   “……你真瞧得起我。”不尘剑下无冤魂,严良才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准备怎么做。”   秋吟未答,轻衣微起,跃到另一个更高的尸堆上,俯视起南境的死土,说是死土,其实比西沙有生机,总有些狂乱的怨毒滋养着土壤,大概因为靠着一片无际似的黑水,南境的地总是比较潮湿,黏黏糊糊,缠连着血丝。   而且地很薄,行走其上每一步都能留一个脚印,如果黑水一涨,就能淹没南土。   她指尖一转,取出锁魂笛横在嘴边,轻吹出一段轻快的小曲,偶尔还不熟练地漏几个气音,能听但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地横陈在南境群魔游荡的境土。   严良才眼神微动,秋吟并未问过锁魂笛奏效是否需要特定的曲子,他自然也没说,留个悬念留住人头,但她瞎吹一通难免让人生惑。   都能从万魔窟爬上来,说不定习得了什么魔曲,严良才竖起耳朵仔细听。   南境风平,群魔照旧互相厮杀啃食,“安宁”得平平无奇,严良才不禁看向秋吟,打肿脸充胖子?   “秋大人,容小的多嘴,你在秀才艺等魔尊上崖给你打赏吗……”   严良才声音渐弱,低头看向地面,抬了抬脚,他怎么觉得这地变湿了。虽然南境的地没怎么干过,但能润湿鞋袜还是头一次。   “哗——”   耳边传来海浪翻涌的怒涛声,严良才望向边境,如山般重重叠叠的黑色海浪涌起,像要卷下南境诡谲的夕阳,荡开撼动南境的声色,落下时猛地浸入地面,淹没了海岸的地平线。   死水般的黑水不断涌入南土,水土掺和在一起,将南境和成一片黑红的稀泥。   “啊啊!!”   群魔此起彼伏地尖叫,身体陷入泥水中不得自拔,无力地沉入地面,他甚至能见在泥中潜伏的怪鱼,抓住时机猛地咬上挣扎的魔物们,拖入混沌的深渊。   “南境的山势与水都很有意思,不知这片魔地归不归老天爷管。   你记得吧,崖壁都是鳞穴,鳞穴顶着南境的土,就在你脚下。”秋吟目睹着活起来的黑水入侵南境,好心情地解释道,“西沙秘境给的灵感,流沙和沼泽简直是异曲同工。”   “你想将南境的群魔拉进鳞穴。”严良才不是傻子,“虽然沈静竹可以直接解决鳞穴所有的魔物,但南土被踏,相当于在他的领地耍棍棒,如此意外,他一定会上崖看发生了什么。”   “他不管南境的魔死活,魔窟的魔也一样,但傲慢人的脸总受不得一点‘风吹日晒’,巧的是我很擅长打别人的嘴巴。”秋吟指尖轻巧地点在锁魂笛,嘴里还哼着奇怪的小调。   “月老庙,红线绕,牵巾共赴鸳鸯叫……”   能让黑水“死而复生,”严良才盯着锁魂笛,没从见多识广的曲库中找到答案:“你吹的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没听出来吗?”秋吟微顿,恍然大悟,“哦对,你不是襄国人,这是襄国人成亲时吹的婚曲。   啧,笛子比起唢呐果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们还有歌呢,什么鸳鸯、月老又牵线的。”   “……婚曲。”严良才重复一遍,深觉这疯婆子在耍他,“沈静竹快上来了,别告诉我在这等他大发雷霆,把咱俩骨灰扬了。”   “要扬也是扬你,我感觉到了,老虎出了耗子洞。”   秋吟笑嘻嘻地对严良才挥手,整个人如影般散了,浸入尸堆与黑红的沼泽,还不忘留句欠揍的余音,“如果你不幸去世,等我南境登基,第一个把你列进万魔窟的名人堂。”   “……”严良才立刻隐去身形,不忘心里骂八百遍,“你个疯婆子!”   “小脾气,还挺逗。”秋吟耸耸肩,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严良才那狗阴她还少吗,反正他有化沙的秘术兜底,也有脑子和仙器,没有万魔窟的群魔绊住他手脚,在混乱的南境逃离不是难事。   当然,如果魔尊大人能抓到他,疯狗互咬,秋吟也很乐得看这样的戏码。   元婴的修为自如收回影子,秋吟的本体停在熟悉的冰窖。   她这次没进去,反而用悲风剑撬进还未沦陷的黑土,用力一掀,整个人落进脚下的鳞穴——中间躺着一口一模一样的冰窟棺材。   鳞穴成了秋吟的眼,秋吟才看清其中复杂的脉络,找到被沈静竹故意隐藏的夹层,否则靠鳞穴间绕道,永远都走不进这个洞。   秋吟在冰棺前俯下身,又见那张艳至幽鬼的睡颜。   “嗡——”这次悲风剑的嗡鸣清晰不少,但秋吟却冷眼地看向四方,剑身的嗡鸣下掩藏了另一声碎裂。   沈静竹留的法阵碎了。   果然。法阵就像埋在绳上的铃铛,给主子告密去了。   魔尊大人恐怕此时已经发现被调虎离山,有人来抢他宝贝妹妹的尸体。   “安静。”秋吟不给悲风剑哭丧旧主的机会,剑风一落,连碎冰棺与壁石,扛起尸体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换王   秋吟故技重施, 不忘托悲风剑意“友好”询问盟友锁魂笛的曲,严良才可能在狼狈逃亡的路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话——一张曲谱凭空出现在万魔窟崖头,血迹斑斑, 字也凌乱, 力透纸背, 百大人写时恐怕鼻子都是歪的。   “师姐,我发现了奇怪的花……”平阳从群魔的闭环中冒出脑袋,被秋吟一手按回去魔雾,秋吟顺便扔下沈灼兰的尸体, “学你怀里那位。”   平阳莫名其妙抱住, 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听她师姐惜字如金:“装死。”   群魔卷着她们入了更深处。   秋吟扫一眼记住, 曲谱便消失, 耳后炸开的破空声擦过鬓角,悲风剑反手一挡, 与狰狞的魔爪擦出星火,剑风吹开沈静竹的发, 让秋吟看清魔尊大人欲将她碎尸万段的脸。   “多大火气。”悲风如蝶飞舞在秋吟手间,翩跹变幻, 学起严良才泥鳅似的恶心打法, 刁钻得沈静竹措手不及, 秋吟笑了笑,露出小尖牙, “有什么事可以商量。”   沈静竹完全舍弃了那层人皮, 爪牙裹挟惊人的魔气,掏向秋吟的心脏:“龙有逆鳞。”   “倒爱给自己脸上贴金。”秋吟无论如何被逼退, 都不动声色地守住崖边,将沈静竹的注意力从万魔窟中牵走,“再不出来我就被魔尊大人撕碎了。”   群魔一呼而起,涨潮般涌上崖边,狠狠冲刷过两个魔头,沈静竹果然有一瞬的停顿,秋吟抓住机会给他一剑:“早就想问,身为南境之主,你好像不太受万魔待见。”   沈静竹扯了扯嘴角,挥出魔气堆砌的墙,挡住秋吟汹涌的走狗:“是我不待见它们。”   “因为沈灼兰。”秋吟说,“你对悲风也是这个态度,看来魔族公主在这里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沈静竹却不欲废话,稳住怒火之后,理智得不像魔,他完全不给秋吟机会,一掌打折她的一条胳膊:“既然你那么喜欢它们,那就永远和它们在一起吧。”   他神情平静,但出手宛如疯狗,秋吟不再是魔尊大人眼下的玩物,而是必须要死的罪人。   秋吟捂住胳膊躲开:“沈灼兰在我手里。”   “我知道她在哪,万魔窟。”沈静竹眼神都未动一下,黑色岩石“刷刷”接连突起地刺,“送你了。”   密集尖锐的地刺团团围住秋吟,形成监牢,难有活路,尘土一散,看不见人影,沈静竹冷淡得瘆人,吐出四个字:“自作聪明。”   魔尊大人根本不为“弱点”所动,好像就是抽空来清理猖狂入境的麻烦。   “咔嚓”一声,前面的尖刺倒下,露出后面尖刺顶暗红的血,墨般静流而下。   沈静竹微微一怔,这个颜色……   地刺监牢里突然传出细弱的笛声,然后渐渐清晰,婉转如荒野上风吹血衣残布的哀声,空茫回荡在万魔窟,那曲子哀哀柔柔,有几分水乡雨镇送葬的诡美,却“嗡”地在沈静竹耳边炸开,他的神魂被硬勾出肉身一半,好像有撕裂皮肉百倍的痛楚。   秋吟并未现身,笛声在地刺迷宫中折返,反而听不出源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迷宫外的沈静竹反被包围。   沈静竹强稳神魂,挥散地刺,却仍不见秋吟其人,笛声不减。   她在万魔窟。   魔尊大人一半魂魄托在肉身之外,手脚并用地爬向崖头,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寻找疼痛与意志的平衡点。秋吟明显感到沈静竹的靠近,但吹得依旧很稳,渐入佳境。   她脸边干涸着自己的血,笛横在嘴边,锁着怨鬼的魂,靴底摩擦崖石的沙沙声传来,秋吟淡定抬头,对上沈静竹的眼,熟悉的滔天杀意,她刚还在严良才那见过。   她弯了弯狐狸眼,簇起嘲弄的笑意。   “我要……杀、杀了你。”沈静竹捂住头,摇摇欲坠,地刺与魔气在他身后纠结混乱,然后亲眼目睹主人栽进万魔窟。   秋吟停下要人命的嘴皮子,早有预备地立起悲风,漆黑剑身本就是致命的荆棘,等着垂落的肉身自尽于冷铁,再焚尽他出窍的神魂。   沈静竹的身体贯进剑身,擦出一路鲜血,要一落到底时,陡然睁开血腥的眼,一把抓住秋吟的手,攥紧锁魂笛。   秋吟猛地踹开装死的魔尊,悲风剑带出漫天血花,她抓了一下空荡的掌心,锁魂笛被沈静竹抢走了。   魔尊大人终于笑了一下,满是讽刺,万魔们不认他为主,但也不会主动啃食魔血后人,对他熟视无睹,他便安稳地站在魔气之上,俯视着胆大包天的忤逆者:“锁魂笛,无嘴给你的。他的确有些区于常人的手段,能无视修为的界限,想必他跨境杀死的修士数不胜数,但你忘了吗,他的心思和他的手段一样多。”   秋吟还有什么不明白,咬牙:“那个曲子……!”   这两个狗,一个骗她,一个演她!到底谁俩才是同盟!   “只是扰乱心神的魔曲。”沈静竹森然一笑,将笛子凑近唇下,“便让你听听真正的锁魂曲。”   刺耳尖啸的笛声灌进秋吟的耳朵,像万魔啃食她血肉的声音,神魂被迫抽离躯体,向沈静竹靠近。   群魔察觉到主人的异常,焦急又无可奈何地乱窜,愤怒的吼叫竟然和上锁魂曲,更加重了秋吟的头痛欲裂。   好家伙,还有一群傻乎乎的叛徒!秋吟喉中涌上血,沈静竹的修为压制加上锁魂曲,她的神魂很快抽离,甚至来不及说遗言,空壳肉身坠落,被万魔争相接住。   沈静竹对万魔嗤笑,不愿意搭理它们,却没做什么,他想来和这群愚蠢的同族泾渭分明。   魔尊大人自然注意到一直被秋吟有意护住的群魔之雾,他无意招惹,只是收紧秋吟的神魂,引蛇出洞:“挫骨扬灰都不解气,不如把你锁在万魔窟日日重温喂魔之苦?”   黑雾动了动,沉不住气,沈静竹的嘴唇一勾,盯着那处:“或者干脆把你的魂魄融进黑水,永不入轮回。”   黑雾的动静更大,好像有人在里面挣动,想要出来,沈静竹正要靠近,却突然被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黑色的魂魄如锁链般缠绕沈静竹的身体,勒出见血的深痕,像传递了某种暗示,本来与沈静竹互不搭理的群魔猛然间暴起,不断袭向沈静竹,眨眼间将他吞没。   熟悉的吞吐咀嚼声响起。   从群魔中飘出一阵散漫的黑烟,慢慢流进秋吟的身体里,秋吟睁开同样猩红的眼,扫了一眼忐忑的黑雾。   黑雾安静下来,继续当个花瓶。   秋吟回到崖头,活动活动筋骨,好整以暇地欣赏万魔嚼魔尊的老骨头,她知道沈静竹听得见,她自己受这苦的时候耳边所有声音都要放大几倍:“几次被那泥鳅耍,你都变得了解他了,可惜你还是不了解我,没人比我更不信他。”   锁魂笛是严良才向她买命的筹码,在他拿出之前,秋吟不会知道这个筹码是什么,自然不会将成功寄托其上。   连试探都算不上,严良才根本不会给她真正的锁魂曲,而秋吟对上沈静竹,不管是谁死都是他赚,他一定会给对他们都致命的看家灵器,锁魂笛不会有假。   以沈静竹人模狗样的行事作风,他对咫尺符有所了解,听严良才的意思,也认出了不见仙,很可能也知道锁魂笛和锁魂曲。   所以秋吟故意用锁魂笛挑衅,沈静竹这个邪恶乐子人,肯定会演戏看她笑话,然后在她“自鸣得意”的时候,给上她最嘲讽的致命一击。   锁魂笛只是引子,真正的武器是秋吟的魂魄本身。   “人死不能复生,换句话说,复生的都不再是人。”秋吟说,“你都忌万魔三分,不如再好好想想,我怎么就能爬上来呢?”   沈静竹费力地从群魔缝隙中看向秋吟,竟看不出人形,视野被浮动的魑魅魍魉填满,好像根本没有人的存在。   她的神魂在万魔窟被撕碎,被悲风用万魔重新缝补。   她成了万魔。   “没错。”秋吟眼尾勾着血腥的笑意,“我就是。”   她说:“我不知道你和万魔达成了什么共识,但我想同为魔,被挑衅到头上、打在身上,也不会做出以德报怨的圣人之举——   睚眦必报,十倍奉还,失格如你,不也保留着魔的这份天性么?”   秋吟手轻轻一挥,露出沈静竹痛苦到要吃人的眼:“沈灼兰的尸体就在雾里,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就不会收起你那顽劣的愚弄心,想要直接砍下我的头解恨了。自作聪明的是你,无论是对沈灼兰,还是对南境与群魔。”   “魔天生崇尚强者为尊,我喜欢这点。”   沈静竹最后的思绪停在魍魉后那双冷酷又热烈的眼,燃烧着炙烤神魂的鬼火,是他从未到达过的绝对天性,那个疯子宣判道,“你输了,所以换我为王。”   群魔再次涌卷,为它们的主子欢呼。   “嘶。”严良才确认安全后,筋疲力竭地瘫倒在圣白的天痕路,黑红沼泽搅拌他的双腿,鲜血淋漓,还有魔尊大人的狠击,得亏秋吟的仇恨更能引起沈静竹的怒火。   那疯婆子到哪都能吸引最大的火力,属实人见人恨。   方才悲风剑意弱了一分,持续走低,看来他亲选的“送魂曲”有好好地送他的仇人上路,沈静竹接下来得收拾南境的烂摊子,暂时也没空管他。   “哈。”严良才笑了一声,却竟没有多少快意,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万魔窟都没埋了她,那疯婆子有那么容易死吗?   “你好像笑得很开心。”悲风剑意突然复燃,灼烧严良才的紫府,千里传来剑主讨厌的声音,“别笑了,起来干活。”   千里传音……元婴中期。   秋吟又跨境了。   严良才暗啧一声,其实硬要在沈静竹和秋吟间选一个,他更希望秋吟嗝屁,南境魔尊竟然这么没用吗?   “你牙疼?”秋吟轻飘飘地问,“吹笛子吹得?”   严良才血液一凉,这是要翻账,就听秋吟提不起兴致地揭过:“魔尊大人逛风景,不小心踩空掉进万魔窟,我深表惋惜。   但南境不可一日无主,我决定顶着巨大的悲痛,接替他的意志,守好南境的江山。”   “……”这才刚篡位,假得就与沈静竹有得一拼。   秋吟继续:“作为新上任的南境之主,我暂时只有你一个得力干将,所以现在有两件事迫在眉睫,需要你替我分忧。”   严良才敢怒不敢言,时隔许久捡起尊称:“您说。”   “其他的魔不用担心,但沈静竹毕竟管了南境多年,不少拥簇,尤其是左右护法,若看得清就留,若看不清,你杀了谁,谁的位子归你。”秋吟笑说,“这是其一,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严良才的心往下沉了沉:“其二呢。”   “其二就更简单了,你在天痕路吧。”秋吟轻描淡写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万魔窟,押着沈静竹,拖到天痕路示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兔崽子成王,师尊该醒了w   另,每天码字几个小时后,检查时我脑子总不太清醒,很多错字没挑出来,我找时间改字,更新还是每晚8-12点间,除此之外看到更新的标不用点,是我在狼狈改字,抱歉影响宝们的阅读体验了(跪 第60章 出关   “小师妹回来了, 在长华殿。”妙春峰的弟子犹豫,“大师姐,你去看看吧。”   吕婧柳赶到长华殿时,熟人都在, 五峰最拔尖的亲传弟子围住殿外, 她不明所以:“什么情况。”   常海眉头紧皱, 还未解释,就听殿内传来庞广严肃的低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弟子知道。”陆宛思背挺得笔直,柔却坚定,“二师姐恐已入魔, 身为太清弟子, 剑仙门徒,宛思向掌门请示, 下令捉拿悬月峰弟子秋吟。”   “放屁!”孙一跨进长华殿, 重剑直指跪着的陆宛思,“你有什么证据!”   陆宛思无动于衷, 向庞广再拜:“请掌门下令。”   吕婧柳按住孙一:“孙师弟说得没错,陆师妹刚从南境回来就口吐惊人之语, 让人如何相信,总得有凭据吧。”   “南境边土沦陷, 被黑水淹没, 宗内在南境的探子应已禀报。”陆宛思低头, 不卑不亢持礼,“据黑水船夫中的线人说, 见到与二师姐相似的女人随身佩戴一柄黑长冷剑, 与群魔混在一起,甚至与魔窟的右护法胀鬼相谈甚欢。”   “据说。我以为小师妹亲眼所见呢。”吕婧柳冷声, “魔尊还被架在天痕路示众,你是不是还要说是秋吟的能耐,你这么看得起她?”   南境黑水诈尸涨潮后,群魔沦陷,更别说探子用的船夫,各宗派人去接应,倒还活下不少,地上出事的比水中多,但探子们带回一个毛骨悚然的消息。   ——南境魔尊沈静竹重伤,被架在天痕路正中示众,受天雷余威日夜灼烧魂魄,以儆效尤。   仙界哗然,再次派人前往打探,谁做的,怎么做的,什么目的?   黑水飘满灵船小舟,南境大开,摆到明面上,供他们欣赏号令南土的魔尊狼狈如泥,谁都能踩一脚的死样,搞得仙界上下动荡不安,庞广已去别宗开过几次会,全都摸不着头绪,无功而返。   冯子迈错身在孙一和陆宛思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魔窟的左护法晚儿,气质与秋师妹便有几分相似。”   哪怕是陈文昌也犹疑不语。   庞广沉默地看着他们。   “我并非空穴来风,此事一直有迹可循。   我不如二师姐,自然不愿去送死,但既然是我亲师姐,便不能坐视不理。”陆宛思说到最后才抖出尾音,“……是仙是魔,总要找到她,去南境一看便知结果,弟子愿孤身前往。”   纤弱少女伪装的平稳终于在尾音暴露她的隐忍与煎熬,众人才发现陆宛思微微发抖,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陈文昌一步扶住她,焦急:“师妹!掌门,我也跟着去!”   他们闹成一团,吕婧柳的血却凉了半分,陆宛思不会无的放矢,她望向庞广,等掌门定夺。   “作人那边,一直没消息吗?”庞广突然说,“你大师兄在南境算是最有资历,许多入境的弟子都靠他接进岸。”   陆宛思强忍住不失态:“没有。”   “师尊别说了,小师妹说得没错,不管秋吟现在什么情况,都得见到她本人才行,既然南境有线索就不能放过。”陈文昌扬声,“弟子愿前往。”   孙一一摔重剑:“我也去!”   “你去什么。”吕婧柳皱眉,“你都转到悬月峰了,秋吟手下的弟子就属你修为最高,留下替她看山。”   “可……”孙一还欲争取,被前领教扫一眼,不说话了。   “既然如此,”庞广沉声,“长华峰弟子冯子迈,陈文昌,广云峰常海,悬月峰陆宛思,我命你们秘密前往南境,寻找秋吟的下落,不论如何,都给我把人带回来……”   “铃——”长青方铃脆响,庞广猛地一顿,顾不上弟子们,跨步出门,只见从北“轰”地一声,震下连绵的雪,飞尘似的荡开在太清山五峰,惊走栖息的百兽灵鸟,乱套地尖叫,千年积淀的灵山颤抖着嗡鸣。   “怎……”弟子们警惕地背靠执剑,看向北方,吕婧柳一惊,“是悬月峰!”   “发生什么了?”   悬月峰的新弟子们早在一个月前,便离开妙春峰回到悬月峰,谢绝了小师姐陆宛思的指导,入乡随俗地自己悟道,有几位会张罗的能人,受了三子儿传授的经验,真把悬月峰管得井井有条,吕婧柳还调侃,肯定比他们领教管得好。   如今弟子们停下手头的事,勉强稳住身形,望向峰顶:“悬月殿在震,难道是峰主要出关!!”   他们没有惊慌,反而有些兴奋,互相对视达成共识,前往主道,汇聚在峰顶之外。   悬月殿的门猛然震开,四分五裂,轰出阵阵雪雾,蒙住众人的眼,弟子们以袖遮挡,费力地睁开眼,未等看清人,先被元婴巅峰不留余力的灵压甩在地上。   白雾中勾勒出一抹幽影,提着长剑,每一步都撼动灵峰,像要碾碎山中万物的神灵。   雪从脸侧擦过,薄凉如刃,黑发被吹乱挡住视线,南恨玉眯了眯眼,凌乱的白衣随风而舞,剑拖过山石擦出刺耳的尖鸣。   她冷漠如神人的眼扫过四散的人群,对于自己的空山出现一群陌生人毫无兴趣,喉咙动了动,沙哑道:“……秋吟呢。”   弟子们无法动弹,灵骨被压得咯吱作响,却并不害怕,一个弟子大胆发言:“领教不在,碧华仙子有何指示,可以暂且交给弟子。”   这姑娘是秋吟亲选,吕婧柳和三子儿一起教的,虽天赋平庸,但管起事来很有条理,得悬月峰弟子们信服,她指挥众人:“峰主出关,你去请示掌门,你们两个去取仙子的药,现在熬上,还有你们……”   “秋吟呢。”南恨玉扶了扶头,蹙起眉,但名字念得很准,“她在哪。”   “领教没交代她的行踪,我们也不知道。”   那弟子被打断也不恼,眼神示意师兄弟们去干活,恭敬道,“您要不先在正殿等等,我替您去问。”   南恨玉沉默,似乎还在反应她的话,弟子们以为仙子刚出关不太清醒,就听清明的鸟叫传来,夜鹰翅如猎刃,划开悬月峰的长空,南恨玉微一抬手,精准接过夜鹰吐出的飞书。   纸信一展,短短几字映入眼帘,玉手猛地收紧,攥出深痕,飞书燃尽。   弟子们这回真被南恨玉可怖的脸色吓住:“峰主。”   不尘剑“呛”地出鞘,乘风而起,势不可挡,载着南恨玉向南,扬起的大风不留情地甩开弟子们,她正遇前来的庞广:“师妹,你要去哪!”   南恨玉根本不给庞广说话的机会,不尘剑意激起众人退意,她冷声:“让开。”   吕婧柳他们紧随其后,也不敢拦,陆宛思沉默看着掌门师兄妹对峙。   “让哪去,化神冲关,应劫失败,你气都没喘运。”庞广放缓声音,“秋吟失踪的事你别急,宛思他们已经有了线索,让他们把人带回来就行,她那么大个人能丢到哪去。”   陆宛思见缝插针,恭敬又担忧:“二师姐的事交给我,师尊安心休息吧。”   “她筑基时不就险些丢了吗?”南恨玉反问庞广,毫不收敛剑仙的威压,压得吕婧柳他们喘不过气,她冷冷地俯视他们,仿佛顶着“天威”说,“不用你们。我的徒弟我自己带回来。”   没人能拦住决意的剑仙,她天下第一宗的掌门师兄都不行,白衣转瞬消失,庞广拍手:“这都什么事。”   陆宛思面露犹疑,刚想说什么,一直暗中关注她的吕婧柳抢先:“掌门,碧华仙子亲自出马,我们还用去吗?”   庞广叹气:“自从碧华入峰悬月,这是她第二次下太清山,你说呢?”   叩叩。   严良才请示:“大人。”   “进。”   秋吟落下最后一笔,轻捻起画边,端详片刻,才漫不经心地看向穴口,戴着无嘴面具的严良才不客气地押着妖艳女人,手腕一用力,晚儿的膝盖砸在地上。   “你何时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了。”秋吟打量狼狈的晚儿,“又不是过年,行如此大礼,我怪不好意思的,听着膝盖都疼。”   客套几句,晚儿扯了扯嘴角,当真似的就要起来,秋吟扫她一眼,笑淡了些:“我让你起了么。”   严良才都没来得及用力,晚儿就被一眼震地重新跪下,紧咬的牙关渗出血迹。   严良才替她“嘶”一声:“我跟您学的。”   秋吟发现画中一处未着好色,有些不满意,再次执笔细细描摹:“无嘴应和你说了,胀鬼已加入了南境和谐大家庭,你怎么想的,左护法。”   晚儿垂眼:“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好啊,拖出去杀了吧。”秋吟轻描淡写,“良子,辛苦你去趟天痕路,砍下沈静竹一条狗腿,和她一起扔进坑里焚了,也好解左护法穷极一生不可追的相思病,在阎王账上成双对,算你当初提点过我的一份小小心意。”   她又一顿,提醒道:“记得换个穴口,出山那条道都被尸体堆满了,不御剑从那过跟洗澡似的,熏得我夜里睡不着觉。”   严良才揪起晚儿就走,晚儿却不愿走了,她猛地挣动,花袖搅向秋吟的脖子,被倏忽间出现在空中的万魔撕碎,晚儿跌落在地:“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条腿不满意,那一半身子?”秋吟苦恼,“还不行,你总得给我留一半用吧?”   晚儿一生追随的主、仰望而不可及的人,到秋吟口中成了一具可拆卸的玩物,她女鬼似的瞪着秋吟,恨不得拉她同归于尽。   严良才眼观鼻鼻观心,这眼神他可太熟了。   “你们怎么都爱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是我毁你旧城,灭你族人,杀你挚爱,罪恶滔天。   既然是魔,单纯点不好吗,输了就死,有能耐你就现在起来杀了我,去救沈静竹。”秋吟笑了,“没这本事,还一副忍辱负重的苦样子,只知随情而动,他塌了你的天也塌了,废物如此,我干脆送你解脱,少了你这个累赘,沈静竹说不定还要谢我。”   红幔静垂,烛火朦胧地摇晃,鬼洞里寂静得瘆人。   晚儿动了:“你说得对,明明流着魔的血……我和你做交易。”   秋吟:“你拿什么和我做交易?”   晚儿抬头,静静地看向秋吟:“拿我自己。否则无嘴就该直接把我的头拧下来,我还能见到你,说明你有话要对我说,我对你还有用,对么?”   “这不是有脑子么。”秋吟夸道,“那接下来就好办了。我刚接手南境,一堆事要处理,分身乏术,你若能留下来帮我就再好不过。”   晚儿嗤笑:“你不怕我半夜用袖子勒死你吗?”   “你还挺幽默。”秋吟想了想,“那你可能得排很久的队,前面一堆人等着呢,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安静当壁石的严良才举手:“比如我。”   秋吟耸耸肩。   晚儿沉默,没明白南境新主脑子里的弯:“我不会忠于你。”   “我也不需要。”秋吟俯视她,目光一落,眉眼是生杀予夺的煞,万魔的魔气像要搅碎晚儿的心脏,激得晚儿止不住发抖,她笑,“怕我就行。”   晚儿跟随沈静竹,见过一方魔主的气势,窥见过死亡靠近的可怖,却头一次尝到死都不敢的战栗,她像被架在生死间炙烤,哪方都入不得,不入轮回地徘徊。   在她崩溃之前,秋吟陡然收回魔气:“仙魔间就这点事,无非你杀了我,我杀了你。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压榨属下的恶鬼,说说你的想法。”   晚儿大口喘气,像从夹缝中挣脱的鱼:“魔、沈大人,放他下天痕路,你答不答应。”   “可以。”秋吟无所谓地点头,看向震惊的晚儿,“但不能交给你,就像你不忠于我,我也不信你。   出于道德,我还是要意思一下守住沈大人最后的贞操,虽然他大概没有那玩意。”   晚儿反问:“放下天痕路然后杀了他?”   秋吟摆摆手:“我像那么无趣的人么,关他进冰窟,隔三岔五允许你去上个坟,这总行了吧?”   晚儿沉默片刻:“……如果你说到做到。”   她抬头:“你要我做什么?”   秋吟将画妥帖地放好,拍了拍手:“良子,叫胀鬼来,给你们三一个任务。”   “什么?”   “南境内该清的清完,轮到外面钻来的老鼠了,”秋吟抬了抬眼,“传我令——封锁南境。擅入者,管他男女老少,是仙是魔,天王老子来了……也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师尊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 第61章 再逢   秋吟上位后不客气地占了沈静竹的地, 谁让前魔尊大人享受着魔窟最大的鳞穴,她命魔将那些和沈静竹一样人模狗样且闹眼睛的贵重物搬空,随意填备了些,无非就是玉台红帐, 笔墨纸砚, 难免显得有些空。   “师姐的洞府就长这样?”平阳捧着小花盆, 鼻尖还沾着土,“沈静竹那么多好东西,你拿来用呗。”   “中看不中用的破烂,我个大俗人, 用不上。”秋吟在屋里寻半天, 最后撩开玉床后的纱幔,将画挂上去。   这是一幅美人画, 白衣倩影, 披着轻雪,只是没有脸。   秋吟静视片刻, 轻轻放开手,那人便藏在红纱后, 被朦胧了身影。平阳未来得及看清,只见一行墨迹一闪而过, 应该是画上题的字, 她心里好奇, 但乖觉着没问。   秋吟回头就见平阳埋汰的样子,一愣, 那日北崖南恨玉为她抹灰的轻柔唤起鼻间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垂眼,嫌弃道:“你去南境和泥巴玩了?”   “没, 种花。”平阳举起小花盆,展示里面刚冒头的小芽,“万魔窟崖头的花,我觉得眼熟,采回来种种看。”   “你心比我大,把这当家了?万魔窟的花都敢采。”   “试试呗,反正它们怕你。”平阳十几年的娇生惯养,跟着秋吟惊心动魄两遭,便已脱胎换骨,她控制灵气给花浇水,“师姐真信左右护法还有那个无脸怪?各怀鬼胎。”   “你是不是把我也骂进去了。”秋吟眉目淡得很,“别绕进沈静竹的弯里,用人的那套三从四德束缚魔。魔追随天性,凡是尽力图谋的都是‘歪道’,只要允许他们在南土撒野,且命不被它们撒没,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胀鬼认强,至于晚儿和严良才……所有情绪都是可以利用的,忠诚、爱慕或者仇恨,这些可比沈静竹的金雕飞鸟有用。”秋吟起身披上红纹黑袍,“南境被锁,外面得动荡一会儿,你安生在这待着。”   “师姐要去哪?”   “去边境看看。”秋吟淡扫平阳一眼,“别问那么多。”   平阳干巴巴:“哦。”   秋吟在鳞穴门口滴落自己的血,唤醒法阵,然后去天痕路将沈静竹放下来,她不客气地拍了拍前魔尊大人的脸,沈静竹神魂被啃没一半,修为半废,浑浑噩噩醒不来,和傻了一样。   “死了还算是你的福气。”   她用魔气随意勾住沈静竹的脖领,拖在地上带回去,特意避开他脸着地,好让他物尽其用去迷惑她的左护法,正见晚儿等在冰窖鳞穴前,凝在沈静竹身上。   秋吟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扑上来抢人呢。”   晚儿努力别开视线:“我还有点自知之明。”   秋吟还算满意,于是直接将沈静竹装进之前沈灼兰的冰棺里,再次以魔血为引,万魔环伺作阵,她大手一挥,还允许晚儿整理沈静竹的仪表。   晚儿将沈静竹的发丝捋好,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然后起身向秋吟施礼,也不知多少真意:“多谢大人,那我便去南境边陲了。”   秋吟靠在一边,目睹她送葬似的隐隐不舍,摆摆手:“快去吧,我怕胀鬼把边境炸了。”   等那抹幽魂离开,秋吟瞥了一眼冰棺,悲风剑一动,黑雾弥散,棺底骤然冒出无数魔爪,紧紧搂住冰棺拖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境边陲,黑红沼泽里无时无刻有活物在挣扎,黑水渐渐退去,露出一块块相隔的土地,和吃人的沼泽混在一起,行走其上,不知下一步是实土还是深渊。   皮球似的胀鬼浮在沼泽上,双手一扬,群魔从黑水边土拔地而起,以扭曲的腐身与残破的碎肢建起通天的魔墙,一个个撕扯纠缠,搅在一起,往外凸着狰狞的魔脸,咬碎所有擅入的人,将南境彻底和外界隔开。   因魔尊沈静竹被架在天痕路示众,南境沦陷时,逃跑的探子们又有回来的倾向,想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但天下第一宗的线人紧急传书,南境新主恐怕有所行动,令南境中的修士们以最快速度撤离。   本来将信将疑的各宗,见太清宗扎根南境的线人和弟子全部撤出,也闻到些风雨欲来,命自宗的人跟着回来。   但显然还有犹豫不决的零星倒霉蛋,只能屏息躲在尸堆中,惊看这场巨变。   “呦。”秋吟从雾中现形,搭上一个狗狗祟祟的男人肩膀,阴森道,“看什么呢。”   男人一惊,剑化长绳,回身猛地抽向秋吟,秋吟轻巧一拽,将男人定在原地,吹出一阵阴风,撩开男人的兜帽,露出那张端端正正的脸:“见我跑什么,大师兄。”   尤作人拽不过她,心说他这师妹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比他都大,他用灵气暗中寻找能逃跑的路,欲弃剑逃走:“突然被拍肩膀,谁都会吓一跳吧。”   秋吟手腕一动,长绳反卷,捆住尤作人,别有深意地问:“别找了,许久未见,不和师妹我叙叙旧?”   “这不身份不一样了么,不敢高攀。”尤作人尬笑,“小的斗胆一问,您尊号天崩还是地裂?”   “?”秋吟一时间竟然没绕过弯,随后才想起潜入南境时他们师兄妹俩的神奇对话,“你别说,这茬我给忘了,要不你给我起一个?”   “不敢不敢,我起名水平实在一般。”尤作人似乎为了证明没有糊弄这位新上位的南境之主,对着绳子努了努嘴,“这是我的本命剑,剑阁里问时说自己没名,我随口起了个‘长舌’,它欣然应允,赖上我不走了。”   秋吟:“然后你为骗一把单纯的古剑而感到十分羞愧?”   “没,”尤作人羞涩地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好听。”   秋吟:“。”   “啊啊啊师妹住手、呕,勒死我了!”尤作人憋得脸发紫,魂要被秋吟勒得挤出来,“小心、小心我和师尊告状!”   “尤作人,你真有意思。”秋吟牵风筝似的扽了扽绳子,折腾得尤作人直翻白眼,“作为太清宗在南境最大的线人,你传消息让同伴撤退,顺便吓走他宗的弟子,功德无量啊,因为你知道南境要发生大事,也知道我是谁,对么?那为什么不把我的消息也递回宗门,记你大功一件。”   “然后宗门就会派人来杀你,说不定认识到你如今的棘手后,还会大张旗鼓地联合他宗前来南境围剿。”尤作人要吐不吐,还有心思耍帅,漏出满口大牙笑,“师尊给我的任务是不让你受一点伤,我本就没有完成,若再主动将你交出去,师妹,你是想让师尊剥了我的皮,也架在云路上‘示众’吗?”   “哦,”秋吟歪了歪头,“你只听南恨玉的话。”   “我去。”尤作人反而吓了一跳,像要跳下来捂住秋吟的嘴,“大逆不道啊你,快呸两声,让师尊听见你就完了。”   见秋吟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他,尤作人意识到秋吟的难搞,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有归属是件麻烦事,我只需要一个能落脚的地,挡风挡雨就行。   至于师尊,我当初要死的时候她给过我一口救命的饭,又教我一身活命的本事,是我恩人。她让我护你,若我死在你手里,就当报她的恩。”   秋吟竟意外听懂尤作人的未尽之意:“好过为忠诚与道义赴死。”   “话别说得这么直白。”尤作人腼腆一笑,“我还顶着正道亲传的美名呢,被同行听见我这么贪生怕死没追求多不好。”   秋吟饶有兴趣地问:“你这脾气还挺对我胃口,要跳槽吗,我正缺人,手下能用的都是想要我命的,你来我还能安生些。”   “我要是舍弃剑仙首徒的大好前程跳槽你这,你准备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包去听风道天海市玩乐吗?”尤作人兴致勃勃地问,“那不是不能考虑。”   “我那脚滑踩进万魔窟的先主还真留下一堆价值千金的破铜烂铁,你要都可以给你。”秋吟松了松绳子,给尤作人喘息的空间,“听风道就更不用说,我老熟客了。”   “那真是太好了。”尤作人不动声色地一点点移开绳子,“有个魔尊师妹就是好,有你和师尊,以后北境南境我横着走。   那我先去前面观摩一下右护法建墙,毕竟以后大家都是同伙,我也好提前习惯。”   秋吟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性,尤作人见秋吟无所谓,抛弃本命剑拔腿就跑,完全不敢回头看,他砸出法器,就要往南境边陲飞——   “没聊完呢,”秋吟一瞬出现在尤作人身后,揪住他的脖子,“你着什么急。”   这次秋吟没再试探,下了狠手,尤作人却没审时度势地认怂,反而死命往边境逃,法器炸开的白鸟羽翼飞上天,在南境的诡谲天幕亮如白昼。   这不是代替御剑的飞行法器。   秋吟蓦然不安,心狂跳起来,尤作人趁她愣神立刻拉开距离,对她愧疚地合手摆了摆:“师妹原谅我,这事我解决不了,只能请能解决的人来了。”   “……”不会吧。   像为印证秋吟的猜测,下一刻,熟悉的灵压碾过胀鬼好不容易建起的魔墙,像碾碎一张纸般撕出个坦荡的通路来,秋吟一愣,心跳的轰鸣声震得她血脉上涌,像要破开她坚硬的躯壳去迎合那阵猛烈的风,她狠狠瞪向溜走的尤作人。   这狗刚才在拖延时间!   从万魔窟爬上来,秋吟不只一次轻松地提起她师尊,还敢在同脉师兄面前直呼师尊的大名,她都快骗过自己,以为自己完全不怕与她再次相遇了。   直到那阵裹挟着冷雪的香来,秋吟才再次想起恐惧是什么滋味,比荒死在万魔窟的绝望还要折磨她的心神,像要折尽她最后的体面。   逃。   秋吟慌乱的第一反应,逃。   “去哪。”   不尘剑落,无霜剑意“刷刷”钉在沼泽,却未陷入地下,反而自成剑阵方圆,封锁秋吟所有的退路。   白衣从天翻落,遮蔽南境黑死的绝景,侵占秋吟的所有视线,秋吟避无可避,藏在袖子里的悲风狠狠刺穿她的手心,才被痛感拉回理智,没让自己露怯地退后一步。   被南恨玉那双静默的眼凝视,秋吟却未体会到曾经不怕风雨入睡的安然,她只觉那双黑沉沉的眼中燃起熊熊暗火,火舌卷起她紧紧收缩的心,燎得她骨骼疼地吱嘎作响,无处遁形。   秋吟喉咙微微一动,像咽下一口铁腥的血,她一瞬以为自己伪装用的人皮要化,即将被南恨玉看穿内里涌动的惶恐与淤泥。   手心的疼痛清晰如两人隔着天海,秋吟却神色如常地笑了,好似身后不是沼泽翻涌着群魔,血腥怒吼着杀戮,而是悬月峰顶细细的落雪。   秋吟低声叫她:“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对峙   南境处在远方, 其实和临极北之地的悬月峰一样冷,只是群魔时刻沸腾着热血,染成一片繁闹的假象。此时风停,孤身归于死亡的寂静冒出头, 冷眼看着对峙的白雪与红蝶。   “师尊”两个字出口, 话就自然顺下来, 秋吟眉眼一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次见您,凡间还是春景,如今长华殿的青藤都燎原了吧?”   南恨玉未动, 只用那双漆黑的眼盯着她, 静得比南境还死,秋吟好不容易按捺下的心又陷入黑色的漩涡, 她脑子过了许多南恨玉可能会有的反应, 打她、骂她、幻境里刀剑相向要除她,唯独没想到是没有反应。   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秋吟又叫了一声:“师尊?”   还是没有回应, 秋吟冷下脸:“南恨玉。”   南恨玉眯了眯眼,像就在等她这句话, 提着剑往前跨了一步。   秋吟暗暗警惕,以为师尊终于被她激怒, 要大打出手, 没成想南恨玉真的只前一步, 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望,既不上前, 也不给秋吟任何逃走的机会。   就像她自己都在犹疑, 内心拉扯着较劲。   悲风剑出鞘,甩出几滴新鲜的血, 好似刚经历一场杀孽,秋吟反而以进为退,身后幻动着群魔,她扬了扬下巴,再次变脸,亲昵地笑了:“师尊是来清理门户的吗?”   南恨玉微微一动,阴沉沉地看着她,像是未看懂她的敌意与嘲弄,终于说:“来带你回去。”   “哈。”秋吟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您是有多恨我,连个痛快都不肯给,还要带我回太清受审,是不是还要钉几枚销魂钉,当各宗正道的面替天来万剑穿心,谁执行,庞广,吕泰,陆宛思,还是你?”   “听话。”南恨玉垂下眼,隐忍道,“回来。”   秋吟歪头:“为我好?”   “是。”南恨玉莫名有点咬牙的意味。   “悲风剑与万魔窟共生相连。”秋吟笑了,“您知道吗?”   南恨玉如遭雷劈,抿唇,嘴唇白得发紫,她整个人又陷入僵住的状态,怎么也说不出口。   秋吟却了然,替她说了:“你知道。那何苦哄我是你传承,好像悬月峰绝后,非我不可。你不是还有尤作人和陆宛思吗?一个命是你救的,一个魂拴在你身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天才,哪个都不比我差。”   南恨玉一瞬想问“那你呢”,但似乎胀鬼厚重的吼声叫醒她身在何处,她恢复面无表情,不尘剑一动,破开悲风,只说:“跟我回去,剩下的为师会解决。”   “南恨玉。”秋吟冷漠地打断她,“你是怎么做到堂而皇之地自欺欺人的?”   她侧了侧头,神魂便化作万魔猛地狰狞出爪牙,重重叠叠环绕着早已非人的主,如牵扯出整个魔窟深渊的浩荡,只一眼便坠入无尽,遮蔽天幕,她反问:“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现在的这副鬼样子,你再说一遍。”   南恨玉瞳孔一缩,很快再次暗沉下来,攥剑的手发白,不尘剑势如破竹:“跟我回去,我会解决。”   “……啧。”秋吟不爽一声,悲风回转她手中,猛抵上不尘剑,用力地往回压,她贴近南恨玉的眼,“你当我是傻子,还要被你骗第二次?”   说完她就错开眼,万魔爆发着涌上,几乎要吞没南恨玉单薄的孤影,秋吟往后一跃,欲强破开剑阵。   下一秒,群魔之雾被斩开一阵清光,南恨玉几乎瞬间抵达秋吟的面前,紧盯着秋吟,像要看穿她狂傲的皮,她猛地攥紧秋吟的手腕,强硬地将秋吟拽到自己身前,似乎终于被激怒,冷冰冰地含着暗火:“本体在哪?”   秋吟嘲弄的神情蓦地一顿:“你……”   怎么会!!   师尊闭关多日,她特意利用师尊对她修为的认知差化影作扣,以元婴初期的影子来绊住师尊,对比她来时的金丹中后已跨一小一大两境界,不该惹人生疑,还会对她的跨境速度感到惊异,这样本体就能趁机秘密逃走,这才多长时间就被发现了!   都是拖延时间,怎么她和师兄的结果差那么多,老天爷这也要针对她吗!   “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南恨玉冷静地令秋吟寒毛直立,“你的天赋与能力我再清楚不过,元婴中期,对么?”   秋吟扯了扯嘴角,心里惊涛骇浪,手上也快撑不住:“您真看得起我。”   “秋吟。”不尘剑的剑光如锁链绑住欲逃的魔主,冷雪的清香不容置疑地卷进秋吟,像将她困在怀里,南恨玉贴近她的耳边,蹭着她的肌肤般呓语,“你又想逃到哪去?”   秋吟一瞬愣神,才发觉不尘的剑光根本不是针对她,确切的说,不是针对此刻影子分身的她,而是向着南境另一侧的边境直直劈去,快如闪电,像又落下一路天痕。   远方,临近黑水魔墙。   “靠。”秋吟回身一望,不尘的白痕势不可挡地一路奔来,她立刻乘风而起,向黑水处前进,师尊怎么这么贼,和谁学的!   逃命的危机关头,偏偏她那群各怀鬼胎的好下属来烦她,悲风剑意传来严良才的飞书:“还是你能作,把剑仙惹来了,是给我留位子吗?白捡个南境之主当。”   “滚,她生气南境都得完。”秋吟全然没有影子的豪横,也没前几天生杀予夺的淫威,飞快认怂,还不忘给他们画大饼,“我避避风头,南境先交给你们四个,东西南北青龙白虎,随便你们怎么起炫酷的名,别折我的威就行,等我元婴巅峰杀回来。”   严良才品出她言语中的狼狈:“大人您能别扯,你手下可没有能和剑仙抗衡的,你这是刚上位就手拉手入皇陵?”   “美得你,没了我,你以为南恨玉稀罕在这破地吸废土?”秋吟催动悲风剑意警告,“还是那句话,管好你自己。”   “……”严良才咬牙切齿,“那祝你不会被昔日师尊把脑袋当球踢。”   秋吟闻声望了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不尘剑光,这乌鸦嘴!   她同样咬牙:“借你吉言。”   魔主大人不再搭理烦人的下属,回头望向前方,只差一步,只要到达黑水!   不尘剑灵似乎意识到要绑架的人即将逃走,借着南恨玉的灵气,再次提速,剑影陡然漫天四散,如绽放的细细花瓣,从四面八方绞向秋吟。   “师尊。”对峙中的秋吟陡然出声,轻缓中有几分惑人的蜜意,她单手扶上南恨玉的后颈,安抚意味地轻轻抚摸。   她稍稍拉开些距离,在南恨玉被她叫恍神,视线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吻了上去。   “……!”南恨玉猛地愣住,唇上柔软的温度和化神心劫中重合,热烈而血腥,扰乱她本就不坚定的神,唤醒她沉雪皑皑的心,咚咚得震耳欲聋。   南境边境,临门一脚的不尘剑光突然滞住,秋吟一步跨出,魔墙自动为魔主分开道路,她沉入黑水,死寂的魔海欣然提供隐藏之所,裹着她消失,然后归于平静,再也无法让不尘逮到。   不尘剑无功而返,南恨玉这才反应过来孽徒耍了什么手段,她心中难免恼怒,刚要推开秋吟,唇上便传来清晰的刺痛,酥酥麻麻,带了些毫不掩饰的恶意。   秋吟先退开半步,舔了舔唇边偷来的血,放肆地笑了一声:“很甜。”   “……”方才像要打断她狗腿的南恨玉,再次反应不过来似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也随本命剑滞住,竟隐隐透出几分茫然的无措。   秋吟被她师尊这副样子撩拨地难受,下意识地抿唇,又想亲上去。   好歹她还记得现在她俩是针锋相对的关系,才勉强忍住自己禽兽的嘴。   但还是太……秋吟又放肆地低笑两声:“至于回味这么久吗,那我要是做更过分的事,师尊一天除了回味不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万魔窟内走一遭,肉身心魂受无边苦,秋吟以为自己的怨恨承起了无际的黑水,要翻涌上天,咬下一口解恨。   可现在,她头一次尝到了入魔的甜头,从她暗慕的人身上,像打破了以前所有的枷锁与小心翼翼,生出些“其实还不错”的荒唐想法,她甚至开始顺着这份甜头大逆不道地妄想,她能不能更过分呢?   反正走到这步,已经半路殊途,天威与万魔的夹缝中喘息都是奢望,她做不回第一宗的绝世天才,也不再是剑仙殷殷期待的弟子,悬月峰没了她百兽重归安宁,太清山少了她四季依旧长绿。   她还怕失去什么,还能失去什么?   秋吟微微上前一步,像被魇住似的。   “既然如此,”南恨玉望回秋吟,黑发微扬,眼已经能盛水的清明,“你逃什么?”   秋吟如梦初醒,就见南恨玉紧盯着她,像要透过她放肆乖张的影子,直视那个落荒而逃的真身,一字一句:“秋吟,你在怕什么?”   秋吟的身形一刻混沌如影,乱了套似的虚幻,慢慢融入四周,归于本体消散。   南恨玉静静地看着那抹影子消失,这个术法还是她亲手教给秋吟的,本体逃走,就没有困住影子的必要了。   让她逃走了。   南境的风似乎都安稳下来,像要替主人哄好这位凶客,南恨玉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唇上还跳动着细微的痛感,掺着酸涩往她心里钻。   “呜——”   柔软的风突然变了调子,婴儿哀哭似的撩起南恨玉的白袖,她低头,白袖上燃起黑色的火焰,猛地袭向南恨玉的脸——是影子!   影子化作的火焰在南恨玉脸颊上轻轻一卷,像舔了她一下,那黑火又慢悠悠地绕到南恨玉耳边,传来秋吟不怀好意的反问:“神识受损,本体连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的影子呢?”   “南恨玉,你在怕什么?”   乖张的黑火燃尽,与南恨玉黑沉的眼相呼应,耳边徒留那人有恃无恐的低笑:“下次恐怕要逃的人就是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俩的一些极限拉扯w 第63章 后手   南境只有夕阳, 连乌云都少见,像偌大世间的终焉之处,死绝而长眠。   平阳静静待在鳞穴,不知过去多久, 秋吟仍未回来, 她莫名有些不安。   秋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且很多都不是她这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能参与的,既然秋师姐不准备把她扔出去当诱饵,她能做的只有听她的指令,乖乖待着, 不给她添麻烦。   但今日实在难挨了些。花盆里的小花冒出嫩芽, 孕育着未知的生命,平阳有些昏昏欲睡, 她强睁开眼, 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忽然目光中捕捉到什么。   她定睛一看, 是床后的红帐,微微扬起边角。   可是……鳞穴里也没风啊。   平阳握紧小花盆, 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看错, 只是错觉。   但那红帐像是生怕她不怀疑, 又无风自起, 掀开得更大,露出画中垂落的白衣, 又转瞬不见。   这是在让她过去?   平阳慢慢起身, 没事,画是秋吟挂的, 说不定是她留下的线索。   她缓步挪到红帐前,犹疑着抓住边角,半眯着眼微微掀开,没等看见白衣美人的全貌,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掉落,平阳连忙松手,接住。   是一张飞书,被藏在红帐和美人画之间。   她展开,纸张其实是张大些的符咒,阵法中心画着一只金色的鸟,活了一般从阵中飞出,流转着金铜色,绕着平阳飞了两圈,缓缓飞向穴口。   剥离法阵的符咒又变成平平无奇的信纸,写着两行潇洒狂乱的字,一行是“顺其自然”,下一行是“吾事莫言”。   是秋吟的字迹。   金铜鸟轻叫,催促着平阳跟上,平阳回神,刚想将纸条收好,纸条便从她手中燃尽。   看来的确是秋师姐的指示,她果断跟上。   跟随着金铜鸟穿梭在鳞穴,平阳面对漆黑的复杂通道,难免有些害怕,她便想其他的事转意注意力,这鸟有些眼熟,是沈静竹原来放在穴中的“破铜烂铁”之一吗?   幸好金铜鸟对鳞穴很熟,平阳很快见到细微的光亮,她到出口了。   “呼……!”还未等平阳放松,一口气就卡在嗓子眼,惊魂未定地悬住。   她瞪大眼睛看着鳞穴外的人,白衣,墨发,身如长松,眉如淡雪,恍若天仙,一瞬与红帐后画中的一角重合。   南恨玉目光落到平阳,微微一顿,她明显感觉到那姑娘浑身僵住,惊疑不定。   她记得这姑娘是谁,襄国的平阳公主。   她曾经附在她身上,和她徒弟牵着红巾跨过喜门。   而在她闭关之前,徒弟秘密前往南境也有一部分是为寻失踪的平阳。   南恨玉眯了眯眼,倏忽间明白了什么,开口问:“她让你来的?”   天仙美人和她说话,平阳有些懵,但眼前人与画中人相似,秋吟又特意指引她来此处,她自然而然以为这个“她”是指秋吟,刚要点头,突然想起纸条上的第二行字。   ——“吾事莫言”。   平阳生生止住动作,假装惊疑又期盼地看着南恨玉,像被魔窟虐待地几近崩溃,终于看到救命稻草:“你是谁……是宗门派来救我的吗?还是你也是、也是来杀……”   她哽咽,说不出话了。   “……”南恨玉沉默地盯着平阳,像在考量她有几分真意,剑仙的眼审视过魔域,审视过苍生,高悬的冷意像是天边的清月,让人无处遁形。   平阳紧张地心脏乱跳,额边冒出细汗,差点在这目光下现出原形,她即将真的崩溃时,南恨玉才漠然地收回目光:“走吧。”   平阳大口喘息,发懵:“去哪?”   南恨玉头都不回,冷漠道:“不是有人让你来这的么,她让我接你回去。”   平阳信了大半,但仍有怀疑,金铜鸟隐在鳞穴,在南恨玉看不见的暗处,轻轻用头顶了顶平阳的后背,示意她跟上,平阳这才下定决心——秋师姐还说了,要“顺其自然”。   哪怕是群魔地盘,也没人敢来拦剑仙,天下第一的威名让南恨玉在南北都如履平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身影消失前,南恨玉似乎淡淡瞥了一眼平阳的来时路,漆黑的洞穴中,金铜鸟微微扇动翅膀,融化归入鳞穴重影。   另一边,戴着无嘴面具的严良才从阴影中现身,怪异面具上两个黑漆漆的空洞注视南恨玉和平阳离开,秋吟说得没错,南恨玉对他们都没兴趣,徒弟一跑,剑仙随之回巢。   真是太好了,面具下的嘴笑了笑,严良才再次归入黑暗。   “何苦守在这。”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晚儿望着冰窖鳞穴的位置,美艳的妖女成了块守贞的望夫石,眼中沉淀着隐晦的柔,但对他人就冷得不近人情:“有事?”   “有,而且是好事。”严良才含着明显的笑意,“剑仙压城,南境的新主跑走避风头了,她临走前说,南境暂时交给你我四人。”   晚儿问:“四人?”   “沈大人抓回来的凡间公主,不得不说她有点手段,不仅迷得魔尊一见钟情强娶,还让狠辣不做人的魔主圈出一片小地供她寄生。”严良才故意戳晚儿的伤口,“你输给她不亏。”   晚儿却没中套,嗤笑:“我输给的可不是她。就她那个胆小的废物也配?”   “线人可不需要非是元婴,只要有联络的手段,她依旧是个好用的飞书,或者是传话竹筒。”严良才上前几步,对转过身的晚儿说,“放心,公主殿下被剑仙救走了,可能与她通风的‘线人’已经离开。也就是说,南境如今的管事除了胀鬼,只有你我。”   “所以?”晚儿不耐烦,“无嘴,别绕弯子。”   “那我直说,你我心知肚明,折服于她只是权宜之计。   南境被她搅成一滩乱水,她自己却甩下一堆烂摊子逃之夭夭,我想魔尊大人受尽折磨,死都无法死个痛快,被关在冰窖里不知死活,这样一位英明的主被一个虚假的混人顶替,你也不会甘心吧?”   “不用说这些好听话,你并不尊敬沈大人,你和她一样狡诈。”晚儿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良才摘下面具,露出他白净的真容,以示诚意,他笑:“我只是想说,不论我们各自为了什么,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让她去死,对么?现在南境无主,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沈大人手下,好歹胜过受她折磨。   合作吧,左护法大人,你不想为沈大人夺回他的疆土吗,生死弄权之功,他会对你刮目相看。”   见晚儿未答,知她已经动心,他再加一记猛刃:“而且你真的以为秋吟会放过沈静竹吗?   我比你了解她多阴险,吊着沈静竹只是为了逼迫你臣服,目的达到,她可不会留着沈静竹这个天大的隐患……要和我赌吗,你身后的冰窖里已经空了。”   晚儿艳丽的脂粉像长在脸上的第二双眼睛,她阴森地审视严良才许久,才吊着妖媚的声调:“我不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三言两语就能哄骗过去。”   严良才未急,反而镇定自若地伸手:“但是?”   晚儿嫣然着抬起骨手,阴冷像贴在后身的怨鬼,她娇笑:“但是你提的合作的确很合我心意。”   严良才笑容不变:“合作愉快。”   新的盟友到手,而且和沈静竹一样恋爱脑。   严良才心里冷笑,表面上仍然虚假的谦恭,还特意往沈静竹的气质上靠了靠。   他手心向上,好似将真诚的阴谋摆在明面,手背却静悄悄地流转着暗咒。   不是只有秋吟会下在灵魂上打印记的卖身契。   眼见着晚儿的手就要搭进他的圈套,严良才神色自然地谋划:“那么接下来的事先交给我,到时候还要麻烦左护法大人帮助,为此唤醒沈大人重新归……”   “呜——呜——”   巨大的狂暴风声灌进百绕千通的鳞穴,将两人从中排开,双手隔空错过,狠狠砸向左右两壁,轰鸣声伴随着地动,还有阴冷的魔气四散。   这个魔气……有元婴!   怎么可能,鳞穴如今只有元婴初期的晚儿和金丹巅峰即将跨境的胀鬼,他还未恢复,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元婴初期,而且隐隐压制晚儿半头。   严良才和晚儿猛然望向魔气爆发的方向,是万魔窟!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警惕。   情况有变,这时候再握手就太假了,“卖身契”只能暂时搁置,严良才打个手势,安抚他新拐来的盟友稍安勿躁:“去看看。”   晚儿点头,两人到达万魔窟之外,严良才虽然有不见仙,能穿过万魔窟前的法阵,但他并不想暴露给晚儿,只是和她一起望向万魔窟。   万魔窟内,群魔环绕着一团黑雾,浓郁如墨,发散着丝丝缕缕的爪牙,缓缓被万魔从深渊中托起,落在了岸上,在严良才和晚儿警惕的目光下,猛地动了动,像有人在里面踹黑雾壳子。   黑雾形成的巨大黑球呼吸似的鼓动,像要孕育生命的一颗巨卵,每一下“胎动”都震起鳞穴的一次晃动,有什么要从中破茧而出,阴冷而粘腻,令人无端恶寒。   “这是什么鬼东西……!”晚儿低骂了一声。   下一秒,黑色的茧“咔嚓”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纹,随后不可阻挡地四分五裂开来,泄出魔气。   有点熟悉,像秋吟的魔气,但细品又完全不像。   两人面露凝重,含川剑与花袖在手,一有不对直接出手,就见一只脚从破裂的茧中迈出,衣角锦云流纹,繁贵得不像万魔窟里爬出的鬼胎。   严良才莫名眼熟,一种强烈的不安袭来。晚儿一愣,花袖一松,不可自制地上前。   那人跨了出来,露出那张翻云覆雨的贵公子脸——沈静竹的脸。   准确来说,是小一号的沈静竹。看起来身高只到晚儿的胸部,细胳膊细腿,病秧子似的瘦弱不良,没有了成年男人的成熟气质,反而多了份孩童的稚气。   那诡异的少年皱眉,好像不大高兴,有几分瘆人,但比起沈静竹还是差些。   他抬头,向唯二的活人看去,目光嫌弃地从严良才身上移开,落在震惊的晚儿身上,微不可察地平缓了些。   他开口,稚嫩的声音几分沙哑:“晚儿,过来。”   不妙。严良才拦住晚儿,先一步质问:“你是谁,知道自己顶着谁的皮子吗?”   少年歪了歪头,平和消失,阴森地牵起嘴角,毫不掩饰恶意:“你还真如阿秋姐说的一般惹人生厌,我和你说话了吗?还是你以为她定下的四人之中,你能压我一头?”   “……阿秋姐?”晚儿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明白现在什么状况,但她能确定一件事,少年身上是他的魔气,也是他的灵魂。   就是他……   “对啊,阿秋姐没和你说吗,她不在的期间,南境暂由我们四人代为管理。我是她的副官,暂领你们几个。”少年露出能咬穿脖颈的尖牙,似乎找到了咬杀猎物的好机会,“还是无嘴又隐瞒了什么。”   ——“我避避风头,南境先交给你们四个,东西南北青龙白虎,随便你们。”   秋吟仓皇逃窜时的“随口胡诌”在严良才里脑子炸开,血都凉了半截。   差着一个受损的大境界,他根本拦不住扑向少年的晚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恋爱脑将少年整个人抱在怀里不言,他几乎掩不住怨毒。   “那么我姑且自我介绍一下。”少年随手拍了拍晚儿的背,感到妖女抱得更紧,他对着严良才缓缓笑开,恶意中满是挑衅,“我叫静竹,没有姓。”   他的笑一瞬间和秋吟非常像,那疯婆子像透过这层皮子望着严良才:“我喜欢有价值的事,有价值的人,希望你们如此……不要自作聪明。”   一时间,静竹的警告和悲风剑意相连似的扎在严良才身上,刺得他生疼,又转瞬即逝,恍若错觉。   他木着脸,看晚儿头都不回一下,心说:他盟友没了。   “噗哈哈哈!”   漫无边际的黑水之上,一叶小舟随波逐流,秋吟仰躺在船上放声大笑,严良才扭曲好笑的神情挥之不去,让她一直紧绷的心都暂得缓解。   南境换王来得仓促,秋吟只能被迫拉上一堆要扒她皮的狼将就着用,稳住混乱的南境。   她嘴上说着不需要他们的忠诚,但也不可能忍受他们的杀意,起码不能全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否则他们随时会联合围剿她一个。   这时候,沈静竹这张牌就很好用了。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沈静竹,而是留着他的残魂,拖到天痕路示众,原因有三。   一是给各宗和“天”看,告诉他们南境换主,坐实她“终极反派”的身份,解除一部分枷锁,为后面谋划。   二是以儆效尤,震慑住一直当南土是公共秘境的乱七八糟各处人,借机封锁南境,尽量阻挡众人眼线。   三是拉拢魔的心,给个巴掌来颗甜枣,在严良才动狗心思的时候,彻底将目前最高的战力晚儿拉到自己这边——   不论南境谁为主,晚儿都只会认沈静竹一人,那就干脆让沈静竹自己上。   万魔认秋吟为主有两点,沈灼兰的魔血和悲风剑的主。它们只奉她为尊,她已是万魔。   因此她打碎沈静竹的灵魂,以两人魔血相融,将他的其中一半灵魂用万魔缝补,相当于完全打上她的烙印,“孕育”出一个全新的万魔傀儡,里面虽以沈静竹的灵魂运转,有自己的意志,但完全听命于她这个“主人”。   万魔不能轻易爬出万魔窟,静竹身体里的万魔就是她的另一双眼,替她时刻看着南境。   可惜了,只有以魔血为针才能制成万魔傀儡,她只能对沈静竹使这招。   不过魔尊大人的实力也能以一顶十了。   总的来说就是非常好用。   秋吟豪放地起身,半靠在船边,媚眼一搭,嘲弄道:“打不过师尊,我还治不了你吗?”   小舟幽幽地飘荡在黑水,像迷失在海中的孤魂,不知向哪处深渊行进。   夕阳偶尔照过行舟中的独人,在她身后落下静谧的影,暂作陪伴。   只是错觉般,秋吟未动,但那影子却轻轻动了动,闪过一抹细碎的微光。   像落在不尘上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吟:留了后手,我真是个小机灵鬼w   师尊:呵。 第64章 烈红   晌午正阳, 但听风楼竟意外不热,甚至连临风沙的干燥都没有,楼中飘散着温润且凉爽的水汽和风,随处走走都让人心旷神怡。   上风处五楼紧里的天字包间, 窗棂半开, 风吹纱帐落在靠窗枕眠的美人身上, 抚平她微皱的眉头,直到阳光从另一面流转过来,顶替温柔的风,红衣的佳人才不耐地睁开眼。   她懒洋洋地一抬手, 窗帘“刷”地合上, 秋吟眼里的不耐却仍然没散。   元婴的耳朵何止是千里事,整个听风道的声色都尽在掌握。有人推开门, 步走婀娜, 顾盼生辉,秋吟眼都没抬:“这没别人, 你也不怕扭到腰。”   连衣风情地撩了撩头发:“不懂风趣。”   没了阳光,秋吟又重新躺回去, 连衣一下子没了“风娘”的气韵,噔噔跑过来掐腰:“这都什么时辰了, 姑奶奶, 醒醒吧, 死后自会长眠。”   “不睡,”秋吟半眯着眼, 不太精神, “只是被地牢里的动静吵得头疼。”   “没休息好?”连衣安静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在黑水飘了那么久,又连轴转收服风骑,铁做的也得破个窟窿。”   “那说明我还是太软,不想被压着打,只能变得比铁更百物不侵。”   秋吟到底还是起来了,随意地拽下披风半搭在身上,抬脚往外走,“什么时候天雷都劈不穿,我就愿意寿终正寝了。百里耳那孙子呢?”   “乖乖待着呢。”连衣说,“反正在你来之前,他已是我的半副傀儡,只不过现在提线的换了人,有我在你急什么。”   “问他点事。”秋吟打了个哈欠,侧了侧头,“别想岔了,提他线的人还是你,只是那胖子欺软怕硬,以为你好拿捏,可惜路过的我就比较凶神恶煞了,举手之劳。   听风道是你凭自己本事拿到的,我只是和现在身为听风道之主的你合作。”   连衣一个月前对百里耳下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住风骑,但到底人微力薄,出了疏漏,幸好秋吟“路过”,暗中帮她把冒头的刺给拔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清了地牢。   如今听风道明面上还是百里耳最大,但有些门道的已经知道,真正拿权的人变成了那位看似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风娘。   连衣自己清楚,若非秋吟及时赶到,仅凭“不可小觑”的风娘,是无法在短短一夜直接将听风道推翻重来,并且揍服风骑向她献上忠诚。   虽然手头的事都是她在忙,但她已经把听风道一半归到秋吟手下。   只是没想到这人说她们是“合作”。   她一时有些懵,从听风城无忧无虑的城主之女,到子民以命护送出城的孤裔,再到旧城乡人口中无用的废物,她将那些死要脸面的傲慢与无知嚼碎了,连着血肉咽下肚,才知她生下来没有哪怕一刻靠自己得到过别人的认同或者尊敬。   “不是我把他们打服的。”秋吟目的明确地往外走,时不时顺走侍女伙计盛过的仙果与美酒,还有闲心折一支垂进圆楼观望的花,那些温婉的天地之柔更衬她的红锋锐无比。   她头都没回,却像背后长眼睛似的读懂连衣的心:“风骑不是你我这种家破国亡的浪人或者穷至陌路的绝者,他们不是死徒,而是靠剑和自尊吃饭的能人,自持一股子‘傲气’,和各大宗的正派弟子没什么两样。   若不是认可你有能力,在我揍遍他们之后,他们要么死皮烂脸认我为主,要么为护尊严自尽而亡,而不是甘心听命于你这个‘弱女子’。他们昨天不还乖乖按照你的指示扒了百里耳的裤子吗?只是态度有点不好。”   “我只是最后顺势而为的一个不足挂齿的小环,大头在你。”秋吟想起什么,笑得有些深意,“抓大放小,你要允许一些属下的小脾气。”   “……”连衣轻声,“谢谢。”   秋吟朗声一笑,摆摆手,将那记救她性命垂危的功劳揭过,并不放在心上。   连衣望着那抹红,衣角的暗纹好似不知凝着谁的血,也可能是秋吟自己的,她来时或多或少总有些狼狈,却并不让人觉得压抑或者没有希望。   连衣突然觉得,红色不只代表鲜血,离散,哀歌与破碎的城,还能是烈火,锋芒,万难可破与燃烧也要盛开的花。   “脖子下欠了南境之主几条命,”连衣笑了,“不好好合作也不行啊。”   阴暗的地牢里空气粘腻,黄土抹在四壁,抖落破碎的墙皮,偶尔响起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声,三百来斤的呼吸靠金丹巅峰的修为都掩饰得不太好,吭哧吭哧地惹人心烦。   “早。”秋吟静立在铁锈牢笼前,居高临下看着被扒得只剩里衣的百里耳,瞳孔映着猩红的幽光,“百大人,与蛇鼠同窝的感觉如何?比你那金窝银墙有风土人情味吧。”   她的视线落在百里耳脸上的青紫与带血的可怖牙印,笑了:“只是它们好像不太喜欢你。理解一下,曾经被你关在这的姑娘们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这些专门捡漏活着的虫蚁。   家师常言万物有灵,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虫蚁比你懂善恶,不舍得咬漂亮无辜的姑娘,反而愿嚼你这种烂肉。”   “放、放过我……”百里耳顶着青肿的肥头大耳,从嗓子眼里挤出音,“魔主大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钱,权,法宝,女、男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   “你死了,这些不就是我的了?”秋吟轻飘飘一句话止住百里耳的喋喋不休,她笑得几分残忍,“百大人,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到底值几两钱,值在哪里吧?”   百里耳脑子乱成一团,又听见站在秋吟身后、那个背叛他的贱女人娇笑,往日的浓情蜜意变成他听一声都发颤的恶鬼笑语:“他蠢也不是第一天,真不懂严良才为什么选他。”   “可能因为他知道了三问钟,那狗本就想甩手不干,谁都一样。”秋吟好整以暇,“百大人?”   “在、在!”   “严良才”和“三问钟”两个词彻底吓傻偷摸找时机的百里耳,这两人知道的远比他多,他放弃小心思,终于想到自己靠什么稳在这个位子,“情报,你想要什么情报,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秋吟的笑真诚了几分:“百大人果然是个热心肠。那我不多客套,南境如今的一点小翻新,身为最大的情报主,你应该知道吧?”   这正是为何百里耳法宝无数,见到秋吟仍像耗子见了猫的原因,只逊于剑仙的魔尊被架在天痕路迎天怒余威示众,仙界至今还动荡在黑水之外,而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的正是眼前的女人:“魔主大人客气,小的知道,可是南境圣土有什么小的能添砖加瓦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的确有,你在地牢住了许久,想必能体会钻洞老鼠的惹人厌,巧的是,南境就有很多洞穴。”秋吟说,“所以我封锁了南境,有群魔作高墙,不用我担心,但有一个地方,魔墙总撑不住几许,让我颇为头疼。”   “天痕路。”百里耳秒懂。   “没错。”秋吟赞赏一句,“秋某虚心求教 ,百大人可有办法?”   “怎么可能,那可是天雷……”百里耳看着秋吟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连忙补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想想我想想……大人可知道玄灵宗?”   秋吟还是记得点仙界常识:“万剑归一,天下玄灵。”   “对,玄灵宗的上任掌门,是您师尊……   剑仙之前的元婴第一人,一身浴万剑,成山海剑阵,能困天下生灵,他的剑阵是最好的盾。”   “好几把天下绝剑在手的那位玄灵前掌门,我其实一直好奇他是有特殊收藏癖好的八爪鱼吗?”秋吟问,“这么厉害他怎么不当掌门了,化神还是浪迹?”   “都不是,他就在玄灵山的禁地,一直在闭关,说是悟道化神,悟了百千来年也没见他长翅膀飞走。”百里耳压低声音,“但三问钟不是这么说的——‘触怒天威,万剑自困’,这是三问钟的回答。”   “天威。”秋吟突然凑近,“这种秘闻三问钟都肯告诉你,它比你还热心肠。”   没等百里耳抖着搪塞她,身为听风城城主之女的连衣先说:“三问钟一人一生只能问一次,天地只会解一次虫蚁的惑。”   秋吟一愣,可明明严良才和百里耳都是靠三问钟掌握那么多情报……地牢里的人。   她陡然明白,一人一生只能问一次,但只要手里的人够多,不是一个人,就能问很多问题。   百里耳不缺能控制人的法宝,他有手段和脑子骗抓来的羔羊们去问他想知道的问题,而那些知道了三问钟存在的工具,下场只会有一个,被杀封口。而且窥见天意,以老天爷的小心眼,真的不会被针对吗?   严良才初次带她前往三问钟,以身示范诱导她提问,其实他自己根本没提,一是想套取她的问题和答案,二是准备事后除她而后快,即便出现意外,秋吟已经提过一次问题,也再不能得到第二次回答。   只是那狗没想到她第一次就没得到答案……   等等。   之前秋吟以为是三问钟拉跨,根本回答不了悲风的问题,可如今这么推,不就代表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以前问过?   如果是真的,是原主以前问的吗?怎么问的,问了什么,不会是“陆宛思爱不爱她”这种能气死人的蠢话吧,如果因此失去了提问的机会,秋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以表恨铁不成钢。   连衣与秋吟并行离开,一齐穿过地牢幽暗的烛火,上次她们还是被卖听风楼取乐的“牡丹”,如今却成风骑见了都要齐齐鞠躬的主,连衣:“我以为你会问他更多东西。”   “问他怎么迅速跨境到元婴巅峰,和南恨玉对打?”秋吟嘲讽,“那他自己就不会只是金丹了,天地只回答,并不会给你解决方法,更多的时候回答都没有,但还是有很多人自己找到了答案。”   连衣听出些别的东西,但体贴地没问:“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抢天下最好的盾。”秋吟面不改色道,“南恨玉只想逮住我,我走了,她就会离开南境……但其他元婴可不会因此绕道。至于百里耳,你准备怎么做?”   “听风道已成南境的情报处,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你揍风骑也藏着脸的原因,所以我本想控制着百里耳,迷乱外人的视线。”   秋吟从善如流:“但你改变主意了。”   连衣眉眼一弯,深处却有几分与秋吟相似的杀意:“我只是觉得活着太便宜他了,他还是赶尽下地狱去给那些姑娘们赔罪吧。”   “对了,听说玄灵宗近日去了一位贵客,有传言说是哪宗的元婴,我这有消息,是太清宗,也许是百茂仙人……太清掌门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多加小心。”连衣正经的语调又带些调侃,“而且既然决定去玄灵,记得顺便取他们山头的一块冷火。”   秋吟不解:“冷火?”   连衣以袖遮面,噗嗤一乐,对着秋吟眨眨眼:“说是火,其实是冰,与千年寒冰并称‘世间两面镜’——你忘了你上次说过的话了么,阿玉姑娘还等着你亲手雕的花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女神节快乐!! 第65章 贵客   夜里最是听风楼繁华的时刻, 花海动静在人群中流转,秋吟坐在上风处背对听风道的屋顶吹冷风,远处孤寂的天暗而无声,高不可及, 辽远望不到尽头, 令人难免自觉不过天地一蝼蚁, 爬上叶尖看一眼夕阳就是生命的尽头。   她推脱了热闹迷人眼的酒楼拍卖,躲到屋顶是为喘口气,如今反而被永夜似的光景压得更加心烦,秋吟喝了一口酒, 想偷懒买个醉, 听风楼最值钱的佳酿清洌洌地刮过嗓子,半壶下肚, 她头却仍清明得令人恼火。   借酒消愁愁更愁。秋吟叹了口气, 指尖提着酒绕了一圈,轻轻一抛挂在翘起的屋檐上, 赠予有缘的飞鸟偷个她享不到的欢。   秋吟想起那日她夺魁首回峰讨赏,那人半解衣带的样子比酒酿还醉人, 一旦想起就挥之不去。   她总觉得,那时的南恨玉是有些脆弱的, 却并不在那记剑痕, 而在比剑痕更深的地方。   “别想了。”秋吟警告自己。   足尖一用力, 她倒翻进繁闹的圆楼,像一只小小的红鲤跃入翻涌的声色浪海, 展开漂亮的红尾一摆动, 消失在茫茫海中。   风娘还戴着那抹面纱,散漫地待在五楼正中的包间主持大局, 就听窗棂微响,红色倒悬垂落,秋吟上扬的眼像流转过弯刀的冷月光,静静地看着她。   连衣微顿:“你们先出去。”   左右风骑有些犹豫,不是他们不听风娘的话,实在是风娘看起来太“弱不禁风”些,连衣又说:“我会很安全,比你们在身边还安全。”   这话一出,风骑猛地一震,是那位大人来找风娘。   身上被狠厉教训的伤还隐隐作痛,他们齐齐对风娘对施礼,离开。   连衣三步并两步打开窗户:“挂半天了,怎么不进来。”   “怕你不方便。”秋吟却没进屋,“我走了。”   连衣没想到她是来告别的:“大晚上的你……今夜就走?”   “我那位师尊,难搞,说不定追我到天涯海角。”秋吟笑了下,“早一天巅峰,早一天不用东躲西藏,否则我这魔主也太没面子。”   “注意安全。”连衣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符,塞给秋吟,“输入你的灵力就能传递心音于信纸,只有你我能见字,有什么想知道用它问我,收好。”   “谢了。”秋吟明显感觉到符纸里还卷着什么,以为是连衣婆婆妈妈的“盘缠”,没跟连衣客气,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拜托我调查的事有些线索,但还未查明,等……”   连衣不客气地推着秋吟出去,啪地合上窗户:“危机四伏还查什么查,你先管好你自己,别把自己作没了。”   自从秋吟入魔,还没谁敢对她如此“大呼小叫”,不给她面子,秋吟难得有些懵地挂在窗外,对着连衣眨眨眼,结果风娘大人直接拉下帘子,不看她了。   “……”好吧。   往日都是秋吟警告别人“管好你自己”,好不容易好心一次,还被人用这句怼回来,她一时觉得新鲜又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她心说,听风城事关重大,与悲风关系匪浅,她是为自己。   然后消失在夜色。   等窗外彻底安静下来,连衣坐回位子,风骑听令又回到身边,她捏起果盘中的仙梨,又没什么胃口地放下,轻声叹气。   听风城时,为报秋吟的恩,连衣忍住对往事的恐惧,回忆那把剑和那位怪人,但被秋吟硬生生打断,强行送出魔域,她当时还有些赌气,以为秋吟是瞧不上她的线索。   出了秘境她便冷静下来,秋吟的确是“瞧不上”她——那把剑与南境密不可分,秋吟是怕她卷进来送死。   但她还是想知道,那把剑成了连着旧事的唯一线索。   可如今秋吟主动提起,她却再提不出口。   上次委托秋吟去南境寻因,回来时她就摇身一变,入魔成了一方魔主,落剑时的狠厉让连衣不可控地想起沦为魔域的听风城。   连衣什么都没问,但一个金丹天才不过半年成元婴魔主,不用问也知道不是喝口茶吃口饭能吃成的,那是流过血碎过骨,在那片终焉的地狱死过一次,才用过往一切换得的“偷生”。   有没有她一笔呢。连衣摩挲着酒杯的边沿,突觉自己有些口渴,想喝酒的口渴。   她刚想让人去拿一壶酒来,又想到秋吟回听风道不过一个月,一半珍藏的上好酒酿都被秋吟喝光了。   是了。   那人比她还渴。   玄灵宗依山傍海,自成山水,因总能闻山石与海浪之声,被大家调侃应该和天海阁互换名字。   秋吟乘着小船飘飘摇摇地上道,连衣将听风道唯一的不见仙夹在传音符中给了她,应该是怕她不收。   她便借着不见仙混进玄灵宗的正门,今日下了大雾,像海水飘到天上,从中行过,能沾一身湿气。   修士当然沾不到,筑基灵气护体就能排除干扰,但秋吟向来对风吹雨打来者不拒,很乐意感受这些天地自然,就像她更喜欢凡间的花开花败,令她安心。   玄灵宗有九峰,地势极其简单,八峰围成方圆,中心一峰顶立,但路并不好找。   因为四面长一个样子,东西南北难以辨认,只有常年在玄灵宗修炼的弟子才能以方位分辨,宗门选拔后时常有弟子走丢到他峰上课的事,还能津津有味听一节课没发现,在玄灵普遍到已算不上笑谈。   于是秋吟决定先去最中心的主峰打探点消息。   正值一月一次的峰内切磋结束,主峰的弟子们放松下来聊会儿天,秋吟也十分放松地靠在巨岩上听他们扯淡,闲散得和他们完美融为一体。   聊了些大事和秘密糗事,他们开始聊起别的。   “素桓峰又炸碎俩金丹炉,啥剑也没练出来,峰主气得和掌门单挑了一百回合。”   “我说前天怎么地动山摇,差点给我新搭的屋子摇下断海,俩老头多大年纪了,精力比我旺盛。”   “要怎么说人是元婴。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宗里来客人了吧,他们那么大动静,别把客人吓跑了。”   “天海阁?”   “你这消息太不灵通,太清宗的,而且可能是五峰之主,喜静。真怕友派以为我宗都这德性,丢人丢大发。”   “小点声,你想抄训?不过如果喜静,应该在静海峰吧,那鬼地方鸟不拉屎,一定很合大能的胃口。”   “确实,静海峰没跑了,本来没什么人,最近更是了无人迹。”   秋吟将“静海峰”记在心里,喜静的话,她更偏向百茂仙人。   老太太大概还是人的时候在皇宫斗过尔虞我诈、你死我亡,登仙之后看淡,整日与花草为伴,自己戴个小斗笠就能整日流连山谷,自得清闲。   而庞广就看着正经严肃,实则很喜欢和小辈们待在一起,时不时给个疑问给个考验,逗弄中让他们经历危机从而成长,亦师亦友。   主要是秋吟不信这老狐狸闲得住。   秋吟正欲离开,就见一个坐在最后的女修心不在焉地被叫住:“王师姐,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谁惹师姐生气了?”   “没有。”王莹抬起头,微微叹气,“修炼上的一些瓶颈,今日切磋一天了,不说出来惹你们烦。”   秋吟眯起眼,她认识这位王师姐,西沙秘境破屋里埋伏她的那个女修,最后咫尺符也是她给的。   以她此刻的表现,绝对不是遇到瓶颈,她的心现在乱成雷鼓,被元婴的耳朵轻易探进灵基。   修士虽然活得长,但能悟道跨境的又有几个,都是在每一刻体悟天地自身,聊了一会儿也就散去干自己的事,秋吟暂时放下去静海峰的想法,跟在王莹身后。   王莹没有回洞府,也没有去修炼,她反而很熟路地东拐西拐,走向荒凉处。   她先确定周围没有人,然后有些焦急地在原地等待,秋吟靠在一边冷眼观察。   一只漂亮的小鸟飞进密林,落在地上化身色彩绚丽的孔雀,它倨傲地瞥了一眼王莹,然后展开华美的屏,抖落一个卷轴,又熟视无睹地变小飞走。   王莹站在原地没动,斗争了一会儿,才捡起卷轴,慢慢展开。   然后秋吟看见了自己的脸。   画上是她,而且画得她阴森可怖,魔气都快冒出画纸似的逼真。   秋吟将目光从精细的画移到王莹,已簇起尖锐如刃的杀意,倒还真很像画上的美艳鬼女人。   胸口一热,是连衣的传音。   ——各宗亲传弟子互通,陆至玄灵,万事小心。   陆宛思,她就说那花孔雀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陆宛思的信使。   陆宛思能有什么事,无非在只有南恨玉和尤作人见她成魔的模棱两可之际,坐实她入魔敌对的身份,再暗中添油加醋一把,显得自己明察秋毫,功德无量。   说不定还要痛心地强忍眼泪,顶着她亲师妹的名头,割断旧情,为正义执剑,大义灭亲,令人心疼又敬佩,转而让他人更愤怒和仇视秋吟。   仙魔两别,反正他们只能做敌人了不是么?   秋吟盯着王莹,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一声,这要不做点什么,太对不起许久未见的小师妹了。   王莹也吓得半死,看见画里的人,就想起西沙秘境里被那女魔头架着烤,而且陆仙子还说……还说她就是南境新的魔主。   很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突然吹来一阵阴风,画纸哗啦啦作响,在王莹不敢握实的手中微微挣动。   王莹一惊,突觉画上的烈焰美人笑了一下,媚自天成的狐狸眼阴冷冷地盯着她,像陡然间活了起来,要钻出画生嚼了她。   “啊……!”王莹松开手,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地上的画,风展开卷轴,画中人安安静静,面无表情,好似只是她一时错觉。   正巧此时,师兄弟飞书来,说是太清宗的亲传弟子已经到达主峰,宗门间的交流即将开始,催促她过去。   王莹咬牙,捡起诡异的画,迅速卷好放进芥子,返回主峰。   暗处,将一部分神识藏进画中,秋吟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然后御剑而下,向长得差不多的八峰飞去,寻找静海峰在哪。   大概转了玄灵山半圈,可算找到静海峰,竟然比秋吟想象中好很多。   虽然的确如玄灵弟子所言“荒无人烟”、“鸟不拉屎”,但山水中见天青楼阁,细雨润万物,仙露凝在花叶,圆润通透间见天地入其中,像能抚平一切烦乱,心静如水。   弟子们对禁地闭口不谈,九峰秘闻听了个遍,最贴合“禁地”“闭关”的就是静海峰。   而且百茂仙人虽然喜静,但肯定更喜欢药谷,玄灵宗是有药谷的,所以所谓贵客并不在静海峰,最有可能在的就是躲避天上眼的前掌门。   秋吟像是游山玩水来的散修,胡乱欣赏一番,点了点头,十分没有邪道头子、不速之客的自觉,大摇大摆穿过镇山法阵入了峰。   有不见仙在,镇山大阵毫无所动,放恶人通行,但恶人本人的影子却一瞬如涟漪般微微荡开。   静海峰深处,烟雨楼。   白衣仙人端茶的玉手一顿,朝窗外峰口望了一眼,黑沉沉得映着绵绵细雨,像透过青漫的雾看见冒雨前来的人。   潮湿点滴晕开在窗棂与薄木,她淡漠地收回目光,唇抵着杯沿抿了口茶,喉咙一动,悠然地将茶水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咽的不是茶,是_____   =w= 第66章 烟雨楼   秋吟若有所觉地抬头, 只见满山烟雨,浸入云雾,飘渺得像梦。   悲风冒头:“察觉到那老头了?”   “没。”秋吟微微皱眉,“只是感觉有人在看我。”   “没听那老头有偷窥癖, 好歹是南恨玉之前的第一人。”悲风见秋吟红衣被细雨浸湿, “魔气也不挡, 伞也不开,你是在接老天爷的眼泪吗?”   “你骂我有病都比用这话恶心我强。”秋吟嫌弃地举起悲风,自欺欺人地挡雨,“这么关心我就替我接眼泪……呕。”   “是挺恶心的快停下呕啊啊!”悲风嚎叫, 秋吟两耳放空, 携剑入了密林深处。   玄灵宗主峰,亲传弟子在正殿静候他宗小客人们, 就见一个标志的粉衣少女携弟子进殿, 挺着太清宗的颜面,对友宗施施然一礼, 承上一个长锦盒,笑得温婉得体:“太清宗悬月峰弟子陆宛思, 幸至玄灵山水,这是掌门师叔托我交给玄灵掌门的一点心意, 请笑纳。”   如果提起太清宗的天才, 所有人都会答“秋吟”, 她早已不只是天才,而成了太清宗前路的代名词。西沙秘境之后, 玄灵掌门还特意调侃庞广, 说要挖他墙脚,被老朋友好顿贬损。   可都说仙人岁月漫漫, 百年如一,但自秋吟失踪半年之多,这个“代名词”就慢慢换了人,无论从修为还是能力,陆宛思都证明自己足以和秋吟并肩,甚至因为性格温柔端庄,更讨人喜,俨然成为仙界小辈新的首位。   “瞧瞧瞧瞧,来了还带东西,拿我当外人。”   弟子将锦盒承上,玄灵掌门朗声,打开见一柄通透宝剑,便知是剑阁的绝世好剑,立刻笑开,“还是碧云懂我,那我可不跟他客气了。”   玄灵宗和太清宗一样,因为都有剑指苍穹的“第一人”,宗门上下都奉剑为尊,没有不爱剑的,一把宝剑打开话匣,接下来的事就好谈多了,寒暄片刻进入正题。   “庞兄肯放你来,想必不只是送剑吧。”玄灵掌门正色,“我听说贵宗已经掌握了南境魔主的线索?”   “是。”陆宛思不卑不亢地承上一卷轴,转向立在玄灵掌门下方的王莹,“我与王师姐在西沙秘境相识,谈道如知己,惺惺相惜,共下南境探到消息,已经得知魔主身份。”   她特意停顿片刻,才说:“请掌门过目。”   王莹面不改色地点头,陆宛思特意提前联系她,就是想两大宗的亲传弟子同时出面坐实秋吟就是魔主,她也拿出陆宛思提前给的卷轴,准备向师兄弟们展示。   没成想还没等王莹打开,卷轴就像活起来似的从她手中脱出,飘向半空,吸引来正殿所有人的目光。   陆宛思没想到王莹比她还积极,她的卷轴还没承给玄灵掌门,就见空中的卷轴一松,瀑布似的展开,露出画上“魔主”的脸,画还好心地在正殿游巡一圈,生怕有人漏看。   “啊??”吵闹的议论声在殿中传开,弟子们齐齐看向陆宛思,眼神怪异而复杂,就差脱口问一句“你有病吗”。   陆宛思懵了,连忙操纵那幅画回转,那画才不情不愿地施舍她一眼——陆宛思和自己的脸面面相觑。   画中的不是秋吟,而是陆宛思。   陆宛思猛地看向王莹,王莹惊得手忙脚乱:“不对,这幅画不是这样的……”   不等王莹说完,画中人化影晃动,带着画云雾似的快速撞上陆宛思手中的卷轴,陆宛思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把黑火燃起,若非她放手快,半边身子能被燎没去陪两幅画同归于尽。   王莹一声惊呼尖叫,正殿里乱了套,幸好掌门在稳住局面。   陆宛思没动,静静盯着不灭的黑火,在黄旧的卷轴中看见她自己的眉眼被燃尽,阴冷诡异,似乎对着她挑衅地笑了一下。   是秋吟……!   陆宛思从听风道买了消息,魔主向西行进,应该是去魔域,不可能在相离甚远的玄灵宗,秋吟没必要来这。那是谁,这画是她刚给王莹的。   陆宛思眼里还映着火,对上王莹失措的眼,空得吓人。   是你吗?   “解决了?”悲风问。   “嗯。”秋吟散漫地应了一声,微微提起衣摆,踏上湿滑的石路,穿林打叶而过,“被知道是迟早的事,只是小添一把火,让她们狗咬狗。”   静海峰几乎没有通路,只有林和雨,了无人烟。   秋吟不想御剑,淋着细雨,拨开挡道的林叶,见一座木竹搭建的阁楼静立在雨中,深木匾额上提字“烟雨楼”。   “这地真是禁地吗,怎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悲风借着秋吟的眼睛审视这座孤楼,“那老头不像这么雅致有情调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秋吟上前,抖了抖黑袍上的雨水,推开木门,“吱嘎”一声,她带进一些雨迹。   秋吟没有关门,细雨微微的落声散开在烟雨竹楼,她循着旧木扫了一遍,没看见什么人,于是踏着木梯上了二楼,二楼一样很空,还开着窗,像座空屋。   但窗边桌案上温着一杯茶,正徐徐冒着热气,与窗外飘进的淡雾融在一起,缭绕而不绝,像刚才还有一人坐在窗边品茶观雨,又或者特意留给冒雨前来的客。   她一瞬觉得这幕熟悉地像要破开脑海中的烟雨薄雾,将她拽进虚假温柔的旧梦中去,让她不自觉放下屠刀,沉沦进往事的温存。   滴答,滴答。秋吟低头,红衣浸着无法干涸的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板,点点凝住淡红色的低洼,她往身后看,已流淌出一条细窄的血痕,从台阶蔓延到竹楼外的青石与泥路,雨也冲刷不掉,是她的来路。   秋吟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双指叠弹在门边,假客气一句:“有人在吗,鬼也行。”   没人回答。秋吟:“那算了。”   “这就走?”悲风连忙叫住她,“那老头可是唯二能压你一头的修士,说不定就藏在这。”   秋吟沉默,走得果断,一点没有她来时下湘水江南的悠闲与惬意,安静的竹楼一时只有她的脚步声。   直到她走到门前,真要离开,竹门才终于忍不住“啪”地合上,不让她走。   又是一片寂静,只是比刚才难熬得多。   南恨玉拨开碎帘,玉珠碰撞出脆响,像鱼落池塘的清音,她视线先是凝在秋吟滴血的红衣,然后才循到秋吟身上,淡漠地问:“来玄灵做什么。”   那语气就像是外面下的不是雨而是雪,她是仙还不是魔。   她的好师尊理所当然到,她差点要以为南境她们没有刀剑相向过。   秋吟蓦地动了,悲风的剑风几乎贴着南恨玉的脸颊过,被南恨玉的灵气兜住才不至于斩塌本就中看不中用的竹楼,将她们两人活埋了。   秋吟这才转过身,鲜血顺着衣摆源源不断地落,像永远都洗不净落不完,她眉眼中的煞气搅乱静雅的世外桃源,眼微弯轻吐出几个字,像藏在温柔低叶中吐信子的毒蛇:“来杀人。”   南恨玉未答,只是缓步走向她。   秋吟这时才看清,南恨玉也没在悬月峰时的清冷,她不染纤尘的白衣沾着污泥,也像徒步走过雨中,沉着眼看她的时候,没有淡然,没有威压,只有比她更甚的阴冷,眼尾晕开些充血的红,被人硬揉开似的,像终于压不住的某些阴暗心思,顺着眼睛爬上她不为七情所困的脸。   秋吟竟窥出几分疯癫。   “这儿应该不是你的地盘。”秋吟假模假样,“敢问碧华仙子,我来杀人,你来干什么,杀我?”   南恨玉应:“是为你。”   秋吟微顿,收起有些做作的假样子,笑说:“你不该出来,你该放我走的。”   南恨玉听“杀人”两字没什么反应,听这话眼沉了沉:“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不尘的剑光猛地从地缝中冒出,像落地冒芽的枝藤,捆向秋吟。   秋吟手腕利落一转,悲风反抵在木门,烈风带起她的红衣,就要将南恨玉的剑阵强行破开。   “师尊!”少女清亮的传音从远方穿过薄雨,落进针锋相对的师徒俩耳中,温柔而亲昵,像雨中来寻心上人的姑娘,让人不禁心软。   是陆宛思。   南恨玉陡然一顿,向窗外望了一眼,像要穿过层层竹林,看清来人。   秋吟力气一松,腿突然一软,整个人脱力似的栽向地面。   南恨玉一愣,立刻顾不上什么来人了,剑光一散,她几步上前,接住落下的秋吟。   没成想秋吟倒进她怀里的一刻,反手一按,位置颠倒,南恨玉被徒弟狠狠地压在门板上,发出细微的闷响,随后一只温热还带着湿气的手捂上南恨玉的嘴。   秋吟离得太近了,雨水的泥土芳香,撩拨勾人的体香,褪不去的血腥味,还有她呼吸间隐约要炸开的火气,轻易反将南恨玉包围。   秋吟丰盈而柔软的身体轻压在她身上,眼睛不带任何笑意盯着她,南恨玉隐隐觉得什么在向不可控的方向挣脱飞奔,微微挣动想要拉开她。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么。”秋吟凑近,摩挲着南恨玉的耳垂吐出恶语,“我好歹是你教出来的,没那么蠢,万魔窟中我本能逃,是悲风生生把我拽回深渊的。”   南恨玉僵住不动了,秋吟又说:“想要我命的人和鬼很多,孽账记在地下三尺的冥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你一笔。   这么想我死,你当初怎么不直接把我扔下北崖摔个粉身碎骨,反而等我张开翅膀要飞了,你才把翅膀掰了,告诉我你他妈就是个不会飞的王八,多恨我啊。我还脑子有坑地安慰自己,你有苦衷。南恨玉,你有吗?”   她问:“你怎么不杀了我?”   秋吟感觉到南恨玉一瞬拽上她的衣袖,用力得像要扒了她,把她心拽得往下一沉。   她第一次从南恨玉眼中看到隐忍不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深邃而清晰地像要反过来把她淹了,浇灭秋吟几分的气势。   她突然有所感,如果此时松开手,可能会听到什么答案。   贴着南恨玉薄唇的手心传来微微的痒意,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潮湿,像哄着她打开一条缝隙,将一些深埋的真相揭露给她听。她的手有些不坚定地动了动。   秋吟知道自己,受一份苦要还一份报,悲风像架在她和南恨玉间的鸿沟,比仙魔有别还要深,她控制着自己不深陷其中,警告自己不要中天道挑拨离间的陷阱,又觉得她们陌路至此实在没什么可挑拨的,也许是她一厢情愿,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让自己不要想,怕哪天酸涩不知不觉间,先她察觉地变成憎恨,将她又推向另一个为情所困、爱而不得的死局。   她想,情也许一点也不好,只是上天拿来困人自扰的。   门外,御剑的风声后,哒、哒的轻盈脚步声响起,以两人元婴的修为,陆宛思已经过了静海峰的镇山大阵,离烟雨楼越来越近。   悲风剑突然诈尸地在秋吟手中震了震,震得她一瞬发麻。   秋吟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桎梏南恨玉的手。   温度陡然离开,南恨玉竟觉一瞬空落落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她下意识将秋吟往怀里拽了拽,不准人走,结果她刚要开口,又被更滚烫的温度封住口舌。   “我不想听。”那人眼里是阴冷的笑意,恶劣地咬碎她的辩解,唇齿强势地报复,“我现在只想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一门之隔   陆宛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靠近, 见静默的烟雨楼,下意识望了眼二楼开着的窗,却未见人:“师尊!”   秋吟骨节分明的手贴上南恨玉的腹部,濡湿的白衣被风吹得冰凉, 她感觉那人在她手中微微一颤, 又往门板上靠了靠。   “嘘。”秋吟与南恨玉耳鬓厮磨, 喑哑如浸过烈酒,“小师妹就在外面,你要让她听到吗?”   秋吟漆黑阴冷的影子在地上游弋,蠢蠢欲动地勾连南恨玉泥泞的衣角, 捉弄得白衣更加不堪, 它们如有实质般活起来,毒蛇般爬上南恨玉的裤脚, 钻进仙人的白衣, 贴着她微微颤抖的肌肤一圈一圈缠绕,留下烫人的恶意, 白玉似的人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唔!”从下摆钻进的影子,已从上方的衣领钻出, 一边摩挲着锁骨凹处那道醒目狰狞的剑痕,一边强迫南恨玉半抬头, 露出她此时紧咬的牙关和愠怒的眼。   秋吟嘴角一勾, 恶劣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盯着那道剑疤,传音给她:“怎么弄的, 这么不小心, 我要心疼了。是沈静竹吗,放心, 好歹师徒一场,夺他位要他命的时候,我也让他尝了尝一剑洞穿的滋味。   我这么上心您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我替您想想,不如再送把悲风?”   “秋吟……”南恨玉哪怕传音声音都稳不下来,“放开。”   秋吟笑得明目张胆:“不要。”   秋吟指尖蹭过红衣裙摆,沾染上不知哪个剑下亡魂的血,她扣住南恨玉的下巴,阴冷地看着她,指尖点在南恨玉薄凉的唇,那还留有她的滚烫余温,她慢慢地一点一点用力涂开,南恨玉毫无血色的唇很快有了人色,甚至艳红得过分,像被迫染上秋吟的杀孽。   门外,陆宛思缓步抵达门前,走来的每一声都像踩在门后师徒禁忌而乱跳的心上,从未如此清晰。悬月峰的小师妹冒雨前来,轻轻敲响竹木门:“师尊在吗,宛思有要事相商。”   元婴对五感的控制随着第三人的到来彻底失控,少女屈指轻叩竹门的细微震动透过门板,如墨入水般扩散在南恨玉绷紧的后背,南恨玉不适地微微往前,又被秋吟湿冷血腥的手掌紧贴着旧伤,骑虎难下。   南恨玉一时只觉内外的声响都大得震耳,秋吟的每声呼吸都散在她脸上,半个身子将她压在门板上,身后一门之隔,她的另一个徒弟正等着她的回音。   陆宛思以为南恨玉没在,又敲了敲:“师尊不在吗?”   她试着推了推门。   南恨玉整个人更加绷紧,像一张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她抿唇不说话。   秋吟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抵住门板,轻巧按住门外人的推动,对着南恨玉挑逗地笑了笑,上扬的狐狸眼里满是调侃。   “诶?”陆宛思收手,奇怪,“锁门了么。”   明明没再有荒唐的吻,明明只是身影相贴,南恨玉却恍然唇齿鼻间都是秋吟浓烈而强势的气息,怨鬼似的影子慢慢勒紧,如火般微微灼痛起来,像要勒入她的皮肉,捆住她藏在深处的神魂。   她昔日的弟子主导她的狼狈,欣赏她的狼狈,还继续大逆不道地调戏她:“师尊,小师妹问你呢,不回答她吗?”   南恨玉把着她手臂的袖子,攥得发白,不想回答。   秋吟撑着摇摇欲坠的南恨玉,挑了挑眉,抵着门板的手松了松:“哦,你想小师妹进来,早说啊。”   南恨玉抬手将秋吟的手按了回去,喉咙一动,在秋吟戏谑的目光中,强行稳住心神,努力将一部分注意力移到门外,有些沙哑地说:“我在休息,有事去问玄……呃!”   秋吟一把扼住南恨玉脖子,轻抵在门板,打断南恨玉好不容易稳住的平静,门外的陆宛思疑惑又担忧的询问:“师尊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需要宛思帮忙?”   “真关心你。”秋吟娇娇柔柔地捏着嗓子学了一声陆宛思,然后慢慢收紧力道,看着南恨玉越发红的脸,隐忍的薄汗悬在额头,她微抬下巴,冷酷道,“继续。”   南恨玉静了一会儿,久到陆宛思担心她被敌袭,要破门而入,就听她师尊的声音清明得冷酷:“走。”   秋吟眯了眯眼,南恨玉好似挣脱了被动的狼狈状态,虚垂下眼,晦暗不明地盯着秋吟,她双手握住秋吟的手,却并不反抗,反而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像纵容了秋吟的为非作歹。   “什么?”陆宛思没懂。   “有事找玄灵掌门和碧云。”南恨玉冷漠地下逐客令,“别扰我清净。”   “师尊……”陆宛思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传来,没想到在他宗师尊也这么不想见她。   秋吟本以为她这黏糊的小师妹又要纠缠不休,结果外面安静片刻,响起陆宛思略带伤心的诺诺声:“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师尊修行,玄灵宗内可能有奸细或南境的魔族潜入,师尊小心,弟子告辞。”   秋吟有些诧异地侧了侧头,许久不见,这货变得这么正常了吗?   不过她还不忘正事,借着小师妹正经的话调戏南恨玉,低笑:“她的确来得不是时候,再晚些就能见到她暗慕的天上仙如何被我这魔头生米煮成熟饭的了。”   门内无声,南恨玉没再搭理自己,陆宛思踌躇片刻,还是施施然地行礼告退,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离开了烟雨山雾。   “走了。”南恨玉轻声。   秋吟莫名从这简短的字句中又察觉出“哄她”的意味,她拖长“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那我们可以继续?被她打断的正题。”   “好。”南恨玉脆弱的脖颈还掌控在秋吟手中,她说,“大概九年之前,天海阁市百宝集,你还记得吗?”   秋吟微顿,她自然不记得这些。她故意曲解南恨玉的意思:“天海阁中的市集,除听风道外最大的修士交易市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师尊是想去那儿?哇,大庭广众之下,师尊竟然喜欢这种吗?”   南恨玉被秋吟掐得实在难受,难耐地咳嗽起来,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有些愈演愈烈。秋吟倒是还记得她师尊的老毛病,抓住任何机会就挑衅:“要不要试着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放开让你说了。”   “求你。”剑仙开口淡如冷泉,一字一顿,还有些被牵制的沙哑,两个字从舌尖滚过,轻飘飘就说出了口,语调如常不像屈辱的请求,而是往日平淡地叫她名字。   一直不可亵渎、只能仰望的高悬之月垂下眉眼,反而弄得占据上位的秋吟有些反应不过来。   “……”秋吟松开指尖一动,再抬起些南恨玉的下巴,将那张淡然的脸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你是在勾引我吗?”   剑仙天纵奇才,百年登顶,从小辈师妹到望北峰主,一路走来受的都是认可和敬仰,可能这辈子没受过此等羞辱,还是一手带大、从小豆丁看着长成如今曼妙美人的亲弟子。   南恨玉怎么想的不得而知,秋吟推己度人,她绝对气得七窍生烟,掘地三尺也要打断孽徒的手脚,搓成灰喂大鹅。   那道剑痕本就是悲风剑留下的,秋吟神魂由万魔缝补,又与悲风相连,黑色影子如子归巢,在白肤上游荡够了齐齐向剑痕汇聚,流入泉眼般钻进南恨玉的体内。   本灼烧在身体的痛感钻进体内,顺入灵基,与元婴纠缠,针刺似的作痛,拉扯着最后刻下烙印。   是万魔的魔气。   “师尊,有人说过你很好亲吗?”   应该没有,除了她这个放肆到天地是个屁的大混子,谁敢强吻剑仙,狗似的又咬又啃,还不只一次,不知道的以为孩子饿了多少天没吃饭,这辈子没见过美人。   ……不过这么说也对,那日白衣仙人踏雪中来,秋吟就想,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秋吟流氓似的又贱一句:“我打个自己的印记,省得嘴馋找不到人解渴。”   虽然悲风剑意刻在紫府,但南恨玉可不是低秋吟一个大境界且丧失元婴的严良才,被迫签了秋吟的“卖身契”,只是在南恨玉身上留个抹不去的“感应”,靠近时能感受到南恨玉的存在。   说不定无敌的剑仙有手段抹去。   “悲风剑的旧主叫沈灼兰,你应该知道了。剑是在她死后,我从沈静竹手中夺来的。”南恨玉顿了一下,“在你筑基当日,我将悲风送予你作贺礼。”   既然谈到这条深不见底的沟,秋吟一下子失去逗弄的心思,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刚才耍流氓也要堵住师尊的嘴,如今却是堵不住了。   她退开南恨玉身边,懒散地靠在一旁,眉眼中的恶劣趣味焚香似的皈依,冷淡得像换了个人:“是么。”   逼人浓烈的血与火退去,南恨玉鼻间的呼吸下意识停顿,挽留着秋吟的余温,然后她才同样冷淡地扶住木门,像师徒俩刚才没有针锋相对,摸到危险的边界过。   “你那日走丢了,在天海阁的百宝集。”她缓了口气,“……我那天没在。”   “哦?”秋吟笑了笑,不在意地调侃,“我又不是黏在你衣摆上的灰,走哪跟哪,哦对,剑仙身上也不可能有灰。”   “我,”南恨玉身形晃了一下,像是终于反应到万魔滚烫过身魂的微麻痛感,手臂扶不住门似的划落,向前倒去。   有自己示弱骗人在先,秋吟本不该信这熟悉的一幕,何况南恨玉修为在她之上,若非用悲风的愧疚做牵制,她根本欺负不到南恨玉一分一毫,说不定反过来被按在地上摩擦。   可身体还是先于理智做出行动,秋吟一手扶住南恨玉,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不容置疑地将人打横抱起,就向有床铺的二楼走。   豪横的魔主大人时刻记得她们仙魔有别,不忘嘲讽一句:“病秧子样,还有心思来别人家淋雨,这破地看起来没比悬月好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假象   秋吟一直是冷嘲热讽的好手, 只是从没针对过南恨玉。   她以前抱起南恨玉还知道假模假样地说句“失礼”,如今毫不客气地真心道:“剑仙大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百岁高龄,身子骨还挺硬朗的?都说陆宛思娇弱,她也就作, 您比她的弱柳扶风倒真多了。”   南恨玉似乎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刺激, 无论身体还是心里, 但她当真脱力似的靠在秋吟怀里,黑色的发顶无意蹭过秋吟的下巴,她又捂住嘴咳嗽几声,惹得秋吟直皱眉。   但秋吟也不再继续说, 像憋着口恶气。   竹楼二层唯一的床铺靠着窗, 床褥被雨渗得半湿,秋吟低头用尖牙咬开自己的黑色披风, 披风飘摇落下, 安稳平整地展在床上,她将南恨玉轻放上去, 刚起身要去关窗,就被南恨玉又一把拉回来, 不让她走。   秋吟领子被南恨玉拽着,上半身只能俯着迁就她的动作, 见南恨玉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顺从地俯身低下头, 在南恨玉的嘴角啄吻一下,低声:“别闹, 关窗户。”   南恨玉一僵, 孽徒刚才还口无遮拦地欺负贬损她,现在又温柔迁就地为她垫衣关窗, 她一时跟不上秋吟的变脸速度,不知哪个才是她。   但大概出关后被徒弟冒犯太多次,她都快习惯了。南恨玉慢慢放松,松开了手。   秋吟却自然地将南恨玉滑落的手捞进手心,并不用力但很稳,另一只手一抬,带动着身体往前倾,阴影将南恨玉整个人笼在怀里,“啪”地合上竹窗,阻隔了风雨,屋里都因此安静了些。   她干脆坐在床边,见南恨玉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挑了挑眉,将南恨玉漂亮的手禁锢在手中把玩,慢慢穿过她指缝间的沟壑,抚过手背凸起的骨骼:“在想什么。”   南恨玉任由秋吟胡作非为,也自然道:“一些旧事。我还是长华峰的亲传弟子时,曾来过玄灵宗修行过几年。”   秋吟口无遮拦:“几年。太清宗把你卖了当人质?”   “只是出于剑术上的学习与请教。”南恨玉说,“在剑道上受益匪浅,成就了今日之我。”   “这么说师尊很熟悉玄灵,应该不至于在玄灵的九峰中走丢。”秋吟笑眯眯说,“能指点剑仙的道,想必此人一定不凡,万剑归一的那位前掌门?”   “他的山海剑阵无人不知,无人能破。”南恨玉顿了一下,“即便是不尘,也要考量几分。”   “考量几分,就是有一战且战胜的把握,您不用和我谦虚,能把我逼出南境的也只有你。”秋吟又补一句,微微露出尖牙,“就是那位归一的掌门插着满身宝剑来了,我也能拖他下魔窟。”   “不要小瞧他,在我之前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南恨玉像是往常般教训她不要自大,“他虽临清山秀水而居,但论血性,不一定比你差,山海剑阵之所以无坚不摧,正是因为他以自身做阵眼,守玄灵八方安稳。”   “这么说就更让人心动了。”秋吟与她十指紧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亲自去争,你清楚我是为什么来的。”   “……山海剑阵。”南恨玉轻声。   “对了一半。”秋吟笑得乖张,向南恨玉倾了倾身,“还有你。”   南恨玉羽睫颤了颤。   秋吟紧盯着南恨玉的眼睛,不给南恨玉任何逃避的机会,也断绝自己的后路,连根带土拔起陷进心土的巨石,袒露出勾连的暗慕与阴霾:“我不是街上发情的狗,没有逮人就亲的习惯。   我挑得很,自在这么多年也就看上了一个人,你要猜猜是谁吗?”   南恨玉垂眼,久久不言。秋吟虽然意料之中,但随着时间流逝,跟着静默的心让她明白,“情”字大概永远和理智不搭,倒是愿意和酸涩搅和在一起,让她既瞧不起自己的脑子,又瞧不起自己的心。   南恨玉轻声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就是你的答案?”秋吟嗤笑一声,她如今弯起眼睛没有狐狸似黏人的狡黠,只有像毒蛇爬上肌肤吐信子的阴毒,“你的回答不重要。无论你什么态度,我要的我都会争到,这是我的态度。当然,不是现在。”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答案对她来说是个好答案。   两人的手交错纠缠,传递着彼此的温热,暧昧得不像话,秋吟又变了一副嘴脸,孩童般天真又好奇地问:“我做的这么过分,你都没生气,连我的气都不生了,你对谁脾气都这么好吗?”   “你就这么想我生你的气?”南恨玉本就淡的声音更轻了,像说给自己听的,“我不会生你的气。”   “陆宛思在魔域里还说她不会伤害我,但她要了我两次命。”秋吟特意提起如今满仙界“人美心善”美名的小师妹,不错过南恨玉的一丝表情,“南恨玉,你要我怎么信你?”   南恨玉听到前半句时的确有所反应,就像她们在竹门后对峙,她突然听到陆宛思的名字一样,秋吟仔细去辨别其中更深层的含义,却像隔着整片静海峰的云雾,什么都看不明白。   秋吟突然说:“你在愧疚。”   “……是我的错。”南恨玉只语调不变地说出这句令秋吟恼火的话,更让秋吟看不真切,秋吟听出南恨玉的愧疚可能和她想的有偏差。   偏偏在秋吟的印象中,南恨玉只是性子冷淡了些,并非有话不说,可能对别人是个闷葫芦,但只要是她软磨硬泡,总能给这闷葫芦豁开一个口。   但现在的南恨玉就像一个紧闭的贝壳,无论她怎么引诱都不肯张开一条缝隙。   这次又是没了下文,好似刚才被她抵在门板,轻轻舔她手心的那下不是哄人,只是暂缓行动的甜蜜欺骗。   就像作为剑主,秋吟得不到悲风的回答,作为弟子,她也同样不能从南恨玉嘴里听到真相。   她在忌惮什么?   “我不讨厌阴谋,但我讨厌看破却无可奉告的阴谋。”   秋吟松手,缓缓起身,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单薄的红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南恨玉,“换句人话,讨厌你们把我当傻子耍。”   “别出去。”温热的暖源抽离,南恨玉被冻地微颤,咳嗽两下,“她守在下面。”   秋吟一顿,她猜到陆宛思察觉不对,会在山下守株待兔,但没想到南恨玉会点明。   “多谢提醒,不过我应该说过我来的目的。”秋吟笑起来,随口挑衅,“我来杀人的,我昔日师妹的皮就不错,剥下来不知什么手感?”   南恨玉蹙起眉,又不是冰做的闷葫芦了,有些强硬地拽回秋吟,没成想刚起半边身子,压在身下的黑袍“呼”地燃起黑火,燎起南恨玉的白衣,在南恨玉怔愣的神情下吞没了她整个人。   刚捏住衣角的手一松,慢慢划落进火海。   黑火吞没一个人还不够,顺着木路竹纹四处蔓延,很快在竹屋里贴上一层黑色的“新墙”,熊熊而不灭。   秋吟没有回头,上一秒拉着人的手甜言蜜语,下一秒连人带屋烧地影子都瞧不见,她只是神色冷淡地出了门,反手一扣,将整间黑火锁在里面,像连刺眼的旧梦一并无声无息地焚了。   “谁再说沈静竹最是喜怒无常,我准骂他没见识。”悲风后怕似的唏嘘,阴阳怪气似的,“他和你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想这对魔主是个夸奖。”秋吟笑得瘆人,“谢了,你也喜欢?”   “不不不用,我不配。”悲风乖巧认怂,忠诚地询问喜怒无常的魔主大人,“往哪走,陆宛思就在山下,现在刚不是时候吧。”   秋吟眸光一闪:“我以身犯险,用神魂坑沈静竹的时候你怎么不劝我,你这么瞧得起陆宛思?”   悲风剑灵一惊,它只松懈片刻就被狗鼻子的主子抓到,连忙打哈哈:“这不你师妹么,又是剑仙教出来的,总不能差到哪去,你是我主,我当然怕你吃亏。”   “你让我吃过的亏还少?”秋吟瞥了眼身后,“有不见仙在,直接下去也没什么……”   “呜——嘭!”   突然乍起的火声让秋吟一愣,她自雨中猛地回身,只见黑火撞开门窗,爪牙般迅速爬出烟雨楼的缝隙,如一只从上而下的大手将整个烟雨楼扣住,势不可挡地燃烧起来,像云雨中炸开的灯火,明亮而醒目,仿佛无法被雨浇灭。   “怎么回事!”悲风剑灵音调走高劈了岔,“你不是把火控制在那一个房间?”   “你不会真的以为火能伤到南恨玉吧?”秋吟冷淡地打断,“那她剑仙的名头也太水了。”   “你也是故意的?你说你贱这么一下干什么,现在好了,这里成发光的靶子了。”悲风尖叫,“都往这来了!”   秋吟眯了眯眼睛,果断将神识一分为二,本体向崖头奔走,引着魔火跳出峰外,悬在玄灵宗的峰壁,只要跳进断海就能逃离。   而影子化形,转手御剑而起,不见仙的作用下快速冲下静海峰,在玄灵长老起法阵兜住整座峰前一步跨下峰,果真发现隐藏在他们其中的陆宛思,陆宛思不顾众人劝阻,执意飞进静海峰,边冒着魔火,边喊南恨玉。   秋吟只淡扫一眼,就马不停蹄地向八峰围绕的主峰奔去。   “不是你去哪,啊啊啊秋吟你给我停下,你是要自投罗网吗!”悲风剑灵大叫,“我才刚醒你又要我去死!”   “我管你死不死,你又不是第一次死,别吵。”秋吟冷声,“把人都引来静海峰,天大的好时机,蠢货。”   悲风剑灵懵了:“什么好时机?”   秋吟无语:“你不会真以为我放着南境的乐子不看,听风道的美酒不喝,千里迢迢前来人生地不熟的玄灵宗,就是为和陆宛思打架吧,她也配?不是都说了,是为山……”   悲风剑灵恍然大悟:“你是为了调戏南恨玉。”   “……”秋吟吞下“山海剑阵”四个字,沉默片刻,“果然还是把你扔断海里喂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禁地   玄灵的薄雾中穿过一抹无形的影子, 有如被疾风卷起的落叶,秋吟乘风从低处飞向玄灵主峰,悲风剑灵不懂:“主峰是玄灵的大本营。”   “也是玄灵的中心。”秋吟说,“晃晃你的脑子, 把水先摇出去, 然后想想刚才南恨玉的话。”   “哇, 可是你们说了好多,说实话,我从没见剑仙说这么多话过。”悲风仔细回味一遍,“你指你们哪句调情, 还是她被你抵在门板胡作非为时的喘……”   “你还是别摇了, 有点水也好洗洗脏东西。”秋吟一顿,“虽然喘得的确好听。”   悲风剑灵骄傲:“是吧, 你们……啊!”   秋吟一脚停在主峰山下, 突然乍起的波涛海声令悲风剑灵惊叫,八峰围成的圆环外, 断海猛地滔天而起,陡然遮蔽起天日, 整个玄灵山陷入黑暗,画地为牢。   “怎么回事……”悲风剑灵一卡, “你怎么一点不意外?”   它立刻反应过来, 借着相通的神魂看向秋吟出走峰外的本体。   刚才, 秋吟跳下静海峰,一手还扒着岩石, 身子悬在静海峰壁外晃荡。   她计算着时间, 在影子即将到达主峰时,万魔凝成长剑, 往岩壁上一刺,深深扎进其中,然后她踏上岩石,拖剑绕着八峰在外壁飞速奔跑起来,深深剑痕形成一个魔成的“环”,将八峰围住。   魔环像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向下流淌着黑水,涂满半山色彩,将玄灵的峰划分成上下两部分,上为仙,下为魔,像从山中崩裂出的黑暗浓浆。   黑水汇入断海,蠢蠢欲动,搅和着平静的海水暴起,化成万魔的爪牙,将玄灵宗圈在流淌妖魔的水牢之中。   “姑奶奶你要干什么,直接将玄灵宗夷为平地吗?”悲风剑灵失语,“这合理吗?”   这可不是南境,虽然秋吟修为不输玄灵宗的任何人,但玄灵宗的掌门和其中几位峰主可是元婴初期,还有两位元婴巅峰的一明一暗第一人,她在哪挑衅不好在这里,还嫌自己不够亮眼?   可秋吟不是莽撞的真傻子,她说南恨玉说过的话……   ——“山海剑阵之所以无坚不摧,正是因为他以自身做阵眼,守玄灵八方安稳。”   玄灵宗前掌门张继闻以山海剑阵暗护玄灵宗不是秘闻,但很少有人提过他就是山海剑阵的阵眼。   玄灵宗八峰护一峰,张继闻以身做阵眼,禁地,前掌门。   悲风剑灵:“张继闻在玄灵主峰!”   “对。”秋吟说,“天地方圆,海中落山,玄灵主峰就是山海剑阵的阵眼,关他的禁地一定在玄灵主峰。”   悲风剑灵又犹豫:“可主峰来来往往,最容易被发现,他怎么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越是明显的地方越不会惹人生疑,因为这不符合正常思路,所以最安全,他被藏在主峰某个几乎无法找到的隐蔽地方。”秋吟手腕一震,悲风漆黑的剑身浓烈如黑暗中的业火,“我并不熟悉玄灵,自然不能找到特意隐藏的禁地,恐怕玄灵宗也只有现任掌门知道。所以于其浪费时间翻遍九峰找他,不如直接逼他自己出来。”   她话音一落,“呜——”的恶鬼恸哭响彻玄灵山,玄灵宗的弟子们在昏暗中抬头,涌动的断海水牢中不断涌出狰狞扭曲的魔脸,缺眼睛少鼻子,在他们天灵盖上鬼哭狼嚎,不断如水般下垂,像要逃出水牢降落在灵山。   “我靠!”玄灵宗弟子下意识捂住脑瓜顶,“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山外山中的秋吟同时一招手,万魔便慢慢融化成黑色的水,怪叫着从水牢中剥离,滴落下来。   “嘀、嘀”。   “淅淅沥沥”。   有长老和弟子察觉不对:“快躲起来!”   “哗啦啦——”   融着万魔的黑雨倾盆而下,落下疾风骤雨,浇落在山石花草上,发出油锅炸过的“呲啦”声,缭绕着魔气冒出阵阵青烟,不知到底是魔雨还是天火,灵山上九峰正被南境的魔明目张胆挑衅!   “岂有此理!”玄灵宗现任掌门抖着手望天,目眦尽裂,唤来本命剑,“南境妖邪,竟敢在玄灵山撒野,反了天了!”   可惜还没等掌门的剑为玄灵山讨回公道,主峰的镇山大阵忽然显现,符文一圈圈交错相反地转动,像在运作,又像在自我拆解,以主峰为中心化圆散开,九峰的镇山大阵依次亮起转动,相连于中心,形成一个繁杂的金色巨阵,覆盖玄灵山。   是守护玄灵宗的山海剑阵。   就等此时的秋吟嘴角一勾,悲风剑走如虹,一击贯穿发疯旋转的主峰大阵,就像一把钥匙捅进门锁,接二连三想起“咔嚓”地环节脆响,那法阵一吸,直接将秋吟连人带剑吸了进去。   法阵闪烁一下,隐去。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玄灵宗长老弟子的呼喊,掌门的怒音,静海峰不住蔓延的烈火,还有万魔天幕垂下的暴雨与哀嚎,一切动静如潮水般褪去,徒留无尽坠落的秋吟留在岸上,面对默沙与暗礁。   但秋吟经历过这么多生死关头,最不怕的就是“坠落”,她甚至有闲心去欣赏坠落的风景,那是一座座被瀑布包住的山峰,青绿如画,环绕在她的四方周野。   “我们这是在哪,”悲风剑灵说,“你终于下地狱了?”   “你真会聊天,真的。”秋吟问,“你比我熟,你先去忘川给我探探路。”   “这鬼地方流的水就很像忘川,所以张继闻真的是山海剑阵的阵眼,这是他的老巢?怪诡异的,他家禁地建得比南境都有魔的新意。”   悲风剑灵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南恨玉是在帮你?你们不是物是人非、虐身虐心的仇敌了吗??”   秋吟懒散地享受无尽坠落的风:“的确是啊,你没看见我对她多恨,快把她欺负哭了。”   “哦,”悲风剑灵面无表情,“你是指你把人家压在门板这那之后,既给她留个专属的爱戳,又抱人家上楼休息,体贴铺衣关窗,最后还不痛不痒地烧把火,表明态度将她‘自由’地关在竹楼?”   “你这脑子和尤作人的本命剑有得一拼,伸缩自如。”秋吟反驳,“我还是很凶的好吧,你明明都被我放火烧人的狠厉给惊到了,还骂我喜怒无常。”   “我那是被你演了!”悲风剑灵蓦地一顿,回过味来,“不对,我是被你俩演了。你明明只把魔火控制在屋内,外人根本发现不了,你本要独自下山与陆宛思对峙,但南恨玉却将魔火引出窗外,点燃整座竹楼。她是故意为你引走玄灵所有的视线,好让你有机会前往阵……”   “嚯,你比我还会胡思乱想。”秋吟嗤笑,“如果没有不见仙,我根本下不了峰,也跳不出山壁,结局只有被上山的众人围剿,到时候她再来个前后夹击,直接送我上路。”   她一盆凉水泼下来:“正道第一人帮南境的魔主为非作歹,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悲风剑灵突然住嘴,自己说了什么荒唐话,仙与魔天生对立,是本性便决定的“殊途”,不是情感就能抹平的沟壑,天上的眼睛看着呢。   事没做多少、话一堆的本命剑终于安静下来,秋吟阖了下眼。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哪怕真是为帮她引走玄灵的视线,也只是南恨玉不情愿的让步,南恨玉真正的本意是施压,逼她跳海离开,不让她拿山海剑阵,或者说不让她靠近那位“触怒天威”的玄灵前掌门。   倘若她十二岁,无忧无虑在太清山捉弄师哥师姐,她愿意在南恨玉白衣罩着的保护伞下躺平,可她如今死都死过几回,虽然年纪远远不到百年,但血泪流过,不可能由别人护着走了。   宗门大比她还能将悲风,将一切交给南恨玉,但南恨玉不是万能的,她也是人,卡着化神的难关,不解天道的冷视,脾气倔,有内伤身体也不好,像深陷生老病死的凡人。   秋吟不是不怨的人,她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毫不难受,去面对南恨玉交付悲风剑,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怨不怨她,甚至恨不恨她。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南恨玉打不开悲风的结,所以才交到她的手中。   她不想卑微地自我安慰,但也不愿否认曾经日夜中,她从南恨玉那得到的安心与情动,悬月峰的雪夜是冷的,熬的药是苦的,采的昙花是红的,灯下的书与蝴蝶猫咪是作伴的,她靠在她身上的温度是暖的,她回握她的手是温而柔的。   那些点滴如流水,却抽刀不可断,全是真的。   不敢谈信任,哪怕只是谈她不甘心,秋吟不想断掉最后的一条来路。   她会亲自解开悲风的迷,然后最后一次质问她。   ……如果自己那时还活着的话。   冰冷的漆黑剑身流过暗火,秋吟在空中一翻,甩过连绵的魔火,交错着斩向不远不近的海中山。   秋吟本以为魔火会被瀑布浇灭,但魔火根本靠近不了瀑布,像一直向前,又像在原地踏步,永远保持着与群山流水的距离。   无法到达的海中山。   也就是说虽然她一直在下落,但可能在此处禁地,根本没有动过。   “张老前辈,别躲着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和我聊会儿呗。”   秋吟随口一喊,果然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万剑归一的大前辈是等她自生自灭,还是寻找时机杀人灭口,也有可能是个考验?年纪大的修士不都这毛病,动不动就拿道或法来折腾小辈。   持剑的手腕微转,秋吟刚想用万魔作火再试一次,结果她过分敏锐的耳朵发现,下落的风声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这个声音像是……   她脸色一变,望向身下,本来看不见尽头的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一条明亮的长街,灯火蜿蜒曲折,如同一条发光的溪流,男女老少嘈杂的人声流淌,离秋吟越来越近,她终于能看清那些晃来晃去的黑点是什么——那是人!   这是一条灯火通明,叫卖不断的集市!   一阵天旋地转,悲风剑一落,秋吟坠落在青瓦屋顶,她稳住身形,抬头看天,庞大而层峦的海中山消失不见,只有一抹孤高的月,点缀着繁星,好似刚才空茫无尽只是她酒劲上泛的错觉。   秋吟收回目光,因站得高,能将整条集市的全貌尽收眼底,街上人来人往,各家穿得花花绿绿,穿仙袍的少男少女,妇人孩童,互相闲聊着擦身而过,流恋在灯火与各个小摊。   街边法器流过灵光,符纸流转符文,胭脂并着相思扣,桃花海棠折枝。   除此之外,还有卖酒,面馆,糖人,方灯等等,吆喝叫卖声不绝,热闹非凡。   秋吟实在是有些懵,不明白诡异禁地怎么变成繁闹的长街,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动了动耳朵,想从嘈杂的人群中听到些消息,却乱哄哄地实在提炼不出有用的话来。   她目光绕着长街走了一圈,遥遥望向集市入口高耸的石门,只是两角垂落的小灯笼有点破坏威严,正中的匾额提着三个字:   百宝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旁观者   嘈杂的人群像流动的河, 秋吟俯视,发现许多眼熟的宗门服饰,都是友宗的服饰。风娘说过,听风道虽然最大, 但到底是黑市, 名门正派的正宗弟子更认天海阁市的百宝集。   平日百宝集里各宗的弟子们不少, 尤其是年轻弟子,为保这些仙界未来的奶娃娃们,天海阁设下灵器与法阵,经常有天海阁自己的弟子来守, 比巴不得来客有去无回的听风道好得多。   当然在南境和散修嘴里, 经常嘲讽百宝集是小屁孩的摇篮,嗤之以鼻。   秋吟寻找许久, 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绣太清宗白鹤图纹的服饰, 她轻盈地跳下街道,顺着人流坠在他们身后。   那是小时候的冯子迈和陈文昌。   陈二师兄还是个小豆芽时就颇为愤愤:“大师兄, 我们为什么要带她来,又不是一个峰的, 自讨苦吃。”   冯子迈自己还是没变音的稚嫩,就已担任起教训二师弟的苦差:“都是同宗的师兄妹, 碧华仙子有事, 尤师兄在南境, 我们作为小辈和同门应该帮忙,这是责任, 你忘了师尊说的吗?”   “好嘛好嘛, 谁让她一个姑娘比我还拽,像路边见人就咬的小狗一样, 而且她前几日筑基闹得满宗不得安宁,竟说些小孩都不信的胡话……”   陈文昌见冯子迈停下来,大有一番教训他三天三夜的架势,连忙推着人走,“我不说了还不行,这也不能赖我,我本来以为好不容易有个师妹,肯定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谁知道来了个混世魔王,我打不过躲着走还不行吗?”   冯子迈看向四周的糖人:“要不要给秋师妹带个……”   “带什么带,你忘了她怎么把咱们俩赶出来的?”   陈文昌还在气头,完全不想当这个冤种,拉起冯子迈就跑,“灯会快开始了,让她一个人在客栈里傻睡吧。”   客栈。秋吟静静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回身,根据他们的路线很快推出几人的客栈。   天海阁阔绰,比起围楼异域风情的听风楼,各种建筑只有一个特点——金碧辉煌。   秋吟蹲在天海客栈掌柜旁边,明目张胆地看他翻册子,记录中“太清宗”三字一闪而过,她记下后悄无声息地上楼,站在二楼尽头的包间面前。   她略有犹豫,这条街不知是幻境还是回忆,但无论哪种,应该都是张继闻的考验,华丽的包间里大概正坐着一个缩小的她,直接踹门是不是不太好?   秋吟推己度己,不管她什么岁数,要是有人敢踹开她的门或者不打招呼直接进,她能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   行吧,留个好印象。血腥残暴的魔主大人整理衣摆,十分有风度地礼貌敲了两声门。   “滚——!”   稚嫩的低音从包间里传来,隐隐有些压抑,童言无忌,完全不知道吼了谁。   秋吟看了看自己根本没敲出声的手,不对,她直接推门……没推开。   秋吟将不见仙凝出,往角落里一扔,地面既没有微震,也没有滚动的声音,她回头正见一个伙计端着饭菜上楼,瞎了似的没看见她这么一个醒目的大活人,敲开隔几扇旁边的门。   秋吟走去,在交接饭菜的两人面前来回招手,还做了个凶狠的鬼脸,两人无动于衷,只有空气看她这个傻子表演。   她用手戳了戳伙计的胳膊——没成功,穿过去了。   秋吟一顿,手一招,不见仙落回手中。   为了方便调查,不被发现,她一直带着不见仙,而且还特意绕开人和摊位,反而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被看见,无法去触碰,只是一个旁观者。   幻境的目的是迷惑真假,如今真假都摸不到,更可能是某段回忆。   南恨玉在烟雨楼对悲风剑的事避而不答,却提起这段往事,她是知道会出现现在的状况吗?   而且还有那句落寞的“我那天没在”。   “你给我闭嘴,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扔出去吗?”   女孩厌恶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交接饭菜的两人吓了一跳,秋吟这次幽魂似的穿过门中,就见一个穿着小红袄的女孩将一把剑猛地一扔,擦着她鬓角而过,狠狠扎进门框,抖落下木屑尘灰。   秋吟特意卡门,留了一半身子在外面,隔好几个屋的那个修士一惊:“这是?”   伙计倒是淡定极了:“没事,大宗的,有人买单。”   好家伙。秋吟彻底进了屋,蹲下观察那把剑,虽然还没有被万魔染成罪孽的黑,但好歹是捅过她一次的狗剑,她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悲风。   “你这狗,不会连小时候的我都欺负吧。”秋吟鄙夷地踢了一脚。   大概是心虚,秋吟自己的悲风没有说话,又装起哑巴。   秋吟慢慢晃悠到桌边,没靠近就闻到一股酒味,不浓烈,像是酿的果酒,甜而清,勾出她最近愈演愈烈的酒瘾,她诧异地看了眼小秋吟,筑基那年才十二岁,这么勇的吗?不怕被师尊罚抄千遍书。   小秋吟不知道自己的房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沉着脸,但因为还没张开,肉嘟嘟的,有点小大人似的不伦不类,但阴鸷的气势在这个年纪却已不同寻常,她正攥着酒杯,没有要喝的意思,用力到泛白,像要捏碎来解气。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紧盯着摔落在门边的悲风剑,眼中满是忌惮,像一有不对就扑上前咬下一口肉,让秋吟想到街边红着眼的流浪狗。   屋里安静得可怕,秋吟正在思考小秋吟为什么如此忌惮悲风剑,按理说她刚筑基,悲风剑正是她喜爱的师尊送给她的筑基贺礼,护在怀里稀罕还来不及,而且那时的悲风剑还是死剑,也搭理不了小豆芽。   不对。她刚才以为小秋吟天赋异禀发现端倪,可既然她只是看客,那“滚”和“闭嘴”就是对别人说的……这一眼看尽的金屋除了她们一大一小,哪还有什么别人?   秋吟再看向地上悲风剑的眼神变了。   “呜……呜……”   奇怪的尖啸声响起,不是从耳朵,而像是在心里炸开,秋吟看向小不点的她,小姑娘脸色变得更差,死死盯住悲风剑,显然她也听得见。   不,就是给她听的。   小秋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悲风剑,嘴里开始小声地念叨着什么,秋吟觉得熟悉,跟着念,是清心经。   哇,她小时候竟然这么刻苦吗?不像啊。   “你哭丧呢?”小秋吟骂了一句,“我知道是你在说话,你光说又放不出什么屁,能不能安静点。”   小秋吟拉过烛火,微暗的光照亮她发白的小脸,显然状态不太好。   秋吟在宗门选拔时东聊西逛,特意打听过她筑基时的事,但同门却避讳着她不谈,她听到最多的就是她筑基时非常不稳,可能因为太早跨境,道法和心境还跟不上仙体的脱胎。   现在看来,秋吟:“放屁。”   小不点的她虚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   尖啸再次传来,小秋吟不知听了多久,忍无可忍地摔下杯,起身捡起悲风剑,一脚踹开门往外走:“我让你呜,你去染缸里‘呜呜’吧。”   秋吟抬手就要拦,脸上还残留些许错愕……   她刚才听到的并不是意味不明的刺耳尖啸,而是几个破碎将死的音符。   悲风剑灵说的是:“跑……跑……!”   深夜最是百宝集热闹的时候,自从来了百宝集就在客栈里当乌龟的小秋吟终于上了街。   她在悬月峰伴着孤雪练剑,无聊得紧,总是缠着南恨玉,一有机会就闹着要去集市玩,南恨玉怕她浪得不着家,小姑娘家家在和外面人学坏了,从不准她出来。   这次她竟然能筑基。   筑基时凶险万分,南恨玉还训了她一顿,小秋吟就有点蔫,守在偏殿不出屋,正赶上百宝集的灯会,南恨玉便放行让她出来玩,撒撒欢。   欢是没撒起来,差点把人家客栈拆了。   筑基以来,她脾气越发不好,本就和其他子弟凑不到一块去,现在更是没人愿意靠近。   小秋吟乐得清闲,但她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清闲,她犹豫很久才没拴着绳在街上溜剑,隐去剑身在袖,红袄下的手死死按着剑柄,生怕这鬼哭的妖孽吓到别人。   虽然别人也听不见。   正见人群围绕着一片高棚,排排列列系着胖瘦圆扁、各式花样的灯笼,灯火里悬着不同的影子,是猜对了能得到的奖励,架在花海台前,春花青藤绕着棚,簇拥着向灯笼靠拢,像也在头挨着头猜着谜底。   是灯谜前的预热。   小秋吟来得晚,只能站在外围,以身高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上顶着灯,但筑基的修为已够她看清细小的字,不过显然她没什么心思猜谜,绷着小身板警惕地四顾。   秋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冷眼盯着悲风剑,思考它放的这屁值多少黄金灵石。   “来几个灯谜热热场子,在场各位可挺好喽,第一个,‘十两多一点’(注),猜一字!”   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响起,小秋吟觉得他们吵,皱起眉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身边的人,下意识看眼脚下,又往旁边挪了挪,地面的尘土好像动了一下。   人来人往很正常,但小秋吟的眉头却皱得更深,她盯着地面,想确认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斥’,答对啦!玲珑笔一支!”   “好啦,下一个,‘人人围着坐’,打一字! ”   除了人们走动时扬起的尘土,地面又是一颤,微乎其微,但还是被一直盯着的小秋吟捕捉到,耳边又是悲风剑不知所云的尖啸,只是微弱很多,像用尽最后一口气。   “‘土’,这位仙人答对啦!白露草一株!”   “都是前面的仙人仙子们答,阁里师兄该训我不公正了,我可不想抄书,这样,我点一位最后面的修士来答,怎么样?   好好,那就、就你了小姑娘,对,穿小红袄的那个,别躲就是你。”   一瞬间,人群全看向小秋吟,她眉头还因莫名的不安紧皱,感受到视线怔愣着抬头,用小小的手指了指自己。   台上天海阁的弟子笑着点头,挑下一盏方灯:“我看看,咦,这次的谜面只有一个字,‘重’,打四字的俗语,小姑娘知道吗?”   小秋吟的心完全没在灯谜身上,但被众人看着,也不能不说话,她含糊半天:“你变胖了?”   “哈哈哈哈哈。”人群被小姑娘严肃纠结出的答案给逗笑了。   小秋吟有些不耐烦,那弟子可能看出她的退意,大概因为她年纪小,放洪水:“这次的奖励可是取玄灵山头冷火做的花簪哦,拍卖楼要卖上千灵石,只要你答出来就是你的了,再试一次?”   本来想直接就走的小秋吟一愣,犹豫着不知什么又留下,竟暂时放下让她不安的异动,绞尽脑汁地想:“谜底是……”   “啊呜——!”   怪物嘶吼的喊声震开灯火通明的长街,人群的闲声变成惊叫和拔剑的脆声,小秋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阵可怕阴沉的恶风威压席卷而来,随手掳起她便跳上了高棚,悲风剑从她手中划落摔出“当啷”一声。   小秋吟忍着疼痛和恐惧费力睁眼去看,竟然是个雾气缭绕的魔头!   百宝集怎么会有魔!   作者有话要说:   注:灯谜都是在百度上搜到的 第71章 怪人   小秋吟被雾化的魔头掐着脖子, 费力地睁开眼,灯火和人群就像被洪水冲散的虫蚁,四散着“颠沛流离”,她喘不上气, 死死扒着魔头的手, 却穿过雾扑了个空。   秋吟静立在四散的人群中, 皱眉看着高棚上的一魔一人,那魔她认识,她初次下凡襄国,那个欲夺平阳和仙人画的首任泥鳅精, 原是沈静竹的手下, 被她灰飞烟灭了。   这么看他们还是老相识。   天海阁驻守的弟子连忙赶到,配合着走阵出剑, 但能堂而皇之入仙人集市的魔头显然能耐不一般, 毕竟能达到元婴的修士万中择一,大能守在灵山与秘境居多, 都有自己的地盘,一条小辈们常来的集市, 够这魔头傲视群雄了。   也有他宗弟子拔剑相助,但在老魔头面前实在不够看, 节节败退。飞书递到仙宗, 仙宗再派来支援, 都需要时间,小秋吟觉得以这狗的手劲, 她怕是等不来救援。   “师妹!”冯子迈一眼看见小秋吟的红袄, 刚要起剑就被陈文昌拦下来,陈文昌瞪着那魔头:“她修为比你高都被抓, 你去送死吗!”   “那也不能……”   眼看着平日孤僻傲慢的小姑娘濒死似的挣扎,一众弟子们捂住伤,强忍着疼痛和胆怯,纷纷御剑而上,灵器剑光盛天,却被早有所觉的魔头无情扫到地上,再起不能。   “呃……”小秋吟嗓子里堆着血,发出幼兽的哀鸣,下意识叫自己最依赖的人,“师尊……”   “噌——”四方剑光乍起,成一规整的圆,瞬间将高棚围住。   魔头察觉不对,冲下棚子,牵动方灯乱晃,结果被剑阵一瞬弹落,它不停挣扎,身上却如大山般沉重动弹不得,压得它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乱叫。   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它死命拉着小秋吟当人质。   脖子上要命的力道消失,小秋吟缓了缓,睁眼就见魔头瞪着乌漆麻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如雾的爪子勾住她的手腕,像要生扯下来。   剑阵外传来男声:“别怕,它动不了你,不要激怒它,支援很快就……”   小秋吟一把捡起悲风剑,狠狠扎向魔头的手,利刃一并穿过交叠的她的手臂,魔头痛呼地嘶吼,松开了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秋吟不顾流血不断的手臂,面无表情地又补一剑,死死贯穿魔头的后背,将它钉死在地面,鲜血喷溅在她煞白的小脸,醒目得瘆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   “……”离剑阵最近的人们一静。   旁观的秋吟了然,怪不得当初慈宁宫偏殿,泥鳅精下手那么狠,那一剑恨不得把她心脏肠子都捅出来,原来是“一报还一报”的旧怨。   魔头被彻底激怒,四肢融化成雾,瞬间不管不顾地扩散开来,剑阵动荡两下,剩下的弟子戒备着持剑。   下一刻,剑阵出现裂纹,在碎裂的瞬间,一阵黑影出现,一把掳过状态不对的小秋吟,在穿梭的剑光中消失了。   天旋地转后又是一路颠簸,小秋吟攥紧悲风剑,在突然跑出来的男人肩膀要吐不吐地呕了两声。   “你可别吐。”男人似真似假地警告,“吐了我就把你扔路边。”   “你……”小秋吟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胡茬上,不容置疑,“你敢。”   男人:“……”   他掂了掂小秋吟:“以我的火眼金睛来看,你这女娃娃来日必定不同凡响。”   “用、用你放屁。”   在小秋吟真吐前,男人带她停在一处破庙,把她对准草边:“请。”   小秋吟虚弱地起身摆摆手:“不呕你身上没感觉。”   “小王八蛋。”男人往破破烂烂的台阶上一坐,穿着一身破布条子,随风乱晃,穷酸出了匪气,他脸黄到发黑,被破布包了半张脸,一双眼睛还半睁不睁,盲人似的,让人想打发他点钱,“没事了就滚吧。”   没有这破剑的尖啸哀鸣,小秋吟耳边反而清净不少:“你能杀了那魔头。”   “所以?”男人说,“天海阁的长老后脚就能到,我就不丢人现眼了。”   “你完全可以把我随便扔在一个地方。”小秋吟盯着他,“但你带我走了一路,有什么目的?”   男人半瞎的眼睛特意看了眼荒败到连门都吹没的庙:“这地还不随便。我说我救了你,你这是要碰瓷?好不容易善心大发,碰到个没良心的。”   悲风剑从她袖中探出锋利的剑尖,远超她那张精致小脸和年龄的杀意露出端倪,小秋吟面无表情起式:“哦。”   “不是你这孩子。”男人卡壳,举手投降,“行行行,我的确对你……的剑比较感兴趣。”   他无奈:“你又打不过我,为什么非要和我刀剑相向。”   “正因为我打不过你,而且是远远打不过你,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小聪明都是自作聪明。”小秋吟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比起事后毫无所决地被杀,现在挑明显得我有骨气些,若是我师尊来替我报仇,也不丢她脸面。”   “你倒是实诚。”男人完全没有和奶娃娃争个高下的意思,大马金刀地说,“你师尊谁,南恨玉?”   小秋吟瞳孔一缩,握剑的手紧了紧:“你怎么……”   “当然认识,她还不是剑仙的时候,来玄灵学习过几年,请教过我。”男人说,“不过我能教的不多,只是活得比别人老的一些经验,她的剑是自己杀出来的,有一说一,我常常被她的剑惊到,还被身为后辈的她压过好几招。”   “不是等等,你谁啊!”   “我姓张。”那男人说,“是个剑修,立志寻遍天下的好剑。”   一路追来,旁观的秋吟低声:“张继闻。”   她竟然和万剑归一的玄灵前掌门相识吗?   小秋吟警惕地握住悲风剑:“你在打我本命剑的主意。”   “别说的我像个小偷,你既然是南恨玉的弟子,剑肯定不差。”张继闻笑了,“拿来给我看看呗,就当你报我救你的恩,我别的不多,宝剑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用一把更好的剑和你换。”   他别有深意地说:“而且你不是不喜欢这把剑吗?”   “我不喜欢那也是我的东西,要杀要剐我说了算。”   小秋吟呲牙,一扫对悲风又骂又砸的恶劣态度,护犊子地笼在怀里。   再吵再烦……这也是师尊送给她的礼物。   张继闻挑眉,不客气地手一招,悲风剑就脱离小秋吟的怀抱,毫不抵抗地飞向他,小秋吟愤怒地瞪着悲风剑,活像被背叛的仇视。   秋吟啧了一声,难怪她被悲风剑捅的时候,更多是愤怒而不是震惊,怕不是身体的本能记忆了,这剑从一而终的狗。   张继闻不顾小秋吟阴狠到要撕碎他的目光,大概哪怕小秋吟再惊才绝艳,不同反响,曾经的第一人也难对刚筑基的小朋友提起认同的警惕心。   他不客气地观察起悲风剑,手摸过冰冷冷的剑身,一推注入灵力,却如穿过透明的空气,无法留存,他一顿,诧异的又试了一遍,遗憾地摇头:“可惜了,竟然是……”把死剑。   小秋吟手一勾,悲风剑突然一个后摆,剑锋险险甩过张继闻蒙脸的破布,转回小秋吟手中。   张继闻赞叹:“不错,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掌控自如,后生可畏。”   “谢谢您,家师也常这么说。”小秋吟扯了扯嘴角,“剑看完了,我能走了吗?”   “你被会化雾的魔头纠缠好一会儿,身上都是它的魔气,你出去就是个活靶子,不是我贬损友宗,以那魔头的滑溜样,天海阁可能搞不定。”张继闻说,“而且我也算和碧华有点缘分,好不容易看见你这么个学剑的好苗子,可别折在一把破剑上,这样,你师尊曾经也在道法上对我多有启迪,看在她的面子上,我让你挑一把剑如何?你这刚筑基吧,就当作前辈的送个贺礼。”   “老天爷都不掉馅饼,”小秋吟假笑着后退一步,“你烙的我更不敢吃。”   “话别说得太死。”张继闻从芥子中抽出一个灰布卷,旧得发黄褪色,他推手一展开,格格不入的琳琅宝剑一字排开,差点闪瞎小秋吟没见过世面的眼。   张继闻兴高采烈地为小秋吟介绍起每把剑的名字能力和威风往事,秋吟凑近扫了一眼,看到几把熟悉的剑,包括在听风楼拍卖的含川剑。   小秋吟无动于衷,用小疯子的阴冷眼神盯着傻子似的前第一人,剑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娶剑当老婆,是三宫六院还雨露均沾了。   不过和她有什么关系?   “含川也看不上,啧,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挑。”   张继闻为难地提了提面罩,安静下来时,那双有些空洞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着每个对视者的皮囊,他又抖了抖布卷,更多的剑被抖出。   他寻看半天,抽出一把秀气而精美的细剑。   秋吟猛地一怔,这是!   “这把剑怎么样,够好看吧,还是旧神剑,多适合你们这种漂亮小姑娘。”张继闻递过剑,“它叫空羽。”   已经收回袖中的悲风剑贴着小秋吟的肌肤,什么动静也没有,像死了一样,但小秋吟却莫名觉得发烫,她忍住没表露丝毫异常,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嫌弃道:“有什么区别吗?这不都长得一样,而且这剑花里胡哨的,真能杀人吗?”   小秋吟生怕张继闻再纠缠不休,搬出南恨玉:“我出自剑仙门下,心气高,你有种送我第二把不尘剑,否则我还不如和这破剑将就。”   “不尘剑之所以脱颖而出,是她和你师尊相辅相成。没有南恨玉,不尘剑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旧神剑。”张继闻一下子卷好布卷,将那些天价的绝世好剑又委屈进芥子,拍拍手,“不要拉倒,错过这村没这店,到时候你可别哭。”   “你真爱多管闲事,老爷爷。”小秋吟嗤笑,“要哭我也找我师尊哭。”   小姑娘转身就走,不想和这个自说自话的怪人再纠缠。   张继闻:“那魔能化魔身为雾,它看见我扛着你往这边跑了,说不定就蹲在路口,等你冒头给你嚼了,魔都是小心眼。”   小秋吟没听见似的继续走,张继闻叹了口气,一把剑飞出勾起小秋吟的后领子,强行带着人往回飞:“和你师尊一样,死倔,要不是看她,我管你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求签   小秋吟脆弱的脖子被来回摧残, 对窒息感快麻木了,她无力地蹬了蹬小短腿:“我说张爷爷,你又不杀它,又不让我出去, 难道要我老死在这陪你化作石雕吗?”   “不是我不想杀, 是现在的我做不到, 那剑阵不是谁都能破的,却被个金丹巅峰的魔头撕了,”张继闻顿了顿,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丢脸丢大发了。”   小秋吟落地:“那剑阵很厉害?”   “岂止是厉害, 你师尊都使不出来,我们宗一脉相承的剑法, 能用的修士寥寥无几。”张继闻精神了, “那可是玄灵的根基,天下最强的盾, 山海剑阵,是其中‘山’的一部分。”   旁观的秋吟蹙眉, 张继闻明明就是山海剑阵的鼻祖,现在却装起玄灵宗的弟子, 那又何必透露“姓张”和“爱收集宝剑”两个明显的特点。   小秋吟:“和太清宗的长华剑法差不多?”   张继闻嗤笑, 小秋吟从他嘴里听出剑修的傲慢:“长华剑法的确也是根基, 但和山海剑阵无可比,你用南恨玉的剑来比才行。”   这回小秋吟想都没想:“那肯定是我师尊更厉害。”   张继闻似乎想和剑仙的徒弟好好聊聊, 来场第一人间的切磋, 但和娃娃较劲实在跌面,他只好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让小秋吟想到百宝集街边的拨浪鼓,很有意思,她很喜欢。   但这个不响的破布拨浪鼓就不太招人喜欢了。   “你别告诉我咱们就在这干耗着。”小秋吟打量他,“我对你的难言之隐没兴趣,但我想如果你不能杀它而后快,它很快会不再顾及你,进了寺院把你我一锅端了。”   “这不是普通的寺庙,以前很有名。”张继闻拍拍衣服,起身示意,“走吧,进去看看。”   小秋吟皱眉,寺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院中的井已经干涸,老树光秃,有怪叫的乌鸦偶尔飞来栖息,秋风扫落叶,匾额半歪提着“菩提寺”三字,结着蛛网,随处可见厚厚的积灰,像将整座寺庙笼进一层灰蒙蒙的雾中。   张继闻已经进门,小秋吟不知他闹什么幺蛾子,还是跟上:“天海阁不是很有钱吗,灵气打扫一遍只是弹指间的事吧。”   “万物有灵,破败也是天地生灵走向凋谢的意思。”   寺庙里没有光,张继闻就像一个高大的影子巨人,说话都裹着灰尘与干冷,小秋吟透过他的肩膀看到殿中脑袋歪了一半的菩萨。   小秋吟直言:“拜佛还是拜鬼?”   “都不是,拜个心安。”张继闻说,“这里原来很繁盛,比天海阁还早百千年,和凡间的灵验寺庙无不同,菩萨能给前来祈福的有缘人以保佑与祝福……   其实就是天地万物降灵的祝福,只是找个媒介,你听过见过的大能说不定以前还来过。”   “修仙还信这个?”   张继闻厚重的声音有些阴森的飘渺:“仙只是会御灵的人。”   这句太轻,小秋吟没听清。   “那怎么破成这样?”小秋吟和金铜灵身的菩萨对上眼,“像被匪帮洗劫一空了。”   “谁知道,百年前荒废了,天海阁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毕竟这庙岁数比他们祖仙都大,以前什么人来过,又许下过什么愿,他们都不得而知。”张继闻说,“也许我们可以找找看。”   小秋吟挑眉:“这么大块宝地,天海阁早就挖尽了吧。”   “旁观者清,他们什么都想要,所以什么都找不到。”张继闻沉声,“我们也是。不过没办法,以我现在负伤的状态,正面出去危险太大,找找有没有通向他处的通道或者别的东西。”   “我只看见大水冲过都洗不干净的灰。”小秋吟嫌弃道,“分开行动吧,快点。”   一北一南,小秋吟在满当当的经书中一无所获,实不相瞒,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秋吟来了兴致低头仔细瞧……事实证明这么多年她始终如一,大号的秋吟也没看懂。   秋吟若无其事地起身:“啧。”   小秋吟面无表情地把书扔回去:“写得什么玩意。”   秋吟赞同地点点头。   小秋吟提剑回到殿中,张继闻那边还没找完,她便看向歪脖子的高大菩萨,那双金铜铺开、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歪着垂下,无辈无喜地看着她。   她呲牙:“你瞅什么瞅。”   她三俩下跳上供桌,翻了翻腐烂的仙果,绕着香灰走了一圈,弄成小花脸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她深觉这姓张的老头在唬她。   折腾半天,小秋吟实在有些累,张继闻迟迟不回来,她便席地而坐,坐在菩萨脚边,不客气地往后一靠,把菩萨当街边腰板硬的大树休息。   悲风剑握在手里,她有些困了。   “咚”。   细微的声音像从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和悲风剑灵说话时很像,小秋吟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而且是俯视自己,她突然一阵恶寒,慢慢抬起头,没看见菩萨那双瘆人的眼睛,舒了一口气。   但有悲风剑絮絮叨叨的尖啸在前,小秋吟不敢懈怠,方才声音像从后背传来,她的手向后摸上冰冷冷的佛像铜身,感觉有什么从手中一瞬而过,差点划破她的手。   小秋吟一把抓住,是一根竹做的求签,写着秀丽的四个字。   “母子平安”。   秋吟认识这字。   她在仙人画中境见过,沈灼兰环着平阳公主,在风筝上写字,这是沈灼兰的笔迹。   魔族的公主来仙界集市中的寺庙求母子平安签?   这也太扯淡了。   也不对,沈灼兰下凡给仁启皇帝当过宠妃,还生了一个孩子。再说她经历的扯淡事还少吗?   “有什么发现?”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另一端传来,小秋吟下意识将竹签藏进芥子。   她嫌弃地跳下供台:“再不来我就睡着了,什么也没有。”   “巧了,我也是。”张继闻拿着木鱼敲了敲,“只找到这些和尚才能用的东西。”   “我那都是些经书,一个字我都看不下去。”小秋吟挑衅道,“按你说的做了,结果什么也没有,现在我们怎么办,等死?”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张继闻笑,“像个小刺猬,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太防备我了。”   小秋吟抿了抿唇,不想回答,小狐狸眼在阴暗的寺庙找到了归处般,冷而疏离。   “你的脸色很不好。”张继闻说,“以我浅薄的阅历来看,很像跨境后的走火入魔。”   小秋吟表情一变。   张继闻继续:“你的年龄不大,但已筑基,想必在太清宗也是被捧着的天才,不过还是跨得太快,不稳。   但南恨玉既然放你出来玩,说明你有时能控制住,没被她发现。”   “要开始说教了吗?”   张继闻不在乎小秋吟的针锋相对:“办法倒是有,走火入魔可以用本命剑疏导,但显然你这把剑行不通。”   小姑娘还不能藏事,神情一瞬间的怪异被张继闻看在眼里,他了然:“问题就出在你的本命剑上?”   小秋吟唇抿得更紧,有些虚张声势:“屁。”   “看来是了。”张继闻说,“本命剑都是与剑主灵魂契合的伙伴,比你同出共进的师兄弟们更值得信赖,怎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他无奈似的说:“你不说,就真没办法了。”   大概从筑基到现在一直无人能诉的恐惧与委屈找到突破口,小秋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喉咙动了动,有些艰难地说:“……声音。”   “什么?”张继闻的眼神一变。   “声音。”小秋吟低着头说,“拿到剑时……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秋吟侧头,诧异地看向小不点的自己,以小不点的警惕心,不可能告诉可疑的张继闻悲风剑的事。   “哦?”张继闻感兴趣地问,“什么声音?”   “我也说不清楚,像鸟类的尖啸声,很刺耳,我只听见一次,再之后无论怎么问它都不说话了。”   小秋吟犹豫半天,在看到张继闻随意的站姿后放松些许,她不确定地说,“有点像语气词,它好像说的是……‘噔’。”   旁观的秋吟了然,悲风剑灵说的是“跑”,小不点根本不知道它说了什么。她是看出张继闻对悲风剑、对菩提寺以及对她的奇怪之处。   张继闻救她绝非偶然,她在利用这点反诈张继闻。   “噔。”张继闻跟着念了一遍,顿悟,“应该是‘灯’。”   果然。   小秋吟懵了,将信将疑:“灯?”   “对。”张继闻指了指庙外,“百宝集的重头戏,灯会。你的剑可能感受到什么,在给你传达消息。”   “指那个会化雾的魔头?”小秋吟惊讶道,“所以破局的关键是在灯会的灯里!”   “看来我们反而和真正的线索背道而驰了。”张继闻沉吟片刻,“我决定冲回灯会那里,你一个人不安全,和我一起走。”   “……你也太自说自话了吧。”小秋吟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此时的她的确需要张继闻的暂时保护,“我们怎么出去。”   “菩提寺有阵法。”张继闻一顿,“我能破着试试,直接走。”   与刚才相似的法阵亮起,只是转守为攻,小秋吟被剑光震地后退几步,就见进门教她“万物有灵”的张继闻命着剑阵猛地落在脆弱的墙壁上,激起菩提寺埋藏的老旧阵法,很快攻破,碎石乱飞,烟尘散开,如云如雾,让人睁不开眼。   小姑娘小小的身板被烟尘淹了。   张继闻率先跨出,竖着剑巡视一圈,街道乱得可怕,不只一个魔,像捅了耗子窝,和修士们混战成一团。   不过修为都不高,和化雾的主力没法比,那魔头不知跑到哪里,并不在此处。   他暂时放下心,向身后伸手:“不在,出来吧。”   小秋吟的手犹豫着,最后在张继闻的催促中虚弱地搭上,结果正被绕过拐角的四尾狰发现,摇着尾巴攻过来,又甩碎一片高墙,撒下暴雪般的墙灰。   张继闻不欲纠缠,烟尘中一把拉出小秋吟,然后抽出宝剑御在她脚下,向灯会方飞去。   秋吟站在破开的洞口处,耳边充斥着混乱的喊叫与剑声,她见晚间的灯火照进,覆在菩萨空洞的金铜眼上,诡异而又悲悯,乍一看像对着小秋吟离开的方向。   她看见了,趁乱之中,从小不点手中飞出的飞书,在烟尘的掩护下,低伏着向反方向的天际飞去。   上面是用血写的:“秋,救,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迟来   百宝集沦陷了。   而且快得奇怪, 从东侧高石入口落了星火,整条集市像一条被接连点燃的炮仗,低魔与凶兽涌入集市,不至于将百宝集围困, 但足够这些小弟子们陷入苦战。   天海阁建的年岁短, 倘若说太清宗在南恨玉登顶之后才坐实天下第一宗, 天海阁建立也就比之早了百年,因此哪怕是自家人,也不敢动纯纯占地、怎么看都不吉利的菩提寺,对于百宝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还算有能力的掌门和长老齐齐前往玄灵宗, 剩下的长老只能和这魔头打个平手, 让那滑溜的魔头逃走,翻遍集市找不到踪迹。   天海阁的弟子问:“会不会已经逃出集市了?”   “或许。”长老说, “在东侧找到了魔气残留, 可能真夹尾巴逃走了,我追过去看看, 符咒给你们,集市里的宝物都能用, 赶紧指挥着把这些闹眼睛的东西处理干净!”   长老追着魔头离开,各大宗的弟子们自动联合起来:“怎么会这么多?”   冯子迈一剑斩落一只五尾狰, 拉着陈文昌躲开, 他退到天海阁和玄灵宗弟子身边:“的确不正常, 百宝集有法阵,那魔头会化雾, 能进来倒是说得过去, 但这些是怎么进来的?”   “能让这群畜生进百宝集的门,”天海阁的弟子沉声, “只能是法阵被豁开了口,若不是从外攻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几人对视一眼,陡然明白过来:“有内应!”   弟子们分散开迎战,天海阁的弟子给长老飞书,冯子迈和陈文昌在最后守着。   陈文昌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慢慢变了,他瞄了一眼因为内应紧张的他宗弟子,不敢传音,假装递给冯子迈一打符咒,冯子迈接过,见其中一张写着:   “秋吟前几天筑基时不是说……预见自己入魔了?”   冯子迈瞪了他一眼,这次不用秘密沟通,陈文昌从眼神就读出他的意思:跨境会遇到心劫幻境再正常不过,不可胡说。   然后冯子迈不动声色地对凶兽接连打出符咒燃尽。   陈文昌撇嘴,心里有些不服,是幻境秋吟还闹出那么大阵仗,几乎惊动了五峰,闹得碧华仙子头一次严肃地训了她。   不过他心里还是暂松一口气。   灯会的灯棚不是一处,而是从百宝集的中心向两边绵延,形成灯火缠绕的长门,从中穿过,各式各样的灯就像头顶的星星,亮着暖火。   飘在后面的小秋吟皱眉:“这也太多了。”   张继闻一推小秋吟脚下的剑:“你东我西。”   “可到底要找什么灯?”   “你的剑还有动静吗?”   提起悲风剑,小秋吟沉着脸摇头:“没有,它再没响过。”   “既然是指向魔的提示,肯定与魔有关。”张继闻沉吟片刻,“找带粉色兰花标记的。”   小秋吟反蹬他的剑,将剑物归原主,乘着悲风向东侧掠去,她扬起头,筑基的眼寻过一盏又一盏各式的灯,从灯火中的影子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太慢了,她抬手一挥,灯齐齐裂开口子,藏在迷灯里的宝物落下,她接一个看一个,有可能有用的东西塞进芥子里,没有用的东西转手扔掉,蝗虫过境似的将灯会洗劫一空。   不过小秋吟还是留了最后一点良心,只划开一个供宝物掉落的口,并不会泄露灯火,除了灯里的宝物被劫走,倒是仍假模假样地亮着。   灯会几乎没有仙界弟子,都在灯会外与凶兽低魔斗争。   小秋吟有心想再给同行弟子报信,但菩提寺中,她控制灵气在飞书中隐藏,离开范围后再飞走,需要对灵气有很精细的操纵能力,为避开张继闻的眼目几乎耗尽她本不多的集中力。   但她不能全指望师尊。   玄灵宗好像出了什么事,师尊和掌门并不告诉他们,前往玄灵宗帮着收拾烂摊子去了。   师尊在忙。   她信任她,不代表她什么都要依靠她。   她是她的弟子,是要接管悬月峰的未来峰主,是要承下她“第一人”名号的人。   哪个第一人是天天等别人救的?   最后一盏灯中落下,小秋吟伸手接过,是一根如冰通透、内燃暗火的长簪,冰包着火,火在其中如雾交融纠缠,就像被冰禁锢安抚的野兽。   她无端想起南恨玉过腰的黑发,抬头看向那盏灯,烛火映着谜题,写着一个字“重”。   谜底是什么呢?   小秋吟下定决心,她从张继闻的反应中大致猜出,张继闻一是盯上她,她不能坐以待毙,二是他可能在找菩萨中的竹签。   于是她取出灯中找到的其他玉签,用血刻下咒符,血如雾跳动,勾连着她的剑,时隐时现绘出兰花的形状。   她回身喊道:“姓张的,我好像找到了!”   显然比她快的张继闻已经返回灯会中心,远远听到小秋吟的喊声,眼神一动,向东侧奔来,果然隐隐看见一个兰花的图案,等他到东侧的中心:“发现什么了……啊!”   地面突然钻出细藤,张继闻察觉不对,往旁边一躲,细藤陡然伸长,铺满整个地面,密密麻麻像一群蠕动的蜈蚣,灵活地爬上张继闻的身体,花苞抖动,展开艳红的花瓣,吐着毒汁般紧紧勒住张继闻。   无数细小的倒刺扎进他的肌肤,将毒液顺进他的灵脉,咚咚地催促他的心脏爆裂而亡。   是西沙的美人衣!   小秋吟从第一个灯中找到的种子,撒了一路,用灵气催生。   但美人衣可不会因为她供出养分而放她一马,一视同仁地缠上她瘦弱的躯体。   甚至于她修为不敌张继闻,被针对得更狠,心跳如雷鼓像要自己震碎,她小脸更白,被藤曼缠绕吊在空中,泄出一声幼猫似的闷哼:“嗯……”   她忍着痛苦快速燃起符咒,整半条东侧的灯一齐从棚架断开,乘风而起,像一条星火点燃的河流,带着那些谜题一起,徐徐升向空中,燃起更大的火焰,将整条集市照亮。   百宝集所有人都能看见。   张继闻斩落毒藤,阴狠地看向耍了他的小兔崽子:“通风报信。”   小秋吟砸下一堆自己也不知什么用的法器,都是从灯中现搜刮来的,毒藤被灭后很快再生,她虽然只是筑基,但在灵气的控制上实在极有天分,速灭的毒藤在她手下重新跃起,竟真的缠住张继闻片刻。   “你当我年纪小,懂的东西还没你活的零头多。   姓张且爱收剑的修士,还用玄灵宗的山海剑阵,除了那什么玄灵前掌门还能是谁?”   小秋吟几乎被美人衣淹没,费力地往灯会外撤,嘴里不忘拖延时间。   她的脸被美人衣的倒刺划得流血,衬得她苍白的脸几分诡异的疯狠:“可你的能力比第一人差远了,我师尊若只是胜过你就能成第一人,这仙界干脆别住山上,住水里算了。”   “原来这个年纪的幼崽不都是傻子吗?”张继闻的声音有些空荡,美人衣又碎开一个裂口,“至于为什么虚弱成这副狼狈的狗样子,哈,你该问问你头顶的天。”   冷眼旁观的秋吟心神一动,看向同样花红柳绿爬上脸的张继闻。   “问你奶奶。”十二岁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骂出口,让秋吟心里都一惊,这回去不得被师尊拘悬月殿里,千字训正反抄个百八遍,这都和谁学的,自学成才?   小姑娘:“别说自己用的是山海剑阵了,的确挺丢人,你还是安心缩在玄灵山的禁地守着你前第一人最后可怜的尊严吧。”   “玄灵山根本没有什么禁地。”张继闻一把扔开被美人衣缠满的含川剑,从芥子里抽出秀美的空羽剑,“我一直被关在山海剑阵里……我自己创建的,用来守护玄灵山的剑阵。”   毒藤无力地退落,再起不能,张继闻满是血迹的脸慢慢愈合,露出他狰狞的眼睛:“而他们却用它来囚禁我,你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秋吟没忍住一声嗤笑,心说你这经历还是不够丰富。   这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废话,她都能想到小不点的自己作何反应……   “关我屁事。”   小秋吟不出她自己所料:“用我在你坟头哭一个吗?”   秋吟不禁深思,她怎么从师尊手下长成自己这么大只的。   张继闻提着剑来,不再说话,显然不想再和小秋吟纠缠,决定斩她的头于剑下。   刚走一步,本该死绝的美人衣从四面八方去而复返,顽强得讨人厌,张继闻被烦地举剑送它们了结,结果美人衣缠上之后先一步自燃起来,火焰亮得惊人,如滚烫的锁链般将他牢牢困住。   他突然一个踉跄,被一股力量压倒在地,如山般沉重,熟悉得要命。   张继闻死死瞪着四周地面,美人衣借着咒符熊熊燃烧,排列组合,交错在一起,那是他用在化雾魔头身上的,山海剑阵中的山之三式。   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秋吟,只见过一次就……学会了?   “你以为我种子瞎撒的吗?”小秋吟以为张继闻惊讶她什么时候画的法阵,“感谢教诲,好心人。”   小秋吟本以为张继闻被挑衅会更愤怒,但奇怪的是,张继闻看她的眼神慢慢改变,像是更坚信了某个决定,冰冷空洞得瘆人。   她恶寒地一颤,努力压下被黏糊盯上的恶感,费力燃进自己身上的美人衣,御剑飞起,向东侧逃离。   咔嚓。   是法阵出现裂纹的声音。   小秋吟咬紧牙关,加快速度,迎面终于看见寻灯赶来的众弟子,还有同样被群灯引回的天海阁长老。   冯子迈眼睛一亮,出剑护着小秋吟往回走:“师妹快!”   天海阁长老已经起剑走式,越过她,迎向即将脱离剑阵束缚的张继闻。   看到近在咫尺的同门,哪怕是独来独往、小刺猬如她,也松了口气。   “躲开——!”   天海阁长老震耳的喊声在小秋吟耳边炸开,面前一步之遥的弟子们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像是慢动作在她眼中流过。   小秋吟下意识地回身,甩起挂在腰后的芥子锦囊,破空声如撕裂天地的丧钟鸣叫,盖过了长老和弟子们的呼喊,空羽剑一击捣碎芥子,响起细微的碎声。   芥子碎裂,藏在其中的东西便掉落出来,她看见亮晶晶的寒冰碎片,与缭绕的云火。   是她想答对谜题,送给师尊的簪子,她身体快过脑子,在危机中致命地停顿一下。   于是空羽剑势不可挡地穿进她左胸前的肌肤,就要贯穿她的心脏。   她从没觉得死亡如此清晰过,从靠近,到紧贴,再到要掠夺而过……   她恍然间好像看见了张继闻的眼睛,他还被剑阵压在地上,维持着投剑的姿势,暗沉的眼跨过她满目的鲜血与灯火,一错不错地刺过来,就像狠绝飞来的这把剑。   她不受控地闭上眼。   “秋吟!”   有人猛地拉过她的手臂,剑歪了一分,擦着小秋吟的心脏,贯穿了她的身体。   空羽剑被抽出,连带着她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谁一身,她迷迷糊糊地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带着冷雪的清香却让她一下子安心下来,耳边混杂着焦急的呼唤,像在呼喊她的名字,有几分耳熟。   小秋吟呢喃,本能似的叫道:“师尊?”   那人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心地护进怀里,温润柔和的灵力注入心口,愈合着她的伤口。   长长的发落进她还留有淤青的脖颈,弄得她有些痒,她靠在那人胸前,听到震耳的心跳声,凌乱得像要冲出来。   在不安吗?   小秋吟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师尊。”   那人一颤,抱得更紧,沙哑着从嗓子里抖出两个字,带着她理解不了的情绪。   她说:“……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有颗大心脏(bushi 第74章 委屈   秋吟似乎对风格外敏感, 总觉得掠过的每阵风都有各自的冷暖与来处。   她本冷漠注视发生的一切,突然眼前一暗,百宝集的一切退潮般远离。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数的风声由远及近,再远走高飞, 只有一片似真似假的温度笼罩着她, 轻飘飘的, 又有些冰凉,冷香像开在雪中的松柏,替她挡开要吹她上天的风。   谁?   只有五感在维持她的清醒,其他像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雨雾, 将她回忆和思考的能力剥夺了, 她只能惶恐不安地缩在这片温度里,好像下一刻温度就会消失, 徒留她面对天地陡峭。   倏忽间, 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很杂。说话声, 走动声,嬉笑怒骂, 花开鱼落,拔剑声, 地洞山摇之声, 倾倒进一起搅动着, 吵闹至极,像无数细小的虫蚁趴在她耳边, 窸窸窣窣地低语。   她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知道这些虫蚁要钻进她脑子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 取代她的意志。   漆黑的视线慢慢恢复一些,影影绰绰,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是人,各种各样的人,还有魔。   她一瞬以为这是正在发生的世界,而她是被特意摘出的那一个倒霉蛋。   她现在明明看不见听不清,是个半残,但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和惶恐盖过她所有的情绪,一刻成为了她的全部,就像“她”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二师姐、师姐走火入魔了!”   谁的叫喊清晰地穿透声海,紧接着门被撞开,她模糊地看见一群人闯了进来。   一阵兵荒马乱,她还没弄明白前因后果,“自己”就不受控地扑进谁怀里,靠着依赖熟悉的温度。   她抖得不成样子,那人愣住后慢慢拍她的背,疏散她的恐惧,不那么熟练地安抚她。   她却仍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袖,灵力紊乱地搅向周围:“预见、魔……我会成魔,剑,血、都是血,我杀了……别杀我,别不……”   她的嘴唇上下开合,颠三倒四说着奇怪的话,其他人似乎被她镇住,不敢贸然上前,观望着未言。   但环着她的那个人,却突然停下动作,强硬将她带出怀抱,严肃地说:“秋吟,忘记我的话了吗,这种话不要胡说,不是你平日随口开的玩笑。”   那人话音刚落,她的恐惧竟一瞬被满溢的委屈压了下去,她想冷静下来,但唯一想要伸手拥抱之人的冷漠,好似更加证实了那些声音的可能性,愈发令她惶恐。   她像抓紧最后一根稻草,带上哭腔:“我不想成魔,你别不要我,我、我只有你……”   那人明显有一瞬的犹豫,隐隐带着急躁,但在秋吟靠进她怀里时,那人又恢复如常,淡漠地说:“这种事不会发生,你在瞎担心些什么?那只是跨境的心劫幻境,是假的。”   秋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不断哭喊着“成魔”“杀人”这样的话。   那人终于下狠心训道:“秋吟,为师的话你听不懂吗?”   眼前突然变得清晰。   秋吟本我的灵魂藏在那片恐惧的海,透过啼哭不止的孩童眼睛,看见了南恨玉冷淡的神情。   用冷淡已不够准确,对诸事平平的仙子紧蹙着眉,像是不耐烦,正严厉地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没有隐藏任何情绪,直白地愤怒着,好像她孺子不可教也,犯了全天下最大的错,让她失望,令她这个第一人蒙羞。   她师尊一字一顿道:“我的弟子不会败给筑基的幻境,你是太骄傲了吗?”   稚嫩的□□和长大的灵魂脑中那根“弦”齐齐断了。   黑暗再一次淹没了她,这次她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悲风剑苟延残喘也不断重复的“跑”。   还有张继闻被南恨玉重伤,剩一口气逃走前也不忘对她说:“前辈以身作则,教你个道理。”   张继闻紧紧盯着她,说了一句只有她听得见的话:“仇要自己报。”   与小秋吟合二为一的奇怪归位感退去,秋吟扶了扶被折腾地有些晕眩的头,她打量一眼四周,不是百宝集,也没有满街解放的魔与兽。   又转到了她最熟悉不过的悬月殿。   “发生什么了?”清冷的女声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想哄小孩吃药但并不熟练的家长。   秋吟望去,就见小不点的自己缩在被子里,安静看着天花板纹路凌乱的冰晶,她蹭了蹭额头上温凉的手,闻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守在她身边的南恨玉轻声叫她:“秋吟?”   “他说自己姓张,喜欢收集宝剑,还会用山海剑阵。”小秋吟控制着忐忑的心,用平静的语气隐隐试探,“像是玄灵宗前掌门张继闻。”   “不是他。”南恨玉蹙眉,很笃定,“张前辈他……一直在玄灵宗的禁地,不会出来。”   小秋吟闭上眼睛,心慢慢静下来,平稳地顺着南恨玉说:“应该是假冒,说不定就是会化雾的那个魔,他的确不像有元婴巅峰,对山海剑阵也谈不上出神入化。”   南恨玉低头看她的眼睛,却见小姑娘已经闭眼,睡着了似的,便咽下后半句话,摸了摸她的头:“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   等南恨玉轻轻合上房门离开,小秋吟在寂静中睁开眼,又对着窗外的雪发呆。   明明以前什么话都能对师尊说的。   她为什么说不出她就是觉得张继闻是本人呢?   太荒唐了,和她筑基时预见自己会入魔成王、被师尊厌恶抛弃一样,杞人忧天,不自量力。   说了的话,师尊又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吧。   哪怕是师尊,也不会相信她所有的话。   湿湿的触感贴在脸侧,小秋吟不明所以地摸了一把,愣愣地看着手上未干的泪。   身体像受到某种信号,眼泪如收不住的大雨,轻易滂沱了她孤零零的枕边,她突然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你是卖哭等糖吃的小孩子吗?   她拉着被龟缩成一团,胡乱擦着从不掉的眼泪,恼怒又委屈地一遍遍骂自己矫情,狼狈地自我唾弃,也不愿哪怕心里说一句她的坏话。   你要一辈子只被她护在怀里,当朵柔弱的花吗?   天边的雪更浓了些,曾经觉得有南恨玉在就永远看不腻的景色,恍然间好像低压在她头顶,把她钉进地里,当只能供他人浇水的花。   风一吹就要折,雨一落就要碎,除了看得过去,就是在凋亡后徒留给浇花人哀愁,愁也并不浓,在仙人的长生中转瞬就如云烟散了。   秋吟看着没出息的小不点暗自落泪,她向来谁的乐子都看,自己也一样,这次竟没笑出声。   她只目睹娇小的自己在伤恢复后,以“筑基不适合再叨扰师尊”“独自历练”为由,请辞搬离了悬月殿。   那像小刺猬、还有些孩童天真的小姑娘仍然懒懒散散,骄傲放纵。   只是提起剑,再不做没出息的蠢事了。   悬月峰顶的天向来无情,哪怕少了一个吵闹的小天才,大概和落了一片叶无不同,依旧徐徐落着白雪,永不停歇,管谁来了又走。   小姑娘下意识摸上腰后的位置,摸了个空,芥子被空羽剑穿碎,本想送给师尊的簪子碎了。   算了,本来她也没猜中灯谜,理应返还,而且半条街灯中的宝物碎成满天星,天海阁不来讨债已经是通情达理。   希望友宗都是冤大头。   簪子的话,她来日再寻一个吧。   若能寻到,再送师尊。   想着,她感觉有人在目送她,回过头,只看见无尽的雪。   秋吟看着小不点平淡地转头下山,而目送她的人就在自己的身后,像在同时目送她们两个。   秋吟知道是谁,但她没回头。   “呜——”漆黑的魔火划过同色的剑身,将漫天的雪景给烧红了,天地像满是漏洞的破屋,摇摇欲坠地即将坍塌。   秋吟面无表情地甩了甩□□的剑:“滚出来。”   四周景色如碎裂的镜片被燎落,空洞后露出禁地诡异的海中山,不停地流动着,秋吟一脚踹开身前的景,御剑而起,魔火力拔山河:“不出来就和你的山海同葬吧。”   万魔尖啸着从魔火中冒出狰狞的脸,打破剑阵中不可逾越的“距离”,直刺山海而去,流动的画一般的海中山像终于被激怒,发出震动的嗡鸣,海水喷流着涌动,将蜉蝣似的魔头拘在其中,威严的眼凝视着她。   “外面有片天想当我爹,凡事压我一头,你也想来?”   秋吟笑了,悲风剑反手一甩,无尽魔气燃起一座魔火的高峰,张扬着爪牙,直直撞上其中一座山,“做他妈的梦,姑奶奶我坟堆里爬出来的孤种。”   巨大的黑色山峰勾连着山石,越发壮大,像从南境魔窟扒下来的一整块,不顾一切地疯撞上去。   包裹山面的海水竟然没能冲散戾气,反而被断水出一条合不上的裂缝,天崩地裂地和海后的山同归于尽,所谓禁地——就是山海剑阵,被折腾地一角闪烁,碎裂似的剥落。   玉石俱焚的山倒,山后却没有远方,只有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流转,补不上空缺似的懵在原地,没明白坚不可摧的海中山为何坍塌。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秋吟说,“南境虽然势颓,也能勉勉强强与北方平分秋色,可南境的能人仔细算来只有魔尊自己,手下最高的修为只有元婴初期,而北方虽然也不多,但大宗掌门和几个长老加在一起总能轻易推平南土,若有剑仙出马,说不定都用不上天雷亲征。”   “南北的平衡在哪,那么多细作‘正大光明’潜入南土,为什么还没抄家魔窟?”秋吟一顿,笑了,“因为魔窟并不可怕,真正让你们忌惮的是更深处的,万魔。”   万魔的化身舔了舔唇,美目一压,阴冷傲慢地俯视传说中的最强之盾:“你们怕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狠心   望北长亭时, 南恨玉说“北临天神境,南入万魔窟”。   仙人登天魔下渊,天神境是仙人有限长生中的野望,与之对应, 万魔窟恐怕就是魔至死而亡的归巢。   天神境在天外天, 神人不见世间, 万魔窟却就在南境,以老天爷的小心眼怎么可能容忍魔头猖獗。   于是“平衡”诞生了。   “我初见沈静竹时就想,他实在太像‘人’了,无论是温和, 还是虚伪, 都不像一方称王的魔尊。”秋吟说,“他将群魔封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让他们厮杀出一个新的下官, 也是采用‘车轮战’这样一对一的讲道理对战。可如果是魔,不该全部放进一个蛊中, 厮杀到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胜利者吗?”   “沈静竹在抹杀魔的天性,也在抹杀他自己, 再加上他有一个执恋的妹妹,就更像人了。”秋吟轻声说, “人就简单了, 老天爷最知道如何砍掉其他的路, 铺好唯一的一条路,然后告诉人‘这是命运’。”   “所以南境只有两个元婴, 一个万丈分成三个深渊, 视外来者为无物,而万魔窟竟然被魔尊摒弃, 压在更加不见天日的深处,只当震慑仙界老东西们的底牌,就像仙界将剑仙困在悬月高峰,沈静竹就一天不敢压过北边的土。”   秋吟笑了:“我说,你们有没有劲啊?都说无论仙魔,都是从剑与爪牙下寻真我,一个个却不论正邪,和平的合作,你们和沈静竹还挺心有灵犀是不是?”   “其实你们假客气和我没关系,如果可以,我不介意躺平在悬月峰看雪,可你们不给我机会啊。”   秋吟手一抬,未散的魔火流进金色的符文山,一点点啃食掉仙书,再自己替换成血色的魔字,光明正大将仙界之盾改成御南境的魔阵。   其余海中山被踩着头冒犯,不再养老地傲慢了,金光大盛。   随着海水不断涌向秋吟,一圈一圈如不断的金色涟漪,向秋吟收拢。   无穷的山海空间被金色符文填满,比起囚笼,更像是锁链,欲直接搅碎猖狂的魔头,让她四分五裂的骨灰平息山峰逝去的余怒。   万魔。   秋吟低声:“还不够。”   她如今只是万魔和自身灵魂混合成的“杂种”,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戏偶,明明追求破局的更强,又恬不知耻想保留可怜的自我。   那层叠的金像百宝集的灯火长河,遮蔽了她抬头能见的天,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去不复返了。   金色的海将她淹没,山的厚重,海的无际,天地的不可逾越全部压过她单薄的红衣。   唯一一座正在形成的魔山被金色围困,停滞不动。   剑阵擒贼先擒王,王没了,贼孤立无援,海中山得意地嗡鸣几声,嘲笑所谓万魔不过如此。   凝住似的魔山突然再次流动,甚至比刚才更快,海中山一懵,赶尽绞去,结果魔字爆裂般燃烧,将金符不客气地燃尽,势如破竹随着金色涟漪一一燃烧出去,烧成一片接连爆破的魔海。   “唔。”金色涟漪淹没的中心传来一声勾人的闷哼,她身边最后一点金色符文化为血红,轻轻接住落下的红衣。   秋吟仰躺在魔海之上,看着山清水秀变成暗天与血水,缓慢眨了眨眼睛。   她伸手抓了抓,纯粹的万魔如她的四肢涌动着,只一个念头,就听话地扒开魔海。   她在灰烬中看见一副骸骨。   秋吟跳下魔海,张继闻的骸骨正坐在海中山的中心,身上蒙着那身破破烂烂的布,捂着嘴,只能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四周竖满各式各样的宝剑,像一片荆棘密林,与它们的主人同葬。   她寻了一圈,果然没有含川剑和空羽剑。   秋吟不客气地一把拉下张继闻嘴上的破布,他的嘴竟然没有化骨,还勾连着血肉,上下蠕动着,吐出一句人言:“非人……”   下半张脸的血肉突然像加速凋亡的果实,腐败溃烂,扼住未尽的话,成了一具真正的骸骨。   张继闻早就死在了自己的山海剑阵里。   什么时候,百宝集事件之后,还是更早?   秋吟一摸衣袖,取出一根竹签,是幻境结束后出现在她身上的,素雅的竹签写着“母子平安”,应该是沈灼兰怀平阳时,去菩提寺求的签。   她一转到背面,血蹭到签面,竟流动着汇成一个血色的兰花图案,几个字显现出来。   ——非剑。   与沈灼兰有关的剑就是悲风剑。   而张继闻所有剑里,她所知道能称得上诡异的就是空羽剑。   悲风剑是“非剑”,空羽剑是“非人”。   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她掌握得不够想歪了。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秋吟手一招,骸骨陡然碎成灰尘,归于魔海。   她就近扒出一把宝剑,其他剑接连离地,围绕在她身边,成了她的拥簇,展开成花瓣一样对外,向四面八方穿去,刺进“禁地”的最后一层。   玄灵山,各弟子执剑与掉落的魔头对战,玄灵宗掌门听了陆宛思的话,新上任的魔主大胆包天闯入了玄灵宗,视他们这群老骨头如无物,他虽气愤,但对方到底是能绑沈静竹在天痕路示众的狠人,谨慎起见本想飞书友宗求援助。   结果感受到山海剑阵的动静,掌门松了一口气,不禁冷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以为成了魔主就能攻破山海剑阵?   那也太小瞧万剑行者,她师尊成第一人不过百年,还是在前掌门入禁地后,而张继闻可是当了千年的第一人。   亏他当初还看上秋吟的天赋,想挖庞广的墙角,幸好没把这祸害引来。   如今这位魔主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飞书支会一声就好,让他们不用着急来。”玄灵掌门说,“将剩下的魔清尽就可以了。”   不出掌门所料,黑色水牢落下的魔变少,海水安静下来,变成薄薄一层膜,已经能见晴空与朝阳。   陆宛思扶着南恨玉出烟雨楼,飞至主峰,她犹豫着说:“师尊,你……”   “不用担心我。”南恨玉黑发与白衣微乱,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陆宛思的手,虽说着安慰的话,但又狼狈地咳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完全无法让人不担心,“我自己没事。”   “您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陆宛思满是担忧,“真是的,二师、她就不念一丝旧情吗,对我是这样,对您也是这样,甚至更过分……”   “行了。”南恨玉皱眉,不愿多提似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不见悲悯的眼掠过漆黑又见朝阳的天:“她已经不是你的师姐了。”   陆宛思一愣,像是没想到南恨玉如此果断,她难过地看着她,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是,哪怕为了您,我也会亲手……做个了断。”   南恨玉像没听见陆宛思的话,只是看着天:“也不是我的徒弟了。”   “是么。”   慵懒的问话盖过玄灵山所有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盘旋,诡异至极,陆宛思眼神一变,护在南恨玉身前。   南恨玉一动未动,像是入神顿道,不为外界所动了。   玄灵掌门一惊,大声质问:“谁,滚出来!”   九峰勾连的山海剑阵再次亮起,只是变成鲜红色的血阵,不详的魔气钻出剑阵,勾着天边降下的魔,没有补全水牢,反而彻底捅破,袒露出耀眼的天幕。   而就在天的眼睛下,玄灵山再次沦陷于群魔之中。   秋吟乘着悲风剑,停在主峰峰顶之上,俯视着群魔张狂中的灵山。   玄灵山的花草在魔海中凋零枯萎,弟子们被猛然间脱胎换骨的群魔攻破,这些魔明明刚才还没有这么快这么强!   像一瞬间跨境了!   玄灵掌门抖着手:“你这、你这畜生,你——啊!”   秋吟一挥手,群魔便无孔不入地钻出血泥似的地,拉着玄灵掌门入土:“你没资格问,下一位。”   元婴中期的掌门竟然连剑都未能拔出就被魔吞没,玄灵山一时陷入了满是哀嚎的“死寂”。   “秋吟。”陆宛思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你在做什么?”   “你啊。”秋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如你所见,攻打玄灵山。   陆宛思愤怒:“你果然入魔了……为什么!”   “魔杀人还需要理由,你好高尚哦。不过你非要个解释,山海剑阵不错,所以我来抢了,就像我觉得魔尊这位子不错,沈静竹就光荣休息了,很好理解吧?”   秋吟自认好脾气地解释完,颇为玩味地看着陆宛思,陆宛思灵魂跟着□□一颤,她总觉得秋吟不太一样了……不是单纯入魔别仙的不一样,那双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睛,闪烁着天性暴虐的光,像凶兽终于挣开最后一根枷锁,抛弃了“为人”的七情。   “那么,天纵奇才的陆仙子。”秋吟一瞬从天上出现在陆宛思面前,掐着她的脖子扣进地里,山崩地响起令人牙酸的轰声,“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巨坑中,烟尘散去,露出陆宛思挣扎的脸,脖子处传来咔嚓的响声,若不是灵气及时汇去愈合,她已经死了。   “元婴了,可以可以,假以时日定是元婴第一人。”   秋吟再一次下死手,爆裂的魔气绞杀陆宛思的脖子,被一记剑光挡过。   秋吟躲过,看向那把熟悉的剑,挑了挑眉:“陈文昌这么有用?你那把剑被我碎得渣都不剩,还能用玄铁复原呢?”   陆宛思退开,瞪大眼睛:“是你!”   “空羽剑灵没和你说?”秋吟意味深长地笑,“你们不是无话不谈的剑主与剑灵么,它不会没告诉你吧,怎么能这样。”   “你究竟想干什……”   “山海剑阵已经到手。”一直未言的南恨玉咳嗽一声,“你还要干什么?”   “您没死啊。”秋吟慢悠悠地转向煞白着脸的南恨玉,“我还以为魔火已经送你游西天,你命这么硬的?”   魔主对过弱的前师妹失去兴趣,上下打量南恨玉:“你刚才说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徒弟了,是吧?”   南恨玉冷淡地看着她:“是。”   秋吟一点头,笑道:“民间有故事,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你是我师父,想我怎么还,粉身碎骨,还是神魂聚散?”   这一句话让南恨玉变了脸色,方才的淡漠不见踪影,不尘剑出鞘,她拿剑的手轻颤,像被冒犯得不轻:“不必,我自会杀你于此。”   陆宛思一瞬挡到南恨玉面前,死死拿着空羽剑,潸然泪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但哪怕曾是我最敬爱师姐的你,我也不会让你动师尊一分一毫。”   这回秋吟的脸也冷下来,她再次抓住陆宛思的头,粗鲁地按在自己颈边,像提着小动物脆弱的脑袋,要徒手捏爆她的头:“你真的不懂吗?”   秋吟近妖的脸贴近陆宛思的发,沾满鲜血的手温柔地抚摸陆宛思的头,爱人般在她耳边低语,诡谲而疯狂的眼却一错不错与她身后的南恨玉遥遥对视:“因为我爱你,爱你爱得不得了,不能忍受你的眼睛不看我去看别人,不能忍受你心里最在意的人不是我,不能忍受你和别人恩恩爱爱,把我忘在脑后,抛下我不管,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要不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你是在逼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捆在我身边吗?”   秋吟慢慢收紧掐着陆宛思的力道,听着她痛苦的闷哼,眼神直白得像剥光了南恨玉那件不可亵渎的白衣:“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战书   秋吟明显感到陆宛思的脖子动了动, 元婴险碎的危机时刻,她这小师妹竟挣动着转头。   被她这番变态的话镇住?不对。   陆宛思是要看南恨玉。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南恨玉的反应。   秋吟眼睛一眯,手掌贴着陆宛思脖子的地方迸发魔气,闷哼变成尖叫, 南恨玉眼神一动, 与秋吟隐晦地对视一眼。   秋吟收回目光:“师妹不是一直勾引我么, 仙界多的是你的裙下臣,我上勾也无可厚非吧,可你好像心里有别人,让我猜猜, 陈文昌, 冯子迈,还是你‘不问七情’的师尊?”   “我没有……”陆宛思说, “你不是……”   “哈哈。”秋吟笑了两声, “凡事有因果,我当初蠢到真的动了心, 险死为你取无心草,你不问我死活, 转头娇羞着送给南恨玉,宗门大比有求于我, 却向南恨玉要赏, 我孤身入听风道为你寻簪, 你又想送给谁呢。我从来不是肚里承船的圣人,陆宛思, 你真觉得我要心甘情愿, 把良心喂狗吃?”   “魔的脑子很单纯,不喜欢讲那些弯弯绕绕。”秋吟说, “你不稀罕,可我不爽啊,我得不到,还不能毁了你吗?”   “你个疯子!”玄灵宗主峰弟子常与太清宗往来,自然听懂这些话,“陆小师妹只把你当师姐,是你痴心妄想,已经害她伤心至此,现在更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我还没做什么呢,你们怎么好像一副看见她坟头草的样子,要不直接上段才艺,吹个唢呐?”   秋吟无辜道,见玄灵宗弟子有意识地摆脱与魔纠缠,向她靠拢,“出来吧,再不来你主子可要交代在这了。”   话音刚落,从八峰外抛出漫天花袖,交织成网,流转着魔气,如互相缠绕的刀锋细丝,狠狠向地面砸来,柔中带刚。   晚儿踏着花袖降落在秋吟身后,一拽缠住南恨玉的不尘剑,娇笑道:“奴家来晚了,大人莫怪。”   空羽剑变幻的剑光再次落下,比漫天花袖还乱眼睛,秋吟松手,任由陆宛思逃走:“就你一个?”   她侧头看了一眼,晚儿果然已经元婴中期,这是她成为真正的万魔后,万魔挣脱魔窟的枷锁,南境从被“平衡”压制中恢复了自由,修为回到本应该到的水准。   “您都把万魔窟炸出来了,静竹大人得拘着它们些,省得南境连路都走不了。天痕路都活了,跳脚似的在那劈里啪啦。”晚儿说,“还是您也叫其他魔来了?”   南恨玉不尘剑一动,晚儿的花袖便碎了,凌云的剑意如迅雷,竟然引得玄灵山所有的剑共鸣似的响动,接连震出自己的剑意,附和着浩荡成阵。   受困中的弟子们可算解放片刻,喘着气,看着雪崩之势的撼动摇响玄灵山,随剑仙的剑而动,天堑一般的鸿沟划开,他们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元婴巅峰能毁一座“万物生灵”。   晚儿神情一变,紧握花袖,秋吟悠闲地摆摆手,让她上一边待着:“我猜下面是冗长的说教,可以跳过直接开打吗,剑仙大人?”   南恨玉刚开合出一条缝隙的嘴抿住,冷凝着脸:“你原本是流离于战火的凡人,我见你有天赋有根骨,想着渡人便是渡己,收你为徒,盼你成一方大事,羽化成神,你却自甘堕落至此,是我的过错。”   “那您怎么不自刎在悬月峰谢罪?”秋吟不走心地说,“当魔主还不是一方大事,您这事得多大,不得累死我?”   “不必对你师妹动手,既然是我的过错,”南恨玉不理秋吟的满嘴胡话,不尘如风,“就由我来改正。”   “可我也不为你啊。”秋吟说气话似的,悲风剑随意地挡开南恨玉的剑,她瞬间到向山海剑阵靠拢的陆宛思,“我为我师妹,师妹你说句话,跑哪去?”   悲风剑不客气地刺进陆宛思的双腿,陆宛思一跪,反手险些划破秋吟的脸,秋吟胆战心惊地拍拍胸膛,捏住陆宛思的下巴:“烈性,我喜欢。”   “你这魔女,剑仙快杀了她!”看不下去的弟子大喊,被晚儿一袖子甩进地里。   晚儿笑着巡视一遍:“当我死的?”   “我、我从不知你心意,如今知道也回应不了。”   陆宛思忍着泪,头发被秋吟狠狠拽着,她透过朦胧的泪看向僵持的南恨玉,“既是仙魔相别,我不会背叛我手中为天而执的剑,若今日便是死期,我也不是对你下跪,是为我的道下跪,为师尊下跪。   我从未对你有过别的心思,只当你是我值得托付的师姐,是我瞎了眼,魂入地狱我心也非你。   但秋吟,我陆宛思以近十年的同门恩情恳求你,杀我可以,不要伤害师尊,她明明、明明比起我更重视你……”   “我的确该给她磕一个,没她我也成不了魔,哪能像现在如此随心所欲。”秋吟阴沉下眼,将陆宛思的脸准确对向南恨玉,“死到临头,恨我入骨,你都想着她,你可以,陆宛思。”   陆宛思没说话,只是流着眼泪,遥遥与南恨玉相望,像在和她告别。   秋吟突然松开手:“我改变注意了。”   死亡的可怖感陡然从陆宛思身边抽离,她有些懵懂,缓不过来神。   下一刻,秋吟消失在她身后,再一眨眼,悲风剑已经压着不尘剑,将南恨玉逼近远峰,陆宛思回神:“住、住手!!”   陆宛思慌乱的声音不断响起,秋吟下手就越狠,明明因为化影,修为还在南恨玉之下一个小境界,但万魔之身弥补了差距,她反而在魔的血性中更如鱼得水,招招都对准南恨玉的要害。   南恨玉也没有收招的意思,剑仙如天临的剑,下了狠心要将昔日爱徒斩杀于此。   一时间,玄灵山陷入更加剧烈的地动山摇,像要在这一仙一魔手下化为灰烬。   满山紧张地看着两人打得不相上下,但秋吟刚吸纳全部万魔,正是点火来柴的好势头,而南恨玉的内伤已经被逼出来,慢慢处于下风。   陆宛思这回不决意赴死了,挣扎起身,被一直盯着她的晚儿按回原地:“乖,小妹妹,不要打扰大人,你也不想你那位剑仙师尊因你分神是不是?”   陆宛思僵在原地。   最后,秋吟一掌打在南恨玉的身上,陆宛思脑子空白地看着那道血红:“秋吟,你还有没有心,那是你生你养你的师尊!!”   “她说不是了。”秋吟淡漠地接下南恨玉,“放心吧,她没死,死了就没意思了。”   她掂了掂怀里被她催出内伤、陷入短暂昏迷的仙人,还是轻得和羽毛一样,秋吟不易察觉地微顿,对陆宛思扯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师妹不是心悦你师尊吗,不是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她受伤吗?   杀了你或者杀了她,都太便宜你们两个了,顶多是恨我恨得不行,抱着必死的心来找我报仇,大爱大恨,来得快去得快,没劲。”   “我想到个好主意,”秋吟笑,“你这么在意她的伤、她的自尊,我便替你将人关在南境,从身到心好好折辱一番,不可亵渎的剑仙破碎在南境肮脏的地牢里,一定看了让人血脉喷张。”   “你!!”陆宛思狠狠瞪着秋吟,却发现有一刻秋吟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无力倒在她怀里的南恨玉,阴冷、不甘、恨意、偏执。   她一瞬间明白过来,不论秋吟以前有没有对她动过心,此刻她更想折磨的是南恨玉,说的所有话,即是愚弄她,更是报复南恨玉。   “既然你已是仙界新一辈的领头羊,这话就由你来带吧。”   秋吟展开手指,黑色的星火跳动着流走,在玄灵山主峰上汇聚成一封信书的模样,写着一个潦草狠厉的“战”字。   “战书。”秋吟笑眯眯地说,“新主新气象,劳烦告诫仙宗各位,南境是魔的地盘,不是你们这群异族吃喝拉撒的情报站——   谁再敢踏入南境一步,骨灰给你扬在天痕路,让你们头顶的天老爷好好看看,有种让它再劈一次。”   她随手将南恨玉抛给晚儿,已经化魔的山海剑阵流转,从深深根重的玄灵山中剥离,群魔沸腾着再次暴起,随着剑阵与无数宝剑向静海峰外汇聚,晚儿带着南恨玉与万魔入海,秋吟断后。   悲风剑燃起漫天魔火,拦住前来支援的他宗弟子:“欢迎随时来救人,希望到时候你们的第一人还能睁开眼。”   来的人不少,各宗都有,但因为玄灵宗掌门第一次没当回事,先来的是小辈,玄灵宗弟子后来发出的飞书已是水牢破后,一时赶不过来,根本拦不住秋吟。   倒是有不少熟面孔,秋吟一视同仁地掠过他们震惊的脸。   “秋吟……”她听到了吕婧柳的声音。   “有话去问你们亲爱的陆小师妹。”秋吟说,“我懒得解释第二遍。”   等晚儿和万魔已经离开,秋吟挑衅十足地对着昔日同门一笑,跳下崖头,入水的一刻化为影子,消失在沉浮的波涛中。   远方临近南境的扁舟,秋吟本体一睁眼,正看见严良才那张空洞的面具。   她挑了挑眉:“看你没看玄灵山,我还以为你抗旨跑路了。”   “哪敢。”严良才虚伪道,“不得留个靠谱的人接应您,而且以您的脾气,天涯海角也得追着把我的皮剥了。”   “还挺了解我,晚儿那边?”   “已经按照您的指示,派魔去接。”严良才微妙一停顿,“您似乎带回一个不得了的人。”   “南恨玉,有什么不可说的。”   秋吟突然凑近了些,透过漆黑的两个孔洞窥视躲藏的眼睛:“又成功元婴了?以现在南境大家修为都精进的盛况,我再提拔魔不是难事,但怪麻烦的,不想费二遍事。   严良才,你死我亡几轮,我们不是敌人,只是有仇怨的利益者,你应该知道现在谁才能替你解开听风城的真相,就看在你心里,是听风城重要,还是对我的仇更深。当然,如果你有自信都做得到,随你。”   悲风剑轻轻拍了拍严良才额头,隔着面具传入灵台,和深扎紫府的剑意相呼应,绕着新诞生的元婴走了一圈:“我只是作为一个贴心的魔主,提醒你一句,好好珍惜你的元婴,可别再弄丢了。”   严良才一瞬紧绷,然后放缓呼吸:“如果你真的能解决听风城的事。”   “我可没有亏待属下的习惯。”秋吟懒散地靠在船边,遥看南境诡谲而艳丽的天,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悲风剑以前是沈灼兰的剑。”   严良才眼神一变:“您是说,当初入听风城的客是沈静竹的妹妹?”   “她可不只是沈灼兰的妹妹那么简单,她在整件事中占据的分量要远远高于沈静竹和其他人。”秋吟笑吟吟地说,“这件事你没能在三问钟问到,对吧?”   严良才立刻陪笑:“哈哈,看来您知道三问钟的事了?”   秋吟不在意地摆摆手:“三问钟问的是谁?”   “天,地,人。”   “人不知,而天地同源,天地不答,说明它不想答。”秋吟说,“悲风剑有灵,但从来对往事闭口不言,我以为它是逆骨到我身上,但后来生死都做过威胁,它还是龟孙子似的闭嘴,我就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秋吟低声:“如果不是它不愿说,是它说不出口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魔墙   “你是说?”   秋吟:“悲风剑不是普通的剑, 曾是旧神之剑,上一任剑主是南境魔族的公主,去过只存在传说中的听风之城,哪怕陨落成死剑, 也被带回第一宗的剑阁供起来, 南恨玉又特意送到我手——它的威力你见过, 不管死的还是活的,但它是禁忌。”   严良才显然听进去秋吟利益至上的肺腑之言,沉思:“它的嘴被封住了,应该是触及了谁的利益, 到你手已经是死剑, 说明问题在沈灼兰活着的时候已经出现。沈灼兰是魔族公主,沈静竹暗慕她, 万魔也不排斥她, 不是魔,那只能是触及了仙那边的逆鳞, 所以最后才会沦落到人间为妾?”   “那她不如去死,沈静竹还能给她风光大葬, 红墙深宫有什么可图,图老皇帝一把年纪装深情, 图他妻妾成群玩得花?我更偏向这两件事关系不大, 就像沈静竹阴狠毒辣, 但对沈灼兰一往情深,这是两码事。”   “可她一个魔族公主, 能触及仙的什么逆鳞。”严良才皱眉, “当年天雷突然从北境降下,因望北仙峰的指示, 仙界基本没有派人,只在沈静竹发疯的时候,南恨玉带不尘南下。”   “不见得。”秋吟说,“你记得沈静竹试探我的师门时,叫南恨玉的大名倒是正常,他们是死敌,但提起百茂仙人,他说的是‘那个贱人’。”   “他与百茂有恩怨。”严良才说,“能成为沈静竹的怨,只可能和沈灼兰有关。”   秋吟点头:“沈灼兰和百茂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   百茂曾留给襄国皇室一副仙人画,说是为了弥补自己女儿的遗憾,但不管因为什么,结果是这幅画落到了沈灼兰的女儿手里。   而且雾魔去盗画时,我在画中见到百茂留在画中的神识,她假扮成沈灼兰的样子来‘考验’我——我想持大义的仙人应该不屑于扮成肮脏的魔,她这又是扮魔又是把关,又是送仙画,怎么都不像仙医峰主和魔族公主该有的关系,于是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说:“沈灼兰和百茂的关系也许不错。”   “可这根本没有丝毫记载,我也没有任何消息……”严良才突然顿住。   “我曾拿着训诫堂堂主的令牌溜进琳琅书阁,那里收进天下百宝书,还算齐全,但关于当初的大战也好,天雷也好,或者这些猜测的秘闻,可以说是废话连篇,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秋吟说,“你也反应过来了,三问钟都问不到的东西,书里自然不会有记载。”   严良才诡异地安静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和物在时间中消亡像花开花落一样平常,哪怕傲慢如仙魔,觉自己脱胎换骨得长生,也逃不过万物归于灰烬的变幻。   但秋吟窥见严良才漆黑空洞中的眼睛,知道他在询问。   于是她看似隐晦,又毫不避讳地指了指天。   秋吟以为她第一次从洞府醒来,就开始从死亡中争夺活着,但阴谋早在原来的秋吟筑基时就埋在飘摇的灯火中,甚至更早埋进张继闻的剑阵和沈灼兰的竹签里。   有一双冷漠的眼睛俯视这片广袤大地发生的一切,像观察笼中各态的鸟,看着奇诡变幻,展翅与鸣叫有所谓“生命的壮阔”,但其实只是消遣。   倘若不按它心意走,有了意识去奔向天空,就用闪着雷光的鞭子管教一番,让群鸟明白它们向往的天空也是它,它们不过在同一个笼子里颠簸,从一端飞到另一端,而一场“自然而然”的雷雨就能送它们“寿终正寝”。   然后这些漂亮群鸟的存在便被大雨轻易冲刷,字记不下,口不得述,一生波澜壮阔掩埋在晴空之下,最后在沉默中一代代消亡,成为一个只有名字的“旧事传说”。   严良才:“所以你当初对三问钟问的是……”   “当时还不知道这么多,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人。”秋吟笑,“其实哪怕现在,我也不见得知道。”   严良才沉默,秋吟传达的信息不只表面关于“沈灼兰”的这些事。   ——在不可言中消亡,听风城不就是这样吗?   严良才:“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拉拢你?你脑子蛮好用的,在南境的狂野大家庭是个稀缺货。”秋吟说,“有你制衡一下静竹,我也省些力气。”   严良才假装委屈:“小一号的静竹大人可是从万魔窟爬出来的,肯定更得您信任。”   “你是说自己不值得信任?”秋吟在严良才赔罪声中扬了扬下巴,“他就是你们的领头,就叫静竹,我的直属手下,不是什么其他人。”   “是是。”严良才低声,“大人接下来如何打算?”   “不急于一时,现把南境稳定下来,牢里不还有几位等着受审么,想来一定能撬出值得一听的秘密。”   重新踏上南土,熟悉的血腥与潮湿扑面而来,秋吟像周游疲惫的旅人归家,安稳地穿过一分为二的通天魔墙。   悲风剑一转,黑水蠢蠢欲动,零散着波涛,秋吟划破手指,以血作书,在空中画阵,拓出山海剑阵核心的形,黑水中什么像雨一样上下潜浮,“哗啦”接连钻出各色宝剑,漫天如雨,像闻到鱼饵自愿上钩的群鱼,随着血阵旋转,随之在魔墙刻下阵法符文。   严良才睁大眼睛:“您不是去打劫玄灵宗,还顺便把太清宗剑阁搬空了?”   “别忘了张继闻的名头。”秋吟勾连着法阵完全镶入高耸的魔墙,“‘万剑归一’。”   “好家伙,您这是去挖坟盗墓了。”严良才自觉跑远,生怕喜怒无常的魔主大人卷他入阵当阵字,远远看着魔阵搅动着南境的水,又直冲而上搅乱南境的天。   秋吟一招手,血红的符文四散,无数多足虫般爬向四周,严良才追逐着魔气最浓郁的那条看去——是天痕路!   雪白圣路被魔阵劈上,瞬间劈里啪啦激起惊雷,傲慢地想要斩断示威,结果越发被压制才惊觉不对,整条长路闪起电光,像沸腾的云火,与魔写的山海剑阵纠缠。   秋吟御剑一走,悲风剑直直刺进山海剑阵的中心,万魔的气息攀爬游走,在反叛的天痕路乍起,一击又一击锤平雷火,耀武扬威骑它头上,得意地发出群魔的尖吼,颇像仗势欺人的地主家傻儿子。   此时此刻,南境所有生长的群魔,都看见南境的边土被攀天的魔墙笼罩,高不可攀而不容侵犯,它们仍然能看见外面的景色,但一旦有外来者,潜伏的霸道剑阵就会唤醒万魔来吃人,生动展示南境令人心醉的待客之道。   而它们的新主一身血衣,半搭着暗纹黑袍,婀娜的身姿回转,将暗夜的诡谲勾勒得淋漓尽致,她只是轻启红唇,含笑说:“你们奉我为主,我便赋予你们自由的土与回归鲜血的天性,记住,南境是群魔的南境,不是外来杂碎的驻站,我在一天,无论是谁,你们都随意。”   “包括我。”秋吟轻蔑地瞥了群魔一眼,“如果你们做得到,我期待着。”   一时,安静的群魔在这句挑衅中疯至顶峰,魔主的威压下战栗着灵魂,为恐惧而兴奋,厮杀着为它们的新主庆祝。   宝剑先到,晚儿也快了,秋吟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先回去睡一觉,之后就先交给你们处理。”   严良才微妙地一顿:“那南恨玉……”   “鳞穴里不是有地牢?”秋吟奇怪地看了严良才一眼,“我让你抓尤作人和刘涵,关到地牢,没抓到?”   严良才问的当然不是这个,剑仙怎么说也是他主的旧情人,带回来指不定要做些什么,嗯,不可言说的事情,他一时拿不准秋吟对待南恨玉的态度,但听秋吟这话,她现在不想管,随他们处置。   他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说“这么点事还来问我,你没事吧”。   于是严良才从善如流:“尤作人跑了,刘涵抓到了,他本来被尤作人转出南境,但自己犯蠢回探,被胀鬼抓个正着,果然如您所料。”   “呵。”秋吟低笑,“他当初来南境就不只为平阳,正好拿他当沈灼兰一事的突破口。白送的大鱼,我那精明的前师兄怕要被他蠢死了。”   红衣御剑而走,伴着冷风,穿过涌动的魔墙,欢呼的群魔,秋吟飞向鳞穴寂静的深处,法阵随手一甩,倒头栽在床上,眼睛半眯不眯地看着红幔,像随时都能入梦。   悲风剑灵本不想吵她,但还是问:“你真能对南恨玉下这么大狠心?”   “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知道她也说不出来。”悲风剑灵笃定秋吟能猜到,“南恨玉说不定基于和沈灼兰相同的目的才会……”   “这会儿嘴会动了?”秋吟嗤笑,眼神一瞬清明,“你没看见张继闻的尸体吗?”   山海剑阵防不住上面的耳朵。   悲风剑灵被她吓得又不说话了。   没有剑灵吵她,连日的疲惫席卷而来,不过好在万魔成身,琐碎恼人的情绪便离她而去,她现在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昔日同门的震惊与愤怒,陆宛思的虚伪,严良才的妥协,群魔的欢呼,杂乱的线索,或者他们以为最会牵动她,南恨玉的那句决绝,都像蒙了一层静海峰的烟雨,不再真切。   她只能听见血脉里跳动的暴虐天性,然后对紧逼的天反击。   不过现在,她只想安静睡一觉,不问这些纠缠的琐事,或者勾连天地的命运。   希望最好不要做梦,一觉就能到天明。   不对,南境没有天明,那天暗也行。   至于醒来后是偷懒享乐,玩弄下属,还是和群魔痛快打一架,她愉快地扔给醒后的自己决定。   呼吸慢慢平稳,红幔一落,烛火乖巧地熄灭,安抚她的疲惫。   红幔后挂的画被烛火的晃动微微撩起,已经沉睡的人却没有察觉,便又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魔主   魔主秋吟潜入玄灵宗, 当着第二大宗上下师门的面,偷天换日,在前后第一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玄灵宗画地为牢, 盗走坚不可摧的山海剑阵, 打伤玄灵宗弟子无数, 重伤昔日亲师妹,并屡屡出言不逊,甚至强行掳走恩师当人质,扬言“百般羞辱”, 罄竹难书, 泯灭人性。   这般张扬的事迹,比御剑与飞鸟还快, 传遍仙界各个角落——昔日仙界最惊才绝艳的悬月峰二师姐摇身一变, 成了南境罪不可赦的魔头。   作为孕育这位天才的摇篮,太清宗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被友宗和众仙问责,迫于压力——只有庞广有压力, 太清宗弟子为陆宛思的伤和南恨玉被劫走两事义愤填膺,于是太清宗作为第一宗, 迅速出面, 坐实秋吟种种罪行, 并将这位南境魔主推到对立面的顶端,供仙界众人仇视, 以剑相向。   陆宛思带回秋吟的话和战书, 除了惯例表达心痛,少见地没有添油加醋, 可能因为秋吟的嚣张也超出她贫瘠的想象了。   战书不只“不得踏入南境边境”的事,还有“胆敢挑衅,十分奉还,没有挑衅……嗯,那看我心情”这样随便不正经,气得人七窍生烟的混话。   各宗自称安稳多年,被一个半百未过的女娃娃踩着千年积淀的傲骨登顶,反复摩擦,仙人们养老入土的战斗欲终于“回光返照”了。   有那个脾气暴躁的,比如太清宗广云峰峰主,提着大锤就去南境,仙界像是被他壮胆提气,不少跟着去,欲和这位出了名的暴脾气长老攻破南境,给这混账一点颜色瞧瞧,庞广都没拦住。   结果峰主大人南境的墙都没能过去,还被听到属下汇报、特意来边境饭后消食的秋吟打掉一条腿和一嘴牙,重伤紫府,躺着锤子半死不活地逃回太清宗,现在还在妙春峰生死不明。   至于那些不到元婴的“小菜”,抱着一腔除恶的热血来,但很多都不配四大护法出手,更别说见到魔主。   志气高昂的仙界一下子灭火了,有不服气不死心的元婴,持大义的旗相约南境逃罚逆贼,结果要么昏死逃回北边,要么再没见过踪迹,排在广云峰主后,跃跃欲试的各宗小分队如被冲散的堤坝,溃不成军,终于从愤怒中清醒,想起了什么叫恐惧。   是了,绝世天才,是仙便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领头羊,是魔又能差到哪儿去?   能吊打同为天才的如今小辈领头陆宛思,她的亲师妹,又能绑了剑仙当人质,众多元婴接连败下阵来,这不是侥幸,这是绝对的,宛如天堑般的实力差距。   是不论仙魔,永远隔着的那道鸿沟。   南境魔主一纸战书,彻底捅开南北百年虚假和平的“对抗”,顺带嚣张地燃了一把火,当成北边的骨灰给扬了。   仙界如今都在谈论南境与秋吟,作为最大的黑市与情报站,听风道一马当先,酒楼和话本迅速被这位的传奇霸占,各式猜测层出不穷。   有说秋吟本来就是魔族,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潜伏仙宗多年,就为薅光仙界羊毛,奔回南境继承王位,为魔的事业添砖加瓦;   有说她虽是天才,其实一直受到太清宗排挤,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投奔魔尊,结果魔尊不合心意,就把魔尊踹了自己当;   传播最广的当然还是她和陆宛思南恨玉的师门三角恋,大天才两方被骗,最终发现大冤种竟是她自己,由爱变恨,成变态了,得不到就要毁掉,谁也别想好。   反正听风道是黑市,严格意义上算不得正派,碎嘴起来比凡间老太太可怕,而且利用听风道越发“四通八达”的消息手段,比各宗联合发的为“安抚人心”的狗屁宣言更令人信。   跳脚的宗门们还特意警告听风道,假模假样地飞书,对此听风道主人的意思是“滚,别妨碍老娘赚钱”。   “书都没飞进去?”秋吟噗嗤一乐,“可以可以。”   晚儿笑:“这位道主不一般,仙魔的钱两头赚。”   “管她呢,随她怎么说,南境本来就没有大义德行这些累赘东西,说得再过分能过分到哪儿去,还没咱们做得过分呢。”   秋吟登上新建的骸峰,虽说还群魔自由,但她还是觉得南境太秃了,除了随处疯跑的魔、尸骨和沼泽,就是一面略有凹凸的平地,哪哪都违和。   她问了静竹才知道,是被当年的天雷劈平的,原来的南境并非寸草不生,会长些奇怪的花草,虽然大多都带着剧毒,但不失为一种“阴间的风景”。   好歹是特色嘛。   秋吟以为很有道理,便将南境随处可见的尸骨归拢起来,在南境落了一座宏伟嶙峋的“峰”。   说是峰,其实是在南土之上又加了一片地,绵延不定,高低不平,囊括进山势地势能有的所有奇诡和变幻,将南境边土和鳞穴平层彻底勾连在一起,形成瀑布般的骨道,锻炼群魔本就过于发达的腿脚。   魔主大人十分不负责任的原话:“增加些趣味性。”   很快骸峰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一直堆叠不下的尸骨被建成绵延的山与洞穴,与沼泽血土相连,不断供出养分,血泡的南土竟然真的重新生出花来,接着开始出现更多没见过的魔兽穿梭在骸峰的曲折里,有时突然冒出来吓群魔一跳,扭打在一起。   于是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新物种,成了魔主大人最近的新爱好。   晚儿:“我以为是打退犯南境的修士,震慑仙界?”   “哦,你说那个。”秋吟用一根长满牙齿的红狗尾巴草逗弄沼泽里的鱼,“战书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我只是顺带履行承诺,顺带而已,他们上赶着找揍,我能有什么办法?诶诶,出现了,咬它!好样的,晚儿,你知道这草什么名字吗?”   晚儿凑近看,草根密集的尖牙蠕动着,嚼碎大鱼:“以前见过,但应该没有名字,南境的魔哪有那个脑子给草起名。”   “确实。”秋吟点点头,“那就叫狗尾巴草吧。”   “……其实没名字也挺好的。”   秋吟转头,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盯着她,没什么情绪,晚儿立刻改口:“好名字,这就让无嘴登记在册,放进鳞穴的文穴里。”   秋吟勉为其难地点头:“尽快。”   晚儿松了一口气,生怕释放万魔后回归原始的魔主大人一个不高兴又端了哪片地,炸了仙界还好,骸峰可是刚稳定不久:“那大人,属下先回去做事了,您接下来?”   “去吧。”秋吟知道晚儿要去找静竹,“我去地牢看看。”   晚儿眼神微动,魔主大人将那位仙界第一人掳回来好几个月,但光顾着游山玩水,揍人建峰,不亦乐乎,愣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南恨玉。   只是按照战书所写,仙界挑衅一次,就把人质向下挪一层,越来越靠近万魔窟。   这是终于想起来鳞穴里还有一尊大佛了?   秋吟将地牢的事全权交给属下处理,对于谁在哪并不知情——虽然只是表面上。   她问:“刘涵在哪?”   晚儿一愣:“啊?”   放行赶着去谈情说爱的属下,秋吟漫步在鳞穴之中。   放了群魔之后,它们当然不愿拘在鳞穴中,全都跑到骸峰间撒欢,秋吟便将鳞穴收拾了一番,布满阵法,存放收集的各种物和人,包括花草样本和图鉴,凶兽有用的尸骨或者兽丹,还有各式各样自信前来只为躺尸的修士。   鳞穴是她的眼睛,秋吟巡视一遍,淡淡略过那抹狼狈的白衣,定在自闭的二皇子殿下。   她无声无息地进入洞穴,地牢里空荡破败,潮湿中能听见穴顶外的尖啸,她拍了拍刘涵的肩膀:“二殿下?”   刘涵完全没有感知到,一个凡人饱受魔境摧残,差点被秋吟生生吓死:“你……!”   秋吟靠在墙边,饶有兴致地问:“我什么?”   但令秋吟遗憾的是,刘涵很快镇定下来,很有皇家子弟风度地对秋吟深深一行礼:“见过魔主大人。”   秋吟啧啧称奇:“金殿里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不敢当。”刘涵紧张地手心都是汗,在秋吟毫不隐蔽的元婴威压下逼迫自己冷静,“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爱面子的虚浮东西,不及魔主真性情的霸气分毫。”   “你比在听风道的时候嘴甜多了。”秋吟并不避讳他们同行的往事,或者说并不避讳曾为仙,令刘涵心中诧异,她笑说,“看来幕强是所有生灵的天性,只要到达让人不敢妄想的顶峰,世界都变得温顺了。”   刘涵恭维:“您是第一个。”   秋吟却笑着摇摇头:“不说这个,我听说你抛下我那靠谱的前大师兄跑回南境,这么喜欢我这片地?可别说是崇拜我。”   刘涵噗通跪下:“因为我有一事相求,否则我死都不会瞑目,请魔主成全。”   “南境睁着眼睛死得很多。”秋吟摇了摇新得名的狗尾巴草,慢条斯理地说,“你当初就是这么跪下求沈静竹,为他卖命,出卖我的行路的吗?”   刘涵虽然早有预料,但被秋吟捅破还是脸白七分,气若游丝:“……是。”   “你还挺诚实。”秋吟说,“为了平阳吧,沈静竹如何许诺你的?”   刘涵不敢说谎:“他说他很欣赏我,会帮我得到阿妹……只要将太清宗派来的弟子情报时时汇报给他。”   “欣赏。”秋吟咂摸一遍这两个字,“欣赏你也对自己亲妹妹动了心思,变态地想占为己有?”   刘涵白着脸不语。   秋吟推断出沈静竹的话术:“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此次抓走平阳,只是为了引来太清宗的弟子,和其有仇怨,事后就会允你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   全部被猜中,刘涵心中震惊不已:“是。”   秋吟心下有数,沈灼兰的女儿在太清宗失踪,沈静竹是故意的,为引百茂仙人前去。   百茂若不去,杀死她的亲徒弟也不错,反正顺手而为,能让她难受一分是一分,只是沈静竹没想到百茂无动于衷,反而是她这个倒霉蛋来了南境。   “所以你想求我什么,还是得到平阳?”秋吟玩味地说,“你这么爱她,不像啊,我以为你恨不得你妹妹去死呢。”   刘涵前半句刚要点头,后面突然卡住:“什么?”   “都是强取豪夺,沈静竹好歹亲历亲为,对内和他妹妹怎么纠缠,对外谁敢对不起沈灼兰,他能把人拆成八瓣,折磨着不死。”秋吟说,“你么,救人还要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不说……平阳之所以被雾魔盯上,不就是你放的消息吗?”   刘涵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像秋吟把他祖坟挖明白了。   “你不觉得你当初在慈宁宫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吗,平阳之所以被盯上,不只仙人画,还因为她体内和沈静竹相似的血,我不觉得沈静竹会这么信任下属,告诉这等秘闻,最有可能是聪明的你从沈静竹的言行中猜到了什么,瞎猫碰死耗子。太子不行的谣言也是你散布的吧,就为阻止平阳嫁给韩顺。”秋吟感叹,“沈静竹都没你疯,魔尊甘拜下风啊。”   刘涵的血都凉了,已经听不清秋吟的话:“不是的……我是真心,父皇也好,兄长也好,还是那个从穷酸角落里冒出的韩顺,都不是真的为她好,只是想利用她,把她当做权势中的一枚棋子……”   “所以你干脆送你妹妹去死,免受人间疾苦?   她因你无数次陷入险境,若不是我倒霉替她遭了点罪,她阎王爷都见好几轮了。”秋吟笑看颤抖不停的刘涵,“那姑娘有你这么个兄长,可能是几辈子作恶的果报。”   刘涵眼睛通红,白净的脸扭曲地筋肉跳动,下意识挣扎着起来:“可都到这步,你要我收手吗!”   秋吟眼睛一压:“你在和谁说话?”   一副疯魔样的刘涵噤若寒蝉,满身冷汗地跪了回去。   “平阳的话,我还真知道在哪。”秋吟又笑开,“我留你到今日,不是陶冶情操养猪的,我属下有句话我很喜欢,‘我喜欢有价值的东西’,你说呢?”   刘涵狼狈着维持体面:“请魔主大人指示,我在所不辞。”   “我对你妹妹不感兴趣,但对沈静竹的妹妹很感兴趣。”秋吟点到为止,“听说平阳的生母是仁启皇帝的唯一挚爱?”   刘涵懂了:“我会尽全力替大人查明。”   秋吟:“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顺到底不是仁启皇帝自家人,能查的事有限,刘涵就不一样了。   秋吟在刘涵体内留一个烙印,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出了鳞穴,秋吟正见飘来的胀鬼:“派魔把他丢回襄国。”   “是。”胀鬼禀报,“大人,边境来报,又有不信邪的人来了。”   秋吟侧目,能让她的护法亲自来报,看来是元婴修为的了不得人物:“谁啊。”   “天海阁阁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疑惑   “没听过。”秋吟说, “天海阁一群砸钱的选手,凑什么热闹?”   胀鬼发面馒头似的脸鼓动两下:“不知道,可能就是找死吧,也不懂这群修士什么爱好, 明明太清宗和玄灵宗两大宗都被您打得屁股尿流。”   魔主大人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有天海阁的弟子来过吗?”   胀鬼:“有, 天海阁的长老, 管钱的,我打个半残,让他用仙器逃走了,不过够他受, 他们阁主应该来报仇的, 在魔墙外狂吠半天了。”   “骂我?”秋吟见胀鬼犹豫地点头,“看来我的战书写得不够深入人心。还是他们不识字, 不知道‘十倍奉还’什么意思?”   “大人要把他抓起来吗?”胀鬼的身体在空中转了转, “还是我直接杀了就好。”   悲风剑灵突然跳出来:“张继闻在仙界的名声很好,不只因为万剑归一的实力, 还因为他没有第一人的架子,不论宗门和出身, 从不吝啬赐教,哪怕无根的游散之仙, 也受过他的点拨——天海阁的镇阁剑法还是他特意为之创立的。”   悲风剑灵在提醒她, 天海阁也许有张继闻的线索。   “去看看。”秋吟说, “正好待了一天,活动活动……”   魔主大人突然没声了, 胀鬼不明所以, 觑着秋吟看不出悲喜的脸色,犹疑地问:“大人?”   秋吟抬手示意他安静, 胀鬼立刻闭嘴,她侧耳去听,南境哀怨的风声中,夹杂着一声微弱的喘息,模糊得像一声叹息,从鳞穴里传来,如薄烟轻易消散了。   她示意胀鬼留在原地,又跳回鳞穴里,所有洞穴的风吹草动在她眼前展开,一切如旧,没有什么异常。   秋吟屏息去听,在寂静中等待,在她都要以为是错觉时,耳朵捕捉到几声沉闷的低咳,压抑而又剧烈,像是垂死之人最后发出的微鸣。   她眼睛一动,定格在像死了一样低头不动的白衣,带着几分冰冷冷的审视。   那人肩膀被咳嗽牵动着微颤,秋吟确实了罪魁祸首。   怎么比记忆中在悬月峰时还要严重?   悲风剑灵:“能忍到现在才出声,可以,不过还是你更强。”   秋吟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令悲风剑灵心惊的疑惑:“她在引我过去,为什么?”   悲风剑灵一时语塞:“她可能在勾引你。”   “是么。”秋吟得到答案,失去兴趣一般移开目光,“我还以为她想和我再打一架,上次她还是有些保留,打得虽然爽快,但有些缺憾,不过还是比那群送菜的蠢货能打多了。”   自己主人终于从花花肠子的狡黠狐狸变态成战斗狂魔,悲风剑灵几番斟酌,颇为不情不愿:“她那身子骨脆得像纸,你多折腾几次就散架了,拼都不一定拼得起来,到时候仙界的废物杀光了,你只能折腾你手下的四个天王地虎玩了。”   “她看着的确像个病秧子,还没我有活头。”   悲风剑灵见秋吟说完,半天没有反应:“然后呢?”   “你好像很关心她。”秋吟漫不经心地问,“你是谁的剑?”   秋吟随口试探一句,更多是调笑成分,没想到悲风剑灵当场炸毛:“我当然是你的剑,谁要做她的剑!”   “你不喜欢她?”   “我当然不喜欢她。”悲风剑灵憋屈,“我也不是关心她,是关心你。”   鳞穴的眼睛散漫地冷视,被万魔锁链囚禁于地牢,细长黑铁绕着南恨玉纤细的手腕,黑白相衬,勒出醒目的红痕,秋吟在她凸出的腕骨处停留片刻:“好吧,静竹。”   金铜鸟从暗处飞来,停在她手背:“啾。”   秋吟一愣。   悲风剑灵:“怎么了?”   秋吟的表情有些奇怪:“我以前是不是也养过会啾啾叫的鸟?”   “你是说悬月峰顶的那些,那只小白雀?”   秋吟回神:“对,是有这么一只……只有一只白雀?”   悲风剑灵以为她喝醉了:“那只白雀被你奴役得最惨,悬月峰顶长翅膀的哪个和你没仇。”   “扭捏什么,用这种手段吸引我的注意力。”   秋吟耸肩,将之归结为南境只有沈静竹留的金铜鸟,太无聊了,“静竹,鳞穴里有止咳愈伤的花草或者丹药吗?”   金铜鸟扇了扇翅膀,喙开合,发出清润的少年音:“有,各位北边来客特意上供给您的。”   悲风剑灵腹诽:“明明是你们里三层外三层给人扒光,搜刮来的赃款。”   “你捣腾出来,熬好给南恨玉送去,别让她死了,特殊时期,怪麻烦的。”秋吟微顿,又嘱咐一句,“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金铜鸟点头,飞向地牢。   等金铜鸟飞走,悲风剑灵透过漆黑的剑身,偷瞄秋吟的神情,试图从中看出一点伪装或者深意,但只看到如常的平淡,它欲言又止:“你……”   “有屁快放。”   悲风剑灵又怂了:“没事,困了,安。”   秋吟习惯了悲风剑灵时开时合的嘴,出了鳞穴,御剑飞向边境,胀鬼紧随其后。   她遥遥看见通天似的高耸魔墙,狰狞着鬼脸,血红符文暗藏其中流转,如永夜的呢喃,其下泥土里杂乱着扎满宝剑,如伺机而动的森森荆棘,只等猎物飞过,疯长着绞杀。   还未到边境,便能听见男人愤怒的吼叫,上气不接下气,估计喊完这段没断句的脏话,脖子到脸都能红成屁股。   骂声穿过魔墙回荡在南土,群魔望向魔墙,如同看一个长嘴的大傻子,听出大傻子在骂魔主,露出狰狞的凶相,像在伺机等待魔墙放行,一齐扑上,咬碎不自量力的仙狗。   而它们的魔主正御剑承风,略过人骨搭成的山道,骨骸一棱一棱地投下艳绝的夕阳,落在秋吟冷峻的侧脸,风吹起她散乱的黑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时暗时灭,掠过如火焰般炙热的幽光,她手腕一转,漆黑长剑流过一层血亮的光:“开。”   无解的魔墙闻声而动,如海分流,分开一条一人通行的道路。   墙外骂得口干舌燥的天海阁阁主见魔墙突然分开,先是一愣,然后仰天大笑三声,像预见狗屁魔主脑袋落地。   他刚要御剑而起,杀入南境:“你这卑鄙阴险的魔头,今日替天行道,为我那师弟……唔!”   一抹黑红的血光如箭,瞬间穿透魔墙的缝隙,悲风剑利落地刺进阁主的胸膛,秋吟按着剑用力,将连反应都来不及的阁主掼进黑水,“嘭”地炸开漫天水花,多眼的鱼群吓得分散游走,又闻着鲜活的肉味试探着游回,绕着秋吟摆尾巴,像在询问可不可以吃。   秋吟如红蝶轻点,落在水面,收剑:“带走。”   “是。”   胀鬼飘来,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下去,还未等咽下,就听秋吟话锋一转:“等等。”   “嗯?咕嘟、咕嘟。”胀鬼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吞咽声,像在将阁主整个人一口吞进去,“您吩咐。”   秋吟不愧她喜怒无常的名声:“吐出来吧,我带着去。”   胀鬼乖乖吐出到嘴的食物,有些遗憾:“您要去哪?”   “履行承诺。”秋吟御起阁主的剑,托起血糊满脸的阁主,“十倍奉还去,和静竹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静候您归来。”胀鬼不敢多问,只知道有人要遭殃,飘着退回南境,魔墙随之闭合。   悲风剑灵:“你要去威胁天海阁?小心其他宗闻着味过来。”   “我有不见仙。”秋吟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阁主,“还有,这不叫威胁,这叫物归原主。”   “那你真是人美心善。”悲风剑灵,“天海阁不小,你不会打算都逛一遍吧?”   “去百宝集,我对那的菩提寺挺感兴趣。”   听到“菩提寺”三个字,悲风剑灵不说话了,因为涉及到沈灼兰,可能还顺带一个张继闻,它的态度反而证明了秋吟的猜想,提示她菩提寺的确有线索。   天海阁建在崖头,却因为灵船通达,人流不息,而且没有太清宗玄灵宗等“闲人不得擅闯”的矫情病,百宝集欢迎所有修士。   只是因为最近事态严峻,灵船封锁了半边,生怕自锁的南境暗自潜入什么魔头,像玄灵宗一样丢尽颜面。   不过山海剑阵都守不住的魔头,天海阁这千年未到的根基实在不够看。   魔头本人将这片贵土的阁主装进一个流光溢彩的宝匣,无声无息地飘过,一路畅通无阻,穿过各处修士的小峰和修练的仙人,将宝匣推停在百宝集后高耸山崖的山阁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因为长老和阁主前往南境,主阁的大门锁死,等候主人归来。   守在里面的亲传弟子正忐忑地等待师尊的消息,就听见突兀的敲门声,他下意识以为是师尊回来,一激动起身,但随后察觉不对,师尊回自家哪里用敲门?   可一路的法阵又毫无反应。   他和同样守在阁中的师兄弟们打个手势,执剑靠近门边:“谁?”   门外没有回应,又礼貌地敲了两下,极有涵养。   那弟子紧张地质问:“你是谁?”   “嘭——”   布满法阵的阁门被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弟子们戒备地摆阵成一团,烟尘散去,只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斜甩进一个巨大的宝匣,流转着天边射进的光,亮得能闪瞎人眼。   弟子们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有一个女修扬声:“等等,那滴的是不是血?”   弟子们一齐望过去,灵石所造的宝匣盖子缝隙处渗出鲜红,沿着宝匣的纹路慢悠悠地流动,直到临近地面“啪嗒”一声,晕开血色的花。   领头的天海阁大师兄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安抚紧张的师兄弟,灵气一动,隔空撩开宝匣的盖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瞧,里面塞着的正是他们尊敬的阁主,气息微弱。   “阁主!!”   另一边,秋吟暴力踹开门,随手推进箱子后,绕路前往百宝集,在天海阁的弟子反应过来前,先一步溜进菩提寺,如山海剑阵中的旧事幻境一般破旧,在神圣上度了一层落寞的香灰。   “铃——铃——”   佛铃被风吹响,像是知道有旧人要来,秋吟跨进寺庙,一瞬莫名觉得熟悉,应该是因为随着小秋吟在幻境里走过一遭,她已经不觉陌生,于是干脆寻着记忆,找到了高大的菩萨像。   秋吟抬起头,对上金铜菩萨空洞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菩提   偌大寺庙, 供着许多经文,却只有一座佛像。金铜菩萨原来头顶天蓬,朝拜者仰着头不一定能从锈金文的垂帘后看见真容,但自从歪了脖子, 就能看见了。巨大的佛身只有雕刻的浅痕, 流畅着下来, 没有任何其他装饰,朴素得过分。   但大概悲悯的神情勾勒得足够传神,那双空洞的眼真像在看世人,倾听他们不尽相同却同样无助的祈愿。   也许正是因为鬼斧神工的技艺, 才能令追求化神的仙人们来拜。   不过神与佛好歹还算正义的好伙伴, 她这个魔头就纯纯格格不入了。   沈灼兰一个魔来求母子平安,又在签后留字“非剑”, 想要留给谁, 寻来的张继闻,还是得到悲风剑的她?   魔主审视残破又庄严的佛像, 既不尊敬,又不亵渎, 平静像观瞧旧木桌的纹路。   哒、哒。   细微的脚步声。   悲风剑灵诧异:“有人来了,天海阁反应能这么快?”   “不是。”秋吟皱眉, “声音不是从后面, 是从前面传来的。”   “前面?”悲风剑灵, “他们不会把菩提寺包围了吧。”   秋吟又静听一会儿,翻上供台, 她靠近菩萨像, 抚上金铜身,没有声音引起的颤动, 但仍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她耳朵贴上佛像,声音清晰了不少,还有些其他细碎的响动,杂乱得分辨不出。   悲风剑灵:“我去,真是从佛像里传出来的,这么邪门?”   “没你和我邪门。”秋吟敲了敲金铜身,菩萨像是空的,于是她乘风而起,落在佛像脖子的断口处,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能容纳两个秋吟宽,这菩萨脖子还挺粗。   她向下望,杂音更大了些。   悲风剑灵认为还是阴间佛像更邪门,移到南境能直接当镇门兽:“你打算怎么办,别告诉我你要跳……”   “下去”两个字还没出口,菩萨像深渊似的空洞身子里起了一阵邪风,将秋吟整个人吸进佛像,秋吟倒也没挣扎,顺势滑进,稳稳落地后,头顶的光亮骤然消失,响起“咔”一声。   金铜菩萨像的脑袋合上了。   悲风剑灵尖着嗓子:“姑奶奶你干嘛不躲开!”   “嘘。”秋吟示意它安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除了秋吟的呼吸,响起了其他的声音,淅淅沥沥带着潮气,溅在砖瓦石台,外面在下雨。   可她来时晴空万里,一片云都找不到,哪来的雨?   悲风剑灵显然也察觉到不对:“是刚才的脚步声。”   有人轻缓地踏在雨中,被模糊了些许,步履很慢,哪怕在凌乱的风声中仍然保持自己的步调,让人联想到琴棋诗画的闺中女子,撑着纸伞,步步生莲地漫步雨中。   那人踏进门,将纸伞一收,抖落哗啦的细微水声,放在门边,然后一步步向菩萨像走来。   悲风剑灵十分紧张:“来了来了。”   秋吟却略一沉吟,直接开口:“她应该听不见我。”   悲风剑灵被秋吟突然出声吓个半死,提心吊胆地等待,那人仍然缓慢走来,丝毫没有寂雨中孤身入旧寺,突闻鬼怪之声的惊恐,它松了一口气,又迟疑:“这是怎么回事?”   秋吟没有回答,那人已经走到菩萨像跟前,隔着一层厚重的金铜,她听见那人撩起裙摆,跪在蒲团上,刷啦刷啦摇着满筒的签,然后一根签甩落在地上。   那人捡起签,握在手中,寂静了许久:“菩萨在上,悲悯世人,万般错皆在我,但与我的孩子没有关系。”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和她走路不急不缓一个调子,像水乡小镇中带着烟雨味道的女子,温温婉婉,天生含着愁绪。   秋吟灵光一动,唤了一声:“悲风。”   悲风剑灵果然沉默了。   能让悲风剑灵闭口不谈,秋吟一瞬间想到:“沈灼兰。”   沈灼兰在蒲团上跪拜一下,又说:“我是魔,但我的孩子不是,我也不会让她成魔,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出生,快快乐乐长大,做个无忧无虑并且无知的金娇公主。   天真也好,傲慢也好,一切因果由我而起,与我的兄长无关,与我的友人无关,甚至与南境和听风城都没有关系,天降下责罚也应劈我一人,我百死不辞。”   “若您当真如万剑圣人所说,眷顾着流离的人们,请在责罚降临前再眷顾我一次吧,哪怕只能抵挡那么一刻所谓的命运。”   沈灼兰又深深拜下,像唱江湘的小调般柔和,秋吟却莫名听出哽咽的铿锵与行至陌路的孤注一掷,“悲风剑我已交给兄长封存,但天数向来捉摸不透,如若我的罪还未结束,当真祸至他人,请保佑于他,或者是她,要么如蜉蝣不知日夜即亡,要么……”   后面没了话音,沈灼兰重重磕地,一声接着一声,听得秋吟脑门疼,颇为莫名其妙。   秋吟却站直了懒散的身,心灵相通地会意,沈灼兰说的人正是她自己。   接受了平阳的魔血,被悲风剑引进万魔窟,谁还能比她更被沈灼兰“祸至”?   而且悲风剑由沈灼兰交给沈静竹保管,被沈静竹刺伤南恨玉,又辗转到太清宗的剑阁,最后落入她手,先抛却南恨玉的目的不说,这难道是天数?   还有,这个“要么如蜉蝣不知日夜即亡”,是说她该无知地成为剧情的棋子被任意摆布,在笑话般的大爱大恨中愚蠢地惨死在“命运”之下吗?   凭什么?   沈灼兰起身,秋吟听见她踏上供台,靠近金铜菩萨像,将竹签塞了进来,又没了声音。   秋吟知道沈灼兰没走,两人就隔着悲悯的佛身对视,她不知道沈灼兰什么神情,哀伤或者愧疚,但秋吟却知道自己的神情,也许谈不上憎恨,但绝不会是无动于衷。   你又凭什么?她心里质问。   当秋吟以为沈灼兰不会再说话时,女人水柔的低语突兀响起,淹没雨声,像在与死亡抢时间,如雷贯进秋吟的耳:“天眼之下,至仙与无量魔头都不过傀儡……噗。”   迅速而艰难的半句未完,取而代之是令人心惊的喷血声,鲜血喷溅在金铜菩萨像,秋吟下意识抹了把脸,什么都没摸到。   随之是女人倒地的“噗通”声,剧烈的咳嗽不止,像要将人从内撕裂成两半,倒出那些淤积的血沫与苦衷。   秋吟突然觉得这咳嗽声耳熟。   ……她那前师尊,每次咳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胸膛传来灼痛感,秋吟摸出那根竹签,只见兰花暗纹上的“非剑”二字闪烁两下,然后和兰花一起彻底如烟尘消散了。   什么意思?   沈灼兰因为“天真”、“傲慢”犯了错,牵连了沈静竹和百茂,将南境和听风城卷入其中,甚至会危至她的亲生骨肉平阳,因此“天”会对她降下责罚。   而她将息息相关的悲风剑封存,天却不放过她,祸至秋吟,来替她受尽未完的罚。   说明一点,在定位上,沈灼兰和秋吟几乎一样。   以秋吟自己的状况反推,她一直被老天爷针对,所以想要破天。   那么沈灼兰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比如她咬碎血肉吐出的这句,于是她想要破天,结果被天发现,天震怒之下除之。   天痕路和听风城的覆灭应该就是天的怒火,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而沈灼兰想要破天,就会去找方法,一个魔族用化神前辈的剑本就不同寻常,悲风剑很可能就是她四处找来的方法,就像她一个魔还能从仙界前第一人嘴里听到菩提寺的消息。   那么连在一起就是,天眼之下皆傀儡,遂以悲风剑破之,未果,得出“非剑”二字。   ——能破天的不是悲风剑。   这是沈灼兰无头无尾的两字想传达的信息,恐怕还有,但以防被抹除,只留两个字。   可陆宛思和平阳差不多大,沈灼兰夜寻菩提寺,陆宛思顶多还是毛没长齐的小王八蛋,天痕路和听风城覆灭却是百年前的事,难道那时候剧情就开始酝酿祸害别人了?   而且这么说来,沈灼兰百年前就已触怒天威,为什么十几年前才死,老天爷这么好心,还有死缓?   秋吟无端产生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她想起仙人画中,百茂假扮的沈灼兰,美艳依旧,温婉如兰,却苍白可怖似女鬼,像用纸糊的一样。   ……死在襄国深宫灼兰轩的帝王爱妃,真的还是沈灼兰吗?或者说,真的是活着的沈灼兰吗?   她脑子乱成一团,但又抓住关键一般捋着线走。   如果神秘莫测的悲风剑,能承万魔的悲风剑,南恨玉亲点相送的悲风剑,不是能破天的绝路逢春,那什么才是?   她想要摆脱陆宛思,摆脱众叛亲离,摆脱万剑穿心的必死局,她还能依靠什么?   突然,惊心的咳嗽和雨声停止了。   秋吟一窒。   这回更加寂静,没有淅淅沥沥哀怨不停的雨,只是夜晚的风声不断,像在唱什么跌宕起伏的歌,安抚万物有灵的亡魂。   又有人前来,没有风雨,却自带风雨似的,秋吟闷在金铜罐里,都能闻到浓重至极的血腥气,以及生风般的杀意与烟尘,像是破碎的怨鬼幽魂。   她差点以为来的人是她自己。   秋吟屏息听着来人的一举一动,那人静静站在菩萨像前,并未跪。   这次菩萨像又想让她看谁?   那人终于开口,秋吟凝神去听,却先听见熟悉的咳嗽,轻重缓急秋吟都能猜到,甚至她根本没刻意去想,脑子便自然而然想到该用什么药,要用几两,熬多长时间,怎么哄着她喝。   秋吟被万魔淹没得密不透风的心忽地一跳。   “求人不如求己。”   秋吟一愣,先是怀疑刚才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口了,随后才惊觉,这是南恨玉的声音。   一代剑仙也会有不得已,走投无路似的求于所谓神佛吗?   南恨玉哑声,像裹杂着沙石:“这是她常对我说的话,咳咳,我一开始以为她性情乖张,咳,后来才想起,她一向说到做到。”   她似乎苦笑了一下:“比我有能耐得多。”   秋吟不明所以,只听见自己心越跳越快,她下意识靠近,紧贴闷沉厚重的金铜,想听得更真切些。   她听到了珠子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繁杂头饰晃动的声音。   奇怪,南恨玉像来白衣素发,最华丽的时候怕就是秋吟用红绳编的麻花辫,就秋吟那手法还全靠南恨玉的脸自己撑着,她什么时候戴过如此复杂的头饰?   而且秋吟听得很是耳熟。   南恨玉比沈灼兰这个祸主还与她心有灵犀,她慢慢取下头饰放在一边,细微的叮啷声不绝,终于唤回秋吟扫进魔海角落的记忆。   秋吟听过这个声音。   红轿喜服,她牵着新娘子温凉的手,走过喜红的漫长鹊路时,美人金珠面帘晃动着脆响,像摇在她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祈怜   秋吟觉得奇怪。   她假扮驸马, 牵着平阳的手,红衣走过长街,牵巾共赴喜门,三拜天地高堂, 不过是任务所需, 形势所迫, 并没有凡人所谓“共度余生”的许诺。   可之后的仙途中,她却常常回想起那日漫天鞭炮的红屑和沿接喜庆的小调,以及她牵着的那只手的微凉温度,还有玉如意挑开纱面, 那双映在红烛下深邃又温和的眼睛。   平阳说她只在雾魔动手时短暂醒过片刻, 那和她走过今生诺言的人是谁?   以前生死关头接连席卷,她顾不得这等“小事”。   如今想来, 化影分神之术……还能是谁?   怪不得小白雀的红眼病突然治好, 她还以为是凡间的风水比仙界好。   魔主体内层层叠叠的万魔之下,心脏的悸动越来越清晰, 像要唤醒这具身体原本的神魂。   秋吟抵着金铜,想要扒开一条缝隙, 窥见那人此刻的样子,她为什么来菩提寺?她一身烟冷的颓意又从何而来?她穿着红嫁衣吗?   她要嫁给谁?   秋吟开始厌烦佛像内的黑暗, 自从万魔窟爬上来, 她头一次在黑暗中感到不安。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悲风剑已经抵上金铜,随时能撕开缝隙。   她们就隔着悲悯的菩萨身, 隔着破碎的时光遥遥相望。   “求人不如求己。”南恨玉有些恍惚地呢喃, “所以我本不是来求你的。”   “还挺豪横。”秋吟心想,“站在菩萨前说我不是来求你的, 这算是挑衅吗?”   “只是……”南恨玉停顿一下,又是不停的咳嗽,以及抖动间金丝红衣上珠翠的响动。   不对,还有。秋吟细听,她听到皮肉绽开,伤口破裂的细微响动,从一处牵连全身似的不止,光听着就令人牙酸。   秋吟皱眉,她受伤了?   “我年幼时跟随宗内的前辈来过菩提寺求拜,虽然不信,但也愿以美好相托,以作激励。   因年轻气盛,便在诸位大能前辈面前请愿,能执剑登云,成为那个‘当今第一人’,有人说我志气不凡,更多人说我不自量力,我便以为这会是件吃尽苦头的难事。”南恨玉沙哑地低吟旧事,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但后来我才明白,道能悟,剑能磨,魍魉可破,云天触手可及,于我而言,都不是不可及的妄想。”   秋吟听得有些愣神,以前她只是胆大包天瞎想她的少女时代,原来南恨玉如此淡漠的人,年少时也会傲气至此吗?   南恨玉艰难地说:“真正的不可及……不是这个。”   她又沉默了。   秋吟好奇又难熬,她想知道难住一代剑仙的事是什么,又恐惧这个答案,总觉得不会让她舒坦。   死寂中,南恨玉跪下了。   秋吟听见额头磕地的声音,只有一声,再没起来。   “其他的事我会解决。”南恨玉低声说,“唯有一事,我求你。”   “我不求她惊才绝艳,不求她仙路坦途,不求她元婴化神,甚至可以不求她安康顺遂。”   秋吟第一次听南恨玉说话能抖成这样,像把所有情绪压在唇舌间,咬碎自己的血肉生怕泄露一分让自己疯魔,她像摘下桂冠,流放自己一般:“我不是剑仙,我是个凡人。”   秋吟无端想起战火流离中,失去家国挚爱的凡人跪在神佛前乞怜,痛苦又卑微,只为一个自我安慰般的泡影,放弃所有体面与皮囊,以求神闻。   “我只自私地祈求,求她是她……只是她。”   大概南恨玉说这句话时实在太过可怜,秋吟将神魂交托万魔之后,第一次对南恨玉产生“怜惜”的情绪,这种情绪像被翻开的旧书,开头几个字略显生疏,读下去便自然而然回忆起曾经读时的种种,流水般顺畅下来。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为之牵动,希望她欢喜,不愿她难堪,所有的别扭和隔阂在心软中不攻自破,只想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只想抱着她,驱散彼此的寒冷,紧紧相依。   但现在的秋吟做不到,她焦急地闷在金铜里,无意识地抓挠佛身,她有种预感,如果此时不说些什么,菩萨像前的人就永远回不来了。   秋吟狠狠砸了一下铜壁,嗡鸣回荡在佛像里,她不知道南恨玉在恐惧什么,只能顺着她的祈求安慰:“我是,我就是。”   深深跪进地里的南恨玉一愣,猛地抬头看向金铜的菩萨像,菩萨悲悯地看着她,仿佛真的动容于她的祈愿,降下垂怜。   “铃——铃——”   佛铃的脆响清明而悠远,摇醒迷离的梦境,稀薄的光亮从头顶照进,秋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还沉浸在最后剧烈的响动之中,很短暂,像是南恨玉整个人狼狈地拖拽着裙摆扑过来……   不能吧,剑仙那么稳重的人。   而且她也听不见。秋吟有些落寞地想。   秋吟后知后觉地抬头,菩萨的头又偏向一边,露出圆洞的出口,像蛙井只能仰望的方圆天幕,又像囚困暗中之人的一线生机。   悲风剑灵活了,小心翼翼地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秋吟回神:“你没听见?”   悲风剑灵不言。   那就是没听见。   “沈灼兰来拜。”秋吟简单复述几句,翻出高大沉闷的菩萨像,她不敬地跨坐在菩萨的歪脑袋上,呼吸一口新鲜气,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闷死我了。”   悲风剑灵听见“沈灼兰”三个字倒吸一口凉气,心惊胆战,它缓了缓神,就又听秋吟放下惊雷:“还听见南恨玉也来拜。”   “什么?!”悲风剑灵高了八个调,“你还听见南恨玉了!”   “嗯,她好像受伤了。”秋吟微顿,“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悲风剑灵忐忑嗡鸣两声,但没声,安慰似的。   秋吟难得摸了摸它的剑身。   她暂时捋不清楚,不想在别人的地盘细想这些,于是将目光投向主阁。   天海阁主阁,影子隐在暗处,冷眼看着天海阁众人汇入百宝集,转身进了阁楼蔓延进崖头海道的书廊,如长云流转,上透天,下入海,像回转在天海之间,能见辽阔与万灵。   秋吟掠过长长的书廊,东翻西翻,一众惹人恼怒的字文里没找到值得一读的线索,也是,天海阁建得晚,比不得太清宗的琳琅书阁,是她强求了。   她一开始就为此处,毕竟悲风剑和南恨玉都说不出的话,指望这群无用的老头子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不信邪地反击或者求援,徒增麻烦。   秋吟从万魔处勾连来一丝山海剑阵原本的气息,凝在指尖等鱼上钩,寂静的书廊像在等待,最后显现出一条浅淡的金丝,汇聚到深处。   她循之而走,视若无睹穿过层层法阵,停在破烂似的角落书篓前,金线隐没,她翻找书篓,在一众旧卷残页里挑出最破的几张,书页末尾可怜被搅碎,抖动着残肢,随时都能化灰。   是张继闻的亲笔。   这第一人的笔迹半死不活扔进角落当老鼠吃食,什么排面。   秋吟有些嫌弃地展开,捏着一角,都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这破纸在她手中去了,她努力辨认前第一人难看的笔迹,颇费眼力,心说他比南恨玉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是几页颇为不正经的游记,东一块西一块不难看出这位万剑圣人的随便。   “玄灵宗可能和灵山的走向一样保守,无论千百年胡子拖地的长老前辈们,还是没见过多少世面本该异想天开的小辈们,都认为修士一生应该只有一把剑,就像一夫一妻执手余生,于是我这个见一把爱一把的修士,成了他们口中妻妾成群的‘□□之人’,这是污蔑。”   “神魂与剑讲究契合,就像铸铁相凿,我自认只是比别的道友们多了些特殊的本事,就是我的神魂格外受各式宝剑的喜爱,我也对与不同的宝剑磨合道义情有独钟,这么一说的确有些‘□□’……飞书于我的后辈说这叫‘帝王之象’,要是我的师兄弟和师侄们也能如此善解人意就好了,说话动听是姑娘们特殊的本事吗?如果是,我希望我这群男道友们也能学学。”   秋吟略过一些扯淡的话,往下看。   “剑阵成了!虽然不是在玄灵宗成的,那时我正在菩提海寻剑的路上,顺着断海漂来的,那把剑叫含川,我很喜欢,因为剑的名字,让我想到玄灵山与断海息息相连的样子,因此打磨出了无双的剑阵,取名‘山海’,这剑是我的福音,若来日再至,定要还菩提海的这份恩。”   菩提海正是天海阁临的海,应该正是天海阁的前身。   “去太清宗本为看五峰绝妙的风景,当然主要为一睹剑阁,但没想到带回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是太清掌门的小徒弟,叫南恨玉……   不过幸好小南姑娘只是不爱说话,还是有些傲然的孩子气在身,让我轻松了不少。   她的确很厉害,不论是剑道还是剑法,比起其他弟子,她不常请教我,却每次一句胜过别人追问几十年,有时还让我有所顿悟,让我对山海剑阵有了点新的想法,实在惭愧,我不敢妄称她的老师,半个也算不得,假以时日,她定会超过我。”   中间是张继闻周游四海寻剑的随记,秋吟往后看去,视线一凝。   “我得了一把新的宝剑,像姑娘们喜欢的剑,细长而秀美,不过我向来来者不拒。   这把剑的剑灵很神奇,或者说愿意搭理人,能毫无阻隔与我交流,看来未来的寻剑路上我有伴了,起码不会那么无聊。”   “它说它没有名字,但我不会起名,‘大头’和‘二娃’剑是这么指责我的,对于它们这些‘糙汉’,我不心疼,但给这把剑起‘三铁’实在有辱它的美貌,我怕它就不和我说话了,本想请小南仙子帮取名,但她最近在悟道元婴的关键时刻,不便打扰,于是便飞书千里,请兰姑娘救我于水火,姑娘家的文采就是不一样,叫‘空羽’。”   秋吟一愣,这个兰姑娘应该就是上文安慰张继闻‘帝王之象三宫六院’的那位好心人,以菩提寺中沈灼兰的话来看,她就是兰姑娘——空羽剑的名字是沈灼兰起的?   她浅浅想象了一下女主唤本命剑“三铁”的恐怖画面,真情实感地以为陆宛思该给沈灼兰磕一个。   这名比尤作人的“长舌”还扯。   秋吟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字却早己全碎了,纸张腐朽,掉落的灰烬落在她手心,有些麻痒,还带着细微的灼痛。   怎么到空羽就没了?   秋吟皱眉,那把剑果然邪门,说是悲风剑的双胞胎姐姐她都信。   她刚起身,书篓里掠过一抹浅浅的白光,像月落细雪,秋吟回望,熟悉的剑意消散。   是不尘的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命数   不尘?   秋吟未动, 先让菩提寺的本体远问静竹:“南恨玉在哪?”   然而未等到得力属下的回信,书篓先无风燃烧,所有残破的书纸燃烬,那火发白, 像日光拂过水面的粼粼, 闪着细碎的微光, 跳动如火,却像水般溢出书篓,在地面扩散开来。   秋吟剑尖碰地,汹涌的魔火“刷”地拔地而起, 阻挡了所有的白光。   她微顿, 抬头,魔火没有撞碎云朵似的长廊, 反而也如白光流转。   随后, 书廊外的海面陡然炸起浪花,跃出一具长长的白骨, 像龙的遗骸,细看之下尖锐的龙骨是一把把锋利的宝剑, 怒吼着张开大嘴,从海底吞咽而上, 一瞬到崖头, 将整个书廊吞进腹中。   廊内一暗, 秋吟侧头,只能看见攀附其上密密麻麻的剑锋, 书廊成了一个铁桶。   悲风剑灵:“哪来的法阵?”   秋吟提醒:“张继闻所谓的‘还恩’。”   “因为你拿了他的破字?”   “我更偏向是不尘。”秋吟透过魔火的缝隙看向书篓的位置, “虽然是张继闻设下的剑阵,但应该是南恨玉留的第二层锁。”   悲风剑灵不可置信:“南恨玉故意想锁住你?”   它小心翼翼地补道:“不能吧……”   “她是仙我是魔, 有什么奇怪的?”秋吟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觉得她是针对我,更像是针对能到这步看见张继闻字迹的所有人。”   悲风剑灵松了一口气,但又卡住:“除了你还能有谁来?”   秋吟往长廊侧面走,隔着薄透的晶石墙壁描摹,像触碰墙壁外紧紧贴近的剑锋,指尖轻轻一点,如层叠树叶的剑立刻散开一小片,露出书廊外的晴空,以及御剑天上的人:“还有来杀我的人。”   陆宛思见剑骨退开一片,先是一惊,然后对上红衣魔头含笑的眼,在那片冷铁荆棘的监牢里,红如剑锋上抹不去的血锈,她笑得像引人共度良宵的妖魅,薄凉的红唇微动,吐出几个字:“来啊,杂碎。”   陆小仙子脸微沉:“魔头。”   修士到了元婴,算是越了仙途的一大关,肯定经历一番绝处的考验,宛如新生,故而很多修士在跨元婴后会起尊号,比如“碧云”   “碧华”。当今仙界年轻一辈,原还没有能得尊号的人物,而最被看好的秋吟在万魔窟成紫府,一个魔主便抵过所有尊号了。   来南境挑衅的太清宗蠢货们却想不开,拿陆宛思讽刺秋吟,说秋吟领头时什么都没有,只有凶名在外,而作为如今小辈唯一元婴的修士,陆宛思已有“桃夭仙人”的尊号,风头无两——然后没等秋吟动手,他们就被晚儿捶进地里,只露萝卜脑袋头在地上,尽情感受南境的“风头”。   静竹觉得闹眼睛,像来不看这群蠢货,胀鬼想吃,但晚儿不让,倒是严良才,特意每次出入都经过萝卜头菜地,大笑三声再走。   昔日同门算是在她的四大护法面前出了名,幸好秋吟叛逃了,脸丢不到她身上。   但桃夭仙人却觉自己担子很重,肩负整个仙界未来的命运,开口闭口都是天下大义:“这回你逃不掉了,秋吟,仙界众生在看你……”   秋吟却不陪她玩了,像见一个无趣的玩意,怠慢地撇开目光,剑锋攀爬着归拢,又密成荆棘,不给陆宛思看了。   悲风剑灵:“……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秋吟神情一动:“化影化不回去了。”   “什么,”悲风剑灵惊道,“怎么回事?”   “被锁在剑骨里了。”秋吟眯起眼睛,“别的元婴应该前往南境救人了,留陆宛思拖住我,我让本体回去了,不过他们能猜到,估计是抱着困不住我也能困住我一点实力的想法,想靠着时差,凭人数从南境抢走人质,这样?”   “那他们够蠢的。”悲风剑灵说,“万魔在前,他们只能送菜。”   秋吟倍感无聊地“嗯”了一声。   悲风剑灵:“破不开?”   “暂时,有点麻烦。”秋吟回身,阴暗长廊尽头,刚才还在外面吃了闭门羹的陆宛思慢慢走来,“我出不去,这不有人进来。”   秋吟笑道:“桃夭仙人要教我苍生大义了吗?”   “不。”陆宛思神情湮灭在黑暗中,“你如此冥顽不灵,想必听不进去,多说无益。”   “那可太好了,省了许多时间。”秋吟问,“就你一个人?你比我想的还要……自不量力。”   “我知我不敌你,但若只是幻影,总能一战。”   人见人爱的小师妹总温温柔柔,侬音能软人心田,秋吟却总觉她说话越来越飘渺,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那种蔑视凡人,高高在云端的“仙人感”。   和南恨玉之前不入七情的疏离不同,陆宛思是上位者的傲慢。   秋吟不讨厌傲慢的人,比装和平的虚假有意思,但她讨厌傲慢到她头上:“上次就是幻影……哦,你又跨境了?不得了不得了,假以时日,岂不是要成新的第一人了,可惜老皇帝不死,太子再有能耐也只能坐镇东宫,你得努力。”   粼粼白光闪过空羽剑的剑身,陆宛思不为所动:“你不必挑拨我和师尊的关系,你应该知道,这是师尊亲手设下的剑阵。”   “而你适时地出现了。”秋吟笑得有些冷,“我该夸一句什么,你们心有灵犀,默契地能进同一座坟?”   黑暗中,悲风剑轻微在掌心震动,像是愤怒于陆宛思的话,秋吟一把按住。   “你还未回答我,你一个人来,”魔火流过秋吟周身,“是你英勇就义,特意拖住我为其他人营救南恨玉争取时间……还是根本只有你一个人能进来?”   白光同样护在陆宛思周身:“你我之间的恩怨,本不该牵扯师尊进来。”   “看来是后者。”秋吟说,“南恨玉设阵囚我,为你放开一条通道,前来绊住我,听起来她像是主谋,怎么能说和她没有关系,是你们在烟雨楼就商量好的?那我掳走她折磨也不算是迁怒嘛。”   陆宛思沉声:“果然一旦入魔,本心与善良便如白纸染墨,再褪不去,你已不是你了。”   本该不痛不痒的废话,秋吟却想起南恨玉在菩提寺中,那句竟能称之为可怜的祈求:“屁,入魔了也是你姑奶奶,有你这等不孝的孽障,实在丢我老脸,为了我的面子,陆宛思,你死一死呗?”   魔火暴涨,瞬间充盈整条长廊,借着书纸越烧越旺,爆声不断,彻底淹没了陆宛思。   悲风剑灵瞬间开口:“你不要听她胡扯!”   “闭嘴。”秋吟心里还诧异,悲风剑灵真是向着南恨玉,不是不喜欢她吗?   她心说她知道,陆宛思当她傻子吗?   剑修的剑意并非一成不变,会随着修士的顿悟和心境而改变,或钝或锋,是修士“道”的化身,秋吟不只一次复刻出南恨玉的剑道,最知道她的剑是什么样,冷冽如雪,清凛如月,但并不似她人一样淡漠,反而锋芒毕露,用剑风便能破开天下。   而刚才书篓里的不尘剑意有所犹疑,带点温温柔柔的寡断意味,若不是知道那是不尘剑,她都以为不是南恨玉的剑意。   这剑意是很早之前留下的,护着张继闻的旧字,很隐蔽,可能根本没有人知道。   而陆宛思不知为何得知,利用秋吟对南恨玉的敌意,特意说成是她和南恨玉针对秋吟的配合,不管秋吟真正在意的人是南恨玉还是陆宛思,都是又在她心上捅了一刀。   陆宛思恶心人的挑唆,却令秋吟出了菩萨像还捋不清楚的脑子清醒了。   秋吟想起金铜闷罐里同样闷沉沉的故事,南恨玉在菩提寺里穿的就是红嫁衣,她除了分神识入白雀,误入平阳由她带着走了一次十里红妆,还有什么时候要嫁人了?   有的。   哪怕很多剧情早已模糊变淡,秋吟都牢牢记住两件事,一个是她万剑穿心的凄惨死局,一个是南恨玉与陆宛思喜结连理,终成道侣的“美好结局”。   菩提寺中的南恨玉,是“秋吟”这个入魔的孽徒死后,终于为新的元婴第一人融化冰心,嫁给陆宛思的南恨玉,秋吟所闻是原本剧情发生的后续。   可这对逆天的第一师徒最后不是双双化神,恩爱到天外天了吗?   那么冷夜之中,一身杀气冷意,裹挟着烟尘跌跌撞撞入寺,满身伤口在神佛前卑微求怜的南恨玉又是怎么回事?化神不该已在天外天,不问凡间事。   会是为她吗?   ——“求她是她……只是她。”   庞广并非要加害于她,冯子迈等人没成裙下臣,陈文昌也不到无药可救,南恨玉被七情所困,也曾年少意气,陆宛思可以不靠天道,精明地算计于她,这个世界并不全如冰冷冷的文字所写,有很多的出入,在那些对陆宛思无用,不必详谈的“细节”中,在他人颠沛的命运中藏着。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秋吟脑中显现,慢慢成型。   若是原来的秋吟也并不喜欢陆宛思,只是被剧情——被所谓的“天”裹挟着走,为陆宛思掏心掏肺,做尽一切,对她爱而不得,最终疯魔,沾满鲜血,丢去桂冠,众叛亲离,理所应当死在正义与昔日同伴面前,遗臭万年……   那她还是她吗?   天赋、努力、羁绊、爱恨、所见天地、辗转命运、一生之长,哪样真的属于她?   如果她拥有的,失去的,所有所有,一切一切,都是被规定好的“命数”。   那她不就是天道的一具傀儡吗?   是了。   秋吟一直以为原来的“秋吟”是因为蠢到家,看不清陆宛思的真实面目,在感情中迷失,被愚弄至死。   但如果真正的秋吟,是在窥见天道的端倪后不甘称臣,因为“不乖”,被蛮横的天道抹除并代替了呢?   万剑圣人的消亡,魔族公主的赎罪以及不尘剑仙的乞怜中,可能还曾有一个张扬肆意、本该前路无量的少女,在不可抵挡的命数中,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兆头   若真是如此, 那看菩提寺中南恨玉的反应——难道她察觉到原来的“秋吟”已经被天道顶替成傀儡了吗?   看着自己最期盼的徒弟走向不可逆的末路,她在为此疯魔吗?   “北边来犯,玄灵的高手已到南境。”静竹冷淡道,“南恨玉不见了, 大人有何安排?”   秋吟本体向南境奔回:“南恨玉不用管, 至于其他人, 该杀杀。”   “明白了。”   玄灵宗与天海阁相距不远,断海向北飘飘摇摇不到千里,便汇入菩提海,绕过各宗灵山, 仿佛此间断了人间, 一直向北,就能到达菩提岸, 得到天上垂怜, 荣登彼岸。   天海阁当初正是看重此地的福音才建宗。   背离菩提海,秋吟乘风直走, 猎猎海风如刀,绕避玄灵宗, 直入断海。   本来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抖动,扬起巨大的海网, 欲兜住红色的魅影, 秋吟早有预料地一抬手, 海水紧追而起,钻进海网的每一个孔洞, 打死结固定在海底。   她借风而起, 直至刺眼的苍穹,略过不动的海网, 熟视无睹地向南。   一招不成,漫天剑光落下,秋吟冷风中黑袍一抖,燎过一片星云似的魔火,卷走所有剑光,全数奉还,一两声熟悉的痛呼从身后响起。   秋吟头都没回,未出水的网中弹起两抹配合极好的剑光,她不耐烦地一手掀开常海和孙一,冯子迈转眼出现在身前,海网化水,反钻出海水的控制,丛林般纠缠着攀天,挡着秋吟的前路。   秋吟眯起眼睛:“好狗不挡道。”   魔气猛冲,直接打碎,将冯子迈和围上的昔日同门扫出百米,震进断海之中,海水又蠕动着吞吃,牢牢压住几人。   无力的水阵从空中落下,像水帘洞,秋吟从中穿过,侧身一躲,白羽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带过一抹浅淡的血痕。   在这等着呢。她这回停下:“堂主,许久未见,依旧精神抖擞啊。”   吕泰盘坐白鹤之上,白发灰衣,像话本中隐居山林的稀世高手,却一点也不仙风道骨,阴鸷地盯着秋吟,吹胡子瞪眼:“哼,可算有点能耐了。”   悲风剑在秋吟指尖一转,如蝶翻转,划过阴冷冷的红光:“那是,受您诸多教导,不敢丢您的颜面。”   秋吟一顿:“其实我不想和你打。”   “少废话,以为自己成魔主了不得?”吕泰从白鹤的羽翅一摸,取出一把钢羽构成的长剑,一甩射出天罗地网般的剑刃,元婴中期的修为涤荡过断海,不论她控的海水还是自家门下的小辈,统统震飞出去,“若还是废物就给我去死。”   秋吟嘴角一勾:“老头儿你这臭脾气……还真是对我胃口!”   钢羽碰撞魔剑,擦过明亮的火光,秋吟手腕狠狠压下,激起吕泰坐下白鹤的惊叫:“骨头散架了可别赖我不尊老爱幼。”   “你说庞广呢?”吕泰被死死压制也不慌,反而眼中迸发出久违的战意,豪爽地笑了两声,竟将剑反推回去,“可以,比你那病秧子的师尊出息!”   秋吟心中微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还在太清宗的时候,她整日混在训诫堂,其他同门都怕吕泰,唯独她脸皮厚,上赶着凑,从来不怵,倒听了不少吕堂主年轻时的惊魂动魄,常驻南境的鹤师,杀身血性时,张继闻还未成山海剑阵呢。   她那时便猜测,吕泰的苍老不是实力不够,是真的活过太多年,与山川湖海一般大的岁数,却没能化神,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了。   太清宗里论,南恨玉是定海神针,但吕泰才是真正的战力,庞广和广云峰主都不可及。   秋吟不欲久战,但心思一转,扯着嘴笑:“也只有你觉得我比南恨玉强,别人可都传我使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名不副实。”   “那群废物也就嘴上逞能。张继闻还算有点锐气,南恨玉修为越高越没有劲了,唯独你,”吕泰一掌震开,“有点拿剑的样子,再来!”   逃出吕堂主敌我不分的一击,太清宗前来绊住秋吟的弟子们爬出水面,想配合着围困,但两个元婴中期的对决用天崩地裂形容已不够用,幸好此处只有断海,不断炸开骇浪,若是还有山实在不够他俩折腾。   吕泰完全忘了这群小崽子,专心和秋吟对打,剑走越来越猛,竟逼得秋吟后退,不满地皱眉:“认真点,瞧不起谁呢死丫头!”   秋吟的确分神,心早跑到南境,隐约着不安,嘴上熟练地甩锅:“万魔出手您就没得打了,要怪就怪陆宛思,我另一半神识被她困住,两边一起总会分神嘛。”   吕泰“啧”一声,钢羽接天,凶猛无比以作回应。   昔日的前后辈有来有回,太清宗的弟子们想帮忙,又怕拖后腿,僵持在海面,他们摆阵重设海网,留住后手,随后齐齐抬头,紧张地望着天上错落的剑光。   无人关注的海中,一个融入水的影子潜伏在浪中,剑缠绕过所有阵眼,绕到断海南口直下的水位,趁所有人不备,猛地一拉,“嘣”地挣断声不停,阵法接二连三坍塌,冯子迈一惊,连忙道:“有埋伏!”   众人惊异地重新摆阵,阵法却怎么都不听他们使唤,异变后搅动着冲上云天——不是冲秋吟,而是冲向紧缠不退的吕泰。   这记海光遮天,比原本的阵法猛烈数倍,虽然不敌两个元婴中期,但逼得吕泰不得不分神躲开。   而秋吟抓住时机,万魔走火,直接燃进起天的海水,化为雨火落回海面,“刷”地燃开整片断海,天海被无穷的大火相连,再看不清彼此,彻底将众人围困。   那抹潜伏的影子微微冒泡,招呼秋吟过去。   秋吟瞥到细微的奇怪动静,不忘嘴欠:“堂主大人,替我向老狐狸问声好——若您还能从魔火里活着出去的话。”   她瞬时掠过魔火,勾着那影子奔离断海。   魔火中传来老头儿恼怒的声音:“死丫头瞧不起谁呢,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直到看不见火天,秋吟才松手,那人噗通砸进地里,自己转了好几圈,稳住身行。   尤作人捂住脑袋,眼冒金星,连忙御剑追上:“真狠啊,师妹。”   秋吟懒得纠正他套近乎的称呼:“不在南境好好猫着,你真以为我菩萨转世,渡你呢?”   尤作人傻笑:“原来师妹知道我一直在南境,也是,你这么聪明,属下心眼也多,怎么可能没发现我,我果然沾了你的光。”   “上次你引来南恨玉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倒是不怕死,真把南境当家了。”秋吟饶有兴致,“如何,发现什么了,我这么宽宏大量,你可别告诉我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关于师尊……南恨玉。”尤作人从善如流地改口,正色道,“她不在地牢了。”   “你和她通风报信?”秋吟勾唇,“陆宛思和南恨玉的配合不错。”   尤作人一愣:“不是,什么配合?”   他很快反应过来:“师尊不可能和她联系,若真为一边困住你,一边营救,师尊此时已经逃走了,可她现在还在南境。”   秋吟在烈风中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肯定她还在。”   “您的四位护法和仙界元婴们在魔墙交战,水泄不通,南境没有别的路,若是南恨玉离开,不会一个人都没察觉到,她也不会不通知仙界一方,所以敢问魔主,”尤作人毕恭毕敬道,“南境可有隐晦而不可及之地?”   “自从建了骸峰,南境不到处都是暗处……”秋吟的话音猛地一顿,“万魔窟。”   尤作人也是诧异,严肃道:“恐怕师尊就在那里。”   “什、”秋吟皱眉,“她去那做什么!”   ——“其他的我会解决。”   自从秋吟入魔后,这是南恨玉对她说过最多的话,菩提寺中也说过。   秋吟一愣,陡然明白过来什么,行如猎风向南。   南境,边陲之地战声不断,护法和群魔可算找到发泄口,狂欢似的流恋于战局,难免显得鳞穴有些清冷空荡。   那些声音实在遥远,南恨玉扶着墙起身,锁链猛地收紧,勒出更深的红痕,她无所谓地一扯,锁链挣扎着断裂,她又剧烈地咳嗽几声。   门边放着一个空荡荡的药碗,连残叶都没剩,本来哪怕静竹威逼利诱,她也一口未动,只是问了一句“谁让你熬的?”   没得到答案,但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于是虽然没有用,南恨玉还是喝了。   南恨玉扶额,脑中浑噩,眼神却诡异地清明,熟视无睹地出了鳞穴的门,此时南境没人顾得上她,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鳞穴四通八达,除了流着魔血的沈静竹和秋吟,没人能走得自如,南恨玉却很熟悉地东拐西拐,最后准确无误地进了秋吟的洞穴。   她先是一愣。   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洞穴的很多摆向和布置,都太像悬月殿了。   南恨玉竟一时不知进退。   她最后静静在熟悉的玉台坐下,桌上的字迹已干,潦草不知所云,南恨玉却能一眼认出写的是关于西沙旧卷的整理,那孩子在查听风城。   南恨玉看了一会儿,像往日检查秋吟的罚写一般认真,她提笔,碰到笔杆散去的温度一般微僵,然后呼吸间抚平,落笔,一字一字地看过去,改正有误的疏漏,梳理秋吟模棱两可的地方,秀冷的字穿插在秋吟狂乱的字间,竟分外和谐。   她写了不少,掺杂进自己知道的见闻,花费不少时间,她却觉得过得太快,无所事事地望着红帐,又笑自己的举动多余。   不尘剑灵这时突然出声:“你决定了。”   南恨玉轻抚伴自己多少春夏轮回的本命剑:“你来了。”   哪怕是神魂相依的修士与剑,也很少能直接沟通,唯独在跨大境界或者生死关头能闻一二,南恨玉又笑:“这算是好兆头吗?”   不尘剑灵冷硬道:“以经验来看,不是,很可能是你会死。”   南恨玉却不当回事:“如若这次还是不能化神,当作告别也好。”   “和我告别有什么用,死了就一起死了。”不尘剑灵说,“你该好好告别的人不是我,她那脾气知道后能把南北两境一起炸了,谁都活不成。”   南恨玉手一顿,剑锋划过手指带起灼痛:“不会的。”   不尘剑灵冷笑一声,刚想反驳,就听南恨玉淡漠地说:“万魔不会对剑仙有情。”   不尘剑灵愣住,猛地反应过来:“你算好的,怪不得在玄灵山舍得说那种伤她心的话——   献祭己身成真万魔,她只有记忆,但没有原本的神魂了,你早知道那不是她?”   “不会伤心也是好事。”   不尘剑灵沉默,南恨玉行将就木的平淡样子,无端炸起她同样冷淡的性子:“是,你若真能化神,再没什么能左右你和她,可你若成不了呢,你粉身碎骨她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南恨玉,你有没有想过,没了你,也许一切更会如脱缰野马,一去不复返?”   南恨玉却像完全没听出本命剑的怒火,摩挲秋吟的字:“我留了后手。”   不尘剑灵:“……”   说的是这个吗!冥顽不灵!   南恨玉忽地目光一凝,起身至红幔前,撩起红纱,是一副画——   白衣仙人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书,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侧头,只见门开了一半,露出半边红衣,魔气丝丝缕缕钻入,一只修长而柔媚的手按在门边,像夜半勾引书生的狐狸精。   最顶处好像还题了字,潦草而随意。   南恨玉想起当初秋吟下山留的画,背面写着“欲知后事如何,等孽徒我回来再说”,这一等,就等到仙魔两别,人非事旧,等到她都快把这事忘了。   她取下那画,看清了字,手陡然一紧。   ——若我非我,不过一魔,不必留情,杀之。   秋吟料到南恨玉会看出她已舍弃自身的神魂,铸就万魔离巢。   她在告诉南恨玉,不必因师徒牵绊犹疑,那时的她只是一个纯粹的魔,以剑仙之名顺其自然即可,不必心软,也无需难过。   不尘剑灵忍不住爆粗口:“你们师徒俩都是自说自话的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走地蛇   火光充盈视野, 秋吟摸出滚烫的纸符,千里之外听风道的风娘来信,各宗倾巢出动,祭出各家的法器, 并没有都在南境, 而是从天海阁到南境设下一关又一关, 单纯用人数与关数缠住秋吟,为南境营救的同伴增加时间。   悲风剑灵:“啧,打不过就恶心人,蟑螂一样。”   秋吟嗤笑, 收好纸符:“这么看陆宛思还有点脾气, 她奔着杀我神识来的,没想让我完整地回到南境, 是吧?”   她反手捏住空羽剑袭来的剑尖, 猛地一拽,将陆宛思扔进前方的魔火, 尖冷的剑锋堆叠成监牢,像是无数杂乱的线, 将书廊内外隔绝,不见天海, 甚至连声音和震感都察觉不到。   “龙骨剑阵。”   秋吟侧头, 陆宛思毫发无伤走出火海, 浑身包裹一层粼粼的白光,神圣如剥了天痕路的地皮披在身上:“张继闻的剑阵之一, 特意送给天海阁作为建宗贺礼, 你应该在他的手稿中看过了。”   “什么手稿,”秋吟装傻, “那些被烧成灰的破字?我还在想天海阁当真如此儿戏,谁写的随笔都当训书流传,原是万剑圣人,看来张继闻和天海阁的关系是不错,多谢,我还以为要空手而归呢。”   陆宛思柔水似的眼带着审视:“你怎知是随笔?”   “只是比喻,你也无趣了,太清宗的压力这么大?领头是不好当,还好我跑得早。”秋吟含笑,“你和南恨玉配合得如此紧密,总不会让我得到真正重要的线索,明明可以直接唤醒龙骨剑阵困住我。”   “有舍才有得,你很谨慎,这是必要的权宜之计。”陆宛思轻声,“即使不是全部,你也看见一些了吧,如何,你觉得张继闻这人怎么样?”   秋吟挑眉:“张继闻自封禁地不闻世间事已有百年之久,百年前你娘亲还连胚胎都不是,怎么听起来你和他很熟的样子?”   “我与他不熟,我的剑与他很熟。”陆宛思并不避讳,浅笑了一下,“空羽剑曾是他万剑中的一把。”   “那师妹可要小心了,张前辈的万剑大多陪他在山海剑阵活葬,只有几把剑辗转他手,流传世间另谋高就。”秋吟说,“有的剑只是剑,没有人情味,冷血起来万魔都不及,空羽剑能放弃万剑归一,你又比张继闻多了什么呢?”   “论挑拨离间,魔主这张嘴无人能及。”陆宛思精致的小脸冷淡下来,“空羽可不是你的悲风,危急时刻不但不护主,还送你在黄泉路上再近一程,魔主艺高人胆大,没被它伤到第二次吗?”   秋吟并不生气,饶有兴致地问:“襄国的慈宁宫里,你怕得昏死过去,怎么知道悲风背刺了我,当初那小小的偏殿可只有我们三人,你可别说是平阳公主告诉你的,她没那胆子提及旧事。”   她笑得阴冷冷,像地狱里吃人前还要浅唱一曲的恶鬼:“还是说,你当时醒着?”   影子那边,离开断海,果然如风娘所说,一步一个坎,各宗不像去救人,倒像专门为她设五关摆六将,生怕她一步到位,秋吟烦不胜烦,踹翻最后一个纠缠的修士,陡然向反方向飞去。   躺了满地的修士血泪模糊,身体在魔火中灼烧,还不忘敬业地关注秋吟一举一动:“她要做什么?”   尤作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披风如芥子般展开,卷走他们所有人:“你管她,多大的事都敢管,大能打架,小瓢虫安心躺你的得了。”   浑水摸鱼两边捞的大师兄收拾好残兵,从芥子中掏出一艘灵船,南境封锁之后,有魔主口谕,四大护法可没惯着这些不舍离去的黑船,尤作人很有远见地放走一批,将他们的船收入囊中。   不听劝的傻子被护法们击沉,尤作人秉着不能浪费的优秀原则,也顺走了他们的遗产,颇为惊险,差点被无嘴那阴货发现。   这玩意别看有的只是木头造,不是一般的木,都是浸润灵气多年的灵木,一艘上等灵船在黑市的价格就能千石起步,光倒卖就能赚不少。   他画咒封好披风,随手丢进灵船,瞄了一眼已经望不见的秋吟,一推进溪流,汇入海水往回走。   秋吟无视尤作人的小动作,但南恨玉的事萦绕在心头,令万魔比天大的心成了乱麻,她压着一股怒火,急需发泄,她不是什么要乘风北渡的神仙,她是随心所欲、生杀随性的魔,既然各宗故意恶心她,她难道要步步被他们牵着走,顾及陆宛思口中的“苍生”么?   她被环环逼进万魔窟的时候,怎么没人来解救她这苍生中的一个,还是那时她就被除名了?   去他妈的苍生。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要见到南恨玉,现在,立刻,马上。   “人当自救,这是老天爷唯一教会我的道理。”   湿润的土地迅速萎缩干涸,皲裂出深不见底的裂纹,灵气顺着地脉钻进花草树木的根茎,花朵叶子却反而飞速枯萎凋谢,零落在地,没有水分连泥都成不了,只能碎成空中的烟尘。   密林失去遮挡,裂目的朝阳照拂大地,偷偷摸摸的尤作人一下子见了光,尴尬在原地,他心惊地看着四周变化,不明白秋吟要做什么,定睛一看,灵气顺入花草之中,去哪了?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所有光秃的树木拔苗助长,像成精的灵怪疯长着纠缠在一起,螺旋着攀附上天,又向东南西北四散,像从地缝里满溢出来,瘆人地挥动着爪牙。   尤作人惊道:“走地蛇!”   走地蛇原是长在南境的魔种,没有真正的样貌,也不能种进地里,长出枝桠。   它们只能钻进别的花草中,吞吃掉所有的养分,然后舍弃对它们无用的花叶果,灵气推动,全力生长蔓延,控制所有地长的花草,不断吸收新的灵气,直到方圆之内再没有灵或遇到水域,才会善罢甘休。   因其阴毒无赖的性子,南境本该遍野是它,看不见第二种花草,但走地蛇只吸灵气,不爱吃魔气,又在水中无法生长,出不了黑水,在南北的“平衡”中第一批便灭绝了。   也有命大的船夫倒运走地蛇给黑市,的确不好对付,但水能克之,人人皆知后便显得鸡肋了。   没想到竟然还能看见这瞎玩意。   尤作人努力望向高天之中的秋吟,她要和各宗比谁更恶心吗?   这地旁边有溪流,远处是海,走地蛇绝对活不下去,有些不够看吧。   秋吟冷眼看着疯长的阴秃树枝,粗壮而韧长,一路到临水岸边便不动了。   她微微吐出舌头,从舌尖滴落一滴黑色的血,砸进茫茫无尽的海中,下一刻,海中燃起一点火焰,如刀般“刷”地在海底横陈开来,向两端急速蔓延,冲出海边,横阔出一面刀宽,竟生生将大海劈开一条缝隙!   试探的走地蛇明显感觉到土的气息,一下子跃进刀火间的缝隙,钩连吞吃海中的花草,拥挤地向南北两面扩散爬行,越来越多的灵气堆叠在一起,已经能在海中攀附上天,抓走任何能看见的活物。   “不可能。”尤作人念叨一句,“海底和海中花草的水便够走地蛇死停,怎么可能一路蔓延开……”   而且以前他特意在黑市寻过走地蛇的种子研究,走地蛇同化的藤曼树枝只适合自走,如果外力包裹,蔓延的能力就大打折扣,所以遮盖一层保护膜来抵挡水也不切实际。   悲风剑灵倒是明白:“你用了魔血。”   看来魔血不只能控制鳞穴。   被魔血相护的走地蛇势如破竹,如野蟒过境,自动闻着灵气的味儿追去,老赖似的纠缠前方所有埋伏等待的修士,各家法器在闻肉的鬣狗面前形同虚设,让暗中蹲点许久的修士们破口大骂。   走地蛇不管,互相借力攀爬,攀天巨树一般伸展枝杈,俨然建成一座绵延的空中广岛,吊着一个又一个挣扎不断的仙人们,吸收他们的灵气,成为自己的枝叶。   风娘的信又来,说走地蛇已经爬进玄灵山鸠占鹊巢,与玄灵宗留守的修士打成一片。   秋吟神情冷漠,御剑而走,走地蛇自觉绕开这位姑奶奶,她轻盈自在如拂海的风:“沈灼兰费劲心思找传人的血,我得好好用着不是?”   悲风剑灵“嘶”了一声,知道自家剑主在气头,为那些胆敢惹怒她的勇者们默哀。   惹谁不好,她现在可是真正的万魔,还当她是性子顽劣但本心不坏的天才弟子呢?   还是指望她良善未泯,一步三回头,感恩戴德记着仙途的来路?   哪给她留过路。   活该,受着吧。   秋吟也不避着本来埋伏各处、守株待她的修士,将他们的嚎叫当作耳边风,若是碰到挡道的倒霉蛋,魔火自燃,不一会儿人便不动了,被吞进走地蛇,当这贪吃货的养料去了,反而让走地蛇越发壮大。   她冷嘲:“明明打不过也拦不住,非要嘴贱几句来抒发你们满腔的情绪,既然如此,魔最是喜爱天性,我替上天好生之德一回,成全你们,想来尸首灵身喂了敌人胃,害得更多同伴惨死树下,也是一桩桩你们共赴道义的美谈,同行人哪能比得上云端飘着的苍生大义?”   不再理会恼羞成怒又乖乖闭嘴的怂货们,秋吟已经望见浩浩汤汤的黑水与高耸的魔墙。   玄灵宗的现任掌门惊异地回头:“秋吟那魔头来了!”   严良才戴着无嘴面具躲在晚儿的花袖里,瞬间到他背后,一脚踹他入水,见不着家的魔主大人到位,松了一口气:“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累死人了。”   秋吟直接走剑而下,将玄灵宗的掌门钉死在黑水中,滚烫的鲜血飞溅她冷白的脸,鱼群拖着尸体入深处。   四周一静,秋吟却一点不拖泥带水,悲风剑一走,魔墙喷出万魔所化的魔火,四大护法立刻跟上,已经战斗许久,而且大能们一部分早在之前的挑衅中失踪或者重伤,剩下的几个要么坐守灵山,要么半路拦住秋吟,战力分散,毕竟主要为了拦住秋吟救人。   结果秋吟没绊住,异变的走地蛇一出,拦路虎们全军覆没,秋吟根本没耽搁多久便杀回南境,功亏一篑。   有这位杀神在,几个回合内便被拿下,秋吟看都不看一眼:“都杀了。”   四大护法面面相觑,显然杀神现在心情不佳,没人敢触霉头:“是,魔主大人慢走。”   他们正欲动手,魔墙分开一条缝隙,秋吟红衣的一角刚入南境,耳边响起静竹的喊声:“有诈!”   她一回身,就见昏死的玄灵宗长老暴起冲向她,秋吟皱眉提剑,送死来的?   下一刻异变陡生,秋吟整个人如影子化了,消失在原地。   另一边,被龙骨剑阵包围的书廊中,秋吟两魂合一归位,冲撞得她头脑发晕,她扶额看向陆宛思。   和她坠入万魔窟的那次一样,只是这次她清醒得很,终于明白其中细节。   不是她所以为的本体被迫靠向影子,而是本体与影子互换,影子强行归位。   推她下万魔窟的人是严良才,但断绝她生路的人是陆宛思。   什么时候?   陆宛思吐出一口血,她不在意地抹去,笑得格外好看:“呀,回来了。”   “我昔日的废物师妹也不是全靠气运。”秋吟眯起眼睛,“手段了得。”   “哈哈,化影分神之术,师尊教你的吧,她的拿手好戏,虽然弊端太大,又是少有人知的禁术,几乎没有人愿意用,但不可否认,越强的人用越是无解,说不定就有你这种不怕神魂连坐的疯子呢?”陆宛思说,“我也得有个对策才行,本来以为上次跌进万魔窟,你准活不成,没想到你命这么大,万魔都啃不来,反倒助你修为更加精进了,失策。”   “都说老天爷眷顾我,我看师姐你也不遑多让。”   空羽剑划过骸冷的薄光,映出对峙的二人,陆宛思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笑意,“我很想知道,你能一直命大下去吗,秋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月应该能完结,和宝们先说一声,笔芯 第85章 相克   秋吟当真愣了一下, 夸她受老天爷爱戴,福大命大,无异于夸她贤良淑德,是行走的训诫——都一样抛却事实不谈, 纯瞎扯。   魔主复杂地看了一眼架子十足的桃夭仙人, 像在问“你没事吧”, 她好不容易憋回啼笑皆非的冷嘲,高贵冷艳地咳了一声,撑住对峙场面的严肃:“是在魔域。”   她从陆宛思挑眉的神情中得到答案:“陆小仙子这张嘴真会哄人,我昏迷的时候在我的剑上做手脚, 我醒了又对我说不会伤害我, 合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我很喜欢你,很欣赏, 所以本不想到这般地步。”仙界现任的伟光正领头对魔主含着半分叹息的真情, “当然,是之前, 可惜了。”   秋吟被来自正统的真情恶心得不行,以无双的魔火以作回应, 希望能烧尽陆宛思眼中恶心人的愁绪和她的脑子。   桃夭仙人的脑子有点东西,万魔追赶都没融化, 轻飘的叹息从熊熊烈火之后传来:“我有时候实在觉得你可怜, 师姐。”   “不是不认我了吗, 悬月峰的亲传弟子谱也太随便了。”秋吟侧头,阴冷道, “一路上你设下一关又一关麻痹我, 特意在我进魔墙的一瞬间强行召回,不只为了给玄灵宗的杂碎开道, 更是为了看我功亏一篑被耍的蠢样吧。”   陆宛思爽快点头,堪称明媚地说:“不做得真一些,怎么能骗过聪明的魔主呢,你可是算计了沈静竹的人,废了我不少心思排兵布阵,不过结果好歹令人满意,你回来那刻的表情,实在是见所未见,有趣得很。”   秋吟神色未动一下。   “悲风剑不详。”陆宛思回味秋吟被耍的狼狈,又假装好心,当着狗剑的面出言不逊,“它一路引你南走,就是为诱你入魔,其实背后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惊天阴谋,只是一些活着就总要有人流离的颠簸。”   秋吟听完,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一点头:“那么谁来决定由谁承担这些颠簸,你吗?”   悲风漆黑的剑身如疾雷擦着陆宛思的命脉过:“陆宛思,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有值得一谈的其他东西吗?”   秋吟甩开剑上新鲜出炉的血,阴冷地笑看被她一剑破相的娇俏美人:“呀,错了,你就不是个东西。”   北境南境,所有人和非人加在一起,都没有魔主一个人说话讨人厌,她那嘴可能就是存放魔火的巢,吹口气能把千年的冰块给点燃了,陆宛思冷冷地盯着她,显然被点得怒火中烧,流畅地起剑。   秋吟摇摇头,熟练地倒打一耙,出手极狠:“瞅你那脾气。”   以前有秋吟在,陆宛思永远只能争夺第二,她心里清楚与这变态天才的差距,在未成长起来之前,一直有意避开和秋吟的争端,更多是“用心感化”,将潜在的敌人转化为最好用的利剑,替她冲锋陷阵,还毫无怨言。   只不过现实和她所想实在有很大出入,桀骜的天才不太吃她这样温温柔柔的娇花,反而看上雪霜厚如山石的冰块,她便只好含泪除之而后快,为了避其锋芒,都是智取,至于所谓智取是否符合她善解人意的形象——纯属刁难,智取哪有不龌龊的呢?   因此她真正与秋吟面对面,拳拳到肉,剑剑至风的对决,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宗门大比,被秋吟压在擂台挑衅,第二次是现在。   秋吟虽然稳稳压制陆宛思,但还是在过于理所当然的对决中察觉端倪。   违和,她每次要置陆宛思于死地时,陆宛思总能差之毫厘地躲过一劫,像潜伏在暗处周旋的蛇,苟命苟得十分精明,以身示范什么叫真正的福大命大。   秋吟越觉越不对,她这段时间战遍大能,从年轻的百岁剑仙到千年的仙人王八,无一败绩,从未打得这么憋屈过,她思索着走剑,直到被陆宛思偷袭到一抹长长的剑伤,才回过味来。   她抹了抹绽开红袖下的伤口,抿了一点苦涩的浑浊魔血,狐狸眼中跃起幽红的火光。   是经验。她修为的确在陆宛思之上,但是耍花活的经验在她之下,她们就像一个天生神力的三岁孩童对战一个走过百岁的羸弱老头,她能一剑砍十个老头,但老头能绕场溜她十圈。   这种憋屈感,秋吟在之前的对战中体会过,毕竟她的岁数在动辄千百的王八精仙界里,实在嫩得过分,但因为绝对的力量压制和她比老头老太太们灵活的脑子,经验差距带来的危机削弱不少。   至于南恨玉,她的确是仙中君子,只单纯比剑……   秋吟微顿,岂不是说明南恨玉对她放水了,她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   秋吟莫名迁怒地看向罪魁祸首,陆宛思不一样,她的存在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踩着秋吟这个第一天才上位”,所以修为一直和秋吟咬得很紧,如今再加上莫名的王八心得,局势慢慢逆转。   秋吟皱眉,陆宛思哪多活那么多年,就她这德性,可别说是返祖的阴德。   芥子中留的最后一张关于剧情的提示燃尽——陆宛思杀她是“万剑穿心”,而张继闻恰好是“万剑圣人”。   “空羽剑的确比悲风剑强,”秋吟压住不高兴的悲风剑,“毕竟它一开始就一死剑,也不能给我传万剑圣人的道,哎,当初在剑阁见过一面,我就该绑走。”   “的确是万剑圣人的道,空羽曾经是他的剑,我便有幸传承前辈的本事了。”陆宛思竟然笑了,“生死有命,其他一些乱码七糟的因果也有命,只能说空羽和你注定无缘。”   秋吟叹息地一点头,挽了一个冷然的剑花,影子从陆宛思身后堆起,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秋吟,不分彼此地一起冲向陆宛思:“这福气还是留给你吧。”   陆宛思摇头:“化影分神之术对我无用,你怎么如此固执?”   修为越强,影子越能保留本体的实力,但总会比肉身所在的本体差一截,更好攻破,陆宛思一把抓住秋吟影子的手,空羽剑的白光出现在她掌心,就要将影子融了。   热烈的空中寂静几秒,陆宛思一愣,怎么没融?   她察觉不对,立刻要后退,秋吟一把按紧她的手,捏碎她骨头似的一拽,摔进火里:“哪去。”   另一个秋吟的剑光一落,若非空羽剑抵挡,陆宛思的心就被剜出来了,她惊疑不定,但由不得她犹豫,只当自己判断出了差错,空羽剑的薄白剑光如绳跳动,缠绕真正的影子,猛地一紧搅碎。   ……没碎。   仍然实诚的秋吟甩开桎梏,反踢悲风,剑破如风,陆宛思身后的秋吟手中散出美人衣,牢牢绑住陆宛思,悲风剑“噗呲”一声,在陆宛思用灵器逃走前贯穿了她的腹部,血红的魔阵从伤口向四处旋转蔓延,魔火“呼”地燃起,从内脏开始灼烧。   “啊!!”陆宛思强行运灵逼出悲风剑,被悲风剑拖斩出碎裂的灵骨,叮啷掉落一地,白光赶尽钻进伤口压制魔火,试图驱散,缓解陆宛思的痛苦。   陆宛思的粉衣燃得稀碎,梳好的发髻散成女鬼,再没有“桃夭仙人”的自持和风头,能吓得萝卜头菜地给秋吟磕一个道歉:“你耍了什么手段!”   “怎么能说手段,这叫智取,”秋吟轻笑着甩开陆宛思的脏血,安抚地擦过悲风剑身,“智取哪有不龌龊的呢?”   陆宛思退开很远,伤口不断愈合又烧烂,散发一股焦熟的肉味,伸缩自如地在“人”和“熟人”之间转换,给秋吟逗笑了:“你别说,我还没吃饭呢,这么客气请全肉宴?”   “空羽的剑意能勘破一切虚妄。”陆宛思紧紧盯着秋吟,“不可能无法融化你的影子。”   秋吟了然:“所以强行拉影子归位是空羽的本事,不是你的本事,你这剑克我家的悲风啊。”   陆宛思和空羽剑在,悲风剑灵实在不愿意出来,只能闷在剑里,把贬低它的陆宛思骂遍祖宗十八代,并希望成为现实,没成想突然听到一直嫌弃、每天要说一遍弄死它的狗剑主竟然在外面这么给它面子,亲切地称它为“自家人”,一时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狗剑主猜错了。   于是悲风剑灵压低声音,好心纠正:“不是克我,我那时死了克我什么,如她所说,是专门为克化影分神之术。”   秋吟神情自如,笑对陆宛思说:“这般不得了的剑意,想必琢磨垂练了许久。”   悲风剑灵又说:“肯定很久,说不定你都没出生。”   秋吟顺着问:“所以不是为克我,我的好好师妹努力向上,磨练剑意……是为了克死南恨玉吗?”   她呼吸间吐出一阵烟冷的杀意,惊人地压在平淡的音调里:“不是喜欢她么,陆宛思,这就是你的喜欢?”   陆宛思眉头一压,腹部的魔火却搅动得她不得安宁,她脑中过了一遍刚才的对战,突然抓住关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本体与影子每次都互换了……所以我要抓的影子都变成了本体,你用的不是悲风的剑意,是空羽的剑意!”   “怎么?”秋吟漫不经心地反问,眉眼间尽是陆宛思熟悉的傲慢,是她几生几世都追赶不上的天壤之别,“不就是空羽的剑意,不尘的剑意我都能用,你这点能耐又算什么?”   她指尖一动,魔火陡然汇聚,猛烈撞击陆宛思的双腿,陆宛思眼疾手快地以剑插地,单膝“嘭”地砸地,差点给秋吟行大礼,秋吟恶劣地笑,居高临下道:“这不是一眼就能学会的东西吗?”   陆宛思以空羽剑死死支撑,女鬼似的黑发散下遮挡她的表情,她狼狈得像已经跪到底,秋吟以为她被扎心到说不出话时,她竟然笑出几声,活像被秋吟嘲笑疯了。   秋吟感叹这领头仙子也太脆弱,不过一个天赋就折了,算计她的时候不是很坚强吗,和打不死的恶心小强一样。   “南恨玉。”陆宛思放弃挣扎,突然说,“你是为了师尊才赶回南境的吧。”   秋吟眯起眼睛:“所以?”   “秋吟,你太自私了,明明都已经入魔了,和师尊仙魔两途,不可能同归,为什么总要纠缠于她呢?”陆宛思轻声说,“你当真以为各宗都是傻子吗?你嗜血残暴,罪不可赦,师尊之前却不顾正邪维护你,冷漠果断的断魔剑为你百般犹疑,她身为你最大的阻碍,被杀人如麻的你掳走却还活得好好的——你让冷冰冰的定海神针动心了,为你一个为魔的敌人。”   陆宛思抬头,笑了:“不提太清,你猜其他宗的大能们真的不会猜忌她吗?”   秋吟的脸阴沉下来。   陆宛思就等她此刻的样子,再下一记猛刀:“此次行动的安排布局由我主责,不过我修为足够,辈分却差得太远,命令不动那群老骨头,前去南境的人是他们自己定的——你真以为他们是去救她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凡人   原来不单纯为绊住她, 还未除了南恨玉,秋吟明白了,她就说这群傻子怎么这么听陆宛思的安排,分散宝贵的战力——战力都被分散了, 未能救出剑仙, 或者被魔主折磨重伤的剑仙折在敌营, 这太说得过去了。   没办法,天意啊。   若不是天意,那就是秋吟干的。   丧心病狂的魔头什么干不出来?   长袖白胡老神在在,秋吟都能想象那群蠢货端着云袖的傲慢, 无端生出一阵怒火, 从心口钻出,五脏六腑绕了一圈, 彻底把自己点燃了, 她不知是因为南恨玉被暗中针对,还是这锅会扣在她头上, 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那群老不死的, 自以为活过千百年见遍天地奇事,端着黄土埋脖的老道, 盼着天外天睁开迟钝的慧眼, 一记天雷给他们接走, 羽化成神。对于什么百年登顶的剑仙,二十南境称王的魔主, 哪怕看一眼就要尿裤子, 对战能被锤进黄土地里,心里仍然有一块地方, 很瞧不上她们这些年岁不及零头的小鬼头,畏惧又自持清高,鄙夷她们被老天爷偏爱的“幸运”。   他们永远看不见这些幸运儿被老天爷追杀到神魂聚散、一无所有,如一条被逼急的野狗在绝处发疯,向所谓“偏爱”她们的老天爷声嘶力竭,又不得回应。   小打小闹罢了。   “哦,你不仅要当天,还要助纣自己的走狗。”秋吟心想,“我还没死呢,你做梦。”   “玄灵宗一直称太清宗为友,大哥二哥一条心,拧成一股绳,但师尊成名时,第一人的名头明里暗里争了几个轮回,怎么可能一条心呢?”   陆宛思浑身破破烂烂,被魔火烧得没有一处好地方,但她谈及这些腌臜时,却像度了一层体面的皈依金衣,“掌门只送了玄灵宗一把剑阁的剑,你可是搬空了山海剑阵的所有剑,哪怕你堕魔南逃,这笔帐都会算在太清宗的头上,算在南恨玉的头上,这股绳拧不成。”   陆宛思回忆似的停顿片刻,有点理所当然地说:“张继闻带领玄灵宗声震仙界,以万剑相护,忽视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弯弯绕绕,出于面子或是真情,玄灵宗的人都是一心向着他的,不论他是鲜活的人,还是碎灭的灰,他都是玄灵宗的万剑圣人。   这一点上,南恨玉的剑和道如何超越张继闻都不会改变,哪怕她现在原地化神,玄灵宗的诸位也敢骂一句老天爷‘不识好歹’。”   她对着秋吟莞尔一笑,像垂露的花:“是你害死她的,秋吟。”   看吧。秋吟叹口气,这口锅怎么着也会落到她头上。   既然如此,她还惯着这群人在她面前舞吗?   “这么大的罪,我可不敢当。”秋吟缓缓地说,竟然在陆宛思讽刺的目光下笑了起来,毫无虚与委蛇的意思,嘲弄得十分坦然,“陆宛思,为了对得起你刚才那声‘师姐’,我要点你一句,你太瞧不起人了,比那群老东西还眼高于顶,天天垂眼俯视众生,有那欠的从你后面踢你一脚,你发现得了吗?”   欠人本人散漫地一笑,嫣红的唇浅吹了一阵风,那风飘飘摇摇掠过陆宛思,撞上石壁,密不透风的剑锋立刻散开一片,听话得像闻哨的狗,露出此刻菩提海蔚蓝的天……   陆宛思猛地睁大眼睛,体面的金衣不亮了,她像被扒光拉到阳光下一样,瞪着剑阵外的天——   不是蓝色的,艳红流动着薄黄,绵长在黑色的永夜,夕阳诡谲而隐秘,让人如坠深渊,喘不过气。   这哪里还是什么菩提海,这是南境!   “张继闻不愧他的名头,龙骨剑阵一直潜伏水中游了半边仙界,里面关的元婴中期竟然毫无察觉,天海阁知道这份贺礼如此宝贝吗?”秋吟玩味似的说,“别瞪我,都说是你小瞧你姑奶奶了,山海剑阵我都能盗为己用,反控龙骨剑阵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倒是你一直没发现挺让我诧异……   要冒火了,桃夭仙人,你特意卡在我入南境的一刻将我拉回,又在与外界完全隔开的龙骨剑阵说这些有的没有,不就是看中龙骨剑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点,你不就为了彻底击溃我脆弱的小心脏吗?”   因此在陆宛思入龙骨剑阵之后,秋吟就暗中修改剑阵,化为己用,龙骨困人一绝,在骇浪中翻涌更是如空中猎鹰,有本事得很,瞬息吞没着浪花,飞快赶向南境。   “让你失望了。”   悲风剑身擦出幽冥的火光,一剑斩碎龙骨,书廊杂着断剑分崩离析,将陆宛思的精心布局击成粉尘,秋吟淡漠地说:“万物有灵,剑阵也会听命强者,跪安吧,杂碎。”   剑造的龙骨从黑水中一跃而起,猛地撞向张牙舞爪的悚然魔墙,根根碎裂开来,响起“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秋吟顺势翻身,一下入南境,正看见晚儿的花袖将几个长老绑成粽子,静竹一手拉着魔线,搅着两个玄灵宗的长老摔进黑红沼泽,送给旁边刚得名的狗尾巴草当养料。   秋吟嘴角一勾:“不只小瞧我,也小瞧我手下的这群天王地虎了。”   与胀鬼纠缠对打的天海阁长老一见秋吟嚣张妖孽的脸,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活像见鬼了,不明白费尽心思遣送走的杀神为何这么快杀回来的,果然不该相信年轻的女娃娃,根本没绊住秋吟多长时间,只会说得好听!   静竹冷着少年脸:“大人,您再不回来,他们坟头草都长三米了。”   “瞎说,你明明刚埋,我都看见了。”秋吟随手示意一下,马不停蹄赶向万魔窟,“别磨蹭,赶紧的,一个不留。还有,没我命令,不得入鳞穴。”   静竹却皱眉,阴冷冷地盯着彻底融于魔墙的龙骨:“大人,那个女人……”   “不用管。”秋吟淡漠的声音从他脑海里响起,“老天爷的人,你追不上她,追上也没用。”   静竹从这简短的一句指示听出什么惊涛骇浪,听话地放下牵着魔线的手。   累死累活的魔头们好不容易盼回魔主,魔主大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入鳞穴,留他们继续和这群老不死耗,不过有杀神坐镇,魔头们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严良才打架还不忘八卦:“这一副后院着火的急样,怎么回事?”   了解一点的胀鬼小心地说:“可能是被妖精勾走魂了吧。”   胀鬼口中的妖精很有闲情逸致。   南恨玉在秋吟的洞穴待了好一会儿,她像实在无事可做——   的确无事可做,自从秋吟这位闹腾的主走后,悬月峰无人需要她指导,作人在外,陆宛思她当看不见,剩下那些秋吟收的小家伙全都懂事地自学自悟,比他们领教靠谱多了,用不上她。   于是到了这间神似悬月殿的魔主洞穴,南恨玉好像一下子找回了“为人师”的感觉,将秋吟所有的笔墨字迹翻看一遍,耐心地订正修改,调查的旧卷和整理的情报就算了,就连秋吟随笔记的“南境魔草成长记录”、“四尾狰煎炒烹炸品鉴与反思”和“天王地虎压榨计划”此等不伦不类、浪费上好笔墨的玩意也没放过。   一代剑仙仔细看完,还留了评语——她详细写了魔草和灵草的区别,在南境如何种植,并且贴心地提醒她不要用自己的灵气,否则什么颜色的花草最后都会被她养成“秋吟昙”,那玩意至今还挂在悬月殿上散发瘆人的阴间大红光,进出照得人印堂发红,格外“喜庆”。   至于吃食和压榨,静心在悬月峰辟谷磨剑的剑仙不懂,不敢瞎说,以免误人子弟,只好干巴巴地以师长的名义留了两句“少吃杂食,再撑着,净乱吃东西”和“能榨就榨,别累到自己”,堪称威恩并施。   她将所有字墨又检查一遍,严谨得像改完就要纳入琳琅书阁,千载传唱。   等碧华仙子替不拘小节的魔主收拾好笔墨,又观瞧起魔主无聊编的小玩意,似乎因为南境的水土比灵山自在许多,秋吟之前在悬月峰的草扎,南恨玉还能认出哪个是猫,哪个是蝴蝶。   现在这些,要么是浑身长满眼睛的鱼,要么是全是尖牙的狗尾巴草或者三个脑袋四条腿的魔头,长得都颇为离奇,南恨玉辨认许久,也没敢认都是些什么东西,只好归结为南境风尚,剑中君子虽不理解,但也表示尊重。   全都看过一遍,又无事可做了。南恨玉空落落地安静片刻,突然发现这间屋子其实空得很,没有多少秋吟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些不着调的痕迹证明这里的确是她的洞府,好像她只是暂时找个地方歇脚停留,迟早要离开,不必留下什么漂泊时令人想要归巢的烟火气。   她竟从秋吟难得整洁的屋子中看出一种冷漠的颓然——死便死了,还能留个全尸怎么着?   于是南恨玉沉默下来,那孩子哪怕身魂俱损从万魔窟爬上来,惊魂动魄从魔尊手下算计生路,见了她,也只是没心没肺地撩拨几句,即使质问尖锐,却从没真动过手,最凶就是咬她的嘴。   好像她从仙入魔只是蓝种子开了红花,好像她生死走过几遭,仍然全须全尾,身没被万魔啃过,心也没坍塌一分。   可怎么可能呢?   她是人,被夸会笑,被宠着会撒娇,受伤会疼,委屈会哭,众叛亲离会茫然无措,天地不应会憎恨反击,一生要困于七情。   仙和魔一样,都不过凡人。   而南恨玉只能从她偶尔烦躁的笔迹和编乱的草扎中,从这些她不会透露的细节中,窥见她隐去悲喜之下,咬碎血肉的黯然神伤。   南恨玉想起些旧事,一些自登上悬月峰,就再未回忆过的旧事。   她还是一身花衣的少女时,剑道无人可比,成长如拔苗的树,掌门师尊夸她惊才绝艳,师兄师姐对她望尘莫及,那位万剑圣人也说受她点悟,假以时日定会超过他,所有人默认她会成为那个“第一人”。   哪怕性子再早熟沉稳,她稚嫩天真的心还是着了道,听得飘飘如云端,只觉自己前途无量,大道坦途,不尘剑的前方,永远不会有拨不开的阴霾,也不会有无可挽回的爱恨离别。   后来眼睁睁的无能为力几次,才摔得她幡然醒悟,原来她也是凡人。   幸好还能做些什么。   徒弟没有其他的瞎字供她检查,南恨玉只好安静地坐着,浓墨似的眼里空荡荡,好像掠过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有,最后在秋吟待过的地方贪恋片刻,她无声无息地离开。   不尘剑灵:“那幅画?”   南恨玉本想烧了,但又舍不得画上的两个人,最后只是仙人拂袖,抹去了碍眼的题字,连带着她说不出口的心思一起,将画藏回红幔之后。   这算是告别了吧。   她走得不快,比起边境打得不可开交的震天响,剑仙堪称闲庭信步,好像黑漆漆的诡洞中不是魔气与焦石,而是一朵朵赏心悦目的花。   不过她的目的太过明显,即使龟速前进,最终还是到了万魔窟,没有魔血,没有不见仙,她竟自如地穿过法阵,停在深渊前。   万魔窟狂乱的风吹动她墨长的发,像是送葬的哀歌。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送个der 第87章 气急   仙界分南北, 奇诡之处不绝,光是大小崖头便数不胜数,每个仙宗起码有那么一个来展示天地的壮阔,加起来多得像遍布的地鼠洞群, 不足为奇。   但倘若那些人看一眼万魔窟便会明白, 这世上只有一个深渊。   南恨玉想起太清宗新弟子正式入门后, 有为期半个月的训课,其中的第一课,就是讲仙与人的差别,以眼睛为例, 眼所能见, 往往决定能走多远,人的肉眼受诸多限制, 晦暗不明, 见百年之长便是奇迹,仙人却可以通过修练去除杂陈, 清□□眼,以见天地。   她是仙人之最, 慧眼应该是最“慧”的,可是如今看向茫茫深渊, 却也望不到尽头, 只觉得一片混沌的黑, 甚至连万魔在秋吟身上展露的“哀怨”都不得见,恐怕此刻拉来一个肉眼的凡人, 所见也没什么差别。   “你说, ”南恨玉实在无聊似的,问些有的没有, “万魔窟有多深。”   不尘剑灵觑了一眼:“几辈子都爬不上来。”   南恨玉点头,想起什么,被自己逗笑了:“她半年就爬上来了。”   不尘剑灵沉默片刻:“……不想笑就别笑。”   南恨玉本就浅淡的笑便扯平,昙花一现地凋谢了:“我没事,只是觉得她当初从这坠落,又从这爬回,我都没在,实在愧为人师,万魔窟究竟有多深,只有她知道了。”   她又开始回忆,不知道是不是死到临头,冰块做的心格外多愁善感,将积雪掩埋的旧事全都翻找出来,抖落抖落,在南境的夕阳下一晒,现出她都记不清的原型:“我刚入元婴时,最头疼的不是如何继续跨境,而是要收徒弟了,我看着端庄靠谱得很,其实心如乱麻,生怕自己误人子弟,师尊那时去了,我无人可说,便在夜半第一次喝了酒,正碰上师兄来找,借着酒劲坦诚了一回。”   不尘剑灵不常能和她说上话,一说上话她准是刚被天雷劈过或者要死,反而习惯南恨玉此刻“婆婆妈妈”的反常,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然后呢?”   “然后他大笑了好一会儿,在我把他赶出去之前,他说‘元婴都难不倒你,没什么能难倒你,你一定是个不错的老师,师尊也这么说’,我那时就想,哪怕不为自己,为了先师和师兄的这句话,我也要做好。”南恨玉顿了一下,嘴里有些发干,凝着深邃的万魔窟,“我没做到。”   她笑了一声,不尘剑灵竟听出些释然的轻松来:“这不行,我得说到做到,倘若连她的苦都没体会过,我凭什么替她决定未来?”   “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不尘剑灵看了南恨玉多少年,还是不懂她们这些无意义的弯弯绕绕,困惑地问,“你和她都清楚,她现在只是万魔,她为什么还要留字给你,你又为什么还要在她屋里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又不会领你的情。”   南恨玉:“因为人喜欢自我安慰。”   不尘剑灵:“为什么?”   “因为人总会有不得已。”南恨玉说,“没办法改变命运,就只能麻痹自己……很可怜吧?”   不尘剑灵看不上南恨玉的无用功,但更看不惯她这副行尸走肉的死样子:“你要只会麻痹自己,就不会走过菩提寺,现在又到万魔窟。”   它似乎终于想起南恨玉来这做什么,迟钝地忐忑起来:“你说能成吗?”   南恨玉轻笑:“你不是已经觉得我必死无疑了吗?”   “我不是咒你,你那徒弟不得了,她能爬出万魔窟。”   不尘剑灵平淡的语调有了起伏,像在说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你又不是她,你确定能承受住万魔?   而且秋吟和万魔契合得天衣无缝,你怎么从她的意识里抢食吃?”   “她只有记忆,没有神魂了,她知道自己是秋吟,记得过往的一切,以她的聪慧,哪怕是具装万魔的空壳,她也能推出一些面对故人旧事的情绪来,但不代表她还能理解。”南恨玉轻轻地说,像怕惊扰什么,“我没想到悲风会做到这步,不对,它一定会做到这步……也许当初我就该碎了它。”   她一提起那咋呼的孽徒,声音轻得像喘口气能把人吹跑,直到最后一句,才露出剑仙锋冷的杀意。   “你不会。”不尘剑灵叹息,“你不会碎它。”   南恨玉隐去杀意,不想谈悲风,不尘剑灵好像还是不信邪地想要规劝两句,于是她最后只说:“不尘,万魔在她体内一天,她永远都不会有回头路。”   不尘剑灵便不说话了。   南恨玉感受了一会儿万魔窟的风,自作多情地回头望了一眼,鳞穴的长道漆黑狭窄,也不像什么好去处,静悄悄地凝视着她,不会有人来。   于是她放下心似的,身体一倾,从万魔窟的崖头坠下。   冷冽的风刮过南恨玉的脸,翻飞起她的白衣,很快染上肮脏的黑,哀嚎与永不停歇的尖啸充盈在耳边,堕落的白衣仙人轻抬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繁杂而古老的阵,嘴边念了几句什么,薄凉的唇上下开合,吐出一缕淡淡的烟,那烟还未吹净,她咳出一阵惊心动魄的血,炸开的烟花一般,将那烟染红了。   浅红的烟搅紧,变成一条锁链,逆着深渊爬出万魔窟,寻找深渊同源的气味,很快便有了下落,一把钩住,猛地往回拉。   不一会儿,南恨玉看见一片黑压压的鬼脸冒出崖头,彼此纠缠挣扎,爱怒哭嚎,每张都写着一个“不得善终”似的——这是万魔。   不尘剑一瞬间盛放冷光,如初晴雪霁,能扫清一切魍魉,将南恨玉包裹住,逼得她全身修为翻出来,天崩地裂的响动要震碎南境的天,夕景被搅乱似的旋转,要波及向整片南境,结果还没出头,所有动静就被密密麻麻的万魔压回深渊,不容置疑。   有了万魔这层“保护膜”,更大的声音也不怕了,不尘剑与南恨玉神魂同归,尖鸣着荡开呼啸的无双剑意——她要强行在万魔窟跨境冲化神关!   万魔顺着红烟的锁链流向南恨玉,还未钻进肉身,那滔天的暴虐与恨意先压地南恨玉又咳出一阵“烟花”,万魔的苦难加诸于身,南恨玉竟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意——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与秋吟合二为一了,天地仙魔一起将她淹没。   她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么疼……果然这么疼”。   “疼你还不放手!”   朦朦胧胧的喊声含混在万魔的杂音里,牵走南恨玉的注意,但她没辨认出来,或者说不敢辨认,只当自己最后一刻仍然想她想到发疯,还很有自知之明地自嘲一声。   结果下一刻那声音穿透一切狂乱,清晰地在她耳边炸开,气急败坏:“你没听到吗,松手!”   源源不断吸取万魔的锁链被一把扯断,万魔窟猖狂的风都停了一瞬,南恨玉刚勉强地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差错,就见本不该在这的魔主生生攥碎红烟的锁链,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是滚烫而炽热的怒火:“什么狗屁回头路,人我都杀一窝了,我回哪去!”   秋吟刚到鳞穴,体内的万魔就飞快地流逝,她好险不险地赶上,就看见她关了许久的敌人一脸“英勇赴义”地坠落在万魔窟,一瞬间的愤怒与恐惧压过她脑子里所有的波折,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恐惧什么,她一把搂过南恨玉的腰,紧紧攥着她冰冷的手腕,差点掰断:“南恨玉,你什么时候还做起大善人了,关心我这个魔头的死活,你当你自己菩萨转世?太清宗怎么没给你建座庙供起来!我告诉你,南恨玉,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死了,我让他们所有人都没处回!”   秋吟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动过这么大的火,媚骨天成的眉眼绷成冷峻的刀,冷声质问:“我说玄灵宗来的杂碎快死绝了你怎么还没跑,你是不是当我和陆宛思一样蠢,她以为她安排明白所有人,风光来杀我,我以为她蠢得要死,踩碎她的阴谋,结果我们所有人都被你利用了,你早知道陆宛思会费劲心思绊住我,而且连她设一道道关只为耍弄我都猜到了,还有来的那些老东西,你知道他们不是真心救你,根本不会找你,每一步都为你避开所有人前来万魔窟作了嫁衣,哪用他们动手,他们要害的人自己先跳崖了,碧华仙子,剑仙,以剑斩天下的第一人,你耍起这些手段也不得了啊,嗯?”   南恨玉被秋吟劈头盖脸连番质问,惊诧未退,其实还没反应过来。   秋吟见南恨玉怔愣的神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生怕她不信:“我说到做到,太清宗,玄灵宗还是什么狗屁天海阁,一天之内,我让那些蠢货只能住在坟堆里互相哭丧!我……”   “噗嗤”一声,南恨玉竟然笑了,在此刻仙魔领头对峙的危机里,她冰雕似的眉眼一弯,像雪融的春景,是秋吟从没见过的笑意,轻松得和万魔窟格格不入,秋吟一噎。   魔主大人冰冷的暴怒卡了卡,她不可置信,轻佻的狐狸眼瞪得更大,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你还笑,你笑什么!”   南恨玉摇摇头,又从嗓子里挤出一些血沫,飘飘摇摇地凝在秋吟脸上,把话挤没了。   秋吟心里一紧,见她这副可怜样子,气势无端又矮了三分,她就更生气了,又莫名说不出重话,自己憋得脸都红润了些,只干巴巴地凶道:“你是我见过最差劲的人质。”   “最差劲”几个字出口,南恨玉入土一半的心要被拧碎似的揪紧,生怕后面跟着“师尊”两个字,听到“人质”,又有些啼笑皆非。   她自己还吐着血,脸色煞白,却颇为固执地抬手抚平秋吟紧皱的眉,她此时此刻想的竟然是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触碰她的肌肤,抚平她的愁绪。   可惜,可能是分别太久,剑仙捋狐狸毛的手法生疏了,没抚平,反而更炸了,秋吟搂着人回停在万魔窟的一处断石:“你先别说话。”   南恨玉由着她抱,真不说话了,冷冰冰的人,竟然显出几分不符合气质和地位的乖觉。   不尘剑不安地闪动片刻,秋吟阴冷地扫过它的剑身,一把从南恨玉手中夺过,随手一扔,扎进远处茫茫万魔后的壁石,将一出迁怒展现得淋漓尽致。   秋吟没停在断石,直接轰开一处“山洞”,轰开很大,但她仍然逼近在南恨玉身前。   她深呼吸一下,冷静片刻,觉得自己的理智归位了,又端出魔主的架子:“万魔窟跨境不会有天雷,天痕路劈到鳞穴跟头都不敢劈到这,你在强行跨境。”   南恨玉微顿:“是。”   “能耐,长见识了,是我孤陋寡闻,你一个剑仙,不呆在得天独厚的悬月峰揣摩什么天神境的意志,你来魔的老巢凑什么热闹,怎么着,怕你那惊雷惊掉太清山的老腰?”   秋吟紧逼,她想用眼神压制南恨玉,结果对上那温温凉凉的眼就无端一阵酥麻,只好移开目光,紧迫的冷声却不自主地婆婆妈妈起来,烦躁道,“你能不能有点人质的自觉,你是被我抓来折磨、抓来利用吓唬他们的仙界魁首,不是什么四处乱跑的熊孩子,你说你老实吗,我都比你老实……你笑什么,你还笑,你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   南恨玉静了一会儿,隐去笑意:“没什么,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秋吟有些懵:“什么?”   南恨玉轻声说:“我带你刚入仙门的时候……你现在和那时候很像。”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我想起高兴的事情(bushi 第88章 封缄   秋吟第一反应是“她现在竟然想这些有的没的”, 然后是“哦,她想的是我,那没事了”,最后才十分迟钝地想起来, 她想的人是原来的“秋吟”, 并不是她。   万魔成了秋吟的神魂, 这群不知从哪里来的恶鬼只有“仇恨”、“恶意”和“血性”这几种情绪,匮乏得很,帮不上忙,她不知如何应对, 将这些情绪翻来覆去几遍, 连一个“嫉妒”都没冒头,让她颇为恼羞成怒。   要你们有何用?   魔主很快稳定下来, 没什么, 只能说明她并没有因为南恨玉失态,牵肠挂肚失了魔主的颜面……实在不行, 起码说明她很大度,很宽容, 简直是魔中君子。   秋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按照两人的身份, 她应该严厉地连环质问, 事实证明她一开始做到了, 但被最能吓乖小孩的剑仙几声笑给打岔没了,她感觉再继续严肃下去, 实在显得她像傻子。   于是魔主很有涵养地退开半步, 清了清嗓子,神色缓和了些:“解释一下。”   随后她反应过来南恨玉就是人形的悲风, 嘴上不知道套着多少道老天爷的锁链,恐怕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有些懊恼,刚要转开话题,南恨玉突然开口了。   南恨玉温声:“好,我说给你听。”   秋吟问过她许多次,她第一次答应得这么好,她觑了觑南恨玉的神情,没看出伪装或者勉强,大概看出秋吟在担心什么,南恨玉安抚地对她笑了笑。   秋吟又不知怎么面对了,即使是残留的记忆,她这位前师尊对她最多的神情也是无奈,笑得并不算多,要是之前她能笑出这副春景,秋吟的心能化成一片荡漾的春水,开始放窜天的大烟花。   南恨玉如今不可谓不狼狈,白衣脏乱,还凝着大片她的鲜血,一点也没有一代剑仙的体面,自从她成为活的定海神针,她的一切好像都能代表太清山,甚至代表仙界,这副鬼样子少有,但秋吟见过不只一次。   秋吟突兀地问:“我是克你吗?”   魔主这句单纯好奇,可能还受秋吟神魂残留的不着调影响,南恨玉喉咙里的话一卡,又咳嗽了几声:“不是。”   很轻,但很认真。   秋吟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南恨玉说:“南北两边仙魔有别,一直不对付,碰上了,你杀我夺在所难免。   沈静竹其人你有所了解,假模假样,性子恶劣,从不限制仙入南境,他那时风头正盛,南境奇诡,有去无回,他乐得看北边不自量力的修士们前来送死,但南北也一直守着自家的地盘,并不愿意管对面的事,直到后来仙魔大战,天痕路下凡,你知道天痕路怎么来的吗?”   秋吟一皱眉,她现在最想听南恨玉为什么跳崖,为什么在万魔窟引万魔、冲化神,但南恨玉讲的故事又的确是她想知道的事:“为了劈沈灼兰。”   “对。”南恨玉沉默一下,“仙魔大战因她而起。”   “为什么?”秋吟回忆起沈灼兰妖艳非常,但其实温温柔柔的性子,不解,“她哥都懒得搅和出大战,她不像是没事找事的人。”   南恨玉轻声:“她放出了万魔。”   秋吟一噤,她最知道万魔代表什么。   ——那是南境的定海神针,是世间最恶的面貌,是能打破仙魔狗屁“平衡”、能反天的绊脚石。   怪不得,万魔窟关了万魔不知道多少年,老天爷都把南境的魔尊驯化了,沈灼兰一个柔弱的公主却撬锁开箱,将这些乱爬的恶放生了,哪是扯了老天爷的胡子,这是掐了老天爷的脖子!   “所以天痕路的天雷看似为诛杀沈灼兰,但主要是劈回万魔。”秋吟笑了一声,“沈灼兰不会以为万魔是风筝吧,放着好玩?公主出身的姑娘都这么有童趣吗?”   南恨玉却提起另一件事:“天海阁书廊中有张前辈的旧字,你看见了吗?”   “那上面有不尘的剑意。”   “是我留的,包括唤醒龙骨剑阵的第二道锁。”南恨玉微顿,“我没想到去的是你。”   秋吟歪了歪头,挽在耳边的黑发无力地垂落:“你以为是陆宛思?”   她这徒弟虽然聪慧,但向来不受约束,颇为性情中人,为仙时还知审时度势,见人下菜碟,入魔成了魔主,别人得给她盛菜上供,最后一点委婉也没了,喜怒哀乐具象在脸上,毫不避讳提及陆宛思时的厌恶和仇恨。   “那些纸字被烧坏了。”   秋吟立刻明白:“陆宛思烧的,烧去重要的部分,留着这些无用的琐事来钓鱼,毕竟龙骨剑阵和你留的第二道锁是天然的渔网。”   南恨玉又说:“我留下一部分。”   留了一部分?也就是说本应该被陆宛思烧毁,却被南恨玉秘密保留下来的事,以此来提点她。   秋吟快速将张继闻的随笔过了一遍,虽然提到沈灼兰和南恨玉,但也只是平常琐事,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可能也有,但最令她在意的果然还是空羽剑。   看随笔中,张继闻并不一定知道沈灼兰的真实身份,一直以“兰姑娘”相称,但作为信友,两个人关系应该很不错,沈灼兰为空羽剑起名的时候,没有向张继闻提起自己陷入什么困境——那时她还没有放生万魔,是在空羽剑得名之后。   她们刚才正在说沈灼兰为什么放出万魔,南恨玉却突然将话题转到这里……   说明两件事存在因果关系,南恨玉在提点她,沈灼兰放出万魔是因为空羽剑。   秋吟说:“张继闻的山海剑阵改过一次,受你启发?”   “谈不上启发,张前辈夸大其词了。最初的山海剑阵只是‘山’和‘海’,并没有万剑的概念。”南恨玉说,“他喜欢收剑,又觉得自己只有一个神魂,分不出那么多份陪每一把剑,时常感到愧疚,我便说可以将更多的剑融入剑阵,也算随时伴他左右。”   秋吟了然:“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万剑圣人’。”   她随后皱眉,将万剑融入剑阵,岂不是空羽剑也在其中:“含川剑和空羽剑为什么不在山海剑阵里?”   “含川剑是他最喜欢的剑,随身佩戴,算是他无数剑中的那把‘本命剑’,他死时抱着含川剑,其他剑围成剑冢,含川剑是他的碑。”   秋吟等了一会儿,南恨玉没提空羽剑。   “农夫与蛇。”秋吟断定,“空羽剑自己跑了,不意外,它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情谊深的好货。”   南恨玉却摇头:“它也一直在前辈身边。”   秋吟诧异:“那它为什么还……”   南恨玉静静地看着秋吟:“前辈入玄灵山禁地,就是山海剑阵之内,说是闭关不闻凡间事,其实百年前便在剑阵中去了。”   秋吟神色一动,张继闻百年前就死了,那她几年前在百宝集中见到的人是谁?   南恨玉顺着她心意说:“你筑基那天,我不在,就是去玄灵宗,那日太清宗的我,还有天海阁的道友都在——   山海剑阵突然动荡,玄灵宗掌门凭着张前辈的旧符进阵,发现少了一批剑,含川剑和空羽剑都在其中。”   “有人进入山海剑阵盗走了张继闻的宝剑,是空羽剑引的人?”秋吟微顿,“所以你当初才会笃定我见到的人不是张继闻,你知道他已经死了。”   南恨玉却整个人僵住,怔怔地看着秋吟:“你想起来了?”   她的语调有些尽量克制的颤抖,但还是被注意她一举一动的秋吟捕捉到,秋吟皱眉扶上南恨玉:“我又不是老太太,记性差得自己名字都记不得。”   她没想起来。南恨玉冷静下来,垂眼“嗯”了一声,隐去神情,沙哑道:“张前辈以万剑二成剑阵之后,更是坐实了第一人的名头,准备冲化神时引来天雷,是化神即成的征兆,但却突然走火入魔,天雷险些将玄灵宗的九峰斩下,之后他便失去了所有消息,我那时在闭关跨小境界,出来时已经变了天,玄灵宗的人说他自封禁地,一是镇守山海剑阵,弥补险些毁宗的过错,二是潜心悟道化神。”   “我总觉得不对,便去查,玄灵宗的人口径却都是这套说辞,当时他们都在山海剑阵之内,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很快,连他们都不知道了。”南恨玉搭着秋吟的手,慢慢握紧了,“不是单纯被抹除,否则身为修士,大家不会都察觉不出,像凡人度过许多年记忆自然慢慢地淡忘,让人起不来疑,就连我险些都要忘记他的这些事……   直到天雷降下,从天神境劈下一条天痕路来,我见到了放出万魔的沈灼兰。”   南恨玉温柔地穿过秋吟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完完全全地看着秋吟,像要将她的眉眼与喜乐全都刻进神魂,叫了她一声:“秋吟。”   秋吟无端一麻,心又开始不讲理地跳起来,南恨玉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没有师长的稳重与无奈,轻柔隐着些令人心动的欢喜一般,让秋吟不自主地跟着欢喜,想要再听一遍。   南恨玉说:“悲风剑其实不是……唔!”   秋吟突然发难,蛮不讲理地低头封住南恨玉的唇,幽火似的眼睛静静看着南恨玉,几次放纵她大逆不道的南恨玉却像突然想起她们仙魔有别,紧锁牙关,坚守剑仙的威严,不让秋吟前进分毫。   她神色不改,抚上南恨玉柔软的腹部,轻轻一压,南恨玉一直用灵气压在喉咙里的血瞬间涌上,她努力收紧防线,被秋吟暧昧地咬了一口,溃不成军地松开,铁腥的吻绵长出纠缠的呼吸。   秋吟舔了舔嘴边的血,眼中的血红与唇边交相呼应,妖得惊心动魄:“不用你费命告诉我,大善人,我自己会查。”   哪怕在万魔窟,说出这些话仍然让南恨玉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一遍似的,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事已至此,还差这一句吗?她不是一直想知道?   不想半途而废的南大善人刚要开口,又被不由分说地封了口。   这次的吻比起刚才蛮横的攻城略地,温柔得像新婚燕尔的爱人低吻,让南恨玉有些分神,秋吟咬她,低低警告:“有点自觉,人质。”   薄薄的竹签安然在秋吟红衣中,兰花暗纹沾染上南恨玉的血,慢慢汇聚成血兰,突然大盛光芒,从秋吟衣中钻出,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秋吟拉进万魔窟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灼兰   秋吟和南恨玉唇齿缠绵不是第一次, 已经谈不上新鲜事,但每次都像西沙开出的美人衣,明明藏着不合时宜的剧毒,仍然让人心甘折服于惊心动魄的温度。   好像她们离得这么近, 能暂时跨过所有殊途的鸿沟, 只作为两个凡人, 无能为力,又不管不顾地沉沦于此刻的心悦与相拥。   明明是她主动,每次都是,秋吟却像被南恨玉双唇的温度灼伤, 南恨玉缓慢温柔的回应让南境呼啸的风都暖了三分。   悲风剑灵承着万魔监视不尘剑灵, 那剑很不老实,仍在调动南恨玉的修为, 试图跨境。秋吟刚控诉完南恨玉不要分神, 自己的思绪却被不尘剑的异动拉跑,她直接渡过魔气, 压制住南恨玉体内的灵气。   以至于粉兰沾着南恨玉的血,诈尸钻出竹签时, 秋吟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染红的兰花瞬间绕过秋吟的四肢, 五花大绑, 细枝开着细小的粉花, 拉着秋吟跌入万魔窟。   光拉走魔主还不满足,扎根在万魔窟细缝里的小花不再蛰伏, 一并疯长冒出, 混在万魔的黑雾之中,攀附成连片的云, 将整个万魔窟罩在花海之下,阻隔天日。   这花……怎么这么眼熟?   秋吟一把撸过细枝,看着手中的二三小桃花……   这不就是慈宁宫偏殿外的桃花树,仙人画的媒介,原来根本不是桃花,而是还未长大的粉色兰花!   那些娇兰缠绕住她,勒得很紧,像要将她五马分尸,魔主被挑衅威胁至此,应该直接连根拔秃,但秋吟意外提不起警惕,甚至堪称纵容地任由它们缠绕,好像这些小花本就是她的东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秋吟恶寒地皱了皱眉。   平阳在万魔窟崖头摘的花是不是就是这玩意,她妈……她亲爱的老母亲到底要干什么?   魔主大人倒是不怕,万魔窟是她的地盘,连着整个鳞穴,每处山石走向和深刻褶皱她都一清二楚,尽在掌握,她倒是想看看沈灼兰究竟想做什么。   她孩子都有了,不会不明白打扰别人你侬我侬,配得上再天打五雷轰一次吧?   南恨玉就完全不似秋吟淡定,强行跨境和开口言天,让她本就破破烂烂的肉身更是向千疮百孔崩坏,秋吟渡过的魔气反而暴力镇压叫嚣的灵气,打断了不尘剑灵和南恨玉的共振。   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秋吟,否则就会错过唯一秘密化神的时机,但又实在贪恋她唇齿间的温柔,以至于炽热霸道的温度骤然离开,重新搭上不尘剑灵的神魂时,她没搭理本命剑传达的道。   秋吟不会受伤,她现在应该趁碍事的徒弟不在,借着万魔窟顺应化神,说不定还能将秋吟的万魔再引过来……   南恨玉甚至没有犹豫,方才面对徒弟难得弱势的柔和一散,眉眼冷凝,又是那个镇山河的无量剑仙,手腕一转,破空之声传来:“剑来。”   看似被压制的不尘剑一瞬破开万魔,百雪斩晴,归位。   但没办法,事关秋吟,南恨玉的第一位永远不是“应该如何”。   剑仙由断石处追寻而落,不尘剑扫开雾霭般的万魔,全然没有跳崖时听天由命的脆弱感,锋芒毕露得让被迫退开的万魔惊叹,这人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刚才演它们呢?   诡计多端的仙!   一记能斩太清山五峰的剑意如雷霆而下,精准地劈向秋吟身上的枝蔓,秋吟却丝毫没感到剑威,这剑意特意将她屏蔽,若能落成,兰花怕是粉身碎骨,但她不会受一根头发丝的伤。   灵气精准操纵的极致,这一剑只有剑仙能做到。   秋吟心里有点得意,心说这花怕是完了。   可下一刻,细枝猛地一拉,同样精准地险险擦过剑意,但仍然被浩荡的剑气斩落大片,又迅速自生出新的花,那道剑意隔了一会儿,落尽深不见底的万魔窟底,传来震颤南境全崖的“轰隆”声,秋吟听得牙酸,剑仙这一剑差点把她的地盘给扫没了。   所以那日玄灵山,她果然放水了吧?   细小像桃花的小花突然舒展花瓣,盛放的兰花散出迷人的幽香,如烟一般,虚虚在空中凝出一抹窈窕的影,美艳又水柔的眼静静看着南恨玉,不为所动。   南恨玉冷声,剑身一转,又要再来:“松开你的手。”   秋吟眨眨眼,抬了抬胳膊,这些花枝算是沈灼兰的手吗?   沈灼兰的虚影一动未动,并不为剑仙的冷怒而动摇,拉着秋吟向万魔窟更深处走,南恨玉一瞬忘记自己浑身的伤,瞬间到虚影前,要送故弄玄虚的魔族公主死回去,看得秋吟心惊胆战:“我没事,你的伤!”   可惜此刻不是重伤脆弱的南恨玉,而是八方不动的剑仙,繁杂的剑阵瞬时而起,剑仙眼中的杀意裹挟天地千百年的冰霜似的:“沈灼兰,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看来你很喜欢她。”沈灼兰终于悠悠开了口,是秋吟听过的湘水淡愁,含着笑意,“这是我和她的事。”   当事人秋吟觑了一眼针锋相对的两位,还未发表“我和你没啥事”的意见,方才对她柔柔弱弱、可怜兮兮的剑仙一剑斩碎万魔窟半边崖石,不尘剑急雷般贯穿沈灼兰:“我的徒弟和你没关系,离她远点。”   “可她应该想要问很多事,是吧?”   沈灼兰如烟而散,又气人——主要是气南恨玉地凝聚在秋吟身后,拉着她的红衣,万魔蜂拥而至,层层抵挡南恨玉的视线,挑衅至极。   秋吟噤了噤声,明明她才是这里说一不二的老大,但被两位“柔弱”姑娘灼热的视线钉在中间,一时竟产生了“她谁都惹不起”的错觉。   她魔主的排面呢!   不过人有亲疏远近,万魔也有。哪怕可能所谓真相近在咫尺,秋吟也自然站在南恨玉一边,以免她拖着负伤深重的残躯再做些荒唐事,魔火燃起,瞬间燎开淹没她的粉兰。   “唔。”沈灼兰没生气,反而笑起来,“你也喜欢她。”   秋吟“关你屁事”的口头禅刚说一半,未散的兰香如活起来的灵蛇,一瞬间钻进她的五脏六腑,在她脑子里吹了一阵温柔的风,困意来得毫无道理,她还未等反抗就睡了过去。   但悲风剑先一步承住她电光火石的意志,穿透万魔飞了出去。   同一时间,菩提海上残旧的寺庙里,歪着脖子奄奄一息的金铜菩萨像不可逆转地碎裂开来,终于叹出憋了百年的最后一口气,轰然倒塌了。   万魔层叠遮挡南恨玉的视线,已经见不到秋吟的身影,南恨玉眼中凝红,像要滴血似的,又要强行运剑。   忽然一抹剑光逆开魔雾而来,将不尘剑再次打到一边,钉死崖头,又轰开一处山洞,秋吟的半身——   悲风剑散出烟尘般的锁链,用南恨玉刚使过的一招,和它主人一个蛮横德行,不客气地绑南恨玉入山洞,想要锁住她体内蠢蠢欲动冲化神的紫府。   南恨玉一惊,突然顾不上别的,死死守住紫府,将悲风剑意阻挡在外,她能称得上阴狠地剜了悲风剑一眼,悲风剑灵浑身一抖,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回忆,立刻屁滚尿流地离开,恨不得飞回秋吟身边嘤嘤两声,以表脆弱,它才是真的脆弱好吗!   但一想起秋吟昏迷,最有一刻的意志不是把人都杀了,而是飞它出来阻止南恨玉作死,又不敢忤逆不遑多让的剑主,只好折个中,心惊胆战地守在南恨玉的灵身外,隔绝天地道法的共鸣。   阻止南恨玉强行化神就可以了吧,悲风剑灵装死地想。   沈灼兰的虚影又慢慢显现,就在悲风剑旁不远,悲风剑灵替剑主感受了分外煎熬的修罗场,更是再起不能,除了尽职尽责地阻断南恨玉的灵气,彻底没动静了。   虚影只露出沈灼兰的一双眼睛,对着阴冷的南恨玉弯了弯,好像完全不怵冷怒的剑仙,盛着一汪温温柔柔的笑意,竟然有点欣慰的意思。   她心想,上次远远瞥见一眼,小南仙子还一副冷冰冰,恐怕这辈子要孤独终老,独葬雪山的漠然,这次再见却为一人,冷淡与理智全无,明知她不会伤害那姑娘的情况下,愤然拔剑。   当年不解她恋上凡人的懵懂少女,如今也知什么叫“为情所困”了。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要做什么。”南恨玉哑着声音说,像随时会突破悲风,要她狗命。   “我当年在菩提寺对神佛说,我是赎罪,毕竟害死那么多人,不论因为什么,都是过错。”沈灼兰顿了一下,“但我看见了,借着仙人画,借着悲风,借着菩萨像,借着平阳的眼,我看见了承我罪孽之人,是你的徒弟吧,叫秋吟?”   南恨玉听她叫秋吟的名字,眼神更冷,沈灼兰却不在意,笑说:“我见了她,走过和我相同的命运,见她不服,见她憎恨,见她反击,像见从前的我,便漠然地等着她像我一样后悔,最后妥协。   可她没有,她仍然不服,憎恨如脉中流动的血,不停地反击,身死道消不足矣,好像众叛亲离和入魔逆路都无法改变她逆反的心。   所有人都说她变了,但她其实从没变过,她说自己没有回头路,但从来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来,我就想着,我该为死去的人赎罪,但倘若因此向天请罪,向一切祸起的源头跪拜,实在太对不起替我遭罪的这姑娘了,也对不起最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我……该说不愧是你的徒弟吗?”   “她只是她。”南恨玉却说,“不是谁的弟子。”   不是因为她是剑仙的徒弟,才粉身碎骨也敢逆天而为,而是因为她就是她,所以千疮百孔,也不会妥协一分。   有人毕生都在寻找一把能改命破天的剑,有人生来就是那把剑。   沈灼兰是前者,秋吟是后者。   沈灼兰微愣,雾袖一抬,掩唇笑了:“你说得对,她就是她。”   似乎这句话缓和了南恨玉的怒火,她冷静下来,虽然眉眼仍然推着悬月峰的百丈冰,但却说:“你是你,她是她,沈灼兰,她是承你命的人,我知道即便不是她,也会有别人来遭这份罪,但人心都是偏向的,她是我的徒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更是我……   只因为她万里挑一的天赋,就成为那颗被选中的垫脚石,抹除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意义,我不能接受,我永远都接受不了,我没法不恨你……哪怕我知道你没有错。 ”   自从沈灼兰接过张继闻的遗书,窥见天命的一角,走上破天的血路,有无数的人来不及恨她便死去,她至今记得听风城沦为魔域的血景,也有人劝慰她,说她其实无错,可兄长和友人的声音在如影随行的血债中,实在太过微弱,哪怕再加上一个剑仙,也无法洗清无辜者的哀嚎。   她庆幸自己只能露出眼睛,南恨玉看不出她的苦笑:“你恨我反倒会让我好过些。”   “但我不能,你说得对,”南恨玉轻声说,“倘若恨了你,我不就一并否定了不甘的她吗?”   她说:“我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真我   所有人都认为, 万魔窟中脱胎换骨的魔主对此处“风水宝地”——能助修为进阶的都是宝地——如数家珍,细到随便指处石缝,她都知道死过几只虫,魔主大人很想冷笑, 她可以, 但她没那么闲。   而且, 秋吟其实没有见过真正的万魔窟底。   万魔的回音告诉她,万魔窟“深不见底”并不单纯是一个形容,而是事实,就像山海剑阵的内部, 有如镜花水月, 跌不完。   更何况没等跌到渊底,她的神魂就被万魔啃得差不多了。   得亏她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唯有一点, 死倔,倔到神魂裂出缝隙, 万魔生扎进其中缝补也没咽气,直到魔血苏醒。   还好她骨头硬。   灵动的粉兰摇曳, 与南境格格不入,送着秋吟向万魔窟的深渊走, 秋吟沉睡在朦朦胧胧中, 只觉得那些花不只是气味, 还真想钻进她的身体,她无力地浮在花海, 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不会是什么迷迭香吧……   “唔!”   粉兰似乎懒得照顾秋吟的情绪, 化成薄香,一齐钻进秋吟的身体, 秋吟一声闷哼,昏昏欲睡的大脑像被无数针一起扎入,尖利的疼痛令秋吟一瞬间清明,陷入撕裂般的痛苦,这什么玩意,看着粉粉嫩嫩,怎么还带扎人的,美人衣的双胞胎姐姐?   “我可去你的……”秋吟骂了一声,万魔被抢夺地盘,被激怒似的流淌在体内,试图压走融于灵脉的怪香,“努努力,否则我一会儿腌入味了!”   万魔习惯了血腥味,再不济也是冷铁这种很有排面的肃杀之气,无法忍受自己变成甜丝丝的小娇兰,为了尊严更加张牙舞爪,迷香被推出一半。   但还是有香无孔不入,竟然钻过万魔的围攻,化进了灵脉,秋吟浑身一阵酥麻,被疼痛强行唤醒的意识又沉入一片深海。   不是海,是万魔窟。   万魔窟底。   秋吟看见了深渊的尽头,平常得让她一时没想到,窟底没有混杂什么无数魔头,也没有尸横遍野,以血成海,反而能称之为“干净整洁”,只有一些碎石和薄土,万魔都不在,荒凉得可怕。   那有一具尸体,头被漆黑的兜帽遮住,不知是否是一具空的骸骨,衣服被血浸红,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秋吟的心又忽地一跳,不是对南恨玉心悦的那种跳动,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动,恐惧又令人兴奋。   秋吟若不是在昏睡,能抖成筛糠:“那是谁?”   沈灼兰飘渺的声音在空荡的山谷显得几分阴森:“你不知道?”   秋吟不断坠落,离那具尸体越来越近,心脏的狂乱声掩盖一切,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具孤零零尸体上的细节,陌生与熟悉交织在一起,反而使疑云更加厚重,咫尺天涯。   她无端觉得这人可怜,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死在万魔窟底,比人间蒸发还不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也永远不会有人到这里捞她出去安葬,她只能在万魔都到不了的一片荒土腐烂,独守荒凉的死亡,种种不得解脱的恨憾锁在肉身,不入轮回。   秋吟咬牙:“我认识她?”   沈灼兰反问:“你不认识她?”   秋吟:“……”   她决定不和沈灼兰车轱辘对话,派万魔去查,但只有临近底部连风声都没有的死寂,无人回应。   “……万魔?”秋吟有种不详的预感,“我连我自己都支使不动了?”   沈灼兰慢悠悠贴近她耳边:“再不想起来,会被她吃掉哦?”   秋吟定睛一看,本来死透的尸体开始扭曲,不再沉寂,如红色的魅影,花朵一般呼吸着展开花瓣,像要活过来吃人一样!   “我去!”秋吟骂道,“不是,说好的死得寂寞呢,她怎么还能诈尸的!”   从一出现就爱管闲事的沈灼兰消散,关键时刻学会了尊重,留她独自面对诈起的女尸,秋吟心里叠叠关候她的祖宗十八代,包括自己的下属和小公主也骂进去,她边骂还不忘自救,冷静观瞧那人的每一寸,试图从腐烂到不成人形的躯体找出关键。   一定是和她有关的人。衣服全是血,红得过分,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死在万魔窟,会是谁,晚儿?平阳?还是就是沈灼兰?   秋吟难掩烦躁,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底下张扬的威胁除了,但万魔不应,悲风剑不在身边,魔气慢慢汇聚在周身,她想以魔气为剑硬碰硬。   似乎察觉秋吟的敌意,女尸鼓动的动静愈大,本来还保持一二的本形愈发扭曲,已经幻化成血盆大口的凶兽,张开大嘴就等食物落下,嚼一个骨头都不剩,秋吟甚至看到她类似凶兽呼吸的张合,就差对她流口水了。   这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秋吟渗出冷汗,她意识到,这个怪物的实力不输给她。   元婴巅峰的魔头,除了她和沈静竹,什么时候还有这号人物?   沈灼兰不会得罪魔主和剑仙,就为带她看一眼自己的真尸吧,沈灼兰的尸体明明被她收在鳞穴……   到底是谁?   秋吟突然看见血衣中跃动的火焰,被冷冰包裹着流动,盈动如暗夜的光,是冷火!   ……冷火?   秋吟浑身的敌意一泄,她怔愣着直入红色凶兽的怀抱,在茫茫的血雾中,颤抖伸手,碰上兜帽的一角,一把拉开——   本来退去的万魔蜂拥而至,环绕在一魔一尸四周,晃得秋吟睁不开眼,但她心如擂鼓,让她紧紧攥着那人残破的血衣:“我猜到了,你又不让我看,沈灼兰你是不是有病!”   沈灼兰的声音根本听不出从哪里传来:“哦?那你说说看,孤死在万魔窟底的人是谁?”   在一魔一尸间端水的万魔被秋吟猛地拽过来,抹成锋利的长刃:“是你姑奶奶!”   裹挟着阴冷的魔气划开所有雾霭,阻碍全部消失,秋吟陡然一轻,叶似的飘落,正对上腐烂红衣中自己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他……”秋吟的惊骂卡在嗓子眼里,“瞎猜的还真是我,你……”搞的什么幻术来吓唬我!   融入灵脉的兰花突然灵动,像以她的肉为土,以她的血为水,跟着尸体一起诈起,生长一般,千刀万剐的钝痛传遍四肢百骸,秋吟的指尖碰上自己尸体的一刻,那尸体如血雾散开,一并融进她的躯体。   疼。   哪都疼。   心脏。   疼得要死了。   “这就是你死时候的痛感。”沈灼兰万年不变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   我死的时候?   是指她坠进万魔窟入魔,还是山海剑阵中将神魂献祭万魔?   “都不是。”沈灼兰轻声说,“你忘了吗?是你被陆宛思万箭穿心的时候。”   心脏的痛感随这句话炸开,蔓延四肢百骸,秋吟像整个人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浸在冷汗里,那些在她身体里开出的花散了,取而代之是血淋淋的记忆,剜开她沉寂的身魂,生动地铭刻在她脑海里。   阴云低压的窒息,红月高悬的冷漠,鹤唳的风声如刃,两人对峙的黑崖抖落山石,乍起的惊雷照亮她的红衣,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万剑剑锋,最后是陆宛思那双飘渺又隐含笑意的眼,空洞地钉上她的绝路。   “结束了,秋吟。”她听见陆宛思假模假样的叹息,“可惜了。”   秋吟不知道从陆宛思嘴里听过多少遍这三个字,“可惜了”,但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令她毛骨悚然,神魂跟着战栗。   那是死过一次,名为“本能”的恐惧。   怪不得,怪不得天痕路上,惊雷中对上陆宛思的眼睛,让她一时连逃都忘了。   然后是她最熟悉不过,无止境的坠落。   随后,潜伏多时的兰花不再管秋吟是否适应,将她丢失的记忆,将她前世走过一遭的种种,一股脑地塞还回她。   从她流离凡间战火,到被南恨玉领入师门,入悬月峰学剑,数着北崖的小鸟无忧无虑长大,再到筑基一夜掀开阴谋的一角,听到魔剑之声险些走火入魔,再到百宝集遇见不知真假的张继闻,菩提寺与灯火中惊魂,险些丢了性命,单方面与南恨玉冷战,独自搬下悬月殿调查真相,暗中却从未错过南恨玉的一举一动。   比如悬月殿的药园就是她在妙春峰学来的一点本事,倒腾冻土耕成灵田,将稀奇古怪的种子埋进土里,生怕南恨玉有什么大小毛病,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陆宛思被南恨玉领回,她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心中一瞬怔愣,像看见了当初被寻上山的她自己,于是看在南恨玉的面子和这点眼缘,对小师妹还算照拂。   但怪异的是,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关注陆宛思,眉眼动静,喜怒哀乐,只对南恨玉的那份欢喜的“注视”,慢慢移到陆宛思的身上,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恋”。   她的身体和意志像一分为二,意志不管如何惊诧、愤怒和反击,身体仍然自主向陆宛思靠拢,连最牵动她神魂、藏在心底的那个人都不去看了,她像被关在一个没人能见的笼子里,看着另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套起她的皮囊,占有她的一切,却颠覆她的存在,践踏她的真心,而真正的她如见他人的命运一般,无能为力,分毫不被所闻。   然后在她金丹后不久,她发现南恨玉在强行跨境。   哪怕剑仙,强行跨境也有罪受,何况还是化神的关,强行跨境对身与魂都是不小的冲击,她试图去找南恨玉,劝慰她不要这么做,但身体却视她于无物,自顾自对受伤的陆宛思嘘寒问暖。   但不论出于身还是魂,不论为谁,都需要一样东西。   于是那天,金丹的天才孤身入南土险山,去寻无心草。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相拥   仙界谈及悬月峰上仙, 最多的两句是“不问七情”和“不闻世事”,而如今南恨玉的七情就在这片魔雾和花海之下,而她永远能听见那人的声音一般——她听见了猛烈风声中秋吟一瞬间乱了的呼吸。   不安,愤恨, 委屈, 嫉妒, 像所有恶意的集合,沉默地震耳欲聋。   “你做了什么!”南恨玉难得走了调,不那么好听。   未等沈灼兰狡辩,不尘剑被悲风剑压制, 南恨玉便将自己的灵气“削”成寒剑, 穿透所有雾霭,义无反顾地向万魔窟底而去, 不顾悲风剑灵气急败坏的大喊。   “我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啊, 你也有病!!”   沈灼兰安静地坐在崖边,毫无阻止的意思, 不如说她就在等这一刻,笑意盈盈地问悲风剑灵:“你很熟悉小南仙子?”   悲风剑灵乍听旧主搭话, 既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也没有被“捉奸”的窘迫, 反而整把剑都僵住了:“毕竟秋吟是她的徒弟, 她俩天天腻在一起, 我想不熟悉也不行吧。”   沈灼兰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听得悲风剑灵心惊胆战, 以防旧主刨根问底, 悲风剑灵主动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虽然问得很平和,但你话里藏的针对可骗不过我, ”沈灼兰说,“能得到你的认可,小秋仙子果然不一般啊。”   “你这算变相夸自己吧?”悲风剑灵有些不满,“也不是谁都配我认怂,当然不是说我本性很怂,只是她是我主……哪怕是灼兰你,也不行。”   沈灼兰并不在意悲风剑灵的“移情别恋”,倒不如说悲风剑从来没真的认她为主过,只是她把它挖出来有所求,它睡了千年正觉无聊,同行了一段路而已:“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而且比起我,她才是真正能成为悲风剑主的人。”   悲风剑灵犹疑:“你也在阻止南恨玉跨境。”   “我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万魔有破天之势,但万魔不是谁都认,连哥哥都瞧不上,除了我,恐怕就是小秋仙子,只有她能引万魔离巢,打破平衡,小南仙子便想在这之后引万魔到己身,练成跨境的天劫,以万魔窟的遮挡来躲避天的眼睛化神,以此破天,但她没想到一点,谁都不让进的万魔窟并不在天眼之外。”沈灼兰抬头看了一眼淡粉如薄血的花海,“我和小秋仙子都走过这遭错路,总不能眼看着第三个人陪葬吧?”   “当然不、秋吟都入魔了,这是她心里的最下下策。”悲风剑灵复杂地说,“……南恨玉不比你们走过的路少。”   沈灼兰一愣,一瞬想起南恨玉看向秋吟的眼神,自认含蓄的,实则千丝万缕的爱意,就像烟雨楼外细细的雨,能穿越偌大一个人世间,勾连背道而驰的天与地,甚至孕育出浓淡的花来。   她知道这个眼神……她也曾这么望向一个人,一个凡人。   是了,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不是路尽人绝,谁会希望爱的人深陷不可挽回的苦痛呢?   她曾经就为一个“与所爱之人天长地久”,将世间能受的苦都走遍了,体温渐凉的那一刻,才恍然惊觉在那个最初单纯又美好的许愿前,早已堆满了血淋淋的荒唐,看不清来路了。   沈灼兰漫无目的地想,红墙宫中,慈宁宫偏殿的那棵花树开了吗?   “爱会让人做很多疯狂的事。”沈灼兰说起以前从不会和悲风剑灵说的话,“颠覆常理,颠覆命运,颠覆自我……甚至颠覆死亡。”   悲风剑灵突然冷声:“就像你对姓刘那小子做的一样?”   “就像秋吟和南恨玉对彼此一样。”沈灼兰狡猾地换了一个悲风剑灵无法责怪的说法,忽然笑开,“我不会伤害小秋仙子,我只是履行承诺,你记得那日雨夜吗?我说‘要么如蜉蝣不知日夜即亡,要么……’”   “——要么破开这片虚假的天吧。”   “若此间真有神佛,请将无法给予我的祝福,补给她吧。”   那团模糊的虚影一瞬凝实,勾勒出悲风剑灵最熟悉的样子,婀娜又柔软,像托生于厚土的薄兰,随时都会化进风里,却旺盛地开出花来。   悲风剑灵依旧记得那日拨开废土,魔族的姑娘忐忑又希冀地握住它的剑柄,带它走过一程又一程的山水,它见她握着那封旧人的遗书,离开相依的兄长,挥别难得的友人,义无反顾地踏上绝路,即使最终蒙灰而亡,也是它在混沌中孤寂千年后,第一眼看见最好的颜色。   “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与她所受的苦难相比。”沈灼兰又化作虚影,像是终于支撑不住,慢慢溃散,“谢谢,悲风,一直。”   “结束那天,”悲风剑灵在沈灼兰消失前,轻声说,“我会让她替我带一朵花过去。”   那影子什么都没说,散了。   身临其境是一件奇怪的事,秋吟不只体会过一次,听风城幻境,或者山海剑阵内的旧事,哪怕和她息息相关,她总有一种看他人故事的事不关己,并不是说她无动于衷,对苦难不近人情,只是感同身受大概需要一种隐晦的“安稳”,然后再去体会,而裹挟她的利刃往往不给她机会,如果有这样的幻境,比起去慨叹命运的巧合与难言,她更想在时刻绷紧的疲惫中暂作喘息。   共鸣对她是件奢侈的事。   这种接近浪漫的词,用在没心没肺、只想逆反捅天的血性混账身上实在浪费。   就像秋吟时常挂在嘴边的两句,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秋吟现在知道了,不是简单的同名,她一直以为被她顶替的“他人”,原来就是她自己。   糟心事都是她自己干过的,她就是那个自己经常骂的“大傻子”。   当感受的记忆就来自自身,并且来自死过一次的自己,高于因果,她先接受到的是满溢的情绪,混杂而浓烈,不比万魔的哀嚎差,先她的记忆和理智站了起来,秋吟感觉浑身的血肉都在撕裂,就像本我的凶兽撕开她为人的皮囊,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吼声,压抑又满是仇恨,抖着浑身的毛刺,踩着血印走出来了。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仇恨和不甘,代替了她的血肉前行。   完全由欲望取代,秋吟竟然难得安心,甚至感到痛快的欣喜,像一直被劈开的两半缝合在一起,起码在这一刻,她的肉身和意志是合二为一的。   那么,此时此刻,她想做什么?   “……杀、”   不是。   那是什么?   “……师尊。”唇齿先替她回答。   秋吟血腥的脑海一滞,不可置信地清明了一瞬,此时此刻,前世回巢,血海深仇,她不想猛烈回击,以剑指天,竟然在想一个女人?   她是什么离了师长就要哭的没断奶小屁孩吗?   一根弦突然绷紧似的,不对……她将神魂献祭给万魔了,灵魂空荡荡,怎么会有……怎么会有这种近似于懦弱的依赖?   就像她一直以来勇敢累了,只想失而复得后扑进谁怀里哭一样。   秋吟咬牙痛骂自己:“你他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你也有病吗!”   她又开始讨厌这些情绪了,因为对于以前的真我来说,还有一份沉淀而炽热的爱恋秘而不宣,却能与她背负的无尽血泪平分秋色。   那是她不管入魔多少次,死过多少次,仍然不清不楚留下的“心”。   “伸手。”   有人清冷冷地说。   秋吟再一次先于警觉,伸出了手,随后有温度穿过她的臂下,笼罩她的全身,与她紧紧相贴——一个拥抱。   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似的,只是和记忆中的每次拥抱一样,稀疏平常,又温柔得像看见了悬月峰的雪。   直到南恨玉薄凉的唇安抚地吻过她的眼角,秋吟才反应过来,飞走的细碎光亮是她的眼泪。   ……眼泪?   秋吟又迟疑起来,她的肉身和意志真的归位了吗?那为什么她的意志仍然不明白身体在做什么,万魔会哭吗?   她会哭吗?   有什么在体内躁动,不是粉兰,不是粉兰化作她的血尸,而是其他的东西,更合乎这具身体,本就该在这具身体,是她自剜丢弃的“芯”。   ——她的神魂。   神魂莫名其妙地归位,未等她想明白从哪冒出来,什么时候回来,便和灼烧的粉兰——   不如说寄存的她的记忆,无二地融合在一起,才唤起了真正的情绪,不是同名的别人,不是万魔,就是秋吟。   所有才会发出那声——   秋吟呓语似的:“师……”   浑身狼狈的南恨玉抱得更紧,又怕伤到她,只能攥青自己的手发泄,温柔地亲吻秋吟凝着泪渍的脸颊:“是我。”   这声像逆着漫天风雨伸出的手,接住了飘摇过两世的孤叶,所有血海深仇似的深绪一瞬间回归懵懂,秋吟慢慢环住南恨玉的脖子,埋进她的颈间,像只是一个远走归家的孩子,难掩委屈地哑声,压着犹疑的呜咽:“……师尊。”   南恨玉一颤,扶住秋吟头的手却稳得出奇,像用尽她毕生的力气,她温柔地靠近秋吟的鼻息,交互彼此炙热的呼吸,证明彼此的存在:“我在。”   “师尊?”   “我在。”   “师尊。”   “我在。”   南恨玉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回答,既像安抚秋吟的不安,又像不断确认自己的失而复得,拥抱比亲吻更令人想要归巢,呼唤比拥抱更令人痛哭流涕,埋首她颈间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哽咽着哭了起来。   不是压抑的低泣,而是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将两世的委屈都嚎啕大哭出来。   就像南恨玉第一次游历人间,在流离失散的战火中,与那个跌在废墟中无力哭泣的小女孩遥遥相望,她那时候是怎么做的?   翻飞的棚瓦火石中,纤尘不染的白衣仙人逆着遍地牛羊般无力的死尸,穿过茫茫人间的鲜血与哭嚎,静默片刻,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脏兮兮的小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南恨玉说:“我在,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真心   人有耳目, 有唇舌,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不是密封的铁块,需要发泄, 需要时不时在暗处喘一口气, 于是天地留给人一些余地, 能将那些不可言的脆弱从“固若金汤”的内里宣泄一二,不至于把无用的那部分自己闷死,成一个完美又无情的铁人。   眼泪其实已经止住了,但秋吟并不想起身, 或者因为她在南恨玉面前从未自诩铁人, 于是坦然地懦弱起来,反正师尊也不会嫌弃她的吧?   ……不会吧?   “不会。”南恨玉想像往常敲秋吟的额头, 但鹌鹑缩在她怀里, 她只好揉了揉秋吟的头,“瞎想些什么。”   “嗯……”秋吟抱着南恨玉赖赖唧唧, 这会儿粘人得紧,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乱蹭, 一刻都不想离开。   只是现在有些难过,所以想赖在她身边, 毕竟谁见到自己上一世的死尸都会吓一跳, 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并不会折她魔主的威风,也不能说明她没有长大或者愚蠢得配不上她……   “还说没有瞎想?”南恨玉的唇摩挲着秋吟柔软的发, “我很开心。”   秋吟知道她师尊在情感表达上有多闷, 哄着赶着才能逼出一两句真心话,这么直白的表露情绪几乎从未有过, 虽然语调仍然没什么起伏,但像清晨朦胧浮起的雾,托着秋吟沉甸甸的心都飘了飘,轻快了些:“开心什么?”   “不知道,太多了,你还记得,我失而复得,还是你还在我身边?”南恨玉说,“或者只是现在能抱着你,我就很开心了。”   直白过头了,跨过了她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关系。   当然,是说悬月殿的师徒两人,对于混账的魔主多次强吻剑仙这种事,秋吟脸微微染红,有些恼怒地不太想回忆。   她理直气壮地想,魔主耍的流氓和她秋吟有什么关系!   “可那也是你。”南恨玉像就住在她心里即问即答,明明连秋吟的脸都瞧不见,但只听着她呼吸的舒长和停顿,就能猜到她所有未尽的话,“虽然百岁在凡间已经过了‘古来稀’,但在仙人里我还算年轻,还没老糊涂到认不出自己的徒弟。”   “哦,徒弟。”秋吟含着故意为难人的醋意,“那大师兄呢,你也记得?”   现在是“大师兄”,不是“尤作人”了。   南恨玉倒是诚实:“那倒不是。”   于是她自然地改口:“我永远能认出你。”   秋吟不存在的狐狸尾巴翘了一下。   不过很快又压下一些,难为情地绕了一个不存在的圈,秋吟不敢面对地抱紧南恨玉的腰,含糊地说:“魔的血有点影响我,让我变得……有些野蛮,虽然看起来像强词夺理,但您是知道的,那不是我的本意,这世上可不会有比我更听话的徒弟了……”   “什么不是你的本意?”南恨玉打断她,只抓重点,“亲我,还是压在门板上探进我的……唔!”   鹌鹑终于抬头,羞愤地捂住南恨玉的嘴,她不可置信,无法相信这种“粗糙”的话出自这张柔软的嘴,而她罪魁祸首的师尊温润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像不明白她急什么。   秋吟不为所动,起码面上不为所动:“你先别说话,我想想我要说什么。”   南恨玉安静地等着她,就见徒弟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平视且真诚看着她,像思索了一遍所有的利害和因果,郑重地说:“我不否认自己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   已经那样了,看到你心就会乱跳,无时无刻想着你的样子,想飞奔到你身边,不论前方是千程山路还是天涯海角,而且永远没有办法满足,这一点我比你贪心得多,注视,拥抱,亲吻,甚至更加大逆不道的事,希望你的眼睛看着我,希望每一次相见都比上一次更亲密。   我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如果这可以叫做喜欢的话,那我想我只喜欢你。我可以否认所有,唯独仇恨和对你的喜欢是无法抹去的……   但我知道魔是什么,万魔是什么,天又是什么,我这次能从万魔中醒过来,莫名其妙从万魔窟底死过又重来,可我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醒来,还有没有下一次……   爱是自私的,但比起自私,我更想你平平安安,这就可以了。”   南恨玉还是安静地注视着秋吟,就像她话里希冀的那样,只注视着她,再装不下别的什么,秋吟在她的注视中像一瞬间被扒光了,无处遁形,她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所以没有松手。   但在这一点,她的师尊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纵容她。   温热柔软的触感划过秋吟的掌心,比天雷还能激起秋吟的战栗,她有些狼狈地松开手。   “什么算平平安安。”南恨玉平静地问,“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平安’地给你立块衣冠冢吗?”   秋吟听出些无法忍受的火气,一直压抑着,但又不忍对她发泄,她忽然想,如果有上辈子,她孤独又荒唐地死在不会有人来的万魔窟底,她的师尊不知道她在这……   不对,她的师尊不仅知道,而且只是无能为力地知道而已,只能从寥寥的过往搜刮来一件她的旧衣,潦草地立一座空荡荡的衣冠冢,平平安安,心如死灰。   秋吟不可抑制地想,还有呢,她还做过什么?   在正道终会战胜邪魔之后的“平安”里,在叛道的弟子死后,她还流着血做了什么?   明明惨死的人是她,秋吟却一时不敢面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不要闪烁其词。”南恨玉还温柔地半抱着她,却强势得令秋吟险些退避三舍,“你是不想负责吗?”   “不是、”秋吟扬声,“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说这些有的没的?”南恨玉步步紧逼,“抱都抱了,亲也亲了,还是要做过更过分的事,你才会好好面对我?”   万魔似乎都看不下去,变调的哀嚎像是连片的“嘘”声,骂它们主子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渣,秋吟不服气,挺直腰板:“如果我说是呢?”   “那好,”南恨玉淡漠地一点头,抬手唤不尘剑,像随口说了一句天气不错,“现在就回你洞府。”   秋吟一噎,上挑多情的狐狸眼瞪得老大,满满的不可置信,像最端庄清冷的仙子骂了句脏话似的,她憋了半天没能找回风流倜傥的主动权,干脆再次放任自己的“懦弱”,又缩回南恨玉的颈间,继续尽心尽力地扮演鹌鹑,小声抱怨道:“……您今天也太咄咄逼人了。”   南恨玉很自然地接受秋吟的投怀送抱:“所以做吗?”   “啊啊啊——住口!”秋吟哀嚎,“这是您、一代剑仙,为人师表该说的话吗!”   南恨玉微微勾唇,故意有些失落地说:“不可以吗……所以你不想。”   “谁说的,我当然想!不是,”秋吟察觉自己落了套,“你不对劲,我不要聊这个了。”   南恨玉显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有趣的话题:“为什么?”   秋吟不能再被牵着走了,正了正神色,暂时找回自己南境之主的威严:“正经点,人质,这不是听风楼的花字客房,诸天与万魔看着呢。”   南恨玉闻言一笑,随后当真看了一眼粉薄又灰蒙蒙的天,舌尖簇了些尖冷的冰:“它最好一直看着。”   逼迫她的,夺走她的,她会一样一样讨回来,别眨眼。   秋吟再抬头,南恨玉却没收回她的锋芒,其实剑仙这副样子才是众人常见的,冷漠,锋锐,杀意尽显,但对秋吟却是一件稀罕事,大概在她那里,南恨玉永远只是纵着她、爱喝茶看书的师尊而已。   但秋吟喜欢南恨玉的所有样子,这份他人恐惧的危险,反而迷得魔主大人的心又乱跳起来,于是她这刻又不是“听话的徒弟”了,摇身一变成肆意妄为的魔主,她理所当然地吻了一下南恨玉的唇角。   南恨玉的冷意很快被她吻地融化,并且肉身的残破慢慢愈合——   是眼前的人在给她渡灵,从刚才拥抱还在哭的时候就在不动声色、生怕她不适地渡灵,她这徒弟就连难过都难过得不太专心。   她睁开眼,正对上秋吟不那么认真的眼神——并不沉沦于亲吻,反而难掩担忧。   一吻结束,南恨玉缓了一下:“我没事。”   “我还没瞎。”秋吟解下自己的黑袍,罩在南恨玉身上,“走吧,先上去。”   她突然一顿,像终于适应现状,脑子重新运转,有空去发现其他的细节,她凑近南恨玉仔细观瞧,皱眉:“悲风剑意呢?”   南恨玉挑眉,用和沈灼兰一样的语调问:“你不知道?”   “哦……”秋吟抱怨道,“今天真的很过分哦。”   南恨玉笑开,晃花了秋吟的眼,她牵起秋吟的手:“烟雨楼里,都那么拜托给我了,你的求救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我当时很恶劣吧?”秋吟被她说得都不确定了,她仔细回忆一遍烟雨楼里的种种细节,绝对不是南恨玉说的什么脆弱和求救,应该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和“有违纲常”,若是被昔日同门知道,千字训能再扩写几千字。   这不能怪她,秋吟理直气壮地想,谁让当时陆宛思上山膈应她,一口一个“师尊”叫得那么亲密,她被挑衅了,一时上头而已!   “你那时候就想好要将神魂献祭万魔了,你就没想着能完整走出玄灵山。”南恨玉太了解秋吟了,“悲风剑意比起玩弄的标记,其实是最后的委托吧,自暴自弃,又怀着对我这个不合格老师的最后一点希冀,将你仅剩的神魂交给我,作为一道不抱有希望的‘回转和余地’,我不能再辜负你的信任。”   “你没有不合格,你又在瞎想什么?嗯……”秋吟先是否认这句,然后算作承认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托付神魂之重,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她只是心里这么说,面上什么都没说,甚至凶狠地刁难,南恨玉却懂了,然后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方才山洞中混乱的吻,将她藏在悲风剑意的神魂渡还回来。   绝对的默契,不会失望的信任。   秋吟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说这么沉重的话,于是半是轻浮地笑:“其实还是有些标记的意思?毕竟真的在气头上嘛。”   南恨玉笑了,并不觉得冒犯,甚至感到隐晦的欣喜:“那就负责。”   秋吟这回没有推拒,不如说如果没有这些生死血恨的糟心事,她本就该没心没肺、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执子之手地“负责”,只是耽搁了些,虽然她仍然看不到前路,不知道是否能兑现这绝对不轻巧的两个字,比她的神魂和仇恨还要重一个人喜乐的两个字。   但此时此刻,她想答应下来,不去想什么未来,只是现在,和她一起。   于是她轻缓又认真地许诺:“好。”   南恨玉的笑柔软下来,秋吟第一次在她的笑里看到如此明显的欢喜。   只为了这一刻,是值得的,百死不悔。   她也跟着放松一笑,又陡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为什么是‘再’?你什么时候辜负过我了?”   南恨玉的笑淡了一些:“没什么。”   秋吟皱眉,又拿回气势:“你让我坦白,你自己又什么都不说,哪有这样的,我对你负责,你不要对我负责的吗?”   南恨玉垂眼,又狼狈起来:“你筑基的时候,我没有信你,还生气地训了你,很害怕吧?是我的过失,我……”   “这么说我的确很在意,为什么没有信我?”秋吟平静地问,并没有体贴地安慰,“还有为什么生气?我不是质问,只是我知道的,你不会舍得我伤心,我相信你在意我,爱着我,所以不想只因为你表现的结果来误会你的真心,我现在能抱着你,是真实存在的,是我想了很久的,和你相拥,我不想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再错过,我想听你说。”   她问:“你要告诉我吗?”   “……因为我害怕。”不惧天塌地陷和仙魔天雷的南恨玉轻声说,“害怕你所见是真的,我慌得忘了这不是你的错,忘了你也很害怕,只能色厉内荏地否定,打成谎言,这样就能骗过我自己的不安。”   秋吟同样放轻声音:“不安什么,我入魔?”   “是……不如说是失去你。”南恨玉说,“我年轻时曾向神佛求问前路仙途,菩提寺留给我一签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的话……‘情为魔,不可脱,斩执念,扶摇直上青云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话术   秋吟先是一愣, 神色一变,立刻捂上南恨玉的嘴,担忧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南恨玉后知后觉,秋吟可能以为只是一些想不开的苦衷, 矫情两下, 没想到事关菩提寺, 以为她又言天,要吐血了。   秋吟周身环魔,几乎没有灵气,渡灵都是她用走地蛇吸来的存货, 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都当喂药渡给了她,才能将南恨玉惹怒天威的残躯补得像个人样。   本来不想让她担心, 适得其反了。南恨玉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没事,秋吟将信将疑, 没有松手。   大事上秋吟无条件信任师尊,神魂相托不在话下, 不管她的魂是飘进万魔窟还是飘过荒唐的一世,南恨玉总能抓住她, 拢散她的流离, 但一到事关自己的“小事”, 南恨玉有太多折信誉的前例,秋吟完全没有办法相信, 紧盯着南恨玉寻找她逞强的痕迹。   魔主大人这会儿不“关你屁事”“关我屁事”了, 恨不得苦和痛替南恨玉受了,反正都受这么多了, 上限在那,五马分尸和千刀万剐能有多大差别?   南恨玉被徒弟的执拗打败了,传音给她:“灼兰。”   秋吟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现在清醒了,她就不过脑子地吃味出声“你干嘛叫她这么亲密!”,但现在她是稳重能分担南恨玉苦楚的得意门生,于是只是眉头压了压,等南恨玉的后半句。   南恨玉一眼看出秋吟的神情中掩饰极好的不悦,指了指临时作天的花海,又补一句:“那些花的名字。”   “哦。”秋吟心里尴尬,若无其事地收手,庆幸自己没有质问出口,显得她蛮不讲理,她假装目光深邃地望向头顶,“这诈骗犯果然是兰花,灼兰,做什么用的?”   南恨玉微妙地停顿,一瞬感同身受了秋吟的不悦,她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这花没什么其他神乎其神的奇技,用处还不如走地蛇,只能用来留住过往的一些片段,伤春悲秋用的。”   秋吟没听出南恨玉话中的针对,自然而然想起仙人画中平阳的幼年,喜乐像风筝飞走,如镜花水月一场空,反而棺上铺的白布盖了天,扎眼得印象深刻,沈灼兰死得干脆,倒是把伤春悲秋都留给别人了,她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句:“感谢沈姑娘的多愁善感,否则我就记不起这些了……不过以师尊的意思,应该还有别的用处?”   南恨玉颔首:“这花是沈灼兰用自己的神魂炼化而成,她本就身负天道的因果,曾向菩提寺请愿,菩提未应……   菩萨像的头便是因此而断的,说不定在天面前,神佛也自顾不暇,也许是为了补偿,所以‘灼兰’有那么一点‘避天’的能力。”   “神魂……果然南境多疯人。”秋吟了然,她清楚神魂分离肉身的痛苦,那是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生剜出来,还要保它的鲜活,以此炼化,“我当初还奇怪,以沈静竹对他妹妹变态的爱,眼中根本容不下什么冒牌货,若是像她,说不定还会招致无端的杀身之祸。他魔血招魂还未成,就对平阳一口一个‘灼兰’,恐怕禁术邪术用了一个遍,仍然没有召回沈灼兰的魂,才从犄角旮旯想起沈灼兰还有一个有点用的骨肉,只好用下下策,委屈他搞一出脑残的‘替身’。”   她刚损完沈静竹,得力属下的传音便来了,激得她耳朵有些痒:“大人,无嘴启程襄国。”   南恨玉修为在静竹之上,本应该能听见,但秋吟以万魔和静竹联络,她只能根据秋吟的神情判断有人来找,体贴地当作不知道。   秋吟却看了她一眼,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我属下找我,稍等。”   然后对静竹说:“随他去,我让的,他这么大一个祸害,最好能把襄国皇室的水搅乱。”   静竹那边沉默了半响。   自从万魔窟里脱胎换骨,静竹对自己的造物主堪称百依百顺,沉默都是新鲜事。秋吟轻笑一声,略带深意:“怎么,南境待闷了,你也想下凡透透气?”   “……不敢。”静竹说。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恐怕没人比你更想血洗一遍紫鸾宫,但你也该记得,我本可以让你忘记沈灼兰是谁,但我只是抹了你的姓,你还叫‘静竹’,不是什么‘早儿’或者‘瘦鬼’,对吗?”秋吟给了一个巴掌,又给了一颗甜枣,“我不是限制你的自由,你的自由对我有屁用,我有那功夫将南恨玉锁进洞府不好吗?神女般的美人不比你好看。静竹,南境没你不行,晚儿听你的话,你总不能让我交给胀鬼吧,我实在怕南境被北方那几个老王八渗成筛子,他俩还是揍人比较合适。”   秋吟赔罪地对被直呼大名的师尊笑了笑,摸着南恨玉的手,生怕美人生气地弹她脑门,言语里却仍是算计好的恩威并施:“但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碍着沈灼兰的面子隐而不发,想来是沈灼兰留给你什么东西了吧?”   静竹沉默片刻:“没有,她什么都没留给我,只有一句话。”   秋吟耐心地问:“说了什么?”   静竹阴冷的调子里有些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完全理解的愤怒:“‘既然恩怨两断,我与他再无瓜葛,哥哥,到此为止吧’。”   秋吟叹息着摇头,沈灼兰真是吃准了她的变态兄长,她受了那么多苦,沈静竹没把狗男人抽筋扒皮简直是有容乃大,她哭诉或者祈求只会火上浇油,逼着沈静竹直接下凡把整个襄国给攘了。   但如果疲惫地说一句“我累了,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不想再见到他”,沈静竹就算心里将人挫骨扬灰八百遍,也不愿宝贝妹妹再回忆起伤心事,或者再纠缠上这份不清不楚的因果。   堂堂魔尊,只能闭着眼睛装舍利子了。   “以你的脑子,应该知道沈灼兰为何而死,身陷其中,你没有退路……   本来也没有选择,不过现在多了一个我,你就幸运地多了一条路。”秋吟笑说,“既然你喜欢有用的人和事,那么是信头顶这片天,还是信一次荒唐的因果有报,不难选吧?”   “我只见祸因,”静竹空荡荡地说,“未见果报。”   秋吟脸大地点头,用沈静竹的贵雅强调说:“那你现在见到了,我就是‘它’奶奶的报应。”   这番“贵气十足”的话令南境最有涵养的大护法大人失语,但万魔为补,以此相通,静竹不会提起对秋吟的不利念头,就连原来假模假样的讽刺都说不出口,想了好久的措辞,最后只得说:“我知道了。”   秋吟还有心敲打几句,但南恨玉突然压抑地咳了一声,细若蚊声,她一顿,里三层外三层的话术立刻被一刀切,精简成一句最核心的要点:“……我会让无嘴拿回沈灼兰的遗物。”   说完便断了传音,没空管她一套别有用心的话有没有令属下感激涕零,秋吟捧起南恨玉的手,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还是受伤了?”   南恨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安慰她:“我不是陶瓷娃娃,碰一下就碎了,陈年旧伤,偶尔犯难的老毛病罢了。”   “你除了比陶瓷娃娃好看,是没什么区别。”秋吟皱眉,“旧伤,是当年仙魔大战?我记得你锁骨处的剑伤便一直消不下去。”   南恨玉淡淡地说:“毕竟是魔尊,我当时还未能真正挑起大梁。”   这么说着,她又柔柔地咳了一声。   “挑起了还不是把你往悬月峰一关,吉祥物都比你自由。”秋吟不满,握南恨玉的手更紧,有些后悔,“刚才对他太客气了。”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沈静竹了,有万魔在,他反不了你。”   南恨玉公正地说了一句,即便秋吟从未说过如何处理的沈静竹,她还是看得很清,又顿了一下,“你还留了一半他的神魂。”   “无心的傀儡的确听话,但也只是听话,有感情有所求更好利用些,我不是什么天外天之神,没那个与天齐的能力顾两全。”   秋吟说这些话时冷峻如黑崖尖峭的棱石,眼尾压着不怒自威的张狂,群魔和众仙瞥一眼就该俯首称臣,叠声三句“魔主万岁”,但她对上南恨玉的目光,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会儿她师尊面前,并不用她硬挺腰杆,以身镇不安分的妖魔鬼怪们。   只能被奉承一句万岁,不知活不活得过明天的魔主大人噤了噤声,莫名有些心虚,就像熊孩子在外面装天王老子被路过的家长抓个正着,她试图装乖狡辩:“当然,这些都是震慑外人的话,本意还是体恤一下辛苦的属下,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混账,看看群魔嬉皮笑……   喜笑颜开就知道我治理有方,大家都说好,要是南境评比什么最体贴的领头,我一定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   ——毕竟南境只有一个领头,哪个不要命的敢争这个断头的光荣头衔,要造反怎的?   “体贴,”南恨玉点点头,故意逗弄她,“……‘天王地虎压榨计划’?”   秋吟不仅装天王老子被发现,连计划书也一并被端了,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王八东西?”   为人师表叹气:“……不要骂人。”   “哦哦,好的师尊,就是抒发一下情绪。”   秋吟乖乖点头,心里叠骂那四个完蛋玩意,但凡自觉点多干活,用的着她没事闲的研究这种没人性的东西吗,害得她被师尊教训,她在师尊心里的形象不完美了!   ……“天王地虎”要是知道这口大锅,能冤得哭到黑水涨潮淹了北境,送臭修仙的们集体水葬。   秋吟插科打诨,以为转过话题,南恨玉却假正经地问:“震慑外人用的,那我呢?”   “你……”秋吟眨了眨多情的眼,最后低笑,“你是我心上人。”   她牵起南恨玉的手:“先回我洞府……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我把持不住,你还受伤呢,我可不想刚被万魔骂完始乱终弃的人渣,又被骂色胆包天的禽兽。”   “等等。”南恨玉拉住她,望向万魔窟底的西侧,“那有东西。”   秋吟眼神一凌,将南恨玉按在身后,一挥手,互相纠缠的不尘剑和悲风剑一齐坠下,她轻巧接过悲风,转出一个黑冷的剑花,向南恨玉看的地方走去。   那是西侧的崖壁,远瞧容易看不出,细看才见分别,南境山的黑石里镶嵌着一面灰扑扑的石板,墙壁似的,旧成了山石的颜色,融为一体似的。   秋吟瞧着眼熟,一阵风乖觉地替她扫过石板,露出石板上一圈圈奇怪的符文。   秋吟一愣,灵光一闪:“西沙秘境的秘密通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旧城   听风道长在西沙边, 生不出什么好看的花,像腐烂的头骨,光秃秃又坑坑洼洼,这可能也是百里耳以花名来称漂亮货们的原因, 好像倒卖的罪恶多了, 这片半废的土就能开出艳毒的花来当景。   不过如今听风道的当家可不喜欢漂亮的蠢货们, 看着都嫌眼烦,听风道私下都在传,风娘长得像出淤泥不染的圣莲,随时都能入寺庙给神佛当托盘一样, 但其实心胸没有她嫣红的指甲盖大, 嫉妒所有和她一样美或者可能有她美的女人,而且这个“美”的标准完全根据她个人的心情调整, 以至于没有看得过去的姑娘敢来听风道赚快钱——听风道就差立块牌子写“姓严的狗和女人不得入内”了。   不过风骑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实在没什么看头,风娘便将死皮赖脸——无处可去的“花们”归拢归拢, 让她们整条街轮班转,和各位掌柜学作生意或者打下手, 一个月若是没能开铺或者被留下干活,就得扬出去麻溜滚蛋。   风娘没对她们的脑子抱太大希望, 但凡有点别的本事也不会留在这吃人的地方当花, 一开始就让风骑待命, 到时间就赶走,结果罪土里长出的花是不太一样, 根茎天生流着毒似的, 还真卯足了劲,对自己比对拉磨的牛都狠, 真学到点东西,留下大半。   小心眼的风娘以为,她们这副灰头土脸像要和砍价的客人大吵三天三夜的生意人形象,实在是对娇花美名的亵渎,便随手翻着拗口的旧卷,一人赐了一个新名。   这不知道踩到姑娘们哪根筋,在听风楼外痛哭流涕,哭丧似的排队要磕头,吓得风娘以为谁嚣张地来踢馆,差点出动了风骑,开门见一众以头抢地的胡萝卜,翻着白眼都给骂跑了。   隔天就□□地出了新规,谁敢跑听风搂下骚扰她午睡,扫整条听风道——   扫到纤尘不染,一个土粒都找不到,最好平滑到风娘走在街上,随时能低头瞧见自己“人神共愤”的美脸。   于是听风搂终于清净了。   不过大概怕这群思想变得奇诡的姑娘们真干出来,风娘拍板决定,在听风搂外种起了美人衣,起码比胡萝卜的菜园子强。   此时正是晌午,听风道的晌午要比半夜安静许多,风娘坐在听风搂上风处的顶楼,抬头就能见连片的火红,舒出一口气。   还是美人衣顺眼,既然叫“听风”,就该长西沙的花。   她提笔,逼着自己看晦涩难懂的经卷,看了两眼便头晕脑胀,第八十三次感叹自己不是这块料,转而去看账本了。   没过多久,她又认命地抬头,一把拽过不说人话的经书,继续苦战了。   忽然心跳了一下,像被针刺,细细麻麻的痛感,转瞬消失,快得像幻觉。   但第一黑市当家的身边没有“幻觉”,只有蓄谋已久,她反应极快地唤风骑,结果怀里的符比她更快,灼烧似的烫着她的皮肤。   连衣一顿,喜怒无常地挥散听命瞬来的风骑,顺便不客气地让他关好门,放好阵,不要打扰。   她以为是秋吟有什么需要的情报,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一展开,先被密密麻麻的符字绕得一晕,以为自己又翻开了什么天书。   风娘大人没忍住她的无语,写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秋吟看了一眼符上的回信,不客气:“阿莲你行不行,你祖坟外围的栏杆都认不出来?”   她没避开南恨玉,不如说自从“负责”两个沉重的字答应下来,她反而轻松了一些,南恨玉自然看到符上的字,轻声教训她:“秋吟。”   显然碧华仙子对于徒弟野蛮甚至伤人的话有些微词。   然后符上终于传回:“……是连家的穿行阵。”   连衣问:“你在哪?”   “唔。”秋吟总不想牵扯连衣进来,魔域的风沙中少女开口都被她一脚踢出去了……   昔日宗门说她随心所欲,群魔众仙说她果断狠辣,但她有时也会犯矫情病,一个活着都很艰难的姑娘,掺和进天道的弥天大谎中,好像清晰了些,但就能多活几年吗?   死得明白,嗯,若是以前的她,只当是闲的,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才会明面上不管不顾,暗中却几次三番放走平阳,包括从不对连衣替南境的事,没心没肺的她是有点走心地希望,这俩命衰的姑娘能傻活着安度余生。   她以前想,既然连察觉和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无忧无虑不好吗?   “阿秋,你说了,那是我的‘祖坟’。”连衣低低道,“……你其实也不想我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最后看眼棺材盖磕一个头的活傻子,对吗?”   她说:“……他们会诈尸大骂我不孝的。”   秋吟一顿:“万魔窟底。”   可现在她明白了,没有人配替别人决定人生,不论生死,也无所谓慧愚,一个人能自己决定抬脚去哪,哪怕只是狗一样狼狈地跪向死路,也已经在老天爷面前站起来一半了。   南恨玉抬眸看了她一眼,与她十指紧扣,秋吟有些意外,但还是莫名被安抚了,随后才反应过来,方才她有些隐晦的沉默,被她火眼金睛的师尊先一步发现,给小火炖了。   秋吟慢慢回握她的手,心定下来。   “万……!”连衣的字猛地一顿,很快重新写,“你没事吧?”   秋吟又欠回水准:“让您费心,比纸脆的风娘大人。”   那就是没事。   “的确像穿行阵,但细看又完全不同,我不敢确定,符上有我的血,你滴进石板试试?”   秋吟依言,融下符的一个小角,果然凝成一滴血,她心里微顿,这傻姑娘是没事闲的歪打正着,还是本来就存着她会用到的隐秘心思?   也不是真傻子,已经是第一黑市的当家了,她想。   鲜血滴进石板,果然流动进各处阵环,虚张声势地动了动,好像要有大动作似的,仙与魔领头人静静看着它,能享受此等冰火两重天的可怖视线,破石板还是第一个,于是感恩戴德地灭火,毫无反应了。   秋吟:“醒醒!”   她皱眉,申诉:“没反应啊,你这血行不行,老了变味了?”   连衣也没料到:“什么反应都没有吗?”   秋吟沉吟:“简直死了一样,悲风那死玩意都比它有活力。”   悲风剑不满地震了震,本来想和剑主日常对骂,但一感到南恨玉淡淡的目光,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们刚和好多久,这就给她出头了!   好像它多欺负她似的,就秋吟那混世魔王,它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倒霉蛋好吗!   秋吟上前,仔细盯瞧,能看出花来似的,很快便没有耐心了,直接上手,准备将石板扣出来,南恨玉一把拦住她,轻声道:“是反文。”   “反文?”秋吟边问,指尖虚虚触及石板灰蒙蒙的棱角,符文瞬间扭动起来,从阵环中窜出疯长的花枝,像张开的伞将秋吟和南恨玉包围,熟悉的幽香充盈鼻间,是灼兰花!   秋吟破口骂道:“什么灼兰,走地蛇的亲戚吧,还是老鼠成精,怎么哪都有它!”   符纸陡然断开联络,连衣的声音戛然而止,秋吟和南恨玉瞬间背靠而立,悲风剑与不尘剑归位,一致对外。   秋吟压着冷眼,只见无孔不入的耗子花散成薄粉的烟尘,像晕在画纸上一般,于空中作画成色——   肃杀冷峻的万魔窟底一瞬间晕开满满人烟的言语声色,风沙吹过秋吟额边随意的发,一整条车水马龙从她脚下蔓延到远方。   高低不一的土房七拐八绕,异域风情地时不时露出几个感谢天地恩赐的破洞,那是能问天请谕的“巫唇”,它们像围了一圈风吹破布条的老弱病残,佝偻着背,遮挡这座风沙之城的风雨。   但并不代表这座城垂垂老矣,它有生机得很,酒楼顶挂着城旗,被掌柜家公子哥画成两光屁股小孩斗蛐蛐,其中一个浑圆有气势的是他自己,正被他老娘用擀面杖追着打,饭桌上的老客们见怪不怪地笑着起哄,那小屁孩一路抱着一壶酒跑过热腾腾的面摊,顺走隔壁老太太一个糖人,他娘边追他连街骂“小兔崽子”,还不忘熟练地给老太太留钱赔罪。   小屁孩还不服:“酒楼都是我的,凭什么卖我那么贵,所有价我都知道,他当少爷我傻子!”   “什么你的,那是姑奶奶我的!”他老娘一个笤帚飞过去,“毛都没找齐倒学会你老子喝酒吹了,你个混账东西,我今天不打得你跪下叫我奶奶!”   “你是我娘,当我奶奶你问过你婆婆了吗!”   “小兔崽子还敢还嘴!”   不少好事人群吃着早饭,赶着路,围观这出闹剧,显然这对“母慈子孝”在城中很有名,有人笑着给小孩使绊子:“良子又惹他娘生气了?”   良子边跑边梗着脖子回嘴:“闭嘴吃你的饼,老秃头!”   “嘿你这倒霉孩子!良子他娘,这呢!”   一路辗转过听风城杂七杂八的人群,小猴子灵活地跳过碍眼的人和摊,窜向秋吟的方向,结果到跟前败给了暗处滚出的草球——   城旗上的另一位光屁股英雄的球,直接一摔,差点给另一个岁月的魔主跪着磕一个。   秋吟挑眉,没动,而她身侧伸出一只手,包裹在黑袍里,擦过她,稳稳地接住了小屁孩。   小孩呆呆抬头,大叫:“黑衣怪人!”   秋吟侧头,只见黑衣的他乡客一双水柔的眼,腰间别着一把锋锐的剑,是悲风剑。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奇怪,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挡着嘴,哑巴吗?”   沈灼兰唯一露出的眼睛弯了弯,没说话,轻轻拍去良子身上的灰,良子被这份和他彪悍娘天壤之别的温柔晃了神,没想起来对陌生人的警惕,直到那人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开,才陡然反应过来,怀里空空。   他跳脚:“我去我的酒呢!站住!”   而那抹黑影已经走进偌大的风沙之城,不见了。   南恨玉突然从身后伸手,挡住秋吟的眼睛,低声在她耳边:“别看了。”   不尘剑刚要斩破故弄玄虚的破花,风沙便化回薄烟,散了。   “看来后面不是什么好事。”秋吟拉下南恨玉的手,眼中还映着听风城热闹的声色似的,像烧着一团脆弱而不息的火,“沈灼兰这次倒是点到为止,我还以为要见血呢。”   仅剩的兰花凋谢,只留孤零零的石板,死一般安然。   她其实最后一瞬间听到了哀嚎。   秋吟闭了闭眼,这才问:“反文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妥协   南恨玉却没回答, 她的十指穿过秋吟的指缝,就像这样能溜进秋吟的心,一窥她此时的真意。   秋吟半天没等到,询问地看向南恨玉, 她不知道南恨玉怎么了, 但嘴边自然而然上扬一分, 轻佻又漫不经心,熟练地以此安抚。   南恨玉反而垂眸,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秋吟的性子和她完全不同,一个静默冷淡, 一个张扬热烈, 有如不相容的冰与火,拎出来往外一站, 不知道的人能以为她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见面都能“哼”几声作开场白,明里暗里刀光剑影盼着铲除“异己”。即便知道, 仙界也定期会谈论一次,漠然的剑仙到底怎么教出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混世魔王的?   但庞广却曾摇头感叹, 那孩子和她太像了。   ……南恨玉当时不那么尊敬地想,她师兄可能年纪大了, 说话和喝醉一样, 晃荡着不过脑子的水。   但如今想来, 秋吟的确像她——她们在掩藏情绪上都是好手,只是她一张冷脸以对万众, 秋吟却是笑脸迎人, 只要她想,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好似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好懂得很,实则是一张精心画好的皮,笑面到心的距离,就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她就站在岸后冷眼看着,哪怕有人察觉,叠叠山影与长河也够模糊她真正的面目了。   南恨玉想,比她还过分。   “师尊?”秋吟说。   看吧,就像现在,带着点撒娇和埋怨唤她,好似不满她不理她,其实早已敏锐地从她的沉默中察觉不对,正在不动声色地哄骗她转移注意。   “我在。”南恨玉习惯似的应了一声,但并不打算放过她,“刚才……”   “阿秋?”符纸重新浮现字迹,连衣问,“刚才发生什么了?”   两个“刚才”。秋吟停顿,她得先选一个。   哪怕意识到南恨玉要问的事她恐怕不想答,但还是暂时先按下符咒,轻声问南恨玉:“怎么了?”   南恨玉摇摇头,示意她先回连衣,符纸那头的风娘大人以为她出事了,心急如焚地连番轰炸,字迹挤满了不大的符纸。   秋吟回了一个“没事”,但也没先解释,而是又问询地看向南恨玉,于是南恨玉无奈:“一会儿再说。”   生怕秋吟再追问,南恨玉又补一句:“只有我们俩个的时候。”   这句话莫名取悦了秋吟,她点头,简单写了几句入旧忆幻境的事:“师尊还没说呢,反文?”   南恨玉刚要背书似的,从定义到作用解释一堆拗口的话,直到对上秋吟不通字文的眼睛,这才想起悬月殿的纸墨都被徒弟垂下北崖遛鸟,喉咙一动憋了回去,改口道:“字面意思。将符文反转,法阵本来书写的‘意思’也会反转,就像如果是‘守’阵,被反文之后,就会变成同等水准的‘攻’阵。”   “穿行阵的本意是‘通’。”秋吟立刻懂了,“所以现在是‘封’。”   “对。”南恨玉瞧了瞧法阵,“而且连家的穿行阵,能通百道,是难度与禁术并肩的法阵,如果被反文,不只是将原本畅通无阻的路安上一面上锁的门那么简单,而是砸了路又堆出整条废墟——这成了整个仙界最不可能通往西沙秘境的地方。”   “唔,”秋吟有些心动,“听起来不错,很好用的样子。”   “并不。”南恨玉点她的手背,“虽然说只要反转所有的符文就可以了,听起来像一套通用的规则,但‘反’的方法其实有千百种,也就是说所有法阵的反文都是一套独立的‘新阵符’,并没有共通点,而且对神识损耗极大,容易反噬,很难成功……”   南恨玉见秋吟的眼睛越来越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只好将教条似的利害放在一边,点出自己最在意的风险:“反文相当于一一违背原阵法的所有含义,会背上原阵的‘因果’……那不是你用魔气重写一遍山海剑阵的事,你那是‘夺舍’,算是逼一个人由仙入魔,而反文是将一个人的每处骨头和经脉掰下来,然后挨个反着装回去,不能相提并论。”   她说完顿了一下,见秋吟微皱的眉头,顺毛说:“……当然,你能‘夺舍’万剑圣人的山海剑阵也很厉害……非常厉害,除了你没人能做到,我也不行。”   “……我没在意这个。”秋吟眉头一松,被当作小孩子了,她有些失笑,不过很快又真的得意起来,扬了扬眉,“不过既然是师尊的夸奖,那我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虽然看过许多遍……南恨玉一直知道她的徒弟眉眼浓烈,好看得张扬且不讲道理,但一见她这样神采的笑,南恨玉便不可自制地心弦一动,她最喜欢秋吟意气风发的样子,能唤起她所有百年冰霜的沉寂,她情不自禁地抚摸她的眉目,像要永远镌刻在心里,轻柔而又郑重。   对,这样才对。她的红衣本就该是猎猎的火,而不是什么洗不清的血,南恨玉想。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百苦不辞,千死无悔。   “总感觉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秋吟警觉地凑近,立起狐狸耳朵似的,“不好瞎想……师尊很喜欢我这么笑吗?”   南恨玉的目光错开,又留恋她眉眼的色彩似的转回:“……嗯。”   承认了。秋吟笑开:“我知道了。”   南恨玉却误会:“不要逞强自己……”   秋吟啄了一下南恨玉的唇,打断操心师尊的自说自话,她贴近南恨玉耳边,含着狡黠的笑意说:“虽然不喜欢苦大仇深,但我可不会时刻都这么笑,很累嘛,所以为了抓到这样的时候,师尊要辛苦一点……那么,一直看着我吧,嗯?”   南恨玉耳朵一麻,酥到了心尖,垂眸:“这是撒娇?”   秋吟挑眉,侧头咬了咬她柔软的耳垂,煞有其事地纠正:“是强迫。”   “我说……”符纸流过滚烫,连衣发出无人在意的抗议,“看看我,这还有一个大活人呢,秋吟你是不是故意的,反文什么的解释同步传给我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们的腻腻歪歪也要传过来啊,你礼貌吗!!”   秋吟像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不怎么走心道:“抱歉,忘了阿莲孤家寡人一个,不懂情情爱爱,不过这不正好,秋老师以身示范给你补课,为你未来打基础啊,啧啧,简直可遇不可求。”   连衣的字写出咬牙切齿的顿感:“……我谢谢您。”   秋老师接受良好:“客气客气。”   似乎不甘心被硬塞一出旁若无人的恩爱,被不要脸的同伙阴阳怪气得实在来气,触底反弹,风娘大人眯了眯眼:“是阿玉姑娘?”   秋吟得到南恨玉的颔首,才回:“是。”   “哦。”风娘大人巧妙地一停顿,像突然想起来闲聊一句似的,漫不经心地问,“你那簪子,还没着落呢?”   “……”哈哈,好问题。   想认真雕的时候接连卷入生死危机,不给她机会,但等她能喘口气,闲下来的时候,心却又空了,只知道蹲在黑红泥巴旁边研究什么红色的狗尾巴草。   风娘大人乘胜追击:“你不行。”   秋吟:“……”   秋吟的沉默引来南恨玉的注目,秋吟下意识挡了挡,又觉得欲盖弥彰,指尖划过,不动声色用魔气抹去,重新展开,已经是她潦草的字,尽职尽责传达她的不耐——一个生动的“滚”字。   南恨玉无奈:“秋吟。”   “哦对,不骂人。”秋吟暗道失策,乖乖眨眼,转回正题,“师尊,我想将穿行阵的反文拓下来。”   意料之中,但南恨玉还是心里叹气,她知道自己徒弟决定的事很难改变……这点也和她很像。   那她们两个倔人的脑门撞在一起,一般是谁妥协?   ——被先狡猾耍赖的人妥协。   于是南恨玉垂了垂头,她的眉目其实并不寡淡,可以说每处都漂亮得十分鲜明,只是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自然度了一层冷峻的霜,像把自己供上千丈高岭,来人仰头望一眼,就敬畏在不可及的山高与冰寒,理所当然地低头下拜了。   但她此时眼落了落,散开淡淡的愁,失落的流云般,自己提着裙摆走下来了,还带下满山头的寂寥,让人难以自制地产生“神女有情”的错觉,恨不得自罚三千,只为抹去她眉间的一点愁。   秋吟却比她反应还快,顺进南恨玉的怀里,靠着她的头,鬓发厮磨,早有预料似的不看她,比她委屈得直接多了:“师尊不是说盼我继承衣钵,我算是师尊的得意门生吧,师尊不相信我能拓下来吗,明明刚才还夸我厉害,是骗我的吗?”   ……啧。   南恨玉的神情一顿,晚了一步。   她恢复漠然,面无表情地说:“随你。”   大狐狸整只靠在南恨玉身上,慵懒地低笑几声,没什么耍赖的歉意:“被发现了。”   她又哄道:“别生气嘛,为此我可是牺牲了看师尊难得一见可怜兮兮的可爱样子,我也很亏。”   南恨玉不予置评,不太想搭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孽徒。   秋吟眨眨眼,无辜道:“看你难过我肯定就立刻投降了,要是再来一出‘神女落泪’,是个人都会招架不住吧,更何况我还要再加一条罪状……我喜欢你啊。”   “……”呼吸一瞬间变缓了。   秋吟久久未得到回应,又不敢看南恨玉的神情,小心翼翼道:“不会真的哭了吧……”   “秋吟。”南恨玉突然叫她。   “嗯?”秋吟微微离开一些,侧头,被南恨玉等候多时的手轻轻扳过,她顺从地落尽早有预谋的陷阱,不由分说被封了唇,“……唔。”   这个吻的时间有点长,留给秋吟细细品味的余留,剑仙隐隐的急迫和强势让她心化成一片,温柔地回应着,安抚她师尊总也消不去的那点不安。   在师尊眼里,好像她是一只太过轻巧的蝴蝶,手稍微松开一条缝隙,风就扇动起她的翅膀,远走高飞了。   不会的,她心想,她只会像讨厌的蚊子一样,不停绕在南恨玉身边,烦人地嗡嗡叫,若是南恨玉不看她,还会报复地咬一口,吻她的血尝。   魔主大人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将自己比喻成害虫,甚至还为自己的膈应人和“凶狠”沾沾自喜。   以至于一吻结束,南恨玉低声说了什么,她一时没听见:“什么?”   南恨玉默了默,淡眸一抬,像在思索她是不是故意的。   秋吟真没听见。于是孽徒又装乖地眨眨眼,羽睫轻轻扫过南恨玉的脸颊,撩拨她的心弦。   南恨玉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靠近,唇重新贴上秋吟的唇,借着纠缠的呼吸,将那句两世难言的心意渡给她,又同时传音,生怕秋吟听不见,错过她其实同样飘摇不安的真情。   秋吟耳朵和脑海一起响起南恨玉的声音。   她听见她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阿莲:hello?有人吗? 第96章 归处   秋吟没反应过来。   也是……也是什么?   她顺着记忆往回倒, 还没有沈灼兰的花有用,或锋或媚的狐狸眼难免茫然,让南恨玉的神情又软一分,大概因为她过于柔情的眼神, 秋吟终于慢慢明白。   是表露。   是回应。   是爱。   秋吟知道自己的情绪比较极端, 要么什么都烂在心里, 要么利落地爆发,完全不计后果,像现在这样近乎空白、近乎温吞,是少有的事。   她有些无措。   但师尊在看着她, 等待回答。   于是秋吟紧握她的手:“……我知道了。”   她越过灵魂, 对另一个人立下了因果般的承诺。   南恨玉浅笑,秋吟微顿, 不太自在地说:“那么反文, 师尊同意了?”   她的师尊自然地贴近,从后方半抱着她, 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贴着她的手背, 描摹石板的符文,以实际行动回答:“我教你。”   “……好。”秋吟像还没缓过来神。   不过事关听风城和另一个姑娘的命数, 秋吟很快从心猿意马中抽离, 冷静而又极快地吸收南恨玉平淡的教导——所有人可以污蔑她的立场, 质疑她的道义,讽刺她的抉择, 或者更干脆些, 单纯骂她不是东西,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渣, 唯独一点没人敢否认,就是她的实力。   这世道,魔头活不下去,大道也不见得清闲,有的人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人和东西可能在天眼里没什么分别。   既然如此,当一个强大的人渣也不错。   起码死的时候很有排场——管他是千古流芳还是臭名昭著呢?   南恨玉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秋吟这才发现反文已经拓下来了,她想擦一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但南恨玉并没有松开手,她只好打消念头,微微喘口气,缓解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与时刻紧绷的危机感。   直到轻柔的抚摸带过她额头,像吹过雨后江面的鸿毛,秋吟侧头,南恨玉另一只手耐心地擦去她的汗,低声:“还好吗?”   秋吟唇边一勾:“当然。”   “连衣。”她写道。   遥遥千里,听风楼的风娘神色一正,同样郑重地写道:“在。”   符纸那边沉默些许,风娘却没再催促,她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可以插科打诨的小事,可能事关她心底里隐忍的那团火,她静静地等待,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她其实猜到了,秋吟要做什么。   ……   但还是吓了一跳。   当密密麻麻不可理解的符文,一个一个从符纸显现。   听风城城主之女,虽然对剑道阵法之类谈不上兴趣,但的确有些“管人”的天赋,比如管她那个成天喝酒侃大山的老爹,或者是作为未来的城主,被教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头人,她是聪明的,同样也是无忧无虑地聪明着。   但她清楚,在高大父亲和城队高手曾经的保护下,她是习惯懦弱的人,否则她不会狼狈到流落黑市,险些成了花或者献祭的牛羊,无力的,愚昧的,不知天高地厚的。   幸也不幸,她不是城主之女了。   她此刻是黑市铁血手腕的当家,她是风娘。   连衣立刻拽过账本下的宣纸,往符纸上一盖,符纸上的符文立刻如被吸走的墨,钻进了白色的宣纸流动着,绕开一层一层文字的涟漪,带起灼热的温度。   法器可以为所欲为。   但有一个大前提,法器不是呼来喝去的狗,能对法器为所欲为的人,才能驯服法器去为所欲为。   这种等级的宣纸算是高级法器,但是传来的符文却比几个顶级法器加起来还晦涩难搞,连衣不是秋吟那样的变态天才,单单保证宣纸不碎,已经疼得她五感尽失,头昏脑胀到随时要撒手人寰。   秋吟完全没有照顾她能力或者情绪的意思,分毫不差地将反文传来,像赶着送她去投胎。   连衣却没抱怨,反而在疼痛中冷酷分析,这是秋吟的考验。   魔主明目张胆地说:“这都挺不住就麻溜滚蛋吧,活傻子。”   大抵是光想想秋吟傲慢的嘴脸就忍不住火气上涌,也可能是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来自听风旧城中昔日子民的蔑视,让她死死咬住嘴里的肉,强忍了下来。   等所有符文传完,虽然不耐,但在风娘大人的执拗下还是放弃了,嫌她烦似的,静静流转在宣纸上。   成功了。连衣脸色煞白,唇倒是因为流出的血嫣红近妖,她整个人摊在桌上,打翻了酒壶,流出晶亮的酒液,整整浪费了一壶,最后滴答滴答,像是谁的哀愁化酒流下的眼泪,也可能是她体内躁动的名为“听风”的债与血。   她勉强将呼吸稳住,却有一股子快意,像证明了什么无关紧要的破事一样,刚整理好心情,秋吟便精准地传字来:“死没?”   连衣失笑,真不客气。   但这份客气反而让她此刻敏感的心稳定下来,她狼狈地咳血,回答却稳得出奇:“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嚣张的话。   秋吟“哈”了一声,心情不错似的。   “打算?”连衣问。   秋吟知道连衣什么水平,但没有让她暂作休息去消化的意思,冷酷道:“一个月,学下来,并且能成阵连城,如何?”   那边静了静。   这不是“清心经和千字训各抄一千遍”的轻松事,这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从深渊崖头荡下的绳,唯一一根,而且随时会绷断。   连衣先没问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即便她敏锐地闻到风雨欲来的味道:“秋吟,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合作关系。”   被直呼其名的魔主大人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说:“是我说的。”   “我是一个商人。”连衣学着她冷酷的声音说,“那么,回报呢?”   秋吟终于笑出了声:“像点样子了。”   她慢悠悠对她的同盟说:“也许没有回报,只是拉你共苦,人首分离,道消魂亡,客死他乡,不入轮回,劣名并在一起被千万人唾骂,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真实却被裹进草席,和丑陋并葬六尺之下……”   连衣打断她:“还有呢?”   “这还不够惨?”   “我不敢说了解你,但有一点我知道,”连衣道,“——‘南境多疯人’。不拉着天地陪葬,你也配称‘魔主’吗?”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说话这么尖锐?也许早该逼你一把,是以前的我想当然了。”秋吟说,“那就拉天地陪葬吧,你觉得怎么样?”   连衣回得干脆利落,当真有几分秋吟说一不二的风格:“合作愉快。”   符纸没再传字,应该已经去研究了。   秋吟倒在南恨玉身上,不可自制地笑起来,又兴奋又冷然,复杂出令人不敢深究的毛骨悚然,像憋着坏要大干一场,让敌也好友也好,天地纲常还是冷暖人心全都顶礼膜拜。   但南恨玉没什么感想,她不会拒绝秋吟的亲近,只是挽好她蹭乱的发:“很高兴?”   “是。”秋吟等了一会儿,眨眼,“不问我为什么吗?”   南恨玉从善如流,温柔顺着她的发:“那么,为什么?”   秋吟眼中氤氲着黑水的冷潮:“因为我卑鄙啊,想多拉几个人一起死,师尊知道沈灼兰说过什么吗,她说我若是不能成,就当个连命都不知道的傻子早死早超生得了,可我不愿意,如果生是无法选择的,我不想连抉择死法的权利都被剥夺,安生活和安生死都让给别人吧,我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既然我都死了,要这片天地干嘛?”   它又不会给我上坟。   南恨玉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沉默,就像听未长大的徒弟谈化神的遥遥理想,或者听徒弟久游归来的见闻,包容得不可思议,将她褪不去的罪孽与血水一并纳了进去:“还有呢。”   秋吟微顿,像打进棉花般无力,魔头的混世气势泄了一个干净,她望向南恨玉的眼睛,心中一动。   在她师尊眼里,她不过一个浪荡在悬月峰的顽徒,恶劣不过逗鸟溜蛇,笔墨放风,顶多放她师兄下去感受感受,她可以回不去任何地方,但悬月殿门顶永远挂着一盏不那么好看的灯,等她回去。   那是她的归处。   是她断尽所有后路之后,南恨玉为她留的归处。   她低低道:“师尊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还有什么?”   南恨玉轻轻摸着她的头:“在连衣姑娘身上看见了什么?”   “……”秋吟头抵着她的肩,有些不该泄出的隐晦疲倦,只有一个缓慢的字节,连情绪都来不及去听,“……我。”   南恨玉安抚她的手一顿。   在温柔乡面前没有坚如磐石,秋吟似乎决定放纵自己,自暴自弃地说:“有点像吧,无知等死,知道了又不甘,自以为聪明地逆天改命,伟大得能与山川比肩,实则不过飞蛾扑火……哪怕是我,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有点太可怜了。”   不是怜惜的可怜,而是讽刺的可怜。   她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坚定不移,一往无前。   面对万籁俱寂,没有人会不恐惧。   “……我在说什么。”魔主立刻后悔地心想,“而且对着师尊说出来了,她会怎么想?”   想着便去做了,在南恨玉面前,千山万水不过咫尺,她几乎将不安写在脸上,不知廉耻地故意动摇南恨玉的心,她的师尊并她想象中的反驳或者安慰,只是好似空无一物,但全然是她的脉脉,然后比她还不讲道理地说:“……那正好,我觉得我也很可怜,师徒两个一起倒霉,也不算太孤单了。”   秋吟满脑子生死离别的惆怅一滞,发出茫然的“啊?”。   随后反应过来她师尊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噗嗤一乐,满是笑意:“这真的是您会说的话吗?”   “要听实话么,我以前不觉得强者需要怜悯,但后来发现,可能没有不受苦的人……失去你的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我可怜的人了。”   南恨玉垂眸,有些居高临下的角度,而且隐隐透着危险,但因为是南恨玉,秋吟完全提不起警惕,她的师尊说,“我并不像你想的一样高风亮节。”   秋吟不甚摔进南恨玉靠近的眸海中,窥见阴暗的一隅,深邃到令人胆寒,她虽不怕,但一瞬间荒唐地觉得,她的师尊此刻像要折她的双腿再关起来,关到众生和命数都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安心。   但只是对视南恨玉便溃不成军,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像懊恼露出高岭的暗面,生怕吓到她,最后只是牵着她的手,一字一顿:“怎么都可以,是你就可以,如果你想问……那么我会回答你,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祝福   要命。   秋吟心说, 要命。   以前她叹南恨玉喜怒不形于色,暗中窥测她情绪的细枝末节,如今却直白得令她惶恐,所有以为的妄想一一被那张温热的唇念成现实, 好像亏欠她的老天爷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 “对症下药”地以此弥补她, 让她当真有一瞬间产生“就这样下去吧”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种有所保留的,近乎懦弱的想法。   神魂献祭给万魔时不是想好了么,再不管这些。   秋吟不得不承认, 人可能永远无法到达极致, 天总会留一条不会被挣断的锁链,困人甘愿深陷此间。   她不禁抬头, 薄粉的灼兰花海像她从未见过的晚霞, 比太清山的晴空晚一些,又比南境山的夕阳早一分, 像夹在仙魔中的缝隙,透着一点让人留恋的世外之景。   但花总会凋谢, 就像人会老。   于是秋吟问:“师尊刚才想说什么,避人的悄悄话?”   “万魔窟底。”南恨玉却没看天, 只是满眼万魔窟底黑石沉灰的荒凉, 心不由揪起, 一边骂着自己自私,一边又忍不住问, “孤死在万魔窟是、什么感觉……不想说就不说。”   秋吟静静地看她, 打断:“那师尊想知道吗?”   “……想。”南恨玉低声。   她想知道,她所有的苦, 她都想知道。   低着头不看她,明明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却也不辩解,秋吟莫名看出几分与她师尊不相称的“拘谨”来。   就好像她是什么需要呵护的宝物,生怕她磕了碰了,碎成一地再合不起来的狼藉。   “其实没什么,”秋吟不自觉安慰,那一刻生动的绝望和永久的孤寂都散了散,她不想南恨玉担心,但更不愿敷衍她,便从诸多和“好”字不沾边的情绪中,挑出一个最无足轻重、还算说得过去的,“……有点害怕?”   南恨玉握她的手一紧。   秋吟由着她,缓慢地说:“因为再也见不到你,所以很害怕。”   她没想到是这个。   “我……”南恨玉喉咙里发出难听的音节,让她更加狼狈地停下。   秋吟轻笑:“你也害怕,对吗?”   南恨玉沉默许久,轻轻:“嗯。”   “那正好,我们都害怕,师徒两个胆小鬼,”秋吟用熟悉的话说,“也就不会太孤单了吧?”   南恨玉微怔,秋吟慢慢凑近,笑眯眯地说:“人会撒谎,对么,言语没有那么可信,而我恰好是最爱多疑的那类阴谋家,没办法因为一句‘我在’就消除所有的不安,所以师尊来证明吧,证明你在我身边,证明你触手可及,我现在就很害怕,你……唔。”   亲吻是温柔而又灼热的,既能令人心跳加速,也能令人心安,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摩挲与交互中流露,还有情浓之后,若即若离纠缠的温热与呼吸,不可忽视,那样鲜明的存在。   秋吟意犹未尽地蹭着南恨玉的唇角,低声笑了,震感传过南恨玉的面颊,与心跳同频,她说:“……我喜欢这个回答。”   她弯起眼睛,偷腥似的说:“以后也这样吧?只要我问。”   南恨玉温顺又纵容地啄了她一下:“好。”   随后她神色正了正,又想说什么,秋吟却按住她的脉搏:“我没记错,你说这片花海‘有点’避天,对吧?刚证明完‘你在’就昏死过去,这样是作弊吧,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未查明的我也有了头绪,你不比这些隐秘轻薄,你比这些都重要,所以一换一不成立,我不想吃亏。”   南恨玉最受不了她神采的笑,而肉身迟钝的痛提醒她,徒弟说得没错,她仍然在天之下,受着那该死的束锁,随时会被一击而垮。   如果还是以前的话,她说不定不管不顾就说了,哪怕血溅当场,生死何足道哉?   但是现在她只想贪恋活着的每一刻,因为那不算轻松的每一刻里,有她的所爱。   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难熬了。   花海终于再也撑不住,散作漫天薄尘,像一场暧昧的花雨,又像坠落的瑰丽晚霞,世外的幻境碎裂,露出南境真实而沉重的黑压,秋吟却丝毫不为所动,轻抬起手,接过这风一般的“祝福”。   虽然她不信神佛,但她喜欢这片花海。   喜欢花海之下,她身边的人。   “还算不错的祝福。”秋吟勾唇,想。   她心里勉为其难对沈灼兰客气了一分。   秋吟仔细拢好南恨玉身上的黑袍,就差打个死结密不透风,直到南恨玉无奈地叫她的名字,她才略有不甘地松开,轻轻地将她师尊打横抱起,悲风剑一转,乘风而上。   她隔着黑色的兜帽,吻了吻南恨玉的额头:“一会儿别出声。”   然后秋吟:“静竹,可以了。”   静竹速应:“了解。”   万魔窟深不见底,离了底的路漫长又孤冷,唯有炙烤灵魂的热,很难捱。   当然伤不到身为它们主子的秋吟,但也很无聊,不过如今怀里抱着她师尊,万魔窟的风都顺眼了些,等到了崖头时,她甚至觉得过得有些快。   回了南境,秋吟自然又成了喜怒无常的魔主,她冷着脸往回走,南恨玉安静地待在她怀里,虽然不知道徒弟在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装起“死尸”,只不过……   她闭着的眼一瞬睁开,划过阴冷冷的暗芒,从兜帽的缝隙扫过鳞穴的一处。   在她们上来之前,刚才那里有人。   秋吟早有所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南恨玉知道徒弟心里有数,便又闭上眼,靠着她的胸膛,笼罩在她的温度里,不一会儿便在潮水般涌来的困意和痛感中睡了过去,竟意外安稳。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秋吟很快察觉南恨玉睡着了,她又放慢些脚步,稳稳抱着人过了万魔窟外的法阵,大护法大人亲自等候在外,小少年板着冷脸,就要开口汇报情况,秋吟寡淡地“嘘”了一声,静竹提到嗓子眼的一连串话生生咽回去,憋得小脸泛红,只好瞪着她,满眼控诉她“见色忘义”。   魔主接受良好地颔首,爽快应下属下的冒犯,然后熟视无睹地绕过他,抱着南恨玉回了自己的洞府。   她将人安放在床上,留在床边待了一会儿,垂眼温柔地描绘南恨玉的睡颜,低声吩咐:“去熬碗药。”   静竹自觉停在门边,面无表情:“什么药。”   于是秋吟终于屈尊降贵地分了他一个眼神,嫌弃地写着“你在问什么蠢话”。   “……”静竹默了默,决定不和分裂似的混账主子浪费口舌,高贵冷艳地掉身就要留给秋吟一个背影以示“不满”,结果又被秋吟叫住:“不用了。”   混账不愧她的喜怒无常:“你们几个毛手毛脚的,干不来精细活,下毒都嫌敌人死得慢,别说救人的药了,凉了苦了她就不喝了,我自己来吧。”   静竹身子转了一半,被秋吟一搅和,现在转过去就完全达不到“高贵的不满”的效果,转回来又显得他太没脾气,白让混账主子得意,于是僵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要不是他元婴中期根骨好得很,如今已经扭抻了。   他太久没回答,秋吟微微侧头,就见稳重的属下姿势离奇,诡异地沉默一下:“少和胀鬼混在一起,良子不在,除了我就你一个脑子灵光的了。”   静竹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一下子正过身,要和秋吟好好掰一掰,结果秋吟又是皱眉让他安静,他深呼吸几下,拿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皮和肉分家一样地笑:“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   “没。”秋吟腹诽属下的不解风情,不懂得自己滚蛋,越来越没眼力见了,她又静了片刻,抚平南恨玉的眉头,动了点小法术,哄着她师尊入睡,然后散下帷帐,起身,“走吧。”   没走成。   南恨玉轻轻拽住她的袖子,只抓住一个小角,秋吟微微一动就能挣开。   秋吟不动了,犹豫片刻,又低声说:“你先出去等我。”   静竹当然知道勾走他主子魂的妖精是谁,心说魔主和剑仙厮混在一起,仙界和南土的王法一并被她俩肆无忌惮地腻歪没了,他磨了磨牙,好像一瞬间立地成佛,无嘴不在,偌大南境只有他一个有脑子的魔了——   他主子也没了,他和一个只知道谈情说爱的毛丫头没法谈,有辱他一世英名!   于是大护法大人甩袖而去,将秋吟一并打入胀鬼之流,决定少和她混在一起。   秋吟……秋吟根本没注意他的离开。   小法术只是除一些杂念,但她向来在如此“善良”的道法上没什么天赋和兴趣,还生怕除得太过,激起剑仙的警惕,反而令南恨玉更加不安,于是用得磕磕绊绊、心惊胆战,还不如筑基的小弟子,绝世天才颇为窘迫地看向果然微微睁开眼睛的师尊,若无其事地背过施术的手,笑了笑。   南恨玉羽睫微扇,盛着疲惫,但却尽力睁开眼,逼迫自己清明,呓语似的哽咽,还隐隐有些不受己控的疯癫:“……别走。”   她在不安。   于是秋吟坐回去,同样遵循约定,俯身吻了吻南恨玉,暧昧的红帐下与她交握着手,在她耳边温声说:“我不走,睡吧。”   南恨玉清明了些,似乎明白过来,离开万魔窟底这个短暂的“桃源”,外面有一堆事等着南境之主处理。   她的黑发散在秋吟的枕上,如泼开的墨,双眼茫茫地看着她,因为仰视莫名有几分依赖似的,说出的话却“高大”得很:“有什么需要我帮……”   “没有。”秋吟佯装生气地咬她,“你还想说什么‘其他的我会解决’,然后把我抛到一边?”   南恨玉“唔”了一声,有些无辜地看向她。   ……这次耍赖倒是比她反应快。秋吟无奈,放缓语气:“你已经解决最大的麻烦了——解决我了。现在你该休息一下,否则我会闹得谁都不得安宁,你就功亏一篑了,南大善人。”   南恨玉的眼神又有些不赞同,像在说“那你现在不也一样”,最爱苦撑的某位剑仙生怕她勉强。   于是秋吟又吻了吻南恨玉的眼睑,笑说:“放心吧,我比你阴险多了,最喜欢拉人陪我受苦,等你醒了有的陪我忙,说不定我还会变态地绑你在我身边,哪都不准去……所以现在,抓紧享受你最后的清闲时光吧,晚安。”   烛火摇晃,乖觉地暗了暗,南恨玉依言闭眼,在秋吟的守看中睡去。   一缕发顺着秋吟指尖溜走,河面荷叶般打着旋儿溜出洞府,聚影化形,凝出魔主妖娆冷漠的眉眼,周围的风都肃杀了:“说。”   “晚儿溜着手下的那些魔逗弄她玩呢,好像是主峰的亲传。”静竹不解,“玄灵宗为什么大费周章,用上张继闻的法器只派一个筑基的废物来鳞穴打探消息,不要命了?”   “叫王莹?”秋吟不屑地反问,走路生风,“一个被抛弃的马前卒罢了。她是陆宛思的走狗,不过要加一个‘从前’,被我用一幅画挑拨了,如今风头正盛的桃夭仙人对她生了疑,设计她冒死作钩再简单不过了。   至于要钓的鱼,若是陆宛思拦住了我,玄灵那些老东西引走你们的注意力,王莹便能在掩护下借着张继闻的秘密法器溜进鳞穴,为重表忠心,她心不甘情不愿也会努力得到有用的情报;   若是出了意外,我回了南境,那么以她那点伎俩,死了正常,算是除去一个碍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隐患,倘若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没死……那不恰恰证明她与外有勾结,起码也是有异心吗?”   “您早有预料,才让我留意鳞穴这边。”静竹了然,又问,“大人要怎么处理她?”   秋吟懒洋洋地说:“别死就行,留她一张嘴,她不是知道师……南恨玉跳崖了吗?我又风风火火地追了下去,最大的仇敌兼人质不听话地在我的老巢撒野,我还能留她继续挑衅我?   还是死人安静,剑仙去了,总要有一个英雄从可怕的魔主和四护法手下逃生,冒死将这个重要的消息传回去,你说呢?”   静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对自家主子刚刚还小心翼翼抱着“最大的仇敌兼人质”进了自己的洞府,放在自己的床上,并区别对待彻底无视了得力属下的气死人行为不予置评。   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个恋爱脑。   得力属下本魔不客气地想。   “可按您刚才的话,不就正中陆宛思所想?”静竹面上还是恭敬的,虽然嫌弃也很明显,“能从南境活着出去,恰恰证明那废物有问题,以现在陆宛思在仙界举足轻重的地位,几句话就能将她从‘英雄’打成‘奸细’。”   “这个倒不用担心。”秋吟浅淡地嗤笑一声,“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叫尤作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喂药   鳞穴的财宝法器堆得比秋吟想象中有序, 多亏了当时她以万魔为己——万魔不会乖乖留下收拾残局、归纳物品,但有一个任性主子的倒霉下属会,虽然可能不是“乖乖”。   秋吟看着这体面规整的芥子仓库,不那么走心地想, 希望静竹少骂了她几句。   她拿着草药经卷, 穿梭在其中四处捣腾, 头不抬眼不看,完全将属下忘了一个彻底,静竹倒是已经习惯她见色忘义的狗样子,淡定地问:“这就是您一直留着那耗子在南境里乱窜的原因?”   “别说的南境像垃圾场一样, 我可不想当大垃圾的头头。”秋吟被几株长得差不错的草药迷惑住, 嘶了一声,眉头纠结在一起, 像面对什么事关仙界与南境存亡的生死问题, “留他当然有用,我又不是救世主, 难道还因为我久别故宗,念及什么师兄妹情?呕, 有点恶心。”   静竹挑眉:“那您床上那位怎么回事,不念及师兄妹情, 念及师徒情?”   “不, ”秋吟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深沉地说,“是爱情。”   静竹:“……”   他忍住拂袖而去, 看来定力有待加强, 他并没有习惯主子的狗。   秋吟微顿,低声:“来了。”   尤作人压着她的尾音跨进门, 泥水混着花枝缠了满身,像刚被从池塘里打捞出来,狼狈出一股泥土和鱼腥味,对着秋吟缓缓一拜,等候发落似的。   秋吟笑了一声:“师兄这是游泳去了?哪片海这么有魅力,配您亲自下场,别是我南土前面的那片黑水吧?”   师兄,不是尤作人。一直等着秋吟先开口的尤作人放松了一些,明确了自己应该处之的定位,立刻堆出喜笑颜开:“哪里的话,是我的福气,再说师妹的走地蛇太金贵,我都是绕着走的,自然只有乘水路了。   不说这个,师妹日理万机,叫我来,可是有师兄能进绵薄之力的地方?”   秋吟其实准备了不少话吓他,但实在被异父异母却长得像多胞胎的草药烦得没了心思,略过和他虚与委蛇:“那我不和师兄客气了,南恨玉跳崖了,你知道吗?”   尤作人笑意不改,眼睛眯了眯:“传说中的万魔窟,体验怎么样?”   “应该不错?”秋吟暂放草药,侧过头,松松散散的发顺着额边垂落,露出她恶劣幽亮的眼,“万魔啃食的滋味绝对死也铭刻,你感兴趣?”   尤作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淡下来:“师妹这是有事让我帮忙还是……挑衅我同归于尽来的?”   场面一时紧绷起来,静竹扫了尤作人一眼,笑了笑,露出尖牙,像随时准备被放绳的恶犬。   “你看你,一点沉不住气,这才聊几句。”   秋吟假客气地转回身,将所有挑好的草药归拢到一起,又故意用逗弄的语气点明,“碧华仙子死了,悬月峰的大师兄。”   尤作人未应,这回笑容彻底没了,只是静静看着秋吟。   “我亲眼看着她死的,不对,我亲自下的手?”秋吟还嫌不够似的,“她死时候还满狼狈,和你这副样子异曲同工,没有一处好地方,该说不愧是师徒么,你要听听你师尊是怎么苟延残喘被万魔啃……嘶。”   她侧头躲过猛然甩过的长舌剑,剑意变换如漫天锁扣,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的剑意竟然差点伤到她,她足尖一点,一把将出其不意的尤作人摔进地里,秋吟卡着他脖子,冷脸:“找死?”   这世上除了秋吟和陆宛思两个变态在修为上较劲,其他人再算天才也不能与之并论,普通得令人欣慰,欣慰还是有正常修士的。   金丹巅峰和元婴巅峰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这样大的修为差距,再多的经验和手段都可能一瞬间变成催命符。尤作人清楚这个道理,于是毫不反抗,躺平任宰。   她圆滑的大师兄此刻倒是烈性得很,秋吟体贴:“遗言?”   “那不是对你说的。”尤作人笑得释然,好像欣然准备去死,仿佛刚才危险的一击只是走个过场,“到那边我会亲自和师尊谢罪,嘛,不过那记剑意别人还没见过,是我隐的杀招,这都杀不了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她老人家应该不会怪罪我吧……咳啊!”   秋吟没信他安乐死似的宣言,力道陡然加重,魔气爆发在小鳞穴之中,冲得尤作人筋脉寸寸断裂似的痛,金丹被压迫变形,即将和他的魂一齐粉碎。   静竹嫌弃地向旁边靠了靠,生怕血溅到身上。   死亡的前一刻,秋吟突然松手。   “咳啊啊啊!”空气一瞬间压迫进胸腔,重新进入灵脉流转,尤作人劫后余生地不断大口呼吸,剧烈的疼痛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死亡,是真正的死亡迫近,不带犹疑,没有算计,单纯送他去死,纯粹又满是恶意。   秋吟拍了拍手:“滚蛋吧,玄灵宗的那货还等着你救呢,大英雄,你这么聪明,知道怎么说吧?”   尤作人狼狈地爬起来,回过味来似的:“所以、咳咳,师尊没事?”   “‘碧华仙子’死了,听不懂话?你不会以为我旧情未了,放不下要死要活吧。”秋吟对他懒洋洋地一笑,“我可是魔头啊,风流成性,喜新厌旧不是很正常么,听风道为了巴结我,新送来一个漂亮姑娘,是上任当家死后没走成的名花,牡丹呢,不管长相和性子都合我心意,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似的,还算有意思,叫什么来着……”   静竹心里连着咯噔好几下,听他主子张口就来,凭空胡扯,然后他主子一脸刚想起来美人名字的人渣样:“叫‘阿玉’吧?”   秋吟适时看向静竹,静竹麻木地点头。   很好,他现在是风流人渣的共犯了。   尤作人一顿,明白了秋吟的意思,暗笑了一声,看来还不到他同归于尽的时候,只是那位仙子让他报恩的时候先到了。   于是他迅速拿出周旋在南境和北边两方扯淡的本事,很有水平地拖着血躯往外奔逃,不忘控制表情的死里逃生之感——秋吟的大师兄在装犊子方面实在是巅峰级别,游刃有余。   等碍事的人走了,秋吟提着小炉和草药,心情不错地往回走:“叫晚儿配合好。”   “是。”静竹一顿,“他刚才那出是故意的。”   “因为我也是故意的。”   尤作人知道南恨玉没事——若是南恨玉有事,秋吟不会一脸无所谓,早掀翻回战场,拿所有会喘气的泄愤了。   万魔无心,南恨玉的二徒弟却是有的,哪怕可能只留了一片不知所谓的记忆。   那么这一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尤作人甫一寻思,这是秋吟的考验。   考验他对南恨玉的这份“恩”,到底有多重,敢不敢将生死置之度外,对如今无人能敌的无量魔头出手。   配不配成为她的一颗棋子。   秋吟摆摆手:“心知肚明的事,但总要有个由头。”   静竹:“那您现在?”   秋吟暧昧地眨眨眼:“去看我的‘花’。”   等碍事的人和魔都滚蛋了,秋吟回到洞府,魔主的血脉里都是沸腾的万魔,就喜欢菜市场此等吵闹的圣地,但秋吟本人其实更想待在安静的地方,并不是说她不喜欢热闹,只是在仇恨鲜活的常态里,她实在没心情去受染他人的喜乐。   那就没有去热闹的必要,寂静反而让她安稳的悲。   秋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平淡的,无所事事的,但又温馨的,好像能到天荒地老的静了。   魔也有巢,何况是她这个混账的群魔之主呢?   她蹲在案边支起火炉熬药,魔气赶着火与风往外跑,以免吵到熟睡的人,她时刻查看火候,但这样就不能守在南恨玉身边,于是就在一个屋子里她也浪费地分神化影,一个专门盯火,一个专门盯人,好像这禁术是什么炼气水平的洗尘小法术,毫无损耗,随时能用。   就谁来盯人,她还差点自己和自己打起来。   熬药是一个精细活,她一开始就是瞎弄一通,亏得她师尊能面不改色喝完,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妙春峰没抢到的炼药小天才,得意得狐狸尾巴翘上天,后来自己尝了一口,喷得小白雀毛都湿了飞出百丈远,才顿悟天才也有局限,人无完人。   南恨玉闭关的时候,秋吟没少往妙春殿跑,缠着百茂仙人和吕婧柳学习如何把药熬得能够下咽,不至于尝个味就成人形瀑布。   秋吟掐着南恨玉醒的时间,稍微提前一些熬好,放在床头凉一凉,负责熬药的倒霉蛋没事干了,只好坐回主座,准备捋一捋听风城旧卷。   她刚一翻开就一顿,和红笔批注密密麻麻的书纸面面相觑,互不相认。   这是什么成精的鬼东西,现在的笔记已经会自己整理了吗?   随后她认出,是南恨玉的笔记。   影子那点不能守着南恨玉的不高兴淡了淡,一点一点看过南恨玉的字迹,就像描摹她的另一种眉眼,整个人沉浸在枯燥的记录和古字间,时不时展露些笑意。   倒是爱操心。   “唔。”   听到声音,正在看卷的影子流回床边的本体,秋吟俯身,亲了一下南恨玉的侧脸:“醒了,田螺姑娘?”   南恨玉的脸色好了不少,秋吟用法术清理好她的白衣,整理好她的碎发,她师尊如今又端庄回了天上仙,可惜天上仙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那么端庄地顺势搂上秋吟的脖颈,还有些迷糊地蹭了蹭,感受着秋吟的气息和体温,确定这不是梦境,才轻轻说:“嗯。”   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田螺姑娘?”   秋吟被她难得的糊涂样子逗笑了,以抱着她的姿势扶她起来,轻靠在床边,端起药吹了吹,喂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   南恨玉闻着草药的苦涩味,微微皱了皱眉:“好苦。”   “良药苦口,”秋吟挑眉笑,“还是要我用别的方式喂你?我嘴的确蛮甜的。”   南恨玉被她不知羞的话弄得垂了垂眼,见秋吟真的要收回手自己喝,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慢慢凑到勺边,小口小口地抿下去。   秋吟又想起她扎的猫咪师尊,很有既视感地喂着药:“田螺姑娘就是从我画中走出的仙子,实在看不过去我瞎写的字,于是自己上手改了,你说是谁?”   似乎这一觉睡得南恨玉有些回旋,以前她能面不改色一口喝完整碗苦到牙根的药,可如今秋吟又是哄着又是喂着,苦涩便变得有些不可忍受了,身比松挺、骨比剑刚的剑仙大人犯了矫情病,动不动就停下,苦得她眉头都皱在一起,抿了抿唇,时而发出几声不那么乐意的轻声。   看得秋吟笑意消不下去。   等南恨玉做好准备,再开口时,没等到苦涩的药,秋吟低头吻住她的唇,将一颗糖顺了进来,柔软地勾着糖和她一起融化,苦涩被纠缠的甜蜜彻底盖过,秋吟才起身。   南恨玉动了动唇,回味道:“是甜。”   她说:“不是瞎写,你整理得很好了。”   秋吟将空碗放到一边,不怎么在意地笑:“又是师尊的鼓励教导?”   “以你的能力,我没有必要唬你,我的徒弟,能做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南恨玉浅浅笑了笑,“不过你若想听我哄你,可以,或者说,我很乐意。”   秋吟闻言挑眉,笑说:“我可不想被师尊当成小孩子。”   她欺身靠近,意味深长地说:“需要我证明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最优解   妙春殿四季长春, 花开不败,其实算是另一种悬月殿上雪。   平阳被南恨玉从南境救回后,没耐心的剑仙大人直接将她甩给百茂仙人,一眼都未看, 活像顺带取回一棵草, 让她颇为忐忑。   她自觉以自己的修为实在劳烦不动妙春峰主, 但百茂仙人却对她颇为照顾,说是她娘亲的故交,于是平阳勉强安心下来。   不知是剑仙眼睛毒,还是百茂教得好, 她好像在灵草与丹道上还算有点天赋, 筑基慢慢稳定,已经能跟着吕婧柳帮忙了, 峰内都传百茂要收她作小弟子, 百茂也问过她意见,但平阳拒绝了。   她之所以在妙春殿待得“安心”, 倒不是说因为上一辈的交好而天然亲近,只是事关她娘亲, 也许能套到一点对秋吟有用的情报。   百茂仙人很好,吕大师姐也很好, 妙春峰的人都不错, 但她不会忘记是谁偏殿床榻替她挡剑, 地牢里给了她保命符,又是谁千里迢迢带她出魔域。   她已背了两次救命恩, 承不了百茂的师徒情。   平阳请示地敲了敲妙春正殿的门, 有心请教灼兰花的事,还是百茂告诉她的花名, 门却没封,半掩着开了,她顿了一下,按照皇室教的礼仪,当然不该未经允许进门。   但顺其自然,平阳颇为不客气地想,不能坐以待毙,情报不会自己跑来抱她的大腿叫娘。   “碧华仙子死了。”   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平阳一顿,是吕大师姐的声音,难掩急躁:“我不信,我管是谁说的,尤师兄也不行,怎么可能,秋吟她……”   “秋吟死了。”百茂淡淡的话让平阳皱眉,“如今只有魔主,婧柳,不要自欺欺人。”   吕婧柳不说话了。百茂接着问:“宗内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吕婧柳冷笑出声,“之前还说碧华仙子私通魔主,心不在北,早被南土的魔惑了心,不配称什么以身镇北的剑仙了,第一人成了阴险的奸细!   现在人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一个个却燃起英雄道义的火,要为她举旗讨回公道了,碧华仙子确实好用,护了仙界这么多年,到头来两次被当成南北厮杀的茅锋!”   “万魔窟底当然找不到,哪怕是魔主也不一定能见深渊尽头的风光。”百茂问,“我没问长华他们,没什么可问的,我是说……小家伙留的那些孩子们。”   “……悬月峰啊。”吕婧柳静了静,勉强地说,“之前矛头指向碧华仙子,悬月峰的弟子差点掀翻了广云殿和长华殿,倒是护着他们峰主,连陆宛思这个悬月峰仅存的主脉面子都没给,也对,他们就没给过陆宛思面子,眼里只认碧华仙子……   哈,还不是她的功劳,事全自己做,满太清山打通关系,功却全按在碧华仙子头上,她倒是大方!   如今好了,悬月峰第一次和其他峰站在一起,剑指向他们跑路的领教了!”   百茂仙人叹了口气,又提醒一遍:“那魔头不是秋吟了,婧柳,她早就想到这一步了,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我知道。”吕大师姐低声骂了一句粗话,神情却有些落寞,“我当初还真以为她想当什么狗屁领教。”   结果不过是舍己为南恨玉布的一步棋罢了。   她有些阴阳怪气地想,悬月峰二师姐向来眼里只有自己,谁都能算计,怎么会对一群不知哪里冒出的小崽子们有什么真情呢,只是留给碧华仙子一群忠心的“狗”,以便其余四峰剑指过来的时候,有人替不在的她出门狂吠。   ……可真情能拿来当手段吗,秋吟对那些弟子谈不上事无巨细却比谁都敏锐的关心,不那么专业却因人而异钻研的教导,随心所欲却尊重他人选择的指引,或者根本不谈什么道法和化神的远大,只是和那些弟子围在一起吃喝玩闹,哄笑着乐成一团。   这些“手段”,没有一点真情吗?   秋吟是脑子有病吗,还是有什么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好事做尽,却功名深藏,背上骂名,放任自己被打成耍弄阴谋的冷血之人。   那成天耍赖甜甜地叫她“大师姐”,骗她的水梨做什么,又多管闲事地暗自引入灵气顺通地脉,扩开她的灵田,瞎种那么多难看的灵草做什么?   只是手段,用的到这份吗?   秋吟既然能算到自己会失踪入魔,南恨玉会出事被围攻,难道算不到她会成仙魔无人能敌的魔主,站在当今最顶端的元婴巅峰?那又何苦蛰伏在太清山如此“忍辱负重”?   百茂仙人温声打断大弟子混乱的情绪:“好啦,妙春峰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处理呢,他们的大师姐。婧柳,将我的斗笠拿来,我出去一趟。”   吕婧柳习惯了百茂仙人猫在妙春殿什么也不管,比悬月峰峰主还像一个摆设,她师尊经常灵气都不愿意用,像个凡间老太太一样四处采药赏花,安生在四季春中养老,懒得管乱世中又吹过什么风,于是她不解:“您去哪?”   “小秋吟走了,碧华也随她去了。”百茂仙人慈祥到有些浑浊的眼模糊在垂下的长纱后,遮住了她同样有些落寞的神情,她这一生人一生仙,不知看了多少意气风发的芽折在风雨前夜,只留她白发叹韶华,什么都没悟出来,“碧云也头疼,不想见手下那些……嗯,他说是蠢弟子?你父亲也忙着镇山,还要抵御外来的眼睛,顶天的人倒了,我便不能躲清静了。”   老妇人摸了摸自己满是皱纹的手,瞥了一眼花盆里冒芽的粉色花骨朵,神情柔了柔,轻轻一挥,将之收紧芥子:“训诫堂暗报,听风道恐怕与魔主有勾结,如今听风道要设宴,恐怕是鸿门宴,自然不能少了太清山的座上宾。”   吕婧柳皱眉:“可陆宛思不是已经去了吗?”   百茂笑着轻轻摇头:“她是座上宾,我是周游客。妙春交给你,我放心,这药熬着,记得日子到了来取。”   平阳听着缓慢的脚步声,想避到旁边,但元婴峰主显然一直知道她在,微微撩起长纱,对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互通秘密的少女。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跟上,面不改色像本来就等在此处,心里想着她们刚才的话。   听风道……秋吟会去吗?   “啊,师尊说听风道的酒宴。”秋吟落笔微顿,“自然要去,就算不管背后的那些弯绕,我也得去给同盟撑场子,否则她撂挑子不学反文了怎么办,这可是很重要的一环。”   她不拘小节地坐在案上晃着腿,红裙荡开波纹,像随风摇摆的花,写完最后一笔,将书纸递给座上的南恨玉过目:“除了万魔窟底隐藏的原穿行阵文直通城门,听风城一周所有的角落都是穿行阵的反文,以此作为暗中的城墙,万魔窟底的穿行阵倒底是谁画的,沈灼兰?”   南恨玉接过,对秋吟潦草杂乱的字习以为常,一目十行地看完:“她一开始入万魔窟可能就为了穿行阵,以此进入听风城,城灭之后回到万魔窟底,放了万魔离巢。”   “但为什么会变成反文,善后?”秋吟叼着笔,推测,“师尊说过,阵文一旦被反文,就无法复原了吧?”   南恨玉轻轻点头:“是这样。”   “我觉得穿行阵的正文和反文不是一个人画的。”秋吟略一沉吟,“沈灼兰应该和我一样,费尽心思搜集来各处听风城的旧卷,在发现悲风剑无法破天之后,对这座能‘听天’的城生出希望,但当时沈静竹和天道肯定恨不得眼珠子挖下来粘她身上,所以她才会入看似‘避天’的万魔窟,以阵法入听风城……至于听风城的事和穿行阵是谁告诉她的,张继闻?”   “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张前辈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位‘兰姑娘’。”南恨玉坐实了秋吟的想法,“聊得很来,张前辈四处周游寻剑和研究剑阵的事都会和她说,沈灼兰也会提自己的苦恼,张前辈给我看过的信中,就有她提及和沈静竹吵架,沈灼兰会入凡间散心,也是张前辈的建议。”   秋吟挑眉:“原来张继闻才是沈静竹妹妹被拐跑的罪魁祸首,不会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南恨玉一顿,秋吟立刻捂住她的嘴:“我不问了,襄国有我的人,我自有渠道知道。”   秋吟知道且摆在明面的事,南恨玉受的限制就小很多,一到这种她没捋清的阴谋,老天爷就又来捂嘴,导致秋吟和南恨玉谈论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她师尊又逞强。   南恨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事情走到这步,哪怕她们从未明确说过,但也都明白,已经接近终局,风雨欲来之下的最后一搏,当有力的发力,犹豫不决并不会增加她们的筹码,只会沦落成憾叹的未尽之刃。   她把该说的说出来,这是对她们最有利的最优解。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秋吟一眼看透南恨玉的心思,玩世不恭的狐狸眼突然认真地注视着她,“这才是我心中的最优解。”   她誓死不从,执剑比天,不是为了成孤寂英雄,只是为了能毫无顾虑、真真正正和她在一起。   南恨玉最隐秘的心事被抛进光下,由徒弟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一说出来,好像就从“痴心妄想”脱胎换骨成了“既定的未来”。她拉下秋吟的手,紧紧握住,像抓住那根能将她从镜花水月中拉出的绳子,低头温柔地亲吻秋吟的手背。   秋吟被吻得心里发麻,但为了转移南恨玉的注意力,立地成佛地忍住回吻的欲望:“反文是沈静竹刻的,为了阻断沈灼兰冒死的路,他恐怕早就知道听风城的事……我总觉得灭城有他一笔。”   南恨玉知道徒弟在避开她深想,心里暖洋洋地无奈,总说她瞎操心,她还不是一样?   还是顺着说:“按你写的看是没错,不过我一直在想,你这些旧卷都是从哪来的,琳琅书阁和天海阁云廊并没有少秘密典籍。”   “有些是阿莲给的,听风道的门道更多,不过的确也有灵山书阁的记载,至于为什么没少书,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发现了。”秋吟乐于在南恨玉面前得意,“那些书,看一眼就记住了嘛。”   南恨玉暗自好笑,不可一世的魔主总是黏着她求夸求赏,她那些属下见了恐怕以为主子被夺舍了:“以前让你记书怎么记不住?”   秋吟懒散地躺在案上,支起半边身子,勾着南恨玉的黑发玩:“因为没有用啊。”   南恨玉挑眉:“那怎么罚你清心经和千字训就能记住,在你眼里,静心与道诫比剑法奇技更有用?”   “对啊,”秋吟散漫地笑了一声,“因为可以哄你高兴啊,那不一样。”   南恨玉一愣,被秋吟不正经的话撩拨地心中一动,她对上秋吟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产生“她现在就是在求夸求赏”的想法,于是理所当然地“为人师表”起来,低头吻住秋吟的唇,以作奖励。   秋吟在暧昧的摩挲间低笑,顺从地倒在桌上,红衣铺开妖艳的花,自愿做起刀俎上鱼肉,她从头发丝算到衣摆尾,袒露出任人宰割的芳华绝代来,狐狸精似的朱唇微启,吐出邀请:“要做更高兴的事么,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赴宴   秋吟当然只是说说而已。这世上没她不敢说的, 没她不敢做的,除了她师尊。   她乐得说任何令两人更加亲密的话,但不代表她真的会付出行动。   不知何时就会走向灭亡的危机如影随形,亲吻和拥抱是她争来的甜头, 再走一步就是奢侈了, 无论说着多么好听的话“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但连她自己都没有那样的信心,死过一次的痛彻心扉告诉她,头顶这片天是一个精明且无情的敌人,铲除异己, 只手遮天, 一丁点的“傲慢”都是在它面前自寻死路,她得时刻清醒着, 要么迎来日出, 要么归入永眠。   仙魔眼里她怎么人渣都行,但秋吟自己得清楚那条最后的“界限”在哪里, 不是说她还留着什么未泯灭的善性,多有求于这根垂入水中的绳, 只是她师尊多管闲事的毛病犯了,给她这个魔头留了一条后路, 那就得守好了——因为可以哄她师尊高兴。   对, 她高兴就可以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情?”   秋吟昨晚寻药的时候, 正碰上她的左护法将玄灵宗那些老王八的芥子宝物送来鳞穴,妖娆的魔女靠在一边, 白脸浓妆明灭在昏暗的穴中, 像话本里由爱生恨,徘徊在黄泉入口, 逮着每个前来的倒霉蛋问些模棱两可话的女鬼。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吗?”秋吟不在意地说。   “当然不是指这个,大部分人对自己一侧之外的人都很无情,只是他们会用‘道义’装犊子。”女鬼不客气地说,一脸见识过世态炎凉的不屑,随即话锋一转,“你比他们真诚多了,但也有点真诚过头了,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ma,简直是心剜出来全安那女人身上一样,说你无情并不是说你对别人无情,在她面前,你对自己也无情,秋吟。”   这是晚儿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这话不是对南境魔主说的。于是秋吟瞥了她一眼,看在晚儿拿着一堆芥子恐怕要忙到昏天黑地的面子上,她体谅地咽下“管好你自己”,敷衍地嗯了几声,捧着药回去了。   “活下去再说吧。”她随口道。   秋吟回神,看着南恨玉越发深邃的眼神,一种被盯上的毛骨悚然感顺着后脊蔓延全身,她这回真瘫在案面,有些僵硬地觑着俯身笼罩她的师尊,咽了咽口水。   她好像玩脱了。   南恨玉的冷香侵略感十足地逼近,秋吟终于体会旁人对上剑仙威慑的退避感,尽量面不改色:“师尊,这么晚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南恨玉又凑近些,欺身上前,近乎将秋吟整个人压在案上,让她无处可逃,宣布道:“现在就休息。”   “……”秋吟脑子有点放空,休息什么,是她以为的那个休息吗?   不可能不可能,她师尊光风霁月,是她思想太龌龊了,怎么能以己度人呢!   然后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南恨玉的那句:“我并不像你想的一样高风亮节。”   救命不能再想了,她要……她要坚持不住就范了!   南恨玉神情淡漠地贴近秋吟的胸膛,轻轻靠上,声音压得很低,像酒的沉香,闻个开头就醉了:“心跳得怎么这么快?”   “见你我有心不快的时候吗?”秋吟绷紧自己的身体,但又不想认输,云淡风轻地假风流,“还不去休息,是要我抱你吗?”   “不用。”南恨玉依言当真离开了些,秋吟松了一口气,又事多地有些失落,结果还没等整理仪容成魔主的端庄,就被她师尊一把拽走,她有些懵:“师尊,去哪?”   “休息。”南恨玉拉着她就往床边走,瞥她一眼带着笑似的,不过太快了秋吟没有看清,只听她师尊不由分说,“一起。”   “……哦。”秋吟愣愣点头,临到暧昧红帐边,才陡然惊醒她师尊又说了什么惊人之语,“嗯??”   南恨玉却没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搂着她的腰,轻轻一带,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   “不是,等等!”秋吟这会儿装不住大尾巴狼了,有些慌乱地爬起身,结果被南恨玉环着带回怀里,完全不给她逃走的机会,她真把自己从“八风不动的君子”作成“案板上的鱼”了!   温凉的体温贴上秋吟的后背,将她整个人罩进怀里,秋吟心狂跳着跌进惑人的温柔乡,任由南恨玉埋进她的颈边,不为所动,唐僧见了她都要尊敬地高喊一声“大能前辈”。   当然也没胆子反抗就是了,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她师尊那双茫茫的眼睛深邃得不透景时,最好不要招惹她,否则她师尊能比她还魔头。   秋吟闭起眼睛,神魂放空到千里外的菩提寺立地成佛似的,已经不在此处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在意,她师尊会先做什么。   于是魔主大人逃避的意识回归一瞬,将自己从头到脚感受了一遍,啥也没感受到,两人纠缠的红白衣都完好无损,连一个绳结都没开,而她的师尊将她紧紧抱住便不动了。   敌不动我不动。秋吟心说。   然而耳边轻震开南恨玉微哑的低笑声,酥酥麻麻地染红了秋吟的耳根,秋吟垂眸,有些恼羞成怒:“笑什么?”   南恨玉没说什么,心情很好地吻了一下又怂又装的徒弟的额头,烛火随她的灵气而灭:“晚安。”   然后抱着她真的慢慢睡了过去。   直到南恨玉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边,秋吟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南恨玉说的“一起休息”真的就是一起休息。   ……果然是她思想龌龊。   秋吟贴着南恨玉的侧脸去看她,昏暗中只能瞧见轮廓,但只是轮廓,她便自然地描摹上所爱的眉眼,像见过千百次,早已深种在脑海中,提笔便能跃然纸上。   有一些话是不能说的。   她们都明白,彼此对各自沉默的执拗,那些哪怕她们靠得再近,只要天刃还架在脖子上一天,她们就永远无法坦白的保留。   就像她已经回来,却仍有模糊的上一辈子记忆,就像南恨玉从未提过,她死后做了什么疯狂。   她怀揣与天同归于尽的狠心,但仍然盼着有彼此的余生漫漫路。   但秋吟经常不可自制地想,南恨玉到底为她做了什么呢?   比如,她为什么能重来一次?如何逆流时间的洪流,重回这片故土?   还有悲风剑,悲风剑很怕南恨玉,不是俗世意义上对剑仙的敬畏,而是一看就很有渊源刻进本能的畏惧,好像南恨玉对它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它一见南恨玉就炸毛,警惕到有活力得不像它平日该有的死样子。   而且南恨玉也不喜欢悲风剑,不怎么放在眼里,但要是这破剑死了,她能欣然埋上一捧土。   这和南恨玉一开始交给她悲风剑,并且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将悲风剑握在手里相互矛盾。   如果南恨玉都讨厌悲风,为什么要交给她?   ——很可能因为剑仙也入了沈灼兰的误区,以为悲风剑是那把能破天的剑。   后来厌恶是因为悲风引她入魔?可还是有些说不通。   秋吟伸手,轻轻探上南恨玉的额头,感受进灵台,还有师尊的伤,草药只能暂缓,但病根不除,只会越发严重,像一直蛰伏的毒不断向四处溃烂,被天道“快马加鞭”抽了两下,更是渗进骨头缝里了。   这是逆天的后果,如果不是因为剑仙当反着众生命运,以身为剑强顶着天,换做别人早被压垮换了芯子。   “上一世,除了我短暂地醒过……”秋吟小心翼翼地抚摸南恨玉的眼尾,像抹去不存在的泪,“只有你一个人在‘牢笼’里醒着,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顶替,走向不可挽回的既定结局,而什么也改变不了,你……”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想不出来,抗争失败被天道顶替,最后惨死无人问津的万魔窟底更惨,还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无能为力,只能发疯又沉默地看着物是人非更令人心力憔悴。   她们是天赋卓绝,是千年难遇,所谓他人眼中的“天道宠儿”。   她们也是被抛出来曝晒在大道烈阳下的弃子。   “如果不能一起生,我们就一起、”秋吟喉咙动了几下,还是没能说出那句自私的呓语,那个明明体会过的字像一把又钝又厚的刀,磨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割断她一瞬间荒谬得要爬出唇舌的勇气。   她是南境的疯人,但晚儿说得对,南恨玉是她仅存的良心。   秋吟小心地回拥,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只是此刻抱着她,抛却天地与仙魔,稍微阖会儿眼。   有点累。   “今日天气不错。”秋吟越过嶙峋荆棘的长剑林,走出惊叫的魔墙,将大师兄“友情提供”的灵船放进黑水里,先一步轻巧地跃上,转身伸手,“手给我。”   南恨玉难得没有穿白衣,主要是魔主大人认为她的白衣太过标志,往外一站就有剑仙飘渺如雪的飒冷,于是哄着她师尊换了一件,她自己因为总卷入剑锋血斗,容易脏衣,图个省事,平日就红黑两种配色,不太适合她师尊,她本来想借晚儿一件花衣,但被南恨玉婉拒了。   也是,晚儿穿得过于花哨,招摇得能露到水蛇腰,虽然贴合“名花”的定位,但不符合南恨玉的气质,反而容易惹人生疑。   还是静竹出面,平阳留在她洞府的时候没有闲着,看不过去秋吟一身血色随处跑,用灵气缝了两件长裙,也堆在鳞穴的芥子仓库里,秋吟亲自挑出其中一件水蓝色锈松竹暗雪的长裙,终于令难伺候的剑仙勉强点了头。   魔主大人当时完全忘了前几日的窘迫,又兴致勃勃地撩拨,要为南恨玉更衣,被她师尊强势地压在床上亲几口就立刻投降,落荒而逃去交代属下了。   只留淡雪似的人儿慢条斯理地更衣,暗笑她这出德行。   此时南境的天是不错,夕阳比平日更亮一些,与黑云交织,又像破开阴霾的刃。   南恨玉戴着长纱斗笠,提起水天温柔的裙摆,靠在船边烈衣美人对她嫣然,她也难掩笑意,轻轻搭上秋吟的手,踏上了船,灵船微摇出细淡的波纹,散向广袤的山水,好似她们二人不是去赴鸿门之宴,而是轻装即走,就此浪迹天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从心流 第101章 花簪   黑水还是静的, 万魔离巢搅动着南境重返狂欢,也没能豁起老太太似的“南土护城河”,只有魔主冷落魔火,用水埋人的时候, 黑水才会意思意思动动老胳膊老腿。   南恨玉拘在悬月峰顶百年, 百年不长, 对她而言,却已长得只能记得皑皑白雪,想不起此间他景也有江南落雨,长川风鸣, 这身水蓝衣像卸去她剑仙的锁, 唤回了她的少女身,她颇为惬意地靠在船头, 半撩长纱, 眺望远山泼墨而去的飞鸟。   秋吟不知从这程黑水度过多少生死关头,和这水一照面就像俩老太太碰头, 看着都没劲,一点激情没有, 于是猫回画舫,开着窗门, 窝在榻里低头雕着冷火, 是她本体挂在静海峰外削下来的山头石。   冷火如它长得那样, 表如千年寒冰,冷而刚, 内如深渊魔火, 炽而柔,需要秉着十二分的耐心, 否则多削一分,过了冰层触及内里,火循着缝隙四散,整块冷火就会从内而外四分五裂。   但魔主大人不是一般人,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劈成两半使,最擅长一心二用,于是被破石头挑衅起躁闷时,就微停下来,一抬头,正能看见船头风吹纱裙,水蓝接天,飘渺如吹开水色晕染而成的画,倒是柔了黑水的阴浓,漫天勾连出“浓淡总相宜”。   秋吟微微勾唇,左手灵活转着半成的长簪,右手轻挥,召来笔墨,直接水墨一泼,美人与山川江船跃然纸上。   似乎察觉到秋吟的目光,南恨玉回头,黑发翻飞,只露出那双清透的眼睛,微微一弯,对她清浅一笑。   秋吟笔尖微停,只觉得天地一瞬间昏暗,只有那双眼睛,像透过了千山万水,隔着茫茫一世遥望着她,诉尽两世的温柔与缱绻。   她倏忽一顿,随后回以她最柔情的笑,隔着半个水上画舫与她对视,手随着心意而动,在冷火花簪上一笔一划刻了一个“重”字。   秋吟起身,一步步走向南恨玉,像跨过了遥遥千里,到她身边。   南恨玉微微抬头,拨开乱飞的发,就见秋吟掌心的花簪,冷寒流转,炽火暗藏,凝在花间细碎的光,美得不可方物:“这是?”   “花簪配美人,答应过你的。”秋吟笑了笑,“虽然有点晚。”   南恨玉眸光微动,轻轻接过,见识过世间百宝的仙子爱不释手,她的指尖摩挲着刻痕,念道:“‘重’,什么意思?”   “我给你戴上。”秋吟从她手中接回,温柔地拢起南恨玉的发,发丝穿过指缝,将花簪轻轻别入南恨玉的发间,“一个灯谜,师尊猜猜看?”   “重。”南恨玉临着江水,摸了摸头上的花簪,见水中倒影里站在她身后浅笑的人,忽而心中一动,“——千里重逢?”   尾音刚落,秋吟俯身吻住南恨玉的唇,画舫乘水远游,江海之风扬起水蓝与血红,交融于水墨天色,像就要至此漂流,天荒地老。   分开时头抵着头,秋吟簇着笑意看她,南恨玉被她看得也笑了。   “我听说你用了走地蛇?”她师尊问。   “嗯,没你在实在无聊,南境那点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被我折腾尽了。”秋吟靠着她师尊,打了一个哈欠,“走地蛇还有点意思。”   她望了望远山天:“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张继闻四海为家的乐趣所在了。”   南恨玉捋了捋她的发,听她徒弟说:“寻剑只是其中之一,天地广袤才是引他四处漂泊的原因。   我总觉得空羽剑邪门,恐怕是祸因,张继闻就是从空羽剑上看破天的端倪,为了保护宗门将山海剑阵化进玄灵山,天感到威胁,借着他化神心劫关,扰他本意,降下跨境的天雷除之,他怕是那时便已被劈跌修为,活活困死在剑阵之中。”   “山海剑阵到底是他的阵,不可能主动把主人画地为牢,只可能有人从中作梗,而且是他亲近的人。”秋吟说,“玄灵宗的老东西我虽然瞧不上,但张继闻好歹是玄灵山的镇山石,他们没理由害他,否则不会张继闻一隐,万剑几十年便被太清山取而代之。我也不觉得以张继闻的修为和经验会被陷害。   那么,还有一点,我在山海剑阵中见了他尸首,他将仅存的全部灵力汇聚嘴上,保持鲜活,留了一句给来者的话,他说的是‘非人’。”   “我从山海剑阵幻境的菩提寺中得到沈灼兰的提示,紧接着又听到张继闻的遗言,他们两个说的太像了,简直像串通好的,于是我先入为主以为是一件事,或者是互成因果的正反。”秋吟略一沉吟,“但如果割开来看,两人虽然都为破天,可有先后。沈灼兰的‘非剑’是说‘能破天的不是悲风剑’,那时她已经从张继闻那里知道天的存在,她是接触天的第二顺位。   而张继闻首次窥见天命时,暗中修改山海剑阵,试图抵御天眼,却被身边人陷害了,自困其中,但遗书已经飞书沈灼兰,能做的都做了,那他拼死拼活保全一张嘴会留下什么线索?”   南恨玉静静听着她说。   “陷害他的人。”秋吟沉声,“平日里各宗门暗中如何较劲,但也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镇界之仙,以对外敌,那时候师尊你还没有元婴巅峰,仙界拔不出第二个‘第一人’来,绝对不会对张继闻痛下杀手,那么陷害他的就是敌人。南境被‘平衡’压着,硬过安生日子,沈灼兰也没有出事,所以不是沈静竹,那就只能是被窥见的天——是天道的走狗,或者就是天道的化身。”   “所谓‘非人’,指的就是‘陷害他的不是人’。”秋吟落下最后一句,“是空羽剑。”   她对上南恨玉微怔的目光,朱唇微启,未等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睁大眼睛,一把将南恨玉揽入怀中,回身,魔火铺天盖地涌上过了黑水的江海。   从水面乍起一只庞然大物,像站起一只凶兽,一下子遮蔽天日,秋吟脸色一沉,未等看清瀑布似的水花后是何方妖孽,先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走地蛇。”   魔血哺育走地蛇的时间有限,散尽之后走地蛇就会变回怕水的鸡肋样,秋吟抱着南恨玉出万魔窟底不久,走地蛇便溃散进水中,吐还灵气入山海,可这又是哪里来的?   南恨玉沉声:“不对,是龙骨剑阵。”   话音刚落,便露出本貌,是刚见过不久的剑身龙骨!秋吟定睛一看,有不少剑她都见过——是剑林和剑阁中的剑!   太清山对他们千娇百宠的桃夭仙人果然大方!   秋吟被南恨玉一点,很快明白过来,陆宛思只能复刻龙骨剑阵,但无法像她一样通过改变阵文来操控龙骨,于是用龙骨剑阵包裹走地蛇,隔开海水,以免走地蛇消散,而走地蛇吸着灵气走,推着龙骨前行,成为了龙骨奔走的爪!   秋吟体内是魔气还好,南恨玉简直是铠甲在身的走地蛇最胆大包天想吞的午餐!   龙骨绞向灵船,秋吟拉着南恨玉点过画舫船顶,御剑而起,离开的一瞬间,灵船被龙尾砸得粉碎,荡在暴起的洪波中。   张继闻送给天海阁的这份贺礼,威慑不亚于山海剑阵,当初若不是秋吟将龙骨引到魔墙,一时半会儿还真除不了这个祸害,陆宛思倒是送了她一份“大礼”。   那狗知道龙骨剑阵伤不了她,只是拖延时间。秋吟立刻起符走字:“阿莲你那边什么情况!”   听风道设宴,设的是鸿门宴,当家早就成了魔主那边的人,自然为了谋求南境的利益,这事藏不住多久,百里耳发难时情况危急,为镇住这群死徒,秋吟当时可没收敛。   而如今仙界各位自顾不暇,更是不会轻易前来,尤其玄灵宗死的死伤的伤,连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出来,没工夫掺和这明摆的陷阱,也是真被秋吟打怕了,而还能勉强与魔主一战的陆宛思险些死在龙骨中,被同样半身不遂的师兄弟们按着休息,难被放行。   风娘也没想着真能有人来,设宴本来就是昭告天下人,魔主是听风道当家的朋友,朋友帮朋友,天经地义。   在南境风头大盛,魔主无人能及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听风道可谓巴结得明目张胆,给自己选了一个天大的靠山,谄媚又现实,很有第一黑市一贯恬不知耻的风格。   被踩着骨头挑衅,仙界哪怕死伤一片,也留着一口气痛骂听风道墙头草不要脸,而当家表示墙头草也没向过他们,纯属自作多情。   当然这是表面。   真正是为引蛇出洞,魔墙无法攻破,南境就坚如铁牢,而听风道的当家恰巧有一样宝物,能视一切阵法为无物——不见仙。   普通修士听都没听过不见仙,或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宝贝,但只以为是能隐身的高级法器而已,毕竟有时候听风楼还会拍卖不是吗,虽然珍贵,但并非无价。   这都是严良才那狗多年精心营造出的骗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比起藏着掖着,有小部分人费力还能够到,反而证明不是什么绝世宝贝。   但陆宛思知道不见仙代表什么,那是南境的钥匙。   她会来。   秋吟早命胀鬼前去听风道,配合风骑,守住风娘的安全。   龙骨继续纠缠而上,南恨玉想动手,被秋吟压住不动,她这才想起,碧华仙子已死,如今作为魔主身边的红人,不能剑起天崩地裂,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红颜祸水,只好作罢。   符纸隔了好一会儿,传来潦草的几个字:“胀鬼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突然通知线下,下两周阶段测,狼狈的我即将一周多狂补四科半学期的内容,救……   可能会更的少点,努力保持日更,实在更不了会和宝们请假,本来预计这月完结,也可能会稍微延到下个月,真的非常抱歉(跪) 第102章 傲慢   听风道的宴是空宴, 嚣张十足给众仙发了请帖,其实根本没指望他们来,还是照常拍卖那些玩意,风娘布好风骑满楼, 竟然真蹲到了不速之客。   还不是她嚣张能惹的客。   连衣抬眼, 一个眼神镇住欲上前的风骑众, 垂眼瞧着自己脖子上的剑,心道这就是秋吟说的空羽剑,竟然一时笑了:“桃夭仙人大驾光临,不是来交朋友的, 是来砸场子的?”   “哦?我以为风娘交了魔主, 不交别人为友了呢。”陆宛思浅浅地笑,灵气压得连衣起不来身, 只能脊背发冷地跪在地面, “风娘能翻了百里耳的天,想来本事不一般, 如今南北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我冒着被师兄师姐们训斥的风险前来,自然不想空手而归, 风娘这位朋友, 宛思很愿意交。”   说得好听, 空羽剑又进一分,连衣有点笑不出来了:“桃夭仙人用剑交朋友?”   陆宛思从善如流, 还有那么点无辜的倨傲:“剑修强者, 以剑为半身,自然在剑锋中知虚实与真意。”   连衣又瞪了一眼冒死要来的风骑:“那仙人这个朋友, 风娘得好好交了,我这人大方热情得很,为表诚意,庆贺你我感天动地的友谊,乘上几件听风道的法器如何?   无坚不摧的玄铁铠甲,千里传音的云鸟,天海阁残卷,山水仙云图,灵草药草任你挑……还不满意?这姑娘就为难人了,总不能是相中我了吧?”   陆宛思神情未变,让人猜不出心思,连衣心如擂鼓,却于寒冷剑光抬头,挑衅地笑:“呀,不会让我说中了,说来魔主大人也没看上这些,只从我这儿挑了一个漂亮姑娘,听闻仙人早年与魔主剑仙有一段宏大的爱恨情仇,听风道广为传唱,难道也好这口?这可使不得,我还是喜欢英俊嘴甜的男人。”   “巧言令色,当家这张嘴倒和她很像。”   陆宛思却没生气,甚至好笑地摇摇头,在她眼里,柔弱至此,说什么挑衅的话都显得几分可悲的可爱了,她话锋突兀一转,“她没算到我会来?”   连衣心中一揪,装傻:“你说谁……嘶,我说我说,这宴本来就是我表忠心用的,谁知道你们被魔主捅成篓子还有功夫来打我的脸,比我还闲。”   陆宛思用那双化了多少人心的眼睛俯视连衣:“你料不到,她料得到,嘘,让我猜猜看她在哪。”   “在这,还是这,或者是这?”她空荡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听风楼的伙计、客人、散修、风骑,最后落在离连衣半楼远,被她吊在楼中的胀鬼,“还是这里?”   胀鬼被空羽的剑意五花大绑,成了一个被捆到饱胀的球,勒出血管的深痕,他那庞大的身躯肿胀着,蠕动着,随时都要爆体而亡,喷溅出满身鲜血似的,淹没华丽奢靡的楼阁。   他四周三三两两落着人,要么是听风楼的本家人,与风娘风骑共患难,或者不敢当着这粉衣的疯婆娘面逃走,要么是散修或者名门正道,陆宛思是他们当今的领头人,有持无恐。   连衣苦中作乐地骂,秋吟的属下要敢弄脏了她的酒楼,她就让魔主和她夫人一起来听风楼打工还债!   别以为她不知道,秋吟打着她的名头,将阿玉姑娘安在身边!   都说桃夭仙人灵动温柔,讨人喜欢,但听风道当家眼里,这女人纯是想一出是一出,脑子有病,只见陆宛思突然说:“你刚才是不是联系她了?”   连衣的血陡然一凉,空羽剑突然一松,她猛地抬头,就见空羽剑直飞而上,剑锋直直对准胀鬼的肚子,要将他活剖了!   奄奄一息似的胀鬼早有所料地睁开眼,猛地张大嘴,嘴角裂到耳根,足足有圆桌那么大,一缕红烟袅袅婷婷地飘出,像胀鬼的最后一□□气,却轻巧地迎下空羽这一剑,黑火一走,一瞬将整座听风楼圈进火海,燎没了风骑的黑衣和仙宗的法器,公平地将敌我化作牢中物,势不可挡。   风骑和听风楼本来就狼狈,不怕再添一把火,但有陆宛思撑腰,本挺得笔直的仙人们被无情的魔火一扫,接二连三地灰扑扑滚开三丈远,活像填进火堆里的破柴。   陆宛思扯了扯嘴角,接回空羽剑,再次架上连衣的脖子。   红烟如影凝视成人,魔主大人当着听风楼众表演了一出恶鬼嘴中大变活人,她悬停在上风处玉石金边的圆台上,慵懒地半靠,在众人恐惧和警惕的目光中,轻巧地顺过旁座的酒杯,假模假样地举了举,然后潇洒地一饮而尽,以示空杯:“大宴开场,也不支会我一声,来晚了,我自罚一杯。”   陆宛思缓声道:“秋吟。”   秋吟对着陆宛思轻笑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龙骨剑阵加走地蛇,让我开眼界了,既然陆小仙人猜到我早就等候在听风道,不如你再来猜猜,我现在是人,还是影?”   说着悲风剑流过寒光,挑衅地燃起空羽的剑意。   陆宛思静了静,有些无奈地笑了,显出几分亲昵:“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秋吟被她笑得有点恶心:“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   陆宛思歪头,空羽剑在连衣白皙的脖颈上抹出血痕:“不再想想吗?”   连衣低垂着头,并不看秋吟,但肩膀不自主地颤抖,她在期待秋吟救她。   秋吟却丝毫没有犹豫,魔火擦亮整座听风楼,悲风剑斩向陆宛思,这一剑速度太快,声势太强,出其不意得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陆宛思不得不抬剑抵挡,秋吟一掌将连衣扫向风骑众人,反身冷剑擦过陆宛思的脸,斩碎了上风处最奢华的圆台,“轰”地坍塌成漫天齑粉。   人群四散而走,像仓皇逃窜的老鼠,魔主可不管废物点心们钻哪个洞,旁若无人地剑走如风,两个元婴对战堪比天灾,风骑也插不上手,连忙带着风娘撤退。   “刚说要做朋友,转脸就走,这就是风娘的诚意?”   陆宛思空灵而阴森的声音出现在风骑之后,黑衣修士瞪大眼睛,未等推开风娘,已被空羽剑意斩断半边肩膀,若不是秋吟紧随及后,他现在已经一分为二了。   “诚意个屁,姑奶奶我的人,”秋吟如疾雷而来,“你动一个试试!”   连衣比风骑反应还快,拉着黑衣修士就往旁边一滚,比其他“不情不愿”的老鼠们熟练百倍地钻缝溜走,感谢她流离于听风道暗无天日的那些日子,她最擅长的就是东拐西拐地落荒而逃。   结果对她爱搭不理的桃夭仙人反而紧追不舍,全然不见方才全心在秋吟身上的样子。   “怎么,南恨玉死了,情伤太深,见个清冷的美人儿你就动心了?”秋吟如影随形,“情种啊,仙人。”   “那倒不是。”陆宛思稳得出奇,只在听到“南恨玉”的名字时眼神微动,“魔主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我为何而来?这宴不就是为我而摆的吗?”   秋吟赞扬:“自从我叛走魔道,小师妹这脑子比之前灵光多了。”   她徒手抓向空羽剑,风流地挑眉一笑:“是被我伤透了心,一瞬间看破红尘,开了光吗,要不要给我磕一个?”   陆宛思叹息,险伶伶地躲过:“人总会长大的,一人离散,物是人非。”   秋吟不为所动,轻佻地“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灵光得像换了一个人。”   陆宛思微不可察地一顿,秋吟就等此刻,漆黑剑身一走,陆宛思只好暂时放弃连衣,专心与秋吟缠斗在一起,来弥补一时失误造成的劣势。   连衣的喊声突然响彻满楼:“她在拖延时间!”   秋吟眼神一变,魔火暴涨,将陆宛思层层围困,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纠缠太久了,秋吟本来以为是陆宛思伤势未好,拖累了她的出剑,现在这么看来,她恐怕是故意的。   拖延什么时间,陆宛思为了不见仙而来,以为在风娘手中,不过瞒不了多久,陆宛思就会明白不见仙在她手中,但她们都在这,她有什么可拖的?   不会等救兵吧,不说修为上,如今无人能与她并肩,就陆宛思骨子里那股众人都是大傻子的傲慢劲,只有灵山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道险恶的天真傻子们以为她温柔善良,比菟丝花还脆弱。   不对。秋吟睁大眼睛,一把踏开回击的空羽剑,闪身向外,就听陆宛思笑着说:“反应过来了?不过这么走好吗,听风道当家法器是多,但境界压制能破一切魍魉手段,只要我想,我总能抓到她。”   方才不知从哪里响起的女声还留着回音,但秋吟和陆宛思心知肚明,这种法器对如今的她们而言形同虚设。   秋吟眯起眼睛:“威胁我?”   “在二师姐眼里,我很傲慢吧,”陆宛思娇笑,“你知道我眼里的你什么样吗?比我还要傲慢百倍。天地不放在眼里,好像世道如何困不住你,命数无常皆可破,我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太过眼高于顶。”   她说:“你不是要追寻真相吗,张继闻和沈灼兰的下场还不够你引以为戒吗,没人比你更清楚他们如何惨死的吧。   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功成名就后一朝万古枯,一个众叛亲离血债滔天,天道至上,不会容掌心的虫蚁放肆,你已是元婴巅峰,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陆宛思微微一顿,笑变得有些奇怪,放轻的声音中满是令人悚然的柔情:“你的确像师尊,她便是这样,不肯低头,才会一直不被天接纳,困于北崖,永远无法得道化神。”   秋吟一顿,竟提不起丝毫意外,她提了提嘴角:“那不是比我还傲慢。”   “什么?”   “你跪喊的天啊。”秋吟嗤笑,冷眼瞧她,“天地见虫蚁,悲悯还是轻蔑都说得过去,毕竟沧海一粟,众生在天地面前不过朝暮而已,我不是王八成精,要活到亘古,成天上云或者地下土,只要好好活过我的朝暮就好,老天爷愿意怎么瞧不起我都随它,反正我也不知道,随它观瞧,我不收钱,但它非要自降身份,走下此间,‘屈尊降贵’地将小小的虫蚁摆成既定的姿态,不亦乐乎,自以为不会暴露,结果一被发现作乱的手,就恼羞成怒地强行篡夺虫蚁那不足为道的意志,以天劫为由行私权,灭反敌——这不就是贱吗?”   “我不怕得罪天,我都要死了我还怕什么,陆宛思,你顶礼膜拜当爹当娘当祖宗的老天爷,在我眼里不过傲慢、无礼、心眼比针眼还小,”秋吟陡然贴近陆宛思耳边,冰冷冷地笑,“俯视众生的眼睛竟然会有‘敌人’,你不觉得荒唐又无聊吗?”   秋吟迎着陆宛思被冒犯、压着怒火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生气了……空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空羽   杀意。   并不盈天, 反而如蛰伏暗夜的刀,锋冷而不容置疑,陆宛思认真害过秋吟的性命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如此刻冰冷而真实, 她像亲笔在阎王帐上题字, 见一个已死的人。   紧接而来是盛光的法阵, 与龙骨剑阵类似,不把魔主当外人,借着魔火圈画的地儿,直接在内侧勾出一个空羽剑意的牢笼, 闪得秋吟眼睛生疼, 白光像剥了她的红衣和皮,不留任何隐秘, 令人不安, 将她们二人与听风道彻底隔绝开。   偏偏秋吟还轻佻地抛了个媚眼,生怕“陆宛思”不气得七窍生烟:“张继闻被你害进山海剑阵的时候也这么惊讶?”   她舔了舔唇, 讽刺:“好一个‘剑为半身’,你这是直接踹了剑主自走百步啊, 张继闻还在随记里奇道你能自如沟通剑主神魂,特殊以待, 怕是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的爱剑夺舍取魂吧, 你披着他的空壳入百宝集, 收尾沈灼兰留下的隐患,意外遇见了我, 那时候在想什么?”   谁都不想成为元婴交锋的灰, 老鼠们跑干净,只留对峙的二人, 繁闹的街市显得空旷而荒凉,竟然有几分魔域的味道,“陆宛思”跃至听风楼顶的最高处,衣袖翻飞,漠然地俯视她。   “我本来以为你是为了悲风剑。”秋吟顿了顿,颇为自恋地说,“你是看上我了吧?”   陆宛思还真思索一番:“确实如此。”   “确认悲风剑死,你好像松了一大口气,看来沈灼兰当年用它险些捅破你虚伪的皮,让你在她死后多年仍然忌惮至今,夜里想起悲风不会吓哭吧?为难你和我家这破剑共处剑阁几载了。”秋吟笑说,“真正的空羽剑意不仅是本体和影子的‘互换’这点小伎俩,更深层的,让你肆无忌惮的本质是剥离身魂,供你互换神识,自由夺舍,条件是贯穿心脏?”   秋吟每说一句,“陆宛思”的眼神便冷一寸,到最后活像雪峰冰冻三尺的死物,冷得瘆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我知道自己风流倜傥,娇媚可人得很,若是认真起来,你以为陆宛思裙下还能有臣?   堂堂旧神之剑上赶着白送我,软得没骗过,就来霸王硬上弓,当初没能成,还害得你险些魂飞魄散在南恨玉剑下,不得不抛弃张继闻残破到只能裹布遮挡的肉身,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就像这些不入你眼的废物一样,恨我恨得牙根痒吧?   所以哪怕垂涎我的肉身与天赋,也要狠狠将我踩在脚下,折碎我的傲骨,夺走我的所爱,凡我骄傲珍视的一切,你都要占为己有,好来看我痛哭流涕,还要对你摇尾乞怜,这才是你盯上陆宛思的原因。”秋吟咧开嘴笑,尽是不输她的冷意,丝毫不达眼底,“旧神剑?我看你是……比天道还贱。”   陆宛思诡异而又空荡地注视着秋吟,秋吟终于明白那眼神的可怖之处在哪里——那种俯视人间,不与人同根的他物之感。   那东西披着陆宛思娇俏可人的皮子,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南恨玉告诉你的?”   “很早就怀疑了,至于为什么……”秋吟转了转悲风剑,“因为你夺舍的人是陆宛思啊。”   旧神剑剑灵顶着陆宛思的肉身,歪了歪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非人姿态,杀意不减,但却不耻下问:“她是天道的宠儿,选她路会好走许多,怎么了吗?”   “因为她蠢啊。”秋吟笑说,“我那小师妹,蠢得没有药医,草包一个,天天嫉妒这个不服那个,仗着天道眼瞎,净整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你不一样,你太聪明了。魔域中见时,这具壳子里就已经是你了吧,亏得她还为未入剑阁便得神剑而沾沾自喜,我精心设计碎剑,反倒为了你作了嫁衣——死在空羽剑中的魂就是陆宛思吧?”   “……怪不得能令悲风俯首认主,沈灼兰都做不到。”空羽剑灵灼灼地看向她,赞叹地说,“看来我眼光不错?当初可是在百宝集一眼相中了你,我还相中过南恨玉,只可惜,你和她都太有主意了,你说得对,陆宛思够蠢,所以才好操控,这么好的气运浪费在她身上实在可惜,我便只好笑纳了。”   她们眸光相接,炽热与阴冷的杀意碰撞在一起,如果眼神能杀人,她们已经生死交战几百回合,把对方骨灰扬得找不着了。   “陆宛思”突然收回目光,压住了心思:“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本体不在听风道吧。”   秋吟挑眉,不置可否。   “那到底是我的剑意,秋吟,你自己清楚,一旦本体离开影子太远,你没法驾驭远程的互换,所以我才说可惜了,这样的天赋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否则天涯海角也没人能抓得住成为你的我。”空羽剑灵说着奇怪又暧昧的话,嘴边是不带感情的笑,“而且你离我剑意的本质太远了,秋吟,你对自己狠,对敌人狠,但对其他虫蚁却有一种不自知的无用的善,拖累了你的血性,只会成为你孤身杀绝路上的绊脚石,好在你终于开悟,托于万魔,不算晚。”   “我说,”秋吟眯了眯眼睛,“我讽你一声上神,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空羽剑灵莞尔,竟有几分陆宛思少女的娇憨:“下次见,怕是要有一个结果了。”   魔火流走,一瞬间越过空羽剑光的牢笼,冲向陆宛思,一声白鹤长啸,直接乘过桃衣仙人远走,秋吟脸色微沉:“吕泰的白鹤……”   秋吟了解训诫堂的堂主是什么倔人,那老头儿才是真正的眼高于顶,追求纯粹,很瞧不上陆宛思,披壳子的空羽剑灵也不见得入他的眼,说不定更是连讽带刺,不可能将座下白鹤交给她。   吕泰出事了。   这冒牌货已经肆无忌惮了。   悲风剑横穿白光和黑火,流星般划开茫茫,直奔天上人,结果行至半路,被一个竹编斗笠轻巧拦了下来。   秋吟眸光一转,就见老妇人慢悠悠戴回残破的斗笠,遮住半边鬓白的发,她一身素衣,恬静得与混乱的听风道格格不入,像桃源里的世外客误入了此间的战火。   魔主扯了扯嘴角:“送死来的?”   “送信来的。”百茂仙人笑眼一弯,满是岁月纹路的手一抬,一只雪白的灵雀落在她手背,爪上绑着飞书,凝血似的红眼睛对上魔主同样跳动幽火的眸光,亲昵地啾啾叫唤了两声。   如果没记错,献祭万魔之前,她将白雀留在了韩顺身边。   这是状元郎的来信。   连衣的喊声再次传来,难掩惊慌:“秋吟,三问钟被盗走了!”   相反,百茂仙人温和地说:“我想你会想先看看襄国的来信。”   秋吟冷笑:“看来我肚子里的虫还挺多,胀鬼。”   一直巡走在听风楼旁的右护法闻声而动,直取前道追去。   魔主指尖一屈,漆黑魔剑回转,势能破风,百茂仙人无奈地轻起避开,又说:“紫鸾宫有人去了。”   “如果不是仁启皇帝我会很难过的。”秋吟冷淡瞥了一眼白雀,那鸟一哆嗦,立刻抛弃了好脾气的妙春峰主,义无反顾地飞向秋吟身边,试探地停在她肩头,见秋吟安静地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当即做一道烤雀,讨好地蹭蹭了她的发。   秋吟嫌弃地揪起白雀的翅膀,取下飞书展开,只见血字写着“二皇子薨”。   死的人是刘涵。   魔主大人挑了挑眉,她那祸害属下的手笔?   她寻着留在严良才紫府内的悲风剑意,竟然断开了,了无音讯。   死了倒还简单,若是没死,秋吟舔了舔唇,有些血腥地笑了笑。   希望她编的那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的好好下属有听进去,慈眉善目他不喜欢,她便只好欢欢喜喜地传回她的恶鬼衣了。   秋吟一抬眼,看向百茂仙人,老妇人浅浅地望着她,灰蒙蒙的翳像温柔盖在死者身上的一层纱:“她当年也是这样,抛弃所有,不管不顾,我一直以为是悲风剑引诱出的病症,如见看来,是我浅薄了。”   病症。秋吟咀嚼这两个字,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形容。   高山流水觅知音,但若发不出来音,哪怕是友人也不会明白山水下无声汹涌的暗潮。   “沈灼兰听到这句可不会高兴。”秋吟嗤笑。   “应该会很不高兴,不过她不擅长对人发脾气。”百茂仙人半是怀念地笑,“也许正是因为你们是这样的人,才会吸引那把剑吧。”   她从芥子里翻了翻,掏出一卷画,系着软带:“我来只是想将这个给你,仙人画其实一共有两层,这是下面那层,灼兰真正留给走到这步的后来者——   就是你的,虽然对于现在的你已经无甚用处,但我想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秋吟笑看那卷画飘飘摇摇地飞来:“您这考验够久的,替她守了多少年的关啊?”   还未等那画靠近,就在空中自燃,劈里啪啦起了星火,映照出秋吟冷漠的脸:“过了冬迟来的柴火不如不填,暖不了人,只会填把怒火,既然是我的东西,随我处置,没有意见吧?”   百茂仙人有些怔愣,没想到自己千里来送的仙人画被魔火裹得不见其形,缓缓苦笑了一下:“自然。”   连衣这次没大喊大叫,想起来用符了,秋吟淡扫一眼,一行字一闪而过:冯子迈配合陆宛思盗走三问钟,已撤离听风道,一切如计划进行。   “太清宗的小师妹是讨人喜欢,这又是长华峰大师兄,又是妙春峰主的,生怕她逃不出听风道。”秋吟说,“沈静竹拐走平阳那次,满山找开门引虎的内鬼,想来我入魔道,这鬼便欢天喜地安在了我身上,我替百茂仙人担了这么大一桩罪也没有怨言,就是因为以为你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朋友’,如今看来是我草率了,沈灼兰知道你把她唯一的宝贝女儿丢进她兄长的虎穴吗?”   百茂仙人默不作声,像认罪的囚人,任谁都想不到就是这位不争不抢、医者仁心的妙春峰主,为魔道大开仙门,秋吟懒懒地扬声:“胀鬼,别追了,回来吧,送妙春峰主去南境做做客,百茂仙人,用我请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们体谅呜呜,你们都是什么天使,挨个抱起来亲亲! 第104章 小人   秋吟可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 也不管百茂仙人老胳膊老腿受不受得了,胀鬼一口将妙春峰主吞入肿胀的肚里,在当芥子运人方面,她属下那比球还圆的肉身简直“天赋异禀”。   连衣从暗处显现, 狼狈地抓了抓头, 又意识到自己圣莲般的风娘威严, 端庄地放下手:“尤作人来报,冯子迈带着三问钟前往南境了,他要做什么?”   秋吟:“陆宛思呢?”   “他们师兄妹前后分开走的,陆宛思一直坠在他后面, 什么情况, 怕你追上断后?”   “她是在假装‘我在追她,她在断后’, 她故意误导冯子迈去南境——我的本体正从南境向听风道来。”   连衣一怔:“那岂不是撞个正着, 她要除了冯子迈?太清宗现在还有能一战的活人吗?”   “是以他为饵。三问钟一人一生只能问一次,陆宛思知道我问过了, 而且要问的事天地不会回答,一口对我无用的钟, 被敌人偷走并且耀武扬威地带到南境,你觉得喜怒无常的魔主会怎么做?”秋吟轻描淡写地说, “我会直接将冯子迈的脑袋装进钟里一起碎了。”   连衣恍然大悟:“她就是要碎三问钟!”   秋吟一点头:“听风城的人和物在她眼里都是隐患, 能问天地的顶级法器, 天道走狗怎么可能容得下,当初听风城被灭不是偶然, 恐怕老天爷早就想找个由头除之而后快, 沈灼兰好心办坏事,为了‘破天’寻至听风城, 反而成了天道的宰人刀。”   连衣沉默,她知道城灭和魔族脱不开关系,生怕仇恨随着时间变淡,日夜提醒那晚的血流成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视魔尊和魔族公主为死敌,结果他们也不过天道借刀杀人的傀儡,愚昧而无能为力。   她的仇恨一时空落落的,没了锚点。   “听风城众的命债和沈灼兰脱不开关系,你要恨她就恨,我可没让你当菩萨普渡众生,这年头神佛都自顾不暇,没听天海阁的歪脖子佛都咽气了么。”秋吟不知怎么笑了一下,有些自嘲,“人有个活头不容易。”   说完招呼也不打一声,握紧魔火中掉落的画卷,化影消散,流回南境,徒留连衣愣在原地,五味杂陈地体会她的话,竟一时顾不上全族血恨,生出和陆宛思一样的叹息来。   都已经走到这步了,还留着这份为人的温柔做什么?   ……这不平白让人心疼吗?   她总觉得秋吟转瞬不见的红衣,不是懒得搭理她,而是后悔一时嘴欠,落荒而逃了。   与此同时,江海之上,秋吟的本体一剑斩碎龙骨剑阵,直接燃起魔火,灼灼燃断的枝桠藤曼劈里啪啦落下,像坠天的流星。   南恨玉站在破碎的画舫边,看着她降落:“有没有受伤?”   “没。”秋吟甩了甩剑,侧头,“三问钟往这边来了。”   南恨玉微怔,很快想通关键:“她是为了毁掉三问钟,要抢回来吗?”   “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不能让她白来,我准备顺她的意。”秋吟抬头,于沸腾的火星中捕捉到远方乘剑而来的身影,“三问钟确实是一个祸害,省得出现第二个百里耳。”   听风城的本意是好,请问天神,以答众生所惑,但没想到天也会烦,不仅会烦,还被冒犯似的,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招来横祸。   三问钟即便辗转他人之手,最后也不过成了为一己私利的工具,卷进更多连天地都没见过多少的井中之蛙,被迫付出因果的代价,蒙上早亡的阴影,成了一个个不问己身的“嘴巴”。   这世上有很多“本意是好”,最后走向痛彻心扉的却数不胜数,既然如此,不如将这“好”扼杀在摇篮。   也许这太过绝断,杀死了暗中真正的求问,但哪怕入魔已久,秋吟有时也会想起听风道地牢中,那个蜷缩在角落,随时都会崩溃的白衣姑娘,有点碍眼。   那她来做这个只会一刀切的恶人,她熟练得很。   秋吟压了压南恨玉的斗笠,遮住她的视线:“在这等我。”   魔血控制走地蛇疯长,秋吟从密集的枝藤中穿行而过,猝不及防跃出火海,悲风剑疾驰,冯子迈猛地睁大眼睛,满是震惊,没明白她为什么在这,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或者有什么更深层的其他想法,他尽全力一闪身,还是留下入骨割肉的伤痕,急忙起剑格挡。   他费力抵抗,面对昔日的师妹,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秋吟只是静立火中树上,漠然地看着他,比陌生人还不如,让他忘了要说的话。   冯子迈急速撤离,秋吟没有追来,他却无法放松,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灌进脑子,他脑中一瞬间掠过一个荒唐的想法——他现在该停下来,舍弃那口钟。   但很快便被陆宛思低声委托的依赖样子取代,那想法快得像临潮爬上岸的鱼虾,刚碰上沙粒,瞄见一眼天光,下一秒就被汹涌而来的潮水无情地拖回海中,继续混沌地沉浮。   以至于破空声从身后响起时,冯子迈完全没有料到,折返的悲风一剑贯穿他的胸膛,芥子碎裂的呲啦声响起,冯子迈怔愣地侧头,只见另一个秋吟面无表情地抽出悲风,他口中立刻喷出鲜血,伴随着破碎芥子中掉落的各种法器碎片,从高空坠落,“嘭”地砸进水里,其中铜石刻着经文的碎片正是三问钟,沉没进茫茫深海。   也就只有魔主不留余力的一剑能穿碎芥子的全部。   本体与影子前后夹击,顺利会和,影子消散流回,枯烂灼烧的走地蛇上,秋吟收回目光,冷淡地扫过周围,只有一片火海与远山。   她轻轻“啧”了一声,轻盈地落回南恨玉身边。   南恨玉伸手,拉过秋吟的手,带着她落回小破船,本来就被龙骨砸碎半边的灵船多了一个人,更是不堪重负地摇摇晃晃起来。   南恨玉:“陆宛思呢?”   “半路就跑了,确认三问钟碎了,她比耗子溜得都快。”   秋吟冷嗤,魔血控制着仅剩的那点走地蛇,命这胆敢叛变的孽草麻溜回来补船,全当废物利用。   南恨玉:“我们现在回南境?”   这是她们本来的计划。   秋吟去听风道并不费劲——悲风剑是南境和魔域的钥匙,从西沙秘境赶到听风道比直接从南境出发快得多。   但她特意将神识一分为二,一方光明正大乘黑水,一方借着胀鬼暗渡,前者是骗众仙,后者是与陆宛思周旋,陆宛思的重点会在“她蛰伏在哪里”,以此来拖延她,盗取不见仙或者三问钟。   而秋吟的目的是无动声色地暗示——她若想到达听风道,和他们一样,得规规矩矩从别处飞来或者乘水,毕竟如此危机下,她也只能尽力追来,没有什么快捷的别路。   这是为了保护她们真正的底牌。   “先不回,抓紧我。”秋吟一推船头,灵船便飞蛾扑火般,驶进漫天坠落的星火,像进入一条漆黑的秘密隧道,她握紧南恨玉的手,从芥子中翻出一卷烧得半焦的画,黑黢黢冒着烟,再撒点孜然就入味了,用灵气一展开,一阵吸力卷走船上的二人。   星火落尽,归于深海,周遭安静下来,却不见江上画舟,空空荡荡。   尤作人从水中冒出头,只露出一双精亮的眼睛,寻了一圈,两人果然不见了。   悬月锋的大师兄耸耸肩,自家师尊和师妹背着他亲亲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还玩魔头强抢名花这种情味的扮演,他还是不去深究讨人厌了,只要确定师尊真的没事就行。   于是他草草拉过昏死海中的冯子迈,渡灵吊住他最后一口气,一时犯了难。   他也不会医人,总不能让他回妙春峰找吕师妹吧,太清山现在对他观感可是很复杂,信疑参半,若是他那“小师妹”屈尊降贵为他“美言几句”,说不定下一个被关训诫堂地牢的就是他,他可不想给吕泰那凶老头儿当邻居。   诶对,他师妹是不是把百茂仙人抓回南境了?尤作人眼睛一亮,拉着冯子迈就往南境逃。   妙春峰主,不二医仙,不用白不用嘛。   而此刻,仙人画里卷。   短暂的晕眩感退去,秋吟紧紧握着南恨玉的手,她凑近问:“没事吧?”   南恨玉捏了捏她的指骨,轻轻摇头:“没事。”   两人这才打量起如今她们身在何处,秋吟一怔:“紫鸾宫?怎么又是这,仙人画表里两层是一个地方?   不对,虽然像,但细枝末节处不大一样,我记得后宫里,这处宫殿不叫这名。”   南恨玉皱眉,跟着巡了一遍:“我觉得有点眼熟。”   “能不眼熟吗,”秋吟没在意,反而轻笑着说,“我与夫人成亲之后,归宁时不就回来过?你还被太后抓走磨叽了好一阵,当时刘涵那小子也在吧。”   一直未挑明的居心突然被徒弟摆在明面上调侃,逗得南恨玉有些耳红,又勾起她悸动的心思。   她日思夜想的人回来时,她百般告诫自己,离她远些,默默解决一切,还她自由就好,这样自己死时,她方不至于难过。   所以这世感受到秋吟的气息,哪怕心急火燎到发未梳,衣凌乱,在风雪中见了那抹恍如隔世的红,她也能端着孤仙似的冷眼,摆摆手便转身离去。   谁都不会知道,清冷端庄的剑仙,见了那抹红衣和那株无心草,用尽两辈子的忍耐力,才没有冲过去一把将秋吟抱进怀里。   那是她逆转生死,苦等过轮回的爱人。   哪怕南恨玉昧着本心,对秋吟寡淡地以师长自居,安稳又得体地相处,甚至能在她又如命运般离山时,冷冰一句“随你”,但她身心神魂,每一寸都贪恋着秋吟的气息,她不是什么绝仙,也不是什么圣人,她只想庸俗地每时每刻都能拥她入怀,自私地听见她含笑的呼唤,品尝她的回应。   她想得到她的爱,她是一个小人。   所以那夜红喜,共枕而眠,南恨玉不攻自破,她本可以直说,却半推半就,和秋吟成了礼,欢欢喜喜当了一回凡人。   她不信天,厌恶天,但起码那刻和她高堂拜天地,她是虔诚的。   阴影笼下,南恨玉睁大眼睛,被秋吟突然的吻偷袭得有些懵,随后温顺地回啄了一下徒弟的唇:“怎么了?”   秋吟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只是师尊刚才可怜兮兮的,满脸都写着‘吻我’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桃源   这话可太撩人了, 南恨玉按回秋吟吻的时候想。   秋吟微微喘息,被她师尊的主动撩拨得有些兴奋,不过魔主见色忘一切的脑子还是暂时按捺下来,并且给仙人画和紫鸾宫都打上“没眼力见”的差评, 低笑了一声:“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皇宫里更有感觉?”   南恨玉被这浑话逗笑了:“皇宫不重要, 主要是对你有感觉。”   “……啧。”秋吟缓慢地说,目光灼灼,“我假如我们现在处于不知道底细、不清楚敌人的小秘境里?”   于是南恨玉与她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暂时放过了她。   “我来过这。”南恨玉又审视一遍金碧辉煌的宫殿, “百年前。”   秋吟这才听出不对:“百年是指……”   “这是刚建成不久的紫鸾宫, 尊享九五之座的人还不是仁启皇帝。”南恨玉说,“是那位乱世中统一了边境, 襄国的开国皇帝, 宣弘帝刘辰。”   秋吟挑眉:“百茂的儿子?据说老太后就是见了她儿子的杀孽才会顿悟成仙,了不得啊, 逼得自己母亲头发花白还得登山和小年轻们继续耗。”   “是他。”南恨玉一顿,“也是沈灼兰的爱人。”   这回轮到秋吟懵了:“等等, 沈灼兰不是仁启皇帝的妃子?仁启皇帝还说什么她是唯一的挚爱,他们魔血一脉不会都喜欢找什么、额, 替身吧?”   南恨玉:“我也不知道, 得知平阳公主是沈灼兰的女儿时我还很惊讶……沈灼兰百年前就被劈死在南境, 身魂化灰,入了那道圣白的雷火之路, 永远被天的怒火炙烤, 以此为戒。蹊跷的源头恐怕就在此处。”   秋吟“嘶”了一声:“原来百茂和沈灼兰不只是友人,还是婆媳吗?高山流水觅知音觅到家门口了。”   “啪”地一声门响打断二人, 大概小秘境也受不了她们旁若无人的亲热,直接演上了,秋吟和南恨玉对视一眼,寻声而去,熟悉的“灼兰轩”三个字映入眼帘。   宫门大开,庭院中一身黄龙袍的男人坐在石凳上,他瞧着人到中年,头发却先白了,正望着满院的“桃花”,神情平淡又怀念,却并没有缱绻的爱意。   秋吟一瞬间想,沈灼兰的爱人恐怕真不是仁启皇帝,她不会与一个不爱自己的凡人瞎折腾,沈灼兰可能没继承到魔血的残忍,但肯定继承了魔血的傲骨。   她所爱之人,定是与她两情相悦的。   “仁启皇,许久不见,”秋吟不客气地打量他一番,“一见面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还以为照你们那皇室血脉的疏冷,你得先送平阳呢,没成想她比你那些混账儿子活得都久,刘涵不管怎么死的,你那太子都会被借题发挥一番吧,啧啧,你倒是有闲心在这赏老祖宗妻子的花。”   “不是妻子。”仁启皇挑了一个和自己最无关紧要的点,“沈姑娘一辈子都没嫁给宣弘帝。”   仁启皇完全没有九五至尊的架子,伸手示意:“二位仙人,请。”   秋吟没和他客气,一撩衣摆,拉着南恨玉坐下,悲风剑“随意”地摆在石桌,剑锋正对仁启皇那尊贵的狗脑袋:“仙人,真是遥远的称呼,能坐一方人王地主,现在看来,你还与魔族公主有密谋,不会看不出我满脑门写着‘不是好人’吧。”   南恨玉闻言在石桌下挠了挠她的掌心,以表对她瞎说的不满,秋吟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八风不动地说:“你的好大儿没告诉你他是从南境逃回去的吗?”   “涵是入东宫时被那位魔头暗杀的,不愧是您的属下,巧妙地栽赃给太子的贴身大侍卫,除了我,没人看出来了。”仁启皇说,“我知道涵做过什么,这是他们要背的因果,为他们无辜的妹妹,当然包括我。”   他说:“这幅画是孝元太后留下的,说是为弥补公主早夭的缺憾,其实是留给刘氏的‘使命’——守护仙人画……和画中的人,直到那把剑再次出现,就是现在对着我脖子的这把剑。不过比起‘使命’这种太有人情味的词,我其实更喜欢‘交易’,我替老祖宗守画,太清宗护襄国安生,远离战火。”   他倒是毫不避讳“皇室血脉的疏冷”,堪称淋漓尽致。   悲风剑灵跟着秋吟,学的最有用的一招就是“狐假虎威”,闪过一道阴冷冷的寒光,剑气斩断仁启皇妥帖的白发,凶恶地以作警告。   秋吟:“沈灼兰护在画里的人是谁。”   “这幅画其实有名字,叫‘桃源’。”仁启皇说,“仙人能到此处,一定走过了桃源的表层,沈姑娘虽然在宣弘帝登基之后便离开,未结发为夫妻,但他们却怀有一子。”   “平阳,她是刘辰和沈灼兰的女儿。”秋吟微怔,眯着眼睛看向仁启皇,闪烁着幽冥的鬼火般,“你可别告诉我,那么可爱活泼的小姑娘,是一具蛰伏桃源百年的死胎。”   仁启皇本能地因为魔主的威压而微微颤抖,但面上却见过大世面似的稳重——   他的确见过大世面地摇头,带着几分令人不那么舒服的笑意:“不是死胎……是鬼胎,沈姑娘百年前就死了。”   秋吟难得睁大她那双早已处变不惊的狐狸眼:“你是说沈灼兰的尸体一直葬在仙人画里,凉了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活的小肉球?   等等,我在表层见过的幻境不会都是真的吧,她还想得挺齐全,干脆画里‘诈尸’,大发慈悲地陪着平阳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哈,这画还真对得起‘桃源’两个字。”   大概以为魔主在夸它们,满宫桃红簌簌落雨,盖了三人满身,秋吟无语地拍开南恨玉身上的花,将她们二人从埋人的花海里解救出来。   想来就是这些堆满的“桃花”将沈灼兰那点“避天”的能力发挥尽了,打造出一片独属平阳的“桃源”来。   “所以沈灼兰的尸体一直在仙人画的里层,随着仙人画辗转到陆宛思的手里,嗯,本该到我的手里,怪不得堂堂太清宗妙春峰主要给魔开门,引狼入室,恐怕老太太是没瞧上我们桃夭仙人,倒不如干脆还给她哥……   沈静竹根本不是从襄国墓陵偷走了沈灼兰的遗体,而是从仙人画的小秘境中盗走的。”   秋吟目光一顿,有一片花瓣不那么懂事,落在南恨玉发间,她拨了几下,怎么也没掉,魔主大人颇为恼怒地捏走,凶狠地燃了它,以儆效尤地扫了一圈宫中花树,把南恨玉逗得一乐。   秋吟立刻收回过于活泼的神情,绷在“阴狠”的状态,膝盖暗中靠了靠南恨玉的腿,让她师尊给她留点面子。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为什么这么做?”   一直沉默的南恨玉开了口:“避难。”   秋吟一点就通,沈灼兰是为了避开天眼,平阳体内留着魔血,又是她这个“天道罪人”的后代,简直是白送的下把宰人刀,老天爷拿过来就能用。   雨夜深庙,金铜佛前,末路的罪人无论如何狼狈,提及女儿时的铿锵仍然让她记忆犹新。   沈灼兰在等悲风剑再次现世,将魔血送给破局之人,其中缘由,“破天”可能没有“护女”多。   若不是秋吟命太倔,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位自说自话的“前辈”的面。   “我记得陛下后宫的三千佳丽们,可是有几位说过和平阳母妃‘关系不错’。”秋吟慢条斯理地说,“莫不是随了夫,一样艺高人胆大,和死人也能交朋友?”   “后宫是朕的后宫。”仁启皇调侃似的第一次用了“朕”自称,“我本来就是护好沈姑娘和平阳的一道万事符,若要坐实仁启皇帝的确有一位诞下受宠公主的爱妃,总要有人见过,孝元太后……   妙春峰主曾托弟子送来过一些法器,可能对两位仙人不值一提,但想骗过几个深宫争宠的妇人,轻而易举。”   秋吟以过来人的身份假模假样地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也:“我敢肯定你绝对没有什么狗屁真爱。”   “仙人是说宣弘帝和沈姑娘?一个少年称帝,铁血手腕,为了一统江山什么都能利用,后宫堆满各家势力贵女,要用就像拉过一只养在棚里的鸡鸭一样,扔到朝堂名利的漩涡中宰掉,这样的冷血之人,还是个凡人,和一个背负凡人终生不可及的秘密,本来就流着‘冷血’的魔族公主?”仁启皇短促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向秋吟和南恨玉,“……还是像两位这样?”   沈灼兰的事听起来如何像耍她,秋吟都没有动肝火的意思,这句话一落,悲风剑直接在当今圣上的老脸留下一到见骨的剑痕,作为他挑衅的回礼。   仁启皇抹了抹血,一双不再如壮年般精明的眼睛没什么情绪,有点“清汤寡水”的,乍一看比秋吟这个魔主还没有人味,秋吟腹诽沈灼兰的魔血应该给他,说不定比沈静竹和自己适合。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说我的确不懂情爱,无法理解宣弘帝和沈姑娘,他们都是难得的聪明人——沈姑娘的这幅‘画中桃源’自不必多说,宣弘帝我更是了解,他是我帝王之路的指明灯,可他们却明知隔着两颗人与魔中最大的野心,没有执手可言,却还是要不那么聪明地共度一段韶华,我自然也不明白两位……魔主和剑仙,听起来比人帝和魔族公主还荒唐。”   秋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仁启皇的脸虽然时光飞逝,但脑子还是江山之主的灵光,在这最后通牒似的沉默中,失笑着解释道:“是仙人的那位属下说的,若是你寸步不离护着一位姑娘,不会有第二个人。”   “那平阳呢?”无形的杀意消散了些,秋吟有些玩味地问,“她被雾魔弄晕,东宫太子接待地我们,你就出了个面,说了几句客套话,敷衍得明显,以你的精明,装得有模有样一些应该不是难事吧,怎么,当时没心思应对我们这些‘江山的守护神’了?你不缺妻妾,儿女双全,太子也好还是其他皇子公主,只在看到他们的哪处眉眼和气韵有点你的影子时才会感叹一下‘我的孩子’,然后入朝堂观社稷,转眼云烟了吧,但平阳却有了一点不同,这个唯一和你没有血缘的孩子,赢过你所有的亲生骨肉,成了你付出了些真心的‘女儿’,不懂相思之情,亲情总懂点吧,冷酷的陛下?”   仁启皇顿了顿,沉默了下来:“为了襄国,哪怕是她,我也可以舍弃,你不是亲眼所见吗?”   秋吟嗤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似的起身,向她师尊伸出手,南恨玉自然地搭上,随她而去,她对仁启皇帝的“魔人心”没什么感想,威胁不到秋吟,就和她没有关系。   只在离开时,清冷冷地留下一句比他还没有人味的话:“你不该说‘哪怕’,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世外地   仁启皇帝显然特意在画中等人, 如果秋吟没猜错,是百茂告诉他即将有人入画,并让他告诉来人仙人画的真相,至于百茂这么做的目的, 不是围绕已经死了的沈灼兰, 而是平阳——这是唯一能一并牵动无情帝王和狠心魔主的一条“绳索”, 她知道终局要来,希望秋吟能放过平阳。   秋吟嗤笑,那她就应该好好待在她那妙春峰,护着她小孙女苟活, 而不是来听风道招摇。   秋吟自然不信任仁启皇帝, 她牵着南恨玉的手,就当巡游天地赏景, 将整个紫鸾宫绕了一遍, 惬意得像在真桃源,四处可见半开的灼兰花, 最茂盛莫过于灼兰轩,堆得像落雨, 出来时像趟着水走,其次就是慈宁殿偏殿的那棵巨大花树, 得仰头看, 像一顶浪漫的树伞, 为年幼的小公主遮蔽过风雨和真实。   秋吟将黑袍垫在树下,让南恨玉坐着歇, 自己半靠在树干, 看着远天,有些出神。   南恨玉:“在想什么?”   “想我那好属下。”秋吟垂眸, “我将这么好一个机会派给他,就是将选择权给他,沈灼兰毕竟死了,襄国皇室他愿意杀谁就杀谁,不过他知道我想谁死——   仁启皇帝死了,襄国就乱了,这里有沈灼兰的因果,有你我的因果,乱起来能吸引一部分天的注意,虽然聊胜于无,但总比没有强。”   “杀太子没有用,严良才是个人精,见一面就知道那皇帝老儿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死了换一个就是了,反正后宫的‘鸡鸭’们给他生了那么多崽,顶多东宫挂几天白布丧幡,以表‘痛心’,说不定转头刘涵就能捡漏住进去呢。”秋吟冷淡地说,“他杀刘涵,应该是被刘涵发现了什么动作,以免通风报信给我,直接选他开刀作为给我的答复,至于仁启皇帝入画,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他将选择权又踢给我,人杀不杀,国乱不乱,由我来决定,他不背这‘罪’。”   南恨玉不知为何笑了一下:“你不会将如此重要的选择权给他人。”   “是,刘涵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幌子,我的线人只有韩顺一个。”秋吟说,“至于襄国……切,本来也没指望,想用凡间来困住我,他做梦,关我屁事,我另有打算。”   南恨玉抬眸:“是哪里?”   秋吟和南恨玉最清楚,她们是天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有天压着,无论她们是千年难遇还是万年奇迹,也永远被压在“元婴巅峰”,化不了神,见不了天外天。   唯一的办法,是圈出一块避天的“天外地”,什么扰乱人间,不过和满腔病态去英勇就义的二皇子一样,只是一个幌子。   她知道严良才不会乖乖听话,她本来也没对襄国有什么主意,只是意思意思,展示自己“尽职尽力”地动过这个没良心的歪心思——魔主不把凡人的命放在眼里,这不是天地纲常,理所当然吗?   秋吟低头,和南恨玉对视,南恨玉仰着头,斗笠险些从头顶滑落,于是秋吟自然地席地而坐,持平,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像在思索什么,眼神有些晦暗。   南恨玉:“你现在看起来要吃了我。”   “这不是我一直都想的事情吗?”秋吟下意识调笑了一句,但南恨玉没应声,于是她又安静下来,“……我其实在想很失礼的事。”   南恨玉见她沉默不语,突然觉得万魔选中她的徒弟不无道理,秋吟的确和万魔窟很像,其上其中喧腾着所有浓烈的情感,但堆叠的喧腾下是一片没有人能到达的空荡荒土——就是她此刻安安静静的样子,平淡,又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比吃了我更失礼的事。”南恨玉说。   “不只是失礼,”秋吟说,“……而且你会生我的气。”   又不说话了,南恨玉看见她总是如火粹亮的眼睛被阴雾笼罩,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南恨玉笑了一下:“那就别做。”   秋吟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有些没缓过来。   南恨玉:“因为我不想生你的气。”   秋吟似乎松了一口气,立刻抓着南恨玉荡下的绳子爬了上来,阴雾慢慢散了,懒散地笑了:“好。”   落花洋洋洒洒,南恨玉接过一朵小花:“能暂时避开天,这的确是一个‘桃源’。”   秋吟含糊地“嗯”了一声,南恨玉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有过一样的想法。”   秋吟一怔。   南恨玉的眼神与刚才的她一模一样,暗含着逾越的占有与禁锢,轻声道:“想永远把你关在这里,不给任何人看——对吧?”   秋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忽然灵光一动,南恨玉已经又是清清淡淡的温柔样子,她却有些艰涩:“师尊……”   她半天没说出话,她想问,你是不是真的试过?   埋在那些不想告诉她的过往中,那些付出了代价的尝试里,你、你还做过什么?   南恨玉凑过来亲她,秋吟乖乖地回应,她师尊离开:“承诺。”   只要有所问,便以吻作答。   秋吟失笑,她当初就是想多占便宜,她师尊倒好,上赶着纵她的破毛病:“从进入仙人画开始,我就在想能不能将你留在此处,听了仁启皇说的那些,越发心动,毕竟这处镜中花水中月比我选的那地方强多了。”   “可这不是真桃源,”南恨玉展开手掌,含苞的花骨朵慢慢舒展花叶,成一朵薄红的兰,“这不是桃花,是兰花,是一个失败的逆者的骸骨。”   她说:“你想暗中送我去世外地,以此化神破天,毕竟这是我盯上万魔窟的理由。   我是你计策中的一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一环,其他人都是‘刘涵’,只是你掩盖最终目的的一个个幌子,被攻破就走别的路应对,比如连衣姑娘的反文,说是很重要,但你根本没有全指望在她,可你真的将只留给你自己的‘选择权’给了我一半,如果我化神失败,你很可能就没有别路了——因为你相信我。”   “是。”秋吟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我也相信你。”南恨玉说,“比起沈灼兰,我更相信你选的‘桃源’。”   秋吟垂眸未语,最后像败下阵来,只说:“我可没有桃源,我只有一个破城,既没有皇宫的富丽堂皇,也没有花树云海画中梦,光秃秃的还全是长相离奇的魔头和凶兽,看多了眼睛都受不了,你是当不了深宫的假公主了,只能在那遭罪。”   将仙人画和听风城一一对比,秋吟越发觉得的确拿不出手,干巴巴地补了一句:“但其实还好,毕竟听风城还有、嗯,还有……”   南恨玉轻笑:“还有我的假驸马?”   秋吟闭嘴,默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似的笑开,她拍拍屁股起身,扬眉有几分意气风发:“那当然,还是我宝贵,走吧,夫人?”   正好此时传来风娘的暗字:“反文成。”   悲风剑流过暗夜的火,打开直达听风城的通道。   南恨玉:“仁启皇……”   “不用管他,他清楚我的存在是对襄国的威胁,但还是来了,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不就是心里盼着能再见平阳一面吗?”秋吟说,“当初平阳不想嫁,找他哭,他不见,如今他想见,平阳却不乐得见他——   早没什么平阳公主了,那小姑娘不是想随她母亲的名字吗,本来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她眉眼冷淡:“这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他想见的时候就能见,他以为他是陆宛思?呵,我那‘小师妹’不也是被夺舍的命。”   悲风剑撕裂的缝隙悬停在梦一般的花海中,漆黑浓稠,像是美人脸上的狰狞刀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秋吟就站在不归路的入口,没有说话,给南恨玉最后反悔的机会似的,只要南恨玉说一个“不”字,她便会独自入魔域,面对浩然天地,而将有她师尊的桃源埋进世人看不见的土里,等一切归入终结,“平平安安”地出来。   万魔窟底到底有穿行阵的反文,悲风剑不是随便就能打开听风城的,随着书中剧情,陆宛思摇旗开战,天道灭南境,用一次少一次,而对南恨玉来说,只有这一次。   如果她说“不”,秋吟会打点好她的一切,将她装封入土,与世无争,南恨玉知道。   但南恨玉甚至没给秋吟瞎想的时间,自然地拉住秋吟的手,走进漆黑的长路:“走吧。”   她回头,堵住秋吟所有婆婆妈妈的话:“我相信你。”   秋吟一顿,嘴角一勾,任由南恨玉拉扯,两人身影消失在花海中。   魔域风沙呼啸而来,群魔和凶兽闻着人肉味转头,凶恶地流着哈喇子,见了秋吟的冷脸,立刻把嘴一闭,一个缝都没有,还有往回吸的,一个个赶紧绕开,该干什么干什么。   南恨玉突然说:“上一世也是,你死的时候。”   秋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随后才明白是说“我相信你”。   她没有这段记忆,恐怕这就是她上一世记忆被剜去的“残缺”,她刚想转换话题,南恨玉又说:“我讨厌悲风。”   悲风剑灵应该想发作,但没敢,于是熟练装死,秋吟倒不意外,但南恨玉嫌不够似的,又换了一个更精准的说法:“……我恨它。”   这回秋吟直了直身,却没问为什么:“那为什么不碎了悲风?”   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在说“它都惹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让它去死”,完全没有顾及自家狗剑的心情,当事剑终于忍不住了,不满地颤了颤,作为魔剑最后的倔强。   密密麻麻的反文流转在听风城城墙,城中风暴都停了,彻底断开与西沙秘境的联系,成了一座除了魔主无人能达的世外孤城,荒凉着自生自灭。   南恨玉说:“……因为那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分心   悲风剑是南恨玉送给秋吟的筑基贺礼, 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一世重启是她金丹不久后险些被四尾狰穿心,誓死取回无心草,此时悲风已经是她的剑,这一点不在可以改变的时间范围之内。   那么南恨玉这句话的重点在于, 即使她恨极悲风剑也没有碎剑, 是因为在“之后”, 秋吟又将悲风剑还给了南恨玉。   上一世,无心草之后,秋吟彻底被天道顶替,按照老天爷无聊的安排, “她”已经是嫉妒南恨玉的情敌, 没有理由会将本命剑交给让她爱而不得的对手,南恨玉也不会将一具顶替了她徒弟的傀儡的话放进心里。   而且万魔窟崖头, 秋吟与陆宛思对峙时, 她手中是没有悲风剑的。   只有一点解释得通——秋吟曾经短暂恢复了意识,清醒, 且亲手将悲风剑交给了南恨玉。   天道的控制下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绝世天才起剑砍三瓜两枣, 她一定谋划了很长时间,不断与天道做斗争, 制造了一个奇迹且仅此一次的机会, 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应该是“她”绑走陆宛思, 百般折辱心上人还是不从,欲强取豪夺, 正赶上南恨玉前来救人的时候, 当时陆宛思被她折磨得无法参加战局,只能躲在她的洞府恢复, 眼中带泪地依靠她师尊,南恨玉则“冲冠一怒为红颜”,杀着她一路到万魔窟,这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为什么是万魔窟,因为上一辈子的她同样发现了灼兰花,她被她所爱之人追杀到深渊边缘,借着灼兰花的遮挡,将悲风剑交给了南恨玉,原因也很好猜,上一世的她走入了和沈灼兰一样的误区,以为悲风剑是破天的关键,自己死期将至,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她师尊。   那她会说什么?   时间紧迫,千言万语只有一句没有人情味的“剑能破天,我到此为止了”。   似乎也觉得不好,秋吟像做错事的孩子,生疏地找补了一声“师尊”。   恐怕当时沈灼兰的骸骨凝成花海,只是哀叹地为她盖上“果然如此”的白布,温柔地成全秋吟的死亡,心里想“果然和她一样蠢”。   记忆随之而回,秋吟暗自扶住隐隐作痛的头,她想起来了,她当时因为太久没有掌控过自己的肉身,也因为入魔太久,煞气成性,哪怕唯一的念想终于触手可及,她也下意识绷着魔尊的冷脸,语调阴沉又冷漠,还有些不自知的倦怠,和师尊最喜欢的“意气风发”一点边都不沾,她像一个知道自己即将去死,麻木又解脱的小人。   面对这样的她,真实也如昙花一现的她,她的师尊,同样受困,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逼上死路,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过悲风剑的呢?   南恨玉是聪明人,她已经知道了“结局”——天道用她徒弟的惨死,换来她得道化神,终成眷属的“美满”。   悲风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证明她养大宠大的徒弟真的存在过,她一瞬间明白了沈灼兰收到张继闻遗书的无助与狠绝。   然后妄图用一把失败过的剑,走上破天的路,不断在失败中质疑、崩溃,对悲风剑的“无能”恼怒又憎恨,最后终于明白悲风剑只会认一人为主,那就是已经死去的秋吟。   她在多少个静夜中,对着这把冷漠的剑发呆时,想起过旧人呢?   重来一世,哪怕她恨不得将这把无用的罪魁祸首挫骨扬灰,南恨玉还是将悲风剑重新交给秋吟,并不是因为她相信悲风剑能够破天。   而是相信那个将悲风剑托付给她的秋吟。   南恨玉曾经问:“你相信我吗?”   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我相信你。”   “能告诉我吗?”秋吟突然说,“你用悲风都做过什么,除了悲风,你还做过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受过的苦,悲风不是圣人转世的圣剑,它不会因为你是剑仙就畏惧你,能告诉我吗?”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秋吟的理智很清晰。   听风城反文成,大战就在眼前,空羽剑灵已经暴露,她不会再潜伏等待时机,她会让秋吟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静竹的传音很快送到她耳边,证明了她的猜想:“北边有动作了——倾巢出动,他们盯上天痕路了,那处魔墙的防御最弱,虽然他们上次败得很惨,但大人,这次这股狠劲,要么是有备而来,要么是纯纯有病送死。”   听他的语调,她属下认为是前者。   “去吧,”南恨玉神色如常,“南境是听风城的幌子,从仙人画入听风城能规避一会儿,但倘若我们两个都失踪,天道就会察觉,功亏一篑,而且我在此处化神,有你实在分心……你若一定要知道,等一切结束,我告诉你。”   秋吟未语,看着她的目光莫名有些执拗,耳边是静竹冷淡的呼唤。   南恨玉拿她没有办法,牵起她握剑的手,黑冷的剑光再次划过,通道出现,已经比上次小了一分,她们静静地对视。   秋吟的手松了一下,像是妥协。   紫鸾宫乱成了一片,先是失踪的二皇子突然被发现,被人暗杀在冷宫,人首分离,然后太监慌慌张张跑到养心殿,结果仁启皇帝也人间蒸发了,后宫的莺莺燕燕能稳住自己六神无主的失态就实属不错了。   至于太后,她有仁启皇帝这么个返祖似的儿子,但没有孝元太后顿悟飞升的脑子,平阳公主一事后,她早早就自闭偏山远寺,扬言余生与青灯古佛为伴,以免她那血比蛇冷的好儿子哪天拿她开刀祭旗。   此时只剩一位未来的君主,当今襄国太子,但偏偏东宫这位殿下年纪太轻,有他父皇的冷漠与野心,但杀孽不深,还没腌出九五之尊的血腥味,往那一站始终短了一截,像矮子里拔大个的萝卜,差了那么点震慑天下的意思。   外面喧闹着,严良才独自坐在慈宁宫偏殿的花树下,宫外宫内被灼兰轩的门隔成两个世界,他手中立着含川剑,滴血融入土地,那是魔主大人命他押送的凡人的血,还温热。   察觉有人来,他侧头,有些惊诧地挑眉:“竟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孙一。”   常海缓缓从金殿玉瓦后走出,广云峰上下随峰主性子,弟子多不拘小节,出了常海这么一个规矩稳重的,相当稀罕,于是成为峰中最受人尊敬的师兄,哪怕是掌门教的大弟子和医仙门下大师姐见了他也得敬一声师兄,尤其是冯子迈这位太清山“正”的标杆,对常海更是敬重有加。   就只有曾经剑仙的二徒弟叫人没多少诚意,总有几分不符合千字训的轻浮不正经。   “冯子迈被魔主斩了,听说血把海都染红了一片,不过不奇怪,挑衅到她头上,这已经算是痛快的死法了。”严良才笑了一声,有些嘲弄,“死了也好,省得知道自己保护的小师妹是害他的主谋,最敬佩的师兄是她的走狗,我还以为孙一这种南境杀出身的流浪狗才是背叛的熟练工,没想到名门正派也能教出你这样不动声色的骗子来。”   “前往南境救平阳公主那次,主力是尤作人、秋吟和刘涵,支援的人是吕泰、冯子迈、陆宛思和你,尤作人的命拴在南恨玉身上,自然向着秋吟,陆宛思是要杀秋吟的人,吕泰看谁都是废物,其中最不废物的就是秋吟,而刘涵是沈静竹埋进去的细作,倒是把你和冯子迈遮了过去,如今冯子迈被陆宛思舍弃,那内鬼只可能是你,都说陈二师兄最为小师妹抛头颅洒热血,但看来小师妹喜欢的刀是你。”   风娘虽然接手了听风道,但并不妨碍严良才是真正的情报主,用秋吟的话说——这精明的狗可不是百里耳那好吃懒做的蠢货。   他似笑非笑:“当然,这个内鬼只是对于冯子迈来说,对秋吟就不算回事了,毕竟她早就不是太清山的人,你做得也没错,甚至相当得好——没了秋吟,陆宛思的确是风头最盛,最有前途的人了。   一个宗门能走多远,不取决于最厉害的人是谁,而是最年轻的弟子什么样子,尤其是被追逐的‘领头人’,那往往是年轻弟子们总体的气质,谨慎保守还是一往无前,天道为训还是放荡不羁,太清山能取代玄灵山不是在张继闻倒了之后出了一个剑仙,而是早在百年前,出了一个能让张继闻连连惊叹、反过来请教的少女。   如今没了南恨玉,没了秋吟,陆宛思就是太清山展露的样子,夸张来说,她现在就是太清宗——那你怎么能算是背叛呢,你是太清宗最忠心的弟子了。”   常海从头到尾沉默地听着,不应承也不反驳,像一根竖在地上,连顺应风倒都不会的木头桩子,严良才懒懒地收回目光:“忠心到……无聊。所以我说,虽然我与秋吟有仇怨,不过我还是喜欢她的性子,说吧,大名鼎鼎的桃夭仙人派你来找我一无名小卒,有何贵干?”   “南境四大护法之一若是无名小卒,我们这些就没有活头了。”   常海似乎很不适应这些阿谀奉承又阴阳怪气的话,顿挫别扭得像牙牙学语的小屁孩,“或者说,真正的百里耳,听风道幕后的情报主。”   “陆宛思教你说的话?她当时一定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严良才笑说,“第一,百里耳死了,没有什么真正的百里耳。第二,听风道的当家换了人,我早就不管事了。   第三,情报主最大的倚仗是三问钟,不巧刚被你家主子设计送到魔主面前碎了,以陆宛思在仙界布的人脉,她比我强,情报这一点上,她对我无所求。”   他无所事事似的,转了转手中的含川剑:“那就是别的事,我手里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我记得她那把本命剑曾是万剑圣人的剑,因此承得了张继闻的剑道与剑法,这是新的第一人要诞生了,需要同为万剑之一的含川剑来锦上添花?这剑的确是张继闻最喜欢的一把剑……   哈哈,总不会我离开太清山许久,小师妹想念我这张脸了吧。”   “不是含川剑。”常海似乎也发现自己不适合老神在在的阴谋论调,老实当回他的沉稳正气闷葫芦,“她要不见仙。”   严良才转剑的手一顿,目光沉沉地看向常海。   仙人画里层,灼兰轩。   仁启皇帝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凡人的耳朵当然听不见仙人隐于周遭的声音,但死死捆绕他的树枝突然松了松,于是他看向宫门散漫而来的红衣,这次没有漫天花瓣衬托她的仙气飘渺,在一众枯死后、茁壮成粗藤的走地蛇间,她阴冷得像藏在丛林深处,拨开荆棘走出的凶兽。   凶兽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盯上猎物似的恶笑。   “有她在我容易分心。”秋吟说,“现在我们可以再聊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选择   仁启皇不认识走地蛇, 但知道一定是秋吟入仙人画时就准备好的,之所以和他虚与委蛇,不过是碍着南恨玉的面子,收敛了几分, “礼貌”地套话。   如今真正的仙人走了, 魔主立刻回归本性, 走地蛇勒得皇帝的龙体嘎吱作响,像一捏就碎的夜光杯,仁启皇不敢乱动,端肃的脸憋红:“看来刚才魔主留我一命, 是我借了那位仙子的光。”   秋吟:“少废话, 我问,你答, 第一, 刘涵被我属下盯上,你知道吗?”   仁启皇帝沉默片刻:“知道。”   “我赶时间, 装深沉滚去阎王殿,你和他老人家装。”秋吟单刀直入, “刘涵被杀前,无嘴先见了你, 你们达成了交易, 随后他故意装死不联系我——我统共派来两个人, 二皇子在家里死了,无嘴玩失踪, 足够吊我上钩, 再加上百茂千里迢迢送来的仙人画内卷,我一定会来一探究竟, 目的是为了绊住我,并且确认我身边的人是谁。”   仁启皇帝:“……我并不想掺和进仙魔的争斗,宣弘帝都不会妄想以凡人之躯指摘头顶这片天,更何况这片天上还有仙,仙人们头顶又有另一片天,谁知道天是不是也如深渊般不见顶呢?   我只是尽我所能,护住江山社稷,但襄国早已牵连其中,也许从开国皇帝与魔族公主相遇时便种下了因,匍匐在地的虫蚁想要抗过风暴,得找个能避风的树洞才行,正好您的属下打瞌睡送枕头,给了襄国一个倚仗。”   “但不是我,是吧。”秋吟冷笑,“他让你归顺仙界如今的领头,那位桃夭仙人。”   “您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忠。”仁启皇顿了一下,“那为什么还派他来?”   “因为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我是故意放他走的,他也心知肚明。”秋吟突然笑了,“走地蛇不是我刚才进来埋的,更早之前,这画是百茂给你的吧,你知道你女儿在她身边吗?或者你知道……你女儿是我的人吗?”   仁启皇一震:“兰儿她?”   “是我将她送到百茂身边的,她拿走了她母亲留的花,正巧,我填了一颗走地蛇的种子在她的小花盆里,嗯,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灼兰花是沈灼兰的尸骨,魔的尸骨没有灵气,走地蛇被秋吟的魔血包裹,种进灼兰花的花苞之中,一旦灼兰花从“桃花”开成“兰花”,也就是打开花苞,走地蛇的种子就能触及灵气,开始疯长。   而灼兰花是保留记忆的花,能让它开放,一定和沈灼兰珍视的过往息息相关——南境、听风城和紫鸾宫。   平阳的花是从南境取的,万魔窟中有许多,不会再被南境刺激开花,秋吟也不会让平阳去听风城,那么最会被接触的地方就是紫鸾宫。   当初秋吟特意将平阳托付给南恨玉就为这一点,她师尊虽然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将平阳带回去,但不会让平阳进悬月峰,一是南恨玉懒得管,二是悬月峰有陆宛思,那么南恨玉最有可能托付的人,就是沈灼兰的友人百茂,现在看来,加上血缘关系,百茂更不会拒绝。   而百茂和紫鸾宫的牵扯就更大了,她就是从紫鸾宫飞升入云山仙界,陆宛思和秋吟挑明仙魔的大战在即后,这位图清静的老妇人就没得清静了,襄国出现隐患时,百茂一定会下山,为了避开陆宛思,她会将平阳带在身边,而且为了让平阳了解些她双亲真正的事,很可能会带平阳入紫鸾宫。   秋吟本来这样以为,但风娘给她传信,百茂没下凡,反而去了听风道,她还以为自己的猜测出了纰漏,结果见了仙人画的内卷,瞬间便明白过来,她的走地蛇就在其中。   “我那属下远在襄国捣乱,不知道云上变天——剑仙去了,倒是阴差阳错,让你认出了她。”   走地蛇钻进仁启皇帝的皮肉,绕着他的浑身经络走动,疼得金贵的龙体疼得发抖,秋吟平淡地问:“所以你去死吧?”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想让我认出那位仙人,完全可以将她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你是故意的。”仁启皇冷静下来,“你的属下没有杀我,将襄国是否祸乱的选择权交还给你,如今你又将皮球踢给了我这个当事人——   恭敬不如从命,我当然不想襄国乱起来,仙魔大战本就会波及凡间,今年已经闹了灾,再承不住一个人间的战火了。”   那么重点就在于,究竟选择谁,才能保证襄国的安稳。   换句话说,仙与魔,桃夭仙人与南境之主,秋吟与陆宛思,谁会赢?   ……在话本里,这几乎不用选择,终究是“邪不压正”。   作为“邪”的代表,秋吟似乎也认同这点,所以仁启皇体内的走地蛇越发猖狂,就等着这位不识好歹的人间帝王冒出一个气音,就将他彻底绞杀,爆体而亡。   “我选你。”仁启皇说。   “理由。”秋吟懒散地撑着头,笑得不怀好意,“可别是为了活命骗我,我脾气可不好,仙魔都很出名。”   “因为我现在不能死,如果不选你,你会杀了我,襄国还是会乱,我那太子,安稳中尚能看得过去,一到乱世,他怕是第一个垮台,此时的襄国一旦乱起来,能不能熬到仙人济世还不好说,以魔主你的性子,哪怕败了也要拉半个仙界陪葬,恐怕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顾不得我这一亩三分地。”仁启皇看着她,“而且你是魔,杀我没有顾及,但仙人自持正道,总不好对我一个凡人下手。”   秋吟淡淡:“陆宛思想无声无息地弄死你轻而易举,否则你以为太清宗大师兄是怎么死的?”   “韩顺是你在襄国的眼线。”钻心的痛模糊了仁启皇的神情,“状元郎正式授官本来要许多年,他之所以年纪轻轻成了朝堂的顶梁柱,是我故意纵容,他是云上探入凡间的一只眼睛,同样,襄国皇室与太清宗百年间往来,太清宗不是没有我的人,不说能动摇桃夭上仙的根基,但起码能在她血债上添一笔。”   “你太小瞧陆宛思的‘魅力’了,你那些人早被她策反了还差不多,不过算你瞎猫撞见死耗子,她的确不会对你动手。”秋吟扯了扯嘴角,“她眼里没有‘人’,陛下,为她拼死卖命的那些‘道友同伴’,她心里都没正眼瞧过,也就是我,因为下过她面子,被她记恨多年。”   悲风剑意蛇影似的钻进仁启皇帝的肉身,万魔在他神魂打下烙印,魔火绕走在灼兰轩,将仁启皇帝淹没,秋吟离开,最后一眼越过魔火,像看见了仙人画之外的襄国,落进无尽的战火之中,一个狼狈的孩子跌落在废墟之中无助地哭嚎:“陆宛思不会管凡间如何,我那属下精明,不背这因果,现在正亡命天涯躲着我,更是不会回我来过的紫鸾宫。襄国的皇帝到底是你,生死存亡由你定夺——   这个剑意和我以往留的不同,你若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不用我知道,万魔自会杀你。”   等秋吟消失在灼兰轩,魔火才退去,露出的人却不是有些老态狼狈的仁启皇帝,而是那位总差一点的“太子”。   慈宁宫如今虽然空了,但仍然有宫女每日打扫,曾经侍奉过太后的大宫女禀报,她曾见过陛下进入慈宁宫,并将她们都挥退,一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样子,恐怕是想起了太后和平阳公主,宫女们便恭敬地退出,留陛下独自悲秋伤怀,结果仁启皇帝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   于是太子带着众人进了慈宁宫。   韩顺隔着几个宫人,不远不近坠在太子身后,他虽然是皇帝和太子身边的大红人,但为人颇为低调,反而容易忽视,他的袖子里飘出丝丝缕缕凡人看不见的灵气,是秋姑娘命白雀带来的灵器,等一众人到达偏殿旁的“桃树”时,那灵气吹过花树,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花瓣漫天而落,落雨般一时迷乱了视线,众人下意识闭眼。   太子短促地“啊”了一声,周围侍卫猛地张开眼睛,急忙护驾。   毕竟太子现在是紫鸾宫唯一能管事的人了,如果太子再出事,襄国怕不是要变天,他绝对不能出事!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韩顺低调时找不到人,出事时比所有人都靠谱,他不知何时来到太子身边,连忙扶住尊贵的殿下,关切地询问。   捂住头的“太子”瞥了他一眼,沉稳而又不怒自威,是太子多活十年也不一定有的眼神,韩顺一顿,知道画中的仁启皇帝已经和画外的太子殿下互换了位置,于是他紧接着对侍卫大声吩咐,“殿下身体不舒服,留几个人搜查,先送殿下回去休息!”   众人被一语点醒,迅速动身,韩顺意味深长地说:“殿下,襄国如今还得靠您,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而此时,紫鸾宫头顶这片云海之上,仙界北边向南的水路,各宗以陆宛思为首,从四海八荒各处出发,声势浩大,如一张拢起的花,剑如流星阵雨,势不可挡地向南境前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前夕   茫茫云海, 仙人其上,一双眼俯视了众生,见人便不是人,而是密密麻麻的虫蚁, 看他们做什么都像只是细软的足乱动, 看不清其中千丝万缕的爱恨了。   偏生仙人将这眼瞎称作“得道”, 自称悟了天地,修为越高,越与天齐,也就越瞎, 以为自己和那些在世俗中轮回的蠢货天壤之别, 他们最喜欢端坐云上,摇头叹息, 好像隔着天地就将人间的苦痛看透了, 高高在上评判着别人流血的命运——直到遭了一样的罪,露出一样或脆弱或无助的“愚蠢”, 才猛然想起自己头上也有一片天,也被谁这么俯视着。   先是山海剑阵被盗, 当今元婴第一人被掳去南境,作为人质受尽折辱, 仙界颜面尽失, 再是后起之秀失误, 营救失败,玄灵宗众位高手折在南境, 剑仙葬身万魔窟, 尸骨不得见,再到听风道公然挑衅, 百茂仙人为拖住魔主,生死未卜,最后虽然碎了魔钟,但太清宗大师兄被杀。   崇拜她的小师妹,养她教她长大的师尊,提点她的吕堂主,敬佩她的冯大师兄,等等等等,秋吟的每一剑都在告诉所有人,往日不在,她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如果说一开始众仙不相信她不到半百登了顶,没放在眼里,谁都能挑衅一波,那被秋吟碾压地打杀一遍之后,没有人不畏惧她,避她如洪水猛兽,生怕命丧她手中。   如今,死的死亡的亡,他们反倒又不怕了,尤其是太清宗——   反正太清山五峰快被这狗叛徒杀光了,大不了一死,但血债必须血偿!   作为秋吟曾经的师妹,太清山现在的脊梁骨,陆宛思最有资格说这句话,也最能激起太清宗所有人的情绪。   那些曾经的崇拜,信任和同门之情,在接二连三的无情之中,彻底变成了不顾一切的愤怒,他们像一夜之间背上了逝去者的遗恨,无论认不认识,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全像套上了一层层坚不可摧的铠甲,将生死置之度外。   第一仙宗陷入如此绝境,各宗同样清醒,太清宗垮了,下一个就是他们,仙魔异道,不共戴天,自当同仇敌忾。   从各处绵延的战线,将天神境到万魔窟的天地水都占满,以防走地蛇再次发疯,每条路都有专攻水系和阵法修士紧随,包围南境,绝不给魔头们一点退路。   主力向天痕路进发,天道神雷和山海剑阵互相压制,此处的魔墙最是微弱,是最有可能被攻破的地方,以陆宛思为首的灵船乘风破浪,如行云端,直奔天痕路而去。   仙界的主心骨,如今的元婴第一人,陆宛思甜柔的声音低沉凝重得不可思议,在每一位义愤填膺的道友灵基响起,却如战鼓惊雷:“今日一战,要么她死,要么我亡,诸天神灵在上,保佑吾等正道,斩魍魉邪祟,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一直受人保护的娇弱小师妹挺身而出,鼓舞了所有人的热血,天上地下灵船里都是修士们的呐喊声,像一群下锅的鱼虾青蛙,叫唤着往外崩油,吕婧柳被同门们以保护之名监视在灵船之内,听着他们“战无不胜”的宣言,冷着一张脸:“屁。”   她心说:“以女儿威胁父亲放权自己入狱,再用被困的父亲威胁女儿坐镇后方,救治同门,给她当免费药箱,就陆宛思那狗东西,也配得神灵庇佑?”   她生在太清山,长在太清山,父亲总是很有精气神,虽然说话不好听,那副鼻孔看人的样子实在可恨,但钢羽白鹤在南境的战绩没有人会否认,训诫堂的堂主灵骨会随着岁月老态变弯,但他的傲骨永远比剑还挺,在小一辈成长起来之前,撑着太清山的天。   可那日地牢幽暗,她只被允许遥遥看那么一眼,既没看见那双不会变钝的锐眼,也没听见那几句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安静得可怕。   她只看见了轻易归顺了陆宛思的白鹤,那是她父亲的本命剑,也是一直伴随他左右的好友。   吕大师姐想,反正都是狗东西,秋吟比陆宛思讨人喜欢几百倍几千倍,长得比她好看,天赋比她强出几百个陈文昌,人比她重情义,比她嘴甜有趣,若是秋吟最后败了……   吕婧柳瞥了一眼灵船外被“流星”占满的天:“那你就是个狗东西。”   太清山半空,大能全部离山杀向南境,不再瞻前顾后,背水一战与魔族分出一个胜负来,往日仙灵飘荡的山峰中空得寂寥,孙一背着他那把重剑,一步步走向训诫堂。   他是南境出身,之所以入太清宗是瞧上“第一仙宗”的名头,想要与强者为战,成为强者,对这山这些人,并没有归属感。   他认定了秋吟,本该追随她回到南境,但一是吕婧柳对他有恩,二是秋吟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管,而且他冥冥之中总有一种预感,有那位碧华仙子在,秋吟总会回来,所以才在太清山与这群人瞎耗。   可如今,碧华仙子没了,秋吟怕是不会回来了,他已经决定离开。   但紧接着吕泰便因莫须有的勾连罪入了地牢,孙一虽然不算聪明,但也知道,不过因为这位堂主看重秋吟,哪怕秋吟入魔,也只看重秋吟罢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领一个嘴不好听的人的情,吕泰最看重的人成了令太清山蒙羞的大魔头,他却仍执一词,当着如今第一人桃夭仙人的面扬言,她几辈子都赶不上秋吟的一个脚趾头,成功被梨花带雨的陆宛思算计,欢送进他自己的地牢。   至于能不能困住一个杀出修为的元婴中期——   他的好女儿还在妙春峰呢,这条绳索在,吕堂主得乖乖在地牢里当废物。   而吕婧柳本人被“八抬大轿”“众人拥簇”地请上灵船,监视在陆宛思的势力之下,完全没有机会去救吕泰,还得装一条心在陆宛思身边帮忙。   但幸好,秋吟最恨陆宛思,恰恰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说得没错——   陆宛思才是最傲慢的人,她知道靠暗中的威胁,吕婧柳根本不会忠心于她,但那有怎么样,不过一个金丹,还能反了天不成?   太清山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还有点用的人都被她激走,剩下一群连结金丹都费劲的蠢货,死了也是清静宗门。   反倒给了吕婧柳机会。   孙一一路斩碎训诫堂的机关,三子儿敷衍地反抗,受了他一剑,在堂前躺尸,特意沾着唬人的伤口抹了自己一脸血,表示“自己尽力了”。   地牢,吕泰暗在阴影中,倏地睁开眼,如划开暗牢的刃,打量一眼来人:“哦,南境出身那个,剑倒是有力,但灵巧不足,不会动脑子,广云峰尽是这样的废物。”   孙一对这番不客气的话接受良好,这是实话,他抱拳道:“吕堂主,大师姐命我来送东西。”   “……哼,婧柳啊,那丫头自己废成那样,管什么闲事。”吕泰嫌弃。   “您的事对她来说不是闲事。”孙一沉声,翻手朝上,露出一颗颗被法器包裹的种子,“是这个。”   吕泰脸色一变,这是走地蛇的种子!   虽然隔着地牢的阵法,但吕婧柳来地牢时,曾留过吕泰用过的小灵器,有吕泰的些许灵气,还未散尽,一瞬间被种子抓到,灵器接连裂开,走地蛇进了仙山简直是狼进了羊群,势不可挡地猛然扩散开来,孙一和吕泰还未反应过来,地牢的灵气便被走地蛇卷走,地牢被撑满,裂开碎纹,走地蛇“嘭”地捅破了牢壁,撒欢似的蔓延向整座太清山。   吕泰很快反应过来,走地蛇沿着断海一路入玄灵山时,玄灵宗本就受伤惨重,再被这破种子侵入一遍,有心无力,请了太清宗的支援,作为妙春峰的首席大弟子,吕婧柳领人入的玄灵山。   他的女儿在草与药方面一直极有能力,若非实在天赋异禀,他不会放手让她去百茂的妙春峰,吕婧柳私下取出走地蛇的种子,并且改养成触发某人的灵气而疯长。   虽然有难度,但只要时间足够,对妙春峰的大师姐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婧柳走的哪条路?”吕泰阴沉地问。   孙一说:“和陆宛思同船,直通天痕路。”   黑水之外,龙骨坍塌进深处安葬,秋吟陡然从仙人画中出现,浸在龙骨残骸之内,她借着一根根分离的“剑骨”看向海中漂泊的水草,静竹正好传音:“第一批修士到魔墙了,第二批随后就到,用派群魔迎战吗?”   “不用,魔墙在,和他们耗什么劲,都给我憋着。”   秋吟抓住一根剑骨,搅动起小小的魔气流水,龙骨各剑浮动着,跟随她一起游回黑水,“他们不是愿意和空气对打吗,随他们出丑,反正对魔墙打王八拳的又不是我。”   静竹思索片刻:“大人在魔墙之外吗,属下明白了。”   回到黑水,魔气冤魂的深海之中,自然而然为魔主渡上一层流动的魔纱,隔绝她的存在,龙骨各剑在“纱”下轻轻颤动,抖动出细小的波纹和气泡,伏击暗处,等待即将而来的猎物。   秋吟的红衣被流水吹开,铺散在水中,她像一条染血的红鲤鱼,呼吸间带起鱼尾漂亮的挥动,一双冷眼瞧着漆黑水上奋力攻墙的修士们,蓄势待发。   风娘突然来信:“陆宛思换道了,她发现吕泰追上来了。”   秋吟皱眉:“那老头儿不是被关起来了,怎么出来的?”   “太清山被走地蛇埋了。”   秋吟很快想通其中关键,恐怕是吕婧柳留了后手,吕泰虽然血气盛,睚眦必报,但并不是不懂时机与蛰伏,否则就不是他当训诫堂的堂主,现在这时候对陆宛思出手,说明吕婧柳在陆宛思的灵船上,很可能还是被胁迫的。   陆宛思并没有按照静竹的推算到达魔墙之外,静竹也发现不对:“陆宛思换道了,需要派胀鬼或是晚儿换守吗?”   “陆宛思的目的地是南境,时间早晚不是问题,无嘴不在,你们三个是南境的主力,不用和他们纠缠,尤其是你,静竹,记得,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南境……”秋吟忽然一顿。   静竹:“大人?”   秋吟冰冷的声音传来:“不对,她是故意的,这些都是掩护,她自己躲在后方安生悟道……张继闻的万剑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轰塌   秋吟刚要说什么, 忽然眸光一凝,没了声音。   静竹:“怎么了?”   秋吟阴恻恻地说:“我留在严良才紫府的悲风剑意断了。”   远处,灵船偏离航道,比走地蛇还有走地蛇的野蛮, 在海上瞎扭, 和紧随其后的吕泰不断拉扯, 常海从襄国赶回来,靠着陆宛思给的灵器找到灵船位置,乘着白鹤飞入灵船。   “小师妹,吕堂主追上来了!”常海亮出令牌, 快步走进屋中, 却被法阵阻隔在外,他叫了好几声无应, 不敢打扰, 只好守在门外当木头桩子,等待陆宛思传唤。   桃夭仙人在南北开战的关键时刻, 躲在灵船不知道干什么,陈文昌倒是能替她暂作指挥, 但撑不了太久,太久修士们要以为他们的主将出事了。   许久, 屋中灵气一滞, 常海立刻上前一步, 满溢的灵气扫开大门,荡满灵船, 激起惊涛骇浪, 陆宛思静坐法阵中心,神色淡淡, 一双非人似的眼睛看向来者,激得常海浑身战栗,他试探地问:“小师妹?”   “常师兄。”陆宛思恢复常态,“抱歉,刚刚悟道得法,大道通天,如浮云端,身心乘空,一时没有缓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常海:“吕堂主紧追不舍,魔头当前,宗门内也不消停,你看……”   “没事,吕堂主不俗,地牢困不住他,大师姐也只能牵制他一时而已,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在地牢里等死,只是的确比我想得要快些。”   陆宛思似乎笑了一下,温温柔柔,却有些不可深究的悚然,“不过足够了,我还要谢谢他。”   “吕堂主追来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常海微顿,“你在带着灵船绕圈。”   “秋吟被襄国之乱引走,这是最好的时机占领南北各处,断绝他们的后路,攻打南境,错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时间紧迫。   有魔墙在,南境的魔头不会轻易出来,因为没有必要,反而不会发生大的伤亡。   我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张继闻前辈的剑道,但按照计划,这时我应该到魔墙了。”陆宛思说,“但吕堂主追上来,就像你说的,总不能在魔头面前自家人打自家人,只能请道友们努力,为我争取时间了。”   她轻飘飘地说:“毕竟没有我,这场战根本没有胜的可能。”   用来联络的法器忽然响起,南境开始放魔与修士们缠斗,常海皱眉:“对手是秋吟,那么多折在南境的前车之鉴,师妹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退缩。”   陆宛思笑他天真:“前车之鉴都是些什么人?元婴长老,剑丹大能,就算师尊是太清山不可或缺、受人尊敬的悬月峰峰主,但对于大部分同门来说,她只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泡影,是仰脖子才能看见的云和月,你会对云散了有什么真切的愤怒吗?   你只会因失去遮挡,直面烈阳或暴雨而感到恐惧,但是冯大师兄不同,他不是云,他是日日夜夜与之共处的‘人’,替你们挡过剑,和你们喝过酒,息息相关,是你们命运紧贴的手足,你的手被人砍了,你会只是恐惧?你会愤怒,会想要不顾一切的报复,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陆宛思虽然在笑,却时不时露出恰当好处的难过与愤慨,好像在抛开自己的心来冷静处之,但常海却总感觉一种冰冷挥之不去,就像陆宛思并不是在悲伤,而是在为冯子迈的死感到满意。   好像在说:“所以我才会选择他,死得不错。”   “对了,襄国那边什么情况?”陆宛思问。   常海强迫自己稳住木头样,滴水不漏地回答:“二皇子被无嘴杀害,仁启皇帝失踪,生死未卜,现在是太子在主持大局。”   “那凡人皇帝应该死了,秋吟容不下他,他那儿子不成气候。”陆宛思随口说了一句,“我没问这个,襄国只是引开秋吟视线的手段,凡间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我是说严良才,他怎么说?”   “他的态度很暧昧,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常海皱起眉头,“他很忌惮秋吟,说想要他背叛魔主,师妹得拿出点本事来,否则他不会冒险得罪秋吟。”   陆宛思不意外:“他背叛过秋吟一次,能坐到秋吟手下四护法之一的位子,他紫府里肯定有悲风剑意,秋吟想要杀他,随时都可以……不过他既然没有直接否决,说明他心动了,他还说了什么?”   “那就说得通了,他的修为比我高,我抓不住他,但他消失之前,我用了师妹赠的剑意,空羽剑意直击他的紫府……但是没有打到。”   旧神剑的剑意非同小可,何况剑主还是元婴巅峰,也只有同阶的秋吟和悲风剑能有来有回,陆宛思在剑意上附了隐形法阵,只要放出得当,能直奔紫府,不说能毁掉元婴,怎么也能伤着他一分半分,这是一个“下马威”——秋吟能威胁至他的紫府,她同样可以。   陆宛思心下皱眉,心说果然是废物,但转念一想,突然眯眼问到:“一点都没打到吗?”   常海沉默点头。   陆宛思笑如银铃,打消了疑虑,心情不错地说:“南境多疯人,果然……严良才自碎了紫府,以此摆脱了悲风剑意,怪不得背叛过她,秋吟仍然不放手,既然已经投诚,我便收下了。”   桃夭仙人自阵法中起身,走到灵船边,见天地广阔与不断的剑走流星,吩咐:“将灵船和吕婧柳留下,去天痕路。”   白鹤展翅,凌空而起,载着她飘飘而去,常海紧随其后,不解:“风娘的不见仙在秋吟那里,我们也还没得到严良才的不见仙,如何进入魔墙?”   灵船的缝隙中钻出密密麻麻的法阵,将整条灵船捆绑淹没,沿着吕泰前进的方向猛地一路撞了过去,接二连三的水暴之声震荡开。   “严良才的心眼和秋吟一样多,不能指望他来攻破魔墙,太被动了。”   在主动权方面,陆宛思和秋吟高度一致,不会将选择寄托在别人身上,“常师兄以为,我为什么悟张继闻的道?”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高耸魔墙:“自然是因为……魔墙的山海剑阵,就是张继闻的道。”   “别忘了,魔墙的守阵剑林是张继闻的万剑,这世上可不只是她秋吟会夺走别人的本事。”   黑水之下,根根剑骨一凝,秋吟睁开眼,在陆宛思飞过的一刻,群剑离巢,如逆转而上的剑雨,猛地冲出水面,一起围向衣袖翻飞的仙人。   陆宛思早有准备,头都不会:“拦住她!”   四处本来在攻墙的修士们一听到命令,剑锋掉转,齐齐攻向秋吟,不管能不能拖住魔主,反正是不知死活地上了,什么剑法和灵器都往上招呼,乱码七糟地炸开在空中。   陆宛思驾着白鹤从剑骨和人群中灵巧而过,淡漠的眼照应不出他们分毫来,直奔魔墙而去,秋吟魔火一走,扫开舞舞旋旋的众位仙人,没想到剑骨们却纷纷脱离她的掌控,一时又汇聚成龙骨,向她袭来。   龙骨拖不住秋吟几时,陆宛思一点不敢耽搁,空羽剑如晴天圣芒,势不可挡地射进魔墙,一瞬间勾连出层层叠叠的阵文,镶嵌在山海剑阵之中旋转,一点点破开魔字的走动,满盈的灵气冲刷魔气,涟漪一般转换阵文的走向。   陆宛思肉身内的空羽剑灵一瞬间回忆起张继闻操控剑阵时的种种,周身剑气一变,让几位没能死在秋吟手下的玄灵宗幸运儿睁大双眼,仿佛一瞬间看见了故去的万剑圣人,与少女单薄的身影重合,气通天地!   “万剑,”陆宛思五指并拢,再猛地张开,“散——!”   秋吟神色一变,一脚踹碎龙骨,扫开众仙,如烈火流转,却只赶上魔墙轰然坍塌,震开潮水般的魔气冲进黑水,陆宛思毫不停留,跃过群魔而走,众仙早有准备,立刻蜂拥而入,万剑再次聚拢成原本的山海剑阵,要将秋吟这个南境之主丢在南境之外。   静竹显然听到了动静,命胀鬼和晚儿阻拦:“她另有目的。”   “显而易见,”秋吟动用不见仙,直越剑阵,但对于同为元婴巅峰的高手,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不见陆宛思的身影,万魔迅速流回她的体内,再从悲风流出,争先恐后地追向众仙,像黑水又上岸淹了南境,“计划有变,该拦拦,该杀杀,你不用特意避开她,但也别被她抓在手里。”   静竹沉声:“我明白了。”   秋吟疾驰而走,一路砍菜,陆宛思似乎算好了,时不时给她留一两个绊子,她们在错综复杂的骸峰之间穿梭,秋吟不耐烦道:“婆婆妈妈,给我滚回来受死!”   陆宛思充耳不闻,秋吟很快认出她在奔向鳞穴,不对,她要去的地方是万魔窟!   “南恨玉死了?你也就能骗骗他们,她跳了万魔窟是为避天化神吧?”陆宛思浅淡的话有些嘲弄,“但你清楚万魔窟,那里避不了天,你处心积虑将一切矛盾引到南境,让仙魔都以为此处是终焉之地,不过是在给南恨玉打掩护,你把她藏在了哪儿?让她好安生化神,打破天命?”   秋吟冷声:“你的想象力倒是丰富。”   “但你更清楚天命的执拗,这么做并不保险,所以你会在南境安置一个‘暗门’,以便你随时前往你圈好的世外之地。”   陆宛思停在万魔窟崖头,血色的月光浇淋她惨白似的脸,她回头笑了一下,“适合做暗门的地方,南境里别无二选,我猜在万魔窟底,对吗?”   秋吟惊得瞪大眼睛,悲风剑如影出动,万魔从窟中上涌,奋力拦住陆宛思,空羽剑走,白光大盛,在万魔中冲出净路,陆宛思直入万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锚点   直到陆宛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崖头, 秋吟眉眼中逼真的惊讶淡去,面无表情地俯视万魔窟不停歇的□□与哀嚎,还有刺眼的白光剑意。   化影追去,意思意思地追向陆宛思, 毕竟戏要做全套才真。   她的确一直将矛盾引到南境, 战书也好, 人质也好,都是为了让众仙恨上南境,恨上南境的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地方。   她说过, 除了南恨玉, 一切都不值得信任,都不过是幌子。   从她入魔那刻起, 她从没信过南境一分一毫, 也没将魔土当过自己的归处,所有的魔都只是她破天的手段, 没有她的真心,毕竟对于一个万魔为身的混账, 真心太小,有一个她师尊已经够了。   仙魔不是路, 只是南北, 只是正恶, 她若有归处,一定是她师尊给的。   听风城是秋吟很早之前就圈定的避天处, 因为只有那里可以。听风一族之所以被天费尽心思地抹除, 就是因为他们有“听天”的能力,三问钟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听风城随处可见的“巫唇”,那些破洞是一张张讨人厌又不识时务的嘴,不断叩问天道,虔诚地寻找答案,好似天道的信徒。   但如果天道是一个小心眼又控制欲强的变态呢?   它可能一开始会觉得新鲜,对他们的俯首称臣而满意,久而久之就会厌烦,心想“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窥天命?”   天道将沈灼兰引到听风城,利用沈灼兰与悲风剑将万魔窟的魔一股脑冲进听风城,将昔日欢歌笑语的异域风沙之城变成了魔域,为的是杀光那群胆敢冒犯的人,并用魔来堵住那些能问天的破嘴,让它们再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巫唇被堵,就像亲自被天道刻了“反文”——曾经离天最近的听风城,变成了永远不被所闻的魔域。   再加上穿行阵的反文,那才是真正的避天之地。   而现在,她一半的依托,就在那座废城之中,冲化神的绝境。   秋吟不安地按住符纸,离开听风城时,她曾提意将悲风剑意留在南恨玉的紫府,她也不是没干过这事,但被她师尊拒绝了,南恨玉说她们是天道的重点监视对象,一里一外,最好不要联系,增添风险。   秋吟知道这话没错,悲风剑对南境和听风城的互通本就有限,一动牵扯万魔,借着仙人画内卷的遮挡将南恨玉送过去已是冒险,如今是不能再用了。   所以空羽剑灵猜得没错,这不知活了多久的王八剑灵的确算了解她,秋吟早早在南境定了一个锚点,以便出现意外时,她能瞬间到听风城。   至于意外,当然就是……   符纸忽然碎了,秋吟垂眸,安静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师尊没能冲破化神之关。   这是留在听风城钟楼的咫尺符,因连衣刻满的反文将听风城彻底牵到了天眼之外,这符无法再直接拉人到身边,算是废了,不过秋吟废物利用,用它能感受听风城的灵气走向——   听风城都是魔,万魔她自能感知,但灵气只有南恨玉一个人,根据符纸便能大致掌握她师尊的情况。   符纸碎了,只可能是灵气暴走,但如果真是化神引起的,随后应该有破天之声,冲破听风城的限制——没有就是失败了。   秋吟虽然早有预料,不会轻易成功,但还是难免有些烦躁,她拿出锁魂笛,放在唇边吹了一两声小调,这是她曾经号令黑水淹没南土吹的歌,也是她与南恨玉跨喜门听的曲。   鳞穴之外骸峰的缝隙中,戴着无罪面具的男人静坐在角落,听着外面仙魔交战的猛烈之声,虽然他从元婴降为金丹不是第一次,但那种撕裂神魂的痛苦还是让他呲牙咧嘴,和上次从魔域掉落南境时差不多,他躲在鳞穴之中狗一样残喘,被沈静竹发现带了回去,何况这次还是他自废修为。   不过这回他学奸了,鳞穴和万魔窟一样,早就变成秋吟的地盘了,他特意避开。   他疼得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熟悉的曲调,过了这么久,他那主子还是没怎么练明白,每一声都要吹跑调似的,但又总能巧妙地合上曲子,竟还听得过去,这破曲子他记忆犹新,一听就辨认出来了。   这是他和秋吟的暗号。   严良才静默了一会儿,陆宛思派人拉拢他的时候,他当真心动了,毕竟几次三番,他也算是见识了陆宛思有多招天道喜欢,他人来看,秋吟那魔头当前,仙占劣势,但经历这么多,他怎么看都是陆宛思会赢。   但秋吟放他走时,曾用悲风剑意传话,她说:“背叛我随意,我也没信过你这狗能迷途知返,明白什么叫诚实和忠心,但你若归顺了她,严良才,你会用余生的日日夜夜来悔过,不信你试试看。”   他们来来回回斗了不知道多少次,秋吟很少直呼他的名字,都是逗狗似的叫他“良子”,偏生他还蛮喜欢她这么叫,生出不该有的“亲切”来。   但秋吟说得对,他永远不可能对她忠心,哪怕他们达成了一致对外的共识,严良才也时时刻刻想着事后怎么把她骨灰扬了。   陆宛思抛来一个绝妙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但严良才莫名地不想抓住,他仔细思索缘由,找到了答案。   他好歹曾是最大的情报主,元婴散仙,张继闻和沈灼兰的事情不是无迹可寻。   他不是傻子,三问钟也有不可说,那么这些无声无息死去的人呢?一点点要走上他们老路似的秋吟呢?   严良才听出了秋吟那句话的深意,能让他后悔的只有一个,他的故城。   看来灭城真正的罪魁祸首找到了。他又不适合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起陆宛思那样像城主之女的柔弱女人,他向来更喜欢剽悍的姑娘,那会让他孤身在四季山水中流浪时,短暂地想起他在黄土风沙中的家。   于是按照和秋吟的计划,他取出不见仙,埋进了骸峰之中,自己则撑着残躯,狼狈地躲向远处,毕竟他可逃不过两个元婴巅峰的眼睛,现在的他只有金丹,秋吟和陆宛思他都不信,还是赶紧滚蛋吧。   崖头,秋吟收好锁魂笛,影子已经到达万魔窟底,不在她能用空羽剑意自如互换的范围之内了,于是她跟着跳了崖,万魔开道,秋吟一眼看见逆着万魔窟飞上的白鹤,悲风剑灵巧而动:“老头儿真是年纪大了,看在往日恩情,我替他宰了你这逆子!”   空羽剑随之而来,撞开悲风剑,但白鹤的一边钢羽还是被悲风剑气斩断,满身是血,哀嚎着飞上了岸。   秋吟“嘁”了一声,稳稳地落在崖底,影子流回,陆宛思正站在石板之前,神色阴郁,穿行阵的反文旁边被她的空羽剑穿了一个大窟窿,显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于是秋吟高兴地笑出了声,假模假样地问:“怎么了仙人,不是说有什么锚点吗,点断了?”   陆宛思阴沉地看着她:“你画的反文?南恨玉教你的?”   “咦,你不知道?沈灼兰一个魔族能知道听风一族的穿行阵,是你披着张继闻的皮子给她留了信儿吧,旧卷或者是剑意纸符,好借她去毁听风之城。”秋吟问,“那你不知道沈静竹又入了万魔窟底画了反文吗?”   空羽剑灵还真不知道,借着沈灼兰灭了听风城之后,沈灼兰通过穿行阵回到万魔窟底,放出万魔离巢,那时候陆宛思也没出生,仙界那边张继闻死了,南恨玉还未接上第一人的位子,青黄不接。   但天道也不能容忍平衡被打破,于是违反规则,强行降下怒火天雷,一路劈到南境,逼退万魔回巢,灭了沈灼兰。   从她将穿行阵文和听风城夹入张继闻的遗书时,她就已经定下了沈灼兰的结局,所以沈灼兰入了听风城,她当然不会再去关注后续,没有必要。   没想到沈静竹以防沈灼兰冒死回去救人,早早等在万魔窟底落下反文,只是他也没想到,上崖路才是沈灼兰真正的死路。   陆宛思定定地看向秋吟,秋吟了然似的一笑:“在打不见仙的主意吗?反文不是结界,不见仙只能无视可以穿行的法阵,无法通过意义为‘封’的穿行阵反文,白费力气哦。”   “看来你们当时也很匆忙,南恨玉只教了你穿行阵反文的写法,”陆宛思低声,“你不只一次用过不见仙,应该知道触发它时地变化,如雾如云,融入人身——它将本身“通”的意义融入了修士体内。”   “你和严良才用它都是融入己身,那你用它融过阵法吗?”   秋吟眯起眼睛:“你是说不见仙本身的意义就是穿行阵的‘通’?”   空羽剑如惊雷流走,陆宛思瞬时而来:“猜对了,那么可以把它给我吗?”   悲风剑乍起格挡,秋吟嗤笑:“你先把人头留下!”   两人交手过许多次,虽然有来有回,但大部分都是秋吟略胜一筹,可空羽剑灵如今用陆宛思的天命之身,将张继闻的万剑之道“融会贯通”,交战就越发焦灼,难舍难分。   空羽剑意斩向秋吟,这次的剑意与以往不同,狂风暴起,吹得秋吟满头秀发遮住了脸,一直在她身上的不见仙被这剑意逼出,黑玉似的小球转瞬到了陆宛思手里,就要融进石板的反文中。   秋吟自然不会让她得逞,悲风剑划破陆宛思娇嫩的脸,燃着黑火转回秋吟手中,她提剑狠狠一刺,不见仙融入反文的前一刻,被魔剑穿得粉碎,四分五裂:“你想要?”   她换手持剑,反身一走,将陆宛思“嘭”地扫进黑岩里,咳出鲜血,秋吟居高临下地再次提剑:“三问钟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的东西,我得不到,那就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化神   听风城临别时, 南恨玉拉住秋吟的手:“穿行阵反文是绝对的‘封’,但秋吟,你忘了还有一件不讲道理的东西——不见仙是绝对的‘通’,最强的茅和最强的盾碰在一起, 总会分出胜负。”   秋吟听出端倪:“你觉得哪个能赢?”   “不见仙。”南恨玉轻声, “沈灼兰当年以悲风剑为媒介引走万魔, 悲风剑才成为了南境和听风城的钥匙,并非是悲风剑本身的能力,它只是乘了‘桥梁’的因果,听风城沦为魔域, 被你们发现, 才唤醒了这份因果,但她死去多年, 这份因果被唤醒后会慢慢变淡, 你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而且如今听风城已是魔域, 没法再‘灭’第二次,你也无法效仿引去万魔毁城, 缔造新的因果。”   “我知道,所以我定了其他的锚点。”秋吟说。   南恨玉:“而悲风剑之所以能承住这份对天不利的能力, 一是因为本与它息息相关, 二是因为它是绝无仅有、意义为‘灭’的旧神剑, 只有曾为神所掌控的剑,才能稍微有违背天的能力, 否则当初的你和沈灼兰不会认定它就是破天的关键。”南恨玉话锋一转, 沉声,“同理, 悲风剑能做到的事,空羽剑也可以。”   秋吟一怔,猛地明白过来:“可是空羽对于听风城的因果并没有悲风深吧。”   “对,沈灼兰只是被空羽剑灵诱导,但如果再加一个意义为绝对的‘通’的不见仙呢?”南恨玉沉着地看着秋吟,“她在听风道时虽然只对三问钟出了手,但并不代表她不要不见仙,她知道连衣姑娘手中已经没有不见仙了,所以根本没在意她,她早就看上了严良才的那颗,看似是以不见仙为饵暗中毁掉三问钟,其实是用三问钟麻痹你,让你以为不见仙对她根本不重要。”   “因为魔墙一定会被她攻破。”秋吟顺应南恨玉的话,肯定地说,“魔墙的本质仍然是山海剑阵,只是被我用魔气重写了一遍,成了南境的‘镇山法阵’,但道还是张继闻的道。而空羽剑灵有陆宛思的天命在,她又跟在张继闻身边多年,本就是万剑之一,一定能悟了张继闻的道,将他的东西化为己有,所以她根本不需要不见仙来穿过魔墙……   但发现万魔窟不是锚点之后,为了速战速决,她不会在有我的威胁之下满南山寻找被我刻意藏起来的真锚点,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用不见仙打通穿行阵反文,让空羽剑成为短暂的钥匙。”   南恨玉轻轻点头。   秋吟:“如果我将我的不见仙给她,她必定会多疑,正好她打了严良才的主意,以我和严良才一心弄死对方的旧怨,‘严良才背叛我,并且也不完全相信她,将不见仙留下后消失匿迹,等待胜负定论’,反而会让她相信。”   见她心中有数,南恨玉便不再多说什么,秋吟犹豫片刻,突然凑近了些,低声问:“师尊你……认识严良才?毕竟初入听风道时你就一口咬定真正的百里耳有元婴修为,那时候可都传他是金丹巅峰,我总觉得你对他……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还有听风道和三问钟。但据我所知,严良才只是知道你的情报,与你并不熟悉。”   南恨玉沉默了一会儿,像陷入了灰暗而又无望的岁月里,为人的色彩都褪去了些许,她慢慢收紧秋吟的手,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还在那段失去了秋吟、无可挽回的无边孤寂之中,只能麻木地不断在希望与失望之中轮回,想起一点便遍体生寒。   直到秋吟温柔地亲过她的额头、眼睑、鼻尖,最后含住她的唇,她如坠冰窖的身体才回暖。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你会做的事,秋吟。”陆宛思的声音拉回秋吟的思绪。   陆宛思擦了擦唇边的血,空羽剑随手一挡,她从破石壁中跌下,伪装的阴郁消失,笑得清浅又碍眼:“明明平时心眼像蜂窝一样,但一到这种时候,你太容易被仇恨即将得报的快意冲昏头脑,断绝了自己的后路,不见仙还剩两个,其中一个刚刚碎在你手里,那你可怎么办呢?”   陆宛思话音刚落,熟悉的鹤唳从崖头俯冲而来,秋吟猛地抬头,好像明白了陆宛思的打算,阴沉道:“严良才!”   万魔立刻遵从她的意志,绞向叼着不见仙的残翅白鹤,但空羽剑显然更快,刺穿浓浓的魔雾,毫不留情地贯穿白鹤嘴中黑玉似的小球,不见仙这次没有碎裂,而是被空羽剑意消融进剑身,流过白雾似的光,一并穿过白鹤的后颈,白鹤濒死地长鸣一声,空羽剑急速转回陆宛思手中,陆宛思一把插进穿行阵的反文中心。   迟了一步的悲风剑穿过淡化散去的桃夭仙人,定格在空羽剑灵怜悯的笑:“我先去杀南恨玉,你可要快点,别让我干等着无聊。”   秋吟阴冷地凝视着她,似乎要穿透虚无与结界,斩下陆宛思的狗头。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万魔拖着半死不活的白鹤降落,眉眼冷淡的少年从鹤身上轻巧地跳下,静竹:“常海和陈文昌在带领众人寻找什么,应该是陆宛思告诉了他们锚点的事,晚儿和胀鬼正带着群魔和他们缠斗,离这儿越来越近了,大人你……”   “陆宛思故意告诉他们的。”秋吟拽过白鹤的头,空羽剑洞穿的伤口流出鲜血,染了她一手,她随意地将百茂仙人的丹药地塞进白鹤嘴里,动作粗鲁地让死透似的白鹤又“回光返照”地嚎了两声。   会飞的讨厌她不是没有道理。   空羽剑灵以为锚点在万魔窟底,但也不确定真假,如今她用唯一的不见仙入了听风城,秋吟只能通过锚点跟去,既然万魔窟底是幌子,真正的锚点不说在很远的地方,但也不会就近在万魔窟中,那太冒险了,空羽剑灵随时可能发现,那就是在骸峰之中,秋吟就必须上崖,正好赶上她的走狗来堵秋吟。   不过空羽剑灵还是算错了一点,谁说锚点一定是一个地方?   “万魔会好好招待他们的。”秋吟一把按住静竹的肩膀,“我的命令不变,静竹,他们谁死谁活随意,你护好你的命就行了。”   万魔突然云雾般游来,层层缭绕在静竹和秋吟身侧,无数魔爪拉住秋吟的四肢入地里,等万魔散开,秋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听风之城,空荡的钟楼之下,一个锦衣暗纹的少年安然沉眠在黑暗之中,四周墙壁和他身上都画满了反文,密密麻麻都看不清人脸了,泥沼与魔气回转在他身边,正是沈静竹另一半的神魂,她之所以没有杀沈静竹于后快,就是为了让他成为新的“桥梁”,这个桥梁需要神魂足够强大,能忍住神魂分裂之苦而不死,并且能镇住魔域中群魔——魔尊就是最好的“锚点”。   于是秋吟用沈静竹的尸体先强行绑来晚儿,赶走北境放进的耗子们,然后将他一半神魂用万魔缝补,光明正大地待在南境,还能帮她白干活,除去晚儿和严良才联手的后患,稳住南境。   而另一半真身与神魂暗渡到听风城,藏在原本挂着三问钟的钟楼夹层之中,成为听风城的定点,用魔尊的神魂供奉整座听风城的魔,释放被压制的力量。   如今,沈静竹身下不断伸出尖锐的魔爪,慢慢托出一个黑袍红衣的美艳女人。   陡然穿梭千里,从腾啸的万魔窟入闭塞的反文钟楼,秋吟一点没耽搁,轻巧落地,拍了拍沈静竹另一半的神魂,没有回应,于是她不客气地将沈静竹拱下去,自己一撩衣摆坐了上去。   钟楼外远方不时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秋吟侧目,目光像透过层层阻碍落在那人身上,那是她的师尊在为她争取时间——   想要破天,就要化神,到天外之天,她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秋吟在南境困住空羽剑灵,南恨玉避在听风城化神,如果她师尊能化神最好,但其实她们隐隐有预感,恐怕成不了。   天道当年引导陆宛思身边人围绕在她身边,奉上自己的一切,但像秋吟和南恨玉这样不识时务的“倔人”它引导不了,便只能强行控制,天道盯上秋吟的时候她还是筑基,完全控制时她也不过金丹,自然容易一些,虽然即使这样,傀儡最后还是恢复了一时的意识,送出了魔剑。   但南恨玉不同,她被天道盯上时,已经是无量剑仙,打遍天下无敌手,她是当今离神最近的人,也就是说,她是天道最难控制的人。   她的师尊也这么一直在真假间不断拉扯,明明意识到什么,却被天道封口打压,无能为力,终年自困雪峰孤巅,冲化神,只为破天,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天道不是第一次压制南恨玉化神,她师尊化神要比别人难百倍,难千倍。   所以她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南恨玉化神失败,她们就互换——南恨玉去拖住空羽剑灵,秋吟冲化神关。   秋吟早就是元婴巅峰,虽然年纪太轻,但对她来说,两辈子的血泪已经能活淹旁人的几辈子,她只是一直对成神无所求,留恋仙界人间的花海山川笑语人,或者干脆她就是一个混世的大魔头,哪有魔头成神的,什么神,邪神?   但的确没人说魔成不了神,化神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境界,既然列在仙途的终点,望北长亭外的天神境之景供人仰望,就说明可以到达。   秋吟凝神屏气,静坐入境,她很少有放空一切的时候,更别说所爱之人在外面和危险的仇人缠斗,她更多时候都是假装惬意,剑锋却时刻紧绷,以便能随时一击毙命。   但可能因为那是南恨玉,她感受着去寻找南恨玉所说跨境的“道坎”,往日种种掠过眼前,竟然真的慢慢浸入其中,摸到了边沿。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见了菩提寺。   ……菩提寺?   不是塌了吗?   南恨玉自然与她说了化神关的考验,所谓心劫。   秋吟打量一遍熟悉的寺庙,青苔砖瓦,佛铃摇响,这就是她的心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狼藉   秋吟的第一反应是, 竟然不是万剑穿心吗?   她嘲弄地想,恐怕是她有前世的原因,各厢幻境都偏爱她,光是万剑穿心, 真真假假加在一起已经数不清了, 她人都麻木了, 想起自己的死状,竟然还有心调侃。   幸好沈灼兰给她看尸体时,尸体已经腐烂尽了,只剩一具红粉骷髅, 没给她看被扎成马蜂窝的心。   “怎么又是菩提寺?”秋吟嘟囔一句,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每次来都没有什么好事, 世人都说它灵验, 这灵验最后也只换来两个失去所有的女人跪倒痛哭,神佛不应。   风娘告诉过她, 沈灼兰的虚影显现在万魔窟底时,菩提寺的歪脖子菩萨像终于嗝屁了, 断了它“能解世间一切苦”的妄大祸根,秋吟当时不走心地想, 希望菩萨下辈子能别信口开河, 省得再因承受不住祈愿而断了脑袋, 堂堂神佛,只能用脖子喘气。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老地方, 秋吟顿了顿, 若能成为她的心劫,一个是对天的恨, 一个是对南恨玉的爱,她问过南恨玉的化神心劫是什么,南恨玉说是她,入魔的她。   嗯,她清风朗月的师尊说到这儿时有些窘迫,秋吟闻到可以调戏的端倪,笑着说怕不是袒胸露乳的她,结果反而是她在南恨玉的沉默中先红了脸。   她师尊是不是在悬月峰憋成变态了,怎么坦荡的成神之路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她?   有了南恨玉的前车之鉴,秋吟已经准备好观看诱人的师尊全宴,结果见了这遁入空门斩红尘的圣地,她旖旎的心思折了一半。   主要是在这儿的确不适合,当然如果她师尊想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不信神佛。   若不是色欲,那便只能是……   秋吟又难得胆怯,她冷静了一下,跨入了殿门。   正碰上出门的南恨玉。   和紫鸾宫到驸马府那次附身平阳不同,这次是南恨玉自己穿上红嫁衣,鲜艳如血,双喜之字锈在胸前,好像能镇住她满是荒凉和哀恸的心一样,复杂繁贵的衣摆凌乱,金珠美玉的头饰被斩成两半,她像在地上滚出了三里地,狼狈至极。   但南恨玉的神情又出奇得平和,甚至可以说是麻木,像被人披上红布待砍的冻木头,内里已经凝成了风雨不透的实心,秋吟却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木头的芯被不动声色的泪水浸潮了,于是她下意识抬手,想抹去她不存在的泪,结果如云雾穿过,她还是幻境中的局外人。   秋吟不满地皱眉,还是执拗地隔着空气,抚摸了一下南恨玉的脸颊。   南境魔主死了,剑仙和桃夭仙人双双化神,喜结连理,本要携手前往天外之天,但桃夭仙人顾念仙界同门和道友,想在众人的见证之下,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宴,以此为过往的步步爱恋与生死动魄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众人当然乐意之至,又是人脉又是贺礼和祝福,一切堪成完美,直到掀开新娘子轿帘的那刻,空荡的红轿像无声的嘲弄,南恨玉逃婚了。   剑仙终究败下阵来,并没有真正度过化神的心劫,神名只短暂地留存一刻,又嘲弄她的贪心,回到天外天了。   她的劫死了,她也死了。   而“陆宛思”表露了一番伤心欲绝,令仙界众人怨怼上抛弃她的无情剑仙,迁怒南恨玉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声称自己看破红尘,此生不再爱,飞到天神境当她的神去了。   她当然不伤心,不如说身为憎恨着南恨玉和秋吟的空羽剑灵,她早就算到如今这出,只是借着陆宛思这个蠢剑主的痴心妄想,再嘲讽这生离死别的师徒俩一番,惊才绝艳又如何,千年难遇又如何,百宝集里害她险些魂灭,落到她手里,还不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个活得一败涂地。   然后秋吟便看见她的师尊舍弃了天神境,也走上了一条破天的不归路。   南恨玉开始走遍天地各处,寻遍四海八荒,不管是不问世的顶级灵器,还是邪恶奇诡的禁术,只要有希望,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和苦痛,她都义无反顾,她从一个终年困在极北雪峰的孤仙,成了一个无根无往的流浪者。   秋吟看着她在众仙魔避讳又复杂的目光中,戴起斗笠,寻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禁品”,她还找到了严良才,找到了三问钟,用她所有世人眼中珍贵的“破铜烂铁”换来一个去苦问天地的答案——但空羽剑灵显然知道这个隐患,她离开时在三问钟上留了神纹,在南恨玉碰上三问钟的一刻,那口钟碎了。   微弱的希望又一次流走,好似在耍弄她这个可笑的可怜人。   她无能为力了太久太多次,无数个日夜都想不如一了百了,下去陪秋吟共度黄泉,只是又一想到她最疼爱的弟子哪怕一直被天道控制,也在绝境中将破天的指引给了她,她就羞愧地觉得自己懦弱又卑劣,哪怕下了地府,也没有颜面去见她。   于是一个心死的亡人开始拼命地活着,生怕死去后看见那人失望的神情,她已经让她失望过一次了,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南恨玉拿起了悲风剑。剑仙舍弃本我的剑道,不断用神魂和悲风剑磨合,像用锉刀磨着她内里的形状,在痛苦中试着破天。   她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多到再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而南恨玉毫无抹去痕迹的意思,好像留着那些丑陋的疤痕,她就能理解秋吟万剑穿心的痛苦,配和她共葬了。   秋吟陡然想到,听风楼里也好,南境远渡也好,她师尊从来都不在她面前换衣服,就是为了遮挡满身旧迹,悬月殿中那一抹剑痕,不是惊鸿一瞥,是冰山一角。   然后意料之中,又荒唐无比,南恨玉失败了。   她如何也成不了悲风的剑主,与悲风相看两厌,甚至欲毁了悲风剑,将它分崩离析,榨干它的旧神之道,又在无所收获之后念着它是秋吟的剑,重起拼凑在一起,互相折磨。   那段日子里,悲风剑灵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掺杂着畏惧又愤怒的“南恨玉,你又发什么疯?”   她是仙人,贪图过凡人,又当过一瞬的神人,如今她成了一个疯人。   她憎恨上悲风,憎恨上自己,甚至那么一刻,她憎恨上了给她希望的秋吟。   明明如果她的徒弟不以死相托,她就能安生当一个“无奈又凄惨”的胆小鬼,死去陪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不见天日的孤寂与麻木中,不得解脱。   她终于明白,悲风剑只会认秋吟为主,只有她的徒弟才能真正捅破这片虚假的天,也是,她的徒弟比她果断,比她狠绝,比她有一往无前的血性,她不如。   毕竟她早早就想过将悬月峰主留给她,那是她认定的人,最得意的门生,她醉生梦死时偶尔想起这事,会不自觉地露出泡影似的浅笑,悲风剑灵就在一旁报复似的嘲讽她笑得像个假人。   于是,最后剑仙终于在南境找到了一个禁术,沈静竹曾经用此来试图挽回沈灼兰,不过失败了。   那是能逆转时间,让死人复苏的逆天之术,需要一个因果相连的媒介。   还有一个即将化神的元婴。   秋吟静静地看着她的师尊避开太清山众人,回到了早已成空的悬月峰,她趟着无人清扫的厚厚积雪,先是去了一趟望北长亭,却没有看一眼往日天天遥望的天神境,而是对着柱子上的刻线出神,那是她徒弟长大的轨迹,她每年都拉着她来到这,刻上一条新的线,记录她们师徒俩又陪伴着走过一年,不过自那孩子筑基,这上面的线就停了,是个缺憾。   她又回到了悬月殿,推开尘封的门,门上还挂着一盏荒唐的昙灯,没有人用灵气滋养照料,已经枯死不亮了。   她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老人,回到故居,坐在案台边静了一会儿,那还摞着她快翻烂的清心经,她又推开窗户,扫去堆满的冰晶和雪,像和那些不愿离去的鸟兽们道别一样,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在另一世的秋吟面前,南恨玉临着她们曾经相伴的痕迹,缓缓抽出悲风剑,剜向自己的紫府,鲜血和元婴顺进魔剑之中,交融纠缠。   那一刻,鸟兽哀鸣一滞,悬月峰的雪停了。   冻结的时间再次流转之时,又回到了悬月峰,南恨玉坐在案边,生剜元婴的苦痛还未散去,脸色煞白,眉头紧皱,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半梦半醒似的睁开眼睛,神情恹恹,像是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然后她听见了悬月殿外的敲门声,令她恨之入骨的柔弱女声响起:“师尊你开门好不好,我知你为达化神,强通灵脉,特寻得无心草,虽然不能散尽疼痛,至少能帮一二,求师尊不要再苦撑了!”   南恨玉死气沉沉的眼睛忽然一动,露出喜至疯癫的神采来。   她的灵气慢慢流入紫府,以不尘剑的剑道为根,汇聚出一个虚假的元婴。   她是一个没有元婴的第一人。   而只能旁观的秋吟脸上血色尽去,如鲠在喉,她师尊一直无法根除的内伤根本不是沈静竹打的,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出来的,而她在烟雨楼中探到的元婴是假的,怪不得她们在听风城商量时,南恨玉不让她留剑意,恐怕是身体早已撑不住元婴的幻象,怕她发现。   万剑穿透心脏的焚身之痛再次燃遍秋吟全身,魔气不稳,随着她心神动荡,猛地撞裂密封的钟楼夹层,碾过听风城全境。   秋吟恍惚中抬头,看见了漫天的剑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儿们关心么么,我是大学生啦,只是专业问题课很满,而且专业课很多,都得阶段测,会平衡好学习和更文的,和宝们贴贴! 第114章 钟者   空羽剑灵和南恨玉周旋在听风城之中, 她还没有真正和南恨玉对打过,毕竟她套着陆宛思的壳子,和南恨玉是一致对外的“正道师徒”,没有机会尽全力交手过, 不过她在几年前百宝集灯会中, 已经领略了剑仙的怒火, 那次险些斩碎她百年的谋划。   而且她知道,这位不言不语的清冷仙尊,隐藏在内心深处对她鲜明的憎恨,恐怕每次和她同处一地, 内心煎熬得比剥了剑仙大人的皮还难受。   而今时不同往日, 南恨玉不用忍了,空羽剑灵舔了舔干涩的唇, 等她杀了剑仙, 再宰了魔主,她就可以潇洒化神了, 趁着秋吟还未从众仙的阻挠中前来,她得赶紧杀了南恨玉。   但很快她发现了不对, 虽然不甚明显,但南恨玉一直在有意避开钟楼, 她一旦往那边走得近了, 南恨玉就不动声色地再引走她, 她陡然明白了什么。   不尘剑扫去万尘的剑风在陆宛思身上见了血,南恨玉冷着脸如疾雷而上:“回神了。”   空羽剑灵却没有格挡, 而是御剑而起, 飞出一段距离,没了动作, 她缓缓地说:“让我以为她被绊在南境,实则早早就转入魔域抢时间,看来不是我拖住了她,而是她拖住了我。”   在南恨玉和秋吟这两个将死之人面前,空羽剑灵懒得装成陆宛思那副蠢样子,将旧神灵物的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不得不承认,秋吟的确是特别的,起码在这群愚昧的仙人之中,唯独秋吟能轻易地冒犯到她,甚至称得上“激怒”。   南恨玉紧随其上,不尘剑就要落下,空羽剑灵俯视着她,白皙的指尖点了点空羽剑的剑锋,不急不缓:“从百宝集初见那次,我就一直想着如何置秋吟于死地,斟酌许久,总算挑出一个配得上她的死法——南恨玉,你觉得万剑穿心怎么样?”   空羽剑流过浓芒,凝滞了一瞬南恨玉的动作,陡然之间,呼啸声不断,可怖而密集的风声从城门传来,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南恨玉僵硬地抬头,只见听风城阴郁的天被冷铁盖上丧布,向她们遮来。   空羽剑灵榨干了空羽剑作为南境钥匙的最后价值,以此为媒介,召唤来待命在南境边界的张继闻的万剑。   正巧此时,“轰”地一声炸裂爆发在钟楼,向满城扩散开来,万剑像闻到味道的鬣狗,疯奔而去,轻易撞散了南恨玉心态不稳的不尘剑。   秋吟还未从心劫中回神,她大概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像整个人浸入了无边的梦海,在虚幻与真实的泡影间沉浮,魇住了她的神魂,她的意识挣扎着,身体却已经垂死在波浪之中。   她脑中不断掠过南恨玉做的种种,那些不能言说的,为她而苟活,为她而疯癫的一切。   直到那密密麻麻的天光,遮挡了秋吟的全部视线,虚幻的苦痛化作真实,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听风城的天和南境同出一辙的无边昏暗,没有这般明亮的“天光”。   那是铺满天幕的剑光。   ……看来她也没能过得了化神的心劫。   “秋吟——!!”   师尊撕心裂肺的大喊让秋吟沉痛的头清醒了一瞬,她从钟楼中坠落时,努力睁开被血浸透的眼,试图看清那抹身影,却只是徒劳,还是让她担心了吗?   于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动了一下悲风剑,剑意飞过,又归入无声无息。   无尽的风声从秋吟身上无数的孔洞吹过,诡异婉转得像一首致命的歌,红衣被穿成了筛子,她像一个沾满灰的破麻袋,“噗”地摔在地上,没了声音。   南恨玉僵在原地,一瞬间心好像停止了。   空羽剑灵却没有松懈,不如说因为怠慢,她在秋吟这儿吃了太多的教训,她熟视无睹地越过一动不动像随时都要晕倒的南恨玉,浅浅嗤笑一声,空羽剑转回手中,空羽剑灵透着秋吟最恨的皮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秋吟没有一处完好的惨态,她提剑,准备再填一笔,送她的死敌身死归西。   “刷——”   残破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抓住了空羽剑,染血的红衣突然流动起古老的经文,金铜字布满全身,秋吟猛地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瞳孔清冷而目空一切,空羽剑灵无端被这眼神一刺,惊得脊背发凉,她一瞬间觉得,这不是她的死对头会有的眼神。   而秋吟开口了,沙哑而难听,听不出她本来的声音:“三问钟,如何才能化神?”   空羽剑灵悚然,下意识猛刺下空羽剑,不尘的剑锋从身后转瞬而来,死死钉住她的剑,空羽剑灵猛然回身,就见心死如灰的南恨玉阴冷地看着她,眼中跳动血腥的光,那张如雪如月的脸,露出一抹割裂的笑,嘲弄而又嚣张:“滚过来。”   不尘剑回转,急速刺进陆宛思的身体,向南恨玉的方向推来,空羽剑灵陡然睁大双眼,抓住了违和感的根源,高声:“你是秋吟!!”   “南恨玉”歪了歪头,笑意变深:“诶,好孙女。”   空羽剑灵脑子疯狂运转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果南恨玉体内的神魂是秋吟,那么秋吟体内的神魂就是南恨玉,她们是什么时候互换的,难道她进入听风城一开始面对的南恨玉其实是秋吟?   不对,时间不对,南境的秋吟能号令群魔,一定是本人,秋吟除了锚点没有其他的钥匙,一定在她之后入城,那时候还没有互换。   等等。   ……“互换”?   空羽剑灵猛地阴沉下来,秋吟从钟楼坠落时曾甩出一抹剑意,重伤之下刚碰上南恨玉就散了,没到她这,她本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垂死挣扎,结果那原来是空羽剑意!!   她不久之前还嘲弄过秋吟距离真正的空羽剑意太远,如今却已经能神魂互换了吗?   越是高境界的修士,神魂的实力越强,否则化影分神之术的门槛不会是很多修士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元婴”。   夺舍陆宛思还算简单,当年她夺舍张继闻时,为能与他神魂互换,可是蛰伏了许久,趁着天道降雷的好时机,才钻空子取而代之。   秋吟才学会空羽剑意多久,能在危机中与同为元婴巅峰的南恨玉互换神魂……恐怕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神魂契合,亲密无间,她和南恨玉之间没有一点嫌隙,绝对信任彼此,所以能以神魂相托。   可是怎么可能……世人弱小而又自傲,愚昧而又卑劣,这世间真有不分彼此的情感吗?   空羽剑灵咬牙,她们师徒俩像代表她看不起的所有虫蚁,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嘴巴。   而另一边,在秋吟体内的南恨玉没有得到天的回答,她体会着万剑穿心的痛苦,又问了第二遍。   “我师尊说得没错,你最好别走神。”不尘剑意如不会熄灭的破晓,穿透动作变慢的空羽剑灵,斩出剑仙和魔主一并的威压,自如像己身,大盛着兜住漫天剑雨,“南恨玉”扯了扯嘴角,“不提空羽,悲风都是我筑基时才得的剑,你不知道吗,我人生中第一把运起的剑是我师尊的不尘。”   空羽剑灵捂着伤口后退,万剑穿心不是普通的剑法,将魔墙转回山海剑阵,已经废了她不少精力,再操纵着万剑全都穿过一颗心脏,毁掉一具肉身,对于灵气操纵的要求极高。   她有些狼狈地躲开,心想她们这么做的原因。   她总觉得秋吟身上流动的符文很熟悉,一顿,她陡然想起来了——那是三问钟上刻的经文!   “听风道的三问钟是假的!!”   “不对哦,那是真的,啊对了,你将那钟交给冯子迈了,自己躲在暗处确认三问钟碎就立刻撤走,为了不被我追上,躲得很远吧,又是走地蛇又是龙骨和魔火,是不是没看清啊?”   “南恨玉”闻言笑了笑:“你以为只有你的空羽才融得了顶级灵器吗?”   “……悲风剑融了三问钟,”空羽剑灵不可置信,“悲风有万魔,与你神魂相连,是你的半身!”   “南恨玉”随意一点头,不尘剑走:“那些碎片只是高阶法器的幻术,反正你也得走了,也不会细看。”   悲风剑融了三问钟,就相当于秋吟融了三问钟,而三问钟上还有一个不可省略的存在,就是“巫唇”。   满听风城的巫唇都被堵住了嘴,而恰巧,秋吟有一个必须要经历的结点,叫“万剑穿心”,白送了她满身满心的“巫唇”。   ——秋吟的肉身成了新的三问钟。   而之所以她们要神魂互换,是因为三问钟一魂只能问一次,秋吟的神魂在听风道时已经被严良才设计问过了,但南恨玉还没有——   她前世想问的时候,这位得意的神人为了折磨她的心神,特意暗藏神纹,在南恨玉叩问的一刻,恶劣地粉碎了钟和她的希望。   秋吟曾经问过三问钟,但在天眼之下,三问钟连悲风剑的问题都回答不了,恐怕只能在避天的听风城有点可能。如果她们二人都化神失败,那么三问钟的答案就至关重要。   而另一边,地不应,秋吟的神魂操纵不尘剑阻挡空羽剑灵,而南恨玉的神魂最后发出诘问。   那一刻,在作为三问钟的秋吟体内,南恨玉听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命也   秋吟回到仙人画之前, 曾经问南恨玉“能告诉我吗”,南恨玉说“你若一定要知道,等一切结束,我告诉你”, 秋吟执拗了一会儿, 还是败下阵来, 她准备离开时,南恨玉却拉住了她的手。   “你现在就想知道。”南恨玉肯定地说。   “是,”秋吟承认,定定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说出所想, “我有预感……那会是我的心劫,我们是一样, 师尊。”   深陷自己的血泪, 却仍心系于彼此的苦痛。   南恨玉陷入沉默,有些艰涩, 又装作轻描淡写:“也不一定,可能是你的前世……”   “可能吧, 不过我觉得是你。”秋吟才是真的轻描淡写,她笑了一下, “能做我的心劫, 除了你还能是谁?”   她反过来安抚, 轻柔地说:“没事,等结束了……”   “我用了南境的禁术。”南恨玉突然说, 她目光沉沉, 却并不死气,像是暗夜的潮水, 寂静而辽远,“逆转时间,死者复苏——世人说你是大逆不道之人,可能是承了我。”   话一旦开了头,一切都顺利了下来,南恨玉的姿态很沉稳,像刻意从过往中摘出来,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酷地叙述。   以免自己深陷其中误了正事,她省去了一些细节,将上一世秋吟死后她做的种种大致说了一遍。   秋吟一直紧紧握着南恨玉的手,在不断的心悸中,她也学着南恨玉,将自己摘成旁观者,才不至于失态捅破了听风城的反文。   她不知道她的师尊怎么孤身度过那段绝望又无尽的岁月,心死而身活,也像她一样,肉身和神魂“割裂”了,她只是想一想就感到无望,是和她在万魔窟底“殊途同归”的无望。   她们的心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一个在无人能达的荒土孤死,一个在人来人往的世间独活,天地将她们拆散,生死作鸿沟。   秋吟用了比压下万魔啃噬之苦更大的忍耐力,才没露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狰狞,她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一吻而落,珍视又小心翼翼,像隔着那道逆转的时间,亲吻了那抹孤身的雪,安抚她惶惶而死寂的灵魂。   但哪怕秋吟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真的在心劫中看到那些伤痕,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愤懑与恨不得取而代之的难过。   那些伤痕会有多疼?她不断地想。   而如今,在可恨的空羽剑意中,她们得以互换肉身,真真切切地体会了彼此的痛苦——万剑穿心和满身剑痕。   她们是两个残缺的罩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自满的圆,隔绝开过于锋锐的天地。   而就是如此不可分割的两人,天地却不许。   于是南恨玉最后问己时,听到了三问钟的回答,那是一句令她熟悉得寒至刺骨的话。   ——“情为魔,不可脱,斩执念,扶摇直上青云路”。   那是她未成剑仙时菩萨给的指点,而此时三问钟无情地复述一遍,像又要拉她进入无望。   说得好听,不就是在说,只要秋吟死了,她就能化神吗?   她两世加在一起,日日夜夜,经历了这么多,自以为风雨踏过,还是忍不住怨恨地问,到底为什么?   到底凭什么?   “师尊!!”   三问早已结束,她师尊却迟迟没有动静,秋吟喊她回神,只见她自己的肉身侧过头,那一瞬间无措与怨恨的眼神令秋吟浑身一颤,她蓦然意识到三问钟答了什么,那是如儿戏般写在纸上的“剧情”,是一刀一刀凿进她身魂的“天命”。   万剑穿心之后,是死亡。   空羽剑灵显然也明白了过来,大笑出声:“天道之命,果然不同反响!秋吟,你所得傲于世人的一切,你活着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给你的小师妹做嫁衣,我来猜猜三问钟会说什么呢——请你去死吧?哈哈哈哈!”   三问钟一语冷漠的回答,将神魂契合的圆锉出一道细小的裂缝,一直潜伏等待时机的空羽剑趁虚而入,一剑翘开这缝隙,一分为二,两人的神魂瞬间归位。   南恨玉猛地回到己身,踉跄着跌落在地上,她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包括活着的力气,够遥不可及的天边星辰一般对远处的残破红衣伸出手,努力张开嘴想叫秋吟的名字,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她连叫她名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空羽剑灵没有管南恨玉的神魂,她一把钳制住秋吟的神魂在空中,空羽剑不容置疑“呲”地轻声穿过。   秋吟的神魂在完好的南恨玉体内还能聚拢一二,一旦离开,被万剑穿心的创伤在空羽剑的补刀下全部显现,她的神魂在南恨玉绝望而麻木的注视中,分崩离析。   神魂散成万份,被听风城不绝的哀风吹散,飘摇满城,一世纵天的奇才,一代孽满的魔主,魂飞魄散时竟像抓不住的漫天尘埃一样,无声无息,无足轻重。   而南恨玉像被冻住的千年冰塑,滑稽而又可怜地冻结在无情的黄土上,看着那些无法触及的湮灭。   她又死了一遍。   偏生天道和空羽剑灵一个狗德行,阴阳怪气地打开她的紫府,群魔寂静的魔域中,自天地而来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向她,助她成神。   她看见了天神境的光。   即将化神的还有空羽剑灵,她再掩饰不住得意,虚伪又不可自制的笑起来,沐浴着只有她们二人才能看见的神光,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天地辽远与万物生机。   “你死或者活,我都很乐意看见,有不一样的乐趣。”空羽剑灵堪称温和地对南恨玉说,“反正秋吟都要死,你死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南恨玉像没听见她血淋淋的讽刺,呆呆地看着所谓的“青云路”,灰蒙蒙的。   她们还在化神之中,听风之城仍然在反文的包围之下,规避天眼,导致秋吟散了的魂魄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城中,散不入天地。   空羽剑灵以防万一,摸上一处反文,灵气一动,准备连根拔起,将这座魔域重新抛回天眼之下。   结果反文忽然一动,像一根绳子,被人从端头狠狠扽紧,挡下了她的动作。   空羽剑灵眯起眼睛。   远处听风道地下,那条秘密的地道之中,连衣坐在阵前,身后站满了风骑,他们死死抓住由反文汇聚而成的锁链,这是听风城所有反文的开端。   锁链那端猛地拉过灵气波动,差点将连衣直接拉进听风城,她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把住石板,螳臂当车地抵挡元婴巅峰的蛮横。   哪怕一刻、就守住一刻,阿秋和阿玉姑娘不知道成没成,她还不能松手——她都能一个月习得反文,拦住元婴巅峰一刻也是可能的吧?   撕裂的痛苦沿着手臂蔓延全身,连衣咬紧牙关,意识都变得混沌起来,她就一遍又一遍回忆那夜满城血雨与她的仓皇逃生,不灭的仇恨化作了她手中的绳子,拧成她不沉入深海的唯一希望。   可修为实在差了太多,哪怕听风道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抵挡不了多久,在另一端空羽剑灵不耐烦的狠命一拽中,连衣整个人跌进西沙秘境,风骑连带着落进,被锁链反向拖走,第一黑市的高手们完全无法反抗。   后背火辣辣得疼,很快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了,风沙滚过连衣的脸,像故城对她这个废物的报复,她麻木地被拖走,眼中满是恨与不甘。   就在她要昏死过去时,拖拽突然停止了。   连衣迟钝地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顺着锁链去感受——锁链在另一端被拉住了!   方才,南境,万魔窟底。   四处倒满不知死活的仙人,神色恹恹的少年坐在岩石上,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我还以为你夹着尾巴逃走了呢,你还敢回来?”   严良才熟视无睹地踩过倒地的常海,摘下了面具,露出他那张小白脸,单刀直入:“你是锚点。”   静竹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元婴中期的威压一瞬碾过严良才的骨骼,嘎吱作响:“看来你是不想活着爬上万魔窟了。”   “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严良才随意地说,他像在心里已经重复了百遍千遍,刻进神魂,“如果我要死,只会在一个地方——你以身为锚连着的那个地方。”   魔气不客气地削向严良才的头顶,像要削掉他的天灵盖,严良才淡淡地说:“能圈走听风城,应该是刻了反文,陆宛思迟早会对反文出手,秋吟和南恨玉在城中,生死之战,还得斗智斗勇,不一定能兼顾,从外护住听风城是最好的办法。”   魔刃停在严良才的鼻尖前,吹起他的发,在他的小白脸留下一道横跨的血痕,静竹歪头:“需要我提醒吗,你刚自废了修为,金丹,城里那三个怪物却是当今仅有的几个元婴巅峰,怎么,受不了来图个刺激,一了百了?”   “因为我是听风城唯二活下来的人之一,有不可割舍的因果,而另一个可能现在就在和元婴巅峰进行拉力赛。”   严良才的眼中没有了轻佻与算计,映出和连衣一样的血河,“一份因果只是一条无力垂落的绳,两份因果拉紧才是能困住听风城的锁。”   他在提及“另一个因果”时难掩嫌弃,但他不否认,他和连衣的确是同根的流离者,是相看两厌,但也只有对方能懂彼此的风沙后人。   静竹没说话,像在评估他所言真假。   寂静片刻,严良才败下阵来似的,揉了揉头发:“好吧好吧,大护法大人,魔主叫我给你拿沈灼兰的遗物,我用这个贿赂你总行吧?”   静竹果然眼睛一动:“在哪?”   严良才贱兮兮地一笑:“——就在听风城,刚才随着陆宛思召唤万剑进去了,如果听风城没了,你觉得你还能拿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作土   鳞穴深处, 百茂仙人安坐在冰窟里,这地方原来藏过一阵沈灼兰的尸体,后来被两任南境之王捅塌了,至今没人修, 破了一个大洞通着南境阴冷的风, 颇为荒凉, 而平阳待在她旁边,撑着头听百茂讲她父母的爱情故事。   平阳随着百茂离开了太清山,但百茂并没有带她去听风道,而是早早用南恨玉留给她的手信联系了尤作人, 拜托她将平阳偷渡到南境。   南恨玉的大弟子被他师妹折磨出的伤还没好全, 又狼狈又自如地对她笑了笑:“那里现在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但她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有南恨玉的委托, 百茂又给他丹药, 尤作人保驾护航,准备送平阳启程。   百茂点了一句:“小心你师妹。”   尤作人随意地摆了摆手:“她知道, 她不管我。”   百茂微顿:“我是说陆宛思。”   “哦,您说她啊……她不挺好吗?”尤作人回身笑了一下, 看不出破绽。   他孤身在南境混了那么多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不知怎的, 他沉默了一下, 玩笑似的添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平阳交给我,您放心吧, 我师尊的徒弟自然是我的师妹。”   百茂便明白了。尤作人是说, 南恨玉其实只认他和秋吟两个徒弟,他以南恨玉马首是瞻, 自然也未将陆宛思当过“师妹”,对他而言,他只有一个师妹,就是秋吟,无论她是仙是魔,正道旗手还是凶恶魔头。   尤作人和秋吟一样,在哪里都无所谓,他们没有所谓对“正道”的绝对认同,没有仙人的眼高于顶,为达目的也不在意耍些手段,只是因为太清山有一个人叫南恨玉,承他的恩,有她的情,才有了悬月峰的大师兄和二师姐。   百茂不禁想起,有一日庞广和她聊起南恨玉,叹说他这师妹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哪天就悄悄从雪峰顶飘走了,她当时还附和,如今却不这么觉得了,南恨玉明明已是拴住别人的绳了。   “您让我先来南境,是料到了什么吗?”平阳缓声问。   “比起太清山,南境更安全些。”百茂和蔼地拍着她的手,“知道吗孩子,我曾觉得秋吟迟早会在歧途中疯魔,后来我才发现,疯的人可能不是她,只是只有她醒着……   你娘当年也是这样,从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慢慢变成一个沉默的活鬼,我见了她,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却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但那眼神静默得像谁也看不见,只让我悚然,我只觉得她想不开,不如说‘不自量力’,劝她放弃,仙人总要明悟舍与得,命运无常才是天地之道,当年我便是见了战火中的骤然失去与物是人非,明白了这点,才顿悟除尘,脱离世间,游于天云。”   平阳听着,回想起她的美人娘亲抱着她的温度,像能遮挡一切的风雨,下意识说:“娘亲没听您的。”   百茂有些惊讶,但很快笑开,有了些温馨的喜悦:“对,别看她温温柔柔的,其实倔得很,不如说能走到她和秋吟这一步的,都得有点不合适的执拗。灼兰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和我道别,然后离开……   就像她当初一句作别,毫无留恋地离开阿辰一样,我至今记得那日她单薄的身影,像随时都要倒在风里,但直到彻底消失,她的背都挺得笔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想起来她是一个流着‘冷血’的魔族。”   她沉默了一会儿,苦笑:“我现在知道了,我哪里是什么顿悟,只是逃避,告诉自己‘有些事何必想的那么明白呢?人生不都是这样’,秋吟那孩子是对的,仙人常傲慢,这仙途我到底是没修明白。”   平阳只是一个筑基,还不懂漫漫仙途路:“可您已经是元婴中期、大宗峰主了。”   老妇人笑了几声,垂暮之气散了一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丫头,我在人间还是生了开国少帝的皇太后呢,又有什么分别?”   她这么说着,本就花白的头发变得更加苍老稀疏,皱纹爬上美丽不在的脸,布上岁月的沟壑,灵气从她身上慢慢向外散去,平阳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她慌张地扶住百茂:“您这是什么了!怎么突然、灵气也在流走,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我、我能做什么……”   “别害怕。”百茂早有预料似的,反过来安慰她,“你见过花吗,不是灼兰花,也不是妙春峰四季不败的花,就是凡间的那些,春天含苞,夏日绽放,随秋风而落,在寒冬蛰伏,再等待下一个春天,生死轮回,生生不息……那才是花,我只是该蛰伏去了。”   平阳当然知道,她就长在凡间。她听懂了百茂的暗喻,不解又慌乱:“可是为什么、怎么突然间您就要……”   “没事,我只是有些困了,想睡一觉……在慈宁宫看着红墙外那些花时,我就这么想了。”   百茂慢慢靠在平阳的肩头,临死到头,她这一世人一世仙从眼前一一掠过,都如云烟过客,到最后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她韶华中成了贵妃,她那殷殷期盼却早夭的女儿,断了她妄想恩宠常在、深宫安稳的烂漫;   一个是她年老后成了太后,看不下去战火中百姓流离,逼他收手,她养大的儿子与她不欢而散,一样没少过她,但也一眼再没见过她;最后一个就是她“顿悟”中成了妙春峰主,她深陷天道阴谋的友人,久别重逢,却只得到她不理解的劝诫,沉默地走向绝路。   “仙人画不是我的画。”百茂突然说,“你见过那画,你知道是谁作的吗?”   平阳当然见过,抛开小秘境和那些玄之又玄的阴谋,仙人画其实没有仙人,反而不符合仙云的清高,俗得“光明正大”,那就是一幅美人画,粉衣艳浓,却从她侧身的浅笑露出温婉的柔,姑娘站在花树之下,等她的情郎。   “别看你父皇年纪轻轻就四处打打杀杀,好像皇族里出了一个满脑子阴谋血腥的狼,其实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京中青楼的花魁都有才情,尤其在画……他当初就是靠一手纸墨天地,套住了你娘的心。”   “仙人画是宣弘帝……我父皇画的?”   “而且是你娘亲留在紫鸾宫唯一的遗物。   她这人看似优柔寡断,实则绝情得很,只要她以为当断的事,就要断个干净,不留任何念想,否则你以为你父皇为什么没被南境的魔尊千刀万剐,还能寿终正寝,青史留名?”百茂又莫名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直都没想到她神魂所化的花,竟然是为了留存往事,实在不像她。”   “不是唯一,就像您说的,她还留了花。”   平阳默默支撑着她,眼眶莫名有些发酸,小花盆放在她们旁边,花朵含苞,还是没开,这花开得格外坎坷,总是半死不活的,她听着百茂说:“孩子,将我的身与魂都葬进灼兰花的土中,以免她在魔域中散了。”   平阳一愣:“您怎么知道我要……”   “你从花中感受到了吧,她的执拗,这花不在应该开的地方是不会开的,她一直深深愧疚的地方只有一个,她总要再回一次听风城。”百茂越说越慢,像没有力气了,“结果谁都不知道,若是秋吟赢了,你便去随了她的愿,若是……你便将这花烧了,躲回人间吧。”   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最终合上浑浊的双眼,像是呓语:“……晚安。”   平阳含着泪,温柔地应:“晚安。”   身边人活着的气息散去,化作星星点点,融入了小花盆的土壤之中,平阳身侧一空,就见那蔫蔫的粉花动了动,挺直了一些,慢慢有了精神,还挥了挥花叶,有点高兴似的。   平阳沉默了一会儿,抹去眼泪,捧着花盆往外走,正见尤作人拄着一把剑,等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久,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平阳手中的花盆便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将剑递了过去。   “这是?”平阳没接。   “含川剑,我用锚点和严良才换的。”尤作人随意。   平阳待在鳞穴,听外面众仙乌泱泱不断说找锚点,她也知道这事了,惊讶道:“尤师兄知道真正的锚点在哪?”   “我可想不到,秋吟告诉我的。”尤作人轻描淡写地说,“她怕听风道那姑娘撑不住反文,透信给我,以便严良才随时补上,她说事关听风城,无论如何他都会答应,所以他回到南境后我就一直跟着他。”   听到是秋吟的主意,平阳才接过含川剑,但刚碰上剑柄,那剑突然流过剑光,符文流转,灼兰花摇动着枝叶,疯长着钻进了含川剑之中。   两人显然都没料到这样的变故,立刻戒备起来,但那剑和那花根本没稀罕搭理他俩,花猛地全部钻进含川剑之后,没等他俩研究怎么回事,南境的万剑突然暴动,包括眼前的含川剑,疯狂颤动,乍起狂风,转瞬之间消失,像被谁强行召唤走了。   能号令万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秋吟,一个陆宛思,陆宛思继承了张继闻的道,恐怕是她。   尤作人和平阳脸色齐齐一变,平阳有些急了:“那是我娘的遗物,还有百茂仙人的……而且万剑去了,秋师姐怎么办?”   而已经到达万魔窟崖头的严良才收回留在尤作人身上的隐秘法器,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尤作人一直跟着他,看来秋吟交代的遗物已经随着万剑进了听风城。   那他就有话可以和沈静竹交涉了。   于是他祭出防护的法器,跳入万魔窟底。   回到现在,连衣和严良才一里一外,将锁链的两端狠狠拉紧,听风城被固定在原地,他们再一次忍受着一样的痛苦,被这座城紧紧连在一起。   听风城中,空羽剑灵一顿,反文屹然不动,她冷笑:“秋吟还真是布了不少的局,她哪怕死了都不叫人安生,不过幸好,死了就是死了。”   化神还需要她留力气,在这里硬和他们耗不是明智之举,听风城毕竟还在天眼之外。   但她似乎还是不满意,于是念头一转,在南恨玉身上找快意,她回身对着南恨玉一笑:“剑仙大人在悬月峰顶这么多年也没能度过心劫,现在心劫死了,你又没有百茂那样自欺欺人的‘聪明’,恐怕是度不过去了,你说这神名会在你身上留多久,一天、一个时辰还是一瞬间?”   南恨玉闻言阖了阖眼,慢慢垂下头,剑仙的傲骨终于折了,麻木不仁。   空羽剑灵嗤笑,心情果然好了一点,她握住空羽剑,如今的空羽剑是空的,没有什么可“神魂相连”,毕竟她就是空羽剑灵,但她到底是一个剑灵,想要得道飞升,需身魂合一,她举剑,灵气缭绕,准备与剑身合二为一,归天化神。   于是空羽剑意前所未有的大盛,神圣的白光充盈满城,将这座昏暗的魔域照亮了,空羽剑灵站在剑光的中心,她蛰伏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心神激荡,仿佛已经听到了天外神境的传召——   空羽剑灵近乎狂热的神情一滞。   不是什么神谕……她听见了一首喜庆又诡异的笛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奉还   那曲子空羽剑灵没有听过, 不是什么仙人高雅的云音,也不是宫廷尊贵的弦动,像是街边人随口哼唱的小调,听几句谁都能跟上, 通俗又接地气, 喜气洋洋的, 俗得令人头疼。   空羽剑灵猛地回身,满溢的空羽剑意中,她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瞧见大致的轮廓——一直垂头沉默的南恨玉在唇边横着一支笛, 就是制造这刺耳俗曲的罪魁祸首, 她显然也不熟这曲子,但也没有秋吟明明不知道准确的调仍然自信瞎吹的勇气, 凭着那日红喜回忆, 又艰难又认真地吹着。   不过大概那段红线牵成的路太过于印象深刻,她竟然渐入佳境, 好像又回到了十里红妆,眼睁睁看着秋吟魂飞魄散的钝痛都缓了一些。   “你在做什么?!”   南恨玉一抬眼, 麻木与绝望无影无踪,冷漠肃然如神人——如这个字已经不太准确, 她自己有身也有魂, 不用再加一个神魂相融的步骤, 先空羽剑灵一步化了神。   她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盛景,似乎天地与她都心知肚明, 她这神名留不了多久, 便不费事,敷衍一下了事。   但修为不会骗人, 猛跨一个大境界,灵力充盈如山海,五感融入天地般清明,她神念一动,万里声色皆入,只需要动动指尖,一座山便能隔空坍塌进万里外穹海。   但南恨玉却没有拔山填海,只是拿着从秋吟身上顺走的锁魂笛,荒唐地吹着谁都能唱的小曲,完全没有已有神力的自觉,好像还对这神力不能令她自然吹准而有些嫌弃。   她这份诡异的安然格格不入,让明明化神就在眼前的空羽剑灵升起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越发不安,空羽剑灵正在与空羽剑融合,只要融合,化神即成,不能轻易中断,于是她试图再次号令万剑行动,她能分出的精力不多,只有部分剑应召,向她们这边飞来,不过也足够了。   但突然之间,听风城之中产生了异样。   散满在听风城之中的秋吟神魂,完全沐浴在空羽剑意之下,那剑意从未如此强烈过,轻易便后浪推前浪,淹了满城的魂。   而那散如烟尘的魂在笛声中慢慢聚拢,像被风吹来的灰,在空羽剑意之中汇聚成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跳动起尖利和不详。   空羽剑灵浑身一悚,令待命的剑冲向那不成形的魂魄,她猛然明白过来,锁魂笛能召魂魄,虽然也可以奇制胜,跨境夺魂,但失败风险很大,最根本还是以修为压制,只要压了对方的境界,就能唤出肉身中魂魄——   虽然神名留不了多久,但此时此刻,南恨玉就是化神,她压了秋吟一个大境界!   用来扯魂的锁魂笛被南恨玉用成了唤回秋吟散魂的利器!   空羽剑灵咬牙:“万剑!!”   暴起的剑飞向南恨玉,被化神一袖挥开,失了控制似的乱窜在城中,秋吟的魂魄又凝聚了一些,已经能看出窈窕的胳膊和腿了,空羽剑灵沉着气,放弃控制万剑,全身心浸入与空羽剑身的融合之中,只要她成功化神,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于是空羽剑意又拔高一个骇人的程度,遮天蔽日,将墨浸似的魔域照成了日头当空,势不可挡将秋吟半成的魂魄淹没了,空羽剑身慢慢融进陆宛思的体内,与空羽剑灵交融在一起,大盛的灵气聚拢而来,神力慢慢清晰,她已经能一点点看见天地的各处了。   魔域不变的黑云散去,露出刺眼的日光,圣洁而不可挡,花草树木,神兽祥瑞,山海浩荡之声不绝,为庆祝新神的诞生,但因为反文未去,被隔绝在听风城之外,不断徘徊。   不过没关系。空羽剑灵大笑几声,化神当前,不会再有任何阻挡了,管你剑仙魔主,她即将成为天外天的神了!   一瞬之间,她的往事也一一掠过——她从破铜烂铁中诞生灵识,懵懂而又无知地跟着旧主,见剑主得道登天,一步步向北飞升,终成化神,喜悦又傲然,单纯得像一个傻子,再到后来因为神人自是天地,不再需要剑伴,道别一声,说着放她自由,将她留在了人间。   喜悦陡然成空,成了不解和恐惧,她并不觉得这是道别,只觉得被抛弃了,明明她是一直伴在身边的“本命剑”,是剑主的半身不是吗?她陪她的剑主走过了那么多的生死和岁月,被承诺会一直这么走下去,为什么最后化了神就翻脸不认人,眼也不眨地将她抛弃了?   于是她明白,人是狡诈且满口谎言的动物,低贱而不可信,哪怕成仙成神,也难以抹除其贪婪而无情的劣根性。   人也配成神?   哈。   她会成为真的神。   于是她蛰伏多年,在执念中诞生了剑意——为成神而降的“互换”。她熬成了旧神之剑,偶然之中遇到了张继闻,这位玄灵宗的弟子道法非常,能力卓然,自创了山海剑阵,成了万剑圣人,继承了玄灵宗的掌门,仙途坦荡,有成神之势,于是她盯上他。   他有很多把剑,属于见一个爱一个,她便在其中,她的名字便是他百般委托来的,她已经早早舍弃了之前的名字,也为了拉进与他的距离,放松他的警惕,接受了这个名字。   她靠着特殊的剑意,能自如与他闲聊,陪伴在他身边,从而脱颖而出,很得他喜爱,张继闻曾对她认真地说“我可不能没了你,那太寂寞了,空羽”。   可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把新的剑,供他新奇,供他爱不释手,贪婪而不知满足。   不过又是一个骗子罢了。   于是她用温柔而又清浅的话语,一步步将他引向画地为牢,死于万剑的悲惨结局。   她仍然记得天雷在外轰鸣,而山海剑阵中,那个男人深受剑伤,不可置信看着她的样子,好像从没想过会是她,狼狈又伤心,不愿相信。   当时她不存在的心莫名跳动了一下,很快又归入执念与狂喜之中,冷漠篡夺他的身体,湮灭他的灵魂,转身离去。   她那时候想,人果然善欺,差点又被骗了。   最后一点剑身融入,空羽剑灵抬起手,吐出一口浊气,往事如烟而过,满眼清明与神性,她像终于挣脱往日的一切,得报似的笑了一声,在她挥手准备斩灭反文,登云而去时,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厌恶至极、恨不得死绝的声音。   “你笑得好像那个被烤的大鹅。”   散漫而又轻佻的女声肆无忌惮,说着大不敬神明圣洁与威严的俗话,在她坦途的神路上响起。   空羽剑灵猛地一睁眼,冷厉的眼睛狠狠扫过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像要把所有被堵上巫唇捅破,翻遍每一处,神识灵气扫荡一遍,但却一无所获。   她沉着脸,一遍一遍反复寻找,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心里慢慢烦躁起来,她阴狠地看向南恨玉,却见南恨玉已经放下了锁魂笛,此刻正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成神的欣喜,也没有失去的痛苦,静默得像走过了漫长永夜的旅人,在尽头停下,静静地等待天光。   不安越来越强烈,空羽剑灵眼神忽地一凝,终于发现了不对——秋吟凝聚的魂魄不见了!!   正是此刻,秋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含着令人发麻的笑意,这回她听清楚了——那声音是从她体内发出来的!!   “找我呢?”秋吟的神魂融进空羽剑灵之中,她低声,“在这呢。”   “!!——”   空羽剑灵剧烈挣动起来,她这时才感觉到体内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正是秋吟的神魂!怎么会,什么时候,她是从哪里顺进来的……   她一怔,看向手中的剑,她的真身——是从空羽剑里顺进来的!   空羽剑……为什么会是空羽剑……   她抬头,满目都是白色剑光,陡然明白过来——她化神时与剑身融合,空羽剑意空前大盛,是“互换”的意义最浓之时,而秋吟散满的神魂全部在空羽剑意之下,南恨玉化神之后,抓住这短暂的时机,以修为的绝对压制,吹动锁魂笛,唤来秋吟满城飘荡的神魂,具象成秋吟的“本体”。   而之前所有一环扣一环的计谋,都是为了让她警惕还有后手,亲手用空羽剑补上最后一剑——   秋吟就趁那时,将神魂分出微弱的一点,顺着她满身血与戾气,隐晦地散进空羽剑之中,她耗费所有精力和能耐,让这点神魂均匀精细地铺陈在整柄剑内,那一点神魂便更是微乎其微,像只是沾了她孽满的魔气。   只要空羽剑一斩,这点希望的魂就会即可消散。   但秋吟知道空羽剑灵不会,为了确保身魂融合,万无一失,她不会用空羽剑。   这一点神魂,就是“影子”。   而空羽剑最盛的时候,就是“互换”的最好时机——范围之内,本体与影子互换,影子自动归回本体。   于是,在空羽剑灵和空羽剑融合的前一刻,秋吟满城散魂汇聚的本体,和空羽剑中的影子瞬间互换,影子那点神魂自动归入主魂,进入空羽剑灵之中。   “反应过来了?”秋吟懒懒地说,“旧神剑大人……你有被别人夺过舍吗?你有明明醒着,却被别的存在代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颠覆,看着自己去死吗?”   空羽剑灵一颤,倏忽间明白了秋吟要做什么,立刻调动浑身灵气,试图将秋吟的神魂挤出去,却被秋吟的神魂一点一点压制下去,很难再完全调动起来,半身不遂似的,别扭得不像自己的身体——哦,对,这本来也不是她的身体。   她逐渐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神魂明明还在陆宛思体内,但像被什么隔开了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脱离她的控制,干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事。   秋吟不客气地用陆宛思的身体抽了一巴掌,这回是真实地打在了空羽剑灵身上。   “秋吟你做梦……我都到了这一步,张继闻死了,沈灼兰死了,南恨玉也无能为力,我不可能输在你手里,你做梦!!”   秋吟轻笑,不在意她难听的屁话,又说:“空羽,你尝过被万魔啃食的滋味吗?”   魔主本身就是万魔,潜藏在秋吟神魂缝隙中,作缝补的万魔立刻涌了出来,侵蚀进空羽剑灵即将“神圣”的灵魂之中,无数的魔啃食嚼动,灵魂燃起无处安好、不可忽视的疼痛,那痛太过剧烈,像能一并咬断神识和所有清醒的意志,咽下她的一切。   “啊、啊!——”空羽剑灵唯一能调动一下五官似的,将陆宛思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扭曲成怨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像是拼凑出的眉眼,她扯了扯嘴角,不断默念张继闻的道,感受着万剑剑意,竟一时夺回了控制权,高声,“万剑,来——!”   大概是她的孤注一掷太过疯癫有力,万剑当真再次震颤起来,连带着整座城都在震动,那些破洞被堵的楼房和游荡的群魔凶兽齐齐往向这些冷酷又锋锐的剑,万剑一并飞去。   南恨玉甩手出不尘剑,极速打向冲在最前方引领万剑归去的剑,结果可惜地“没打中”,那剑借着不尘凶狠的剑气,又往前一大截,直冲空羽剑灵而来。   空羽剑灵一喜,结果临到眼前,才看清竟然是含川剑!   那是张继闻最喜欢的剑,她难得一滞,但秋吟的威胁就在她体内,没工夫深思,她刚要下令,就见含川剑上突然流过符文,密密麻麻流转在剑身,含川剑后的诸剑顿住,一个接着一个被策反,随着含川剑的符文围绕在空羽剑灵身边,层层叠叠,交叠的剑意像是一条条不可挣开的锁链,将空羽剑灵牢牢困在空中,一动不能动——那是张继闻的灵气!   张继闻在万剑之中留了最后的灵气,接受到沈灼兰的气息之后被唤醒,本来是留着保护沈灼兰的,可惜当年沈灼兰没有找到这把剑,最后几经辗转,流到了黑市。   而现在,它承下了张继闻和沈灼兰的意志,承下了他们的苦与怨,狠狠将空羽剑灵困在原地。   秋吟轻飘飘的声音像是吹过万事万物的悲风,带起生者与死者的遗响,紧贴在空羽剑灵耳边响起:“你知道万剑穿心是什么感觉么……杂碎。”   她话音一落,张继闻留的灵气再次被她的魔气取代,就像她盗走山海剑阵时一样,无数剑锋一致对准空羽剑灵,像一张张人脸张开血口,拉扯着,伸出尖刀似的舌头,痛哭哀嚎着所有不公与质问,怨恨如潮水,将罪魁祸首卷入洪流,一遍又一遍冲刷她的灵魂,不断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除了她要利用的人,空羽剑灵向来不记人,那些废物和蠢货们有什么可值得她留心分神的,不是她杀,也总归要无为地死,不如为她制造一些价值。   可如今,这些她从未见过一眼的“废物”和“蠢货”,像是要让她刻进神魂里一样,具象出那一张张各不相同却同样憎恨的脸来,那是听风城不散的冤魂,要将他们的脸深深印在空羽剑灵之上,带到她黄泉的一纸罪状之上,鲜血浸透。   空羽剑灵时隔百年,终于再次想起恐惧是什么滋味,她从没觉得这些微不足道的虫蚁如此可怖,无声地大喊:“你不可能会万剑穿心,那是张继闻都没能成的剑法,那是我的剑法,只有我能,只有我可以!!”   秋吟嗤笑,打断:“不就是山海剑阵的反文吗?”   空羽剑灵一卡,突然没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么么 第118章 破晓(完)   “和穿行阵一个道理, 山海剑阵绝对的‘守’,反转过来就是万剑穿心绝对的‘攻’,对吧?”秋吟冷笑了一声,别有深意地问, “你不会真以为张继闻不会吧, 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将‘守’的意义刻入神魂的傻子罢了, 他的剑为守护而生,你以为他对你真心以待,毫不设防,你就能懂他的道?那不好意思——你是距离他的道最远的人。”   “不过巧的是, 我距离他的道也挺远,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秋吟笑说,“你的万剑穿心, 不错, 你猜猜……这次我多久就能学会呢?”   空羽剑灵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她:“你的神魂在我之中,你不可能全身而退, 哪怕是你也承受不住第二次万剑穿心,秋吟, 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啊啊啊!!——”   万剑齐发,而同一时间, 南恨玉身形一动, 一瞬间穿过万剑, 先一步到达空羽剑灵身边,她一把拉住空羽剑灵的胳膊, 神识相通——她与秋吟的神魂互换被打破后, 各自归位时,秋吟在南恨玉空荡的紫府留了万魔的刻印, 相当于悲风剑意,而此时受她紫府内万魔召唤,秋吟被万魔处处缝补的神魂一点一点从空羽剑灵之中解开,剥离,拨开缝隙,归入南恨玉之中。   若非夺舍或者天道控制,想要一个身体存在两个清醒独立的灵魂,不彼此倾轧,和平共处,一个需要引魂时极致的灵气精操,一个需要两个灵魂绝对的契合和信任,能以生死相托。   这样的两个人世间少有,就像空羽剑灵以为的一样,人是一种卑劣且自私的动物,很难绝对相信某个人,敢交托出自己的全部,这近乎是奇迹。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有一种爱跨过了时间,逆转了天理,不在意生死,不惧怕轮回,只为再见对方一眼,和她在一起。   这也是奇迹。   以免空羽剑灵溜走,秋吟必须待在陆宛思体内,控制这具身魂,在空羽剑灵死绝的前一刻才能脱离,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差之分毫,秋吟的神魂就会分崩离析。   万剑在后,南恨玉冷静又耐心,那魂魄乖顺又依赖地任由她指引,全权相托,她此时此刻的心不断颤抖,但是灵气控制却稳得出奇,最后在万剑一并穿过陆宛思的身体和空羽剑灵的神魂时,将秋吟的神魂全部拉出,安放进自己的紫府之中,迅速撤离。   正正好好,便见那罪魂在听风城漫天的因果与哀嚎中湮灭了,空羽剑灵最后挣动着再触一次天,伸向她本来一步之差的天神境,那是她咫尺之遥,本就该属于她的……!!   万剑失去魔气操控,从空中坠落,含川剑依旧一马当先,不偏不倚,正好“噗”地一声贯穿她的心脏,这回的“最后一剑”,由当年寻到她的“骗子”补上了。   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厌恶的气息,南恨玉力竭,猛地跌落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她不能出一点差错,她生怕因为自己失误,令秋吟所有的谋划都功亏一 篑,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但秋吟却毫无犹豫地交给她。   就像秋吟说的,她们信任着彼此,只信任彼此。   她焦急又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现在就想立刻听到秋吟的声音,平定她不安的心,但她又不敢出声,生怕吵到稳定神魂中的秋吟,让她分心。   她此时就像一个第一次动心的毛丫头,等待着心上人,急切又得假装矜持。   不过还好,秋吟以最快速度稳定好:“……师尊。”   听到秋吟的呼唤,南恨玉下意识想吻她,但是秋吟的神魂此时在她体内,她没法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窘迫在原地,秋吟似乎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温柔地接过她的身体控制,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算是承诺的亲吻:“我没事。”   一吻结束,她们又陷入沉默,大仇得报的终点有些空落,像是一直压在心底的巨石终于被撬开粉碎,那些阴暗、面目全非的虫见了天光,四散跑走,只留阵阵余烟。   失望了太多次,竟一时像梦一样不敢相认,好像那些爱啊恨啊,生死与别离,都是一场真实过头的噩梦,晨光来了,就醒了。   南恨玉舒出一口气,刚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凝,秋吟与她神魂共在,立刻察觉到她的情绪,忍着未散的痛:“怎么了?”   不用南恨玉回答,“轰”地一声,乍起的雷声在听风城的天上轰鸣,反文的锁链显现在城中,如一根狰狞缠绕的因果,将城中所有人的过往和现在全部串联在一起,暴动“嗡嗡”作响,承受着天道的雷火。   万魔窟中闭目养神的少年一睁眼,万魔脱离,神魂散开,流入听风城与另一半神魂会和,钟楼的废墟下沈静竹全身的反文血光大亮,以这死尸不愿散去的灵魂为滋养,反文锁链再一次凝实,承受着一道道惊雷,哀鸣似的不断震颤。   但反文在第二次万剑穿心时已快承受不住,哪怕有魔尊神魂支撑,还是轰然粉碎,将这座魔域抛回天眼之下,而作为锁链的两端,连衣和严良才被猛地拉进听风城,砸进激战后的废墟,险些在巨大的冲击下昏死过去。   反文散去,果然没有什么天光,浓烈的雷云层叠,“轰隆隆”直响,惨白的惊雷乍起在天边,叠声不断,听得人神魂俱荡,天道的化身死了,但它又不甘心地垂死挣扎,聚集了最后的力气,想要再来一次天痕路斩万魔!!   “他妈的……”秋吟骂出声。   南恨玉反应极快,一把抱起秋吟残破的肉身避退,那雷盯上她们似的,伺机而动,轰鸣不止,陆宛思死,空羽剑灵灭,天道代表的“命运”彻底被击溃,这层遮天的狂妄罩子慢慢消退,终于被逼急了似的,不顾法则与合理,天雷一道又一道接连落下,追着狼狈的两个搅局人。   这他妈不就是破防耍赖吗!!这个杂种!!!   连衣和严良才在重伤中勉强醒过来,严良才见那天雷,立刻隐入暗中,窥视现在的局面,他看向狼狈的南恨玉和她怀里死透的秋吟,扬了扬眉,从南恨玉的神情状态来看,他可不觉得秋吟真的死了,恐怕藏在某处。   但不重要,该做的都做了,他可不欠秋吟的了,而且悲风剑意没了,她能拿他怎么着?   于是严良才慢慢将视线移向踉踉跄跄赶去的连衣,别以为他在南境不知道,那女人拿走了他一手建立的听风道,在听风楼躺得安生,他阴冷地盯着她,一寸寸看过她破布下的肌肤,想着从哪下刀比较好——   他大概就是天生的混蛋,方才刚刚在绝境中与之联手,现在就想着要对方的命。   没办法,若是秋吟无法从天雷中护下听风城,连衣的城主之血就仍然至关重要。   哪怕这是一座无人的空城。   严良才隐到南恨玉刚才的位置,捡走掉落的锁魂笛,忍着伤痛,伺机而动地跟着她们的方向。   临到此时,天道也终于尝了一回绝境的愤怒,那雷一落,擦着南恨玉半条手臂而过,血淋淋灼烧着雷火,秋吟心中一揪:“把我的肉身扔了吧,只会拖累你,神魂在就没事,师尊!!”   南恨玉闷声躲避,咬紧牙,没应。   秋吟心中暗骂,负伤调动万魔,万魔由她流向悲风剑,准备强行再来一次操控万剑而上,神魂中的伤痕开始剧烈,万剑颤抖着叠成一片又一片,笼罩在两人之上,承受那劈骨灭魂的雷,压得秋吟神魂剧痛,南恨玉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分出一部分神魂替她分担。   这时又一道惊雷乍落,比之前声势浩荡大了一倍,狠劈向南恨玉,共调神魂控制万剑的两人躲闪不及,连衣猛地睁大眼睛,用力奔了过去:“快躲开!!”   白光越来越大,即将吞没奔过去的单薄身影。   就是现在!严良才吹起锁魂笛,一瞬间套住连衣的魂魄,但一边陡盛,还不等拉走,就见那雷擦着土地划过长痕,竟然突然转向,毫无阻挡地冲向暗处的他!   “轰——”   这记要命的雷被严良才挡了去,连衣还没反应过来,秋吟却连忙继续操纵万剑,她没错过那一瞬间的笛音,大概知道是谁,又要做什么。   她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南恨玉在听风城中吹了锁魂笛,让天道化身功亏一篑,自带天道的仇恨,不管天道分不分得出来谁是南恨玉,这时候吹这笛子都是在天道天灵盖上跳舞,不劈你劈谁?   不过多亏了这狗作死,为她们争得喘息的机会,突然,各种剧烈的山崩地裂声响之中,秋吟捕捉到一声细微的,破土似的春声。   她一怔,屏息凝神,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在无尽的剑声中找到了——是含川剑。   秋吟陡然意识到什么,一瞬间抽开万剑中的魔气,一起涌向含川剑,天雷不再纠缠下去,酝酿了许久,拼劲所有力气似的,一道惊天动地的巨雷照亮了整片阴云,天幕亮如白昼,极速向南恨玉劈去——这一道落下,听风城就算是废了,连“废墟”都拼不出来了。   偏偏南恨玉浑身一滞,她的内伤此时又被天道唤醒似的,就像天道在秋吟被悲风剑刺的时候一样,强行让她从平阳身上离开。   愤恨再次带动秋吟的神魂,推动万剑归一,巨雷落下的一瞬间,含川剑再次流过符文,剑身“咔嚓”一声出现裂纹,从那缝隙中钻出一个嫩芽来,迅速抽条,展枝,不断向上凭空攀爬,速度越来越开,像一个拔地而起的巨人,最后站成参天大树,将整个听风城笼罩了进去。   沈静竹那半未死透的神魂看见了这树,忽然神情一松。   是秋吟答应过他的事。   看来他可以好好地拥着听风城杀孽的因果而死了,就当替他那妹妹还债。   反正从小到大,不都是一直这么护着她过来的吗?   那雷猛地落在树上,发出巨大雷火暴走的“轰”声,树摇动着,像随时都要倒塌,但最后却慢慢稳定下来,以一种奇异的柔韧站直了,无处可散的雷火顺进枝叶树根,狂乱四窜,欲从内部瓦解这不知死活的怪树,那树却像得了风雨养分,竟在枝头开出了花来。   淡粉色,像是桃花一样温柔俏皮的颜色,最后张开纤长的花瓣,那是一朵朵喇叭似的兰花,在愤怒疯癫的雷火中柔柔地震颤花叶,落下细碎的微光,像是诉说着什么。   花树将听风城一分为二,树上□□不绝,惊心动魄,树下那微光飞满听风城,驱散群魔和天道带来的灾难和恐惧,并不像空羽剑灵的剑光那般煞白虚假,而是就像一场早春的落雨,淅淅沥沥,温温柔柔,带着水乡似的令人欢喜的淡愁。   巫唇中堵住的魔气散去,风沙汇聚而来,融入旧损的楼房,凝成岁月的旧样,风声从孔洞间穿过,拐着清浅的小调,有些散不去的哀怨,又有些释然的往昔,然后是车水马龙,面汤酒香,真正的听风城一点一点重新显现出来。   最后群魔慢慢淡去,从狰狞的鬼脸中露出人的面貌,齐齐看向梦幻似的花树连天,慢慢伸出手——   那是听风城中枉死的人们,他们在天与仙的博弈之中受了无妄之灾,无辜而死,在血泪与失去中轮回百年,也不愿离开已沦为魔域的旧城,陪它一起被天道抛弃。   如今见了花树落雨,那些早已被魔腐蚀的记忆回拢,才想起哪怕是风沙之城,也是下过雨的,不过因为实在稀罕,每次下雨都像是流星过天,能赶出满城的人们钻出房屋,齐齐放下手头的活,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兴奋又喜悦地望着漫天绵绵落雨,伸手咋呼呼地去接。   连衣怔愣地看着周围,像是决心漂泊一生的游子不小心游到了家门口,眼泪不自知地流了下来,等她去摸,已经被吹干了。   而焦透了的严良才倒在地上,同样怔愣地看着眼前,今日他强毁修为,又被天雷击中,算是作茧自缚,恐怕救不活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多少悔恨之情,胜负生死也就是那回事,漂泊中的人,哪天面临的不是这个,不如说他坏事做尽,不择手段,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被那些因果讨回。   是他技不如人,又因果受困罢了,如果一个漂泊半生的人,能死在故土,也算一种慰藉。   没想到命运还是眷顾了他一次,临死之时还能看见听风城……真正的听风城。   他恍惚中好像看见了远处华丽的酒楼下,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一位撸袖妇人的肩膀上,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努力去接那雨,那妇人看似凶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圆脑袋,却暗中把好他的腿,方便他去够,以防他掉下去。   啊,是娘亲啊……   严良才慢慢闭上眼睛。   “师尊。”   秋吟轻声,她看都没看这些旧梦,这只是慰藉,安慰别人可以,她可不能靠沈灼兰。   南恨玉回神,就听她徒弟说:“吻我。”   南恨玉:“……?”   她低头看向怀中血淋淋的人儿,在秋吟的催促中,不明就里,但还是落下一吻,温柔至极。   但她徒弟不太满意,还“啧”了一声。   “您别闹,亲嘴,伸舌头的。”秋吟连声,“快,我也知道我现在不好看,您忍忍,回去给你看好看的。”   “……休要胡说。”南恨玉更加窘迫,但似乎被秋吟的那句“回去”安抚,顺从地贴上秋吟满是血腥和铁锈味的唇,探进其中,满溢的血从秋吟嘴角流出,南恨玉好像碰到了什么玉一样的小珠,不小心给推进去了。   她有些慌张:“等等,那是什么?”   就见她们头顶的兰花忽然不客气地“浇”下一大片微光,直接将两人淹了,南恨玉猝不及防,感受到了熟悉的灵气——是百茂。   她怀中,秋吟满是剑伤的肉身被推进腹中的丹药滋养,伤口慢慢复原,那白花花的肌肤在被万剑刺成破布条的红衣中格外显眼,秋吟的神魂顺着她们交握的手,缓缓流回己身。   秋吟猛地睁开眼睛,与南恨玉对视上的那一刻,一把起身抱住了她。   南恨玉还怔愣着没回过神,但本能驱使她紧紧回抱,随后才明白过来,秋吟早早在嘴中留了护住肉身的丹药,恐怕是她在听风道和百茂周旋时就讨来的,可是……   “刚才空羽剑灵死,你怎么不用?”南恨玉心有余悸地教训她。   秋吟抱着她,低笑了一声:“因为我也是一个小人,小人和小人之间惺惺相惜,我和这破天,最后谁没得好,都会耍赖要同归于尽,这是救命的东西,哪怕妙春峰主医仙在世,我也只抢来一颗,肉身只有一个,刚才不是时候。”   她侧过头,上挑的狐狸眼透过纵横的花枝看向越来越弱、越来越不甘的天,泄出一点冷漠又艳丽的笑意来,衬得她那张满是血痕的脸如暗夜中的妖孽。   “空羽剑灵的最后一剑被张继闻抢去了,我们天老爷的总要留给我吧?”   秋吟松开南恨玉,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看着我。”   然后她起身,手一伸,轻声:“悲风。”   漆黑的魔剑有如流转的墨火,划过时带起惊天动地的变调风声,那悲与愤滚过两世人,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于瞬间归于它唯一的主。   本命剑是半身,如今两半合一,她就是她。   她轻踩上灼兰花树的树干,如红蝶翩飞,在南恨玉的注视之下,越过一个又一个花枝,不断向天靠去,乍雷之声越发清晰,直到她孤身立于树顶,轻点在一片花叶之上,悲风剑倏然一立,寒光流转。   “世道说人各有命,都是老天爷写好的,有人随着洪波逐流,有人穷极一生逆流而上,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说不定事事算尽,到头来还是命运使然,于是对‘命运’一次都不甚喜欢,甚至说是憎恨,不过我就还接受良好——但有一点,你别让人发现啊,故意膈应人可就是你犯贱了。”   雷声轰鸣,好像震怒的质问,但在秋吟感觉里,这不要脸的可能骂了她一长串脏话。   秋吟挑眉:“你不会以为我从中有了什么感悟?然后再给你来一段震撼人心的大道理?   我累不累啊我,今天我都打多少架了,算计这算计那,脑子差点不够使。   我这人不爱感悟,也懒得去评判谁对谁错,这种事情自己心里门清不就得了,你要非得问我感想,那我就只有一句‘关我屁事’了。”   “什么规则、公平、正义或者大道,都太深奥了,幸而我没有那么多好心,作为一个混不吝的剑修,比起这些道法之论,我更喜欢谈胜负。”秋吟舔了舔唇,妖媚的脸色一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给我灰飞烟灭磕一个,这点粗俗的道理总能想明白吧,杂碎?”   万魔从树下涌上,汇聚到悲风剑中,漆黑的剑身燃烧起纯粹而浓烈的恶火,像是地狱的无边业障灼灼,悲风剑意大盛,毁灭的意义熊熊而不灭,凝成黑色的雷火,与天道降落的白雷猛地撞在一起,殊死对抗,秋吟驭剑而上,杀意在眉眼中尽显,带着她两世的愤恨一起:“记得杀你的人是谁,姓秋名吟,字你姑奶奶!滚去黄泉谢罪吧!!”   轰鸣声再次暴涨,在天空炸裂开来,淹没了一切声色,听风城,西沙,北土,南境,人间,接连陷入轻微的动荡之中,就像什么蛰伏于地中的东西被连根拔起,归于天上,天空“咔嚓”出无边的裂痕,四分五裂,无法逆转,一并碎裂着被湮灭了,本被笼罩的人们浑身一轻,灵气流转,从未有过的清明。   南恨玉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费力地逆着漫天刺眼的光,寻找那抹身影,半天没有动静,“嗖”地一声,先下来的是悲风剑,布满裂纹地碎在地上,像一片细碎晶亮的黑色水晶,还跳动着微弱的魔火。   她猛地睁大眼睛,不尘剑起,扶摇直上,奔着坠落如流星的火光而上,在裂纹似的天幕中看见了那抹无尽坠落的红,南恨玉急忙飞上,一把抱住秋吟,张狂的魔主大人此刻眉眼安然,像睡着了一样,静得可怕。   南恨玉一惊,那一瞬间,南恨玉以为秋吟又先她一步走了。   她用力地摇着秋吟:“秋吟,秋吟!”   “唔。”在南恨玉越来越惊跳的恐惧中,秋吟不安稳地哼唧了一声,睁开了那双杀意未尽的眼,茫然地眨了眨,才慢慢看清了南恨玉的脸,神色一松,依赖地蹭了蹭,撒娇似的开口:“师……唔。”   南恨玉没等她说完就一吻封唇,这吻先是温柔的安抚,然后带着劫后余生的热烈,交换着温度和爱意,像要余生都这么一直纠缠下去,再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   时间,阴谋,命运还是生死,白红交融,执手共度,再不分开。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后来成了奢望,如今她们亲手实现了这个野望,余生相望。   她们落回地下,秋吟懒懒地窝在她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师尊抱我回去。”   一点也没有一剑斩天道的恨劲,赖唧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   “好。”南恨玉横抱着秋吟一步一步走出听风城,路过花海与风沙,走出一条长长的来路,像一点点写尽她们的来处,等走出百里,秋吟才迟钝地问:“我们回哪?”   南恨玉一笑,温柔地说:“回家。”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么么!   会有一两篇【番外】,最迟下周五(6号)之前会更完番外。   完结【抽奖】,抽全订的一百位宝儿,截至到下周二(3号)中午12点,贴贴!   【以上↑,剩下是一点小总结】   首先,因为这是我写的第一本,有很多不懂和需要学习的地方,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读者们一路对我的包容与支持,说实在的,真的没想到能得到大家这么多的喜爱和鼓励,完全超出我的预期,在这里作者给大家大鹏起跳空中转体一周半华丽地磕一个,呜呜呜你们就是天使!!   同样,很感谢大家能喜欢大秋和师尊,喜欢她们的故事,她们会在平行时空好好生活的!   也祝愿姑娘们一样热烈而自是锋芒,淡然又傲骨如松,不惧风霜,万难可破!和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最后,感兴趣的宝们可以收藏一下预收《被迫高四,班任是我前任》(可能以后会改名),有缘的话我们下本见哦!么么么么! 第119章 番外·浪迹   悬月峰的雪停了。   抬眼既望天神境, 终年以冰雪磨练仙人意志的老天一朝放了假,一粒雪也吐不出来了,悬月峰的天难得见了晴,余留的云铺开薄薄一层纱, 朝阳与星月流转而过, 竟散了些绝巅的孤寂。   天晴了。   这事先是震撼了悬月峰上下, 然后传遍太清山,最后广为人知,又成了听风道一个月八卦再创的好素材。   南恨玉提灯走过未尽的薄雪山路,推开门, 就听那慵懒的声音道:“——惊, 仙魔之首共写旷世奇恋,千年冰雪为之消融……阿莲写的吧, 一股子闲得没事的欠劲。”   本该空无一人的悬月殿, 秋吟懒靠在她的玉台,红衣坠在案边轻曳, 她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话本,对南恨玉笑了笑:“回来了, 庞广那老东西怎么说?”   南恨玉一见她,眉眼一缓, 轻轻关上门:“陪他下了一盘棋, 他问了下他那徒弟, 只是聊了会儿天,放心吧, 师兄不会为难我。”   “他最好是。冯子迈的话, 有能耐他就自己去南境带走,不过他那老胳膊老腿, 还不如盼着冯子迈自己恢复过来突破群魔回宗呢。”秋吟不知听没听进去,看她,“他没问我?”   南恨玉顿了一下,坐到她身边,捋了捋她的发,轻缓地说:“问了,他想见你一面……我自作主张替你回绝了,你要见……”   “那便这样,你做主就行。”秋吟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冷硬的玉石硌得魔主金贵的腰生疼,她不雅地往前拱了拱,南恨玉正拿起案边的书准备看,秋吟猫似的钻过南恨玉拿书的臂下,枕在南恨玉膝上,对着低头看她的南恨玉无辜地眨了眨眼。   南恨玉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睡一会儿?”   “不困,写得挺有意思的。”秋吟说,“反正也是陪你。”   她师尊以身作则,秋吟便也看书——听风道特供的狗血话本。她看得津津有味,连衣在这上面找到了商机,卖话本比卖姑娘挣钱,于是对秋吟和南恨玉这两位行走的素材态度格外得好,供活财神一样,以前看她俩腻歪还知道不好意思地避开,现在巴不得一夜元婴苦学化影分神之术,吃喝玩乐都跟着她们,搬个小凳盯着两位南北风流人物的一举一动,就地取材。   南恨玉斟酌些许,维持住剑中君子该有的端庄:“连衣姑娘最近恐怕累着了。”   秋吟挑眉:“您太委婉了,直接说她是个变态就行。”   不过忙倒是真忙,听风道的风娘亲临了听风城终战,为了防止有人从中搅混水,也为了封住明里暗里的嘴,用文字将一直被掩埋的真相公之于众,虽然有些细节被隐去,但几乎卷入了南北所有大人物,不出所料,仙魔一片哗然。   玄灵宗对张继闻的死,南境对沈灼兰的叹,还有太清山——   南北两境,对秋吟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无法言明的复杂。   毕竟这么算下来,虽然秋吟嚣张跋扈,不敬师长,狠辣凶残,不顾纲常,但也是被洪波推到绝路的一朵浪,只是在这众多的浪花中,她成了点燃深海的火,将掩埋的暗潮腾翻出来,大白天下。要真论功罚,她该是“英雄”那挂,还是逆转死局的“大英雄”。   最初连衣问过秋吟的意见,秋吟倒是无所谓,她不需要这些正名,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南北两境不敢对她说什么做什么,不代表不会对听风道指指点点。   老头老太太一天除了养徒弟没别的事,就是嘴碎唾沫多。   连衣记得秋吟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为了英雄的美名做这些,我只是不忿。”   但连衣却不那么想,无关清者自清,可人言确实可畏,而且不论从听风道的利,还是她的私心,她都执意如此,而且意外的是,阿玉姑娘——   南恨玉虽然不说,但显然也很赞成她的做法,秋吟便随她们去了。   仙人只是居高太久,久不见凡间景,难免生了忘记自己也是人的傲慢,并非不懂是非黑白,有质疑,有感谢,也有愧疚,更多是不知如何面对,但不管是谁都想再见这位自成传奇的魔主一面,可惜没有人能得偿所愿——自那日听风城后,秋吟人间蒸发了似的。   但她又确实有迹可循,比如南境就时不时会收到魔主的命令,收拾南境的残局,还有那些在南境失踪的大能或者传闻“已死”的修士——骸峰嶙峋,外壳是南境不尽的尸骨,但内里其实是走地蛇,是南境走地蛇的“根源”,秋吟用过所有的走地蛇最后都会汇聚到此处,当初被走地蛇卷走的、被拉入黑水或黑红沼泽的修士,都是被南土下的走地蛇托走,吊在崎岖骸峰中的某处,因那诡种是活物,每天变幻着位置,在南境四处乱窜,那些修士便也昏死着被拖来拖去,在哪突然出现全看走地蛇的心情。   他们像是陷入冬眠的花草动物,沉睡在南境喧嚣又沸腾的“冬”,等待着被勇猛的道友同伴或者孝顺的后辈徒弟救走,秋吟虽然没有出面,但托胀鬼的嘴广而告之,还是魔主一贯嚣张的作风——“有能耐就来,救走算你们本事,不过南境没有棺匠,死了可没人替你们收尸”。   她是不介意南境随机悬挂的人形灯笼再多几个。   再比如听风道有时也能寻到秋吟的踪迹,但也不是本人,风娘与魔主交好,自有沟通的法子,有关秋吟的种种秘闻和毫无顾忌的回应,都是由风娘亲自出面。   当然,最能找到秋吟本人痕迹的,自然还是剑仙,这两位的旷世奇恋已经在南北广为传唱,俨然把牛郎织女挤下去了。   比起拍拍屁股走人的恣意魔主,碧华仙子还是很给自家宗门面子,在太清山坐镇了好一段日子,虽然端着那张清冷威严的脸,镇得没人敢多问什么,但已经令太清宗颇为欣慰,看来他们剑仙还是对他们有点归属的。   “哈,想得到是美。”秋吟这么和连衣嘲讽,“我师尊除了悬月峰,别的地儿怕是路都不认识,还归属,那是归我。”   当初南北局势紧张,有空羽剑灵从中撺掇,庞广这个掌门说什么都不顶用了,太清山无奈随了质疑他们剑仙的道,但悬月峰那些没见过峰主几面的小弟子们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就差为了南恨玉拔起悬月峰离开太清山了,闹得空羽剑灵都颇为头疼,暗骂秋吟真是给南恨玉挑了一群好狗。   所以虽然南恨玉没怎么和这些孩子相处过,但是对他们的态度要好上一些,可能还因为他们是秋吟选出的人。   反正她无所事事,在悬月峰时,看见了便提点两句,因此悬月峰的弟子就经常看见他们峰主大人肩膀上窝着一只草狐狸,垂着懒散的尾巴,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或者安静地陪在他们峰主身边,有时候会兴致一起,替峰主看着他们修炼,那双上挑的眼睛一睁,流露出些许轻佻,却又自持一股危险的冷漠,勾人又瘆人,让他们颇为煎熬。   他们自然也知道了秋吟和南恨玉的事,对那位魔主从“抓了峰主的魔头”改回尊敬的“领教”,有胆大的弟子询问南恨玉他们领教的下落,不等悬月峰峰主作答,那只狐狸便先诡异地笑了一下,轻巧地跳下南恨玉的肩膀,狐狸尾巴一卷,拖着弟子去训练场进行单方面殴打。   孩子嘴欠,多半是闲的,打一顿就好了。   连衣说了众仙四处苦寻她之后,秋吟一顿恶寒,嫌弃道:“别整那些恶心的,苦我都受了,用他们马后炮?   真有那孝心就排成排给我磕一个,皇帝我还没当过呢,还能给我解解闷。”   连衣满心“秋吟可算被理解”的欣慰散了,哭笑不得,心说反倒是她想多了。   秋吟要是在意这些的人,她就不是她了。   于是连衣将秋吟这话原封不动高价卖给所有来问秋吟下落的人,气得仙界人仰马翻,感恩碎得渣都不剩,将不识好歹的魔主和不要脸坐地起价的风娘扫入一列,愤怒之后还有些熟悉的安心——秋吟这股欠劲仍然可恨得威力巨大,只想让人揍她一顿。   但有一点秋吟说得对,她不需要感谢,也不需要愧疚,仙界对空羽剑灵一党的审问和处罚也好,还是昔日同门对她如何自责也罢,她统统不在意,如果一定要对她安置一种情感——   秋吟红唇一勾:“……那就崇拜我吧。”   这话还真没错,一个邪魔外道的魔主,在南北两境的追随者甚至超过了第一人的南恨玉,虽然很多因为明面上的“正道”和传统的“仙魔两立”,只得偷偷崇拜——这事吕大师姐,已经该称“妙春峰主”的吕婧柳就不同凡响了,比起那些瑟缩不敢至南境的道友,她一身白袍孝服,亲至南境取走了百茂仙人的遗物,因百茂仙人的身魂选择归入灼兰花树,她便为百茂在妙春峰的药山灵谷立了一个衣冠冢,与花草百蝶作伴,也算随了她师尊遗愿。   然后她便跨了境界,承了她师尊的衣钵,短短几天将妙春峰上下收拾妥当,除了散养的悬月峰,妙春峰是太清山——不如说是仙界各宗中,第一个回到常态,走入正轨的地方。   后辈如此争气,这本是令太清宗欣慰的事,但有一点却又令他们颇为头疼,这位未来的医仙毫不避讳对秋吟的认同和喜爱,甚至直接将秋吟当初在宗门选拔中因材施教的方法拿过来用,也经常提起她的事迹,好像她不是什么可怕的大魔头,就是一个骄矜又恣意的天才同期,平日打打闹闹,但真到关键时刻,她一定是最可靠的那人,能以性命相托。   好像只要有她在,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   而在吹秋吟这事上,吕家父女简直心有灵犀,就是方式有些不同。   吕泰以前骂人都是“你们这群废物”,比较干瘪单一,如今有了对照,骂起来换着花样阴阳怪气——“基础剑式都用不明白,你们口中那大魔头十二岁就会筑灵基运长华剑法了”、“会个剑阵给你得意的,秋吟二十就能使出南恨玉和旧神剑的剑意,盗取张继闻的山海剑阵,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南境把你们长老摘下来?”   之类,让太清山的弟子们既崇拜秋吟,又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苦不堪言,在“太强了”和“别骂了”之间来回转换。   当然除了这些有的没的,卖的最好的还是南恨玉和秋吟的情爱故事——   剑仙和魔主,一北一南,一静一动,善恶为界,却跨越了一切鸿沟相爱,光是听风道出的版本就有几十种。   这事他们也说得挺恶心,但秋吟这回却接受良好,甚至大度地表示“越多越好”,笔墨纸砚发行有任何困难可以找风娘,她出钱出人脉。   某些人窝在师尊怀里,嘴上嫌弃别人八卦,实则暗地里一掷千金,恨不得仙界众人抛弃经卷,每日每夜捧着她俩的话本修炼。   但她到底是魔主,虽然整天一大只狐狸光明正大地晃荡在悬月峰,她还半夜潜入阿溪的小屋,放了一朵诡异红光的“冥蓝”昙,小姑娘倒是长高了不少。   武力镇压倒也不是不行,可仙界她才不想沾上更多,只好遗憾地对自己人下手——   南境那些满脑子打打杀杀的魔头被他们主子一魔塞了一本话本,要求全文背诵,对答如流,魔主大人不定期隔空抽查,不合格的“幸运儿”可以得到一次万魔窟千丈放风体验。   导致南境的魔看到魔主的小信使——那只红眼睛白雀就胃疼。   南境的魔甚至学会了写信这样无用的能力,千里传信到悬月峰,求“死对头”剑仙大人收了他们犯病的魔主。   南恨玉听说此事,又好笑又无奈,本来想劝徒弟适可而止,但一对上秋吟无辜的眼神,委屈问她:“这样不好吗师尊,我想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是要共度余生的人,这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如说,非常可以。   这话没法说不。于是寄托南境全部希望的剑仙大人也只得沉默片刻,摸了摸徒弟的头,将那信压入箱底,假装没收到。   虽然不是第一次,不过和徒弟一起做坏事的感觉的确不赖。   雕刻冰花的窗子半开,小白雀歪了歪头,轻轻叫唤了两声,秋吟“啧”了一声,话本一扣脑袋,装死。   “到了?”南恨玉提醒。   秋吟没动:“……嗯。”   南恨玉暗笑着摇头:“总要去的。”   秋吟缩着头往南恨玉怀里拱了拱,直到她师尊又哄着叫了她一声,她才无奈地爬起来,满脸不乐意:“我当初就不该答应悲风,沈灼兰和它的承诺关我屁事,我没给她们俩一起埋了就不错了。”   “好了,既然答应了就去吧,不能食言,”南恨玉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当是了结。”   “好吧。”秋吟嘴上答应,头却还枕在南恨玉膝上没动,她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既然都是了结了,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什么?”南恨玉温柔地问。   秋吟一撑起上半身,凑近南恨玉,眼中满是笑意和跃跃欲试:“我们去长亭吧!”   悬月峰顶的些许积雪被温吞的暖阳吹融,水绿出青山的墨色,但北崖的雪倒是顽固,那些雪终年而落,早已习惯了孤寒,长亭外风声清透,层云薄了一些,倒如云雾之外,朦朦胧胧。   “怎么想到回这了?”南恨玉牵着秋吟的手,循着雪迹走到亭中,“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   秋吟疑惑:“有什么不喜欢的?”   “毕竟临了天神境,我当初还在说……北临天神境,南入万魔窟什么的,结果还是……”   “啊,那倒的确不是很喜欢,但也不算讨厌,我又不求化神。”秋吟随意地说,“主要是喜欢你。”   南恨玉不说话了,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   秋吟狡黠一笑,便拉着南恨玉走到亭边的玉柱,岁月的刻线叠上,从豆蔻少女长成窈窕姑娘,她当初还以为是南恨玉,原来是她自己,南恨玉显然也看见了,她的目光定定停在最上面的那道刻痕,离下面的刻线很远,也很新,在她看了不知多少遍、如数家珍的轨迹中,突兀又令人心动。   “这是……”南恨玉一时语塞。   秋吟却一把将剑塞入南恨玉手中,自觉站到柱子前,期待地看着南恨玉:“快来,师尊,看看我有没有长高。”   “你都多大了还长高。”南恨玉的指尖摩挲着剑柄,贴着秋吟的头顶,轻轻在柱子上一划,她怔愣地看着那条痕迹,好像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被她按在柱子上,不情不愿地被划身高,然后小姑娘一点一点长大,与她眼前妩媚又恣意的美人重合在一起,含笑着看她。   她是看着她长大的人。   她还想成为看着她变老的人。   秋吟不信,凑近看,两条线是挨得很紧,几乎重叠一起,她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不是都说二十窜一窜,我还以为我还能长呢。”   她眼巴巴道:“师尊,我真的没长?”   南恨玉看了眼相挨的线,又看了眼眨巴眼的徒弟,诡异的沉默了一下:“……长了。”   秋吟眯起眼睛,敏锐道:“……您刚才停顿了一下吧?”   “……没有。”   “你又停顿了!”   远处,夜鹰远远飞来,一看到秋吟那张脸,又扭屁股飞走了,白雀这时英勇无比地飞过来,停在亭上又催促地叫了一声。   南恨玉可算找到可以转移的话题,看秋吟皱巴在一起的小脸,拿她没办法,想了想说:“那我去找你?”   秋吟整个人一挺,神采奕奕,生怕她反悔似的:“好!我等你!”   她轻按着南恨玉的下巴响亮地又亲一口,没羞没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北崖,供她满山头的死对头欣赏:“师尊要快哦!听风城离听风道可近,那里美人可多了!”   南恨玉瞪她一眼。   秋吟早有预谋地笑说:“但都不及你半分,还能有比你更好看的人?——只是她们容易觊觎我,您得快点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保我清白,走了!”   影子流进草扎狐狸,小狐狸一下子睁开眼,轻巧地跳进南恨玉怀里,扭来扭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懒地趴着不动了。   南恨玉抱着她一路回了悬月殿,一边摸着它的头,一边看未完的书,哪怕即将离开这座承载了她半生的灵山,远走的前一刻,她也会安静地读完最后一句字。   至于之所以是“半生”——以后的另一半便要和那吵吵闹闹的徒弟纠缠不休了。   她被秋吟这么一打断,有些记不得读到哪里,翻了两遍才找到,暗笑那磨人的徒弟,唇边的笑意下不来。   小狐狸半眯着眼,瞥了一眼南恨玉含笑的轻松神情,才慢慢闭上眼睛,休息。   听风城的群魔都散回了南境,那座风沙之城托生于灼兰花树之上,又获得了第二次新生。   秋吟本以为这水月镜花只是沈灼兰留给自己和听风后人的慰藉,还了一眼便要散,没想到这境中的花当真开到了真实的沙土。   倒还是小瞧她了……于是秋吟才头脑一热,答应了悲风剑灵去看沈灼兰。   严良才死在了故土,连衣没给他立冢——就那临死都要害她的狗也配?风娘大人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她是一个和魔主谈生意、只讲利益的奸商,好好一个姑娘早早被魔主荼毒了,学会了秋吟那手以牙还牙,心狠手辣。   于是她将严良才的尸首粉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据在场的风骑传言,“圣莲”一手菜刀剁得所有风沙硬汉一脸牙痛,几天都没吃下去肉。   秋吟听闻,饶有兴致地问她将严良才的尸体扔到哪里了,连衣沉默了一下,轻描淡写:“埋进土里当养料了,废物利用。”   秋吟便不出所料地笑了,哪怕连衣再厌恶严良才,她也是最懂严良才的人,他们生是听风城的人,死是听风城的魂,这里是他们的根,唯此不可剥夺。   之后连衣问了秋吟如何处理听风城,秋吟却理所当然地反问:“你的城,你问我做什么?”   于是连衣思索一晚,将听风道一路扩进西沙,连通了听风城。   她不想将她的故城画作一座漂亮的孤坟,她想让它再次车水马龙起来,养育新的后人,长于这片风沙。   秋吟临到灼兰花树下时,听风城已经夕阳,这会儿正巧没人——还是有一个。   平阳——不如说刘灼兰,转过身来,看到她手中一捧着露的野花,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脆声:“二师姐。”   秋吟一顿,她倒是好久没听过有人唤她“二师姐”了。   她微微颔首,将花放在刘灼兰的花旁,指尖一转,将悲风剑插进土里,才看向她:“怎么来了?”   知道刘灼兰是百茂后人,太清宗想着法将人留住,结果这刚筑基的小姑娘回来郑重地拜了拜百茂的碑,又不声不响地走了,气得有长老又说是秋吟带坏了好苗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当天晚上那长老牙就没了。   “来道别的。”刘灼兰笑了一下,抬头往向那些交错的枝叶兰花,那是她母亲温柔的躯体,像是小时候一样,柔而韧地笼罩着她,她只要一仰头,就能看见她背后的天光,“玄灵宗在静海峰的烟雨楼找到了张继闻前辈与我娘亲来往的旧信,她在信上说很向往张前辈能四处周游,她也想去有朝一日再去看看襄国南边的湘水小镇,她以前和我父皇就在那相识相恋的,我想去看看,也是替她。”   “这样。”秋吟点头,觉得宿命令人无奈和憎恨的同时,有时候又的确托起了一些本该落尽消散的梦,沈灼兰不得所爱,希望能不再被情爱所困,自由自在,远走人间,最后却身魂分离,一并埋入了阴谋。   而承了她名字的孩子,承下了她过往所有未达的梦,如今要起程了。   秋吟突然问:“有铲子吗?”   刘灼兰愣了一下:“没有,怎么了?”   “带着,挖坟好用。”秋吟随手唤来一把未离去听风城的剑,扔给刘灼兰,万魔突然如云雾之兽具象,轻吐出一具美人的尸身,正是沈灼兰。   哪里都不安全,她一直将沈灼兰的尸体藏在万魔之中:“你想埋哪就埋哪,可别占我的地了。”   刘灼兰目光一转,移到树上:“不用埋在树下吗?”   秋吟无所谓地摆摆手:“树下有人了,沈静竹,让他好好当养料谢罪,反正这树是他妹,他也乐意。”   刘灼兰噗嗤一乐,好好地将尸体收进芥子:“那我带去湘水吧,娘亲很喜欢那里。二师姐呢,准备和碧华仙子去哪儿?”   秋吟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仙界南境都找不到你,你不是这般故弄玄虚、在意他们眼光的人,应该就是要离开了,所以才遇不到吧。”刘灼兰俏皮地笑了一下,“看来他们得尽快适应找不到你们的生活了。”   “的确,关我屁事,南境我打点好了,提拔上来几个,能成什么样看他们自己造化,至于仙界,就更和我没关系了。”   秋吟等悲风剑灵和灼兰花树待了一会儿,悲风剑灵叫她,她才过去拔剑,懒洋洋地说:“答应你的我可做到了,别烦我了。”   承诺完成,秋吟对刘灼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既没说再见,又没说永别。   刘灼兰莫名一顿,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二师姐!”   秋吟微微侧头,上挑的眉眼一瞥过来,风沙烈花之中,浓烈而又夺目,惊心动魄。   她那满身恶名,总让人下意识忘了她的风华绝代。   刘灼兰笑开,手放在嘴边,高声道:“一路顺风!要和碧华仙子好好的啊!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话她爱听。于是秋吟也笑开了,发出一声含笑的嗤音:“用你说。”   她再次转身:“不过谢了,有缘再见。”   刘灼兰直到秋吟的身影消失,也轻声和花树道别,带着承着沈灼兰尸体的芥子离开。   巨大繁茂的花树之上,一抹浅淡的虚影凝在枝上,惬意地轻晃着腿,她低头看了一眼,花树根边的两束野花便随风而上,落进她虚虚实实的手中,她捧着鲜花,喜悦地闻了闻,满是笑意地目送两人离开,轻声:“一路顺风。”   秋吟一路御剑穿过风沙,快到黑水边时,本想联系她那便宜大师兄,问问让他准备的灵船怎么样了,就见岸边停着一条灵船,她师尊一身薄粉近白的长衣,冷火交织的发簪被风荡起,临在船头,温柔地看着她。   好像无论多久,不管什么,她都会等着她,走到她的身边。   秋吟于是笑了,牵着她的手踏上小船,调侃道:“我头一次觉得粉色不那么碍眼,甚至很好看。”   南恨玉也笑:“是么?”   “主要还是你人好看。”秋吟拨开灵绳,南恨玉把着她的手,将船一推,船便离了岸,她刚要起身,被秋吟一把抓住手,十指紧扣,秋吟微顿,眉眼压着,略显深沉地说,“我又答应了一个新的承诺。”   南恨玉看她有些凝重的神情,不禁也严肃起来:“什么……唔?”   一吻绵长结束,秋吟眼中的严肃不攻自破,露出温暖又欢喜的笑意:“我答应说,要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江海浪迹,共度余生,我一个人可完成不了……您不会让我食言的吧?”   南恨玉怔怔地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好。”   她们相视一笑,小船飘飘摇摇驶过天地山水如画,驶过瑰丽与崎岖,向着远方。天有尽处,人有尽时,可我在你身边,此迹便是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生理期,太疼了,晚了点,抱歉抱歉。   下本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