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罪者   作者: 方块的六只猫   文案:   作为青梅青梅的江起云和虞归晚从小在一个公安家属大院长大,一个活泼跳脱,一个安静内向,性格迥异的两人偏偏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懵懂的少女心思尚未谱写成诗,两人却同时遭遇人生的重大变故,她们同为刑警的父亲在联合侦办一起连环杀人案时因公殉职。   这场变故使得两人对未来人生的选择出现了分歧,从小崇拜父亲的江起云更加坚定成为一名英勇无畏的刑警,捍卫法律和心中的正义,而无法改变江起云心意的虞归晚最终远赴他国求学,两人自此断了联系,整整十年。   十年间,奋斗在大案重案第一线的江起云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刑警,而她也以为,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忘记青葱岁月里那片刻的朦胧心动,然而,当记忆中的少女蜕变成女人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记忆中青涩的吻骤然变得清晰深刻。   但不一样的是,曾经安静腼腆的虞归晚现在看上去美丽优雅落落大方,对谁都能温柔一笑。   更不一样的是,当初最不支持她成为警察的人现在却作为市局新聘的犯罪侧写师加入了警队。   江起云盯着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魅力四射的虞归晚,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对方却当着全警队的面,亲密地挽上她胳膊,凑到她耳畔亲热地诉说思念:“阿云,我好想你。”   傲娇刑警&温柔侧写师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起云,虞归晚 ┃ 配角:林觉予,萧乐雨,方舫,路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娇刑警&温柔侧写师   立意:不畏义死,不荣幸生 第1章 过往今昔   正值四月春深的北州市,细雨绵绵,烈士陵园内,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警号重启仪式。   北州市公安局北滨区分局刑侦大队全体成员身着统一的藏青色警服垂首而立,淅淅沥沥的雨滴斜飘在他们的身上,浸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黑底白字方正的墓碑上,雕刻着“江重山烈士之墓”几个大字,以及下方镌刻的其生平概述的小字。   墓碑左侧站着一个身形笔直挺拔的中年男人,肩章上的两银杠和两颗四角星花被雨水冲刷过一层后更加明亮闪耀。   男人的帽檐下是浓密锋利的两道剑眉,眉峰紧紧下压,鼻翼两边是深深的两道纹路及绷紧的脸肌线条。   而墓碑右侧站着一名女警,从肩章来看,是一名刚过见习期的三级警司,她的身量很高,双手标准地贴立在裤缝两侧,闭眼面朝着墓碑而立,眉头微蹙,双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她正是这场警号重启仪式的主人公——江起云,而今天同时也是她因公殉职的父亲江重山的祭奠日。   默哀结束后,墓碑左侧的男人睁开眼,目光锐利威严,下颌肌肉随着说话凸显。   “北滨刑侦大队全体都有!”   男人一声令下,所有人睁眼挺胸立正,左臂曲成标准的九十度,将警帽脱下,平放于左臂和左掌上,右手高抬举至右眉。   “英雄荣光长明不灭!致敬英烈——敬礼!”男人浑厚的声音惊起陵园一角的白鸽,鸽群展翅划过暗霾的天际。   “接下来,进行017115警号重启仪式。”   男人看向江起云,看着那双黝黑瞳孔里坚韧的底色和和不熄的火光,像极了年轻时的江重山。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警号,是人民警察的身份象征,警号,是人民警察的一生荣光。封存警号是为铭记烈士,重启警号是为使命传承。”男人的眉峰下压,眸光凝聚,“现在我宣布,017115警号,正式重启!”   江起云向前一步,对着父亲的墓碑,对着烈士陵园数百英烈,抬手敬礼,郑重起誓:“我宣誓,我将继承父亲遗志,视017115警号为终生从警荣誉,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   北滨分局重案中队休息室内,剧烈的手机震动声惊醒了半倚靠在床头小憩的江起云,她肩膀一抖,迅速清醒过来,梦里是六年前进入北滨刑侦大队申请继承父亲警号的重启仪式,梦外,她已经是多年来奋斗在大案要案前线的刑警重案中队队长了。   电话是中队刚过实习期转为正式警司的队员方昉打来的,江起云为了历练他的能力,将他派到一个老队员手下,负责近期一起纵火案嫌疑犯的追踪蹲守工作。   “江队,我们在云天二路富雅宾馆发现嫌疑人行踪了,请求下一步指示。”电话那头的方昉声音透露着兴奋。   江起云起身拿过外套穿上,吩咐:“原地待命,不要冒进行事,我现在立马领队过来。”   挂了电话,江起云大步离开休息室,来到重案中队办公区,高声道:“云天二路富雅宾馆发现3.22纵火案嫌疑人,重案队一组听从老邢指挥,负责封锁所在楼层,切断所有逃跑路线,二组跟我负责正面强攻抓捕。”   “全体配枪,出发。”   江起云下完命令,十几号人井然有序前往枪械室领取装备,再陆续上车开启抓捕行动。   指挥车上,江起云和一组组长邢天海商讨部署着详密的抓捕计划。   该案嫌犯于一周前在市中心某商场多家服装店内蓄意纵火,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数百万,致使五人严重烧伤,十人轻伤,引发严重的社会恐慌,危及社会公安安全,市局高度重视,严令北滨分局迅速破案。   案件由重案队接手,通过侦查组调查显示,初步断定该嫌犯是手持非法自制化学**恶意纵火,对极易蔓延火势人口聚集度高的服装店无差别攻击,然后从消防通道逃离纵火现场,后通过监控拍摄到的嫌犯正脸进行公民信息照片检索得知,此人是一名刑释人员,因其出狱后寻找工作无果处处遭人白眼,遂动了报复社会的想法,精心策划并实施了3.22商场纵火案。   江起云缩放着平板上富雅宾馆所在的老旧商业写字楼构造图,点出其中重要的逃跑路线要道,“联系物业将电梯停了,再派几个人把嫌犯东西两侧房间的阳台封锁好。”   邢海点头,“不排除嫌犯身上还有杀伤性**,江队你要小心。”   江起云嗯了一声,“出发前我已经请示陈局了,若遇嫌犯负隅顽抗,情形危急时,可果断处理。”   说话间,指挥车已经来到富雅宾馆所在的写字楼下,江起云拉开车门下车,抬头看了一眼墙壁斑驳掉灰的大楼,沉声道:“行动。”   两组人乘坐不同的两部电梯到达宾馆所在的八楼,二组前往指点地点封锁要道,江起云领着一组来到宾馆前台。   前台一侧靠着一个穿着休闲运动服的年轻男生,寸头黑皮,阳光帅气,听见脚步声,男生回头看见江起云,立马把身子打得笔直,“江队。”   江起云微抬下巴算作回应,她走到前台柜前,从外套内侧的荷包掏出证件,“北滨刑警队的,1205号房间人还在吗?”   前台是个小姑娘,一听这伙来人是警察,立马坐正,双手搭在桌面上,语气温吞,“在……在,不过,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江起云瞥了眼柜面上一本半开的册子,小姑娘立马将册子合上,握掌成拳,小幅度吞咽口水,躲避江起云的视线。   江起云收回目光,低声:“抓捕嫌犯,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们警方工作,去敲1205号房门,假装检查房间火警警报器。”   小姑娘慢腾腾起身,硬着头皮往走廊底的房间走,身后跟着江起云等人。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人走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警队新人方昉第一次参与抓捕行动,不免有些兴奋且跃跃欲试,江起云斜睨他一眼,警告:“一会躲后边去,多看多学,别想着逞强耍威风,听见没有?”   方昉肩膀一塌,心里不情愿,但嘴上还是只能应下,“是。”   一行人来到1205房门前,江起云和队友交换几个眼色后,拔枪侧身贴墙而立,让前台敲门。   “咚咚咚——”   “谁啊?”   “先生你好,我是宾馆前台,刚才系统显示您房间火警警报器响了,请您开一下门,让我进来检查一下。”   房间里传出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什么警报器,没响,别来烦我。”   前台女生看了眼江起云,江起云用眼神示意继续。   女生只能继续道:“先生,真的不好意思,这边系统一直提示,我也没办法,我就进来确认一下,不耽误您时间,您看……”话没说完,房门被拉开一条缝,男人从门缝里瞟了几眼女生,随即又往她身后瞅了瞅,警惕的神情渐渐松懈。   他直起身子,刚将房门拉开一半,门外两侧却突然闪出好几人的身影,为首的江起云是负责控制罪犯的,所以没有拿枪,而是穿防刺服和防割手套。   房门被踹开后,她迅速锁定男人的位置,一举扑过去。   “警察,别动!”   “双手抱头,蹲下——!”   男人反应过来后,不顾警告,立马夺身钻入紧靠门边的卫生间,伸手从一个黑色背包往外掏东西。   江起云紧跟着进入卫生间,抬膝将男人抵扑在地上,厉声吼:“趴下,别动!”   男人见状,自知逃脱无望,啐了一句脏话,破罐子破摔一般从掉落的包里抓住一个透明玻璃瓶,握住瓶颈大力往地上一砸。   “砰——”的一声,瓶子触地即炸,透明的化学液体流满卫生间一地,大半的地面倏地燃起火苗。   “江队!”卫生间狭小,跟来的人只能推搡在门口,无法进入。   四周火舌渐长,江起云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细小的汗毛都在干燥高温的空气中急剧蜷缩了起来,她一个肘击抵住男人后背,再将他双手反拧到背后,牢牢制服。   “都闪开,闪开!”咋呼呼的男声响起,卫生间门前的人立马侧身让开,方昉拿着灭火器对准卫生间就是一阵猛喷。   大量的白色干粉弥漫在整个卫生间,很快扑灭了原本就不大的火势。   烟尘散去,江起云已经将男人铐了起来,解除了对方的威胁,她甩甩手起身,身上狼狈,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   方昉讪笑:“江队,你没事吧?”   江起云瞥他一眼,一边拍灰一边往外走,“人带回去,你跟我来。”   方昉一缩脖子,以为自己要受训了,乖乖跟在江起云身后。   江起云在房门外的走廊站定,继续拍身上的灰,“等会我们先回局里,你留在这等治安扫黄队的过来。”   “啊?”方昉楞了一下。   江起云啧了一声,也不知是嫌弃方昉的迟钝还是心疼自己外套袖口被烧焦的一块,她朝宾馆前台那边望去,解释:“刚刚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前台的入住登记表,其中有一大半身份证号栏都空着,再有,你没发现这层楼这半边特安静吗?”   方昉摇摇头。   “这种价位的宾馆隔音措施会这么好?老板舍得装这么好的隔音棉?”   方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那前台一听咱们是警察,就紧张得不得了。”   江起云没再说什么,回头看了眼被两名队友压着出来的嫌犯,“收队。”   一行人回到局里,又忙着进行审讯工作,江起云一身灰头土脸,正准备去更衣间换身衣服,荷包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为“老妈”。   “喂。”   “喂,阿云,晚上回来吃饭不?妈给你炖了海带排骨汤。”   江起云看了眼被灼伤得有些红肿的手背,从更衣柜里拿出干净的作训短袖,回:“不了,得加班。”   “那妈给你端过去吧?”   “真不用,妈,你自己吃。”   “你这孩子……行吧,那周末回来吃饭,你吴姨女儿回来了,虞归晚,你俩小时候是院里最交好的了,周末妈妈请人家来家里吃饭。”   江起云按在柜门上的手一僵,这个名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了。   “喂?阿云,听得见吗?”   电话那头贺玫的声音让江起云回过神来,她关上柜门道:“周末?周末不行,局里开会,你们吃吧。我这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啊。”   电话被江起云猝然挂断,她额头抵住铁柜门,双臂缓缓垂下,因为弯着脖颈,颈间的黑绳项链从领间掉了出来,项链串着一枚小小的银片,银片是云朵形状,表面凹凸不平,质地粗糙,没有抛光,只依稀看得出陈旧的打磨痕迹。   她闭上眼,回忆起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阿云,好难啊,我这捏的哪儿像一朵云。”女生因为泄气眉眼都低垂了下来。   十六岁的江起云拿过对方掌心的云朵形状银泥,双眼皮桃花眼笑出微微上翘的尾端弧度,右唇侧也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没,挺像的,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本文涉及到的有关刑事侦查、法医学、犯罪心理学等相关专业知识查阅于以下书单:   《犯罪心理学》罗大华   《犯罪心理画像:行为数据分析入门》 [美] 布伦特·E·特维   《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美]迪·金·罗斯姆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释义与实务指南》2021年版   《刑事侦查实训指导》魏宝科,刘亚龙   《犯罪现场勘查指导手册》李昌钰   《实用法医学》刘耀,丛斌,侯一平   《法医学鉴定实用全书》郭景元   作者非专业人士,行文中若有相关专业知识涉及bug,欢迎指正~ 第2章 好久不见   周六上午,北滨分局内部开了一个小小的表彰会,局长陈天凯亲自来到刑侦大队大楼的重案中队办公楼层,对此次重案队成功将3.22纵火犯逮捕归案表示嘉奖慰问。   领导发话,一般都有冗长的流程和大篇回顾历史展望未来的发言,老队员们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新人们则坐得端正。   江起云跟着刑侦大队队长秦方明坐在第一排,左边依次是其它中队的中队长。   台上的发言正入佳境,台下的江起云脑袋都要磕桌沿上了。秦方明在桌下偷偷踢她一脚,没反应,他稍稍侧身,对着江起云耳朵道:“有案子。”   江起云一激灵,瞬间打直背坐好,“什么?”   秦方明半眯眼威胁她,“陈局讲话你也敢打瞌睡,是手痒又想写纪律检讨书了?”   江起云不以为意,“那您倒是别急着催我要结案报告书啊,昨天跟队里的人熬了一宿写资料。”   秦方明刚要说话,台上的陈天凯笑眯眯道:“这次3.22纵火案能够顺利侦破结案,多亏了重案队的同志们,特别是小江啊,不管是前期的侦查工作,还是后期的抓捕工作,都开展得非常出色,大队其它同志,都得像咱们小江学习。”   台下齐声应是,江起云微微颔首,公式化地笑。   陈天凯又道:“啊对,还有一件事,之前秦大队提到队里一直存在人才紧缺的情况,有的同志是身兼痕迹和照相员多职,局里也及时将这个情况反应到了市局。”   “这不,市局昨天刚回了信,最快下周,就派一位主修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入职到咱们分局,具体情况让秦队给你们介绍,以后可别私下说我偏心治安他们了,我这可是一视同仁。”陈天凯以一句玩笑话收场,随后离开了会议室。   老领导一走,台下上到四五十的老刑警,下到二十多的年轻新警,都没了正形,兴冲冲地问秦方明:“老大,这专家什么来头啊?多大了?男的女的?”   秦方明背着手上台,摇摇头卖起关子,“猜猜。”   江起云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回去还有一堆资料要写,她起身,长腿一跨就要离开,临到门时被秦方明喊住:“回来,之前不就是你一直吵着嚷着队里缺人吗?”   江起云靠着门站定,“那您倒是别卖关子了,有这时间不如让我早点写完资料下个早班。”   秦方明瞪她一眼,转头面向角落那一小撮不满三十的未婚男青年,“人专家是个女的,听说也就27,28,之前在国外修习心理学,读研的时候转犯罪心理学了,帮助当地警方进行犯罪心理画像侧写,破获过多起大案。”   一片惊叹声中响起突兀的一声嘁,来自江起云,显然是对此充满了质疑。   因为犯罪心理画像侧写技术进入国内不久,在公安内部的实际应用层面也不深,不了解这项技术的老侦查员通常对其抱着质疑的态度。   江起云虽然不老,但她在办案中一直遵循的侦查原则都是建立在法证物证科学上,仅从犯罪心理层面上对疑犯进行画像,对她来说,始终有些玄乎。   何况年龄还跟自己一样大,实在很难不让江起云怀疑对方是一位纸上谈兵,理论大于实践的“专家”。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于是直接道:“二十八岁的专家?”   秦方明板着脸批评她:“这就是你不对了啊,年龄又不跟能力挂钩,你自己不也是咱们局里这些年出的最年轻的一位中队长。”   “而且你们是不知道她老师是谁。”秦方明挺着胸板,煞有介事道。   “谁啊?”一伙人被勾足了好奇心。   秦方明故弄玄虚,抛出一系列钩子,“那可是犯罪学学术界重量级的泰山北斗啊,曾经协助警方破获过多起陈年积案,并参与数起国际刑事案件侦破,享誉海内外的刑侦大家。”   “谁啊,秦队?”   “快说啊。”   秦方明咳嗽两声,慢悠悠报出一个人名,“石中涧,石教授。”   台下响起一阵喧哗声,不怪他们如此,是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   石中涧今年五十六,早年研究心理学,后转向犯罪心理学,算是国内研究犯罪心理学的首批先驱,早在二十多年前刑事侦查技术落后的年代,石中涧就凭借着犯罪心理画像侧写缩小嫌疑人范围最终锁定疑犯帮助警方破案,之后又参与了国内高校第一批犯罪心理学专业建设,及主编出版多本专业教材。   凡是刑侦出身的学生,即便没有修习过犯罪心理学相关的课程,但石中涧的名字是绝对听过的。   “石教授亲自带的学生啊?叫什么?”方昉首当其冲发问。   秦方明背身,在白板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虞归晚”。   他刚写完,会议室就发出“咣”的一声,靠着门站定的江起云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整个人重心不稳,脚下踉跄着往前一跌,膝盖磕碰到桌子方角,疼得她直抱膝跳脚。   众人都看向江起云,“怎么了,江队?没事吧?”重案队唯二的女警之一沈冬薇走向江起云,关心道。   江起云挨过膝盖的神经刺痛后,扭曲的神情渐渐平复,她拒绝了沈冬薇的搀扶,紧咬牙关问秦方明:“你说调到大队的那专家叫什么?”   “虞归晚,我这不写了吗?办案办傻了不认字了啊?”秦方明用记号笔重重敲白板。   江起云下压眉头,“认识,我可太认识了。”   秦方明挑眉:“怎么?你们是熟人?”   江起云没吭声,调头离开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后,她往办公椅上一躺,椅子受重,内里伸缩的弹簧发出一阵刺耳的挤压声。   她闭上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偏偏手机又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江起云随手拿起接通。   “喂。”   “喂,阿云,晚上回来吃饭吧。”   江起云开口就要拒绝,那头的贺玫抢先道:“你可别想骗我,你们分局的通报都出来了,那纵火犯已经被抓捕归案了,犯罪事实明确,审讯工作有你们预审科的同事做,你别想着用这个借口搪塞我,今晚必须给我回家吃饭,听见没有?”   贺玫的声音板正得很,颇有江起云敢拒绝她就发火的架势。   江起云无奈叹一口气,道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她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路过办公区,中队的人正商量着去哪吃晚饭。   “江队,晚上一起吃啊。”   “不了,你们吃。”江起云挥臂拒绝,大步走出大楼,驱车赶往回家的方向。   江家至今还在二十多年前的公安家属小区,小区离分局不远,不堵车就十分钟车程。   江起云驶入地下停车库后,远远就看见前方一辆白色轿车堵在过道,反反复复调整着倒车入库的角度,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江起云停在白车后方几米远,等待几分钟后,耐心告尽,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来到白车的驾驶门外,叩响车窗。   防窥的黑色车窗缓缓下行,江起云张口就想问“科二怎么考的?”但她只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就僵住了,连手都悬在半空忘记缩回来。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个女人,留着一头中长微卷的棕色头发,画着精致的淡妆,皮肤白皙,厚度适中的双唇红润明艳,一双瑞凤眼正半眯着盯着江起云。   尽管已是近十年未见,女人和印象中的少女外貌已有很大的出入,甚至连神态气质都已大相径庭,但江起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虞归晚。   相识十八年,分开十年的她最好的朋友虞归晚,或者于她来说又不仅仅是朋友,但年少时那一闪而过的怦然心动已经过去太久,江起云早已分不清那时的少女心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好久不见。”虞归晚微笑启唇,说出旧人重逢俗套的问候语。   江起云缩回手,眼神闪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江起云没接腔,后方响起的喇叭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江起云退开身子,“下来吧,我来。”   虞归晚解开安全带推开驾驶门下车,和江起云擦肩而过,留下一股很淡的冷香。   江起云径直上车,熟练地查看后视镜,拨转方向盘,将车标准地停入停车位,接着返回自己的吉普车,将车泊入车位。   下车后,江起云发现虞归晚正站在电梯间入口,一手拎着手包,一手拿着手机,一副等人的样子。   江起云很快意识到贺玫为什么非要叫她回来吃饭了,就是为了这场老邻居间的饭局。   她走过去,路过时虞归晚时没有等待她的意思,“走吧。”轻飘飘的一句,又透露出些许的冷淡。   电梯门缓缓合上,江起云按了楼层,默不作声盯着面前微微反光的电梯门,看了两秒,她默默将敞开的外套拉链拉上,径直拉到顶端,将脖颈严实围住,再将双手插进衣兜,浑身透露出不想交流的意思。   “你变化很大。”   又来了,旧人重逢俗套的第二句。   江起云敷衍着:“你也是。”说完,她听见身后溢出一声轻笑,显然是来自虞归晚。   她有些不明缘由地恼,眉头紧缩,唇角下撇。   “头发短了,脾气大了。”   江起云转过身,用言行证明了虞归晚对她的评价。   “虞小姐,我脾气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虞归晚还是笑,眼里闪闪烁烁都是笑意。   偏偏笑得江起云一阵火大,好在这时楼层到达,电梯门开了,江起云一个跨步走出去,将虞归晚甩在身后几米远。   进了屋,客厅没人,贺玫和虞归晚的母亲吴静澜正在厨房做饭,“回来了啊,再等等就开饭了,不然你下楼去接小晚,她应该也快到了。”贺玫声音落下,虞归晚适时走到厨房推拉门前,笑着打招呼:“贺阿姨。”   贺玫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看见虞归晚后一脸惊喜,连忙擦掉手上的水走过去,拉着虞归晚手臂上下左右的打量,“啊,几年不见,小晚真是更漂亮了,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样?”   江起云坐在客厅沙发上,滑动着手机,看似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耳廓却往外动了动,明显是在听厨房那边的动静。   冷不丁贺玫叫到她,“阿云,你带小晚客厅坐啊,看她喝点什么,或者你俩叙叙旧什么的,闷在那儿做什么?”   江起云下意识想用工作应付,贺玫像是洞悉她的想法,抢先道:“回家了就暂时把工作放下,好好吃个饭。”   江起云的话被噎在喉咙,只能不情不愿咽下去。   她移步到单人沙发上坐下,微扬下巴,声音淡漠:“坐吧,要喝什么自己冰箱拿。”   虞归晚走到长排沙发坐下,环视了一圈客厅,和记忆中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唯一一点变化是靠近电视墙一侧多了一个荣誉墙奖章柜。   她起身走到荣誉墙面前,低声问:“能看看吗?”   江起云盯着手机,目不转睛,“随便。”   得了主人家的允,虞归晚抬手拿起一个相框,指尖触到相框边缘微微摩挲,照片里是意气风发身着警校学员服的江起云,身侧站在挽着她手臂的贺玫,江起云一手拿着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另一只手比着标准的敬礼。   虞归晚移动目光,看向照片一角记录的日期,2016.6.20。   六年前江起云从警校毕业的照片。   往右看,是一张江起云入职北滨刑侦大队,和秦方明合影的照片,照片里,江起云身着警察常服,搭着秦方明的肩膀,对着镜头弯眼笑,右侧现出小虎牙的尖尖,浑身的朝气外露,英姿飒爽。   再往右边看,一张张照片记录着江起云从警这几年的变化,肩章的警衔从见习期的两拐到一杠三星最后到如今的两杠一星,从一名普通刑警到现在肩担沉沉的重案中队队长。   在几年的磨练中,江起云原先肆意张扬的眉眼沉静了下来,愈发沉稳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虞归晚目光有些恍惚,再扫过墙上的奖章,全省优秀侦查员……北洲市特级优秀人民警察……个人三等功……   这些江起云所获的荣誉勋章背后,都是她已经错过了的江起云的人生。 第3章 难以释怀   饭桌上,贺玫吴静澜虞归晚三人有说有笑,话题从十几年前江重山和虞舟海在世时两家人的邻里情到感慨现在各自的生活。   只有江起云认真扒饭,像是餐桌上的隐形人。   吴静澜看了看江起云,又看回自己的女儿,目光感慨万千,“你们到底还是走上了你们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氛围沉寂下来。   十一年前,同为重案队刑警的江重山和虞舟海在侦查一起连环杀人案时,双双因公殉职,相同的家庭变故却让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江起云考入刑警学院,虞归晚远赴海外修习心理学。   如今一个人身任刑警重案中队队长,一个即将以犯罪心理画像侧写师入职大队。   的确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殊途同归了。   江起云搁下筷子,皱眉看着对面的虞归晚,一瞬间,她心理涌起一股怨愤,想质问对方,如果这是你最后的选择,当初又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她做一名刑警,甚至最后不告而别出国留学。   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黑着脸起身,“我吃完了,妈,吴姨,我回局里加班了。”   “啊,你才吃多少啊,把这碗汤喝了再走。”贺玫盛上一碗玉米排骨汤,推到江起云面前。   江起云向来拗不过贺玫,只得坐下,双手捧起汤碗。   清甜暖胃的汤抚慰了几分江起云心中的躁意,这时桌上发出了手机震动声。   江起云看见虞归晚接通了电话,对着手机那头温柔一笑。   “在吃饭。”   “明天吗?”   “是在天甫路口那里吗?”   “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前,虞归晚叮嘱对面,“庭生哥,你记得吃晚饭啊。”   通话结束后,贺玫揶揄道:“小晚,男朋友打的电话?”   “不是,普通朋友。”虞归晚笑着回答。   高高的碗沿后出现江起云半眯起的一双眼睛。   好一句暧昧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说话语气跟掐出水似的,普通朋友关心人家吃没吃晚饭,江起云在心底嗤道。   贺玫笑道:“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这方面也得抓紧咯,我和你江叔叔当年高中认识,大学隔着几千公里异地恋,一毕业就赶紧结婚啦。”   “忙工作也不能疏忽了个人感情生活。”   吴静澜将话头引到江起云身上,“云云啊,你找男朋友了吗?”   江起云还没回答,贺玫就一脸嫌弃道:“可别提她了,她心思全扑在破案抓嫌犯身上了,前年相过两次亲,没个正形的,在饭桌上跟人家聊什么杀人案,尸体怎么怎么的,后来再有合适的,人家都不敢给她介绍了。”   吴静澜笑得捂嘴,“像是云云的性格。”   江起云放下汤碗,擦擦嘴,“妈,吴姨,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刻意忽略那个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忽略那个人的存在,江起云离开家后,又在心底自嘲了一番这种自欺欺人的幼稚行为。   回到警局,中队的队员都还在外聚餐吃饭没回来,办公区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值班人员。   “江队。”   “江队。”   江起云颔首,丢过去两个路上买的饭团,“先垫垫。”   两个年轻警员同声道:“谢谢江队。”   进了办公室,江起云俯在案头填汇报的资料,写了一会又走起神来,脑子里反反复复闪过一些十多年前的回忆。   和虞归晚在一起的回忆。   她以为自己早忘了,这些年也确实没怎么回想过,但随着对方的归来,这些湮没的记忆也像是复苏了。   她丢开笔,靠着椅背按压眉心,最后起身走向一旁的铁皮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叠卷宗。   卷宗厚厚的一沓,但并不是规范的文件制式,其中还夹着一些剪下来的新闻报纸以及手写的案件分析草稿。   文件夹上的标签上写着“2011.6.25江边连环杀人案”。   江起云垂着眼皮,轻轻触摸封皮上的标题。   江重山虞舟海当初就是在侦查这起连环杀人案时殉职的,公安内部的案宗资料只有当时负责的侦查人员和更上层的领导有权限能够查阅,所以这些资料都是江起云自己通过各种方式收集整理而来,但有效信息寥寥,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当年江重山虞舟海两人是在追捕嫌犯途中和嫌犯发生搏斗,嫌犯抢过江重山的手枪后开枪,致使两人双双中枪。   等其它队员赶到时,江重山因直接被命中心房,当场死亡,而虞舟海身重数枪,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也最终因为大出血急救无效身亡,嫌犯则早已逃之夭夭。   两人牺牲后,省公安厅市局前后投入上千警力和大量资源来侦查此案,同时邀请了当时国内研究犯罪心理学首屈一指的专家石中涧加入专案组协助警方破案,石中涧通过研究大量的案情信息分析后得出大致的嫌犯心理画像。   警方根据画像进行排查,锁定了几名嫌疑人,但都因为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而解除了嫌疑,同时真正的嫌犯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在那之后北洲市内再没有发生过同类案件,久而久之,这个案子就搁置了下来,进入了北滨的积案库。   江起云不只一次向市局申请重启侦查,但重启积案有严格的程序和流程,而警方掌握的证据线索根本不足以支撑案件重启,随着时间流逝,侦破此案,找出当年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江起云重重呼出一口气,将文件放回柜子里。   关上柜门,江起云听到办公室外响起喧哗声,嚷的最大声的就是方昉。   江起云走出办公室,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瞬间鸦雀无声,“江队,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江起云扫一眼众人,“刚刚聊什么聊这么高兴?”   方昉摸摸后脑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刚刚大伙出去吃饭碰上秦老大,老大说后天新来的侧写师就要入职了,说是个大美女呢。”   江起云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小方子,你这是对咱们新来的专家有想法啊?”队里个子最高身形最魁梧的路啸不怀好意地擂擂他的肩膀。   方昉小心翼翼瞥了眼队里除江起云外唯一的女队员沈冬薇,脸色微红,“没,你别乱说。”   队里的人一听哄笑道:“还说没呢?脸红得都跟猴屁股似的了,别不好意思,喜欢就上,咱们兄弟伙给你当僚机。”   在一旁整理桌面的沈冬薇背身离开了办公区。   方昉急得挠头,抓起桌上的一沓纸扔向路啸,“你大爷的,说了让你别乱开玩笑。”骂完就追着沈冬薇离开的方向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组组长刑天海一边往保温杯倒热水冲枸杞一边摇头道:“小路啊,你怎么老是爱拱火,你明明知道方昉那小子从进咱们队就喜欢冬薇来着。”   路啸不无得意地笑笑:“老邢,这就是你不懂了,我这可不是拱火,我这是帮他呢,那小子怂得跟什么似的,一直不表白难不成指着人女孩子给他告白啊?我这是充当外界助力帮他迈出第一步。”   刑天海吹着冒热气的保温杯,笑笑,“你这小子……”   “那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和新来的侧写师认识认识发展发展,努力提高我队的脱单率。”   江起云一个眼刀甩过去,众人也开始声讨,“你要点脸好吗,你一大人家七八岁的老光棍可拉倒吧,一双袜子穿一周,能给人熏晕。”   “你少放屁,我天天换的好吗,只是款式都一样,说起不爱干净,谁能有你不爱干净。”众人没个正经的斗起嘴来。   江起云敲敲桌子,“技术鉴定材料和技术科确认了吗?物证资料整理完了吗?审查起诉报告书写完了吗?”   众人立马噤声,回到自己座位上。   江起云末了提醒:“还有,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们私下关于这位未来同事乱七八糟的讨论,也不要去八卦人家的私生活,尊重别人,尊重自己。”   江起云离开后,路啸跟人嘀咕:“江队怎么了这是?跟吃炸药了一样。”   被问到的人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啊,感觉就秦老大上次说了那专家要来,咱江队整个人就不太对劲,成天拉着个脸。”   “啧啧啧。”   ……   晚上十一点,江起云忙完工作回家,轻手轻脚开门,贺玫已经睡下了,客厅里一片寂静,她走回自己卧室,往床上一倒,休息几秒后起身拉开阳台的推拉门,来到阳台,盯着对面的居民楼。   对面居民楼大部分人家里已经灭了灯,只余下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其中就有正对着江起云卧室的虞家。   而那间还亮着灯的房间就是虞归晚的卧室。   公安家属小区建得早,所以楼层都是十楼的矮户型,两栋楼间隔不远,中间是小花园休息区,天气好的时候,院里的大爷大妈们会坐一起唠嗑。   江起云放松身子坐在竹编藤椅上,手掌撑着下颌,隔着清冷的夜色眺望对面楼栋正对的房间,阳台门关闭窗帘紧拉着,只能看到透过窗帘的暖黄室光。   江起云托着下颌的食指不自觉轻敲面颊,回忆起一些久远的记忆。   少女时期,她和虞归晚总会在阳台坐着通电话,什么都聊,什么都能聊,常常手机聊到发烫,聊到没电,明明她们就在一个高中,早上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饭,课间还不时会跑到对方的教室门口说上两句话,放学再一起回家。   除了上课睡觉的时间不在一块,她们几乎整天形影不离,可偏偏又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关于以前,现在和未来。   江起云记得,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虞归晚发挥失常,考得不好,而虞归晚又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从成绩发下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江起云在一天夜里打电话让虞归晚到阳台去,等看见虞归晚后,她就在自家阳台跳新学来的舞,动作夸张滑稽,更多的是带着哄虞归晚高兴的性质,等电话那头虞归晚扑哧笑出声,她才如释重负。   懵懂的青春时期,她根本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虞归晚的心情,等后来朦朦胧胧快要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却又到此为止,自那一别数年。   而当年那些暧昧的心动痕迹也都随着时间流逝而烟消云散了。   江起云目光渐渐聚拢,回神后赫然看到对面的阳台出现了一道人影,清瘦高挑,长发披肩,整个人笼在春日夜色和屋内的柔光中,朦朦胧胧的,显得不那么真切。   江起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起身回到卧室,关上阳台门,放下窗帘。   她拽下脖颈挂着的吊绳,一个远抛物线,将这唯一虞归晚留给她的东西抛进了书桌的储物桶里。 第4章 新人入职   周日早十点,一辆最新款的途锐SUV驶进公安家属大院,稳稳停靠在单元楼下。   坐在驾驶位的是名中年男人,戴一支无框银边眼镜,面相儒雅,一身休闲款西装,外搭无袖针织衫,气质斯文。   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我到了。”   “不急,慢慢下来吧。”   十分钟后,虞归晚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她笑着和车里的男人打招呼,“早,庭生哥。”   男人全名石庭生,而立之年,比虞归晚大两岁,是石中涧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工作,刚回国不久,之前因为石中涧的关系,认识了虞归晚,两人慢慢发展成为了朋友。   石庭生下车,绅士地为虞归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虞归晚礼貌道谢后上了车。   两人要前往的地方是天甫路路口处的一家画廊,画廊正在举办为期一月的画展,有数名4新锐画家的作品展出。   石庭生是一个痴迷艺术的人,对文学、美术、音乐都十分感兴趣,早早就约了虞归晚回国后一起参观这场画展。   相反,虞归晚赴这场约的原因并非是真的想欣赏画作,而是想借这个机会明确拒绝石庭生的追求。   两人之前一直以朋友加兄妹相处,但在半年前,虞归晚察觉到石庭生待她的细微改变,她是学心理学出身,对人的语言、表情、包括肢体语言都很敏感,她很快就意识到石庭生向她释放的信号已经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了。   虽然在第一时间,她就以某种石庭生一定能接收并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委婉的拒绝,但石庭生却好似不明白,依旧保持着之前待她的模式,毫不掩饰的特殊对待,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不会让人感觉到负担和不舒服。   这样成熟体贴的人其实是很具有人格魅力的,但虞归晚并没有对石庭生产生丝毫超过友情以上的心动,因为她心中,已经完完整整填满了另外一个人。   泊好车后,两人进入画廊,第一段走廊展出的是一些常驻画廊较为出名的画家作品,再往里走,就是这次的主展。   新锐画家冯丹青的作品。   不过他的画作展出方式有些特别,别的画要么是挂靠在墙壁上供人欣赏参观,要么是装裱进透明的展览柜,让参观的人可以近距离观摩画作细节。   冯丹青的画就不一样了,他一共展出三幅油画,作品名分别叫《山》《水》《我》。   《水》以及《我》两幅画是挂壁在墙上,而巨大的《山》那副画是直立在方形展馆正中的矮展台上,四米开外的外围围上了参观者止步的戒示线,也就是说参观者只能站在四五米开外观赏这幅画。   虽然画幅本身较大,但这么远的距离,饶是不近视的虞归晚都看不怎么清楚画的细节,其它的参观者也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虞归晚对油画了解不深,只看出来这三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大概是抽象画的某种流派。   石庭生显然是提前了解了有关这三幅画的信息,主动和虞归晚介绍道:“这三幅画分表代表画家的父亲,母亲,以及他自己,可以看到,主展的山这幅画用的画纸是很特殊的一种材料,纸张颜色较深,质地很有颗粒感,厚度也超普通画纸几倍。”   “之前有幸看过这位画家的访谈,他提到选用这种特殊的画纸是为了贴合父亲意象化后的山的形象,相反,水那一张则是十分轻薄的画纸,包括颜料画笔的选用,都是展现母亲在他心里温柔似春水的形象。”   虞归晚踱步绕着《山》观察了一圈,回到原位问道:“这位画家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吗?”   石庭生微有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虞归晚:“画的表现方式和内容能在某种程度上表现画者的心理和想要表达的含义,画家所绘的他父亲的形象,侧身站立,没有明确的五官面容,身形线条模糊,以这种绘画手法来看,不需要立这些警示线,参观者近距离观摩画作的效果和站在几米开外也是一样的。”   “而画家特意拉上四米的警示线,让我联想到了心理学上人际交往的安全距离原则,一百五十厘米到四百厘米是陌生人社交距离,即可以将四百厘米理解为陌生的分界线。”虞归晚挽起耳边一缕碎发,抿唇微笑:“抱歉,职业老毛病又犯了。”   石庭生笑笑,“没事,你分析的有一定道理,这位画家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在谈到这副画作的创作上,画家说他和他的父亲是传统的中国式父子关系,父亲在他心里一直是以遥远厚重的形象而存在,严厉而又不擅表达,就像这座沉甸甸的大山,远远看去,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唯有用心去感受,才能觉察到这看似遥远的背后隐藏的深沉父爱。”   虞归晚想到了去世的虞舟海,那个总是不苟言笑,将所有时间精力奉献给公安事业,错过她每一个家长会,每一次生日的父亲。   她微抿嘴唇,没有回应石庭生,和对方继续参观画展。   而就在画廊正对面的街头,有一家板凳面馆,店如其名,就是两三人围着一个大的塑料凳,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吃面。   店内人满为患的时候,店家就会摆几个凳子放到门面外,供食客就餐。   这会店内还有空座,但奇怪的是店面外却摆了一个高凳,此时正有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   “江队,咱们干嘛大老远跑这来吃啊?”坐在小板凳上束手束脚不怎么舒服的方昉问道。   江起云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画廊,随口答:“老字号,好吃。”   一旁坐得更憋屈的路啸嘀咕:“那咱们怎么不进去坐,里边不是有空位吗?”   江起云按住坐在她对面膀阔腰圆能够完美挡住她身形的路啸,板着脸道:“请你们吃饭,怎么这么多要求,要么听我的,老实坐着,要么等会自己结账。”   方昉和路啸对视一眼,同时笑眯眯问:“江队,点什么都可以吗?”   “随便。”   路啸搓搓手,叫来老板,毫不客气地开始点单,“两碗三两的精品牛肉面,再加两份牛肉,面里加俩煎蛋,再要一份炸酥肉和一盘油酥花生,江队,你吃什么?”   “随便。”   “那就三碗吧,就这些。”   点完东西后,方昉路啸乐呵呵地擦起油迹斑斑的凳子,擦完凳子发现江起云还聚精会神盯着大马路对面,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两人回头也望了一眼,侦查思维启动,压低身子问江起云,“江队,有什么发现吗?”   江起云把路啸的大脑瓜子推开,“没有,别打扰我。”   路啸自觉移动小板凳往边上挪了挪,和方昉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今天还没到午饭点,江起云就叫上他俩说去吃午饭,结果开车十几公里就是为了来吃这样一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牛肉面,江起云向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办案忙起来基本就是面包泡面各种速食对付,今天这一出实在是反常。   就在江起云全神贯注盯着对面画廊动静的时候,虞归晚和石庭生已经参观完了一圈画展,正往外走,出口的走廊临街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虞归晚目光掠过时,忽地瞥见车流间隙马路对面坐在面馆门口的三人。   虽然有一彪形大汉将那人身影遮了大半,但虞归晚还是从那露出一半的黑头发脑袋和马丁靴认出那人就是江起云。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旁的石庭生询问:“小晚,怎么了?”   虞归晚摇头,“没事,走吧。”   两人走出画廊,原本该去一旁的露天停车场,但虞归晚却站在街边叫住了石庭生。   “庭生哥。”   “嗯?”   “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聊聊。”   石庭生温和地笑笑,“小晚,是我现在让你感受到了负担和压力吗?”   虞归晚捋起耳朵碎发,摇头:“不是你的问题,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是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你不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石庭生有些惊讶,“小晚,不好意思,这太突然了,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喜欢的这个人是谁吗?之前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   虞归晚笑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的街道,“是一个嘴硬心软,脾气执拗,却又热血正直的人。”   石庭生沉默了小会,然后露出了释然性的笑容,“既然你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对你的追求于你而言确实是一种困扰。放心吧,小晚,今后我对你会止步于朋友关系的,至于你和你喜欢的人,如果有好消息了,记得告诉我。”他打趣道:“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庭生哥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虞归晚欣然一笑,随后两人朝着停车场走去。   面馆门前,方昉和路啸不明所以地看着江起云咬牙切齿地咀嚼着嘴里的牛肉,仿佛是对这牛肉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江队,你……跟这头牛生前有仇啊?”路啸开玩笑。   江起云剐他一眼,“吃面!”   ……   周一早八点半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办公区内,一片哈欠声此起彼伏,因为职业以及岗位的特殊性,重案队的人基本个个都是夜猫子,天一黑,精神头就利索,大白天要是不用出现场赶资料基本都有点精神萎靡。   江起云大步流星走进中队办公区,引起方昉的惊呼,“江队,你今天怎么还打扮起来了。”   江起云脚步一顿,眉梢上扬,“我平时不都这么穿?”   方昉啃了一口烧饼用打量的眼光瞧江起云,以为她这么说是故意考察他的观察能力呢,立马头头是道点出江起云和平时着装打扮的不同。   “首先呐,你看,你这头发明显就是鼓捣过的,喷了发胶定型不说,你今天还修了眉毛吧?我记得你之前眉毛没这么细的,还有眼下的黑眼圈也没了,肯定是涂了遮瑕。”   方昉走近江起云,进一步打量,“还有这身衣服,我记得你平时穿得最多的便服就是衬衫加T恤,再搭一条通勤的深色裤子,今天怎么穿起牛仔外套了啊,裤子中缝还有折痕,明显就是新的。”   方昉的一番话引起其它队员的附和,纷纷表示赞成。   最后,方昉笑嘻嘻推论道:“我知道了!江队你是今天下班要去相亲对不对?所以才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为了给相亲对象留个好印象。”   办公区发出一阵起哄的口哨声。   江起云凉凉地扫过去一眼,众人立马老实了下来。   “来啊,都过来,咱们大队新入职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到了,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秦方明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江起云是第一个回头的,也是第一个和虞归晚目光对视到一起的人。 第5章 初勘现场   虞归晚穿了一身早春的轻熟风穿搭,微卷的深棕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上身是一件短款V领收腰的杏色针织衫,领口露出明晰的锁骨,下身是一条高腰阔腿米白休闲裤。   她跟在秦方明身后两步远,进了重案中队办公区,落落大方地作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新入职大队的犯罪心理侧写师虞归晚,很高兴认识大家。”   刚才还哈欠声阵阵的众人立马精神了,暗道秦老大真是诚不欺我也,新同事当真是个大美女。   路啸第一个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抹头发奔过去伸手,笑出一口白牙,“你好你好,我叫路啸,重案中队武力担当,人送外号路大猛。”   虞归晚礼貌微笑,刚要回握,路啸被另一个男队员挤走,“啥玩意,土死了,虞老师好,我叫……”路啸一把推开他,“去你的,人跟我还没认识完,你着急忙慌干什么。”   “好了,都别闹了,一天没个正形的,我来介绍。”秦方明板着脸叫停几个打打闹闹的队员,率先指向方昉,“小虞啊,这是中队的方昉,今年刚转正,队里的老幺。”   虞归晚和方昉对视一眼,各自微笑点头示意。   秦方明又挨个介绍队里其它队员,“这是沈冬薇,性格比较内向,主要负责后勤以及技术上的工作。”   “这路啸,傻大个我就不介绍了。”   “诶,老大,你这话……”路啸不服道。   秦方明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路啸熄了火,老老实实走到一边,委屈地扒拉文件夹。   秦方明继续介绍:“这是老邢,有二十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了。”   虞归晚作为晚辈,面露礼貌谦逊的笑容,颔首致礼。   刑天海举举手中的保温杯,回应一个温和的笑。   队里的队员介绍得七七八八了,秦方明将目光落到江起云身上,吊着嗓子问:“自己介绍还是我帮你介绍啊?”   然而不等江起云回答,也不等秦方明开口,虞归晚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她先是微笑着说了一句不用,然后走到江起云身前,自然地抬手拥住对方,像是两个感情很好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亲昵寒暄:“阿云,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江起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翻了个白眼,她发现虞归晚出国这几年,还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说谎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了,明明不久前俩人才见过,还坐一起吃了饭,现在却是装起了久别重逢。   虞归晚退开身子,江起云感觉鼻端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冷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她皱紧眉头,盯着虞归晚没吭声,而其他人早就沸腾了起来。   “哇,虞老师,你和咱江队认识啊?”   “是啊,是啊,江队你怎么之前不说啊。”   “小虞和小江是朋友?”   虞归晚刚要开口回应,江起云挑眉道:“谁说我跟她是朋友了?”   “啊?”众人齐齐疑惑。   “只是认识,不是朋友。”江起云粗暴的给两人的关系盖棺定论,随即又道:“认识完了就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冬薇你给她安排工位。”说完,江起云折身进了中队长办公室,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虞归晚盯着紧闭的门,只无奈一笑,方昉小心翼翼挪到她身边,压着嗓子问:“虞老师,你和咱江队有什么过节吗?”   虞归晚想了想回:“算是吧。”回答完,她又问方昉:“你们江队,这些年脾气一直这么暴躁?”   方昉挠挠后脑勺,“反正从我入队到现在是这样的,不过江队虽然人严厉,脾气坏点,但对我们很好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虞归晚笑笑,表示赞同。   “小虞啊,你初来队里,要是有什么不适应,就给我说,还有要是江起云公报私仇暗地欺负你给你穿小鞋什么的,你也来给我说,我给她告陈局那去。”   “好,谢谢秦队。”   秦方明离开后,沈冬薇帮虞归晚一边收拾工位,一边介绍中队的一些工作规章流程。   上午,陈天凯也抽空来了一趟重案中队,作为领导慰问了一下虞归晚才离开。   江起云一直躲在办公室里,外边没声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办公,有声的时候脑袋就不自觉往窗边靠,听外边的动静。   午间,方昉敲了门进来,说大伙中午准备点常吃的那家川菜,问她想吃什么菜。   江起云心不在焉地说随便,等方昉将要关门离开时,又叫住他,“等等。”   “有想吃的菜了吗?江队。”   江起云表情有些不自然,假装整理着手下的文档资料,说:“点一份水煮肉片,让店家别放葱,再要一份辣子鸡,鸡肉炸酥一点。”   “你不是吃葱吗?怎么突然不吃了。”方昉疑惑道。   江起云重重放下文件夹,瞪他:“点就是了,哪来这么多问题。”   方昉离开后,江起云看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精心打扮的样子,忍不住自嘲地笑笑,没用,真是没用,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会在意在虞归晚面前的样子,还是记得她的饮食喜好。   四十分钟后,外卖到了,众人欢天喜地准备撸起袖子干饭,突然接到市警情指挥中心转来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沈冬薇,等电话那头汇报完案情后脸色立马严肃了起来,两分钟后,她挂断电话,对江起云道:“江队,有几名大学生报警,说是在城郊凤鸣山发现了人体组织碎片。”   江起云面色一凛,高声道:“方昉,路啸跟我一个车,老刑去叫法医室和技术科的人,走。”   江起云迈开长腿就要出发,虞归晚挡在她身前,“我呢?江队。”   江起云皱起眉头,思索几秒后道:“跟上。”   一行十几人分三辆车很快驶向凤鸣山。   到达山脚,因为发现尸块的地方在山腰,车无路可去,众人只能下车步行,由事先已经赶到的当地辖区民警带领,对方顺便给江起云介绍起报案经过。   “是这样的,江队,今早大概六点过,我所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报警人是北滨艺术大学的一女大学生,在昨天和三名同学一起上山露营,早上她起床去扎营地旁边树林上厕所的时候,发现了两大袋黑色塑料袋,散发着强烈的恶臭味,她叫来其它三名同学一起打开查看,然后就发现了若干高度腐烂的人体尸块。”   江起云点点头,“现场保护起来了吗?”   “已经划定了三层保护区域,第一层是包括203国道旁的外围区域,第二层是凤鸣山前山和后山区域,尸块发现地所在的中心保护区也已经拉好警戒线了。”   交谈间,众人到达了报案人发现尸块的地方,几名民警守在警戒线外围,四个穿着打扮年轻的男女正站在一处扎好的帐篷外,其中一名女生神情惶恐,瑟瑟发抖,一女警正在对其进行安抚。   江起云扫视一圈现场,东南方位是帐篷露营地,有两顶搭好的帐篷,西南方位是他们上山的小路,正北往上是陡峭的岩壁,唯一的死角,西北方位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而昨晚山上下了雨,地上的泥土都被冲刷得松软泥泞,无疑给等会的现场勘查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法医和刑技的人到了吗?”江起云拔高声音问了一嗓,另一侧半人高的草丛中响起刑天海气喘吁吁的声音,“到了到了,这山也忒难爬了。”   路啸道:“老刑你这身体可不行啊。”   “去你的,年初局里的十公里耐力跑,你小子可落我后面不少。”   “别废话了,干活,痕检和照相员先进现场拍照固定,提取有效足迹,指纹和其它特殊痕迹,注意各项生物物证,现勘其它人再依次进去,老邢带一组人去现场外围调查,路啸,联系警犬大队过来。”江起云下完命令,看了看法医林觉予,又瞥了眼虞归晚,介绍道:“这是技术中队法医室主任林觉予,这是新来的心理画像侧写师,虞归晚。”   林觉予朝着虞归晚礼貌微笑,“你好,以前听江队提过你,久仰大名了。”   虞归晚微有讶异,提到过自己吗?她抿唇笑笑,“你好。”   “你跟我走。”江起云对着虞归晚招呼了一声,率先带着做笔录的沈东薇走向帐篷边,准备询问几名报案人。   走出去几步,回头发现虞归晚还站在原地盯着小树林出神,于是喊道:“杵在那儿干嘛?过来啊。”   等虞归晚也来到这边后,江起云对几名大学生出示了证件,问道:“哪位是第一发现人?”   瑟瑟缩缩个子娇小的女生抬手,说了一个“我”字,江起云颔首道:“说说你发现尸块的详细经过。”   回忆恐怖的记忆,让女生神情愈发惊恐,她吞吞口水道:“这几个是我同班同学,我们之前约好来凤鸣山露营。”   江起云点头,示意继续。   “我们是昨晚五点左右上的山,原本是准备去常去的露营点搭帐篷的,但是他们说人多没意思,我们就继续往上爬,找到了这个人少僻静的地方,搭完帐篷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了,晚上睡觉前我去林子上了一次厕所,当时就闻到一种腐烂的恶臭味,但我没有多想,以为是以前来这露营的人留下的生活垃圾……”   女生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第二天一早,大概是六点刚过吧,我起来上厕所,当时天隐隐有些亮了,走进林子后我又闻到了那种臭味,因为下了一夜的雨,这种臭味混着土腥味更加明显,我就循着臭味发现了一颗大树底下两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鼓鼓囊囊的两大包,臭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袋子外边还有很多苍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跑回帐篷叫醒了他们……”   女生话没说完,另一个男生就兴冲冲打断她,“我来说,我来说,当时就是我打开的袋子,里面是一堆高度腐烂的肉块,上面还有蛆在爬呢,我拿了一根树枝捣鼓了一下,然后就发现了人脚,我把另一个袋子打开一看,也是一包尸块,于是我们就立马报警了。”   其它几人显然没有这男生这么好的承受能力,光是提起这画面就让他们受不了了,不停地干呕起来。   江起云看了看沈东薇,对方回以一个OK的眼神,“好,谢谢你们的配合,我同事会带你们回局里做进一步的详细笔录,冬薇,让小陈先带他们先回局里。”   做完发现人初步的询问工作,现勘那边也完成了初步的提检工作,江起云走到警戒线外,接过旁人递来的鞋套手套和口罩,又递给虞归晚一副,两人穿戴好后,进入现场,一路走至尸块所在的地方。   林觉予正半蹲在地上,一一将黑色塑料袋里的尸块取出来,尝试进行拼接。   某种犹如臭鱼高度发酵后的刺鼻臭味在整个小树林间弥漫,而尸块也正如刚刚那个男大学生所言,软组织高度腐烂,部分可见其下白骨,大量的蛆虫在皮肉内蠕动着钻进钻出。   身后跟进来的方昉出现场机会不多,碎尸现场更是没有经历过,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猛然闭气,捂着嘴跑远了。   江起云睨他一眼,收回视线时扫过虞归晚,见对方神态自若,似乎并不为所见所闻感到任何不适,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到虞归晚垂在腿侧的手,隐藏在白手套下的手微微蜷起。   江起云收回目光,走到警戒线边要了瓶矿泉水回来,漫不经心地递给她,“想吐就吐,逞什么强,哪个出现场的没吐过几回。”   虞归晚怔了一下,抬手接过水的时候,和江起云的指尖不小心触碰了一下,“谢谢。” 第6章 心理侧写   两包黑色塑料袋里的尸块被一一取出,铺陈在透明塑料薄膜上,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人体组织高度腐烂的碎尸现场,法医能临场提取到的信息很有限,通常都是将尸块带回解剖室后进一步检验,但林觉予却并没有急着将尸块装袋,而是将几大块尸块现场进行组装拼接,虽然软组织已高度腐烂,但通过断面拼合,到最后,竟然拼出了完整的人体下肢。   林觉予拿尺子测量胫骨长度,以便推算尸体的大致身高,随后又仔细检查尸块断面,最后向江起云汇报已知信息:“通过现场的温度湿度以及尸块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周以前。断面整齐,应是用某种锐器切割而成。   骨盆外形较宽较矮,盆腔宽而浅,似圆桶状,能确认死者性别为女性,从胫骨长度推算,身高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至于年龄,需要将尸块带回去做进一步的耻骨联合检查才能判断。”   江起云点头,“你先回局里吧,尽快出详细的检查报告,提取DNA后让信息组对比近近期符合死者特征的失踪女性,确认尸源。”   “痕检呢,有没有什么发现?”江起云叫来刑事技术中队的人员询问。   “江队,只提取到几枚较新的足迹,以及黑色塑料袋上的指纹,从指纹表征来看,大概率是那几名发现人的,塑料袋表面除了现场的泥土外没有提取到其它附着物,现场环境复杂,昨晚又下了雨,很多痕迹都被破坏了,”   理化生检验组的队员也说道:“中心区域检验完毕,没有提取到唾液血液等有效的生物物证。”   江起云脸色不大好,碎尸案一向是比较棘手的一类案件,不管是前期的搜证工作,还是被害人身份调查,乃至后续侦查工作都颇有难度。   “杀人后碎尸通常是出于两个目的,其一是自保性动机,通过碎尸斩断和死者的联系,加大死者的身份确认难度,达到心理舒适点……其次是情绪性动机,通过碎尸进行报复泄愤,达到情绪上的满足点。   但尸块断面整齐,表面无其它创口,显然不符合情绪性动机……”虞归晚盯着地上的尸块,呢喃半晌后定定开口:“我可以给出初步的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了。”   吐完了跑回来的方昉讶异道:“虞老师,这关于被害人的身份都还不知道呢,您就能推测凶手了?”   江起云挑眉,“说说看。”   虞归晚抱臂托腮,不疾不徐道:“凶手,男,青壮年,自由职业者,独居,有车,经济水平中等,熟悉抛尸现场,具有强迫性人格障碍。”   “办案讲依据,破案靠证据,你的依据呢?”江起云毫不客气道。   虞归晚开始逐一解释:“刚刚林法医也说了,尸块断面整齐干净,是某种利器切割而成,不知道你们刚刚注意到没有,尸块离断横截面很平整,也就是说凶手是手持某种利器一次性分尸,干净利落,共十八块尸块,普通女性很难有这样的身体力量完成分尸。”   虞归晚抬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并且每块尸块断面都是呈水平线平行,非常严谨,什么人会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大概率是由于他的生活工作习惯造成的。犯罪人会不自觉将一些日常习性体现在犯罪手法上,所以他一定有着强迫性人格障碍,从事某种对比例,线条要求十分严格的工作。”   “至于我为什么判断凶手是自由职业者,是结合林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加上对抛尸现场的分析,在来的车上,我提前了解过这座凤鸣山了,北面前山是去年年底刚规划建成的风景区,今年年初正式开收门票,而一部分游客为了逃票,会选择从南面,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方位上山,再从东北方位尚未修建完成的铁栅栏翻进景区。”   “同时,南面也是户外爱好者露营的热门之地,这些在本地驴友论坛上都能得到验证,我想,凶手不至于蠢到选择在周末人多眼杂的日子进行抛尸,大概率会选择工作日人较少的时间,这也验证了我下一个推断,他十分了解抛尸地点。”   虞归晚指指她们上山来的小路,“上山前我观察过了,除了西南方有几条露营爬山爱好者踩踏出来的路线外,其余方位都是杂草丛生,鲜少有人踏足,凶手可以选择直接将尸块抛进杂草堆,客观来说隐匿性和树林是一样的,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在树林里抛尸?   根据犯罪人犯罪时安全与效率的原则来看,只有一个原因会让他牺牲抛尸效率也要徒步至山腰处的树林进行抛尸,那就是他曾经来过这里或者是十分熟悉这里,树林这一片区域是他内心安全感更高的区域。”   “哇,虞老师的观察力牛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这些。”方昉竖了一个大拇指。   江起云拍他脑门,“牛什么牛,她说这些一些经验老道的侦查人员就能推断,你觉得牛那是你自己还不行。”   方昉摸摸脑瓜子,嘀咕:“明明就很厉害啊,我看你就是怕人虞老师抢了你风头……”   “你说什么?”江起云对着方昉耳朵吼。   方昉连忙开溜,“我去看看调查外围的前辈们回来没。”   方昉离开后,虞归晚若有所思地盯着树林,神情严肃。   江起云以为她又有了什么新发现,问:“有发现?”   虞归晚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这个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   江起云瞳孔收缩,沉声:“怎么讲?”   “从他杀人分尸,再到抛尸的系列手法来看,实在是太娴熟也太冷静了,抛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痕迹,我想,监控方面可能也提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凶手具有高度的反侦查意识,不像是激情犯罪后杀人抛尸,更像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碎尸案。”虞归晚看着江起云,目光沉重。   江起云紧压眉峰,没有说话。   “江队,江队,有发现。”这时,刑天海带队的外围调查组回来了,他接过方昉递来的水灌了一口后道:“我们刚刚从外围一一排查,前山,也就是北面是一个风景区,景区内都是有监控的,而咱们这边也就是南面,距住在山脚的一户居民说,平时节假日会有登山爱好者从这面爬山游玩。   我问那户人,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那家男主人说大概在一周前,也就是4.10号晚凌晨两点多,他家狗叫得特别凶,他起来后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雨衣背登山包的男人正往山上去,他以为是爬山来看日出的人,也就没多想。”   江起云拿出手机看了看4.10日,是周一,“他看清那人的脸貌体态了吗?”   刑天海摇摇头回:“没有,天色黑,又下着小雨,根本看不清,只说对方走得很快,穿一身黑色雨衣瘦瘦高高的。”   “监控方面呢?”   “从高速下匝道后,普通游客会直接驾驶到北面景区的游客集散中心,那些驴友和逃票的会转入乡道,然后驶入田间小路再上山,转入乡道后就没监控覆盖了。”   江起云皱眉,吩咐:“去调高速的监控,将近一个月往返这个方向频次高的车列出来排查。”   “路啸,让警犬大队对整座山及周围进行搜索,看是否能找到剩下的尸块。”   “是。”   ……   昏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尽是潮湿腐朽的气味,挂在屋顶的黄色灯泡忽闪忽灭,照出被关在铁笼子里年轻女人惊恐的脸,她的嘴上被缠绕着布条,原本白净的皮肤早已被污泥沾染,只余下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还明亮。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粗麻绳捆绑着,脖颈拴着一根铁链,另一端系在铁栏杆上。   地下室里很空阔,一端是锁着女人的牢笼,正中摆着一个类似工具台的长桌子,正对面是一个崭新的雕像,雕像的头正对着牢笼的方向,女人死死盯着雕像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咯吱——”一声,地下室通往楼上的门被人打开,随即响起沉缓有力的脚步声。   女人随着声音响起,身子下意识抖动,犹如筛糠,脖子的铁链也随之颤动,撞上铁栏杆,发出刺耳的金属磨擦声。   女人不住地往后退,但后背贴到铁笼栏杆后,已是无路可退,她的视线里,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对着的楼梯间缓缓出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一步步往下走,向她逼近。   来人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包装上映着某家小食店的名字,他将袋子放到笼边,拿出钥匙打开铁门,蹲下身子朝女人招手,“该吃饭了。”嗓音低沉,是个男人。   女人不敢上前,一个劲地往后缩,蜷着身子,极力地远离男人。   男人没再说话,伸手拽住铁链,打开笼子后,直接将女人拖拽出来,抓着她后脑头发让她不得不仰起脖颈直视他。   男人的脸藏匿在顶灯的逆光下,只隐隐看得清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不招人喜欢的哦。”   ……   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办公区内,所有人都忙得昏头转向,查监控的查监控,外出走访的走访,写资料的写资料,江起云这边刚把案情汇报给陈局,因为杀人碎尸案的性质极其恶劣,陈天凯上报市局后,市局领导高度重视,要求北滨刑侦大队尽快破案,避免引起社会恐慌。   江起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破案压力了,但这次碎尸案的棘手程度却是从所未有的。   因为法医检验还在继续,目前对于死者的身份以及尸块信息都不清楚,江起云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区和排查监控的同事一起调查监控。   排查监控一向是一个工作量大且琐碎的工作,有时候需要侦查人员坐电脑前连着看上几十个小时,也不见得能找出蛛丝马迹。   天色渐晚,路啸捧了几杯泡面问江起云,“江队,吃点吗?”   江起云撇手,“不用。”   路啸只得转向虞归晚,问:“虞老师,你吃吗?”   “谢谢,我暂时也不饿。”虞归晚礼貌回应。   江起云瞥了她一眼,在虞归晚即将看过来的时候,迅速收回目光,转动椅子问身侧的方昉,“近期失踪的年轻女性名单排查出来了吗?”   方昉看了一天电脑,眼睛都快看花了,此时正在将排查出来的符合死者信息的失踪人列出来,一下被江起云打断思路,没什么好气道:“别催,马上。”   江起云瞪大眼,盯着方昉的后脑勺,忍了又忍才把给他一掌的冲动忍了下去。   “有了!”十分钟后,方昉整理好了失踪人名单,豁然起身,去打印机取出打印好的资料明细,扔到江起云面前,“喏,都是近一个月内失踪的年轻女性。”   照片散落了一桌,每一张年轻活力的面孔下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而现在这些活生生的人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7章 确认尸源   江起云挨个拿起失踪人名单的详细信息查看,刚翻看一半,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江队长,尸检报告出来了。”   来人是法医室林觉予的小助理,还在实习期的萧乐雨。   江起云问:“你师父呢?”   “师父在洗手换衣服。”   一个当法医的人偏偏有洁癖,江起云摇摇头,听林觉予的小徒弟开始汇报检查结果,   “死者,女性,根据其耻骨联合检查推断年龄在22岁到25岁之间,身长165CM左右,尸表无其它创口和伤痕,右脚脚踝可见残缺的2x2厘米纹身。   根据尸体检验情况及生长在尸块上的嗜尸性蝇类发育历期大小等指标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在4月8日至4月10日之间。   死亡原因及性质:因尸体残缺不全且高度腐败,暂时无法判定其死因,各尸块之间离断面均无生活反应,应为死后分尸造成,故死亡性质为他杀碎尸、抛尸。”   “分尸工具推断:根据尸块断面及边缘骨质较平整,推断分尸工具为锐器,切、割、砍所致,北滨分局刑侦大队技术中队法医室主任,林觉予,20……”   江起云打断萧乐雨接下来的废话,安排最为紧急的确认尸源工作,“身高一六五,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五之间,脚踝处有纹身,近一个月内的失踪女性拉出来一一排查。”   重案队队员立马出动失踪女性的摸排工作,耗时两天后,方昉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经比对死者和一失踪女性,信息高度吻合,方昉从一沓失踪信息名单里抽出一张黑发肤白大眼的女性照片,指指照片,“就是她了。”   众人立马围拢查看死者的照片和详细信息。   张雅,女,24岁,丰沛人,六年前考到本市一高校金融专业,毕业后进入某信托公司工作至今。   江起云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安排接下来的侦查工作,“明天把报张雅失踪的报案人叫来局里,还有通知张雅的亲属,来做DNA比对。”   江起云顿了顿,补充:“冬薇负责联系死者家属,其它人继续手上的工作,方昉再催催警犬大队那边,人手实在紧的话,申请市局支援,要尽快找到死者剩下的人体组织,利于接下来的调查,也是……对死者家属的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江起云的声音低沉了些,办公区的气氛也肉眼可见的沉重起来。   “好了好了,继续干活。”江起云大力拍拍手,重新调动士气,众人各归各位。   刑侦办公大楼外,已是夜深,黑夜寂寥,大楼内却是灯火通明。   江起云去冰箱里拿了几个面包,扔到方昉、路啸桌上,又随手丢给虞归晚一个,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到椅子上,开始啃面包。   “谢谢。”   江起云没搭理虞归晚,一手操作鼠标一手拿着面包吃。   时间一点一滴划过,时针已是指向凌晨一点的位置,江起云聚精会神看着电脑,冷不丁余光瞥见虞归晚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和一板胶囊,倒了两粒药片和胶囊混着水服下了。   江起云皱眉,下意识想问吃的是什么,但扭过头去的时候,虞归晚已经将瓶子收好了。   “怎么了?”见江起云盯着自己,虞归晚问道。   江起云偏过头,抛下一句冷淡的“没”。   两人没再交谈,继续工作,几分钟后,江起身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拐过走廊,她却是脚下一转,走向法医室的方向,临近门前时,正好撞见从办公室出来准备下班的林觉予,她赶紧叫住对方:“别走,问你个事。”   林觉予靠着门,拍拍哈欠,“说。”   江起云攒眉使劲回忆刚刚一扫而过的那小瓶身上面的字,“有一个什么药,叫什么文什么拉辛的,就一小瓶,这么大,你认识这药吗?”江起云伸手比划起大小。   林觉予想了想道:“文法拉辛?”   “诶,对对对,就是叫这名,这药是干嘛的?”   林觉予奇道:“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你问这做什么?”   抑郁两个字钻进江起云耳朵时,她表情骤然僵住,眼神里出现震惊和不可置信。   虞归晚,怎么……怎么会有抑郁症。   “问你话呢?怎么,你有认识的人在吃这药?”   江起云回过神来,紧绷的脸部肌肉缓缓放松,面色有些恍惚,她摇摇头,不再理会林觉予的追问,步履迟缓地回到了中队办公区。   虞归晚还在认真和其它队员分析案情,探研目前已知的信息。   江起云坐回椅子上,目光紧紧锁在虞归晚背后,好似想要将她看穿看透。   虞归晚感受到落在身后持久不散的目光,转过头和江起云对视,这次江起云倒是没急着收回视线,只是缓缓皱起了眉头。   虞归晚走过去,问:“怎么了?”   “你……”欲言又止半天,江起云到底还是没问出那句你怎么了。   “没事,继续吧。”   又一次的口不对心,虞归晚捕捉到江起云一闪而过的微表情,但也没追问。   凌晨两点,一些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的人扛不住,跟人换班后去休息室小憩,江起云刚从痕检室出来,走进办公区,看见虞归晚趴在桌上,后背隐隐可见凸出的肩胛骨和清瘦的肩头。   江起云放轻脚步走过去坐下,椅子发出咯吱一声,她下意识稳住身形,声音也嘎然而止。   路啸拍着哈欠从两人身边路过,江起云冲着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路啸这才放轻脚步走去休息室。   这一排位置只剩下江起云和趴桌上的虞归晚,江起云忍不住用手托着下颌,细细打量着这个十年未见的女人。   眉眼肉眼可见地脱去了青涩感,变得成熟优雅,少女时期脸颊两侧的微末肉感也褪去了,少了那种婴儿肥的可爱,留下的是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不笑的时候,微挑的眼角让人觉得有距离感,难以接近,笑起来又如春风拂面,温柔大方。   江起云明明记得,虞归晚以前性格内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凡碰上热情一点的人就会觉得手足无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社恐人士,每一次虞归晚尴尬局促的时候,都是她站出来替她解围,可现在呢,不仅连长相气质都变了,连性格也大相径庭了。   时间啊,时间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一点点磨灭记忆中那个人的存在,用现实告诉你,活在过去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江起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往后仰靠身体,按捏了一下眉心,睁眼时,看到虞归晚肩膀瑟缩了一下,像是感觉有些冷。   江起云看向办公区的空调,初春的天已经开起了冷气,因为中队里男的居多,个个都是怕热不怕冷的主,所以往常都是四五月就开空调,一直要开到十月底才换暖气。   江起云往后伸手,碰上自己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时手又顿主了,迟疑几秒,她起身走到沈冬薇的工位,拍拍她的肩膀,“冬薇,借一件你的常服。”   “我去给你拿。”   江起云按下她肩膀,低声:“不用,是挂在休息室吗?”   “嗯。”   江起云很快取来沈冬薇的常服外套,蹑手蹑脚走到虞归晚身侧,将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江起云才忪了一大口气,坐回自己位置继续工作。   翌日,虞归晚是被周围嘈杂的人声吵醒的,她坐直身子的一瞬,感觉到身上有什么滑落,垂眼一看,是一件女士的警察常服外套,肩章是一杠两星,自然不是江起云的,那只能是队里另外一个女队员沈冬薇的。   她捡起外套,拍拍灰,走到沈冬薇工位将外套递过去,“冬薇,谢谢。”   沈冬薇刚要说该谢江队,江起云的身影就出现在大门处,两只胳膊挂着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小塑料袋。   小笼包和豆浆的香味瞬间溢满了整层楼,连离重案中队最远走廊底的技术中队的人都循着味溜过来了。   江起云找了个稍微宽敞点的空桌,将早餐卸下,招呼众人,“都过来吃早饭,吃饱了好继续干活。”   “谢谢江队。”众人一拥而上,开始瓜分早饭。   江起云虽然年龄在中队里并不是最大的,但年少老成,基本担任着照顾中队这些个小年轻吃喝拉撒的角色。   “你家伙刚拎了一袋走了,还拿啊,当我没看见是不是。”江起云打掉一男队员的手。   “我刚拿错了江队,我拿成酱肉的了,我想吃鲜肉,我拿回来换呗。”   “想得美,有啥吃啥,挑什么嘴。”江起云说完,灵活地用食指挑起一袋小笼包,再拎了一杯红枣豆浆走到虞归晚桌前,放下早餐,“饿坏了肚子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重案中队欺负新人,吃了。”   说完就准备离开,虞归晚却开口叫住了她,“阿云。”   江起云身子一僵,转过身,神情阴霾,“这里没有什么阿云,只有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你要么叫我全名,要么跟他们一样叫我江队。”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这股低气压也波及到周围,原本闹哄哄的办公区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睁大眼,嘴里塞着包子盯着这边的动静。   虞归晚皱皱眉,起身向江起云走近一步,“我们可以聊聊吗?”   江起云抱臂后退,浑身像是竖起了尖锐的刺,“工作时间,不聊私事。”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沉,“何况,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呢?”   虞归晚没再开口挽留,注视着江起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关上了门。   刚刚换包子不成功的男队员走过来,试探性地问:“虞老师,你吃酱肉包不?我能不能和你换啊?”   虞归晚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也从来不吃酱肉包,索性答应了对方,“你都拿去吧,我不饿。”   男队员也不客气,道了句谢谢欢天喜地就拎着包子走开了。 第8章 走访调查   上午十点钟,一名干警引着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职业装的女人进入重案中队办公区,随即敲响了江起云办公室门,进门后干警介绍:“江队,这就是报张雅失踪的报案人,张雅的同事何芳。”   江起云从成堆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好,你先把何小姐带到询问室去。”   江起云快速处理好手上的文件,拿了外套穿上大步流星走去询问室,路过办公区的时候,虞归晚主动跟了上来,江起云没说什么,进入询问室后,冲何芳出示证件,“何小姐你好,我是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感谢你抽空前来配合我们工作。”   女人坐姿有些局促,双手轻轻抓着膝上的裤子布料,虞归晚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女人接过后点头致谢,“谢谢警官。”   江起云拉开椅子坐下,“那我们就开始吧,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想了解有关张雅失踪的情况,还希望你如实仔细回答我们的问题。”   何芳双手捧着纸杯,点点头后又面色忐忑地问:“是雅雅有什么消息了吗?”   江起云没有回答,将一张在抛尸现场拍下的张雅脚部纹身的照片递上前问:“你先确认一下,张雅有这样的纹身吗?”   何芳眉毛上抬,瞳孔急剧收缩,整个后背贴住椅背,显然被照片吓到了,好一会过去,她肩膀一软,哭声和话音同时响起,“是,这就是雅雅的纹身,当初还是我陪她一起去纹的。”   江起云抿了抿唇道:“张雅部分人体组织于两日前在凤鸣山被人发现,经法医检验,张雅的死亡时间就在她失踪后的48小时内。”   何芳双手捂住嘴,眼睛大睁,紧紧盯着照片上张雅腐烂溃败的残缺脚部,“怎……怎么会这样?!是谁杀了雅雅?是谁这么丧心病狂?为什么?!   警官,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一定要抓到凶手!”何芳哗地一下站起来,带动椅子脚在地砖上摩擦发出刺耳的一串“嗞拉”声。   “何女士,你先冷静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死者已逝,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以法,给死者以及死者亲属一个交代,所以你能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对于接下来警方的侦查工作至关重要。”江起云抬手安抚道。   何芳神色恍惚地坐下,脸上仍然充满了不可置信。   “开始吧。”   “你和张雅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同事,从雅雅进公司以来就一直带着她,后面慢慢熟悉发展成了朋友。”   江起云看虞归晚还不熟悉使用电子询问笔录,索性和她换了位置,“你问我记。”   于是接下来的询问工作落到了虞归晚头上,通常询问有一定的流程和技巧,落到具体案件不同性格的证人身上,不能采取一贯为之的做法,要结合案情本身,以及证人和被害人关系等综合因素考虑,循序渐进提问,从证人那尽可能地挖掘出有助案件侦破的信息。   江起云也是有心试探一下虞归晚的工作能力,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理论专家,而是全方位有经验有能力的刑侦专家。   “说说你认识的张雅是怎样的一个人?”虞归晚嗓音温和,声调低缓,双手自然交叠搭在桌上,身子后仰靠着椅背,和何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减少被询问人的紧张感。   这个问题覆盖面太大,何芳皱着眉认真思考了几秒才回答:“雅雅性格内向,在公司除了必要的工作交际以外,不怎么跟其它人来往,也就跟我熟悉一点。   据我所知,在公司除了我,她也没有其它朋友了,她说过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宿舍室友们闹得不愉快,毕业后也没有再来往。”   社会关系简单,虞归晚在心里总结一句,继续问:“那她有和公司的人产生过什么矛盾冲突吗?”   “没有,雅雅做事很勤奋努力,从来不去参与公司那些勾心斗角利益纷争,只踏踏实实完成自己的工作。”   “说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张雅以及报案前后的经过。”   “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她失踪前的周五下班,4月……”何芳拧眉回忆,虞归晚提醒,“4月7号。”   “对,就是4月7号,之后两天是周末,我和她没有联系过,直到周一上班的时候,过了上班时间她也还没到公司,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从不迟到早退,如果有什么事,也会及时请假。   我当时就在微信上联系她,她没有回复我,那会我又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就暂时把这事搁到了一边。”   “等到了中午,我去她工位看,她还是没来,我就给她打电话,发现关机了。”何芳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我找公司人事打了她留下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她老家的父母,说雅雅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们了,我当时心里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连忙跑去她租的房子找她,家里也没人,实在没办法,我就去最近的派出所报案了。”   江起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同步记录下何芳给出的信息。   虞归晚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何芳。   “谢谢。”何芳擦擦眼角。   “张雅失踪前一周有没有什么异常,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何芳想了会回:“要说很大的变化倒是没有,雅雅没什么朋友,生活上基本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小的变化……我想想。”   何妍沉吟了几秒道:“大概就是雅雅失踪前一周,我记得她问过我一次芷牌的粉底怎么样,还让我推荐适合她的口红色号,她平时上班都只是化淡妆,不太会在妆容上花心思的。   还有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周五那天,她下班很早,到点就走了,平时她都会主动加一会班的,我记得我当时还打趣了她一句,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她只笑着摇了摇头。”   虞归晚和江起云快速对视了一眼后收回视线。   问题问得差不多了,虞归晚起身伸手,面露微笑,“何小姐,感谢你上班时间抽空前来配合警方的询问工作,需要我们帮您出示一个证明条吗?”   何芳拿着包起身,和虞归晚握了握手,“不用,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公司请好假了。”   江起云打完笔录最后一个字,也起身伸手,“再次感谢你,后续我们可能还会有需要何小姐配合调查的地方。”   “两位警官客气了,都是应该的,只是希望……希望你们能尽早抓到那个害死雅雅的凶手。”   江起云定定道:“你放心,会的。”   送走何芳后,江起云和虞归晚返回办公区,江起云一边翻看虞归晚手写记录的询问重点,一边随口问:“刚刚表现的还算不错,在国外有经验?”   虞归晚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微笑答:“严格来说访谈罪犯更多,导师当时对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又联系了哪个哪个监狱的什么犯人,让我们做好采访准备。”   江起云没再问什么,回到办公区将整理笔录的工作交给沈冬薇,然后安排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她拉下小白板,一一写上张雅的详细信息,再用信号笔重重点了点白板,“三件事,一,冬薇带组仔细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网,重点放在和张雅有暧昧关系的男性身上。二、还是搜查死者其余人体组织的事,老刑带四名组员支援警犬大队,最后我带队去搜查死者出租屋,出发。”   十几人迅速行动,分成三组各自开展手里的工作。   江起云开着自己的吉普,副驾驶坐着虞归晚,后排是方昉路啸和痕检员,她开车一向有些风风火火,在遵守交通规则最大的限度下可以谓之把越野吉普车的性能发挥到了最大。   通常第一次坐她车的人少有人不吐的,所以虞归晚神态自若安然无恙从副驾驶下来后,引得路啸方昉两人连连惊叹:“虞老师,你就没哪里不舒服吗?”   虞归晚疑惑:“没有,怎么了?”   “就没有一点头晕眼花恶心抽抽?”   虞归晚还没回答,从主驾驶跳下来的江起云抬脚踹了一记方昉屁股,“少废话,去调附近的监控,近一个月有关张雅出行记录的都调出来。”   方昉拍了两手屁股就溜了。   剩下四人站在街边打量张雅租住的房子周围环境,这是一幢临街只有七八层的老居民楼,看斑驳掉灰的外墙少说也有十几年的房龄了。   居民楼临街这一面是主街,人流量车流量都很大,一层是门市,上面全是住房,要进到居民楼需要穿过一侧的小巷,从后侧的楼梯间上楼。   几人进入小巷,小巷拢共十几米,一面是居民楼外墙,一面是较矮的一堵涂鸦墙,这会正有工人坐在折叠梯上用白漆粉刷涂鸦墙。   江起云驻足,看了看巷子两端后问工人:“大叔,打扰你一下,这个巷子没监控吗?”   工人停下动作,摘了手套摸出一支烟点上,“以前有啊,但后来经不住一群大学生跑这巷子来搞什么涂鸦艺术,每次都想方设法把监控砸了,市政安一次这些小混蛋就砸一次。   这不,干脆政府也不装监控了,就每天派城管来这守着,抓着过几次现行,教育了几顿那些个搞艺术的小年轻才作罢,这回墙刷了就算干净咯。”   江起云道过谢后带人穿过巷子,上到张雅家所在的五楼,一层四户,张雅家在走廊底。   江起云打量了一番狭窄脏乱的走廊,问路啸:“房东那边怎么说?”   “人在外省,赶不回来,说全力配合咱们工作。”路啸回。   江起云点头,“去社区叫俩见证人来,准备破门。”   公民见证人就位后,江起云用脚尖在走廊垃圾堆扫出一根废弃的不锈钢扫把,拆了扫把头,将一头撇弯成倒勾,嵌进老旧铁门的缝隙,找准位置发力,铁门和扫把柄发出几声挤压的吱呀呀响声后,哐的一声,铁门晃悠悠打了开来。   江起云丢开扫把柄,拍拍手,示意痕检员先进去。   一旁的虞归晚看江起云这番行水流水的操作不禁微挑起了眉梢。   路啸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咱江队就是这么生猛,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嘀嘀咕咕什么呢,戴好鞋套手套和头套进来。”   江起云喊完,进入张雅的出租屋。   整个房间不大,有点像公寓的户型,进门就是厨台,另一侧是鞋柜,房间干净明亮,东西摆纳整齐。   “路啸跟小张检查客厅,你跟我检查卧室。”江起云冲虞归晚扬扬下巴后,率先进入卧室。   卧室的窗户还开着,风吹进室内,带动雏菊花纹的窗帘微动,书桌上一些书籍本子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意味着这扇窗自张雅失踪后就没关过。   靠近床侧有一个梳妆台,柜面上摆放着一些护肤品化妆品,江起云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不是很了解这些,问虞归晚:“你认识这些吗?”   虞归晚走到她身边,接过瓶子看了看,“粉底液,牌子就是何芳说的那种。”   “你都不化妆的吗?”虞归晚抛出一个问题。   江起云撇嘴道:“有那时间,不如多睡会觉。”   虞归晚没说话,回忆起少女时期的江起云分明是个十分臭美的人,怕晒黑,怕长斑长痘,上了高中有一次还偷了她妈妈的化妆品来找她,两个人互相给对方化妆玩。   而现在的江起云,当初白皙的肤色早已蜕变成健康的小麦色,鼻梁两边多了些许小斑点,因为长期加班作息颠倒,额头不时也会冒痘,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明媚自恋的少女一丝影子。   “楞什么神,再仔细找找有用的线索。” 第9章 温软拥抱   虞归晚放下瓶子,又一一检查化妆台上其它的瓶瓶罐罐,一些是开了封用得比较多的护肤品,另外一些是崭新的刚开封还没用多少的化妆品,一旁还散落着一些小样。   这也证实了何芳所说,张雅的确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才开始对化妆上了心。   放下东西转身,虞归晚发现江起云正抱臂,托着下巴对着床上散乱的一堆衣服沉思,她靠近,和江起云隔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身高相当,虞归晚闻到了江起云发尾洗发露的味道。   柑橘混合着柠檬的清香味,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唇角不自觉上扬,这时江起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想要告诉虞归晚她的发现,但没想到虞归晚就站在自己身后,还贴那么近,一转头两人的脸差点碰一块,她连忙往后一跳,露出招牌性的皱眉抿唇嘴角下拉,“凑这么近干嘛。”   “抱歉。”虞归晚退开一步,目光移至床上。   张雅的单人床上散着几件女款春装外套,其中一件还挂着吊牌没有剪。   “张雅是一个很爱整洁有条理的人。”虞归晚扫视过衣柜里分季分颜色归纳整齐的衣物,以及书桌上按类型分门别类好的书籍。   她踱步到窗边,拭过桌面被雨水浸湿的深色痕迹,“这样一个严谨有条理的人,是什么导致她出门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将试装的衣服放回衣柜,用了的遮瑕液没来得及盖,窗户也忘记了关。”虞归晚细长的手指顺着书桌坚硬的边沿移动,最后落到被装裱起来的一张素描画上。   “换句话说,当天她精心打扮一番匆忙出门是为了赴谁的约?”   虞归晚拿起画框,仔细观察着这副简单的素描画,画上的张雅穿着一身职业女士套装,手拎挎包,步履匆匆往前走,无形的风勾勒起她的发丝飘扬,看上去就像一个成熟自信魅力十足的女人。   “江队,客厅提取到单组脚印指纹以及毛发,按足印的表征来看,是三十七码的女性足迹,应该是属于死者的。”痕检员走到卧室门向江起云汇报,江起云招手,“检查完卧室,带回局里一起检验。”   江起云说完,拿起书桌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给路啸,“带回去,让技侦的破解,你现在去找方昉那小子,监控都拷了你们就先回局里,通知人来将出租屋封锁保护好,方便后面复查,我和虞归晚去走访这层楼其它住户。”   路啸带着笔记本电脑离开了,江起云和虞归晚走向离张雅出租屋最近的一户人,敲了门,里面半天都没人应声,两人往走廊另一端走去,那面的人家兴许是养了宠物,过道弥漫着宠物排泄物的味道,墙角堆着两大袋生活垃圾,涌出阵阵的臭鸡蛋味。   江起云出入惯了种种凶杀案现场,某种程度来说对各种臭味几乎免疫,所以能做到眉毛都不皱一下,但虞归晚显然不行,闻到这个味道就掩住了口鼻,他们面前的这家人又似乎在做饭,呛人的烟从门缝透出来,钻进虞归晚鼻腔,使得她咳嗽了起来。   江起云斜睨她一眼,“受不了你就跟路啸他们先回局里。”   虞归晚摇摇头,咳嗽一阵后脸颊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江起云看在眼里,刚刚舒缓的眉头不自觉高高隆起。   虞归晚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平复下来,像是适应了这里的糟糕气味,“江队,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江起云看了看虞归晚衣领隐隐印出的锁骨形状,心中不怎么赞同虞归晚对自己的评价,但嘴上也没再说什么,扭过头去拍响了门。   几秒后,来人开了门,是个光着膀子的纹身男,手里还拿着个锅铲,兴许是被人打扰了做饭,神色有些不善,“你们谁啊?”   江起云摸出证件,言简意赅道:“警察,找你了解点事,先去把火关了?”   男人一听是警察,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神情立刻软化了下来,折身回屋后穿了一件背心走到门口,“两位警官,要不先进来坐?”   江起云目光随意扫过男人身后,看到屋内有一个巨大的狗笼,笼子里面拴着一条捷克狼犬。   她拿出笔录本,拒绝道:“不用了,我们简单问你几个问题,先报一下姓名年龄籍贯和职业。”   男人老实回答后,江起云问:“你认识走廊底那户租客吗?”   男人探头出去望了望,“哦,不认识,那丫头挺宅的,不咋出门,只在楼梯间见过几次。”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感觉有段时间了,我想想啊。”男人沉思了一会道:“真记不得了,总感觉有十天半个月了吧。”   “你有看到过有别人来她家吗?”   男人坚定地摇头,“没有,我搬来这有小一年了,每次遇到那丫头都是一个人,也没见有个朋友什么的。”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江起云收了本子,“好,感谢配合。”   说完要离开,男人扒拉着门冲虞归晚笑,“警官,你们打听这做什么啊?那丫头不会是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吧。”   虞归晚露出公式化的笑容,“不好意思,不方便透露。”   男人眼神直勾勾地锁在虞归晚身上,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江起云直接拖着虞归晚手臂往最后一户人家去,直到身后男人关了门,她也没松开虞归晚的手腕。   细细的一圈,她很轻松就能圈起来,江起云仔细感受了一下虞归晚手腕的宽度后松开手,敲响面前的房门。   “咯吱”一声,老旧的铁门从里打开,屋内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老人见是俩陌生人,很警惕地关小门,闷声问:“你们是谁啊?”   “大爷,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点关于那家租户的情况。”江起云从门缝里塞入证件照,几秒后,证件被递还,大铁门这才吱呀吱呀打开,“警察同志,刚不好意思啊,这楼里成天到晚就有一些上门推销的骗子,老头我是被骗怕了。”   江起云和善地笑:“有防范心是好的,是这样的,大爷,你和那家租户熟吗?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不太熟,那孩子看着挺内向的,不咋跟咱们这层邻居来往,似乎也没什么朋友,碰见她都是我在楼下锻炼,她上下班的时候,最后一次见她,我想想啊。”   “啊,想起来了,是4月7号,星期几我忘了,那天我去医院拍片看了看我这腿,所以日子记得特别清楚,回来的时候在楼梯间碰上那姑娘了,她心情还挺好,主动跟我打了招呼。”   大爷瞅了瞅江起云虞归晚的神情,小心翼翼问:“两位警察同志,那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上次还有一姑娘来拍门问我见没见着她呢,样子挺着急的。”   大爷口中这个姑娘,估计就是当时来找过张雅的何芳了。   “大爷,我们有规定,不能透露案子相关信息。”江起云拍了把铁门,顺势转移话题:“大爷,你这铁门不太扎实啊,从外边很容易被破坏,你看什么时候换把锁吧,现在的智能锁要不了多少钱,安全最重要。”   之后大爷又和江起云唠了几句,两人才走出这幢居民楼。   上车前,江起云给路啸打了电话,对方已经和方昉回警局了,现在正在排查监控。   江起云坐进驾驶位,虞归晚这次没上副驾驶,而是去了后排,临启动车子的时候,江起云听到虞归晚有气无力的声音,“江队,麻烦稍微开慢一点,我有点不舒服。”   江起云扭动车钥匙的动作一顿,“你这身体素质,做警察够呛。”   虞归晚没说话,枕靠在椅背,闭了眼,没理会江起云的冷嘲热讽。   江起云蹙眉,快速扫了眼后视镜后启动车子。   回警局的路上,应该是江起云这几年开车最温柔的一次,不紧不慢,半个小时后才回到警局。   下了车,甩上车门,江起云看到虞归晚脸色更差了,甚至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一手撑在腹部,像是忍耐着什么疼痛,她大步走过去,语气严肃地问:“哪儿不舒服?”   “胃,老毛病了,吃了药就没事了,走吧。”虞归晚说完,进入刑侦大队的办公楼,留下江起云冷脸站在车边。   抑郁症,胃病,虞归晚这些年在国外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江起云走进办公区,看到虞归晚已经加入了其它队员排查张雅家附近监控的工作中。   她大步走过去,板着脸道:“去休息。”   “不用。”   江起云脸色更差,“重案队没有缺人缺到要差遣一个病号。”   周围的人一听虞归晚病了,也立马劝道:“虞老师病啦?那赶快去休息吧,这些交给我们就行了,我可是查监控专业户,一天能看一百个小时的监控不带喘。”方昉夸张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周围人都劝着,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虞归晚站起身,准备往休息室去,江起云却虚虚拉住她手腕,把她带去了中队长办公室。   江起云从门后拿出折叠床打开摆好,又去柜子取了薄被放上去,问虞归晚:“药吃了吗?”   虞归晚摇摇头,江起云脸立马就拉了下来,“虞归晚,你多大了?”   “嗯?”   “快三十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江起云一如既往的毒舌,说完了又没好气地问:“药放哪儿了?”   “第一个抽屉。”   江起云转身就要去拿药,手臂却突然被人拉住,随之而来的是虞归晚附上来的身体。   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江起云浑身僵硬的站着,手抬在半空,放也不是,落也不是,鼻尖全是虞归晚身上的气息,一如多年前那样,明媚清新。   她僵硬的胳膊缓缓下垂,无力地垂落在腿侧,肩膀也渐渐塌了下去,像是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软化了。   江起云垂着眼皮低声问:“你做什么?”   闷闷的声音从颈间响起,来自眼下这个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   “阿云,谢谢你。”   虞归晚极力汲取着江起云身上的温暖和气息,她们俩是在各自分别的时间里变了,可又没变,这个用一身冷硬将自己武装起来的江起云,其实还是当初那个嘴硬心软又桀骜不驯的少女。   虞归晚没解释这句谢谢的深意,不是为了感谢江起云眼下对她的这些照顾,而是谢谢,谢谢你,没有变。 第10章 新的进展   江起云走出办公室后,不大记得自己对于虞归晚的拥抱和那句谢谢做出了什么反应,只记得自己没有板着脸推开对方,也没说些什么。   “江队,你咋失魂落魄的?要不你也去休息一会,监控我们看就行了。”路啸关心道。   江起云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不用,分工,你们看张雅公司附近的监控,我和方昉冬薇看出租屋附近的,尽快确定张雅日常出行的固定路线,以及近期的出行情况,锁定具体的失踪时间。”   “是。”   琐碎的监控排查工作再度展开,江起云调着两倍速,查看到关键处时会调慢速度倒回查看一遍。   很快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虞归晚坐回了她身边,嘴唇已经有了血色,看样子已经从胃痛中缓了过来。   “有什么发现吗?”虞归晚问。   江起云摇头,“和何芳说的一样,张雅的生活基本是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近一个月以来都没有社交活动。”她抽出一张本市地图,调转笔头,用笔头勾勒线路,“张雅通常下班后会步行至公交站,乘坐53路公交到晴天站换乘一号线地铁,到达出租屋临近的地铁站后,步行回家,经这条没有监控的小巷后上楼。”   “4月7号,也就是她失踪前何芳最后见到她的周五,她按照往常的线路回家,当日未再外出,4月8号周六早下楼扔了垃圾,然后提着买菜的布袋子到达一公里外的超市购物,回出租屋后未再外出,直到晚八点左右出现在楼下,也是扔垃圾。”   “接着就是4月9号,周日,监控显示时间为晚八点十分,张雅出现在主街路边,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联系了出租车营运公司,确认了当天张雅打车前往了江滨公园,方昉联系上了公园管理,对方回复公园近期在做路灯线路整改,监控电路也受了影响,缺失近半月的监控录像。”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4月9号星期日晚八点半左右,张雅于江滨公园附近失踪,而后遇害被抛尸于凤鸣山。”   江起云撑着额头,笔头在地图上随意划动着,“技侦破解了张雅的电脑,排查了张雅所有的电子社交软件,也找运营商调取了张雅的通话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存在作案动机的嫌疑人,监控里也没有拍到张雅近期和什么人有过来往。   如你所说,凶手是一个具有高度反侦查意识的人,一个高智商罪犯,他很了解这种城市的监控盲区,甚至创造出了一种能够躲避警方侦查手段和张雅发生交集创建联系的隐秘手法。”   看江起云这么焦头烂额,虞归晚安慰道:“换一个角度想,一个案子越是独特,它的特异性就越能成为一条线索,足够暴露凶手种种犯罪心理痕迹,只要我们能找出他是怎么避开警方视线和张雅产生交集的,我相信到那时他就会无所遁形了。”   江起云往后靠着椅背,“等会我准备带人去一趟江滨公园调查。”   “我和你一起去。”   江起云看了看虞归晚,几秒后应了声“好。”   简单吃过午饭,江起云准备出发前往江滨公园,临走时,沈冬薇说联系上了死者家属,说对方不怎么配合问询工作。   江起云走过去接听电话,按了外扩后放到桌子报明身份,同时再次声明张雅的死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希望亲属能配合警方工作,这样警方才能尽快找出凶手,将其缉捕归案。   但谁知电话那头的男人听了,只是粗着嗓子来了一句“死了就死了吧,让那丫头呆家里老实结婚不听,跑出去给人杀了还不是自找的。”   众人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又是丢下一句“别打电话来烦我,尸体你们处理,我可没功夫大老远过去给她收尸”后挂断了电话。   方昉反应过来后第一个破口大骂:“我艹,这是什么爹啊,是亲爹吗?天下哪有这种亲生父亲。”   路啸也愤概道:“投胎给这种人当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呸。”   沈冬薇轻轻翻动手里张雅的资料,低声道:“或许正是因为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她才拼了命的要考出来,离开这样恶魔一般的父亲,来到梦寐以求的大城市,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却又……遇到另一个恶魔……”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大家盯着照片上美丽大方的女生,表情沉重。   江起云握拳,大声道:“好了,都精神起来,继续工作,小陈带人去一趟丰沛市,找张雅直系亲属,补做一下DNA对比,方昉路啸跟我去江滨公园。”   几人驱车来到江滨公园,此时正值午间,公园里没什么人,江起云让方昉路啸往东边走,她和虞归晚往西走。   两人走在公园的小路上,江起云问虞归晚怎么看这个案子。   虞归晚认真分析:“整合目前所有信息来看,凶手是疑似和死者有暧昧关系的男性。通常杀人碎尸案中,动机往往聚焦为感情纠葛、经济纠纷、泄愤仇杀以及心理变态等,而通过凶手的分尸手法来看,死者的尸体下肢除分尸痕迹外并不存在其它创口和伤痕,碎尸是出于自保,避免警察侦查到与之相关的因果联系,至少目前有一点没有错,凶手和张雅认识,他利用了某种特殊方式将张雅引诱至了江滨公园。”   江起云没再说什么,和虞归晚继续往前,两人随后来到了一个形似迷宫的入口,一旁有个环卫大爷正在打扫道上的杂草,江起云问道:“大爷,这迷宫有几个出口?”   大爷拿着扫把挥扫,“多着嘞,专门给你们这些小年轻玩的,有四五个出口。”   “都通向哪儿呢?”   “有的通往江边,有的通公园南门,有的通地铁站去了。”大爷停下动作,提醒道:“这迷宫绕得很,你们要是奔着早吃出来,就一直往右拐就是了,能到公园南门去。”   “好,谢谢。”江起云看向虞归晚,“走吗?”   虞归晚点头,和江起云进入迷宫入口后道:“你走这边,我走那边。”   两人分两头走,迷宫的墙体都是一人多高修葺规整的草墙,人走在其中,面前满是绿油油一片,不一会就让人晕了头,江起云试着将自己带入凶手视角,幻想如果是她,她要怎么掩人耳目,将死者带离公园。   江起云一边走一边想,用排除法的方法排除了通往公园大门和地铁站的出口,这两个地方有治安探头,而剩下两个出口,一个通往江边,一个通往公园更深处,都是监控覆盖不全的区域。   来到一个分岔口,江起云正凝神想着,兀自拐弯,没注意到前方有人,不慎迎面撞了上去,和来人结结实实撞到一起,双方跌跌撞撞几步后撞上迷宫的草墙。   哗啦啦的草叶簌簌声响起,江起云张大眼睛看着被她压在草墙上的虞归晚,对方黑发乱了些,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晒了一会太阳的面颊微微泛粉,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更显得温润剔透。   江起云的心突兀地跳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她连忙后退几步,轻声咳嗽道:“咳……抱歉。”   虞归晚抿唇笑笑,捋过耳畔碎发,“没事。”   江起云正待说些什么,手机响了,是警犬大队负责人打来的,说在凤鸣山山脚三公里外的溪边发现了疑似张雅上身的人体组织,刚送回大队解剖室。   江起云面上一喜,立马道:“好,辛苦你们了,我现在立马回局里。”   挂了电话,她简单给虞归晚说明情况,再叫上方昉路啸后,迅速赶回警局。   解剖室内,林觉予正在对刚送来的人体组织碎片进行检验,萧乐雨在一旁记录,另有一名照相员负责拍照。   林觉予抬眼看了看赶来的江起云,道:“是属于张雅的上半身组织,包括完整的躯干、上肢以及部分颈部,和下肢的分尸手法一样,死后分尸,目前整具尸体只缺少死者的头颅了。”   林觉予按了按尸体颈部,继续讲:“颈部左右两侧有指压痕,因其肌肉组织高度腐烂,无法检验其皮下出血情况,不过部分喉头软骨可见骨折情况,初步判定死者死因为扼颈所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除扼痕外,尸表无其它创口和伤痕,胃内容物未提取到毒物及其它化学物品,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指缝提取出某种墙体石灰物质,右手五指指缝均提取出衣物纤维组织,具体成分还待化验。”   “目前可以推测是死者在反抗挣扎的过程中,左手抓到了案发现场的墙壁,右手抓住了凶手身上的衣物所留下的。”   “另外……”林觉予顿了顿,缓缓开口:“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江起云皱眉问。   林觉予朝萧乐雨扬扬下巴,萧乐雨会意,放下本子,和林觉予合力翻动尸体躯干,几秒后,尸体躯干背部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高度腐烂的肌肉组织,骨骼上还挂着残碎的肉块,失去了原本鲜红的颜色,只余下暗褐棕青的腐败颜色,这些都不是令人意外的,意外的是躯干整块背部皮肤都被人工完整剥离了。   即使因腐烂整个背部都呈现血肉模糊的状态,但仍然能通过整齐的切口边缘看出从颈部以下,肩线顺着腰线再到尾椎骨以上整面四四方方的背部人皮都不翼而飞。   一旁的方昉忍不住了,哇了一声跑出解剖室吐去了。   路啸办案经验到底比方昉多一些,但这样杀人碎尸还剥皮的案子他也没经历过,一时神情有些震惊恍然。   江起云面色依旧沉着,问:“背部皮肤呢?”   林觉予又朝萧乐雨看一眼,对方很快拿来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正是张雅被剥离的背部皮肤。   “这块皮肤组织和尸块是放在同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的,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进行过拼接了,除腐烂缺损部分,几乎严丝合缝,手法非常精密。”   林觉予皱眉,戴着口罩头套的她,眼神深沉,“这样精密的分尸手法让我很难不去怀疑凶手是否是从事外科相关的工作人员,因为他十分了解人体构造,并且具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否则手法不可能这么娴熟。”   虞归晚提出另一个思路,“不,他了解这些但不一定代表他从事相关职业,理论只需要结合实践即可以训练手法,我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剥下这块人皮,却又将其丢弃?”   “犯罪行为反映犯罪心理,而标记行为是犯罪人为了满足自身心理或情绪需要而必须做的行为,实施这样的行为旨在满足犯罪人某种幻想,心理需求。   在某些连环杀人案中,犯罪人在现场留下独特的符号或是带走代表死者象征的物品都属于标记行为。”虞归晚拢着眉头,“可为什么精心取下人皮后又将其抛弃呢?”   解剖室内陷入沉默,一旁的萧乐雨小声开口:“虞老师,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说着,她打开袋子,将腐烂残缺的人皮铺在台面上,指指其中一点,“这里有一块很小的暗红色斑片,不是伤痕,应该是先天胎记。”   江起云立马理解了虞归晚和萧乐雨的意思,“你们是说凶手剥皮的确是为了取皮,而丢弃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一处胎记。”顿了顿,她提问:“既然发现了这处胎记,为什么还要花时间精力剥下来?”   虞归晚面色凝重,盯着那处米粒大小的斑记道:“与其说是剥,不如说是练习,即便是拥有完备的外科理论知识,缺少实践也无法如此严谨地剥离下一张完整且完美的人皮。”   她倏地抬眼盯着江起云,声音吃紧:“张雅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第11章 关系缓和   虞归晚面色凛然,“这绝对不是一起因情感纠葛或是泄愤仇杀的案子。挑选目标,隐秘地接近目标,再到杀人分尸剥皮抛尸,每一步都是凶手精心策划反复演练过的。   他在张雅身上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未被满足的心理需求一定会促使他近期再度犯案。”   言之凿凿的声音让解剖室每个人面色都沉了下来。   江起云对路啸道:“加快排查本市失踪人口,看有无符合死者共同特征的年轻女性,有的通通列出来摸排,另外从死者指缝中提取到的石灰和衣服纤维也加快跟进调查。”   吐得昏天暗地的方昉捂着肚子开始口吐芬芳,“他妈的,什么死变态……”   “好了,干活。”江起云招呼一声,众人离开解剖室,立马投入接下来的侦查工作。   晚间的时候,秦方明来了一趟重案中队,说这起杀人碎尸案被人泄露到了网上,引得民众恐慌,舆论纷纷,市局马上就要下来督查工作,现在连个犯罪嫌疑人范围都没有罗列出来,叫上面领导看了以为北滨分局刑侦队都是一群废物,把江起云为首的重案队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冲冲走了。   秦方明前脚刚走,北滨分局局长陈天凯又来了,他笑眯眯地往江起云办公室一坐,问她案子侦办得如何了,有没有信心在一个月内破案,又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给他说,他调资源支援重案队,最后一番拐弯抹角让江起云立下了一个月内破案的军令状。   送走陈天凯后,路啸嘟囔道:“这俩人又来这一套,每逢大案就来这么一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能不能换个花样。”   江起云倒是对此没有怨气,即便不用上层施加压力,她也比任何人都想尽快破案,抓到凶手。   一天的高强度工作结束,目前对死者指缝物证的调查工作和失踪人口排查两件事坐在办公室急也急不来,于是近十二点的时候,江起云拿了外套准备下班,看见虞归晚还坐在位置上一边看电脑一边翻阅手中的书。   她扫了一眼过去,喊:“回吗?”   虞归晚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江起云,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好,你先去停车场,我马上就来。”   江起云闻言走到停车场,靠着车门望天,今晚夜色不错,没有厚重堆积的乌云,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江起云回忆起高中某次学校组织春游,她和虞归晚不在一个班,所以也不在一起活动,晚上的时候,老师组织所有同学以班级为单位两两组队进露营地的帐篷休息。   江起云趁老师不注意,跑到了虞归晚所在的班级,以帮带一星期早餐为条件和虞归晚住一个帐篷的同学换了位置,然后和虞归晚俩人躺在帐篷里,开了天窗观赏夜空。   那时候的天空也和此时一样,月亮明亮皎洁,星星闪耀生辉。   “阿云。”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江起云的走神,她站直身子,对于虞归晚对她的称呼已经没有明显的抵触了,“上车吧。”   虞归晚原本准备坐后排,但发现后排放了几样杂物,最后还是坐到了副驾驶。   吉普车向着公安家属大院驶去,路上,两人无言。   到达小区停车场后,汽车引擎熄灭,江起云刚想开口说到了,余光扫见虞归晚偏着头,似乎靠着车窗睡着了,她抿抿唇,偏头看去。   虞归晚靠着车窗,双眼紧闭着,车厢顶部柔和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软化了脸部线条,让江起云找到了那么几丝少女时期虞归晚的样子。   可越是看到这样熟悉的对方,就越是让她心中不是滋味,她承认,她对于虞归晚当年的离开一直没有释怀,放不下的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江起云微攥拳,开口叫醒虞归晚,“到了,醒醒。”   虞归晚缓缓睁眼,声音含糊,“到了吗?”说完又咳嗽两声。   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江起云动作一顿,一边推开车门下车一边讥道:“你这身体素质,还是多练练吧,别拉低了咱们队的综合体能评分。”   面对江起云的冷嘲热讽,虞归晚这次没有沉默,反而下车对江起云说了一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见。”说完,留给江起云一个离去的飘然背影。   站在车边的江起云愣住,这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还真是玄乎,她抚抚胸口,盯着虞归晚消失的电梯间,嘀咕:“谁关心你照不照顾得好自个儿了。”   翌日,江起云迟了五分钟下楼,正好遇到对面楼栋出来的虞归晚,虞归晚笑着和她打招呼,“早。”   江起云嘴里咬着一个小面包塑料袋一角,腰间夹着机车头盔,她从外套衣兜里摸出另一个小面包丢给虞归晚,又颠颠手中的机车头盔,“新瑞路口堵了,你怎么去局里?”   “坐地铁吧。”   “没有直达的线路。”   虞归晚向着江起云走近一步,盯着她手里勾着的头盔,笑盈盈道:“那麻烦江队载我?”   江起云端着样子,“你不怕的话。”   两人走到摩托车停车位边,江起云因为市里常常交通堵塞,所以买了这辆川崎Z900机车,整个机身呈现金属石墨黑,车轮内轴和部分车体线条呈灼红色,大气沉稳的同时又添上一丝张扬肆意,倒是很符合江起云的个人风格。   江起云将自己的全盔递给虞归晚,自己取了安全性低一些的备用半盔,长腿一跨上了车,启动机车,引擎发出蓄势待发的轰鸣声,“上车。”   虞归晚跨坐到江起云背后,抓着江起云腰侧两边的衣服。   等虞归晚坐好后,江起云收离合挂挡转油门,很快载着虞归晚上了主道,驶入车流中。   路上,她感觉到身后的虞归晚贴得越来越近,到后半截路程,整个人都伏在了她背上,某种程度,那个带她去兜风的诺言也算是在十年后兑现了。   两人到了警局,停车的时候,路啸正好从大门进来,看见俩人后,大嚷一声跑过来,指控:“江队你偏心,以前让你载我你都不干的,生怕坐坏了你的宝贝爱车。”   江起云摘掉头盔,揉散头发,“你看看你什么体格,她什么体格。”   路啸瘪着嘴没说话,方昉跟个幽灵似地飘了过来,幽幽开口道:“我这小身板,也没见江队你载我一次啊。”   江起云听到背后虞归晚轻灵的笑声,面上有些下不来台,运气大喊:“大早上很闲是不是,让你们排查的失踪人口查完了吗?”   路啸和方昉同时缩缩脑袋,往刑侦队大楼走。   江起云刚想拔腿跟上,又听见身后传来林觉予戏谑的声音,给她补了致命一刀,“诶,你这车上次不是被刮了一次,你说至少得让它休养生息三个月再出街吗?这还没过去一月吧?”   “我……”江起云一口郁气梗在胸口,最后索性将头盔挂到把手上,大步流星往大楼走去。   林觉予盯着江起云吃瘪的背影,愉悦地笑了起来,然后又走到虞归晚身边,“虞老师,走吧。”   两人一起往办公楼走,虞归晚道:“林法医,您不用这么叫我,您大我两岁,又是前辈,这句老师实在愧不敢当。”   林觉予和煦地笑笑:“没事,咱们队里的老传统了,搞技术的甭管年龄大小,都尊称一声老师,你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学术也是技术,当得起。”   虞归晚没再说什么,回以一个微笑后和林觉予乘电梯上到重案队所在的楼层,出了电梯,林觉予突然凑近了她耳边道:“虞老师,你就是阿云放心里念念不忘的小青梅吧?”   虞归晚诧异地转头,和林觉予通透的目光对在一起,迟疑了两秒后问:“她和你提到过我什么吗?”   林觉予眯眼笑,“意外提到过,有一次她发高烧倒在办公室,送医院去的路上嘴里嘟嘟囔囔一直叫着个什么名字,我套她话给套出来了。我和她共事好几年,之前看她一直这么单着,以为是工作忙没时间处对象,后来才知道,她啊,是心里藏了个人,一直放不下呢。”   虞归晚脸上的笑淡了些,盯着江起云办公室的方向没说话。   林觉予拍拍她肩,“好了,你俩的事我也不多八卦了,走了。”   适逢江起云从办公室里出来,手里捧着个复古搪瓷大杯子喝水,见虞归晚一直盯着自己,纳闷道:“盯着我干嘛?”边说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脸上沾东西了。   虞归晚在心里重复道慢慢来不要急,她太了解江起云的性子了,如果不能解开她心里的心结,那她们之间的裂隙只会越来越大。   她调整了一下神情,走到江起云身边,轻声细语地嘱咐:“慢慢喝,小心呛到。”   虞归晚刚说完,江起云就忘了吞咽,一大口水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面红耳赤的,虞归晚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江起云连忙跳开,一脸戒备,“你,你正常点。”   虞归晚挽着耳边碎发温柔笑:“江队,我哪里让你觉得不正常了?”   如沐春风的笑容笑得江起云浑身起鸡皮胳膊,她薅了一把手臂,“别这样对我笑。”   虞归晚化去脸上的笑容,颇有些无辜地说:“队员关心队长,错了吗?”   江起云皱眉,觉得虞归晚像是哪根筋搭不对了,摇摇头躲回了办公室。   虞归晚落座后,方昉滑动椅子到她工位旁,比了个大拇指,“哈哈哈虞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见江队这么憋屈,还是您厉害。”   虞归晚不置可否地笑笑,得益于在国外参加的某次公益助养活动,虞归晚认领了一只马戏团被虐待过的花豹,这也使她更了解了猫科动物的脾性。   说起来,某些方面,那只豹子的性格和江起云性格有些类似。   桀骜的,不羁的,偏又会对信任之人翻滚露出柔软肚腹的。   怎样能驯服一只桀骜不驯的猫科动物,让它信任你亲近你,什么会让她炸毛,什么又能给她顺毛,虞归晚不说完全明了,却也是了解一二。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拿捏 第12章 新被害者   “我要报案,我要报案,你们哪个是管事的,我女儿失踪了,你们快点派人去找!”重案中队办公区突然响起一道中年女人凄厉的叫嚷声。   “大婶,你冷静一下,这是我们重案队办公区,你不能进来,报案请去警务大厅的接警中心。”方昉对着突然闯进重案队神情有些癫狂的女人说道。   女人瞪他一眼,“谁是大婶,你们都是警察,怎么就不能管了?”   喧哗声渐大,埋头整理案件信息的江起云起身,推开办公室门,“冬薇,先把这位女士带去询问室。”   沈冬薇立马起身,一边安抚着女人情绪一边将人往询问室带。   “这人怎么找上来的……”   “就看了网上胡乱瞎传的那些吧,又看了通报知道是咱们队负责这起案件。”   两名队员接耳交谈道。   江起云叫上虞归晚一起进入询问室,女人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但还是有些神经质地抖动着腿,打量四周。   见江起云虞归晚进来后,她立马放下水杯冲上来,抓住虞归晚手腕,语序混乱道:“警官,我要报案,我女儿失踪了,你们帮我找找她,求求你们,她已经失踪一周了,我怕她……她被网上那个杀人碎尸的变态抓住了,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女人的指甲抓挠过虞归晚的手腕,虞归晚没缩手,但皱起了眉。   江起云掰开女人的手,按住她的肩,“女士,你先冷静一下,坐下来仔细说明情况,我们才能帮你。”   女人缩回手,走回座位坐下,脸色发白,眼泪簌簌地掉。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她对面坐下,虞归晚抽出纸巾递过去,“怎么称呼您?”   女人抽噎着接过纸,揩掉眼泪回:“我叫赵玲。”   “赵女士,说说你女儿失踪的具体情况吧。”   提到生死未卜的女儿,赵玲眼泪又铺天盖地地涌出,原本就花了的妆容更模糊了,“我女儿叫秦菲,今年20岁,在北滨艺术大学读舞蹈专业,我和她爸爸离婚早,她爸去了国外,而我也忙于工作,疏忽了她,平时联系得少。   她不怎么回家,一直住宿舍,到月底的时候,会联系我给她打生活费,也就是这两天,但她迟迟没有联系我,这段时间市里又在闹什么杀人碎尸案,网上说那凶手专挑年轻女生下手,什么先奸后杀,手段残忍,吓得我赶紧打电话给她,想叮嘱她注意安全……”   女人双手抠住桌沿,身子发起抖来,“可我打她电话电话关机,微信不回,我去问她辅导员,辅导员说她之前请了一假,我吓坏了,又去问她的同学室友,都说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她从小性格内向,和室友同学走得都不怎么近,她室友还以为她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请了假。”   “警官,警官,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拼了命的工作就是想攒钱送她去国外进修舞蹈,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吧……”赵玲的情绪再度崩溃,匍匐在桌上泣不成声。   江起云面色凝重,安慰道:“赵女士,您女儿的失踪不见得是碎尸案凶手所为,网上传播的某些案情信息并不属实,您先冷静一下,我们后续会立案调查您女儿的失踪。”   女人哪里冷静得下来,情绪已经陷入了极度恐慌和焦虑,眼下也无法再对她开展有效的询问工作。   江起云叫来沈冬薇,“冬薇,你带赵女士去警务大厅补做一下报案登记信息,后续跟进一下立案流程。”   沈东薇扶着赵玲离开了询问室。   江起云转着笔,问一旁的虞归晚,“你怎么看?”   虞归晚严肃道:“秦菲和张雅作为被害人而言有一定共性,但到底有无关联,需要去一趟秦菲学校调查才能确定。”   说做就做,两人当即驱车前往秦菲所在的北滨艺术大学,刚进大学门口,江起云就瞧见一眼熟的身影,立马大步上前,按住了那个半空起跳模拟投篮的男生肩膀。   男生吓一跳,差点摔倒,回头见着江起云,立马嬉皮笑脸道:“啊,江警官,好巧,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这名男生正是当初在凤鸣山发现碎尸报案的几名大学生之一,那个最胆大的男生。   江起云没摆什么好脸色,开门见山地问:“有关网上那些传播的碎尸案信息,是你发出去的吧?”   男生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心虚得眼皮直跳,“没,我哪儿敢啊。”   江起云凉凉道:“是吗?我现在也就是没空处理网上那些谣言,今儿正好,回去我就联系网警大队好好查查最初传播出来案情信息的IP地址都是来自哪儿。”   男生一听,立马怂了,塌着肩膀求饶:“别别别,我错了警官,我真没想到这事会闹这么大,我就是在学校论坛提了一嘴凤鸣山死人了,有个杠精非得说我骗人,我一冲动,就跟他对线了起来。   谁知道后面有人截图出去,然后就越传越广,越说越离谱,我真没造谣啊,我就是把当初自己看到的说了,他们编造的那些可不是我说的。”   男生比着手势发誓,“警官,真没骗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江起云这会也功夫跟男生瞎耗,问:“舞蹈学院的大楼往哪儿走?”   男生指指东边的方向,见江起云虞归晚要走了,又抻着脖子问:“警官,你们是来学校查案的吗?”   江起云回头狠狠瞪他一眼,男生立马捂住嘴,再敬个礼,“警官慢走。”   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舞蹈学院的大楼,找到秦菲的辅导员了解情况,对方所说的也和赵玲相差无几,秦菲在4月17日的时候向她请了一周的假,因为秦菲一直学习优异,乖巧懂事,在同学老师眼中都是典型的乖乖女,辅导员也了解她家庭情况,所以批假条时并没有联系秦菲的母亲,直到昨天赵玲找到学校来她才知道秦菲失联了。   江起云和虞归晚接着又去到秦菲的宿舍,舍长告诉她们秦菲性格内向孤僻,总是独来独往,上下课不和她们一起,吃饭也是一个人,晚上经常练舞练到很晚才回宿舍,最后一次见她是在4月17日晚,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背了一个背包离开宿舍就一直没回来。   走访完秦菲的同学老师,江起云虞归晚最后来到学校的监控室,拷取了监控录像回到局里。   石昉拿着从死者指缝提取的物料化验单汇报道:“江队,提取物化验出来了,死者左手指缝中的石灰残留就是很普通的白墙石灰,市面上随处可见,右手指缝中的衣服纤维经化验是一种天然的桑蚕丝面料。   我们去问了市内的面料专家,他判断这是产自丹东的柞蚕丝面料,十分昂贵,总经销下面有上百家分销商,再分销到各大高端服饰品牌或是高定西服店,光是本市所有出售柞蚕丝面料衣服的商家至少有几百家,我们想通过这条线找到衣物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起云锁眉,“知道了。”   从张雅尸体身上寻找嫌疑人的线索算是断了,江起云将拷回来的监控移到电脑上,校园内的监控保存时效有半个月,而秦菲日常呆的最多的舞蹈室所在的艺术A楼内部监控只有七天。   江起云整合了一下时间线,先调出校园内部的监控,最早能回看到4月9日,那天是周日,秦菲上午在教学楼上课,中午前往食堂就餐,餐后经过操场,参观了画展,返回宿舍午休,下午和晚上一直在艺术A楼舞蹈室练舞,九点舞蹈室关闭,前往了图书馆后方的监控盲区,直到十点半回到宿舍。   4月10日,周一,上午上课,食堂午餐,下午上课,校外打包晚餐回宿舍,饭后前往舞蹈室练舞,九点后再次前往图书馆后方监控盲区,十点半回到宿舍。   之后的录像显示从10号直到秦菲失踪前几天,秦菲的日常生活规律都保持着高度一致,唯一一点疑点就是,每晚九点后秦菲都会前往图书馆后方的监控盲区,一直呆到十点半回宿舍。   这期间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江起云都无从得知。   江起云回忆起秦菲室友的证词,说秦菲每晚几乎都是在宿舍门禁前卡点回来,因为关系不熟,所以也没有问过秦菲这么晚回宿舍都去干嘛了。   江起云记下这个疑点,再次调动监控时间线,拉到4月17日秦菲失踪当天,下午的课结束后,秦菲回到宿舍,在晚七点的时候,背着包的身影出现在了学校正门,然后打车离开了学校。   江起云放大监控画面,看清出租车车牌后打给了交警大队,让他们帮忙联系车主,联系上司机后,司机表示对这个女孩没有印象,只能提供当天的行车记录仪,再晚一天行车记录仪的内容就要被覆盖了,还好问得及时。   江起云拿到行车记录仪后,拉到秦菲上车的时间段,双手交叠撑在下颌看着画面不停变动,最后出租车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点。   江起云下颌线紧绷起来,路啸路过她身后时凑近看了眼屏幕,看见行车记录仪右上角出现的“滨公园”三个字后,立马大叫了一声:“江滨公园!”   真应了他们最坏的猜想,秦菲的失踪也可能是碎尸案凶手所为,而离秦菲失踪也有近一周的时间了,秦菲到底活着还是已遭毒手,他们谁也下不了这个定论。   如果还活着,那秦菲此刻每一秒都徘徊在生死边缘,如果已经遇难,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准备明天召开案情报告研讨会,申请两起案子并案调查。”江起云看着监控内容最后显示的画面,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近期三次元有些事处理,只能隔日更了,OTZ,入V后会稳定日更的!有事会提前放请假条 第13章 限期破案   北滨分局刑侦大楼重案队大会议室里,围绕着会议椭圆长桌坐了二十多号人,坐在主位的是督办本次4.18凤鸣山特大杀人碎尸案的北洲市公安局局长贺钦,以及市局刑侦支队队长等市局领导。   右侧一列是北滨分局局长陈天凯,刑侦大队队长秦方明等人,重案队核心骨干位于左列,所有人神情肃穆,聚精会神盯着投影大屏。   江起云站在汇报台前,正对此次案件进行汇报。   “死者张雅,女性,24岁,丰沛市人,与父母亲戚关系疏远,其下还有一名六岁的弟弟,六年前来到本市就读工商大学金融学专业,毕业后于正天信托公司工作,通过走访其同事邻居等人得知,张雅性格内向,不爱交际,社会关系简单。   调查显示,死者于4月9日星期日失踪,具体时间为当日晚八点,失踪地点江滨公园,4月10日因死者未前往公司上班,其同事何芳于新瑞路派出所登记报案失踪。   4月18日,我局接到报案,四名大学生于凤鸣山南面山腰一处树林内发现疑似人体组织碎片,我队赶往现场,确认现场有两袋经普通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人体尸块,经法医检验,排查失踪人口及DNA比对,确认尸源即死者张雅,死亡时间为失踪当日,即4月9日。”   投影屏幕上播出现场拍照固定的尸块图片,江起云点击播放下一张幻灯片,继续汇报:“经走访排查张雅的社会关系网,未发现其身边具有作案动机的犯罪嫌疑人。   4月23日,警犬大队于第一抛尸现场山脚东南方三公里溪流边,发现疑似死者其余的人体组织,经检验,确认为死者张雅的上肢躯干及颈部,死因为扼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同时还发现死者躯干背部皮肤被完整剥落。”   大屏上转为秦菲的个人信息,“秦菲,女性,20岁,本市人,艺术大学舞蹈学院大二生,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定居国外,秦菲随母亲赵玲生活,两人关系疏远。   秦菲于4月17日向学校请假一周后离校打车至江滨公园失踪,其母赵玲于4月24日来我局报案,针对本案的侦查工作正在进行。”   江起云顿了顿,沉声道:“结合目前已知的两起案件进行信息研判,可以确定两起案件系同一嫌疑人所为,所以我队申请,两案并案调查。”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气氛肃静,鸦雀无声,市局局长贺钦用指骨叩了叩桌面,“我只关心,案子能不能破?什么时候破?要知道,我市已经有好几年没发生过如此重大性质恶劣的命案了,现在网上舆论纷纷,谣言四起,省厅都派人下来问了。”   贺钦正襟危坐,面目严厉,“你们都知道,今年我市即将评选省内和谐安全市区称号,在座各位都不想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会议室里气压极低,针落可闻。   贺钦改指为掌,重重拍桌,“案发到现在,过去几天了?连犯罪嫌疑人的影子都没找到,这就是你们北滨刑侦队的办案能力吗?!”   重案队一溜人头都压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江起云正要开口,一侧的虞归晚起了身,和她交换一个眼神后,江起云会意,收拾了资料下台。   虞归晚不紧不慢上到汇报台,调试一下麦克风后对贺钦说道:“我队已经初步拟出了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我相信,待两案并案侦查后一定能掌握更多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还请贺局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贺钦皱眉盯着虞归晚,身侧的人给他介绍,“省厅推荐来的犯罪心理学家,虞归晚。”   贺钦略松眉头,点头道:“要时间可以,那你们也得给我一个时间,什么时候能破案?”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明了了,与其说市局这次来是督导办案的,倒不如说是来层层施压的,这种压力一方面来说的确能极大调动办案人员的主观能动性,一方面来说又会加剧一线基层人员的精神压力。   谁都不敢出这个头,一时间会议室里噤若寒蝉,江起云紧拧着眉心,正欲起身作答,就看见虞归晚微微前倾身子,对近了麦克风,面色沉着地明确回答:“一个月内若无法侦破此案,我个人愿牵头担责,接受上级处分。”   江起云瞳孔一缩,路啸更是大为震撼,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虞归晚,这话若是放在一个小年轻身上,听了可能就会人人觉得过于狂妄自大,但虞归晚向上级承诺限期破案时的神情和语气只透露出一种平和的笃定,让人不禁被这种笃定感染,相信她能说到做到。   贺钦到怒火平复了些,抬眼道:“说说你侧写的嫌疑人画像。”   虞归晚颔首,慢条斯理开口:“从凶手杀人分尸剥皮的系列手法暴露的犯罪心理痕迹可以看出,凶手是一名青壮年男性,本市人。   其反侦查意识和不依赖电子通讯与被害人进行联系两点可以看出此人学历水平较高,智商高,思维缜密,心理素质强。   结合其引导被害人到达失踪地点以及抛尸时间来看,他从事能够灵活支配时间的工作,大概率是自由职业者,杀人分尸抛尸都需要极其隐秘的空间和较长的时间,应为独居人士,性格孤僻,不会过分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虞归晚调出张雅和秦菲的个人信息对比图,“死者张雅和失踪的秦菲身上具有高度重合的特征,年轻女性、性格内向、社会关系网简单,凶手想要接近这样的女性,本身的外貌长相不一定帅气,但一定具有一张亲和力强的面孔。”   虞归晚点出尸块各个离断面以及张雅被剥离的背部皮肤照片,“分尸剥皮手法严谨到严苛,追求完美,具有强迫性人格障碍,可能接受过心理咨询。”   “综合以上,我断定,该凶手是有预谋的变态型人格罪犯,张雅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在此之前,他一定在其它被害人身上实施练习过作案手法,其被害人群极有可能是城市未入籍的流动人口,黑户等人群。”   “我建议,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其一继续摸排调查近期本市符合被害人特征的失踪人口,其二,通过两起案件并案调查,找出凶手与被害人发生交集建立联系的方法,其三,走访本市具有资质的心理咨询室,排查出符合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的名单。”   “以上是我的汇报。”虞归晚向着台下微微鞠躬后下台,坐回江起云身边。   贺钦不发话谁都不敢吭声,几秒后,贺钦起身,坐着的其他人也赶紧起立。   “就按你们定下来的侦查方向开展工作,要快要精,集中所有人力物力投入此案,尽快侦破结案。”   江起云目光烁烁,率先抬手敬礼,“是。”重案队其它人也立马跟上。   市局领导都离开后,会议室里严肃的氛围渐渐缓和下来,路啸直接瘫在座位上,腿大咧咧地支着,“我滴个亲娘嘞,我每次见到贺局大气都不敢出,他长得太像我读警校时的督察队队长了,光是眉毛抖一下,我身上就忍不住冒冷汗。”   旁人嗤道:“瞧你这出息。”   “好了好了,三个侦查方向,分三组,现在就开展工作。”江起云喊了一嗓子,而后和虞归晚离开会议室,准备前往张雅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附近调查。   两人上了车,江起云系好安全带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口气倒是大,要是一个月内破不了案,你怎么办?”   虞归晚微笑着系安全带,来了一句“我相信你”。   江起云瞪眼,“海口是你夸下来的,相信我干什么。”   虞归晚扭头盯着她,眼中粼光微动,“即使我不向贺局立军令状,江队心里肯定也给自己定了时间目标,毕竟江队这样的人,天生就具有强烈正义感,执行力又强……再者,你是带领我们所有人的队长,我相信你有这个信念和能力抓到凶手。”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江起云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张了张嘴后移开视线,一边挂档起步,一边道:“你不过就是想要大家定心齐心罢了,想立功的人多,怕担责的人也多,这时候出来一个人主动揽责承担压力,大家也能更放宽心地专注查案。”   虞归晚无声笑了笑,两秒后回应:“江队原来是这么想我吗?我以为你会认为是我自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呢。”   江起云想说“你就这么想我?”但感觉说出来就像是掉进了虞归晚的某种“陷阱”,索性闭嘴,启动车子,向着张雅工作的地方驶去。   到达张雅生前工作的写字楼商圈时,正是午间,阳光有些灼人,江起云买了两瓶冰水,递给虞归晚一瓶。   虞归晚接过水,抿了一小口后打量起商圈四周,张雅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位于商圈一侧,从写字楼出来就是中心广场,人流量巨大,各色行人来来往往。   广场中心有一座喷泉,有家长带着小孩在边上玩耍,地上不时还会飞来一群白鸽,有许多街头画师在这里摆摊给人作画。   期间江起云离开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丢了几颗巧克力糖给虞归晚,虞归晚摩挲着薄薄的巧克力糖糖纸,问:“你不吃吗?”   江起云四处打量,“不爱吃。”   虞归晚没说什么,剥开糖纸,巧克力糖的甜在口腔里丝丝缕缕地蔓延。   两人在广场转过一圈后,按照张雅回家的路线,上了公交,再转乘地铁,到达张雅出租屋附近的地铁站出来,江起云边走边思索,“从张雅公司下楼再到所乘坐的交通工具,一路上都有监控覆盖,凶手到底是怎样和张雅产生交集的呢?”   “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只有那一段不到二十米长的小巷子,以张雅通行的时间来看,她也根本不可能在巷子里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小巷,那一面原本五颜六色的涂鸦墙已经被粉刷成了整洁的白色,监控摄像头也重新安装好了。   虞归晚盯着在阳光下白得反光的墙,沉默了几秒道:“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江起云挑眉看她。   “之前我们的思维模式一直陷入了二分误区,即凶手没有通过电子通讯和被害人建立联系,我们就认为他是和被害人通过面对面接触的方式产生关联的,但监控录像又否定了这种推测。”   “凶手不一定非要见到被害人,才可以和她发生交集,人作为主体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动态变化的,但有些物体作为客体在短时间和空间内是不变的。”   江起云听得稍有混乱,“直白点讲?”   虞归晚摇摇头,“我还需要一点信息来验证我的想法,走,再去一趟秦菲的学校。”   两人很快再次来到秦菲所在的艺术大学,为了尽量模拟还原秦菲日常的行程规律及失踪当日的情形,两人硬是在学校溜达了大半天,直到天黑。   中途虞归晚还被几名大学生搭讪了,以为她是表演系的学姐,要她的联系方式。   江起云黑着脸把人赶走。   两人来到舞蹈室,正碰上舞蹈室有学生练舞,练习结束后,江起云找到舞蹈老师,询问了老师有关秦菲的个人信息,老师给出的信息,和初次走访秦菲辅导员室友的信息大差不差。   说秦菲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但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练舞上都很勤奋刻苦,舞蹈室每晚九点关门,秦菲自己还会到图书馆后面的小广场加练一两个小时。   舞蹈老师的话解答了江起云心中的疑点,原来监控录像里秦菲每晚都会前往图书馆后方是去练舞。   这倒是符合秦菲内向到有些孤僻的性格,可以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但私下却会避免自己成为别人注目的中心。   舞蹈老师离开后,江起云正准备去图书馆后面看看,转身就看见虞归晚站在舞蹈教室对面的教室门口,盯着里面认真看什么。   她凑过去看了看,里面有几名学生正在收拾画架颜料什么的,她想起上次在那个画廊看见的虞归晚和那个男人,顿时心里不怎么是滋味,哼哼两声,“这么喜欢画画当初学什么心理学,去报绘画系啊。”   虞归晚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没说什么,抬腿离开。   临近晚九点的时候,两人来到图书馆后方的监控盲区,观察后发现东面是小树林,右面有一块较为隐蔽的5X5米大小左右的小广场,想来就是秦菲练舞的地方。   两人在小广场周围勘查了一番,就几分钟的功夫,已经看见好几对搂在一起往树林幽径那边走的小情侣了。   江起云脸色有些僵硬,虞归晚倒是神色如常,开始进行分析:“张雅和秦菲的监控录像中都存在这样一块监控盲区,只是呆的时间长短各不相同,如果凶手要和被害人产生交集,排除所有不可能,那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巷子和这片广场。”   虞归晚抬腿走向树林那边,“去问问吧。”   江起云拔腿跟上,两人刚走进视线昏暗的树林小道,就看见一女生坐在一男生大腿上,两人交颈相拥,暧昧的水渍声时高时低。   江起云掩嘴咳嗽了两声,正投入的两人像是没听到,继续抱一起啃个不停,江起云只能上前道:“同学,打扰一下,问你们点事。”   亲热动作骤停,男生很不悦地瞪向江起云,一脸不耐烦。   打扰人谈恋爱在先,江起云也不好摆什么坏脸色,摸出证件,尽量平和地道:“北滨刑警队,找你们问点事。”   作者有话说:   江队这人不禁夸(狗头.jpg) 第14章 作案手法   男生身上的女生一听来人是警察,更不好意思了,直接把头埋到男生脖颈,男生拍拍她背安抚,又朝江起云道:“怎么,警察同志,谈恋爱犯法啊?”   江起云挤出微笑,“不犯法,我只是找你们问点话,你们之前经常来这吗?”   男生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这是我们的隐私,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起云觉得第一次自己的问询工作遇到了瓶颈,后退一步,示意虞归晚来。   虞归晚上前,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同学,你误会了,我们真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实在是抱歉,就耽搁你们一会,你看方便吗?”   男生面色缓和了些,“说吧。”   “你们之前有在这里有见过那边跳舞的一个女生吗?”   男生瓮声瓮气道:“没有,我和我女朋友约会,我干嘛还要看别的女生。”   “好吧,打扰了,抱歉。”   虞归晚和江起云继续向树林里边走,不一会,又遇到一对人,不过是两名女生,坐在长椅上,肩膀贴着肩膀,手十指紧扣着说说笑笑。   这对女生肉眼可见的很亲密,但这种亲密应该不单单是朋友间的那种,江起云盯着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出神。   虞归晚上前表明了来意,其中一名女生很配合地回答,说是有几次路过时看见过那边有一名女生在独自练舞。   江起云把目光从她们交握着的手上收了回来,问她们有没有看见过那个女生和谁发生过接触,两人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看问询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江起云和虞归晚打算离开了,转身时其中一名女生却叫住她们,说虽然没看见过那练舞的女生和谁接触,但她说在紧挨广场的一棵树下看见过一个男人。   江起云和虞归晚脚步一顿,让她详细说说,女生说道,那次她和她女朋友照例来这块散步,不过那次来得比较早,天还隐隐有些亮,她看到西边小广场后面一棵树下站了一男人,大半的身形隐在阴影里,吓她一跳。   江起云立马追问她那黑影的体貌特征,女生说没看见脸,只知道是个男的,瘦瘦高高,穿一身黑。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凤鸣山那户农家目击到的黑衣人,瘦瘦高高,穿一身深色雨衣,独自上山。   江起云看向小广场挨着的后山一片,虽然已经做了铁栏防护,但年久失修,铁栏早已摇摇欲坠,锈迹斑斑。   女生提供的信息让虞归晚加深了几分心里的推测,她立马拉着江起云赶回张雅上下班回出租屋必经的那条小巷。   巷子两端是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巷子里却是寂静一片,路灯光影昏黄模糊,在地下的水洼中投下一层层的光晕。   虞归晚让江起云打开了手机的计时器,自己则走到巷子一端,计算张雅身高体重标准的步伐后,模拟对方步行通过小巷所需要的时间,再连续走过几遍进行采样获取平均值,得出通行时间应该在二十八秒左右。   虞归晚打电话给方昉,让他立马对比巷子两端监控录像里张雅通过小巷的时间,几分钟后,方昉回来电话,说张雅失踪前一个月通过小巷的时间都在三十秒左右,而从失踪前的半个月开始,步行通过小巷的时间规律就完全乱了。   且通过小巷所花费的时间呈越来越长的趋势,之前因为重案队有太多监控录像要排查,所以忽视了这几秒的细微差异。   而直至张雅失踪前那个周五,她通过小巷花费的时间比平时整整多了八秒,也就是说她在小巷里整整停留了八秒。   留在这样一个四下无人,灯影昏暗的空旷巷子里能做什么呢?   江起云和虞归晚同时抬头盯着面前巨大的白墙,其下是早已被粉刷覆盖了的五颜六色的涂鸦。   虞归晚上前,抬手触碰白墙,轻声开口:“如果凶手是通过在涂鸦墙留下信息的方式和张雅进行联系,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本的涂鸦墙墙体内容十分庞杂,留下几句简短的讯息,并且是只有他和张雅能心领神会的内容,完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可以假扮成制作涂鸦的大学生,在每天巷子人流量最大的时间段来到这里留下信息,再若无其事离开。”   虞归晚转身,问江起云:“你还记得张雅公司楼下广场上那些街头画师吗?”   江起云点点头。   “以及张雅摆在床头柜上那副素描,我猜测,嫌犯是伪装成街头画师伺机接近的张雅,那副素描画也是他送给张雅的。”   这样的手法听上去十分精妙,但越精妙就越难以实现,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偏差都会导致整个作案计划的失败,江起云皱眉,“先不谈实证,可这也只能解释凶手是如何和张雅建立的联系,他们是怎样发生的初次交集?嫌犯又是怎么一步步让张雅卸下防备,走进他布置好的陷阱呢?”   “这一切,可能只有等我们抓到他,才能破解了。”   案件侦破似乎有了新的线索,却又好像陷入了新的困境,不过江起云还是派人筛查曾经到这里来进行过涂鸦的人,并且取回了张雅卧室那副素描进行笔触鉴定,提检指纹等。   前者尚未取得进展,后者却是有了新发现,通过笔触鉴定,判定该幅简单的素描是出自有着很深的美术功底的人之手。   而画上除张雅的指纹外没有提取到另外的指纹,这也反向印证了画下这幅画并赠与张雅的人的身份不简单,否则没必要故意抹去自己的指纹。   虞归晚盯着痕迹科发来的报告,说道:“在对张雅尸体进行拼接时,林法医说过,嫌犯具有完备的人体结构知识和外科理论知识。”   “如果嫌犯是美术相关从业者,那的确符合了解人体构造这一点……而大部分还保持着需要长期手绘的美术相关工作是……”虞归晚话未说完,江起云手机响了,接听后她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   “是我,您说。”   “对,没错。”   “确定吗?”   “好,我马上过来。”   作者有话说:   短小了一点(o^^o)明天继续 第15章 练习目标   挂掉电话后,江起云简单转述了电话那头治安大队扫黄组组长的话。   “治安的李组长他们在昨晚例行扫黄打非任务时,破获了一起组织强迫妇女**团伙,审讯中,查出该团伙其下近期两名年轻女性失踪,李组长知道我们最近正在排查失踪人口,这才打了电话来。”   “走吧,去问问。”   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了综治办公楼审讯室。   江起云把一撂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坐下后翻动资料,平铺直叙道:“张韬,42岁,合县人,初中辍学,跟随几名同乡来到北洲市打工,先后从事过建筑工地工人,外卖员,快递员,后因偷盗入狱三年,在狱中结识了外号彪哥及其手下一帮小弟,出狱后,加入彪哥等人组织强迫妇女**的违法犯罪团伙。”   念完资料,江起云将册子往桌上一扔,问:“以上信息我没念错吧?”   张韬微微弯着头,没有回答,他只是该犯罪团伙底层人员,并非核心管理层,但江起云虞归晚偏偏选中他进行审讯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犯罪团伙实施的管理制度是,将坑蒙拐骗来的妇女下分到各成员身上,每个成员管理三到五名妇女,其违法所得收入经顶层管理分成后,再分到每个小管理头上,而那两名失踪的女性,正是由张韬负责管理的。   江起云拿出已经从该犯罪团伙中解救出来的受害者照片,走到张韬面前,将照片放到小桌板上,“认认,哪些是你负责的?”   张韬塌着肩膀,缩缩脖子,哆哆嗦嗦抬手,点了点其中两张。   江起云沉声,“没了?”   张韬摇头,“没,没了。”   江起云走回位置坐下,靠着椅背看他,“是真的没了?还是照片里没有?”   张韬身子一抖,说话更是结巴,“我,我……”   虞归晚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肃厉,“是否主动交代犯罪事实,配合讯问工作,这都是会进入法院审判量刑时的参考指标中,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说,我说。”张韬直起肩膀喊了一句后,身子又软了下去,耷拉着脑袋,“照片里没有,那两个女人失踪了。”   江起云顿时坐正身子,“具体说说。”   张韬挪动了一下屁股,双手搭在小桌板上,开始讲述起那两名女人的失踪始末。   “第一个失踪的女孩叫何琴琴,是4月1号当天客户打电话约的全套**,地点在中浦那边的西悦宾馆,我把人送过去就走了,结果第二天去接人,老板说那人半夜就退房了,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离开的。”   江起云问:“老板有看清那人的脸吗?”   张韬摇头,“老板说当时是凌晨两点多,那男人戴着棒球帽,口罩,低着头看不到眼睛,只是说听声音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   江起云点头,“继续。”   “我当时以为是何琴琴那丫头找机会跑了,叫了底下的兄弟们连夜去找,没找到,后来想着那丫头没身份证,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跑也跑不了多远,最后还得哭着求着回来找我。”张韬舔了舔上牙根,忽然感觉到一道审视的寒芒。   顺着目光看去,是坐在一旁保持安静的女人,女人长相并不具有攻击性,一双瑞凤眼本该是温柔似水的,可现在被她这么盯着,身上却有些瘆人,他连忙收回视线,继续道:“接着过了三四天吧,我又接到一个单子,地点还是西悦宾馆,不过我当时也没多想,一是这次打来的电话号码不是上次那个,二是因为有许多老主顾经常都会约那交易。”   “我这次带着才入行没多久的孙翎去了,长了个心眼,把她送到了房间前,屋内是个男人,开门的时候没开灯,躲阴影里边的,我也理解有些客人做这事有心理负担,不愿意让别人瞧见自己,收了钱后就离开了,照例是第二天早上去接人,谁知道他妈……”张韬一句粗口差点脱口而出,看了看对面两名女警神色不善的脸后,生生咽了回去。   “谁知道跟何琴琴的情形一样,老板说那男人晚上退的房,一个人推着行李箱离开,去收拾房间,房间也没人了,我当时以为是这俩丫头勾搭上嫖客,想着摆脱我,就给那两个电话打回去,但一直都是关机状态,后来我看了网上传的那什么最近有专门盯着年轻女性下手的变态杀人狂,我才觉出味不对。”   张韬缩缩脖子,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悻悻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可我自己都是做这行当的,哪儿敢报警啊。”   江起云冷声,“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出了审讯室后,虞归晚一直锁着眉头,一副沉思状,江起云不轻不重撞撞她肩膀,“在想什么?”   虞归晚转身面向她,说出内心的疑惑,“假设这两名女性的失踪也是碎尸案凶手所为,那为什么前后的目标突然改变了?这两名失踪女性作为被害人来说,和张雅,秦菲没有太大的共性,虽然连环杀人犯的作案手段会随着犯罪心理升级而升级,但通常来说目标是前后一致的,如果说犯罪目的是为了取得人皮,那么更深层次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剥取人皮仅仅是纪念品行为吗?”   “先不谈他的犯罪动机,至少就这两名失踪女性来看,就如你之前所言,凶手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张雅秦菲这类被害人,选择这两名女性是为了实践他的作案手法,为他真正的目标积累经验。”   虞归晚沉吟了两秒,“我现在可以根据张雅的活动区域、失踪地点、抛尸地点,秦菲的活动区域、失踪地点,再结合这两名失踪女性活动范围,利用犯罪地理画像大致圈出犯罪嫌疑人的日常活动区域了。”   虞归晚将北滨区1.8mX2m的地图铺陈到桌子上,用杂物压好蜷缩的几个角,周围迅速围拢来重案队其它队员。   虞归晚用记号笔率先圈出凤鸣山一号抛尸现场,以及三公里外的二号抛尸现场,再勾出张雅和秦菲的日常活动区域,失踪的江滨公园,以及最新获得的组织强迫妇女**团伙下那两名失踪女性所在的西悦宾馆。   “关于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是利用已知的串联在一起的案件地点分析犯罪嫌疑人最有可能出没的地点。”虞归晚点点地图上看似毫不相关的几处区域。   “其包括犯罪嫌疑人的居住地、工作地点或常去的休闲娱乐场所,可以理解为犯罪嫌疑人日常活动区域。”虞归晚一边介绍一边将所有地点勾连成线。   “根据地理学中的就近原则,心理学上的最小努力原则,发生在固定区域的连环案件犯罪人通常是在舒适区内发生犯罪行为,而犯罪人所处的空间活动路线一定会和被害人活动路线发生时空交互。”   偌大的地图上出现纵向,横向数十条直线,将所有案件关联地点串联在了一起。   “有关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技术有很多模型,包括精度最高的基于曼哈顿计量法的CGT模型,但那需要相当严密的地理数据和犯罪信息,我们目前不具备使用这种模型的现实条件。   而其中应用最广也是最简单的有两种,一,圆周假设模型,将秦菲张雅失踪的江滨公园与最初的两名失踪女性失踪点西悦宾馆做直径画圆,取圆心的区域就是假设的核心,大圆所在范围是犯罪人所在的潜在范围,圆心区域是犯罪人舒适度最高的区域。”   虞归晚用记号笔重重点了点圈出的圆心范围,“但这个方法也存在一定的弊端,如果犯罪人犯罪心理升级,犯罪动机变化,都会导致模型失效,这个模型只适合固定区域内犯罪动机单一明显的系列案件。”   “以本案的案件性质来看,更适应用于韦恩图标模型,把所有案件关联点两两连线,做半径画圆,与之相关的地点越多,我们能得到所交互的圆也就越多。”随着虞归晚手下不停的动作,地图逐渐出现三个相互交汇的圆形区域。   “交汇区域可以看作是犯罪人的心理舒适区。”虞归晚丢了笔,用手指点中最后圈出来的三圆相互交汇区域,其核心正是北滨区有名的城中村,因其拆迁时就拆线款和后续安置问题没有和开发商达成一致,至今留有一片钉子户,以及部分地产行业“地震”时留下来的烂尾房,这片区域可谓是北滨区治安最乱的地方,也是犯罪率发生最高的一片区域。   “我建议立马调派警力,联合治安、巡逻对这片区域进行摸排调查。”   路啸脸都快贴地图上了,喃喃道:“虞老师,您这圆还能画小点不,你知道光是你圈出来这块地包含多少个街道吗?这摸排难度也太大了点吧。”   虞归晚摇摇头,“因为缺少最重要的第一案发现场,根据目前已知信息,只能支撑地理模型计算到这个地步了。”她语气一顿,微微俯身撑着桌面道:“杀人分尸抛尸需要极其隐秘的空间或本身处于嘈杂的外部环境内,要能足够掩盖分尸的动静和声响,凶手很聪明,他绝对不会向市面购买隔音棉重新装修出一个杀人分尸的空间,一定是拥有一个先天就具备分尸条件的场所。”   “一期摸排重点可以放在这儿,综合农贸市场,大学城夜市小吃街,以及这,商场建筑工地。”   队员们心理都有点犯嘀咕,其中一人更是将疑虑道了出来,“如果我们现在将全部警力资源铺在这两个地方进行摸排,要是还是没有发现嫌疑人踪迹,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上边给的破案期限可不长了啊。”   气氛一时低迷下来,不仅仅是破案的压力压在每个人的身上,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女大学生秦菲,只要一天没发现她的尸体,那她就有一天生的希望,而警方的每一步侦查行动,不仅仅是在跟凶手博弈,也是在跟死神争分夺秒。   江起云握掌成拳,叩响桌面,发达指令,“一组,老邢负责,联合商场建筑工地以及大学城夜市附近的治安巡逻,深入群众走访,务必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进行地毯式排查。”   “二组负责农贸市场区域,由我带队负责,虞归晚,方昉,路啸跟我一组。”   “出发!”   作者有话说:   周五啦,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6章 市场摸排   地下室内灯影幢幢,空气里尽是潮湿的腐朽霉味,其中又夹杂着些许刺鼻的化学物质的气味。   被锁在铁笼里的女人已经从最初的惊恐变成了呆滞,连日来的暗无天日和心理恐惧彻底摧垮了她的精神防线,她整个人摊着身子,歪着脑袋目无焦距地盯着正对着她的雕像,身上的衣物早已肮脏不坑,脸上脏污,面颊微陷,整个人身形已经瘦了三四斤。   工作台边坐着一个男人,他的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反射到他的眼镜上,映照出眼镜下闪烁着狂热兴奋的眼色,他推推眼镜架,手指飞快地打字。   [这一次的材料我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非常完美,一定能我帮塑造出最伟大的作品]。   几秒后,通讯软件上回复过来一条信息:[恭喜,很期待你的新作品]。   男人舌尖抵着牙根轻舔,偏头看向笼子里的女人,指尖有些微颤,“快了快了,就快了。”   ……   江起云领队到达福田综合农贸市场,下车后粗粗一扫才发现这地占幅竟然这么广,整个市场呈不规则形状,东西方向是近1.5km的长方形区域,两端又各自延展出去近百米长的范围。   此时正值市场最热闹的时段,又似乎赶上了市场集贸日,里外都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江起云抬腿,把脚从一片烂叶子上挪开,开始分工:“你俩去调查市场外围,交通道路、探头分布、进出口要道都看仔细了。”   方昉哦了一声,正要跟路啸离开,走了两步忽地又转过身来,盯着江起云问:“江队,为啥你老是跟虞老师一组,你不是不待见人家吗?”   江起云一怔,反应过来后往地上左右一看,似想捡什么烂菜叶子往方昉身上砸,方昉见势不好,拉着路啸一溜烟就跑了。   “就属他一天废话多。”江起云拍拍手,身旁冷不丁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江队,原来你不待见我吗?”   掺着几丝哀怨的语调让江起云嘴角一抽,她左跨步移开两步,和虞归晚保持距离,盯着面前一菜摊,随手拿起一根水果黄瓜看,“我跟你一没仇二没怨,我为什么要不待见你?”   “那就是待见咯?”   江起云耳尖动了动,没回答,菜摊大婶见她一直鼓捣自家菜又不买,用喷壶给菜上一边洒水一边问:“姑娘,您这要还是不要啊?”   江起云动作一顿,“要。”说着把黄瓜递还给大婶,大婶称了重量问:“就买一根是现在吃吗?”   江起云察觉到斜后方隐约的轻笑声,神情木然地点点头。   大婶洗干净了这根水果黄瓜后,递给江起云。   江起云付了钱,手里举着这根黄瓜揣兜里也不是,扔也不是,最后还是认命地啃了起来。   咔嚓咔嚓—清脆的咀嚼声接连不断响起,虞归晚忍着笑意问:“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黄瓜。”   江起云三两下啃完,将根蒂扔进垃圾桶,“你都说了是以前,人都是会变的。”   “好了,走吧。”江起云正了脸色,和虞归晚一前一后挤进市场主干道。   进入市场后周围更是嘈杂,各种叫卖声、砍价声交杂在一起,江起云要想跟虞归晚说话要么得扯着嗓子喊,要么得贴着耳朵说。   江起云自然是选择前者,她扭身正准备冲身后的虞归晚安排分工摸排的计划,一转身,哪里还看得见虞归晚人影,定睛一看,才看见虞归晚早被生猛的大爷大妈挤边上去了。   她侧身钻过人群,走到她身边,没好气道:“这点人都能把你给挤丢,风再大点是不是得把你给刮没啊?你多少斤啊你?”   虞归晚抿唇微笑:“江队,公开场合问女性体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江起云没空和她打趣,专断道:“后面跟着我锻炼,划入年度工作考核指标。”   虞归晚点点头,一副听领导安排的样子。   “行了,走吧,你……”江起云本想伸手去拉虞归晚,说你跟着我,手伸到一半,话说都嘴边,又都生生憋了回去,改成:“你拉着我衣服。”   “好。”   两人继续前进,市场南面是蔬菜瓜果区,背面紧邻活禽畜肉区,再往前就是生鲜水产区,过了蔬菜区拐角后,拥挤的四周稍微宽松了些。   虞归晚松开手,观察四周的环境,看了一圈后,抬手指向毗邻禽肉区的一排二层平房道:“那里是住人的吧。”   江起云瞟了几眼,抬腿,“去问问就知道了。”   两人走到一猪肉摊前,江起云对老板说:“大哥,帮我称两斤肋排,要瘦点的啊。”   老板利落地从钩子上取下一大扇排骨开始咔咔咔地切块,江起云趁老板处理排骨的功夫问:“问你个事啊老板,你们这后边这一排有人住吗?”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头后继续手里的活,一边砍肉一边回:“住啊,大部分住的都是咱们市场的摊贩,不过好像也有一些租出去了。”   “得了,63块4毛,收您63就成。”   江起云接过排骨扫码付账,“噢,都是些老街坊邻居,又在一块做生意,那你们应该很熟,关系很好吧。”   老板摇头,“好什么好啊,也就是面子功夫,不是卖同类的还好,像咱们这片卖肉的几家,表面各个笑嘻嘻,私下逮着老顾客就跟人说谁谁谁家缺斤少两肉里注水。”   老板燃了一根烟,瞥了瞥其它几家猪肉摊位道:“再说了,我们做这生意的,早出晚归,凌晨三四点就得去屠宰场拉猪,回来了还得切肉准备出摊,哪儿有那闲心花心思跟人处关系。”老板一顿,问:“姑娘,你问这做什么?”   江起云笑笑,上唇侧露出小虎牙的尖尖,让她的面相亲和了不少,“就随便问问。”   两人拎着排骨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几米后,在一活禽摊前停步,江起云照例是以买东西为切入点,“大婶,您这鸡怎么卖啊?”   “四十五一斤,全是咱家圈山上养的跑山鸡,绝对正宗。”   江起云蹲下身看了看笼里的几只鸡,“那您帮我挑只肥点的,我回去炖汤。”   “好嘞。”妇人熟练地将鸡从笼子里拿出来开始处理,江起云问:“婶儿,你们这附近治安怎么样啊?晚上有啥奇怪的声音或是形迹可疑的人出没吗?”   “您问这做什么呀?”   “这不是最近网上那个变态杀人狂闹得沸沸扬扬的嘛。”江起云后头看了眼虞归晚继续道:“我俩准备在这边找房子住呢,就想打听打听这片安全不。”   老板娘瞅了两人几眼,一边给鸡拔毛一边回:“哎呀,那案子我都听说了,也不知道警察都干嘛去了,这么久还没抓到犯人,你俩小姑娘是得注意点,听说那人专挑年轻小姑娘下手。   咱们这片说安全也安全说乱也乱,不过我是不建议你俩小姑娘来这片住的,还是去市区中心住安全得多。”   杵在老板娘跟前的两名警察一时有些语滞,江起云调整申请,堆出笑容道谢:“好,谢谢大婶。”   妇人将处理好的鸡肉装袋,笑呵呵地问:“你俩是朋友还是姐妹啊?长得还挺像的。”   江起云刚想说是同事,忽然感觉胳膊被人挽住,侧眸看去,虞归晚正贴着她,笑吟吟地回答妇人:“是姐妹,这是我姐姐,别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哎哟,长得都这么标志,你们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妇人递过袋子。   虞归晚接过袋子,只笑不应,旁边站得跟木桩似的江起云唇瓣微张,表情有些呆怔。   等走开几步后,江起云立马撇开虞归晚的手,拧着眉头道:“谁跟你是姐妹了?”   虞归晚微微眯眼,似笑非笑,“我记得高一那年,某人嚷着比我大一个月,不停缠着我让我叫她姐姐来着。”   江起云眉梢一抖,瞳孔收缩,眼神一阵乱飘,她垂在腿侧的手半蜷了起来,心底难耐又有些难堪,觉得四月的天莫名地燥热,让人额头渗汗。   她迅速转身,拔腿向前,丢下一句气势甚虚的“我怎么知道是你哪个好姐姐”。   作者有话说:   江队和虞老师的脸型鼻子嘴巴比较像,眉眼是不一样的类型~ 第17章 新的发现   两人接下来花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将整座农贸市场内部巡查完毕,为了不引人瞩目,一路都伪装成买菜的人和各路商贩套话打听有用的信息。   期间在行进到一水产店时,通过和老板娘的攀谈,获得了一条重大线索,老板娘说这个月里有那么几天畜肉区那边传来的砍肉剁肉声特别大,而且平时一般都是五点多开始切分从屠宰场拉回来的肉,但有几天从四点多就开始咣咣咣的响个不停,找去问吧,谁都不承认,为这事,还吵了不少架呢。   江起云问声音大概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老板娘抬手一指,正是斜对面几十米开外的那一排二层平房的方向。   江起云和虞归晚道完谢后,走向那边,待近了,在一猪肉摊面前站定,此时已经过了人流的早高峰,肉摊上品质好的肉和稀少部位的肉都出售得七七八八,剩那么些被挑剩下的。   老板做生意的热情也不大,双手捧着手机,嘴里叼着烟,一只眼睛被升起的烟雾熏得半眯着。   “艹,放大啊放大啊。”   江起云没有立马开口打扰老板的游戏时光,而是先观察了一番紧邻这摊位背后的二层平房。一层都是卷帘门门市,一些关着,一些堆放的摊贩各类杂物,二层大概有十多间房间。   从江起云的位置看过去,最近的这几间门外走廊的铁栏杆上挂着些晾晒的毛巾袜子,窗户窗台上摆着一两盆焉不啦几的盆栽,而最末的几间窗台上干干净净,走廊栏杆也是空无一物,与前面几间相比缺少了些生活气息。   趁老板一局游戏还没结束的功夫,两人从一侧的铁板拼合的楼梯上到平房二层,一边走一边观察各个房间,窗帘大多掩着,但能听到一些里边传出的交谈声,电视声。   两人走到二层中段,忽然听到猪肉摊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侧头看去,男人应该是游戏输了,丢开手机,又点着新的一根烟。   江起云和虞归晚折身下楼回到摊位前,江起云目光台面剩下的几块肉上移动,一边看一边问:“老板,用来涮火锅适合哪些部位的肉啊?”   男人从鼻子里喷出烟雾,随手指指,“这五花,梅花都合适。”   “那您帮我各称半斤吧。”   男人从挂钩上取下肉块,丢称上,一看多了,“八两行不,你要半斤剩下的我不好卖。”   江起云笑笑,很好说话的样子,“都行,劳累您帮我切成片,我这刀工磕碜。”   男人没说话,动作麻利地取刀切肉,江起云朝他身后的门市望了一眼,“老板,这后边门市是您家自个的吗?”   “我倒是想哦,人房东的,就租来放放东西而已。”   “这样啊,我看那边有两户门市锁着,是没租出去没?”   男人扭头冲江起云望着的地方看了看,答:“都租出去了,就楼上那年轻人租的吧,只是租来没见用过。”   江起云和虞归晚同时眯了眯眼,问:“哪家啊?”   男人努努嘴,“就最靠边的那家呗,一年轻小伙,刚搬来没多久。”   江起云没再多问了,付钱接过袋子后和虞归晚对视一眼,对方很快接收并理解了她的示意,两人正准备再次上到平房的二层时,江起云手机响了。   她的眉眼随着通话愈发肃然,十几秒后,通话结束,她低声道:“一组有发现。”   两人没再过多交流,当即离开市场,前往一组排查的商场建筑工地。到达后,工地的大门外站着两名便衣巡逻民警,江起云出示证件后和虞归晚进入工地内,远远便瞧见方昉冲她招着手,“这儿呢,江队。”   两人走过去后,方昉盯着她俩手里拎着的大袋小袋,调侃道:“江队,你们还真是去逛菜市场了啊?”   江起云没心思跟他打趣,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同事后,边走边问:“怎么样了?”   几人并排走到了商场主体建筑的后方,一部小型挖掘机正在对一块区域进行施工作业。   “挖出来部分骸骨了,剩下的还在挖呢,法医痕检还在路上。”   “说说具体情况。”   方昉叫来一工人打扮的男人,指着他道:“他是负责看守这建筑工地的工人,这工地之前因为开发商资金问题,修了一半停工了,这个月月初才重新开工,谁知道上周又被网上爆料实锤该商场建筑材料有问题地基不稳什么的。   一伙人往上举报,要求开发商停工整改并问责,开发商发了公告会严厉问责相关负责人,并且翻新地基,工程全期整改,于是找了纸媒和网上的一些营销号,开了几辆挖掘机进来施工,做做样子拍照写公关稿。”   方昉扬扬下巴,“喏,就挖了些不痛不痒的坑,压根就没动地基呢。”他低骂了几句,继续道:“洗白了一波后,开发商就打着重新设计地基结构的名头暂停了施工,派这么个工人守门。”   江起云点点头,问:“怎么发现尸体的?”   “我跟路啸还有其他人排查完周围,就差这工地了,说进来看看,结果这人死活不让我们进,鬼鬼祟祟一脸心虚,还找我们要搜查令呢,我就问他知不知道法律规定的哪几种情形公安人员即使不用搜查令也可以进行搜查。”   “他这下才算是没话说了,我们进来后才发现这人原来借着职务之便倒卖建材呢,正准备把人带回去,那边检查的小叶子说搁商场大楼后边发现了异常,我们过去一看,瞅见一大黄狗正对着一半露出的混凝土坑使劲扒拉。”   方昉说到激动处,绘声绘色地给江起云模仿自己发现尸骨的情景,“这工人说这是外边溜进来找食的野狗,我看那狗扒拉得特起劲,就一坑,那也没吃的啊,我就走过去看,嘿,这一看吧,可不就盯着那缺了一块的混凝土池露出来的半截白骨。”   江起云听着方昉的叙述,目光投向混凝土池那边,四周填埋的土坑坑洼洼的,想必是开发商作秀那次挖掘机不慎挖到了其中一角。   她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方昉挺着胸膛,嘴角上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江起云走到一旁被拴在一立柱上到大黄狗身边,蹲身摸了摸它的脑袋,“有做警犬的特质,可以考虑收编。”   方昉泄气嘀咕:“什么啊,明明是我发现的,怎么净夸它不夸我呢。”   路啸按着他肩膀,哈哈大笑:“兄弟,你咋能把自己跟狗比呢,哈哈哈。”   挖掘机还在继续轰隆隆地进行工作,十分钟后,林觉予带着小助理萧乐雨赶到现场,彼时有部分人体肌肉组织和骨骼已经被清理了出来,因为混凝土中并非完全的真空环境,所以肌肉组织也出现了高度腐烂,同时加剧了白骨化。   林觉予指挥萧乐雨检测混凝土中的湿度含氧度,又初步检验了一下腐烂的肌肉组织,隔着口罩对江起云道:“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前,即本月初。”   “第一个失踪的女孩叫何琴琴,是4月1号当天有客人打电话约的全套**……”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团伙成员张韬的供述浮现于江起云脑海,她眉头皱了皱,指挥加快尸骸的挖掘工作。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近黄昏时分,两具完整的女尸被先后挖出,法医现场勘验后确认,两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先后不超过一周,两具尸体都是死后分尸被掩埋。   最早死亡的那具女尸分尸痕迹高达上百处,断面粗糙有多次砍割的痕迹,而第二具女尸的切割痕少了一半且分尸手法更为利落,而最重要的是,两名死者的背部皮肤都被剥落,但并不完整,从其中不难看出作案手法的粗糙。   林觉予将所有尸块装袋带回局里进一步检验,现场勘查则继续进行。   “分尸剥皮,相同的作案手法,死亡时间也能对应那两名失踪女性的失踪时间……”虞归晚单臂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支着下巴,脸上疑云沉沉,“可为什么会选择埋尸而非抛尸呢?”   解析犯罪人心理并非江起云擅长的,所以她只安静听着虞归晚的自说自话。   “工地藏尸,水泥埋尸,看似是很好的杀人灭迹的方法,但其实很容易败露,每一步操作的现实难度都很大,即便瞒天过海成功地将尸体藏进水泥中封筑,但长久来看,工地建筑结构会出现问题,迟早也会被人发现……”   见她久久思索无果,江起云开口:“等确定了尸源再分析吧,走,回局里了。”   回去的路上,路啸开车,江起云坐在副驾驶,后排是方昉和虞归晚,方昉不死心地扒住副驾驶椅背,问:“江队,你觉着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年底能不能竞争一下局里的先进个人?”   江起云抬眼从后视镜扫他一眼,“案子还没破呢,就想着立功,你这思想作风有问题。”   方昉吃瘪,讪讪地缩回身子,刚靠住椅背,就听到前排江起云平淡无波的声音,“仔细缜密,擅于求索,今天的排查行动表现得不错,后备箱那些菜送你了,就当奖励。”   方昉笑嘻嘻道:“谢谢江队,不过我一光棍也不会做饭,这些菜给我也糟蹋了,给路啸吧。”   开车被CUE的路啸连忙拒绝,“别,我会做饭可不代表我爱做饭,那么大一筐子菜做出来给谁吃啊,费力不讨好,我不要,江队你自己拎回去给伯母吧。”   几人推来推去,一直沉默着的虞归晚突然开口:“大家都不要的话,那我可就拿回家了?”   方昉讶异道:“呀,虞老师,你还会做饭呢?”   虞归晚笑笑:“嗯……会,不过也就仅仅止于会这个程度,谈不上好吃。”   “哎呀,您就别谦虚了,有机会让咱们大伙尝尝你的手艺啊。”   虞归晚也不推脱,盯着后视镜说了声好。   在后视镜里跟虞归晚眼神对视上的江起云立马收回视线,偏头看向窗外,心里嘀咕厨房杀手都会做饭了,真是奇哉。   回到警局后,江起云召齐重案队的人,让方昉担任针对今天发现的两具无名女尸案情报告会的主讲。   方昉放下小白板,满脸跃跃欲试。   江起云坐在右下方,身子放松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虞。厨房。归。杀手。晚(bushi 第18章 练习手法   第一次担任案情主汇报人的方昉摩拳擦掌一番后,在小白板上边写边讲:“今天我队侦查一组成员在排查天圣街三百号新建商场建筑工地时,于一混凝土池内发现被封铸掩埋的两具无名女尸,经法医现场检验,确认两具女尸死亡时间先后在4月1日和4月7日左右,更详细的尸检工作正在进行中。”   江起云颔首,“说说你认为接下来针对这两具无名女尸的侦查方向。”   “第一,确认两具女尸尸源,鉴于埋尸地与4.18碎尸案的关联性,以及两名死者被分尸剥皮的被害特征和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团伙成员张韬的供述,有理由怀疑这两具女尸即月初失踪的那两名女性,是连环杀人碎尸案系列被害人。”   “所以我认为,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应该对张韬再次提审,确认那两名失踪女性被拐的户籍地,找到其亲属与尸体提取到的DNA进行比对,确认其身份,即以此为突破口进行侦查。”   江起云起身,“按你说的方向开展侦查工作,提审张韬的事就交给你。”   方昉面色一喜,两颊苹果肌高高鼓起,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谢江队。”   江起云没吭声,准备走楼梯去上一层的病理解剖室看林觉予尸检进程,走到消防楼梯口,踩上一节阶梯时,莫名觉得少了什么,一扭身看向办公区埋首在桌前的虞归晚才察觉,从一开始查这案子以来,两人就一直配合着各种走访、摸排、讯问的工作,这一时半会落了单竟然不习惯了。   江起云撇撇嘴,转身独自上楼,戴上头套口罩鞋套后进入解剖室。   中心解剖台上,林觉予正在对一号女尸进行尸块拼接,江起云走到一侧站定,没有出声打扰林觉予。   过了小会,解剖室的门又自动打开,来人是虞归晚,她走到江起云身边,因为戴着口罩,所以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刚刚怎么不叫我。”   江起云斜她一眼,眼神很明显,叫你干嘛。   虞归晚戴着大大的口罩,只看得见眉毛眼睛,她眼角下弯,尾端又翘起微末的弧度,“我刚刚看见你站楼梯口那边看我了,不就是想叫我一起上来吗?”   江起云微微睁眸,像是被噎了一下,她正回头去,不再说话。   零零碎碎的尸块骸骨在林觉予手下逐渐拼凑完整,显现出原本的人体结构,林觉予半抬起双手,微喘了口气,直视记录仪道:“一号尸体拼接完成,小雨,拿尺子记录信息。”   萧乐雨很快放下本子,取了量尺配合林觉予测量尸体尸长四肢长度和尸表表征等信息。   等记录好数据后,江起云问:“确认死因了吗?能给出作案工具范围吗?有其他发现没?”   林觉予瞄她一眼,“我说江队,您耐着性子等报告成吗?每次都搁台前守着我,我压力很大的好吗?”   江起云弯着眉眼赔笑:“哪儿能啊,林法医的能力放整个北洲公安法医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什么碎尸溶尸埋尸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您都有压力的话叫其它的同僚情何以堪吶。”   林觉予翻了个白眼,“得,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才不吃你这套。”她正了脸色,汇报道:“两名死者都是扼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身上无抵抗伤,约束伤,无强制性侵入,身体有药物反应,似某种微剂量的麻醉剂,具体的死亡时间,一号死者在4月1号到2号左右,二号死者在4月5号到7号左右。”   “分尸剥皮的手法从一号到二号明显变得更熟练,剥皮的切口都是从后颈部颈椎中段落刀,沿肩胛骨向下,手法和张雅被剥皮的手法如出一辙,可以断定这两名死者也是4.18碎尸案凶手所为。”林觉予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如果凶手和这两名死者并没有深层次的关联和犯罪动机,那么很可能就像是虞老师之前说的,凶手是在拿她们做练习,为了下一次针对真正的目标进行的分尸剥皮练习。”   二十岁出头涉世未深的萧乐雨挤着眉头,问:“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也太没人性了吧,杀人对他来说就这么无所谓吗?”   虞归晚垂眸看着解剖台上腐烂残缺的尸体,嗓音轻缓低沉,“约瑟夫康拉德有这样一句话,不用去相信超自然的恶,人本身就囊括了所有的恶。社会常见的谋杀案通常来源于情感因素,是嫉妒、愤怒、仇恨等情感的极端表现,而有着病态心理的连环杀人犯的犯罪动机则更为复杂,所折射出来的幽微人性是无法用普世的道德标准去定义和判断的。”   从解剖室出来,已经是近晚上十二点,江起云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托着下颌,一只手转动圆珠笔,眼睛放空地盯着半空,在脑子里梳理思考目前已知的案件信息。   按照时间线来排序,最先遇害的是那两名组织强迫卖。淫团伙里的那两名女性,先后在一周内以招妓上门的方式被凶手骗至西悦宾馆,后失联,凶手将其杀害分尸剥皮后埋尸于建筑工地,凶手应该很了解这处建筑工地,原本应该是想着借工地复工的机会,将尸体永远深埋地底,但不曾想工地被爆出负面新闻,再度停工。   紧接着就是于4月9号失踪的女白领张雅,第一抛尸现场是远离市区三十公里外的郊区凤鸣山,部分尸块于4月18日被发现,死亡时间在失踪当日前后一天,与此同时,艺术大学生秦菲于4月17日失踪,目前生死不明。   短短一个月,作案四起,自信且猖狂。   江起云用笔端点着桌面,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秦菲还活着吗?   她丢了笔,靠着椅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这起案件让她联想到初入重案队那年秦方明带队侦办的一起绑架勒索案,后演变成挟持人质,当时绑匪挟持了两名未成年少女,藏身于一地形复杂的废弃工厂,秦方明带谈判专家在正面与绑匪进行交涉,狙击手找准方位就位等待命令,江起云和重案一组队员同武警绕后蹲守。   一切都部署完备,只等命令蓄势待发,然而意外总是悄然而至,原本已经在谈判专家的心理攻防下放下防备,准备投降的绑匪,不知道为何突然发作,左右臂夹着两名人质后退至墙角,直接一刀刺入了右侧人质的脖颈。   而当时离窗户最近的江起云正好目睹此幕,她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在死亡来临的一瞬睁大了眼睛,和她对视着,嘴唇猛烈地颤抖着,偏偏发不出一句声音,唇角一开一合喷涌出浓稠艳丽的鲜血。   被鲜血浸染得鲜红的双唇不停地嗫嚅,江起云在那一刻头皮骤紧,耳朵深处嗡鸣,她看清了少女努力想要说的几个字,断断续续残缺破碎的几个字。   “救……救救我……”   那是江起云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受害者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无能为力,案子结案后,江起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梦里梦见那个遇害的少女,那张原本青春明媚的脸,在梦里总是显得阴森可怖,留着鲜血的唇角和死寂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江起云,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每一次梦魇结束,都是大汗淋漓,心底发凉,以至于精神状态不佳影响到工作,江起云不得不接受了心理辅导,心理医生谈及江起云梦里的少女形象是她心里的自责愧疚意象而生的,不是那个不幸死去的生命在指责江起云,是内心深处的自己在诘问自己。   突然响起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江起云的回忆,她坐直身子,调整了表情,“进。”   门开了,虞归晚拎着两个保温食盒走进来,抬眼示意江起云清理一下凌乱的桌面。   江起云起身收拾桌子,鼻尖轻嗅,闻到了浓郁的鸡汤味和酱排骨的味道。   虞归晚揭开汤盅的盖子,汤盅里是一盅冒着热气的鸡汤,上层漂浮着亮黄色的鸡油,香气四溢,江起云扬眉,“哪儿来的?”   虞归晚又将另一个双层保温食盒打开,端出一叠红烧酱排骨,和一小盘青菜,“你猜?”   江起云看着这些熟悉的食材,可不就是白天在市场那买的吗。   虞归晚抽出一次性的汤勺,慢悠悠地盛汤。   “吴阿姨做的?”江起云以为虞归晚真把菜都带回家去了。   虞归晚听后轻笑,没说话。   江起云纳闷难不成是找外面餐馆加工的?   这时办公室门被人用肩膀撞开,方昉捧着个铁饭盒子,一边扒饭一边做出大为感动的表情,“呜呜呜,虞老师,你做的菜可太好吃了,大伙都说香,比那些外卖强多了。”   江起云一边的眉毛下压,一边的上挑,露出个高低眉和惊诧的表情,“这都是你做的?”   虞归晚没回答,门口的方昉迫不及待地答道:“可不是,就是江队你白天买的菜啊,虞老师专门借了食堂厨房给大伙做的,可丰盛了。”   江起云凉凉地扫他一眼,“能别把饭沫子喷我门上吗?”   方昉大咧咧抹了一把嘴角,傻笑两声后捧着饭盒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方昉:助攻虽迟但到 第19章 新突破口   方昉走后,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此时和虞归晚独处让江起云略感不自在,她走到窗边,拉开闭合的百叶窗窗帘,看着办公区的众人正围着一张长桌,一边吃饭一边有说有笑,一扫之前的疲惫倦怠。   江起云走回桌前,看着这荤素搭配色泽诱人的两菜一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视线里出现一双筷子,是对面虞归晚递来的,似乎不接就显得太不领人情了,江起云接过筷子,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人家花时间做饭给你吃,说声谢谢不为过吧。   “吃吧。”   江起云心里还在跟那股子别扭劲天人交战,虞归晚已经淡淡开口了,江起云下意识抬眼看她,问:“你吃了吗?”   虞归晚轻点下巴,“吃过了。”   江起云抿嘴,“何必这么花时间费工夫,点外卖就半小时的事。”   虞归晚听到这句话笑了笑,手臂搭上桌沿,撑着下颌眨眨眼,“那江队就当这是点的外卖好了,试试吧,看看这家新外卖口味如何,多给反馈,我好回去告诉老板改进。”   江起云嘴巴微张,又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轻快的玩笑话,最后闭上嘴伸筷夹了一口排骨,排骨上挂着的酱汁在办公室明亮的顶光照射下,反射出莹润透亮的色彩,嗅觉接受到香味,再传递到大脑神经,大脑随即发出指令。   “咕——”的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响起。   江起云正要将排骨送进嘴里的动作一顿,脸部肌肉紧绷,紧盯着虞归晚,但虞归晚似没有听见这尴尬的声响,只浅笑道:“快吃吧。”   江起云埋下头,排骨送进嘴里,肉质软烂,轻轻一吮便脱骨了,但江起云满脑子的注意力都在对面这个女人身上,根本没吃出什么味来。   所以当虞归晚双手捧在脸颊两侧,眼神亮晶晶盯着她问怎么样的时候,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憋出三个字,“还可以”。   “那就好,再试试汤的咸淡。”   江起云没依,放下筷子问:“你老盯着我干嘛?”   此时她的脸上就像写满了如坐针毡几个大字,虞归晚会意,起身走到门边时回头叮嘱:“米饭在最下面一层,小心烫。”   江起云神情郁郁地看着虞归晚离开,实在捉摸不清虞归晚这出是闹哪样?她觉得自己现在是一点也看不透虞归晚了,十年的分别是改变,也是新的塑造,虞归晚身上蒙了一身神秘色彩,朦朦胧胧的,她时常能在她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又时常觉得陌生至极。   可好像无论是熟悉还是陌生,虞归晚三个字对她而言总是带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江起云放下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翌日,江起云在例会上,将思考半夜的侦查方案讲出来供大家讨论商洽。   她指指小白板上凤鸣山和建筑工地的位置,点出差异,“凶手在前两起案件中杀人分尸后并没有选择远距离抛尸,而是进行了埋尸,碎尸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间,且需要的时间还很长,所以行凶者一般选择没有人打扰的僻静之处作为犯罪现场,进行掩埋是进一步避免尸体被发现的概率。   根据远抛近埋原则,犯罪现场不会距离商场建筑工地这一抛尸地过远,而从该工地近期的停工开工日期可以看出,凶手的活动区域一定是在商场附近,他了解这处工地,是以趁该工地重新开工进行埋尸,妄想毁尸灭迹。”   “现在凶手并不知道我们警方已经发现了这两具尸体,并且近期商场开发商宣称的全期整改翻新地基的事也在网上传播甚广,他一定高度关注着该工地的动向,我们可以进一步对外宣称工地即日便进行开工整改,引蛇出洞。”江起云双手撑着桌面,“你们觉得怎么样?”   邢天海首表赞同,“我觉得可以,嫌犯担心尸体被发现,一定会有所行动,引蛇出洞后再来一招守株待兔。”   接下来众人进行了七嘴八舌的讨论,都是对该计划进行细节补充和完善,半小时后计划最终敲定下来,通过线上线下的渠道分发工地不日起就要进行翻修整改,欢迎广大群众进行监督的信息,再派便衣巡逻蹲守在工地附近,之后就是锁定形迹可疑的人了。   确认计划,各组分组行事,两天后,负责审讯跟进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团伙的方昉和蹲守在工地附近的侦查人员同时带来了好消息。   方昉通过提审张韬,宾馆老板,以及走访群众得知,在第二名失踪女性失踪当日,一男人在和朋友聚餐结束回家的路上,在福明路路口见到一拖着行李箱的男人,上了一辆黑色外产的SUV,离开的方向正是通往城中村的方向,该男子正在配合交管部门辨认嫌疑车俩,一旦确认,将是重大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蹲守在工地附近的侦查人员通过治安探头发现,近两天内,工地外围东南路口、西北路口,有一戴帽戴口罩的男人出现的频率很高,驻足路口眺望工地几眼后迅速离开,十分可疑。   江起云安排方昉继续跟进目击者那条线,尽快确认出嫌疑车辆,再加派人手蹲守在工地附近,派挖掘机进入现场进行施工作业,进一步刺激嫌犯。   江起云抱臂盯着小白板上汇集而来的各路信息,沉声道:“你藏不了多久了。”   话音落,身边响起一道清泠泠的嗓音,“再缜密的犯罪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犯罪者,必留痕。”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连更三章,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给大家发红包以示感谢(鞠躬) 第20章 雨巷缉凶   一场大雨让近来重新开始施工作业的商场有了宁静的一夜, 凌晨两点,工地内外都是静悄悄一片,唯有夜空坠下的噼里啪啦的雨声作响。   “嘎吱——”   “嘎吱——”的声音从工地外围一铁皮板处响起,雨水落在黑色的塑料雨衣上, 发出啪嗒嗒的声响, 男人弯着头, 手里拿着折叠钳撬动着铁板联合处, 发出的金属挤压声被悉数掩盖在雨声里。   很快, 不堪重负的铁皮板缝被撬出半人宽的缝,男人提起地上硕大的箱包跻身钻入工地内。   夜色下, 工地内四下幽黑,唯有大门看守处透出的被雨幕模糊掉的白色晕光。   男人抬腿,行进的方向是商场主体建筑后方, 黑色雨靴踩过泥泞水洼时发出啪叽啪叽的细小声音。   暗处里, 一双双眼睛紧锁在男人身上, 蹲在江起云身后的方昉不禁握紧了手中枪柄,连连吞咽口水, “江队, 还不行动吗?”   江起云压低眉头, 看着夜色里男子谨慎的身形步调, 沉声道:“再等等。”   可这时男人却突然驻足, 转头盯向一侧工人住的活动板房,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两秒后,猛然转身, 向着东南方位毗邻街道的铁皮板跑去, 离他最近的队员飞身扑出, 被男人闪身躲过,踩蹬着杂物一举翻墙而过。   江起云按着耳麦高喊:“一组二组全体都有,嫌犯从东南方逃往城南大道,立马进行追捕,三组封锁要道,设卡堵截,全体出动!”   话音落,江起云第一个从遮掩身形的矮墙一跃而过,拔腿追去,潜伏在工地内的其余队员也纷纷现身应势而动,在外围封锁的成员也朝着同一方向追去。   雨势伴随着突然展开的追逐战逐渐变大,天上轰鸣一声,白电闪过,江起云追入街道上后看到前方的黑色人影拐入了一旧社区的小巷,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拔足狂奔,同时对着耳麦喊:“方昉往左,路啸往右,老邢嚷外围组立刻封锁该社区所有巷道出口!”   发完命令,江起云奔过一个拐角,前方的黑影已至另一个路口,转身又朝右侧逃跑,江起云一抹脸上的雨水,迅速追上去,跑至岔口时,左侧冲来一人影,她余光只扫了一眼,便发火了,“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跟着老邢吗?!”   虞归晚飞快回答:“你这更缺人手,快追。”她推了江起云一把后,向着右侧巷道跑去。   江起云看了眼虞归晚潜入雨夜的身影后一咬牙跑入左侧巷子,黯淡的路灯照亮前方拐角一闪而过的黑色雨衣,她追上去的同时耳麦里响起邢天海的声音,“江队,这片社区所有进出口要道已经封锁好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复杂又光线昏暗的巷道里,江起云已经追丢了嫌犯,“嫌犯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你们找外围的社区居民确认一遍,这里有没有隐秘的进出口道,一定不能让他跑出去。”   “好。”   结束对话,江起云拨开堆积在面前的杂物,往前走出两步后遇上一侧民房前推开门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烟,表情有些诧异,应该是没想到深更半夜大雨滂沱下外边还有人,江起云不等他开口,问:“警察办案,刚刚有没有人从你这边经过?”   男人瞪着眼睛摇头,“没,雨这么大,哪儿听得到什么动静,警察同志……”   江起云一把将他推回屋里,“进去,不要出来,谁敲门都不要开。”说完,朝着前方继续搜寻。   而虞归晚这边,也在紧急搜寻着嫌犯身影,但仔细听去,四周除了大雨声阵阵,听不见余下一丝动静。   虞归晚放缓步子,一边观察周围,一边喘气休息。   “喵——”安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一道细小的猫叫声,虞归晚循声看去,是左侧小巷中正躲在屋檐下避雨的黑猫发出的,它舔着爪子冲着虞归晚叫,叫声盖在大雨声下,显得微弱。   虞归晚看了几眼黑猫,顺着黑猫的方向发现了屋檐下干燥地面上凌乱的几个湿脚印,顺着湿脚印延伸的方向看去,正是巷道底端阴影下的死角。   虞归晚眯了眯眼,一只手伸向后腰处的枪套,缓缓摸出手枪,紧盯着巷角那个足以藏匿人的圆形垃圾桶,放低重心,悄步前行,“咪咪,饿了吗?”   黑猫回应了一声绵长的叫声,走了几步过来竖着尾巴弓着背蹭虞归晚湿漉漉的裤腿,虞归晚弯腰单手抱起它,小猫并不挣扎,只细声细气地叫,虞归晚将它放到一旁的小窗台上,“乖,等会给你吃的。”   安置好小猫,虞归晚换双手持枪,继续向着巷角逼近。   一半映着朦胧路灯,一边匿在黑暗里的垃圾桶,像是蛰伏的野兽,窥伺着向它逼近的猎人。   虞归晚此时与垃圾桶的距离仅仅相隔两米,她将食指叩在扳机上,正待更近一步,右斜上方被黑色雨布盖着的一处杂物堆突然暴起一人影,高高的身躯径直朝她扑来,巨大的冲势击得虞归晚连连后退,后背后脑撞到坚硬的墙上。   黑影的手抓住了枪柄,试图抢夺手枪,虞归晚一个提膝,顶上黑影腰腹,黑影吃痛闷哼一声,直起身子,一拳挥出。   虞归晚抬臂格挡,另一只手提枪欲开,黑影亦是反应灵敏,一臂打在虞归晚持枪的手腕处,振飞手枪,**飞出去数米,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积水。   黑影纵身扑去,手将将触到枪身时,左臂被人钳住,往着关节反方向扭动,清脆的骨节错位声响起,他发出一声吃痛的嚎叫,翻身将背上的女人一脚踹开。   虞归晚闪身一滚,拾起**,对着爬起来的黑影腿部果决开枪,“砰——”的一声枪声在寂静的夜空响起,子弹擦过墙角,只掠过黑影的雨衣一角。   虞归晚抬腿想要追上去,刚起身双腿却是一软,刚才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忽略的痛意这时才慢慢袭来,过多的体力消耗和疼痛让她大口喘着气,后背贴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通讯的无线耳麦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虞归晚摸了摸腰身处,指尖有些温热黏腻的触感,似乎是刚才被一处铁片划伤了。   光影太暗,她看不清伤势如何,只能仰头大口呼吸。   突兀的枪声惊醒了整片沉睡的社区,不停有居民走出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江起云让一组所有队员安抚好民众情绪,让他们回房间不要出来,又在耳麦问是谁开的枪,一圈问完,独独没有听到虞归晚的回复。   江起云脸色一变,边跑边喊:“虞归晚——!”   全身湿透,刘海贴着额角,江起云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心好像也被这漫天雨水浇着,越来越沉。   好在她冲过一个拐角时,听见了微弱的一道人声,刹步倒回来,看见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人,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半跪在虞归晚身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怎么样?哪儿受伤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近在耳畔的声音嗡嗡嗡的,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响,虞归晚耳朵有些疼,她半睁开眼,看着江起云湿漉漉的脸和眼睛,扬着唇角浅浅笑了笑,“没什么。”说着执了江起云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就是有点疼。”   江起云指尖所触,带着点温度和黏糊糊的触感,抬手一看,昏黄的路灯衬着指尖的红色愈发鲜亮,她嘴唇微张,看向虞归晚身侧的地上,雨水稀里哗啦地掉落,冲淡了原本暗红的一片积水。   江起云瞳孔大张,触在虞归晚肩膀上的手指微颤,声音也带着一丝抖,“能走吗?”   虞归晚点点头,借着江起云的力起身,顺带安抚江起云的情绪,“我没事,别担心。”   江起云没有看她,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对耳麦里说道:“老邢,叫一辆救护车到东南巷口。”   五分钟后,江起云带着虞归晚出了社区,救护车刚好赶到,下来的医护人员立马冲过来检查虞归晚的身体。   “哪些地方受伤了?”   “左后腰。”江起云替虞归晚答,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指尖不停坠落着掺杂了血液的雨滴。   医生取了小刀将虞归晚腰侧被血液濡湿黏住的衣服剪开,检查一番后道:“只是一点轻微的划伤,伤口不深,先进行简单清理,其他地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打斗间,后脑勺撞上了墙,现在还隐隐有些发痛,虞归晚如实答了,医生严肃道:“大脑重击可大可小,得做进一步检查。”   “冬薇,你陪她一起去医院治疗和做检查,其它人,除外围设防拦截的人员外,全员进社区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地搜,若遇嫌犯暴力袭警危及生命安全,可果断开枪。”   江起云滑动**上膛,解了保险,临走进巷子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沈冬薇搀着上救护车的虞归晚,而后转头,和队员再度冲入巷道。   几十名刑警对该社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清晨时分,将最后一户居民住所排查完,仍旧没有发现嫌犯踪迹,最后是一队员察觉到一处老旧井盖有撬动痕迹,才判断嫌犯已经通过下水道通道逃走了。   听着耳麦里的汇报,江起云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爆发,一脚踢翻旁边的空纸箱,纸箱飞开后,响起一声猫的呜咽声。   江起云面色一怔,看清那纸箱后面原来缩着一黑猫,像是被巨大的动静惊吓到了,趴在地上,尾巴的毛炸开,但却没有逃跑。   江起云迟疑几秒后,放轻步子走到黑猫身前蹲下,试探性地薅了一把它的小脑袋,黑猫不闪不躲,只仰着头龇牙咧嘴冲江起云哈气。   两颗绿油油的眼珠亮晶晶的,江起云轻拨着黑猫的身体,检查了一番,除了瘦弱,骨头嶙峋外,也没见哪儿受伤了,自己刚刚那脚应该没踢到它才对。   江起云收了手,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那黑猫还趴缩在地上,身上的毛半湿贴在身上,显得身型更小。   江起云和黑猫对视着,几秒后,她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走过去将黑猫包起来,这才离开。   ……   北滨区中心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虞归晚刚做完系列检查回到病房,门口站着方昉和沈冬薇。   方昉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瞥了眼沈冬薇,试探性地拿出被他捏得包装皱巴巴的糖果,“薇薇,你要不要吃?”   沈冬薇瞄他一眼,“榴莲味?谁在医院吃榴莲味的糖?”   方昉大窘,自己随手在局里零食柜抓的,不想正抓了几颗这种口味的,他连忙缩回手,又不死心地想和沈冬薇继续搭话,“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虞老师?”   “虞老师需要休息,别去打扰她。”   方昉撇嘴哦了一声,奈何他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人,读书时代就要多动症,憋得他难受,好在没一会,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一角,方昉立马抬臂喊:“江队,这儿呢。”   正在挨个看病房号的江起云闻身走过来,“你们回局里吧,辛苦了。”   方昉知道嫌犯跑了,江起云心情肯定不怎么好,于是也不啰嗦,准备和沈冬薇先离开。   沈冬薇心细,看出江起云一身衣服半干,发尾也湿漉漉的,显然是从抓捕现场直接赶来的医院,“江队,你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不用,你们回吧。”江起云说着,推开病房门进入病房。   房间里虞归晚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房半靠在床头,见江起云来了,脸颊现出笑容。   江起云走到床边站定,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脸,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几秒后,她问:“医生怎么说?”   “只是部分软组织挫伤和腰间的划伤,伤口不深,没事。”虞归晚回答完问:“嫌犯抓到了吗?”   “跑了。”   虞归晚眉头倏地拧紧,掀开被子似想下床,刚动作,肩膀就被江起云定定按住。   “你干嘛?”江起云脸色不好,语气也谈不上对病人该有的温柔。   “抓捕行动失败,嫌犯一定会采取更激进的行动或是外逃,如果我们再不抓紧时间,抓到他的难度就大了。”虞归晚担忧道。   江起云把她按回床上,动作粗鲁地盖好被子,“轮不着你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各个交通枢纽布防,他要是足够聪明,不会蠢到立马潜逃。”   虞归晚还似有些踌躇,“可……”   江起云打断她,“没什么可是,昨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重案队向来以团队为核心,不是谁的个人主义英雄秀场,也不允许任何人无视命令逞强耍威风。”   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几秒后,身体放松下来,清瘦的手背交叠在被子上。   “知道了江队,事后我会写一封纪律检讨书,接受批评和处分。”   江起云本意不是要找虞归晚秋后算账,她表情闪过一阵烦躁跟懊恼后,拉过椅子坐下,问:“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归晚一边回忆一边叙述,讲完前后经过,点出嫌犯的身体特征,“青年男性,身高在175到180之间,较瘦,会一些综合格斗术……”虞归晚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当时巷道里除了大雨带来的土腥味以及腐败的生活垃圾味外,她还闻到了一股不属于那个巷子的味道,来自于黑影身上。   见虞归晚凝神细想着,江起云没打扰她,盯着虞归晚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看了几秒,走到床头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虞归晚没接,蓦然坐直身子,“香茅草,是香茅草的味道!你记不记得在农贸市场二层平房最末的几间门市外,是几家干草药铺,其中有为了吸引顾客购买而现场熬制的大锅,锅内应该是加入了香茅草,味道非常浓郁。”   经她这么一提,江起云也回想起来,她放下水杯,给刑天海打去电话,“立马出队封锁福田综合农贸市场,我现在从医院赶过去。”   江起云起身,手腕却被人握住,虞归晚定声道:“我也去。”   江起云撒开她的手,冷声:“我刚说的你全忘了?”   虞归晚丝毫不见退让,态度坚定,“一点皮外伤并不影响我参与行动,申请归队。”   见江起云有些动摇,虞归晚继续道:“江队,我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我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躲在家人朋友羽翼下被人照顾保护的小女孩了,我是警察,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我也不比你想要抓到凶手的渴望小。”   江起云面色一怔,从前那个最讨厌警察身份的人,如今非但自己成为了警察,还有了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她看向虞归晚的眼神复杂了几分,几秒后,忪了口:“服从指挥,听从命令,能做到吗?”   虞归晚莞尔一笑,“没问题。”   “给你三分钟时间换衣服。”江起云走到门外等待,不到三分钟,虞归晚就换好了衣服出院,一边用头绳将披散的头发扎好一边和江起云大步离开。   到达时农贸市场时,外围已经被封锁起来,刑天海指指偌大的市场内部,“半小时前已经驱散了市场内的群众和居民,进出口要道都封锁好了。”   江起云拿起对讲机,分组分工,进入市场,近平房前,一组人员留守平房后侧的窗户,一组蹲守一层门市,江起云,虞归晚路啸方昉和四名特勤武警上到二楼。   房门两侧左右分别站立四人,江起云比了一个手势,武警率先破门,持枪进入室内,勘查完房间后汇报:“江队,屋里没人。”   江起云带余下的人进入房间,房间里黯淡无光,遮光床帘将光线遮挡得严实,迎面便是一阵腐朽潮湿的气味,江起云伸手挥散萦绕鼻端的气味,扫视着略显空荡的房间,一方茶几,单人沙发,一张餐桌椅子,除外别无其它。   武警人员发现了通往楼下的楼梯,保持着战斗队形下楼,一层正是关着卷帘门的仓库,5X5米方形的仓库内空空荡荡,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呜咽的声音,所有人立马警觉,其中一武警率先看到角落明显区别于水泥地面颜色的盖板,证明这底下还有空间。   武警上前打开盖板,明显来自于女人的呜咽声更加明显,武警人员依次进入隐秘的地下室,几秒后,响起高呼声,“江队,地下室发现一名年轻女子。”   闻言,江起云小跑下地下室入口,身后虞归晚等人也跟了上来。   矮身踩着水泥砌的阶梯下到地下室后,江起云等人得以窥见地下室全貌,拢共十几米平方大小,都是水泥墙面和地面,一盏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发出的炽亮光映照着角落里锈迹斑斑的铁笼,和笼子里脖颈被套着锁链的年轻女人。   女人一浑身脏乱褴褛,发丝成结,面目脏污,武警上前用工具拆卸下笼子的锁和锁链,女人忙不迭往外爬,嘴里因为被布条束紧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含糊声,虞归晚上前半跪在女人面前,半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给她拆解嘴里的布条,“没关系,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笼子外,还有一个长形的工具台,金属银质的,像是外科手术台,台面上整齐摆放着一条狭长的一旁的长匣,台下有一个皮质铜扣的大工具箱,而靠着工具台边的是一座女性雕像,除这些外,地下室别无其它,江起云粗略看了眼地下室道:“叫救护车来。”   女人嘴上的布条被解下后,身子骤然一软,半身匍匐在虞归晚膝上,发出嚎啕哭声。   虞归晚轻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哭声渐小后,轻声问:“你叫秦菲,是吗?”   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头,脏污黢黑的脸上哪里看得出这就是照片上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大学生,她噙着泪点点头,视线越过虞归晚,抬手指向那个默默伫立的雕像,指尖颤抖,语气惊恐,“她,她在那里。”   她是谁?   在场所有人扭头盯着雕像,心里都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而江起云和虞归晚是第一个联想到,至今还没有找到的张雅的头颅。   江起云握紧双拳,“让现勘队的立马过来,冬薇,你带秦菲去医院,联系局里的画像师,尽快拟出凶手画像,确认身份,申请通缉令。”   送走秦菲后,虞归晚走到工作台前,拿出手套戴上,缓缓打开扁平的长匣,一整排锃亮的外科手术刀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再拉出桌下的工具箱打开查看,里面是一整套户外登山工具,包括一柄开刃的登山斧,甚至还有量尺工具。   杀人分尸剥皮的作案工具,找到了。   很快,法医和痕检相继赶来,展开对第一犯罪现场的勘查工作。   经过初步勘查,共在现场提检到有效的指纹足迹数枚,以及工具痕迹和其它的特殊痕迹,还有包括血迹卫生纸上提取到的唾液等生物物证。   林觉予在破坏雕像表层后,在破损一角内发现了人体头发及头皮组织,立马将雕像运回局里进行清洗检验。   江起云则和虞归晚在二层房间里寻找有关嫌犯身份的线索。   虞归晚扫了一眼落灰的单人沙发,道:“这里不是凶手的住所,只是他杀人分尸的犯罪现场。”   “犯罪现场不会离他的居住地太远,太远会增加交通时间成本,以及降低心理安全感,也不会太近,会有一个缓冲区,那里会是他心理舒适度最高的区域,即居住地。”虞归晚转身对江起云道:“以犯罪现场为圆心,半径三公里外到五公里的弧形区间,就是凶手所在的居住地。”   “我会安排人排查,当然,如果秦菲能直接指认凶手身份相貌的话,我们就能更快找到他。”   虞归晚攒眉低眸,“她的状态……不太好,或许很难给出我们想要的信息。”   “那一尊雕像放在那里,不是凶手自我欣赏的成就品,是为了震慑击垮秦菲的心理防线,让她想逃都不敢逃。”   江起云没说什么,抬手落在虞归晚肩上,“你先回去吧。”   虞归晚摇头,“我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想清楚,有关凶手剥皮的深层犯罪动机,秦菲失踪这么久,凶手为什么没有对她下手,以及……”   江起云出声打断她,“好了,这些问题随着调查深入都会迎刃而解的,你先回去休息。”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江起云加重了语气道。   虞归晚没再坚持,“好,有什么进展及时给我打电话。”   提到电话,江起云才想到,从虞归晚回来到现在,两人都还没交换过手机号,她摸出手机,新建联系人,打上虞归晚三个字,“你电话多少?”   “还是从前那个。”   江起云手一僵。   虞归晚扫了一眼她手机屏幕,淡淡地问:“删了吗?”   “嗯,忘记了,报一下吧。”   “1367248……”   虞归晚在念出十一位号码时,江起云也在心里一字不差地同步默念了出来。   忘记了吗?她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但有一些东西深植于心底,骗得了自己的大脑,骗不了自己的心。   ……   晚间,北滨区分局重案队办公区里,江起云一边翻动现场勘查记录表一边问方昉:“犯罪现场那屋子的房东联系上了吗?”   “联系是联系上了,房东说是把房子租给了一对情侣,那对情侣后面闹分手,男方背着房东将房子转租给了一个男人,双方根本就没签合同,他也只见过那人一面,说对方戴着口罩墨镜,一次性给了半年的房租,都是现金。”方昉讲完,啐了一句,“真是他妈的够狡猾。”   “提取到的指纹比对还要多久?”   “录入到电脑了,一个小时内。”   江起云将记录表递给方昉,“我去一趟医院,有什么及时给我打电话。”   北滨中心医院住院部一间病房内,昨天才刚出院的虞归晚这会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次倒不是自己住院,而是来探望刚被解救出来的秦菲,以及看是否能从她这里锁定嫌犯身份以及详细的犯案手法和动机。   在虞归晚来之前,局里的干警已经带着画像师来过一趟了,根据秦菲口绘嫌犯长相进行画像,但秦菲精神状态十分不好,甚至出现了记忆错乱,语言组织能力失调,完全无法准确客观地描述出嫌犯长相。   虞归晚进入病房后,看见床边坐着秦菲的母亲赵玲,赵玲双手抓在病床栏杆上,无助地看着秦菲,而秦菲只偏头看向窗外,浑身都透露着对于她母亲无声的抗拒。   虞归晚走到床前,赵玲抬头看她,强忍眼泪道:“虞警官,菲菲她现在很不好,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能等她身体精神好一点再问吗?”   虞归晚理解赵玲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心疼,但她也有作为警察尽快查明真相的责任,加上秦菲获救后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遭遇极端恶**件后产生的创伤应激心理障碍,是需要借助外力进行心理干预的。   “赵阿姨,如果秦菲本人愿意的话,希望您能允许我和她单独聊聊,我是学心理学出身,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是需要进行心理辅助的,相信我,我不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虞归晚态度并不强硬,嗓音也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一股坚定。   赵玲表情犹疑,一番踯躅后,问秦菲的意愿:“菲菲,你愿意和这位警官聊一聊吗?妈妈就在外面,不走。”   秦菲扭头看向虞归晚,刚解救出来时的满脸污秽已经洗净了,但由于长久没有接触到阳光,原本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蜡黄,脸颊凹瘦,目光更是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她看了一会虞归晚,认出眼前这个女人这就是昨日自己爬出笼子时将自己抱住的那名女警察,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启唇:“好。”   赵玲起身,三步一回头,目露担忧,虞归晚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病房门关上后,虞归晚将椅子拉到近床尾的地方坐下,保持着让秦菲不会生出抗拒的社交距离。   第一句,她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问对方感觉怎么样了,以及询问嫌犯相关的问题,而是偏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日头正好阳光和煦的室外,语调悠缓地道:“今天天气很好,来的时候,我看见住院大楼后方有一座小花园,很多花都开了,草坪上有老人小孩在放风筝,下午可以让你妈妈推你出去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随着虞归晚的描述,秦菲死寂一般的眼神有了波动,眼睫轻颤,搭在被子的双手不自觉缠紧。   虞归晚将视线从女生清瘦的手背上收回,继续道:“我问过医生了,你只是有一点营养不良和脱水,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学校了,我记得距离你们专业这学期的舞蹈大赛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还有充沛的时间练舞,我相信你能取得一个很好的名次。”   秦菲抓着被单的手更紧,她低垂着头,嘴唇嚅动少顷后抬头,盯着虞归晚问:“警官,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以后都不会再跳舞了,不会再跳舞了……”眼泪串连成珠从她眼角滚落,啪嗒啪嗒接连掉在洁白的床单上,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虞归晚调整了一下坐姿,前身微微前倾,作倾听状,“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秦菲哭着摇头,情绪波动渐渐大了起来,“他骗了我,他用精心编制的谎言骗了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杀了我的!”秦菲突然厉声叫了起来,惨白的脸因为激动变得赤红。   适逢江起云寻到了病房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和赵玲一起推门进去,虞归晚转身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江起云会意,立马出声安抚赵玲情绪并将她带出病房外,“赵女士,您先冷静,请相信我们。”   赵玲看着这个眉眼明锐的女警,分明年纪不大,却和病房里那位女警察的有着同样令人觉得安心可靠的气质。   病房里,虞归晚直接起身靠近秦菲,双手握住病床栏杆,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重复:“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你口中的他,只是一个利用伪善面具,只敢躲在暗处的懦夫,他再也无法伤害你,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在虞归晚一遍又一遍笃定的声音中,秦菲哭嚎的声音渐小,她揪着胸前的被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真的吗?”   虞归晚点头,“他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妄想把失败的痛苦加诸到别人身上,所以自甘堕落走上犯罪的深渊,你不一样,你是天生就生在光这一边的,当阴影笼罩来的时候,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身边的人,可以驱散这些阴霾,可以重新走回阳光之下。”   虞归晚起身,指指窗外漫洒进来的温润阳光,指指干净明亮的病房,“看看这里,这里没有冷冰冰的笼子,没有潮湿恶臭的空气,没有饥饿、恐惧,你已经从那个禁锢你的牢笼里走出来了,而那个对你实施这一切恶行的人,所有的恶都会最终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也绝无机会再施恶行。”   “可你呢,秦菲,你的心还被禁锢着。”虞归晚轻轻将手放在秦菲的手背上,慢慢握紧,“而打开笼子的钥匙就在你自己手上。”   秦菲眸光闪动着,惊悸的神情渐渐碎裂出一丝缝隙,她颤颤巍巍张开干裂的唇瓣,问:“你们……真的能抓到他吗?”   虞归晚刚要回答,病房门打开,江起云走到床边,声音笃定坚毅,“不是能不能,而是一定会,我们一定会抓到他。”   秦菲喉咙溢出一声呜咽,强忍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眼泪肆意流淌。   赵玲赶紧上前抱住她,哭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菲菲,妈妈在这里,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虞归晚把空间和时间短暂地交还给这对母女,拉着江起云到门外等待。   江起云刚才把虞归晚说的话听了个大概,咂咂嘴后来了一句,“以前没见你这么会开导人,还真是变化大。”   虞归晚全当她这是夸奖,挽起耳侧碎发,微笑道:“还有很多变化,你以后就知道了。”   江起云语窒,转身看了眼病房的小玻璃窗,见秦菲痛哭发泄一番后,情绪缓和了下来,于是按上房门把手拧转,“进去吧。”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秦菲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她吸吸鼻子,对虞归晚道:“警官,谢谢你。”   “没事的,希望后面有机会能去观看你的舞蹈比赛,你跳舞的样子很美。”   秦菲抿抿唇,腼腆地说了一个好字,又问:“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姓虞,虞归晚,这位是我们重案中队的队长,江起云,昨天你也见过的。”   秦菲对江起云点点头后,坐正身子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挨着坐下,江起云拿出问询用的录音笔和笔录本后,示意虞归晚可以开始了。   虞归晚点头,神情一秒肃然,“你和嫌犯是怎么认识的?”   秦菲微微垂头,“是在我筹备学院的舞蹈汇演活动期间,学校邀请了本市一些知名画家到学校进行展览和美术交流,他就是其中之一,而进行交流演讲的教室就在我们舞蹈训练室对面……”   “你记得这项交流活动的开展期限吗?”虞归晚问。   “好像是4月8号,对,4月8号开始举办的,活动开幕那天是周六,很多同学都去观看了开幕式,我是第二天路过举办画展的地方时顺便参观了一下,举办多久我不清楚。”   “嗯,好,继续吧。”   秦菲吞咽了一下,继续道:“那天,我照常练舞练到舞蹈室关门,离开的时候,他出现了,送给了我一副我跳舞的素描画,说很冒昧打扰我,只是觉得我的舞姿很动人,说完也没有过多纠缠我,很快就离开了。”   虞归晚微微皱眉,“他叫什么?”   “冯墨。”   江起云记下名字,问:“然后呢?你是怎么和他熟悉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会在舞蹈室对面的教室授课,临近我每晚离开舞蹈室时,会出现在后门,让我帮他看看他白天进行授课讲解的作品怎么样,那些画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女生跳舞的样子,但都没有脸,我其实知道他画的是谁,可是他从来不向我说明,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秦菲指尖收紧,拧着眉,“从那以后,我跳舞的时候注意力总是会被隔壁教室传来的他的声音打扰,忽高忽低,甚至隐隐会期待今天他会不会也出现在后门等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秦菲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后来一天晚上,我意外在我经常练舞的图书馆后面的小广场看见他了,当时他坐在那里拿着素描本画画,见到我一副很诧异的样子,问我怎么会在这,我说舞蹈室关门早,我想再加练一下。”   “他带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问会不会打扰到我,我其实是一个除了在舞台和舞蹈室外私下并不愿意让别人看我跳舞的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到小广场的时候,他都在,说自己是在创作灵感,可我每次开始练舞又总能感受到他认真看着我的目光。”   秦菲胸膛略微起伏,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他就是用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编织成了温柔却致命的陷阱,等我自己跳下去。”   “4月16号那天,我参加完舞蹈汇演,原本是准备休息一天,但我一想到他,又忍不住在晚上去了小广场,他果然在那里,看见我来了,一副惊喜又意外的样子,说以为等不到我的,还祝贺我汇演成功。”   “我们就坐在那里,像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讲各自生活里的不开心,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却显得很成熟,能细心开导劝解我,我们一直聊到宿舍要关门的时候,我主动找他要联系方式,他却笑着拒绝了,说他对我,不是那些低俗男人脑子里的想法。   然后就说有事,匆匆离开,但却落下了他随身的素描本,我拿起来看,里面画的全是同一个女生跳舞的各种舞姿,而在最新一张的落款是送给我的阿芙洛狄忒。”   秦菲闭上了眼,可眼泪还是蜿蜒蔓延在脸上,“我当时感觉大脑像是炸开了烟花,我曾在两年前一个匿名的社交软件上发过一小段关于希腊神话里关于阿芙洛狄忒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那种感受,就好像在孤独的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能明白你内心所想能走近你精神世界的人。   那种强烈的共鸣感和心跳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追了上去,发现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拐角等我。”   “我问他画上的女生是谁,他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我,说我不是都看到了吗,给他的阿芙洛狄忒,说如果我真想知道的话,就答应他陪他去参加为时一周的下乡采风活动,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就在第二天去江滨公园见他。”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一眼,意识到嫌犯让秦菲请七天假的原因是因为他了解舞蹈室所在的艺术A楼内部监控时效只有七天,大楼监控一旦覆盖,就没有人会知道秦菲和他所发生过的隐秘交集,以秦菲的性格,她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秦菲死死咬着下唇,脸上闪过羞愧懊悔,“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相信一个陌生男人,可我当时确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第二天找到辅导员请了假,收拾好行李,打车去江滨公园找他。   见了面后,他带我从迷宫走到江边的河堤,走到一处桥洞下时,他说他想去河堤边坐着吹吹风,我觉得不安全,但最后还是心软跟着他走了下去。”   “他拿了一瓶饮料给我,喝完之后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是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被锁在笼子里,嘴里被塞着布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求救,想逃跑,最终挣扎到没了力气……”忆起恐怖的回忆,秦菲全身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虞归晚打断她,“好了,我们先暂停一下,休息一会再继续。”她接了杯温水递给秦菲,秦菲双手接过,小口地喝着。   病房内一时有些安静,秦菲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虞警官,江警官,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很笨,居然这样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虞归晚温柔地笑着作答:“不是这样的,我们固然应该学会保护自己,具备一定的警惕心和危险意识,但并非所有的犯罪都是因为受害者提供了犯罪者犯罪时机才发生的。   深夜骚扰女性的醉汉,**酒吧女服生的强。奸犯,造谣诽谤穿着性感女同事的男领导,这些人是原本内心就潜藏着犯罪因子的危险人群。   我们不应该将女性深夜出行,穿着暴露,从事娱乐场所职业等看作催化犯罪行为发生的土壤,决定性因素仍是犯罪人的本心、人性,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   比其一昧地去教会受害者如何保护自己,更应该做的是去教育犯罪者,通过法律的审判告诉他们,伤害别人,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秦菲怔然地睁大眼睛,无声流泪。   作者有话说:   其实嫌犯的身份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啦~…… 第21章 嫌犯身份   “能描述一下他的外貌, 外型特征吗?”虞归晚接过江起云递来的纸,按压出圆珠笔笔尖。   这个问题之前来的画像师已经问过了,秦菲给出了记忆里的嫌犯相貌,但五官在画纸上组合呈现出来时又不像了, 也许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防御机制, 导致她对那段痛苦的回忆产生了记忆偏差。   秦菲嘴巴动了动, 语速迟缓地讲:“他的身材中等偏瘦, 比我高半个头左右, 穿深色衣服,中长的黑色碎发, 脸型很瘦,眼睛是双眼皮,对了, 他的瞳孔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 鼻梁和嘴唇很薄, 偶尔戴眼镜,一只银边方框眼镜。”   听着秦菲的描述, 江起云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 有着不太出众却极具亲和力的长相。   虞归晚在纸上草绘出秦菲形容的男人外貌, 举起纸道:“你看看, 是这样吗?”   秦菲凑近看了看, 拧起眉头,咬着下唇,“像又不像,他没有画上这么严肃冷峻, 笑起来总是眼睛下弯, 给人很温柔和善的感觉。”   虞归晚并非专业的画像师, 只能根据秦菲的描述还原到这个地步了,虽然仍有偏差,但至少有一点没错,嫌犯有着亲和的长相和气质,而他正是利用这副皮囊,一步步诱骗被害人走进陷阱。   “他将你绑架后,都做了什么?”   秦菲做了几次深呼吸,开口叙说:“醒来后,地下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他出现了,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笑,我求他放了我,可不管我怎么哀求,他都不理会我。   一开始他大概一两天现身一次,给我水和食物,看着我喃喃,说什么快了就快了,没有比我更完美的材料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就是个疯子!”秦菲肩膀微颤,赵玲坐上床来,紧紧搂住她。   “到后面,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每天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我一直没有放弃逃出去的念头,直到有一天,他带来了一座半成品雕像,摆在我正对面的方向,然后……”   秦菲呼吸一窒,瞳仁紧紧收缩,“他……他拿出了一个冰冻的女人头颅,一边哼歌一边将那颗头安在了雕像上,当着我的面,往上涂抹雕塑土,他跟我说,他不在的时间,它会帮忙看着我。”   秦菲的脸色煞白,胸膛上上下下地起伏,因为剧烈的呼吸两颊的颊肉不停翕动。   虞归晚打断她:“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后面再来看你。”   虞归晚和江起云一道起身,走到病房门边时,秦菲小声喊:“虞警官。”   虞归晚停下回头,看见秦菲盯着她,呼吸频率已经缓和了下来,神情有些不大自在,放在被子上的双手手指拧绕在一起,“虞警官,谢谢你,对,还有江警官,也谢谢你。”   虞归晚轻浅一笑,“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会振作起来好好练舞的,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我想邀请你来看我们学校的舞蹈大赛。”秦菲真诚地向虞归晚发出邀请。   “好,到时候记得给我留个好位置。”虞归晚笑着眨眨眼。   出了病房,走在虞归晚身侧江起云锁着眉头,踌躇一番后开口:“那孩子对你……是不是太热情了点?”   虞归晚像是不明白江起云的意思,“什么?”   江起云脚步一顿,撇嘴,“没什么。”   虞归晚忍住按捺下微扬的唇角弧线,轻咳两声道:“你想多了,她只是因为在昨天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我是第一个和她接触并给予了她安抚的人,秦菲的家庭背景你也知道,父母从小离异,父亲母亲缺席了她人生中最为关键的塑造人格的童年和青春期,这也是导致她比同龄人更加内向腼腆的原因。”   “而嫌犯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轻易骗取秦菲的信任,并非是他本身具有多大的人格魅力或是诱骗的手段有多高明,是因为他正好契合了秦菲潜意识里对于缺席的父爱的需求,嫌犯塑造了一个温柔成熟的男性长者形象,让秦菲短时间对他产生了依恋的错觉,这才会如此容易落入他的陷阱。”   虞归晚顿了顿,语气自如,“当然,她对我也是出于这种心理因素,并非你想的那样。”   江起云干巴巴哦了一声,嘀咕:“我也没想哪样啊……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虞归晚笑笑,没再说话,两人离开医院。   回警局的路上,虞归晚在心里梳理着最新的嫌犯心理画像,同时说道:“回到局里我会出一份更为详细的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进一步缩小嫌疑人范围,按照这个方向去……”话还没说完,正在查看手机信息的江起云开口打断了她:“不用了,指纹检索对比出来了,我们找到他了。”   江起云将手机递给虞归晚,屏幕上放大的图片是来源于公安内部公民信息网检索对比出来的一张公民证件照,照片中是一个长相温润的年轻男人,皮肤白净,双眼皮,眼型较圆,棕色的瞳孔有些发灰。   男人分明没有笑,但天生上扬的嘴角弧度又给人以微笑的感觉,任谁看了这样一张脸,都不会将他和残忍的变态杀人狂联系在一起。   虞归晚点开信息栏,姓名一栏显示的并非秦菲口述的冯墨,而是叫冯丹青,冯墨是曾用名,现年25岁,毕业于北滨艺术大学油画系。   虞归晚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回忆起那次参观的画展,主展画家特殊的画作展现方式。   一瞬间,一个联想将所有线索串联成线。   新锐画家,特殊画纸,完美人皮,极致艺术!   虞归晚指尖发麻,声线也跟着吃紧,“去湛光画廊,快!”   江起云没有多问一句,到达前方路口后,直接拨转方向盘掉头,踩下油门直奔画廊所在的方向,同时让虞归晚联系方昉,让他申请对冯丹青的通缉令,将冯丹青的照片身份信息发送给各个交通枢纽治安巡逻民警,再联系市局综治指挥中心,一旦在各大治安、交通探头发现嫌犯身影,立马通知刑侦大队和武警大队。   虞归晚和江起云在半个小时后到达了画廊,临街街边停放着一辆小型货车,此时正有两名搬货人员从画廊里把包装好的画作搬到货车上。   江起云立马叫停,虞归晚则小跑进画廊,看见冯丹青的三幅画作已经撤去了两幅,现在只余下最大的《山》那副,画廊老板正在指挥工人如何包装加固,她高声道:“停下。”   画廊老板扭头看她,刚想开口问你谁啊,虞归晚大步上前,出示证件,“所有人双手离开证物,离开现场。”   老板一脸懵,“不是,啥意思啊警官,能说个明白话吗?”   江起云跟进来,言简意赅地解释:“现怀疑此处有关于4.18特大杀人碎尸案重要证物,请所有无关人员迅速离场。”   其它人一听,这小画廊居然跟近来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碎尸案有关,脸色一变,忙不迭跑出去了。   画廊老板也是吓得身体一哆嗦,上前赔笑道:“警官,是这样的,你们的工作我肯定配合,只是你们检查归检查,可别弄坏了其它的画啊,这动辄一副就是几十上百万的……”   江起云拉着他手臂把人往外送,“你放心。”   几分钟后,偌大的画廊里只剩下虞归晚江起云两人。   虞归晚取出随身携带的乳胶白手套戴上,走近包装了一半的《山》,她的指尖摩挲过粗粝磨砂的油画表面,继而抬臂将整幅画从画架上取下,平铺在地面,又将四周加固的画框拆下。   她捏起画纸,观察到画纸侧面足足有近半厘米厚,有很明显的分层界限,中间的层截面呈现某种蜡黄色的质感,与最上面一层和底下一层的纸质感截然不同。   虞归晚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特殊材料,这是一块由人皮加工制成的画纸,凶手杀人剥皮是为了在人皮上作画!   虞归晚站起身,声线清冽,“让法医过来吧,这是一副人皮画,我怀疑它正是来自冯丹青失踪并申报死亡的父亲。”   江起云一瞬的震惊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让法医痕检出现场。   现场勘查和问询同时展开,画廊老板提供了冯丹青的电话,但并不知道他家在哪儿,说对方今早一早打来电话说提前撤展,愿意赔偿三倍违约金,然后给了他一个地址,要他帮忙联系货运公司将画运到目的地,其它的他就不知道了。   江起云派人去目的地调查,是货运码头的一个集装箱,负责人说大概中午的时候,有个年轻男人找到他,用现金支付了一笔存储费,说等会有一批货到,存货三个月后再来取,但约定送货的时间到了,也没见说的车来,男人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江起云把画廊老板提供的手机号发给技侦部门追踪,技术员称无法追踪其手机信号,可能是嫌犯将手机卡取出来并且销毁了。   时间每过去一秒,嫌犯外逃的可能性就越大,现在锁定了嫌犯身份,最重要的就是实施抓捕,江起云安排了所有警力,联合综治交警等部门在各个交通要道设卡蹲守,势必断绝冯丹青外逃的可能性。   而虞归晚这边,则在调查梳理冯丹青的个人资料,包括其成长经历、家庭背景、社会关系,从而挖掘其扭曲人性背后的犯罪心理结构及其动机成因。   五月初始,下到重案队,上至整个刑侦大队,因为这个案子,并没有享受到劳动节假期,所有人加班加点开展缉查工作,争分夺秒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将嫌犯抓捕归案。   北滨分局刑侦大楼大会议室里,正在召开本案的第二次案件报告会及后续抓捕工作的制定商讨。   虞归晚站在讲台上,用电控笔操作着幻灯片播放,介绍嫌犯冯丹青的过往生平,“冯丹青,男,北洲市人,现年25岁,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再婚于国外定居,冯跟随其父冯山水生活。”   “冯小学就读于山叶小学,初中高中就读于市三中,七年前报案其父冯山水失踪,五年前申请为失踪人,次年申请宣告冯山水死亡,大学第二志愿录取至北滨艺术大学油画系,24岁艺术硕士毕业。   曾参加过多次群展,举办过一次个展,反响平平,今年年初于线上画家论坛公开发表《山》《水》《我》系列画作,在业内一炮而红,成为本市知名新锐画家,三月初进驻湛光画廊进行画作展览。”   虞归晚播放下一张幻灯片,投影屏幕被《山》的画面铺满,“经法医检验,该画所使用的画纸是由人皮加工而成的特殊材料,因其皮肤组织经化学药剂洗涤,真皮层内的细胞核已溶解,无法提取有效DNA,证实其人皮来源。   但经查,冯丹青其父冯山水失踪一案存在种种疑点,现有充分理由怀疑冯山水的失踪乃冯丹青所为,而该绘制成画的人皮即来自于冯山水。”   台下一片哗然,局长陈天凯叩叩桌面,示意安静,“意思就是,嫌犯的杀人动机是为了剥皮作画?”   虞归晚点头,“是,至于这种病态心理背后更深的成因机制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分析才能得出。”   陈天凯不关心罪犯为什么要犯罪,犯罪就是犯罪了,没有任何原因能成为他犯罪的理由,他清清嗓子道:“嫌犯的犯罪心理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找出冯丹青,尽早将其抓捕归案。”   刑天海忧心忡忡道:“犯人极其狡猾,一直有使用现金的习惯,这么多天过去了,愣是藏得严严实实,没在市里出现。”   众人小声讨论起来,一边咋舌冯丹青的残忍和变态,一边讨论该如何开展搜寻抓捕工作。   虞归晚从台上慢慢走下来,声音平稳不见波澜,“他不会外逃的,甚至……他还有可能会顶风作案。”   “小虞,你是指他还会伺机寻找新的被害人目标下手?”秦方明蹙着眉头,眉心尽是被挤压出来的深深纹路。   虞归晚点头,转身盯着投屏上巨大的画作,声音低缓,“变态型人格的连环罪犯对于自身认定的某种使命有着近乎偏执的信念,甚至不惜已死去完成它。”   作者有话说:   嫌犯身份浮出水面,后面就是更刺激一点的追缉剧情啦~ 第22章 犯罪成因   “喂, 林女士你好,我是北洲市公安局北滨区分局重案中队刑警虞归晚,现有一些关于您儿子冯丹青的问题想找您了解,请问您现在方便通话吗?”   国际长途的那头, 中年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诧, “警察?他怎么了?”   “冯丹青涉嫌一起重大连环杀人案件, 现潜逃于本市, 警方正在对其进行追捕。”   “杀人?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杀人,是不是你们警察搞错了?”女人激动起来, 声音尖锐刺耳,“他从小就听话懂事,杀鸡都不敢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 你们张口就说他杀人, 你们有证据吗?”   虞归晚握着电话转身, 一只手环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臂,“犯罪事实是否明确, 证据链是否完整, 我们会在后续的查证讯问工作中一一落实, 现在我们更需要的是您配合接受我们的询问工作。”   “林女士, 此案案发至今, 已有三名女性被害,其中一名受害者被解救后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后遗症,四名受害者,四个家庭, 涉及与之相关的几十个人的人生, 同时这个案子也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公共安全问题和民众恐慌, 我希望你能秉持理性的态度,配合协助我们。”   电话里一阵沉默后,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mom,iwant……”女人粗暴地打断他,“Jerry,please,im working on it。”伴有金属碰撞瓷碗的声音。   “林女士,我想,你应该也会好奇他为什么会走上犯罪这条道路,虽然你现在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但他仍是你的儿子,我相信你不会想看到他继续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的。”   女人紊乱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到了虞归晚的耳朵里,几秒后,女人高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打电话来了!”电话猝然挂断。   虞归晚放下手机,对江起云摇摇头,原本她们也没想着能从冯丹青母亲这里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其一是关系使然,嫌犯亲属能够放下主观情感因素,配合警方的大基数就少,其二抛开女人变更了国籍不谈,作为嫌犯近亲属,本身就有拒证权,拒绝警方的调查访问。   与其花时间周旋于冯母,不如深入到冯丹青从小生活的地方,通过走访冯的亲友邻居,老师同学,还原他成长中的社会关系网,进一步挖掘他的犯罪心理成因,从而推测他现在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虞归晚和江起云驱车来到冯丹青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近城郊的回型老社区,居民楼都是房龄上了二十年的红砖老房子,居住在这片的老年人居多。   两人去到冯丹青小时候的家,询问屋主得知,三年前他通过中介购买了此处房产,对原屋主并不了解,随后两人又走访询问整栋楼的住户,大部分原住户已经搬走,剩下的几家对冯家了解不深,其中有一个阿婆让她们去找曲伯,说他老人家在这一片住了大半辈子,最是了解这些老街坊的。   两人几经询问,最后在社区花园找到了正乐呵呵看着一群小孩玩捉迷藏的老人。   老人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身形消瘦,但精神头很好,听她们说明来意后,比手画脚地介绍起来:“冯墨啊?那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小就讲礼貌,见了咱们这些邻居都会主动打招呼,很乖的。”   说到这里,老人摇摇头,脸上露出几丝惋惜,“可惜了,他爸妈离婚早,他妈跟着一外国人去了国外,也不回来看他,这孩子就变得越来越沉默,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少。”   “您了解他父母吗?他们为什么离婚?”江起云问。   老人啧啧两声,“人母亲是个好女人,好生生一个家支离破碎,都是因为冯山水搞的。”   “为什么这么说?”   “他爸这个人吧,一心想成为大画家,出名赚钱,偏偏自己没那个命,又不认命,不去上班,就靠着申请来的低保过日子,后来认识了冯墨的母亲林亭,也不知道他怎么给人家骗到手的,反正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婚后第二年有了冯墨,冯山水心心念念想着把他这儿子培养成画家,去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成天围着他儿子转,管这管那,稍有不满就动辄打骂,对他老婆也是,人家好好的在外面上班养家,他总疑神疑鬼人在外面乱搞,家里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啊。”   老人抬手指着一圈的居民楼,“当初咱们这一片老邻居半夜总能听到他们家噼里啪啦吵架打架的声音,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干预。”   “后来有一年,冯墨他妈实在忍受不了冯山水了,一咬牙狠心丢了儿子跟人跑国外去了,家里的女人一走,冯山水性格就更极端了,完全就是军训式的养儿子,每天穿什么衣服、袜子,吃什么东西,喝什么水都要管,不听话就是连打带骂,考试成绩差一分,打,回家晚了几分钟,打,打得那原本健健康康的小孩性格越来越内向孤僻。”   “我记得有一次,我上楼正好碰见他俩,那冯山水不知道又发哪门子疯,站在门外打孩子,还叫嚷着让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他养的废物,骂得可难听了,冯墨那孩子不闪不躲,就站那让他爸打骂。”   老人说着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心软,看不得这些,就去劝呐,让他别这么打孩子,可那疯子真的是神经病,见有人劝更来劲了,直接一脚踢孩子肚皮上,给人从楼梯间踢翻了下去,当时冯墨后脑勺就撞到铁栏杆上,流了好大一片血,躺在血泊里昏迷不醒。”   老人连连摇头,面露不忍,“谁知道冯山水那畜生非但不着急,还垮着个脸说他没有这样废物的儿子,死了算了,后面还是大伙一起把孩子送去的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什么脑神经,什么额叶损伤,脑袋缠了好长时间纱布呢。”   江起云挑着重点记录完,又问:“关于冯山水失踪的事您了解吗?”   老人点点头,“记得,好像就是冯墨高考那年吧,高考后一整个暑假,我都没见着冯山水,加上那段时间老有警察上门找他问话,冯山水失踪的消息就渐渐在小区里传开了。不瞒你们说啊,警官,当时咱们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打心底眼是高兴的,有这样一个爹还不如没有呢,再之后,那孩子就去念大学了,不常回来。”   老人讲完,拿起保温杯喝水润了润嗓子,“不过警官,你们打听他做什么?”   虞归晚和江起云对视一眼,看来这老伯没有关注到全市发出的通缉令,不知道在他眼里那个品学兼优命运凄苦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魔了。   “没什么老伯,打扰您了,我们就先走了。”江起云起身,笑着和老人挥手作别。   上到吉普车,两人准备前往冯就读的小学中学走访。   车上,江起云分析道:“目前看来,冯山水的失踪的确很有可能是冯丹青杀父伪造,一个恶魔塑造了另一个恶魔,最终受其反噬……真是讽刺。”   虞归晚身体放松地靠着椅背,右手支在车窗沿,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按太阳穴,“病态人格的心理形成因素离不开先天的家庭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一定的生理因素。”   “被害人无一例外都是女性,但他没有对她们进行性侵犯以及暴力施虐,他并不厌恶女性,只是将被害人视作工具,一种实现自我成就的工具,我想这是出于他青春期缺失母爱,对于女性存在依恋心理,但畸变的人格又无法使他发展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导致本能里的性需求无法合理满足,同时,性需求的压抑进一步催生他渴望通过塑造极致艺术来完成自我实现的冲动。”   车子行驶到一个路口,等红灯的间隙,窗外原本阳光大好的天突然暗沉起来,虞归晚按下一小截车窗,窗外吹进来凉爽的风,她盯着来来往往的斑马线行人,微微眯眼继续道:“母亲的离开,父亲病态的控制欲,种种主体内外因素导致他人格中的本我部分被严重压抑,继而不断累积负性情绪,这些情绪,正常人可以通过多种多样的方式去排解,但对于本身就具有复合型人格障碍的他来说,只会进一步刺激病态心理,最终孕化出变态人格。”   “以及,刚刚那位老伯提到他大脑曾受过严重损伤。”虞归晚指指脑袋一侧,“人的大脑在这儿有一个区域叫做杏仁体,这个部位控制着人对于恐惧的感受和记忆情况,杏仁体受损的人,对于恐惧焦虑的情绪感知能力大大下降,这种大脑的功能性障碍会使人在初次犯罪行为发生后变得更加大胆,进一步丧失共情能力和同理心。   我想,这也是冯丹青在面对被害人求饶时异常冷漠,以及从犯罪伊始就表现得格外冷静镇定的一个因素。”   信号灯跳转为绿灯,江起云调整档位,吉普车起步通过路口,滴滴答答的雨点掉落在车窗上,江起云打开雨刷器,说道:“冯丹青的身世固然令人唏嘘,但无论怎样这都不是他犯罪的理由,世界上没有比随意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权更大的恶行了。”   虞归晚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视车窗前方,“是,研究犯罪人的犯罪心理并非是为了找出缘由为犯罪行为加以开脱,而是为了更好地预测预防犯罪的发生。”   虞归晚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洗刷着的城市,声音缥缈了几分,“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不被察觉的恶,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将人的人格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次,本我即本能,遵循快乐原则,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和原始驱动力,这一层次也是潜藏犯罪因子的一层。   超我遵循道德原则,是道德理想化的最高形态,遵循社会规范道德准则,压抑本我欲望,而自我则是遵守现实原则,在本我与超我中发挥调节作用,平衡两者间的矛盾冲突,既满足本我需求,又考虑超我的要求。”   “正常人之所以区别于犯罪人,是个体心理在反映外界事物时,并不会一昧地接受外界消极因素,而是进行主观选择和反映,从而在自我层面上调节本我与超我的关系。   但对于有着人格缺陷的变态型人格罪犯,由于先天和后天形成的负性性格因素,加上自我主动选择外界消极因素在头脑进行反映和加工,进一步导致自我调节能力失衡,最终走向犯罪。”   “家庭因素和社会环境等主体内外因素形成不良的心理基础,但最终导致犯罪的仍然是犯罪人自己的主观意志选择,是这个意思吧?”江起云问。   “是,所以去探究犯罪行为背后的成因并非是为了粉饰美化犯罪人的动机,是去研究一个人为什么会犯罪,又是怎样一步步沦为犯罪人的,继而在事前进行预防,事后进行矫治。”   江起云看向左侧后视镜观察道路,双手拨转方向盘,“虞老师,你现在是在授课吗?”   虞归晚严肃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勾勾唇角问:“那江同学,你现在有在好好听课吗?”   江起云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弧度,“你觉得呢?”   “想笑就笑,忘记我刚才说的了吗?过度压抑内心会导致心理失衡,我不希望咱们江队产生这方面的心理问题。”虞归晚似笑非笑,语气又格外正经。   江起云眉毛上抬,轻咳了几声,再度欲盖弥彰,“没,谁想笑了。” 第23章 走访问询   两人来到冯丹青小学中学和大学走访询问他的老师, 从他们那里无一例外了解到的对冯丹青的印象都是有温文有礼,脑子聪明灵敏,对同学老师友善,性格内向了点, 但画画很有天赋一类的正向评价。   冯丹青的中学美术老师表示, 在看到警方发布的通缉令后, 怎么也无法相信印象里那个乖学生竟然会变成残杀年轻女性的连环杀人犯。   在询问冯丹青亲属时, 江起云和虞归晚吃到了闭门羹, 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和冯家就没了什么联系,眼下冯丹青成了全社会声讨的杀人犯, 他们更是避之不及,生怕扯上一丝关系。   无法,两人只能结束一天的走访工作, 上车时已是天黑, 江起云从衣兜内侧掏出两根黑巧, 递了一根给虞归晚,虞归晚没接, 倒是盯着她外套衣兜说:“江队, 你怎么突然有了随身带小零食的习惯了?”   江起云又送了送手里的巧克力, “吃就是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队, 到底是你想吃?还是……”虞归晚停顿了一下,慢悠悠道:“还是说是给我准备的啊?”   江起云偏过头,“别这么自恋成吗?”   虞归晚没再说什么,接过江起云手里的巧克力时, 故意勾了勾她的手指, “谢谢。”   江起云缩回手, 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被虞归晚触碰到的指端,莫名觉得有些痒。   车子启动向着警局驶去,路上虞归晚想到兴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她们再挖取一些关于冯丹青的信息。   于是她摸出手机,给石庭生打了电话,石庭生这会正在开会,看来电是虞归晚,对会议室众人说了一声抱歉后起身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接通电话。   “小晚。”   “庭生哥,你现在方便吗?我想找你询问一些关于冯丹青的事情。”   石庭生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子贴靠在墙边,“早就知道你会找上我。”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这样吧,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中悦Elise餐厅见。”   “不用吃饭了,庭生哥,我就简单问几个问题,还要赶着回局里写材料呢。”   石庭生笑笑:“再忙也得吃饭啊。”   虞归晚看了看江起云的侧脸,眉眼下沉,明显的不耐,她思索几秒后改口:“那好吧,不过你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   “嗯,我们队长。”   “好,等会见。”   电话挂断,江起云的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声音冷冷的,“要去你自己去。”   “可是询证工作必须要两个人以上,要是问出了什么关键信息,后面又得花时间去补录,挺麻烦的。”虞归晚看上去有些为难。   江起云眉峰紧了又忪,松了又紧,好几秒后,才闷声道:“问完就走。”   虞归晚眼梢下弯,无声地笑了笑。   双方约好的餐厅是一家意大利菜西餐厅,虞归晚和接引的服务员报了石庭生的姓名后,服务员带引两人到了临窗的位置,餐桌外便是北洲市的繁华夜景和北曲江江景。   江起云坐在虞归晚身边,双手插在兜里,双腿交叠,沉默着不说话。   几分钟后,餐厅入口传来一道醇厚低沉的男声。   “小晚。”   虞归晚扭过身子,看到石庭生后,起身挥臂示意,“这儿。”   石庭生大步走过来,拉开椅子的同时歉意地笑笑:“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我们也刚到。”   石庭生将目光移到虞归晚身旁的女人,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小晚电话里提到的江队吧?我叫石庭生,是小晚的朋友。”他半抬身子,向江起云伸出手来。   江起云扫他一眼,飞快地伸手和石庭生握了握,然后靠着椅背道:“石先生,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找你询问有关嫌犯的信息,问完就走。”   石庭生回身落座,神态得体,“江队不愧是干刑警的人,果然雷厉风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你之前和冯丹青接触过吗?”   “接触过一次,我是今年年初准备回国的时候,在网上论坛看到他那幅系列画时了解到的他,后面回国他进行首展时,在线下交流过一次,我当时提出交换联系方式,他说他不用社交软件。”   石庭生双手交叠膝盖上,颇为无奈地笑笑:“艺术家嘛,总有些特异独行的地方,后面就没再接触过了,不过前几天,听说湛光画廊关于他的画都被你们搜走了,他的画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不等虞归晚回答,江起云坐直身子,肃然道:“这恐怕就不能告诉你了,石先生应该明白警方办案的保密原则吧。”   这时服务人员来上前菜,一起来的侍酒师问石庭生存在这里的红酒需要开吗?   “开那瓶17年的木桐红葡萄酒吧。”   江起云出声打断:“工作期间,不能饮酒。”   “那拿一份酒水菜单,小晚,你看看你喝什么?”石庭生贴心询问。   江起云的耐心一点点耗尽,坐在这里如坐针毡,她将手机揣回裤兜起身,小声跟虞归晚说:“十分钟,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也不等虞归晚应声,便离开了餐厅。   餐桌边的石庭生看着江起云离去的背影,“你们这位江队性格还真是火爆。”   虞归晚喝了一口餐前清口的柠檬水,笑容款款,“她一直这样。”   石庭生捕捉到虞归晚话里对江起云的熟稔,问:“听上去,你和她似乎之前就认识?”   虞归晚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放下杯子,继续问有关冯丹青的事。   餐厅外的江起云正站在路灯下,双手插在兜里,用脚尖拨弄着地面的一粒小石子,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心烦意乱,拿出手机一看,是老妈贺玫打来的,刚接听就响起咋呼呼的声音,“哎呀,阿云,你带回来这小猫乱拉可怎么办啊?这小家伙在沙发后面尿了一滩,都不好收拾,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它送走?”   贺玫口中的这个小猫正是江起云带回家的那只小黑猫,当时她把它带去宠物医院简单检查了一下,医生说除了营养不良没啥问题,江起云暂时找不到收留它的地方,只能先带回家放着,之后又一直忙于案子,忘了这事,所以照顾猫的重任就落到了贺玫身上,贺玫对猫这种生物谈不上讨厌和喜欢,就是觉得照顾一个小家伙很麻烦。   江起云把从网上学来的养猫技巧告诉她,“你弄点猫砂沾点它的尿,再扔回猫砂盆里,然后把它抱到盆里,拉着它手扒拉,教它怎么上厕所。”   贺玫在电话那头又是一通抱怨。   江起云心不在焉听着,等贺玫念叨完了,她才道:“等这个案子忙完,我就给它找个领养,你再费心照顾它一阵。”   挂了电话,江起云看看时间,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她扭头,正好看见石庭生和虞归晚并行走出餐厅,虞归晚个子不矮,一米七出头,石庭生比她高一个头有余,至少有近一米九了,身材匀称,穿着讲究,两人站一起,当得起般配两个字。   石庭生比虞归晚先看到江起云,抬手示意,“在那儿呢。”   两人走向江起云,石庭生脸上仍旧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希望提供给你们的信息能有所帮助,早日抓到嫌犯。”   “今天打扰你了,庭生哥,那我们就先走了。”虞归晚轻点下颌。   “路上注意安全。”   江起云趁两人说话的功夫先行上了车,等虞归晚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就准备挂挡给上一脚油门时,石庭生又走到副驾驶车边,叩了叩车窗。   虞归晚按下车窗,石庭生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江起云身上,“江队,你是小晚的直系领导,还请以后多多关照我们小晚啊。”   我们……小晚?   江起云脸部肌肉僵硬,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扯动嘴角,假笑得过于明显,“关照,当然得多关照了。”说完,她按了关窗按键,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一路上,江起云盯着道路前方,周身的低气压充盈在狭小的车内空间,虞归晚找她说话她也不理,回局里后就进了办公室。   办公区的队员察觉到江起云气场不对,问虞归晚:“虞老师,你们今儿去走访是受什么气了吗?江队那个脸黑得啊。”   虞归晚眨眨眼,看似迷惑,“没有啊。”   问话的路啸溜达回自己的位置,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过有时候是这样啦,江队的心情就跟那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   虞归晚笑笑,靠着椅背思索自己试探的尺度是没是没有把握好,但关着的办公室门,让她看不到江起云此刻的状态,也无从判断,最后收收心思,投入工作。   她伏在桌前,仔细罗列冯丹青生平,成长轨迹,进行更细致的分析。   方昉在外跑了一天,满头大汗,进了办公区后把衬衫随手一脱,去冰箱薅了一排饮料下来,招呼:“来啊大伙,喝口冰的提提神。”   他把饮料尽数抖在桌上,拿了唯一的一瓶果汁递给沈冬薇,“给。”说完又问挨着沈冬薇坐的虞归晚,“虞老师,你喝什么?我帮你拿。”   虞归晚微笑:“不用,我自己来吧。”她扫了一圈桌面上的一堆碳酸饮料,从里面拿了一瓶无糖的加浓乌龙茶,路啸拉开冰镇可乐扣环,在沸腾的气泡声中问:“虞老师你也喜欢这个啊?江队也喜欢喝。”   虞归晚指腹触着冰冽冽的瓶身,冷气凝成水珠顺着指节滑下,“是吗?”记忆里,江起云是不爱喝这些微苦发涩的饮品的,读书时代最爱喝的是冰镇的橘子汽水。   虞归晚又拿了一瓶乌龙茶,走到中队队长办公室门前,叩响门。   里面传出没有起伏的女人声线,“进。”   虞归晚进去后将饮料摆上办公桌,往前推了推。   埋首的江起云抬头,看见来人是虞归晚,眼神怔过一瞬后,抿唇道:“谢谢。”   虞归晚莞尔一笑,“江队客气了。”   江起云捏着圆珠笔,眼神示意还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这个。”虞归晚微抬下巴,盯着冒着寒气的茶饮。   江起云放下笔,伸手拿过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不是一尘不变的,以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喜欢了,同理,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也有可能变讨厌了。”   虞归晚将目光移到江起云的脸上,那双本该明艳的桃花眼因为时常下压的眉头,眼型阔角变得锐利了几分,内里的瞳孔除了冷厉的眼色看不到什么温和的色彩。   她收回目光,轻声笑了笑,“是这样没错,不打扰江队了。”转身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又转身扬了扬手中的乌龙茶,“不过也并非绝对,有些喜欢的东西,无论过去多久,还是会一直喜欢。”   门缓缓合上,江起云盯着红棕色的办公室门,觉得刚刚那口冰爽醇厚的乌龙茶香味已经彻底在口腔散去,只余下蔓延在牙根和喉咙的苦涩发酸。   回到桌边的虞归晚继续分析冯丹青犯罪心理结构的形成机制,以及犯罪行为的发生机制,不时勾勒出其中的重点。   犯罪心理的形成到犯罪行为的发生,通常有一个过渡阶段,即萌发犯罪意向,处于意向状态时,犯罪人在主观上还没有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犯罪动机,只处于一种朦胧的冲动和意图,需要进一步的外界刺激诱因最终产生明确的动机。   冯丹青在高考后杀父,用其父的皮肤组织作画,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常年累积的负性情绪爆发,进行了首次犯罪呢?   虞归晚皱着眉,将打印下来的冯丹青经历表细细斟读,“第二志愿录取至北滨艺术大学油画系……”   她的目光锁定在“第二”的字眼上,微一眯眼,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对盛怒的父亲和沉默的儿子,怒骂殴打,一场上演过无数次的家庭暴力发生着,但这次儿子没有再选择忍受,内心的阴暗面彻底爆发,与之扭打,到最后举刀弑父,十几年的愤怒、痛苦、仇恨在一次次挥向对方的刀子里,一寸寸割下人皮的发泄中得以释放。   虞归晚笔尖一顿,如果冯父的死亡时间能确定在冯丹青十八岁那年,那又是什么导致他在七年后再次犯案?   犯罪动机通过萌发、过渡、定型、实施到最后的消失,之后又会呈现周期性的变化再度复苏,但纵览各项有关变态人格犯罪人的研究大数据来看,这个动机周期都太长了。   可以说,冯丹青在这七年来没有进行任何犯罪行为,是自我的现实原则发挥了很好的调控作用,也可以说在杀掉冯父的时候冯丹青并非是变态人格,而是情绪型激情犯罪,而现在的连环杀人碎尸案,其动机、手法的恶劣程度都是呈指数式的增长。   绝对不仅仅是毕业后不得志的单一因素,一定……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导致他蛰伏在潜意识的恶意再次浮出冰面。   “虞老师,虞老师,你电话在响。”   虞归晚的注意力被方昉的声音打断,她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后立马坐直了身子,“喂。”   “喂,是……虞警官吗?”   “是,你好,林女士。”打电话的人正是上次断然拒绝她们调查访问的冯丹青生母林亭。   “上次不好意思,警官。”   “没事,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您这次打电话来是?”虞归晚起身,走进江起云办公室,她指指手机后,将手机放在桌面,开了扩音。   江起云会意,取了笔录本。   “你们想问关于他的什么事?”   虞归晚双掌撑在桌面,低头对着手机问道:“你和冯丹青的关系怎么样?近年来有联系过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后,响起林亭疲惫哑涩的声音,“我和冯山水还没离婚前,他很依赖我,很黏我,离婚的时候,我有想过带他一起走,但冯山水是不会答应的,他原本就不愿意离婚,直到打伤了我的腿,落下残疾,法院才判了离婚。”   “离婚后,我也在积极争取墨墨的抚养权,但冯山水叫嚣,如果我敢抢走墨墨,他就把我们一起杀了。”林亭话音一顿,声线吃紧,“你们不了解冯山水,他是一个疯子,他不是说气话,他真的会说到做到,杀了我们的。”   “我害怕了,退缩了,就把墨墨留在了国内,刚去国外的那一年,我忙着安顿生活,没有时间回来看墨墨,等我在国外一切都安顿好了,抽时间回来看他,但那时候他和我的关系已经疏远了,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他也不愿意再和我亲近,只说妈妈你回去吧,你不用来看我,爸爸看见你会打我的。”   林亭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夹杂起了抽泣,“我是个不负责的母亲,就这么逃了,逃到国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直到七年前,他高考完,突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说冯山水不见了,他考上了北滨艺术大学,问我能不能回来看看他,我当时已经怀了孩子,快要生了,实在没办法回去,就说过段时间回去看他,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等我生产完小半年后,我回国找他,他那时候在大学读书,看上去过得还不错,又像小时候那么爱笑了,但我知道,他是恨我的,在我想要拥抱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抗拒,然后又笑着说他已经长大了,和妈妈拥抱很奇怪。”   “我没有办法补偿他缺失的母爱,只能想办法在物质上弥补,每个季度定期给他转钱,他寒暑假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来妈妈这里玩,见见弟弟,他也说不要。”林亭捂着嘴,泪眼婆娑,“我不敢相信,他怎么就会变成网上说的那个杀人魔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虞归晚和江起云没有说话,面色皆是沉重。   一个人的犯罪,到底能给多少人带来毁灭性的伤害,林亭痛心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值得同情,可那些受害者的亲属又何尝无辜,秦菲的母亲经此一事后变得神经质,辞掉了工作租房在秦菲的大学旁,几乎是寸步不离,秦菲再也不敢天黑出门,抗拒任何男性的接触。   而张雅这样一条年轻的生命已经消殒,为她哀悼的只有那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同事,还有那两名被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团伙拐骗来的女生家属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她们的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失踪的女儿已经惨死在了异乡。   待林亭哭声小些后,虞归晚才继续问道:“冯丹青目前仍然潜逃在北洲市,警方封控了各大交通要道,搜寻了各个他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们倾向于他藏在一个他熟悉且隐秘的地方,您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能提供给我们吗?”   林亭喃喃着重复:“熟悉……隐秘……”几秒后,她说道:“小时候,他最喜欢我带他去高速路口旁边的游乐园,我记得后面好像是废弃了,你们或许可以去那看看。”   江起云立马调出地图,查看废弃游乐园所在的位置。   “好,感谢您的配合林女士。”   电话挂断前,女人喊了一声等等。   虞归晚耐心等待对方想说的话。   “你们抓到他后,我……能去见见他吗?”   虞归晚回答:“可以的,我们申请,走流程,亲属有权利和嫌犯通信会见。”   “好,我,我等你们电话。”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立马叫来刑天海和路啸,制定游乐园的搜查行动。   ……   幽暗房间里,男人缩在废弃的铁架床上,手边是吃剩一半的压缩饼干,他拆出一张手机卡,装上手机卡槽,开机后安装了一个英文的通讯软件,登录账号,点出一个联系人的聊天框,手指翻飞,飞速打字:[怎么办?现在警察在全市布控,我根本没办法寻找新的材料,就连山也被警察抢走了]。   男人五官紧皱,下巴有些许青色的胡茬,温润的眉眼在手机屏幕光的反射下,显出几分扭曲。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消息回复。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朵红色的有着妖异纹路的花朵,[别担心,看看身边,是谁夺走了你的梦想,她不就是你最好的目标吗?]   男人盯着屏幕,几秒后回忆起在雨巷里交手的那名女警察,他还记得手指划过对方颈部皮肤时的细腻触感,白皙嫩滑,他已经能在脑子里幻想出那一面圣洁无暇的背了,再没有比那更完美的画皮。   男人眼里燃起烈焰一般的光,烧得他的面目狰狞,他舔舔上牙根,唇角上扬,指尖有些发抖。   他切换到手机浏览器,搜索着有关北滨区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新闻检索,翻了好几页后,他看到一个月前的一条快讯,新闻标题是【北洲市公安局北滨区分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引进犯罪心理学家,揭秘神秘的犯罪心理侧写师】。   点进快讯内容,男人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的下一个猎物。   虞归晚。   作者有话说:   江队:醋死我得了 第24章 废游乐场   坐落于近高速路口收费站的盛名游乐园, 有着近二十几年的落成历史,是北滨区城市化建设初期第一批规划建设的娱乐休闲项目,不过在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日趋没落直到废弃。   整座游乐场四周遍布杂草,各类倒在地上的游乐设备也长满了爬山虎, 残缺破败的景象给人一种阴森荒凉的感觉, 乃至于卡通墙绘上的小人儿的笑容都透露着几丝诡异。   游乐场内外都是寂静一片, 前来搜查的重案队队员不禁嘀咕:“冯丹青真能躲这鬼地方?”   江起云拨推开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门, “吱呀”一声, 细细的铁门栏杆在长年的风吹雨打下变得脆弱不堪,径直掉地上碎成几截。   进入游乐场内部, 除去地面高低不齐的杂草外,还余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生活垃圾,更深入往里走, 破烂的建筑和设备便更多。   巨大的摩天轮伫立在游乐场中心, 仰头看去, 感觉下一刻就会倒塌倾轧而来,让人心生恐惧。   方昉朝沈冬薇招手, “冬薇, 你往这边来, 小心那玩意掉下来砸到你。”   沈冬薇嫌弃道:“当警察怕这怕那儿的, 你当初心理素质考核怎么通过的?”   方昉吃瘪, 不再吭声。   江起云拿起移动式对讲机,询问从后方进入的二组成员搜查。   “暂时没发现异常,江队。”   江起云切换频道,联系路啸带领的负责外围勘查的三组, “周围排查完了吗?”   “从东南方可以直接通往高速出口旁边的荒山, 没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   “好, 辛苦。”江起云放下对讲机,分散出去搜寻其它区域的队员也回来报告,“江队,西南方位没发现异常。”   “东北那一片区域也没有人的活动迹象。”   看来冯丹青并没有躲藏在这里,江起云思忖少顷后准备撤队,不远处的方昉突然大叫了一声,“江队,有发现!”   众人围拢过去,方昉用脚尖点点一根碎掉的树枝,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那片区域:“这脚印边缘模糊中心印记明显,应该是有人在昨晚下半夜空气湿度最大的时间段留下的,有明显的踏痕和蹬痕,压痕深浅不均且偏外压,应该是来自青壮年男性。”   路啸擂他肩膀,“行啊你,这是跟痕检科小刘偷学了几招是吧?”   江起云半蹲下身,顺着足迹脚尖的方向看去,十几米开外有一个三四平方大的购票亭,她扬扬下巴,“那儿检查过了吗?”   “还没。”   江起云起身,身旁的人立马明了,放轻步调朝着亭子走去,临近亭子前,一道明显的异声从亭子里传出来,江起云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间的甩棍上。   众人也压低重心,停住身形。   江起云朝路啸使了一个眼神,路啸拔出**,放低身体重心前进,到亭子门边时,他听到一门之隔内清楚的呼吸声,他朝江起云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后,江起云摆出一个散开的手势,其余人立马持着枪械,分散围在整个亭子的四个方位。   江起云冲路啸点点头,路啸绷直身子,双手持枪,一脚踹开半掩住的破烂木门,厉声道:“双手抱头,蹲下!”   “卧槽——”亭里爆出一年轻男人的声音,路啸将枪比在男人面前,再次重复:“我让你双手抱头,蹲下!”   男人吓得脸都白了,老老实实抱头蹲地。   路啸持枪继续对着他,伸出一只脚踢开男人身边的登山包,“双手抱头起身,慢慢走出来。”   男人站起来,双手抱在后脑,两股战战地走出亭子。   江起云看清男人的脸后,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她挥手,示意其余人撤防。   江起云走到男人身前,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问:“姓名,年龄,职业,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还保持着抱头站立的姿势,瘪着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叫周舟,二十七,我就是来这拍探险素材的主播,你们是警察吗?”   原来是一场误会,江起云让路啸收了枪,出示证件,“抱歉,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一场误会,你可以走了。”   男人心有余悸地放下胳膊,甩甩手臂后,抹掉额头的冷汗,上前和江起云套近乎,“警察同志,你们这是在办什么案子啊?”   江起云扫他一眼,“保密,别随便打听。”   男人点头,“是是是,那我那包?”   路啸勾起被他踢走的包,上前勾肩搭背,“刚刚不好意思啊兄弟,走吧。”   男人正准备开溜,虞归晚叫住他,男人一扭头,见着一身形高挑的美女警察,眼睛都亮了几个度,“您说您说,警官。”   “你什么时候到这来的?”   “就昨晚,我拍了一圈素材直播完就睡了。”   路啸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牛,兄弟,胆子真大。”   男人笑笑,“靠的就是胆子大吃饭嘛。”   “期间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啊,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虞归晚拧眉,市区所有监控覆盖范围内,都没有发现冯丹青的踪迹,期间也没有接到群众举报,他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呢?   收队回局,众人唉声叹气栽倒在各自的工位上,自从锁定了冯丹青的嫌犯身份,开展搜捕工作以来,包括重案队在内的整个刑侦大队以及能抽调出来的警力都用在了这个案子身上,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办案人员除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外生理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晚上十一点半,除了出外勤的其他队员大半回到宿舍休息,办公区只留下了几名值班人员,江起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错落灯光下坐在桌前的虞归晚,对方一只手撑在额头,另一只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披散的长发垂落在肩头,平添无端的柔弱感。   江起云脚步一顿,踯躅一番后,走了过去,敲响桌面,“下班吧,明天再继续。”   虞归晚搁下笔,身子后仰靠住椅背,本就白皙的脸在冷白的室光照射下,蒙上一层清冷的光晕,江起云心突兀地跳了一下。   “藏身的地方一定是他极为熟悉且心理安全度最高的地方,能是哪儿呢?”虞归晚闭眼喃喃。   江起云刚要再劝,虞归晚突然坐直身子,拿起桌面的手机,“我给老师打一个电话,也许他能提出不一样的思路,放心,我不会泄露保密信息。”虞归晚起身,越过江起云后去窗边拨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石中涧还在国外,此时那边正是中午,他刚吃完午饭。   看到来电是虞归晚,石中涧脸上露出慈蔼的笑来,接通电话:“喂,小晚。”   “老师。”   “你那边现在快晚上十二点了吧?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老是,我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嫌犯是变态人格犯罪人,现已确定他的身份了,正在进行搜捕,他没有外逃,一直躲藏在本市内,我怀疑他还会伺机作案。”   虞归晚托着手臂,看向窗外的靡靡夜色,继续介绍:“我搜集分析了他从小的成长背景和生平经历,认为他现在的藏身点一定是他心理安全度最高的地方,同时我们也联系上了他在国外的生母,对方提供给我们一个地址,去搜查后发现他并不在那里。”   石中涧脸上的笑纹隐了下去,走到僻静处,严肃地问:“说一下案情经过,就说你们警方能对外公布的信息。”   虞归晚简略介绍了这起连环杀人案件。   石中涧沉吟了几秒道:“我建议你们从犯罪动机这一层再深入研究一下,即目的之后的目的,犯罪动机的成因最能体现一个人内心潜意识的欲求,杀人是为了获得什么?为什么采取碎尸剥皮的手段?完成动机后他能获得什么?不要仅仅从自我成就的层面去分析,再深层次挖掘一下。”   一句目的之后的目的,完成动机后他能获得什么让虞归晚灵光一闪,脑海里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猜想。   “好,谢谢老师。”   石中涧温和地笑笑,“一回国就碰上这么棘手的案子,会不会很有压力?”   虞归晚坦诚道:“压力自然是有的,但比起压力,想要抓到嫌犯的渴望更大。”   她转过身,背靠着窗,看见江起云还在她桌边,懒散地靠着桌沿,她紧皱的眉头稍忪,连带着五官柔和下来,“老师,您什么时候回国?”   “快了,下个月吧,手里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了。”   “好,到时候你提前告诉我,我和庭生哥去接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结束通话。   虞归晚走向江起云,发出邀请,“江队,要不要去吃夜宵?我请客。”   江起云打直身子,言简意赅:“走。”   两人走出刑侦大楼,看见前方有俩人影,一高一矮,身形绰约。   “老林。”江起云扯着嗓子喊了一嘴。   前方的林觉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怒道:“说多少遍了,别叫我老林,我也就比你大两岁。”她身旁的萧乐雨补充道:“对呀对呀,师父才三十岁,哪儿老了,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纪。”   林觉予感觉自己眉心一跳,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是真心实意帮自己说话,还是补刀来了。   江起云笑了笑,平日里严肃端正的气息因为上唇角露出来的虎牙尖尖尽数散去,“你俩这是准备回家?”   林觉予和萧乐雨租的房子在一个小区,俩人基本都是一起上下班。   “准备吃个饭再回去,你们呢?”   “好巧,一起吧。”虞归晚主动开口道。   江起云脸上的笑一凝,跟她共事好几年的林觉予哪儿能看不出来,她故意道:“怎么,江队不乐意啊?”   江起云牵扯嘴角笑笑,“我有什么不乐意的,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吧,人多吃饭也热闹。”   因为时间太晚,几人也不乐意开车跑商圈去吃东西,就在离警局不远的街上找了一家新开的大排档。   大排档生意不错,门店里面坐满了,四人只能坐外面的露天桌椅。   林觉予不紧不慢从包里摸出酒精棉,把桌子四个角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油污后,才舍得把她“尊贵”的手放上去,“你们吃什么?”   “小龙虾!”萧乐雨眼睛发亮。   “小龙虾不卫生,乖,咱不吃那个。”林觉予温柔拒绝。   江起云白她一眼,“都坐这路边摊了,还管什么卫生不卫生啊,没看见都给人孩子馋出口水来了吗?”   萧乐雨连忙擦擦嘴角,“啊,不会吧。”呆呆的样子惹得江起云和林觉予失声笑。   几人点了四斤小龙虾,一条烤鱼和一碟拍黄瓜,江起云还单独要了一碗蛋炒饭,林觉予嗤笑:“谁来大排档吃蛋炒饭啊。”   “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深夜一碗颗粒分明冒着油花蛋香的蛋炒饭有多治愈人。”说完江起云却楞了一下,一字不差的话和相似的语气勾连起十几年前的回忆。   她和虞归晚在高一那个暑假,一起去了海边城市旅游,白天在外走了一天,脚后跟都磨破皮了,晚上也不乐意去找东西吃,就回了酒店点外卖,江起云当时别的都不想吃,就点了一碗蛋炒饭,惹得虞归晚笑话她,说她出来玩也不知道点些好吃的,江起云当时就用刚刚那番话回应的虞归晚。   看着突然沉默的江起云,林觉予伸手在她脸前晃晃,“你这变脸的功夫要说没学过两年京剧变脸我是不信的。”   面对好友的打趣,江起云没搭理,转而起身往店里走,“你们坐,我去催催老板。” 第25章 诉说过往   “来了, 咱们店的招牌秘制香辣小龙虾。”老板双手捧着一大盆小龙虾,放到桌上,“五斤,个个都是六钱以上的大小, 足斤足称。”   林觉予叫住男人, “老板, 你搞错了吧, 我们点的是四斤。”   老板是个年轻男人, 眉眼生得很清秀,看着像是个大学生, 他用脖子上的汗巾擦擦脸,笑着道:“咱新店开业酬宾,几位又都是大美女, 以后要是能常光顾咱家的话, 往外面一坐, 可是给店里揽客的活招牌,这一斤算是送各位的, 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本店生意啊。”   男人说得一嘴漂亮话, 却并不让人觉得油腻, 反而看上去很真诚, 大概是因为长相气质加持的原因, 林觉予也不扭捏,“那就谢谢老板了,祝老板生意兴隆啊。”   “成,不打扰各位美女了, 慢慢吃。”   老板离开后, 萧乐雨迫不及待拿起一次性手套, 往盆里抓,被烫得哎哟一声缩回手。   林觉予摇摇头,从包里摸出一副全新的白色乳胶手套,拉到手腕处,伸缩带里的胶圈弹上皮肤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江起云无语道:“你这是准备给小龙虾做个解剖吗?”   林觉予不搭话,神情悠闲自在,剥小龙虾的动作优雅又不失效率,很快就剥下一只完整的龙虾肉,丢到萧乐雨碗里,“吃吧。”   萧乐雨喜笑颜开,“谢谢师父!”   “你要吗?”林觉予问江起云。   “不用,帮你小徒弟剥吧。”   “虞老师,你要吗?”   虞归晚微笑:“谢谢,我自己来。”   虽然虞归晚说了自己来,但全程也没动手去拿小龙虾,伸筷子的频次也不高,明显的心不在焉,江起云估摸着是还在琢磨案子,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着蛋炒饭,食髓不知味,吃了大半后,她拿了一次性手套戴好,效率极高地剥起小龙虾,光秃秃的盘子不一会就堆了半盘的小龙虾肉。   江起云边摘手套边将装着小龙虾肉的盘子推到桌子中间,“吃吧。”也不知道这话是对着桌上三个人哪个说的。   萧乐雨眼冒星星,“呜呜呜,江队真好。”说着拿了大勺子不客气地大舀一勺,放进自己碗里,端着碗挪回自己桌前时,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萧乐雨抬眼,见是江起云瞪着自己呢,她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仔细辨别了一下江起云的神情,又看看林觉予,“我……这是吃还不是吃啊?”   林觉予笑:“我的傻姑娘,你也不看看这肉到底是给谁剥的。”   萧乐雨还是懵,“啊,这桌上不就咱四人吗,不是我们吃谁吃啊?”   林觉予笑着不说话了,江起云呵呵两声,“还能是给谁剥的,当然是给我们兢兢业业奋斗在公安法医前线的林大法医了,来,头凑过来,我喂你。”   林觉予眉梢上挑,笑得风情万种:“我敢吃,你真敢喂吗?”   江起云在心里换着花样骂了一通林觉予,没好气道:“爱吃不吃。”   虞归晚往前一伸筷子,“我能吃吗?江队。”   “墨迹什么,赶紧的,吃完回了,困了。”江起云侧过头,拿起杯子喝水,脸藏在玻璃杯后。   一顿夜宵慢悠悠吃了一个小时散场,四人在街边分头,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驱车回家。   吉普车驶入公安家属小区大门后,虞归晚让江起云在这里放自己下去就可以了,她想走走,江起云嗯了一声,没停车,直接开到了小区露天停车场。   引擎熄灭,江起云下车关上车门,抬腿,“走吧。”   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兀自走出去几米远的高挑背影,一时间有些恍神,月光笼在双手插兜大步流星的女人身上,又在地上拉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当真是在上面寻不到一点十几岁青涩少女的影子了。   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江起云侧身扭头,朝着车边的虞归晚低声喊:“走啊。”   可是她总会等你。   虞归晚脑海里突兀地跳出这句话,两人之间现在隔着的长长距离就像是这些年分别的时光,可即便那个人走出去再远,她也总会驻足回头等你。   虞归晚忽而心神一软,紧绷一天的神经和身体同步放松下来,她的唇角勾出浅浅向上的弧度,走向前方等待着她的江起云。   两人并肩而行,保持着一致的轻缓步调,深夜的公安家属小区,灯影昏黄绰约,夜风温柔宁静。   江起云看着地上两人不停变换的影子,时而远远隔开,时而又有部分重叠在一起。   “下个月二十七号,一起去陵园吧。”   江起云在听到这句话后霎时停住,扭头盯着虞归晚,对方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六月二十七,是江重山和虞舟海的祭日,每年的这天,江起云都会请假去陵园,在江重山的墓前坐上半天,和他聊自己的工作生活,离开时再去虞舟海的墓前献上一束花,但每一年,虞舟海的墓前都只有吴静澜,她一次也没有看见过虞归晚出现,而现在这个缺席了自己父亲十年祭日的人却突然提出一起去陵园祭拜。   “以前既然不去,现在又何必要去。”虞归晚十年的离开,就像一根刺扎在江起云心口,不提则罢,每每提起,就会心浮郁气,梗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虞归晚垂眸,声音很轻,“去了的……每一年……都去了的。”声音飘忽,被一阵微风夹着掠过,江起云没听清这句呢喃之语,“什么?”   虞归晚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间的气氛转瞬低沉下来,直至走到要分别的路口也再无一句交流。   江起云恼极了虞归晚现在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她站在路口,打破两人间的静默,“虞归晚。”   完完整整的名字,江起云甚少这么叫她。   “嗯?”   “以前最讨厌虞叔叔警察身份的你,现在又为什么走上了你最不愿意走的路,选择成为一名刑警?”从两人重逢至今,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江起云心头,但偏偏她俩谁都没有主动提,一个不问,一个不解释,似乎都不想去触碰这个有些忌讳的话题。   晚风吹起虞归晚脸侧的几缕发丝,黑润的发似掩半掩在眼前,虞归晚的目光飘渺了几分,她喃喃着重复江起云的质问,“为什么?”   像是问对方,又像是问自己。   半晌后,她才微微启唇:“或许时至今日,我终于理解了你当初执意报考刑警学院时对我说过的话吧。”   江起云微怔,数年前两人最为激烈的一幕争吵回溯在脑海里。   “你为什么非要去做警察,你看不见吗?看不见你母亲失去了丈夫有多痛苦?看不见你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倒在病床上一病不起?如果以后你再出了什么事,你让你母亲怎么办?你身边的亲人朋友怎么办?”   江起云有点记不清自己当时用了怎样激烈的语言去反击虞归晚,但她记得其中的一句话,大概是“别人家的孩子可以选择成为军人警察消防员,去奉献自己,去流血牺牲,为什么我不能?”   无畏却又稚气的话,在那个尚不知生命重量和意义的年纪,江起云却以此为信念,度过了江重山离世那一两年最痛苦的时间。   而当初那个无法理解她信念,选择和她背道而驰的人,现在却和她说:“阿云,我很高兴,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   “我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我爸爸他虽愧于家庭,但至始至终无愧于他作为警察的身份,在我埋怨他对我缺少陪伴关爱的那些年,他挽救了许许多多即将破碎的家庭和他人的人生。”   “我不确定我能否做得像他一样好,但我现在想试着……成为他那样的人。”虞归晚垂眸,轻声说道。   江起云眼中的怔愣更加明显,直到两人头顶的声控路灯熄灭,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刚才心底的怒气也好,怨气也罢,这会好似都烟消云散了,她跺跺脚,暖黄的路灯重新笼罩在两人身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起云打直背脊,朝虞归晚伸出手去,“既然你已经不恨你爸爸了,也有了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理想和信念,那现在,我正式以北滨分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队长的身份,欢迎你的加入。”   迟到的接纳不禁让虞归晚弯下眼梢,她垂眼看了看江起云五指并拢的手,然后上前了一步。   江起云被她突然的靠近微微惊了一下,身子往后仰,“做什么?”   虞归晚没回答,而是抬起手臂环住了江起云的脖颈,将自己的下巴搭在对方绷直的肩膀上。   “阿云,谢谢你。”   谢什么?江起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迷茫,鼻尖的清香和肌肤相触传来的体温像是温柔的海浪,拍打着她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线,推开她三个字形成的意志在这个拥抱下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最后只变成抱住她,你也想抱抱她的不是吗?你也很想念她的不是吗?   想念虞归晚的声音、体温、气息,想念那些青春岁月里独属于两人的回忆。   江起云渐渐地放松了身体,嘴硬也好,故作冷漠和无所谓也好,可这些好不容易武装搭建起来的防御,在虞归晚出现后就一点点破碎瓦解了。   江起云在心底唾弃这样的自己,毫无长进,面对虞归晚永远都是手下败将。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手放在虞归晚肩侧,轻轻地推开她,“明天还要早起,早点休息。”   主动离开这个温暖的拥抱后,江起云背过身去,双手插在外套衣兜,脊背不复刚才那样笔直,弯了一些,显得步履有些蹒跚。   虞归晚看着江起云消失在路口拐角,轻轻叹罢一口气后也朝着家所在的楼栋走去。   树影斑驳错落,与树影连成一片的小区街道上,匆匆走过一戴帽的瘦高男人,临至巷口,男人眺望了一眼公安家属小区内,然后抬手压低帽檐拐入一侧的寂静小巷。   作者有话说:   江队心结解锁进程:30%,下章回剧情线了 第26章 正面交锋   虞归晚洗完澡后擦着湿软的头发走向阳台, 隔着夜空远眺对面,此时正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是江起云的卧室,窗帘将房间里的光景尽数藏起,只泄露出几缕暖黄光线。   虞归晚在编织竹椅上坐下来, 身体后仰靠着椅背, 放松身心享受着夜晚的宁静。   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刚刚和江起云拥抱的画面, 她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就像包裹紧实的心裂了一条缝隙,但很快, 那丝缝隙又被生长出来的坚硬表壳覆盖,包裹住了柔软的内里。   “为什么……要成为警察?”   “正式欢迎你的加入……”   思及江起云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虞归晚就忍不住低声笑, 可刹那间江起云说过的另一句话闪过她的脑海, 脸上的笑登时凝住。   “既然你已经不恨你爸爸了……”   不恨——   虞归晚瞬间打直身子, 跑回房间拿出草稿纸簌簌落笔。   杀人是为了取人皮,碎尸是为了躲避警方侦查, 人皮作画是变态的艺术追求, 可为什么一定是以画画的形式?   冯丹青是在冯山水强迫下开始学习美术, 按正常逻辑来说, 他应该会对冯山水强加在他身上的理想感到抵触排斥, 那为什么在杀死冯山水摆脱对方的控制后,仍然选择用画画来实现自我,证明自我?   把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不得志的父亲,人格打压、挫折教育、家庭暴力, 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在不知不觉间虞归晚也落入了惯性思维的陷阱, 认为冯丹青一定是恨极了冯山水,才会杀父泄愤,甚至取皮作画。   而江起云的那句话却点醒了她,她一直以来忽视了另一个层面,人心何其复杂,情感又有多变幻莫测,爱恨喜怒在某些关系和情景里是会互相融合的。   冯丹青对冯山水只存在单纯的仇恨吗?还是具有更复杂难以揣摩的情感,就像是被驯化了的动物,在长达十几年的压抑环境中,丧失了独立人格,以至于即使摆脱了冯山水,但根种在心里的认知感知思维还是促使他要用冯山水追求了一辈子的美术理想来实现自我。   他最想向谁证明自己?是社会认同还是那个最渴望他成功的人?   纵析冯丹青生平所有的挫折打压全来自于冯山水,或许在社会上取得的成就,他人口中的赞赏并不及冯山水一个肯定的眼神和一句轻飘飘的表扬,这看上去像是一种悖论,人怎么会渴望获得仇恨的人的肯定和认可呢,但人性的脆弱之处也正在这里。   就像是心理学上的煤气灯效应,一方是煤气灯操纵者,即这对父子关系中的冯山水,在这段关系中,他扮演着那个绝对权威的人,具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另一方就是被操控的作为儿子的冯丹青。   他的现实世界全是由冯山水来定义并掌控,同时冯山水将自己的理想赋予到了他身上,通过长达十几年的精神控制彻底完成对冯丹青的教养驯化,冯丹青无论是意识、前意识层面多么仇恨厌恶冯山水,但不被察觉的潜意识层面一定是渴望得到冯山水的认可的。   这个效应有个更为大众所熟悉的名称,即PUA,PUA不仅仅体现在男女关系上,还广泛存在于亲人,朋友之间。   PUA正是利用了人内心深处渴望被理解欣赏和爱的需求,而这种需求建立在亲缘关系亲密关系中时尤为更甚。   虞归晚喃喃着:“冯丹青渴望的蜕变成功,不一定和他母亲有关,但一定和冯山水有关,他藏身的地方也有可能和冯山水具有密切关联。”   虞归晚在脑海里回忆着冯丹青的过往生平,将重点记录在草稿纸上,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室外的天虽已亮了,却因为天气不好显得暗沉沉的,虞归晚湿润的头发也已自然风干,柔顺地披在肩头。   她撑着额头,眼皮迟缓地张合,笔尖在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扫过。   六岁进入山叶小学,成绩优异,同年开始学习少儿绘画。   八岁获得山叶小学美术比赛金奖。   十岁参加北滨区中小学生美术竞赛,以历届最高分荣获一等奖。   十二岁升入市三中……   虞归晚笔尖一顿,视线上移两行,发现冯丹青十岁获得美术竞赛一等奖的获奖地点名叫“亨利美术馆”,她对这个名字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拿出手机搜索,地图显示该美术馆就冯家那片老社区附近一公里处。   她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当时到冯家进行走访询问的时候,开车路过了一片被圈起来待拆迁的区域,门牌上亨利美术馆几个字掉落得只剩下亨和美术三个字。   虞归晚在浏览器输入“北滨区第十届中小学生美术竞赛”一行字,然而搜索引擎里并没有收录与之相关的链接,她删去了几个词,进行模糊搜索,往后翻了几页后,找到一家本地信息聚合网站,网站内有一篇快讯,标题是“浩辰文化宫绘画少儿组在本市中小学生美术竞赛中勇夺桂冠!”   点进这条快讯,页面里只有一些简单的文字介绍,以及一张获奖者和活动主办方的大合照。   照片里位于最高领奖台的小男孩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肩头,男孩双手高高举着亮锃锃的奖杯,父子俩对着镜头露出一样的开怀笑容。   虞归晚腾地起身,一边拨江起云的电话,一边单手拉住睡衣下摆往上拉。   正在开车的江起云看了眼车载电子屏显示的来电名称,减速变道将车停靠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点后接通电话,“喂。”   “冯丹青很可能藏在规划拆迁的亨利美术馆,那是他第一次得到冯山水的称赞和认可,那里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江起云眉峰一聚,“我正在去局里的路上,到之后我马上带人去搜查,你没配出警装备,不要贸然行事。”   虞归晚换好衣服,弯腰穿鞋,“明白,我在兰彤路口和你们会合。”   “好。”   两人同时挂断电话,江起云一连拨出几通电话,叫醒换勤回家,此时还在睡梦中的重案队队员,让他们立马回局里集合。   清晨七点,堆积着乌云的天空泛灰,只有稀薄的几缕天光从乌云缝隙中透出,晨雾弥漫在半空,掺着些许凉意,马路上车辆稀疏,两侧街道上行人也是寥寥。   一夜未睡的虞归晚神情难掩疲惫,她拨转方向盘,驾车右转入一个路口时,视线盲区内的右侧斜上方突然冲出来一人影,她急踩刹车紧急制动,随着“砰”的一声,巨大的惯性冲击得她身子巨幅前仰,脑袋撞上弹出来的安全气囊。   一阵头晕目眩后,虞归晚甩甩头打开车门,脚踩到地面时四肢还有些发软,这场交通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她扶着车门站定,往公路前方看去,几米开外趴着一团人影,虽未见血,此时却是一动不动。   她连忙小跑过去,在近趴着的人身前两米时,却觉察出一丝不对,地上的人浑身都被黑色磨砂质地的衣物包裹,头上戴着一个黑色钢盔,手上是一双不明材质的手套,脚下是一双黑靴,像是地勤安保人员的打扮。   虞归晚审慎地眯了眯眼,将右手伸入上衣衣兜,握住微型电。击枪后开口问:“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躺在地上的人影仍旧一动不动。   虽然刚才车转向时的速度不到三十码,但车身撞上人体的那种厚重感是实打实的,并且由于这人是突然冲出来,速度极快,在力的相互作用下,还是被径直撞飞了几米远。   虞归晚返回车上,拿了手机拨打120,简单阐明情况和具体地址后,急救中心接话员询问她伤病者情况怎么样,具体表现是什么。   虞归晚迟疑了,接话员见她迟迟不回答,便让她先拨打122交警,急救中心会马上调度最近医院的救护车出动,让她保持电话畅通,在路边等待。   挂了电话,虞归晚正准备拨打122,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却突然大幅度地蜷缩了起来,喉间发出极为痛苦的呜咽声。   虞归晚动作一顿,抬眼看去,那人似全身被烧灼般,身体在地上扭曲,嘶哑地低喊着什么。   虞归晚攒眉,迟疑再三后,走到那人身前,弯腰伸手准备查看那人的伤势。   然而就在她将将要触碰到此人肩膀时,地上的人影猛然弹起,一举擒住她左手手腕,高大的身形倾压过来,虞归晚立马掏出电。击枪,按下开关,对着男人的腹部捅去。   电。击枪正中男人腰腹,却没有发挥任何效用。   绝缘服!   虞归晚意识到的一瞬,男人已经高高举起了巴掌大的鹅卵石块砸向她的右脑。   太阳穴遭受重击的刹那,虞归晚眼前闪过一片白光,身子脱力倒地,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了冯丹青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   “嘎吱——嘎吱”。   脚步声伴随着树枝断裂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意识复苏的速度不及右脑跳动的剧烈疼痛,虞归晚感觉有什么热流顺着脸颊滑下,温热黏腻,淡淡的腥气弥漫。   是血!   她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正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此时正嘴角噙笑盯着她,手里向上抛玩着她的手机。   男人留着一头中长的黑发,细碎的刘海掩在眉眼前,脸型瘦削,颧骨明显,唇薄,一张刻薄的长相偏偏生了一双温润的眉眼,笑起来就像文质彬彬的学者。   男人右侧脸颊有大片的擦伤,红肿破皮,不过他似乎并不感觉疼痛,双腿散漫地支着,右腿撕裂开的布料下也有大片的擦挫伤,脚边摆着个布满了好几道裂纹的头盔。   绝缘服、安保用的防割手套、钢化头盔,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虞归晚意识到这起交通事故不是什么意外,是男人预谋已久的捕猎计划。   但随之而来的疑问是,对方怎么会知道她的动向,这些防护装备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男人慢悠悠开了口:“虞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虞归晚挣了挣被反缚在身后的双手,十分牢固,没有挣脱的可能,她调整气息,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内部,只能判断出这是一处荒废的房间。   收回视线,直视对面的男人,她语气平淡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冯丹青,哦不,我应该问你,你更喜欢别人叫你冯墨还是冯丹青才对。”   冯丹青微笑着半眯起眼,“冯墨已经死了,他是一个失败者,冯丹青才是我。”   虞归晚微抬下巴,淡淡道:“在我看来,你和他没什么区别。”   冯丹青没理会虞归晚的嘲讽,前倾身子,手肘撑在膝盖,十指交叠,饶有趣味地问:“虞警官,你似乎很了解我,你怎么知道我会藏在这里?”   虞归晚反问:“这里是哪里?”   “不就是你准备去找我的地方吗?”冯丹青笑着眨眨眼。   房间里安静到虞归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屏气闭眼,隐隐能听见房间外呼啸的风声,熟悉的山叶簌簌的风声……   她睁眼,眼底的讥笑蔓延至唇角,“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警方找到你了,还不跑是为什么?”   冯丹青起身,右腿瘸得厉害,显然被撞得不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虞归晚身前,伸出手,触碰虞归晚脸颊一侧流淌的血痕,指尖顺着脸部轮廓的线条一路游走到耳际,最后落到虞归晚颈侧跳动的血管上。   他用指尖往下压了压,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和跳动的血脉接触,然后俯下身来,发灰的瞳孔显得格外浑浊,“好美。”   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血液形成的反差让虞归晚心生恶寒,被冯丹青触过的皮肤像是冷血动物在上面游过,留下一层黏腻的液体和瘆人的凉意,她偏过头,躲开冯丹青的气息,“所以你现在是没办法寻找完美的猎物,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劣质品吗?”   自嘲的话惹得冯丹青沉声笑了笑,他收回手,绕到虞归晚身后,食指顺着后颈中线的脊骨一点点往下,直至指尖滑入后衣领内。   虞归晚不断地调整呼吸,让自己忽略掉背上不断蔓延的寒意,与此同时,她迅速打量起房间,捕捉一切目光可及的事物,忽然一道风吹过,刮起窗边残破的窗帘一角,那一闪而过伫立在半空中的巨大残影进入了虞归晚的视线里。   果然……   “虞警官,你可太妄自菲薄了,比起她们,你才是最完美的材料,能帮我完成最伟大的艺术品。”冯丹青绕回虞归晚身前,捡起地上的外套,从衣兜里摸出一柄锃亮的外科手术刀。   他用指腹顺着手术刀薄薄的刀背滑过,低声笑:“从我决定要完成这世界上最美的一幅画时,我就没想过跑了,警察抓到我没关系,只要能在他们抓到我之前,完成我的作品就可以了。”   虞归晚泼上一盆冷水:“我想你是忘了,在雨巷那一晚,我的腰受伤留了疤,你确定这样一块有瑕疵的画皮,能实现你所谓的伟大艺术吗?”   冯丹青脸色一僵,“你骗我。”   “你觉得我有必要撒一个当场就能辨别真伪的谎吗?”   冯丹青脸上的轻松愉快荡然无存,他紧咬着牙关压抑情绪,神情几经变化后,沉沉吐出一口气:“没关系,那一点小瑕疵无伤大雅,我会将它融入我的画里,使它成为画龙点睛的一笔。”   虞归晚扬扬下巴,睨着冯丹青,“你确定吗?你不介意,那你觉得冯山水会满意吗?他那样一个追求完美追求极致,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你觉得如果是他,会怎么评价你这副画?”   冯丹青握紧了双拳,目光阴鸷地盯着虞归晚。   虞归晚继续道:“他会不会觉得这样一副残次品就是个垃圾,而你,一如既往的,是个……废物。”   随着废物两个字从虞归晚唇齿脱出,冯丹青脸色骤然扭曲,五指大张,死死捏住虞归晚的脖颈,“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虞归晚面色涨红,气息虚浮,但她还是自下而上斜睨着冯丹青,这样受制于人生死不由己的境地,脸上仍看不出丝毫惧色。   虞归晚从鼻腔哼出一口气,满是不屑和嘲讽,“你不敢。”   冯丹青力道渐大,“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掐死你。”   虞归晚从喉咙挤出几声低哑的笑,“你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亲手推翻了你之前杀人的全部犯罪动机,你所谓的崇高艺术只是为了美化杀人犯罪的幌子,杀了我,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和其它为情为财的杀人犯没什么两样。”   她在断断续续的气音中继续道:“我也很想看看……高高在上伟大的艺术家跌落泥潭,沦为被世人厌弃的庸俗的罪犯到底是什么样子。”   脖颈间的力道逐渐加大,冯丹灰白的瞳孔爬上了红血丝,在虞归晚眼前渐黑的刹那,颈间的力道又全部散去,冯丹青喘着粗气坐回椅子上,盯着虞归晚阴沉沉地笑:“虞警官不愧是出国深造过的心理学家,确实很会拿捏人性,但我劝你别再做无用功了,你想激怒我也好,怎么也好,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对了,再提醒你一句,前面那几个女人我都是用来练手,所以是在她们死后才开始剥皮的,但你不一样,你是我选中的最好的画皮,为了保持材料的最佳状态和弹性,我会在你活着的时候慢慢剥下你完整的背部皮肤。”   冯丹青五指插进发根,往后捣了捣头发,“不过抱歉的是,因为实在是太仓促了,而且你们警察在市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实在没办法搞到人用麻醉剂,只弄到了一点宠物镇静剂,所以虞警官,等会可能得辛苦你受罪了,我会尽量小心,温柔一些。”   说完,冯丹青起身,在临近虞归晚身前时,房间里却响起了突兀的嗡嗡嗡声音。   冯丹青扭头看向地上虞归晚的手机,因为怕关机引起怀疑,所以只是丢在了一边,手机震动声响个不停,他快步走去捡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将手术刀比在虞归晚颈侧,刀尖往下压,“虞警官不想现在就丢命的话,知道该怎么说吧?”   随即按了接听键,点开外放。   手机里传出江起云风风火火的声音。   “我们在路上了,你现在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江队火速赶来中…… 第27章 逮捕归案   冯丹青将手机递到虞归晚面前, 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讲话了。   虞归晚垂眸,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江起云三个字,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在兰芳路路口, 你们还有多久到?”   过了两秒, 电话那头响起江起云的声音, “十五分钟左右, 你找个地方等我们。”   “明白, 不过江队你直接带队去美术馆正门吧,出发前, 游副队和乐雨通知我和他们在外围布控,等会我直接和他们在路口的圆区会合。”   冯丹青微微眯眼,将刀刃又往下送了一分, 刀尖刺破薄薄的肌肤, 立马就有鲜红渗出。   经过手机电磁波发射处理后传输的的江起云声音, 掺着一些杂质的低哑,“也好, 注意安全。”   “你也是。”   电话被江起云挂断,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后, 飞快地对沈冬薇说:“立马联系技侦的同事, 让他们查虞归晚的手机信号是不是从高速路口旁的游乐园发出的。”   车内其它人皆楞了一下, 负责开车的路啸问道:“怎么了?江队。”   江起云抓在座椅边沿的手背凸出了清晰的骨根,“虞归晚……被嫌犯绑架了。”   “什么——!”车内众人惊叫一片。   沈冬薇连忙给局里技侦大队的同事打电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队?”   江起云怎么知道的,在虞归晚说她在兰芳路口的时候她就察觉到异常了, 之前虞归晚明明跟她说会在兰彤路等她, 即便临时改变位置, 也不会改到与兰彤路完全相反的兰芳路口去,而虞归晚接下来的那句游副队和乐雨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纵观整个刑侦大队,就没有游姓副队,且萧乐雨是法医室助理,不可能参与重案队的搜查抓捕行动,而虞归晚最后说的那个园区虽然紧挨着美术馆,但依照局内制定的应急抓捕机制,即便锁定了嫌犯就藏身于美术馆,也该就近抽派辖区派出所警力进行外围区域封控,由抓捕组和武警人员实施抓捕行动。   提取三处异常话语中的关键字,虞归晚想和江起云传递的就是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游乐园。   “江队,确认了,虞老师的手机信号就是从我们上次搜查过的废弃游乐园发出的。”   “知道了。”江起云盯着几分钟前和虞归晚的通话记录,按熄手机屏幕,“将情况报告给陈局,申请武警大队出动,配合解救人质和抓捕嫌犯行动。”   “是!”   路啸立刻换挡减速在前方路口来了一个急转调头,一路疾驰向游乐园的方向。   江起云拿起对讲机:“全组都有,现已确定4.18系列连环杀人碎尸案嫌犯藏身于高速路口旁的废弃游乐园,立刻实施紧急抓捕,注意,嫌犯目前挟持了我队一队员,抓捕过程务必保障人质安全,收到请回复。”   对讲机频道里陆续传出其它组组长的声音。   “二组收到。”   “三组收到。”   “四组收到。”   ……   冯丹青将手机丢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眼罩,似笑非笑地盯着虞归晚,“虞警官,走吧,该移步到我的画室了。”   黑色的丝质眼罩盖于眼前,凉意紧贴着虞归晚的眼皮,她想开口说话,肩颈处却传来一阵刺痛,是针头刺入皮肤,扎进血肉的疼意。   耳边是冯丹青的散漫笑声,“放心,虞警官,只是让你身体暂时脱力的镇静剂,毕竟……我是领略过虞警官的身手的。”   两分钟后,虞归晚手腕的桎梏被解除,但镇静剂药效却渐渐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四肢都绵软无力。   冯丹青拉着虞归晚起身后,又重新将她的双手手腕捆绑了起来,接着将她带离房间,走了一小段路程后,到达了另一处室内。   黑色眼罩被揭开,虞归晚缓缓睁眼,面前是破败空旷的观众席,她和冯丹青正身处舞台中心,她的身侧摆放着一张长桌,桌面上铺了干净的白色丝质桌布,微茫的月光透过剧场破烂的顶棚投到舞台上。   “你还真是做足了准备啊。”   冯丹青微笑不语,用纸巾仔细擦着手术刀上沾染的零星血迹。   “可惜了,台下一个观众也没有。”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带着我最后一副作品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了。”   虞归晚瞳孔一缩,冯丹青想自杀……一个坚定了自杀信念的人是很难再被动摇心理防线的。   “那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虞归晚开口问。   冯丹青考虑了几秒后回:“看在虞警官这么配合的份上,我也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问吧。”   “在你杀了冯山水用他的人皮作画后整整七年都没有再杀人,是什么导致你又开始杀人取皮作画了?”   冯丹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拿着手术刀,刀尖若有若无地顺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游曳,到掌心正中时,忽而直立刀尖,一寸寸往下,刺破皮肤划拉至手腕处,鲜血随即溢出,顺着手掌蜿蜒而下。   他盯着掌心那处绽放的鲜红,红意仿佛渗透到了他灰蒙蒙的眼珠里,“你看看,很美不是吗?人皮之下暗流涌动的鲜血和生机,比起一张死气沉沉的画来说不是更美吗?”   “那些古今中外杰出画家创造的所谓旷世奇作,不也就是平平无奇的油彩水墨堆砌出来的毫无生气的垃圾?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呢?”   “我荒废了大学几年,画的全是一些垃圾,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一直创造不出最美的作品,那是因为死气沉沉的东西是永远也无法被赋予生气的,而只有在原本就具有生命的画纸上,用最艳丽的鲜血制成的颜料中,才能创造出最纯粹的生命的艺术。”冯丹青眯着眼笑,嘴角高高吊起,脸上呈现出某种极端的狂热,“虞警官,你能明白我的理想吗?”   虞归晚审视地盯着他,还没有开口回答,冯丹青就道:“算了,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我的理想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明白。”   他?虞归晚皱眉,他还是她?这个他又是谁?跟冯丹青有什么关系?和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联?   虞归晚想要以此为突破口,进一步拖延时间,可冯丹青却不再给她机会,一举将她按在了桌子上,薄薄的刀口割破后衣领,发出嘶啦的裂帛声。   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浸入嘴角,口腔泛起丝丝腥甜,虞归晚高声喊:“冯丹青!”   冯丹青手下动作一顿,神情阴鸷,“虞警官,安静一点。”   “你有梦见过那几名被害者吗?”虞归晚喘息着问,“她们在你梦里是什么样子?是苦苦哀求你放过她们,还是了无生息躺在那里?”   冯丹青灰蒙的瞳孔紧紧收缩了一下,浅蹙眉头,像是回忆起了虞归晚描述的画面。   虞归晚盯着冯丹青掌间轻薄的手术刀,双手不动声色地缓缓上抬,“你用她们的死去成就你所谓的生,你有过一刻的不忍吗?”   “不忍……”冯丹青呢喃着,下一刻却突然爆发,狠狠揪住虞归晚的衣领,“你懂什么!是我帮了她们!是我升华了她们,现在,我也来帮你!”   哗啦啦几声衣料撕裂的声音响起,锋利的手术刀已从虞归晚后颈椎中段切入刀尖,蜿蜒的鲜血顺着后颈留下,剧烈的疼痛几乎让虞归晚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   “砰——!”巨大的枪声回响在整座剧场,与此同时,几十名持枪刑警和武警从各个进出口涌入了剧场。   刺目的探照灯打向舞台,江起云站在最高一排的观众席列中间,震声大喊:“冯丹青!”   而冯丹青早在枪响的一瞬将虞归晚拉起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右手手持手术刀对着她的脖颈。他看向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警察,震惊道:“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刑天海拿着扩音器进行心理威慑:“冯丹青,警方已经包围了这里,你已经跑不了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江起云看向舞台,因为距离过远,光线昏暗,她难以看清此时被挟持着的虞归晚的脸,仅能看见褴褛的上身和脸上的大片血迹,她紧紧握着拳,不停地调整平复自己的气息,“狙击手就位了吗?”   路啸皱眉摇头,“勘查了周围,合适的制高点只有剧场顶棚,但由于顶棚主体钢架老化,只有小部分区域能承重,视线非常受限。”   “继续找合适的狙击点,把谈判专家叫过来,让二组潜入剧场后台,寻找合适的突击点。”说完,江起云拿过扩音器,运气高声道:“冯丹青,你不要冲动,你有什么诉求可以和我们谈,但前提是你不能伤害人质。”   冯丹青脸上的悠闲荡然无存,他浑身肌肉紧绷,气息不稳,“不想让她死的话,就让我走!”   “可以,但你必须先释放人质。”   “不可能!她必须和我一起走。”冯丹青制着虞归晚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一方死角,后背抵墙,“准备一个车,现在,立刻!”   江起云吞咽喉头的干涩,“好,我安排人去准备,但我现在需要确认人质的身体状况,我放下武器,过来确认一下。”   冯丹青没有说话,将虞归晚死死地摁在身前,“虞警官,老实一点,如果我今天注定要被抓,我不介意拉你一起死。”   虞归晚脖子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江起云又道:“我们警方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相对应的,我只需要确认一下人质的身体状况,如果没有问题,我们才能接着往下谈不是吗?”   冯丹青犹疑几秒后,拔声道:“好,你不许带任何武器,双手举过头顶,要让我能一直看到你的手,走到台下看一眼,然后立马回去。”   江起云高声应是,然后将枪揣回枪套里,取下腰间的警用腰带,双手高抬过头顶,一步步往观众席下走,“你看清楚了,我没有带任何东西。”   等她即将靠近台下时,冯丹青立马叫停。   江起云停住脚步,抬头往台上看,虞归晚血色模糊的脸撞进视线里,江起云心跳一顿,继而更加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两人视线交接在一起,江起云在虞归晚脸上没寻到该有的慌乱,只隐隐看到对方微张的唇瓣,描绘了几个辨析不清轮廓的字眼。   “她头受伤了?”江起云控制着情绪,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带着一丝扭曲的尖锐声调。   “放心,只是一点小伤,没有生命危险,江队长,你可以回去了。”冯丹青紧紧盯着江起云的双手,警惕道。   江起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前和虞归晚再次对视了一眼,这次,她凝眸看清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几个字。   “我没事”。   江起云紧咬牙关,大步回到观众席上方。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对峙,十几分钟后,冯丹青的耐心明显下滑,扯着嗓子喊道:“车呢?你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派人准备?”   “在准备,我们得向上级申请,再派车,你得给我们时间。”刑天海早年有参加过绑架挟持人质案,有和嫌犯对峙的经验,所以在谈判专家赶来之前,由他主要负责和嫌犯沟通。   又是几分钟过去,谈判专家赶到,开始对冯丹青进行心理攻防。   同时寻找合适狙击点的狙击手也带来好消息,已成功登上剧场顶棚,狙击范围内能命中嫌犯下肢,如果能将嫌犯再引出来一些,可以直接击毙嫌犯。   江起云拿过扩音器,对冯丹青喊:“冯丹青,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冯丹青面色有所松动,“现在叫你们守在后台的警察全部撤走。”   江起云闻言照做,指挥包围后方的警力散开。   冯丹青扫视一圈后,带着虞归晚向前迈出一步,两步,可还没走出第三步的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步抬头看向融在朦朦雾气中的剧场天棚,然后迅速回退至角落,“不对!你们肯定派了狙击手等着我呢,我一出去你们就会开枪!你别想骗我!”   冯丹青揪住虞归晚头发往后拽,使得虞归晚脖颈高扬,他把手术刀比在脆弱的咽喉处,只要轻轻一划,刀口就会割破颈部动脉。   江起云眉心一跳,连忙高抬双手,“我没有骗你,车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只要你释放人质,我们立马放你走!”说完,耳麦里响起狙击手的声音,“江队,你和嫌犯继续通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已经有一半的身体暴露在狙击范围内了。”   江起云沉下气,听从谈判专家的指点,进一步安抚冯丹青的情绪。   狙击镜里,冯丹青挟持着虞归晚的身形时而晃过镜头的红色刻线,有那么几次绝佳的开枪机会,但又因为冯丹青借着人质身体遮挡,头更是躲在人质的头后,所有能击中的位置都不是致命点,无法一枪击毙的话,人质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   凝结的汗珠从狙击手额头滑落,滚过眼皮,他一眨也不眨,直到镜头内再次一晃而过冯丹青喊话时的侧脸。   他食指轻按在扳机上,屏息对江起云道:“江队,你想办法让人质偏头,我能开枪击中嫌犯。”   江起云眸光微闪,“好,你找准时机,随机应变。”   “冯丹青,如果你做出伤害人质的行为,那我们的谈判条件就全部破裂了。”江起云再次高抬双手,走下观众席。   冯丹青厉声道:“站住,我叫你站住!”   江起云放慢步调,边走边脱下身上的防护背心,“你看,我没有带任何武器,不会对你造成威胁,我想和你谈一个条件。”   “你不信任我们警方,所以一定要带人质一起离开,不如这样,你放她走,我来做你的人质,一样能保证你安全离开。”江起云走到台下站定,“你觉得怎么样?”   此时的冯丹青在高压下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温和的面容尽是扭曲,“你知道我信不过你们警察,可你自己不也是警察,我自然也信不过你。”   江起云定定盯着他,高抬着的双手缓缓并拢,手腕交叠的同时继续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了人质。”双手缓慢成拳后,江起云伸出右手两根手指飞速地晃动了一下,她无法确定虞归晚是否能接收到她的信号,但她只能赌,就像虞归晚也只能赌她在电话里听明白了她传递的暗语。   冯丹青移了两步,吞咽口水,“十分钟内,让你们封锁在周围的警察全部撤走,准备好的车停在东门。”   江起云手臂缓缓下放,“你知道,这一切的前提得是你放了人质。”   眼见谈判又陷入僵局,冯丹青情绪徘徊在失控边缘,双颊不停鼓动,呼吸粗重,“那好啊,看来是没得谈了,我直接杀了这个警察就是。”   “江队,目标已锁定。”耳麦里响起狙击手沉稳的嗓音。   江起云屏气,双臂缓缓下放,“你别冲动,这样,我答应你……”随着她越来越低的声音,凭借舞台边沿的遮掩,她迅速拔出腰后的手枪,往后一跃,视线越过舞台出现冯丹青时,瞄准,大喊:“开枪!”   “砰——!”的一声,江起云开枪的瞬间,剧场天棚上就绪的狙击手也射出一枚狙击枪子弹,子弹穿破空气,高度旋转着飞向几十米远外的冯山水头部。   同时虞归晚矮身偏头,脖颈的刃口堪堪滑过咽喉,两人身体都瞬间失衡,倒向一侧,凄厉的惨叫响起,冯丹青小臂被**子弹命中,狙击枪子弹则直接穿透他一侧的脸颊颊肉,掠过耳后,留下一片灼痕和血窟窿。   虞归晚用手肘猛击冯丹青腹部,脱离桎梏后,捡起地上的手术刀,割破绳结,看着挣扎哀嚎的冯丹青,气喘吁吁道:“冯丹青,你真以为你还逃得了吗。”   冯丹青扭动着身体后退,一只手捂着血淋淋的右脸,惊惧地盯着虞归晚,“你,你,怎么会,镇静剂怎么会……”   虞归晚没和他做解释,镇静剂失效是因为她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而那些药物大部分都有镇静成分,多年来,她身体已经对镇静药物有了一定的抗药性,又何况是宠物用的微型镇静剂。   四周拥上台来的警察立马制服了冯丹青。   危机解除,虞归晚身子脱力,往后一倒,承接她的不是冷冰冰的地板,是一个温热的怀抱。   嗅到熟悉的气息,虞归晚彻底放松身体,倒在江起云的身上,抬眼看着对方晦暗不清的神情,轻笑道:“江队……你不会是想骂我吧?”   江起云喝住她:“别说话。”然后脱下外套,盖在虞归晚身上,又连忙检查她头部的伤,扭头大喊:“救护车到了没?”   沈冬薇小跑上前,“来了,不好开进来,现在停在正门外的。”   “叫人抬担架进来。”说完江起云一顿,又道:“算了,不用了。”说罢,她伸手,手臂绕过虞归晚膝下,一发力将人打横抱起。   虞归晚小小挣扎了一下,“头受伤了,不是腿受伤了,我自己能走。”   江起云一声不吭,下台后,让刑天海指挥后续工作。   走出剧场,萧瑟的风吹得虞归晚身子一抖,她双手勾住江起云脖颈,低喃了一声“冷”。   这声融于风里语调轻软的冷吹进了江起云耳朵里,她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虞归晚,面无表情道:“冷也受着。”   嘴上说着不留情的话,脚步却是越来越快了。   将虞归晚送到救护车上后,江起云倒头就要回去,被虞归晚叫住,“江队。”   江起云扭头看她,虞归晚朝她伸出胳膊,手里拎着她的外套,“衣服。”   江起云正回头,留下一句“自己穿着吧。”   待身后救护车的声音逐渐远去,江起云蓦然站定,脚下失力差点跌倒,她扶住一旁的树干,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被汗水濡湿的刘海盖在额前,稍稍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神情。   明明劫后余生的是虞归晚,可现在浑身汗淋淋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却是江起云。   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样一柄轻薄的小刀比在脆弱的脖颈上,只需要轻轻一下,就可以带走一条生命。   而这个人,是虞归晚。   江起云肩膀发着抖,呼吸紊乱粗重。   “江队。”远处有人瞧见了站在阴影树下的江起云,喊了一声。   江起云呼吸一顿,收手站定,抹去额头的冷汗和眼角的湿润后,大步走去。   4.18系列连环杀人碎尸案以冯丹青的逮捕归案得以告破,警方的案件通报上网后,大量的网民媒体参与进了冯丹青是怎样成为变态杀人狂的讨论中。   一些人觉得是原生家庭的不幸塑造出了冯丹青这个杀人恶魔,一些人觉得是有的人天生基因就是恶劣的,双方从这个案件的讨论继而又上升到到底有没有天生犯罪人这一争议话题上,这个议题也引来了许多社会媒体关注和心理学家探讨。   病房里,虞归晚看着电视上关于案件的后续新闻播报。   手机响起嗡嗡两道消息推送声,她拿起手机,看到是工作群在刷消息,大伙热闹纷纷地讨论周末去哪儿聚餐,虞归晚也被多人艾特。   [虞老师,周末你想吃啥啊?这次能抓到冯丹青,你功不可没]。   虞归晚打字:[看大家想吃什么吧,主要还是大家的辛苦付出和齐心协力才能抓到嫌犯]。   信息发出去的同时,病房门被人打开。   江起云一只手拎着果篮,一只手插在外套衣兜里,走进来后将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摆,“别看我,领导和队员买的,他们忙着写各种资料,没时间过来,让我代表他们过来看你。”   虞归晚早已习惯江起云的口不对心,也不拆穿她,笑笑道:“那能麻烦江队给我削个苹果吗?”   江起云没吭声,拿起水果刀,脚尖带过垃圾桶,手指翻飞,十几秒就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虞归晚。   虞归晚接过,温柔地笑:“谢谢江队。”   垂落在肩头乌黑的头发和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太阳穴和右侧脸颊贴着的绷带也让虞归晚看上去柔弱了几分。   但江起云知道,这是表象,虞归晚有着跟外表并不符的强大的内心,在那样危及生命的情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惧怕。   江起云将落在虞归晚笑容上的目光收回来,问:“不害怕吗?”   虞归晚咬了一口苹果,脆生生的口感和苹果香气溢满唇齿间,“嗯?”   江起云淡淡道:“被冯丹青抓到的时候,害怕吗?”   虞归晚拿着苹果的手缓缓放下,思索两秒后,轻浅地笑:“不怕。”   “你就不怕我在电话里没听明白,露馅了?”   虞归晚缓慢地眨眼,抛去一个打趣的眼神,“不怕的,江队若是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也坐不上重案队队长的位置。”   江起云心里十分受用,哼哼两声道:“过奖了,也多亏虞老师的神机妙算,才能这么快抓到冯丹青。”   虞归晚微笑不语,几秒后问江起云:“那你不怕吗?不怕在剧场对峙的时候,我没能理解你让我偏头的手势。”   江起云怔了怔,垂下眼皮,盯着白花花的病房地砖,是怕的,怕自己救不了虞归晚,可她嘴上却说道:“没有这个假设,我想你入职前应该接受了入职培训,如果连这点战术交流手势都不懂的话,你也不适合做刑警。”   虞归晚顺着她话道:“嗯……是还有些生疏,不如江队以后多教教我。”   江起云脸色依然深沉,发出的嗯字音调却明显轻快了几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后,江起云准备离开了,临走前道:“安生歇着吧,情况我已经汇报给了领导,上面批了你一周的假。”她背对着虞归晚挥挥胳膊,“走了。”   走出病房,江起云在拐角碰上个熟脸,高大的男人穿着靛蓝色的针织开衫,休闲西裤,右手捧着一束包好的鲜花,左手拎着个保温桶,显然是来看望慰问病人的。   男人站定,先江起云一步打招呼:“江队,好巧。”   江起云扫了一眼石庭生,态度冷淡,“是挺巧。”   “你也是来医院看望小晚吗?”   江起云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石庭生又问:“小晚病房是在走廊底第二间吗?”   江起云惜字如金,还是只嗯了一声。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江起云爱答不理的态度了,又何况石庭生这样在商场上见惯了千人千面的人,他不在意地笑笑:“那我先过去了,江队慢走。”   江起云侧身看着背影宽阔的男人走向虞归晚的病房,待身影消失在门后,她脚下一转,又倒了回去,站在虞归晚病房门外,半蹲着身子悄咪咪往玻璃小窗内看了一眼,进去也不是,偷听又不道德。   几秒后,江起云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于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头。   来巡房的护士又耐心地拍了拍她,“小姐,麻烦让让。”   护士的语气平和,声音却有些大,引起病房内正在交谈的两人的注意力,他们同时朝门边看来,正好护士打开了病房门,江起云都没来得及闪开。   三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眼神各不相同,江起云难掩一脸尴尬,石庭生则是有些疑惑刚刚离开的人怎么又回来了。   虞归晚眼底浮起笑意,轻咳两声问:“江队,怎么又回来了?”   江起云不自然地摸摸鼻尖,走进病房,朝着地下左顾右盼,“掉了个东西,我找找,你们聊,当我不存在。”   虞归晚没多说什么,眼神流连在江起云身上,笑意愈发明显。   石庭生从保温桶里取出一个小碗,往里盛鸡汤,“试试咸淡,小心烫。”   “谢谢。”   背对着两人的江起云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估计是掉路上了,二位慢聊,我先走了。”   离开病房,江起云杵在走廊一头给贺玫打电话,电话接通后,语速飞快地问:“妈,咱家还有乡下买的土鸡吗?鸡汤怎么炖?”   贺玫乐道:“哟呵,今儿是怎么了,突然想着自个下厨了。”   江起云答非所问,咬牙切齿:“不就是炖汤吗,还不是有手就会,显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等第一个案子正式结束后,会走几章感情线 第28章 精神导师   江起云夸下那句炖汤的海口后, 当天下班回家就严格遵守食谱上的步骤,一步步熬出了一锅浓郁的香菇枸杞鸡汤,上层飘着油花,点缀着几颗红红的枸杞, 像模像样的。   江起云自信地递给贺玫汤勺, “妈, 你试试。”   贺玫舀了一口鸡汤送入嘴里, 抿唇品鉴一番后, 放下汤勺,语重心长道:“阿云呐, 你要想喝鸡汤了就给妈说,不用你自个做,想吃什么, 妈都给你做。”   江起云皱眉, 没勇气自己尝一口, 她有些怅然,觉得不至于此吧?做饭怎会像一门玄学?一时间觉得菜谱上每每提到调料都以少许、适量等词概括, 十分不科学, 炖汤这事遂不了了之。   接下来几天, 江起云带着方昉陪秦方明一起到北洲市市局汇报案情, 审讯中冯丹青也如实承认了几起命案的犯罪事实。   前两名组织强迫妇女卖。淫团伙中的受害者女性是他听油画界同行介绍, 说里面有的是拐来的黑户,不怕被牵扯上,所以才将她们选为了练习作案手法的目标。   至于第三名被害者张雅,俱冯丹青供述, 他是偶然刷同城微博刷到的她, 那条微博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大概是表达加班好累一个人在异乡打拼好孤独之类的,冯丹青自此开始默默关注张雅,通过她的微博照片,发现了她上班所在的写字楼,以此还发现了张雅其它相关联的社交软件账号,通过浏览收集张雅发布在网络上的所有文字、图片、信息,去了解她的性格喜好。   之后他便精心策划了诱骗张雅的计划,先是每天到她公司写字楼楼下广场写生,在她下班时间段与其发生偶然的短暂交集,留给张雅印象,再在接下来的时间准时准点出现,加深她对他的印象。   时机成熟后,他便去到她回家必经的涂鸦墙小巷,假意进行涂鸦创作,再次制造偶遇,送出提前画好的素描,表达委婉的赞美,寥寥几句透露出自己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朋友,很孤独,以此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之后的几天,他便不再出现在广场写生,而是在涂鸦墙上留下别出心裁的内容,进一步让张雅放下心防。   冯丹青说,他是选取张雅背包上的一个兔子玩偶形象绘制了一副连环画,因为不管张雅换什么包,兔子都会挂在包的拉链上,足以看出张雅对这个小玩偶的喜爱。   他每天在涂鸦墙不经意一角画上兔子漫画的一个小情节,同时关注当天张雅在社交媒体上透露了的心情,通过两人已经建立起来的涂鸦墙连环画传达对张雅的安慰之情。   再到下一步时机成熟,他就在涂鸦墙上对张雅发出邀约,张雅如约去到江滨公园后,趁其不备,打晕了她,伪装成背着喝醉的女朋友的男朋友,一直沿着江边河堤,绕过监控到达一侧准备好的车,开车回到市场出租屋的地下室内,趁着清晨四五点市场畜肉区各摊贩开工剁肉的动静,杀害了她,而唯一的意外是,他没想到张雅腰间会有胎记,所以才不得不又物色了下一个猎物,也就是秦菲。   认识秦菲同样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因为山水系列画的爆火,被大学邀请参加学校的联名画展,而他也很快注意到了有着姣好身材白皙皮肤的秦菲,之后便是如法炮制,先探取秦菲的个人信息,接着一步步接近猎物,最后捕杀猎物。   而为什么要将秦菲一直关着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凶的原因是,秦菲的背部脂肪比张芳更饱满,那不是他想要的皮肤状态,他需要更加紧致柔韧的皮肤,所以才一直关着秦菲,饿着她,想让她尽快瘦下来。   供述罪行的时候,冯丹青全程面色平静,语气从容,甚至隐隐对这些犯罪手法十分得意,言语间不无骄傲,但每每问到冯山水失踪案时,冯丹青虽承认是自己杀了他,但俱不交代冯山水尸骨的下落,审讯工作开展几天来,他都沉默以对,最后终于在经验丰富的审讯员下态度有所松动,愿意交代,但他只跟一个人讲,那就是虞归晚。   江起云把消息转告给虞归晚时,正是虞归晚办理出院的日子。   虞归晚听后,面色波澜不惊,当天便让江起云带她去了看守所的讯问室。   钢化玻璃隔离窗的对面,冯丹青已经被剃去了一头中长的黑发,清秀的眉眼一览无遗,身体被固定在审讯铁椅上,上身穿着印着北洲看守所的橙黄背心,戴着手铐的双手搭在小桌板上,微笑地看着虞归晚,目光中仍然带着毫无掩饰的渴望。   “虞警官,几天不见,你瘦了。”他笑着寒暄,露出干净整齐的牙齿。   虞归晚没接话,转而问:“冯丹青,你的母亲昨天刚到北洲市,已经申请来见你了,正在走流程,我想,比起我,你应该有更多的话想和她说才是。”   冯丹青脸上的笑容凝固,他十指抠住桌板边沿,手背渐渐凸显出青筋,“我没什么要跟她说的,我不想见她。”   虞归晚凑近了隔离窗,轻声问:“为什么呢?现在社会上对你议论纷纷,随便一个路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也算是以另一种形式找到了你想要的存在感,我以为你会很想和你母亲分享你的成就的。”   冯丹青目露凶光地盯着虞归晚,在长达十几秒的眼神对峙后,他身体倏然一松,靠住椅背,挑衅一笑:“虞警官,没用的,你那套攻心术对我没用,你自认为自己了解人心通悉人性,但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看透了人性本质,超脱于世俗之外。”   一旁做着笔录的江起云皱眉,他?   虞归晚后倾身子,微抬下巴,“我不感兴趣你口中所谓的他是谁,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躲在阴影处自诩神圣实则见不得光的小人,任何蔑视法律、道德和正义的人,最终的下场只会是被法律正义所惩治。”   “说说吧,关于你父亲。”   冯丹青哧哧笑了两声:“虞警官,你这么了解我,那不如你自己猜猜咯。”   虞归晚手指有规律地轻点桌面,“你对冯山水的感情很复杂,你一边恨他逼走了你的母亲,以及十几年来对你的人格打压和控制,同时又渴望得到他哪怕温柔的一句表扬。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你内心形成了一种情结,这也就意味着你不会把他的尸骨随意丢弃,甚至会安放在你日常活动范围内的地方,一个既具有特殊意义又能让你时常去看他的地方。”   冯丹青微微眯眼,哂笑着。   “满足上述条件的地方,一个是废弃的美术馆,一个是你画画的工作室,当然,也不能排除你把他的尸骨就藏在了你的家里。”   “这几个地点中,我想废弃的美术馆作为藏尸地点来说是很不错的。”虞归晚不紧不慢地分析。   冯丹青发出朗声大笑:“是,虞警官猜得没错,那你们就去找吧,把美术馆上上下下翻个遍,你们就能找到冯山水的尸骨了。”   虞归晚敲击桌面的动作一停,微微摇头,“看来不是,那是你画画的工作室吗?”   冯丹青眉梢微扬,“是。”   “是你以前的家吗?”虞归晚盯着他问。   冯丹青瞳孔放大了一瞬,右手摩挲过左手手背,“是。”   虞归晚骤然起身,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不用问了,他把冯山水的尸骨埋在了那片老社区,出动警犬去找吧。”   被禁锢在审讯椅上的冯丹青开始挣扎,“虞警官,你猜错了,我把冯山水的尸骨藏在了家里!”   虞归晚没再理会冯丹青,准备和江起云离开。   临出门时,激动的冯丹青被看守人员按着肩膀训斥后坐了下来,他喘着粗气,肩膀抖动,“虞警官,你就真的不好奇那个他是谁吗?”   虞归晚驻足回首盯着他,“冯丹青,你知道你身上最让人怜悯的地方是什么吗?”   冯丹青微微缩眸,眉毛向上拉起。   “你童年和青春期被冯山水控制,成年之后摆脱了冯山水,却又心甘情愿再度被别人控制,你以为那个人理解你所谓的理想,是在帮你,可你只不过是他实现自己不敢践行的罪恶的工具,一个被他精神操控的工具。”   “你终其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你所谓的自我成就和实现早在你选择放逐自己走向犯罪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不会向一个连自我都丧失的人寻求答案,那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我会自己去寻找答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法律的审判。”虞归晚说罢,再不顾冯丹青的厉声嘶叫,和江起云离开了讯问室。   出了看守所,江起云打电话让路啸带队去搜查冯丹青幼时居住的那片小区。   挂了电话后,她走到虞归晚身边问:“你是怎么知道他把冯山水尸体藏在那的?”   “一开始只是怀疑,我先抛出去几个错误地点,试探他的态度以及观察他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在我一口气报出那几个错误地点后,他的脸部表情和身体语言都是自然放松的状态,这证明其中一定没有正确地点。”   虞归晚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继续道:“我依照顺序依次问他,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预设答案,同时认为我并没有猜出正确地点,回答的时候都是脱口而出,不需要思考,心理防备性降低。”   “所以当我突然说出正确地点时,他来不及用表情掩盖下意识的反应,同时他放松的身体不自觉绷紧,双手摩挲,右腿微微抖动,这些都是惊讶且不自信的表现,通过无意识的肢体动作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江起云启动车子,“照你这样说,只是看人脸上二十五分之一秒的微表情就能断定一个人撒没撒谎了?”   虞归晚笑着摇摇头,“不,微表情研究有一定的科学性,但也有其局限性,并不适用于审讯所有嫌犯,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无所不能,但只要是撒谎,就会有破绽,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自然也不会有天衣无缝的谎言。”   江起云侧头飞速看了一眼虞归晚道:“那你平时能看出来我撒没撒谎吗?”   虞归晚抬臂搭在车窗边,撑着下颌道:“不用看。”   “嗯?”   “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   车内突然沉默,江起云眼神一阵飘忽后,转移话题:“得,虞老师,你还是别给我授课了,留着这功夫准备下周的市局演讲吧。”   虞归晚扬眉,“什么演讲?”   “老秦还没给你讲吧,市局领导亲自点名要你去市局开一场关于犯罪心理学的演讲,就下周二。”   虞归晚嗯了一声,扭头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有些心事沉沉的模样。   江起云余光扫了她一眼,问:“冯丹青说的那个他会跟这个案子有直接关联吗?”   “不,这些案子是冯丹青一个人做的,但又有一些反常的地方。”   聊到案子,江起云肃然起来,“怎么说?”   “冯丹青没有过恋爱经历,甚至在青少年时期很少和女性接触,但他一系列引诱哄骗被害人的手法都十分熟练,表明他很熟悉了解此类女性心理,这种了解不会只来源于理论,而是需要大量的经验和实践,显然,冯丹青并不具备这种实际经验。”   虞归晚轻拧眉头,目光深沉,“以及,在他杀害前两名被害者时选择的埋尸手段并不严谨,非常容易被发现,而到张雅这里杀人分尸干净利落,犯罪手段的指数式升级也很异常。”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一个深知理论,但由于缺乏实践经验,所以在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会出现一些细节缺漏,冯丹青就像是一个学生,而他口中的那个他,就像是隐藏在暗处的精神导师。”   “如果这样推测的话,也能说得通冯丹青为什么在七年后潜藏心底的恶又被激发了出来,正是因为被人蛊惑乃至于被洗脑,从而将内心的犯罪意向付诸于犯罪行为。”   江起云手指敲着方向盘轮廓,“冯丹青咬死不肯透露跟这个[他]相关的信息,提到这个人的语气态度又带着尊崇的意味,确实像被洗脑了,看来得好好挖一下这个[他]的身份了。”   虞归晚抬眼,扫过车窗右上角一片缓缓袭来的乌云,耀眼的阳光被遮挡,可那又如何呢,阴影蔽日,可太阳始终高挂于天。   所以,不要为此害怕。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结案聚餐   重案队联合警犬大队搜寻了冯丹青幼时居住过的那一片老社区, 最后在毗邻小区后门的公园山坡上挖出一具成年男性白骨,通过提取到的DNA信息与冯丹青进行比对,确认了白骨就是其父冯山水。   案件自此全面告破,待侦查阶段正式结束, 冯丹青将会被移交给检察院进行起诉, 等待他的便是法律的审判。   而唯一还困扰江起云虞归晚的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他”, 不过好在后续对冯丹青家和工作室进行更细致的搜查补证工作时, 技侦人员有了新的发现。   通过恢复冯丹青电脑中一款卸载过的国际匿名通讯软件, 发现其与一个联系人联络异常紧密,虽两人间具体的聊天内容已不可考, 但当江起云和虞归晚看清该联系人头像时,神情皆是一震。   那个人的头像是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们都太熟悉这个图案了,甚至可以说对此的记忆已经铭刻在了骨子里, 这辈子都不会忘, 原因无他, 在十年前,江重山和虞舟海因公殉职的那桩江边连环杀人案嫌犯便曾有过一个外号——彼岸花杀手。   嫌犯在虐杀每个被害人后, 会将被害人放血, 再用被害人的血液在其心口处画上一朵妖异的曼珠沙华。   而曼珠沙华在日本传说中又被称为彼岸花, 相传只盛开于地狱河畔的花朵, 凶手标志性的作案手法引来媒体和网民的大肆讨论, 甚至为博眼球,为其取了称号:彼岸花杀手,地狱使者等等。   黑色底色,红色线条的曼珠沙华图腾像是在江起云眼中流动了起来, 她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放大的鲜红的图片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将黝黑的眼眸也浸透成一片暗红。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绷直的肩膀上,力道轻柔地按了按,“我们会抓到他的。”虞归晚的嗓音温和,语气透露着坚定。   江起云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我去汇报给陈局,申请重启案件,你先和方昉他们去聚餐的地方吧。”   “好。”   聚餐的地方是大伙群投票票出来的,当选的正是警局附近新开的那家大排档,味美价廉,性价比极高。   虞归晚跟着众人离开刑侦大楼时,林觉予带着小徒弟萧乐雨从一旁跳了出来,挽住虞归晚道:“虞老师,一起吧。”   虞归晚虽不太习惯和人肢体接触,但还是礼貌微笑,没有拒绝。   “诶,林法医,这是咱们重案队聚餐,可没拨你们法医室的聚餐经费啊,你是不是得……”路啸笑嘻嘻比了一个掏钱的手势。   林觉予弹了他脑门一记,“法医室聚餐的时候,你家伙可没少来蹭饭。”   “那让江队给你俩掏钱。”路啸笑嘻嘻地跑开了。   林觉予比了比拳头,“没大没小。”   虞归晚看他们打闹,笑着问:“林法医,你和江队好像关系很好?”   “诶,你别误会啊。”林觉予撒手,连忙自证清白,“我可对她没意思,当然,她也对我没意思,她那个人,嘴碎脾气臭,性格又拧巴,一点都不招人喜欢,还没我们乐雨讨人喜欢。”   林觉予勾上萧乐雨脖子,把她压抱在怀里,“小乐雨,你说是不是?”   萧乐雨个子矮上她许多,体型又小,被林觉予整个圈在怀里,只能缩着肩膀小声道:“师父,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真的。”   “你们杵在这里干嘛?”江起云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几人回头看去,见江起云穿着一条修身牛仔裤,一件宽松休闲的白衬衫,袖口半挽,整个人清爽干练,不过潇洒是潇洒,但不免让人觉得有装逼的嫌疑。   第一个发出质疑声的就是林觉予,“诶,不是,我们这是去大排档吃饭,你穿白的干嘛?”   江起云快速瞟了一眼虞归晚,下拉嘴角,“你管我。”   林觉予笑而不语,拉着萧乐雨先离开。   虞归晚走了两步,和江起云并肩而立,抿唇轻笑:“很好看。”   江起云抿抿唇,“啊,凑合吧。”   “走吧。”两人一起跟上聚餐大部队,路上虞归晚问案件重启的事,江起云有些烦闷地踢飞脚下一颗石子,“陈局说仅凭一张头像不能说明什么,要重启案子,还需要更多的实证,反正就是那一套说辞了,这些年都听腻了。”   “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   听到这句话,江起云顿足,目光不解地看向虞归晚。   虞归晚盯着她的眼睛,解释:“我是指,我和你,我们一起找出他,抓到他。”   江起云眸光一恍,“好。”   “等后面空闲一点的时候,我们去一趟积案库吧,我老师说省厅准备成立一个积案组,对省市内近年来未侦破的大案要案重启侦查。”   江起云惊喜道:“真的?”   “嗯,要不了多久就该发文下来了。”   江起云喜上眉梢,“太好了。”   “好啦,不聊工作了,下班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吧。”虞归晚换了柔和的声调。   一大伙人先后来到聚餐的大排档,将门外摆的桌椅坐了一大半,老板见来了这么多客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笑盈盈走出来招呼:“各位是一起的吗?随便坐啊,看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林觉予扬手冲老板打招呼:“老板,还记得我们吗?”   老板走向她们这一桌,定睛看了看,立马喜笑颜开,“记得,当然记得,几位大美女又来光顾咱们小店了,照例送你们每桌一斤小龙虾,看吃什么口味的?”   “都行,谢谢老板了。”   老板从围腰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是小店门片,以后你们可以打上面电话提前订位订餐什么的,当然,也可以直接外卖上门。”   林觉予拿着卡片转了一圈,递给江起云,“给你,谁拿谁掏钱。”   江起云啧了一声,接下后瞥见名片上的名字——宁净,她抬眼瞄了几眼男人,名字倒是和长相一样,清秀干净。   菜单转了一圈后,来到了江起云手里,她看菜单上的招牌菜已经勾得七七八八,侧倾着身子问旁边的虞归晚:“你还要加点什么?”   虞归晚瞟了一眼菜单,摇头:“够了,吃完再点吧。”   江起云又勾了几个清淡小菜后把菜单递给老板,又叮嘱周围的几桌:“吃多少点多少,不许铺张浪费,还有牢记纪律啊,喝酒可以,一人限额一瓶啊,啤的。”   队员们中气十足地齐齐应是。   十几分钟后菜陆陆续续上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门店外坐满了吃宵夜的年轻人,嬉笑声划拳声掺杂在一起,浮于夏夜晚风中。   路啸一脸亢奋地起身,撸起袖子用牙齿拉开了一瓶冰镇的菠萝啤,豪气干云道:“话不多说,我先走一个。”说着就仰着脖子灌饮料。   桌上的年轻人和其他桌的男队员纷纷拍手起哄,气氛瞬间嗨了起来。   江起云靠着椅背,手臂放松地搭在椅子把手上,看队员们嬉笑打闹,不禁被愉悦的气氛感染,唇角浅浅上扬。   脱去身上这套庄严的警服,他们也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江起云眉头舒展,脸上笑意渐深,冷不丁听到一声喧嚣声里带过的“阿云”。   她偏头看向虞归晚,听见对方问:“在想什么?”   江起云目光闪烁了一下,唇瓣微启,在想什么呢?刚才那一瞬她是完全放空的,但这会,眼里盛着虞归晚的倒影,心里淌过那句轻轻柔柔的阿云,她很清楚意识到自己在想眼前人。   ……想虞归晚。   想着想着,记忆里虞归晚的眉眼笑貌就重叠在此时眼前人的脸上,五官渐渐重合,脸部轮廓的线条一点点加深,最后记忆中的那张脸完全消融于虞归晚脸上。   江起云感觉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精性饮料的缘故,否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呢?她眨眨眼,清亮的瞳孔上光点闪动,不自觉低喃出声:“小晚。”   虞归晚神色一怔,放在座椅把手上的手紧了紧,“你……叫我什么?”   江起云恍惚的神情瞬间清明,她坐直身子,去拿桌上的杯子,在冰冰凉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时候说了一句“没什么”。   此时服务员端来最后一道菜,是道蔬菜羹,几种蔬菜剁成碎粒,然后勾芡洒上葱花,浓郁的芡汁里满是清香,算是清汤寡水的菜色中比较令人有食欲的了。   忙于剥皮皮虾的方昉问:“江队,你也开始养生了啊?”   江起云没搭理他,兀自盛了一碗放到虞归晚面前,语气平平:“不想留疤的话少吃那些。”   虞归晚粲然一笑:“好,你胃不好,也少吃点辣。”   江起云嗯了一声,两人默契地忘掉了刚刚发生的那段小插曲。   聚餐进行到一半,高兴上头的路啸脸颊有些脸颊酡红,扫视了一圈桌边后,突然问沈冬薇:“大薇,你上次相亲得怎么样啊?也不跟咱们分享分享后续。”   方昉登时坐直,浓浓的眉毛挤作一堆。   沈冬薇睨路啸一眼,拿着剥下来的小龙虾钳子朝他挥舞,“我干嘛告诉你,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吧,你妈上次找到我,说你不爱跟女生接触,旁敲侧击问我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可给阿姨愁坏了。”   桌上爆出哄堂大笑。   江起云也忍俊不禁,弯唇笑了笑,谁曾想,下一秒话题就转她身上来了。   “诶,不行,提到相亲我就想到江队有次相亲闹的窘事。”   其它人默契地接上:“你是说跟那个财务总监那次?”   路啸笑得拍桌,“可不是嘛,就那次。”   一直安静聆听的虞归晚表示出了好奇,前倾身子,撑着下巴问:“你们在聊什么?”   虞归晚算是这桌唯一不知道江起云这件糗事的,路啸的分享欲倏地一下就上来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接收到江起云发出的警告眼神。   “就去年吧,一活跃在媒人界的热心阿姨给江队介绍了一优质男青年,说是什么准上市公司财务总监,气质彬彬,相貌堂堂,说跟咱们江队顶配,江队磨不过那阿姨和贺伯母,就应了下来,去见见。”   “俩人约到一西餐厅见面,结果中途来了两个其它分局经侦的同事,说江队那相亲对象涉嫌金融造假,要马上拘传,那相亲对象情绪登时就激动了起来,十分不配合工作,还想着跑,江队二话不说,帮着那两同僚就把人拷了,事后还搁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背法条,把那人脸都吓白了。”   “这事后来就传回那介绍对象的阿姨那了,也不知阿姨听谁说的,又是怎么跟别人说的,反正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离谱,说什么人家那些相亲最不济也就是没看对眼算了,介绍给江队认识那可是要蹲局子的,还说什么咱江队就是趁相亲接近那些有犯罪嫌疑的对象,冲业务呢。”   “打那以后江队在媒人界的风评就陡转直下啦。”路啸绘声绘色讲完,有一没一下往嘴里丢花生米。   桌上笑声一片,虞归晚听了,却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江起云,“江队做得很好啊,理性处理,秉公办事。”   江起云脸色微赧,咳嗽一声后拍桌:“吃你们的,老提我做什么。”   路啸眼珠子一转,把话题引到虞归晚身上,“诶,虞老师,你处对象没啊?” 第30章 餐桌游戏   虞归晚摇头, “没有。”   路啸又问:“那有喜欢的人吗?”   “路啸,你查人户口吗,够了啊你。”江起云压低声音道。   路啸撇嘴,又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 得到桌上三分之二的支持票。   路啸找老板要了一副扑克牌, 只留下包括大小王在内的对应桌上人数的牌, 接着宣布游戏规则:“每人抽一张啊, 抽到小王的自个选择接受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然后由抽到大王的人提问或是发布大冒险挑战。”   “来来来,每人自己选一张。”   江起云并不乐意玩这些游戏, 但看在大家都兴致高涨的份上,也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于是随手抽了一张。   路啸起身, 第一个亮出自己的牌, 一张黑桃K, 其它人也陆续翻牌,刑天海抽中了小王, 大王是一年轻的男队员。   男队员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撞撞邢天海肩膀, “老邢, 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刑天海从鼻子哼出一口重气:“你们这些小子别想着套我话, 大冒险,来吧。”   大伙商议一番后,决定让刑天海给他老婆打电话,开扩音对着嫂子说我爱你。   刑天海瞪了起哄最厉害的几人一眼, 还是摸出手机给备注为老婆大人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 刑天海立马换了幅面容, 眉眼温顺,语气轻和地问:“老婆,吃了没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没好气地回:“吃了,你还有多久回来?”   “快了快了。”   桌上其他人一阵挤眉弄眼,示意刑天海快点。   年近五十的男人正襟危坐,手掌成拳掩在嘴前清了清嗓子:“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有屁快放,老娘还得去洗碗呢。”   刑天海咽咽口水,眉宇绷直,“我爱你。”   桌上响起一阵拍手叫好和起哄揶揄的口哨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自然听见了电话这边的嘈杂,反应过来男人这会是当着一堆年轻人的面说这话。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后,响起女人支支吾吾的声音:“你这死鬼这么大把年纪了说什么呢,害不害臊啊。”   路啸双手聚拢捂在嘴边喊:“嫂子,刑哥说他爱你呢。”   周边人齐声附和:“是啊,是啊,刑哥可爱你了。”   刑天海摸摸后脑勺,“也不是瞎说哄你高兴,是真心话。”   “早点……早点死回来。”女人说完便挂了电话。   刑天海摆摆手,“你们可都听到了,我老婆让我早点回去,不跟你们瞎闹了,你们继续玩,我就先走了。”刑天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冲江起云示意:“我先走了啊。”   江起云扬扬下巴,“路上注意点。”   刑天海离开后,路啸迫不及待张罗着开始了下一把,这把他抽到了大王,揭露小王是方昉后,他笑得眼里直冒精光。   “小方子,别说哥坑你,友情建议,你还是选真心话吧。”   方昉狐疑地瞅着他,“你想问什么?”   路啸环视一圈桌边,问:“这桌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方昉一瞪眼,立马改口:“大冒险,我选大冒险。”   “瓜怂。”路啸嘁了一声,“那你选咱们桌上的一位女同志表白。”   桌上的女同志就江起云虞归晚还有沈冬薇三人,路啸心底打的什么小算盘,桌上的人都一清二楚。   方昉憋着气,脸色微红,眼神一阵乱瞟后,走到江起云身前,站得笔直,梗着脖子喊:“江队,我喜欢你!”   江起云无语得直翻白眼,冷漠地“哦”了一声。   方昉走回自己的位置,冲路啸挥了挥拳头,路啸回以一个标准露齿笑。   第三把开始,不幸中招的是虞归晚,而路啸又是大王牌,江起云质疑道:“你怎么老抽到大王?你不会在上面做了什么记号吧。”   路啸掐着兰花指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江队,说好的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你这样怀疑人家,人家真的好伤心。”   林觉予听不下去,开口骂:“路啸,你好恶心。”   桌上看不下去的其它男队员皆是额头青筋直跳,蹦起来把路啸按怀里捶。   路啸脑袋被人夹在胳膊下,还不忘问:“虞老师肯定不乐意玩大冒险,那我就问真心话啦。”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虞归晚面色平静地说了声“有”,路啸眼里瞬间燃烧起八卦的熊熊之火,追问:“谁啊?”   虞归晚轻笑,眼梢微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路啸迫不及待开始下一把,但这次抽中小王的成了江起云,大王被一个男队员抽中,路啸对那男队员一阵使眼色,眼皮都快眨抽筋了。   男队员兴冲冲准备开口,被江起云一瞪,立马偃旗息鼓,怂道:“江队,你想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江起云曲指敲桌,“真心话。”   “哦,那……”男队员将将开口,又和江起云对视上,一阵眼神交汇后,肩膀一塌,怯生生问:“江队,桌上你最喜欢哪道菜啊?”   江起云抬抬下巴,指的正是那盆蔬菜羹。   “下一把,下一把。”不死心的路啸继续喊,牌刚发出去,不远处突然响起巨大的争吵声,他们朝着声音处望去,看见是靠角落的一桌,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围在桌边,被围住的是几个年轻女生。   双方似乎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几个男人仗着身型优势,越发的盛气凌人,嘴里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江起云皱起眉,又听“啪”的一声酒瓶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那边露胳膊的一纹身男大骂了一句脏话,想要对女生动手,但还没来得及发作,手腕就被人给紧紧攥住了,他偏头看去,是个头与他相差无几的一个男人,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纹身男楞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想要抽回手,“滚,别他妈多管闲事。”但抽了两下却是抽不出来。   路啸皮笑肉不笑道:“大哥,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的?你知道暴力伤害让人是犯法的吧?”   旁边几个男人似乎认定了这小子是来找茬的,立马围住了他,语气不善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跟你有毛的关系啊?我就算真动手了你能怎么着,还犯法,你有本事叫警察来抓我啊,识相点,滚远点。”   “哦?对违法犯罪就这么无所谓?还让警察来抓你。”江起云走到路啸身后,朝他了一个眼神后,路啸耸耸肩不情愿地松了手。   “你他妈又谁啊?”男人张嘴就是一股食物混合酒精发酵的味道,熏得江起云皱眉屏气。   江起云没搭理男人,问桌边的几个女生:“刚刚发生什么了?”   其中一个女生指着纹身男道:“他骚扰我们,非要和我们喝酒,我们一开始就很委婉地拒绝他了,结果他们一伙人就过来骂我们。”   “你他吗放屁,什么骚扰,跟你交朋友是哥看得起你好吗?”   江起云仍不理他,继续问女生:“除了语言侮辱,他们还对你们做了什么?”   女生愤愤道:“他还想摸我朋友,没得逞就恼羞成怒,恶心死了。”   男人怒极了,啐骂了一句抬手想要扇女生耳光,结果脚下不知道被谁伸腿一绊,失去重心,往前一倒,鼻子登时磕到桌沿,摔地后鼻血糊了一脸。   其它人连忙去扶他,“大哥!”   江起云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去,“不好意思,既然你说你想交朋友,那你看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交交朋友。”说着她另一只手伸入衣服内袋,摸出了警察证打开。   男人定睛一看,双目倏地瞪圆,哪里敢握江起云的手,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脸上的狼狈,连忙赔笑:“啊,原来是警察同志,误会误会,您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真就是想和这几位美女交个朋友,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刚说那些您别介意啊,打扰你们了,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男人想走,江起云却是伸手按住了他肩膀,说了一句等等,继而沉了声道:“交朋友,搭讪?你们这样搭讪了多少女生?”   男人被江起云锐利的目光震得有些心虚,连连吞咽口水:“没……没。”   “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不是搭讪,不是交朋友,是违背女性意愿的骚扰,更进一步说,是犯罪,不要以为用温和的语言就可以包装美化犯罪,听明白了吗?”江起云松开手,男人点头如捣蒜,连忙退回自己那桌,接着光速买单后带着一伙人离开了大排档。   闹这么一出,众人也没什么兴致再玩桌游了,吃得差不多后,准备散场,几个年轻精力旺盛的队员组织着要去下半场,唱K。   江起云本不想去,但虞归晚却一口应下,思索几秒后,她还是跟着大部队打车去了KTV。   以路啸为首的几个麦霸进了包厢就开始抢麦克风,江起云往长沙发角落一缩,闭眼抱臂准备休息一会。   少顷后,身边的皮质长椅微微下陷,睁眼一看,是虞归晚坐到了她身边来,包厢内的灯光五光十色,打在虞归晚脸上,额头是亮的,眼睛是浅蓝的,唇又是红润的,像是上了一层艳丽的底妆。   “不唱歌吗?”虞归晚问。   江起云摇头,“累,没意思。”   学生时代的江起云是很活泼爱动的一个人,爱好广泛,唱歌跳舞弹吉他,精力充沛,但自从警以来,工作耗去了她太多精力和休息时间,以至于现在除保持体能的运动锻炼外,能坐着她就不乐意站着,能躺着就不乐意坐着,没什么比睡觉更放松的了。   虞归晚听后,留下一个笑容,起身走到了点歌台那边,和正在选歌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让出了位置和麦克风。   江起云出神地盯着电子大屏上的歌曲MV,耳边飘进环绕式立体式的音乐伴奏。   此时的虞归晚放松地坐在高脚凳上,身体跟着前奏微微摇晃,她点的是一首慢歌,所以包房里的灯光自动转化为了柔光模式,灯光变淡,冷暖色调交替着从她身上滑过。   她轻握着立式话筒,切入歌曲的入歌点。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你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一句,   好久不见。”   一曲作罢,路啸和其它人拍手称赞,起哄让虞归晚再来一首,虞归晚婉拒后回到江起云身边落座,看见她面前摆着一瓶已经打开了的白桃味酒精果饮。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对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开口喊她:“虞归晚。”   “嗯?”虞归晚以为江起云有话对自己说,弯腰凑近她身畔,但对方只是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在呢,怎么了?”虞归晚声音柔和下来,轻轻扶住江起云,江起云顺势载倒在她的肩头,淡淡的白桃香气和洗发露的柑橘味混合着,扑向虞归晚鼻尖。   肩上的重量有些沉,所以虞归晚不得不抬手搂住江起云,手摸到对方的手背,清瘦骨感,顺着指节能触到虎口处的茧子,是长期枪械作训下自然生长的。   薄薄的茧子裹着原本柔软的皮肉,虞归晚轻轻摩挲着,小声喊她:“阿云。”   江起云闭着的眼皮缓慢的睁开,整个人像是被这样一瓶酒精含量不到百分之三的饮料弄晕了,“虞归晚……”声音落在这满室嘈杂的环境里有些缥缈。“虞归晚,你为什么回来啊?”余音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关于这个问题两人此前已经交流过了,可江起云现在却又问了这个问题。   是不相信早前的那个答案,还是想听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虞归晚垂着眼眸,复述了一遍江起云的问题,“为什么回来……”合上唇的同时,她轻抚着江起云靠着她的头,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稍稍亲近收起了一身尖刺的江起云。   借着包厢昏暗的灯光和周遭的喧闹,虞归晚凑到江起云耳边,唇珠几乎擦过对方发烫的耳尖,开口的一瞬,音响迸发出强烈的音乐伴奏。   江起云的心跳跟着鼓点跳动,她刚才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明而透亮,然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她还是没能听见虞归晚轻轻道出的那句“因为我想你了。”   “好想你。”   虞归晚无从得知这句湮没在嘈杂里的我想你有没有被江起云听到,她只感觉趴在她肩头上的人呼吸声越来越重,不一会,更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她身上。   虞归晚不得不抬起双手,接住江起云压过来的身体,她盯着江起云黑色的发窝,无奈笑:“怎么喝这么一瓶低酒精饮料也能醉啊。”说完,她半托着江起云起身,扶着人站定后,往门口移动。   “诶,虞老师,江队怎么了?”路啸看向门边。   “她不太舒服,我送先她回去,你们慢慢玩。”虞归晚谢绝其它人上前帮忙的好意,扶稳江起云后将人带出包厢,离开KTV,约好的网约车已经停靠在了路边。   司机下车小跑来打开后排车门,帮着虞归晚将人扶进车内。   一路上江起云都不怎么安分,脑袋东倒西歪,嘴里一个劲地喃喃着什么,司机不停瞄后视镜,神情紧张。   虞归晚将江起云的头偏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按住,嘴里哄着:“别乱动了,一会就到家了。”   江起云挣开虞归晚的手,皱眉看她,“你谁啊你?”问完又扒拉住驾驶位的座椅椅背,问:“司机师傅,你有梦想吗?”   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头也不回,语速飞快道:“吐车里两百。”   虞归晚忙把江起云拉回怀里,用手臂箍住她,“不好意思啊师傅,她喝多了。”   司机笑着说没事,脚下却是为自己刚洗没三天的车加起了油门。   “你到底谁啊你?”江起云被人禁锢着,很不舒服。   虞归晚回答:“我是虞归晚。”   江起云不挣扎了,老实趴虞归晚腿上,几秒后,又忽然转过腰身,仰面自下而上盯着虞归晚,抬抬下巴,“王八蛋。”   “嗯?”   “渣女。”   虞归晚忍不住笑:“你说什么?”   江起云又偏回头,不说话了。   虞归晚柔了声音,“乖乖的,不闹了,闭眼睡一会,我帮你按按头。”   江起云没吭声,过了两秒,她感觉微凉的指尖落在自己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轻压按揉,很好地舒缓了身心上的疲惫。   眼皮变得沉重,一张一合间,江起云趴在虞归晚腿上,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到达公安家属小区门口,虞归晚谢过司机,把迷迷糊糊的江起云从车上弄下来,再弄回楼上,一顿折腾,费了不少功夫。   摸出江起云衣兜里的钥匙串,门开的同时,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贺玫清醒过来,起身走到门边,看江起云这副样子,连忙伸手接过她,“哎哟,她喝酒啦?小晚真是辛苦你了,快进来吧。”   虞归晚关门换好鞋,抬头看见餐桌下一对绿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望着她。   黑色皮毛光滑柔顺,脸上还没长开,却已经能初窥长大后的气势。   虞归晚放轻脚步走过去,看着退了几步的小黑猫,诧异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小黑猫喵了一声,试探性地踱步到虞归晚腿边,嗅她的气味,它似乎很快辨认出了这个气味,身体放松了些,蹭虞归晚的裤腿,发出一连串喵喵叫。   虞归晚用指尖点它的小脑袋,“小家伙,我们真是好有缘啊。”   “那猫是阿云前段时间带回来的,胆子可小了,成天往沙发底下钻。”卧室里正帮江起云脱鞋换衣的贺玫听见虞归晚的声音后介绍道。   虞归晚伸出食指绕到黑猫的下巴挠了挠,黑猫顺势仰起头,微微眯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虞归晚浅笑:“你这叫胆子小啊?”   黑猫细声细气又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虞归晚的问题。   贺玫走出卧室,见黑猫不怕虞归晚,甚至还很亲近她,惊讶道:“嘿,你这小家伙,看人下菜是吧,我养了你这么多天,现在还是见着我就跑,怎么到小晚这了,还上赶着让人摸呢。”   黑猫耳朵一动,立马逃离了贺玫声音的攻击范围。   贺玫又骂了两句没良心的小东西,招呼虞归晚道:“小晚,要不你今晚就直接在这睡吧,给你妈说一声就是了。”   虞归晚思索几秒后,点点头,“好,那打扰阿姨了。”   “嗐,这么客气做什么,啊对,我已经帮阿云换了睡衣洗漱好了,你不用管那家伙,睡你的就是。”   贺玫往自己房间走,临到门时,想起什么,补充道:“啊还有,你以前留这的睡衣在阿云衣柜里放着呢,都是洗干净了的,直接穿就是,不过你这长高了不少,怕是短了些。”   虞归晚怔了一下,微笑回应:“好的,阿姨您快去睡吧。”   贺玫回房后,虞归晚走进江起云的卧室,卧室里开的暖光模式,橘黄色的光笼罩着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一如十几年前,稍有些凌乱的书桌,墙上张贴的海报,桌面和衣柜上贴着的已经褪色了的动漫人物贴纸。   虞归晚走向衣柜,盯着上面陈旧的斑驳条痕,这是江起云小时候量身高用的。   打开衣柜,清一色的深色通勤外套挂了一整排,下方是折叠整齐的裤装,大多都是宽松方便活动的衣物,右上角有一个小的真空储物袋,她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正是她十几年前留在这的几套睡衣和几件读书时代的旧衣服。   从前她和江起云会经常睡在彼此家,久而久之,她们的卧室里都放了许多对方的衣物,同时又因为她们在青春期身体发育的阶段身材体型差不多,偶尔还会交换衣服穿,时间一长,甚至难以细分谁是谁的衣服了。   虞归晚摩挲着柔软干净的睡衣布料出神,身后的床上响起翻身的窸窣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江起云半蜷着身子,一只手手臂夹在小腿间。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睡觉姿势,她轻轻摇头笑了笑,想到江起云刚才的种种,以及现在孩子气的睡姿,要是被重案队的队员知道了,那树立起来的权威形象可就要倒塌了。   她拿着睡衣走进浴室,匆匆洗完澡,将头发擦得半干后回到房间。   床上的人睡得正沉,或许是因为身子发热的缘故,盖不住薄被,整面被子被蹬下了床,而得了凉爽的江起云正仰面躺着,腰身处的衣摆向上卷了一圈,露出橘黄灯光映照下的柔韧腰身,肌理线条流畅,没有多余的赘肉,不像少女时期的江起云,腰身软软的,很好摸。   江起云将手背盖在眼睛上,睡得沉,呼吸却有些不均匀。   虞归晚走到床边坐下,关了卧室的灯,只余下一盏橙黄的小夜灯,她拿下江起云覆在眼皮上的手,没了过亮的光源,江起云眉眼缓缓舒展开,气息变得悠长。   小夜灯散发的微弱光晕铺染在江起云脸上,柔和了明晰的五官轮廓和脸部线条,虞归晚伸出手,点在江起云眉梢的位置,指腹下的触感并不平坦,有轻微的凹凸不平,是一块陈年伤痕。   什么时候落下的,因为什么落下的,虞归晚通通不知道。   她的指尖顺着脸颊明暗阴影的分界线下滑,最后落在江起云的唇角,平日里总是向下弯的唇角,只有在睡着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微微上翘,是天生的微笑唇,再配上右唇侧那颗小虎牙,每每露出笑容时,会让人觉得亲切和善。   但这样真心的笑容在现在的江起云脸上并不常见了,现在的江起云很吝啬,总是刻意抿唇,使得唇线变得笔直刻薄,好似刻意增添与人的距离感。   轻轻的一声叹息自安静的小卧室响起,虞归晚忍不住低头凑近了江起云面前,耳侧尚且湿润的几缕发丝垂落,洒在江起云耳畔。   不知道是不是脸颊被发丝蹭过时的微凉触感所惊醒,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虞归晚下意识想要直回身子,可手腕却突然被江起云握住,又有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位置调换,江起云双腿分开跪立在她腰侧,双手按着她的手腕。   这个姿势太微妙也太危险了,身体受人桎梏带来潜意识的抗拒抵触,但这种不适应很快就消散了,虞归晚调整了气息后,放松身体,轻声喊:“阿云。”   江起云目光有些茫然,眼梢像是被灯光熏染出一片橘红,她按着虞归晚手腕的手稍忪了忪,“虞归晚?”   声线全然不似白天那样冷静,带着十几年前少女时期清亮的音色,叫得虞归晚心口熨帖发烫,她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看似请求道:“放开我好不好?”   江起云攒眉不动,俯身往虞归晚面前凑近,似是想仔细端详她。   虞归晚曲腿,小腿若有若无蹭过江起云裸露了一半的小腿,光滑的肌肤相蹭而过,留下一片柔软触感和烫人的温度。   “手腕疼。”虞归晚承认,她是故意的,效果也显而易见,倾覆于身上的阴影骤然倒向一侧。   床榻陷落的声音以及江起云忽高忽低的呼吸声交织着。   虞归晚无声笑了笑,侧过身子,脸枕在小臂上,“阿云。”   江起云翻转身子,背对虞归晚,声音闷闷的,“别跟我说话了。”   “嗯?”   “也别再出现在我梦里了。”江起云蜷缩起身子,寻求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虞归晚这才意识到江起云大概还醉着,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了,也只有在梦里,江起云才愿意袒露自己这样的一面。   虞归晚贴近她背后,不紧不慢地问:“经常梦见我吗?”   两秒后,才得到江起云诚实的回答,“不经常,只有你想我的时候我才会梦见你,但你没有想我。”   虞归晚感觉自己被江起云没逻辑的逻辑带偏了,她抿唇笑:“可是我经常梦见你,这说明你经常想我吗?”   江起云没有回答。   虞归晚尝试触碰江起云的身体,手掌轻轻落在对方肩头的时候,并没有被推开,她轻启唇想说些什么,一直没动的人却突然翻身,手滑过她的腰线,将她拉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在刹那间缩短,淬着斑点星光的眸子就在咫尺之间闪动着,虞归晚盯着江起云问:“想做什么?”   江起云细碎的刘海散在眼前,虞归晚伸手替她捋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声音轻缓,“这是你的梦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起云眼睫颤了一下,鼻翼微微翕动,她像是被虞归晚这句话蛊惑,脸一点点往前凑,两人的鼻息很快交融在一起。   虞归晚眨眼,又轻又慢,然而江起云却只是和她的脸颊擦蹭而过,将脸埋在她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似是满足了,搭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放松。   并非意想中的亲吻,只是渴求一个肌肤相贴的拥抱而已,虞归晚怔了一下,无奈一笑,二十八岁的江起云也好,十六岁的江起云也好,对于感情都是同样的青涩,青涩得令人动心。   ……   “喵~喵~”不停歇的猫叫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细软毛发擦过脸颊,江起云的意识一点点苏醒,她皱眉偏过脸,“小黑,别闹。”   猫自然不懂人类的语言,继续尝试着用自己的脑袋蹭醒江起云。   睡意彻底脱离大脑,江起云豁然坐起来,起得有些急,动作幅度大,导致大脑有些晕,她撑着额头缓了一会神后,瞥向床头的闹钟,距上班时间还有充足的时间,只是没时间去晨跑了。   她用掌骨抵着额头按压,另一只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水缓解喉咙的干涩。   水的温度适宜,显然是不久前才接好放在床头的,江起云缓缓转头盯着床上多出来的那个枕头,思及昨晚的种种,面色微有波澜,怅然、羞耻、迷惘种种情绪纠结心间。   喝醉自始至终都是装的,除了餐桌上那一两杯碰杯时的酒精饮料外,KTV包厢那瓶是开了拉环一口没动的,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她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允许自己醉酒。   装醉的原因无非是虞归晚那首《好久不见》把她唱得情难自已了,她是个在情感上不诚实的人,而她们又是分别了近十年不欢而散的“旧友”,所以只能借着醉酒做一个短暂的坦诚的人。   问一问她虞归晚这些年来的生活,有没有新的喜欢的人,可问出什么了吗?似乎并没有,她最后也只是借此满足了自己的私心,给自己和虞归晚一个真正意义上久别重逢应有的拥抱。   江起云捏着水杯,盯着水杯里荡漾的水波纹出神。   房门被打开,贺玫走进来道:“醒啦?你昨晚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喝酒还喝醉了。”   江起云有气无力地撇撇手,“没醉。”   贺玫疑惑:“没醉,你昨天那样……”顿片刻后,贺玫明白过来,“你昨晚是装醉啊,哎哟,你干嘛呀这是,亏人家小晚费劲照顾你,这不是闹着玩吗……”   贺玫喋喋不休地指责道,江起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贺玫批评完了才说:“换了衣服准备出来吃早饭,给你熬了点粥。”她拉上门,留江起云继续发愣出神。   几秒后,江起云扭头盯着虞归晚睡过的位置,将手掌贴了上去,大概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被单还余有温度。   目光上移,她盯着多出来的枕头,几秒后,身子一倒,俯身倒在了虞归晚睡过的位置上。   脸陷落进柔软的枕头,呼吸不畅的同时,又有一寸一寸的果香味洗发露味道钻进鼻腔,江起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就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因为沾染上了虞归晚的气息而变得陌生。   陌生而悸动。   吃过早饭后,江起云开车前往警局,出了电梯,临近重案队办公区时,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又小幅迈出去,在原地不停地踟蹰不前。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响,肩膀也被人拍了拍,“干嘛呢你,杵这不进去。”   江起云扭头,看见来人是林觉予,她调整了一下神情,回了句没什么后进入重案队办公区,一眼扫过去,视线里并没有搜索到熟悉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头又拧上了,江起云看看腕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她走到方昉工位边敲桌问:“虞归晚还没来吗?”   方昉嘴角叼着烧饼,双手噼里啪啦地打字,“虞老师受邀去市局进行演讲,半小时前就和秦老大过去了。”   江起云看了眼桌上的日历,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她折身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有什么紧急的材料要我签字的没?”   “还没写完呢。”方昉嘟囔一声后,眼睛一亮,脑子难得灵光,“江队,你是不是要去市局啊?带我一起吧一起吧,我也想听听虞老师的讲座。”   江起云头也不回道:“我是去找老秦问案子的事,讲座有什么好听的,警校那会还听得少了吗。”   方昉一脸悻悻然,路啸滑动椅子到他身边来,摩挲着下巴道:“咱江队这嘴哦,可真是死鸭子嘴硬,分明就是想听虞老师讲座嘛。”   方昉嘴巴一咧,怕笑出声被还没走远的江起云听到,只能强忍笑意对路啸流露出一个深以为然的表情。   北洲市公安局离北滨区分局不远,四十分钟的车程,江起云驱车到达市局时,十点刚过,虞归晚的讲座进行有一会了。   “诶?小江,你怎么来了?”往举行讲座的大楼走去时,江起云在半道遇到刑侦支队的一个熟人,对方热情地拉住她问这问那,江起云心应付完后一路小跑到三楼大演讲室,还余几步远就听见演讲室里虞归晚的声音。   声调徐徐,声线温柔又清冽。   江起云放慢脚步,走到演讲室后门,轻轻拧开把手,弓腰走进去落座在最后一排。   抬眼朝台上望去,因为是正式场合,虞归晚穿了一身休闲款的女士西装,白色大领口的衬衫纽扣开到将将露出锁骨的位置,不会显得太死板又不会太轻佻,手臂袖口上挽两层,露出骨感纤长的手腕。   虞归晚一只手插在高腰西裤的裤兜里,一只手拿着电控笔,一边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内容进行演讲,不时又看向台下,观察众人的反应,以便及时调整演讲节奏。   投影屏上播放的幻灯片内容显示的是一个硕大的黑字标问题—对于女性而言,**犯更危险还是偷窥癖更危险?   台下异口同声地回**犯,虞归晚笑着点点头,播放下一张幻灯片,仍然是一个问题—暴露狂更危险还是偷窥癖更危险?   这次台下的回答不一,但更多还是偏向了暴露狂。   虞归晚扫视过台下一圈,发现后排角落多出来了一人,过耳的黑色短发,一侧的耳发别在耳朵后,露出明晰的下颌线条,坐得不怎么端庄,神情又是正经的。   虞归晚笑着叫她:“最后一排左数第二位的女警官,你认为呢?”   像是被老师点名的江起云承接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她不自然地调整了坐姿,轻咳两声道:“暴露狂更危险,因为该类犯罪人和女性产生了面对面接触,而偷窥行为发生时,一部分被偷窥女性是处于不知情的状态,偷窥癖大多也不会和偷窥对象发生直接接触。”   虞归晚轻点下巴,“好,感谢你的回答。”她收回目光,放下电控笔,双手撑在讲台上道:“刚刚这位女警官说得不错,按照我们正常的逻辑而言,与女性发生面对面接触的暴露狂的危险危害程度都应该大于偷窥癖,但从心理学角度出发,却有新的解读。”   台下许多人调整起了坐姿,挺背,前倾身子,显然是来了兴趣。   江起云收回放在桌上的手,双臂交叉环胸,全神贯注地聆听。   “在我们的一般观念里,通常认为偷窥狂是只会躲在暗处偷窥意**性的胆小鬼,但其实,偷窥狂是危险程度很高的一类犯罪人群体,并且极易转换为**犯。”   虞归晚点点自己的眼睛,“眼睛,视觉,是人极为重要的感官之一,在人的大脑里,有一个叫做视丘的部位,这个部位是将视觉接收到的刺激源传输给大脑,而负责自律神经中枢的视丘下部与负责攻击性、性行为中枢相邻。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一些口角冲突中,互相盯着对方眼睛会促使双方产生更高的攻击性,以及男性在看到女性裸体时会亢奋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追求视觉刺激的偷窥狂而言,因为视觉刺激的满足便容易进一步产生攻击欲望和**,从而有可能引发更恶性的犯罪行为。”   虞归晚继续介绍:“我曾协办过国外的一起**杀人案,嫌犯归案后供述自己一开始并非是带着**的目的接近被害人,只是想要满足偷窥欲望,但被被害人发现后,他没有逃跑而是选择杀害了被害人,他提到自己杀人的原因是觉得自己的性幻想受到了破坏,一怒之下杀了对方。”   提出观点,阐述原因,讲述案例结束后,虞归晚接着介绍预防此类犯罪人的一些方法:“从以上关于偷窥癖的分析和相关案例中,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应对此类犯罪人的预防方法,比如如果女性在无法确保自己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发现了偷窥癖的存在,不要在第一时间赶跑他,而是小心保留其犯罪证据,确保安全后迅速报案。”   “以上,是我本次演讲的全部内容,感谢大家的倾听。”虞归晚走到讲台正中,鞠躬感谢。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江起云也抬手鼓掌,面部神情完全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赞赏的笑容。   掌声结束后,江起云看见前排一身穿常服的中年警察接着电话后往后门这边来,男人正是秦方明,他瞪了江起云一眼后,去到外边讲电话。   “嗯,快了,就是今年年底。”秦方明靠在走廊栏杆处,盯着楼下看,大楼前聚集了十来号人,看模样,是市局宣传部的同事带领的一伙学生正在参观警局,想来是打算报考警校的潜在优质苗子。   “也该退了,你这身体再拖,下半辈子真得做轮椅了。”电话那头是北洲市下另一个分局的治安大队队长,和秦方明共事过多年,“诶,你告诉你那小徒弟你年底就要退休了吗?”   秦方明低声:“还没。”   “她要知道你要离开警局了怕得难过一阵子了。”   秦方明笑着骂:“滚,老子是退休又不是殉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不跟你说了,正开会呢。”秦方明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拍了把江起云肩膀,“你怎么过来了?”   “听讲座啊,虚心学习。”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秦方明瞥她一眼,又道:“今天下班去那我吃饭呗,你师娘说想你了。”   “改天吧,捡了个猫,今天约了领养人给人送去。”   “你什么时候又捡了个猫?”   师徒俩人坐一堆小声唠起磕来。   讲台那边的虞归晚正和分管刑侦的市局副局长应酬着,副局长离开后,周围又围拢来一圈市局各个部门科室的同僚。   “诶,虞警官,我前段时间办了一超市盗窃案,抓着嫌犯后才知道,那人大小还是一个厂长呢,年营收好几百万,去偷人超市一千来块的东西,你说他这是什么毛病啊?”   虞归晚看了一眼江起云那边,解释:“不以获取经济利益为目的偷盗大多属于偷窃癖,是属于意志控制障碍,其偷盗的目的是获得心理上的快感和满足。”   “关于这种偷窃癖的成因在学术上还没有定论,但通常和童年的成长环境有关,偷窃癖的人在童年时期缺少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可能是物质缺失,也有可能是情感缺失,这些缺失感会伴随强烈的匮乏感,两者随着人成年后会产生过度补偿性心理,其中进行自我补偿的方式就有通过偷窃进行自我满足。”   “受教了,虞警官,搁我们眼里,就觉得这人纯纯有病。”   虞归晚笑笑,又和其它人交流几句后,朝江起云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有个大胆的想法,明天想继续日万(遁走 第31章 盗窃案发   “你怎么来了?”虞归晚笑着问江起云。   江起云快速瞥了一眼她后挪开视线, 眼神在演讲室内移动,“找朋友问点事。”   虞归晚没再问追问,挽起耳间垂落的一缕碎发,“我这边也快结束了, 那等会一起回去?”   江起云轻点了点头。   虞归晚离开后, 秦方明问江起云:“诶,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你俩父亲认识, 你们又是邻居又是同学的, 亏我之前还老担心你欺负人家。”   江起云白他一眼,“我就不信她资料上没写她是烈士子女, 你自个没仔细看好吗。”   “再说了,谁欺负谁啊。”   秦方明没听清楚这句嘟囔,“啥?”   江起云别过头去, “没什么。”   “你俩是中学同学?”   江起云盯着重新回归人群, 正微笑着和众人交际寒暄的虞归晚, “嗯。”顿了一下她又补充:“初中高中都是。”   秦方明感慨:“那你们认识还真是有点年头了,现在又接替了你们父亲的岗位, 成了奋战在同一战线的战友, 缘分不浅呐。”   江起云没有接腔, 这时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后, 走到走廊上接听。   “喂。”   路啸严肃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江队,岳华路至润小区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老刑已经组织大伙出现场了。”   “好, 发个定位, 我马上过来。”江起云挂了电话, 和秦方明说明情况后朝虞归晚走去,又和市局的人说手里来了紧急案子,便带着虞归晚风风火火下了楼。   上车系好安全带后,江起云丢给虞归晚一个小面包,边启动车子边说:“忙起来中午可就没得吃了。”   虞归晚原本早上就没来得及吃几口东西,刚才又在讲台上站着讲了一个多小时,确实是有些饿了,她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松软的面包咀嚼,在手机上搜出案发现场所在小区的具体位置,告诉江起云走么走。   一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位于一高档小区内别墅区的案发现场,一幢三层楼的复合别墅,带一小花园和泳池,别墅四周已经围上了警戒线。   “江队。”路啸走到江起云身边,和她介绍案情:“今早十点半的时候,接警中心接到一女性报案,称雇主家里发生了入室盗窃,就近的派出所派人出现场进行了勘查和现场访问,经确认,失窃金额已经达到了立案标准。”   路啸指指站在敞开的大门外正在接受询问的一中年妇女,“报案人就是她了,是该失窃屋主雇佣的保洁人士,名叫张天荷,每周来做两次清洁。”   江起云点头,扫了一眼整幢别墅外部,发现屋顶墙壁有明显装砌过的崭新痕迹,“这房子才装修好?”   “嗯,据报案人称,这处房产是屋主费华于近期购买的,才装修完成一个半月,还没有正式入住。”路啸带着江起云虞归晚走到大门处,“已经联系上屋主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江起云边穿鞋套边回头扫了一眼这幢别墅的外围,和她工作共事许久的路啸心领神会道:“老刑已经安排人去走访外围和调监控了。”   三人进入别墅内部,刚过玄关,映入眼帘的就是凌乱的客厅。   虞归晚疑惑:“盗窃犯通常会踩点后进行有预谋的犯罪,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户才装修完还没入住的新房?”   路啸接话:“笨贼啰,现场还留了不少足迹指纹,痕检正在提取。”   “嫌犯进出口路线确定了吗?”江起云问。   路啸点头,带着二人穿过客厅往小花园去。   “这小区的安全系统主要有三层,最外围是用的感应电缆,小区内主要由保安巡逻配合电子巡更系统,最里面一道就是安装在每户别墅外围的电子红外探测设备。”   路啸指指花园外围防护栏杆上每隔几米就安装有一台的红外检测探头,“喏,就是这个了,一旦监测到可疑身影入侵会自动响起警报,转接到小区的24小时安保中心。”   路啸耸肩,“但显然,案发的时候这个东西并没有发挥作用,还是让嫌犯得手了,防护栏杆上提取到了指纹,以及这儿的窗户被外力破坏,初步断定嫌犯是从花园外围的防护栏杆翻进来后破窗进入一楼的雪茄室。”   江起云点头,三人返回别墅内部,刑天海正指挥着现勘人员进行勘查。   “怎么样了?”江起云扫了一眼杂乱的客厅。   “这贼的作案手法不怎么高明啊,现场留了太多痕迹。”刑天海说完后朝着一处嚷嚷:“小李你怎么回事,别乱碰,万一那是什么古董,碰坏了人得找我们赔。”   虞归晚神情困惑,“这个小区安保极其严密,嫌犯能够混进来且躲避所有安全警报系统,却粗心的在现场留下了关键的足迹和指纹,这不太符合逻辑。”   确实有悖常理,江起云正在思索,二楼传来方昉的声音:“江队,虞老师,这书房有点怪,你们要不要上来看看?”   江起云虞归晚准备上楼时,玄关处响起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声以及年轻女人气喘的声音,“警官,你们好,我是寇颜,是费华先生的未婚妻。”   众人齐齐朝玄关处看去。   女人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一条深V黑红色系的长裙,身形窈窕,面容艳丽,此时正扶着鞋柜台面微微喘气。   路啸上前和对方交涉确认身份,无误后将人放了进来。   江起云凝眉,越看女人的脸越觉得有些眼熟。   寇颜走到她身前,露出自然大方的笑容,“小江警官,好久不见。”她稍作停顿,又道:“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江队了。”   虞归晚稍退一步,默不作声地盯着两人。   江起云微一眯眸,片刻后回忆起五年前一少女的模糊面孔。   江起云眉目半抬,有些惊讶,“你是五年前那起绑架案获救的那名女孩?”   寇颜抿唇微笑:“是的,当时还是江队把我从绑匪手下抱出来的,没想到我们竟然又见面了。”   江起云神情恢复平静,“是挺巧的,你变化太大了,所以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先不聊这些了,你熟悉你未婚夫的这处房产吗?”   寇颜点头,“不算特别了解,但之前来过几次。”   “那你先和我们队员去确认一下大概丢失的财物吧,等你未婚夫来了再做详细的补充。”江起云叫了一声沈冬薇,“冬薇,你带寇小姐确认一下丢失的财物明细。”   沈冬薇带着寇颜走向一侧的雪茄室。   这边虞归晚已经掠过江起云,去查看客厅茶几的抽屉了。   江起云盯着虞归晚的背影,看了小会,走过去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干脆利落的一句,像是不留任何交谈的余地。   江起云微微侧头看她,目光里的女人低敛眼眸,抿紧双唇,清晰的下颌线条因为头部低垂的姿势柔和了几分。   她蹲下身,拿起一个物件打量,嘴上介绍起寇颜:“她是我五年前刚入重案队那会参与过的一起绑架案被害人之一,当时嫌犯绑架了两名被害人,后来在实施解救行动时,绑匪挟持了她们和警方对峙,其中有一名人质不幸丧生,寇颜是活下来那名幸存者。”   “当时她大概也就十六七岁,身上脸上全是血,全身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而我是当时队内唯一的女队员,所以秦队派我去将幸存者带离现场,送上救护车。”   虞归晚偏头看她,嘴角漾出微笑:“江队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对啊,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江起云乍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的多余。   她站起身来,咳嗽一声后,走上往二楼去的楼梯,紧挨楼梯间的房间便是书房,此时照相员、痕检员以及方昉正在里面做着仔细勘查。   江起云走过去问:“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什么?”   方昉挠腮,“说不上来,江队,你不觉得这房间有些奇怪吗?”   江起云环视了一圈书房内部,然后又去隔壁次卧查看了一番,回来一言道出古怪处:“这房间结构不对。”   方昉一拍脑门,噔噔蹬跑下楼,在楼梯间碰见正往上走的虞归晚,也没打声招呼。   虞归晚进入书房后问:“方昉怎么了,一脸兴奋。”   “他就这样。”江起云走到书房靠窗一侧的书桌前,书桌上有一些装饰摆件,一台塑料膜都还撕下来的崭新电脑显示屏,江起云转身靠着桌沿,仔细地观察整间书房构造。   进门右侧是一面博物架,原本摆放在架子上的东西都七零八碎的掉在了地上,一些小瓷瓶摔得粉碎,靠着博物架近窗摆放着一张棕红色西式单人皮椅,皮椅上有清晰的几枚灰扑扑的脚印,面前的小茶几侧翻在地。   再往右边看去,是贴立一整面墙的书柜,从地上堆满一地的书可以看出,原本这个书柜应该是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江起云随手捡起脚边一本摊开的书,封皮崭新,凑近点还能闻到塑封的味道,她放下书,再看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书,心里大概对屋主此人费华有了一点了解。   虞归晚也在书房检查着,她走到了靠着窗边的一架天文望远镜面前,手指顺着镜身移动,“16寸的米德LX200……”   江起云偏头问:“你还了解这玩意?”   “还好,只是大概知道一点,老师是个天文爱好者,听他介绍过一些。”   “具备天文知识的爱好者通常会将望远镜摆放在能观测到北极星的方位,以便使用赤道仪对准极轴……”   虞归晚话未说完,书房门口响起方昉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去楼下对比了,这书房大小和结构都不对,至少还有十多平方的隐藏空间!”   江起云走出书房,双手搭在二楼的栏杆上,弯腰冲下喊:“冬薇,带寇小姐上来一下。”   沈冬薇带着寇颜来到书房后,江起云问她:“寇小姐,当初你有参与这幢别墅的装修吗?”   寇颜摇头,“没有,这房子是费华个人名义下的房产,从购买到装修一直都是他自己在弄。”   虞归晚问:“寇小姐,费华先生是天文爱好者吗?”   寇颜看向窗边的望远镜,迟疑片刻后摇摇头,“不算吧,没怎么听他提过。”   虞归晚点点下巴,双手托住桶圆状的望远镜镜身,向上推高仰角角度,书柜那边突然发出一阵机括运动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贴立着整面墙体的书柜从中段开启一条缝隙,又缓缓向两侧打开。   几秒后,一间光影昏暗空空荡荡的暗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暗室和方昉估计的大小相差无几,拢共几平方的空间,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条桌柜,两侧墙放置的是透明的玻璃陈物柜,乍一看,像是一间收藏室。   但什么样的收藏品需要单独开辟一间隐秘的暗室进行收藏呢,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江起云正要入内,书房外忽地响起拔尖的年轻男声,“怎么回事?!你们负责人呢?”   寇颜冲江起云道:“是费华。”   “你留这,我们先下去问问。”江起云让方昉留下,然后和虞归晚一同下楼,走到楼梯中段,就碰上往上冲的一年轻男人,看面相,也就三十岁左右,穿着考究,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但此刻整齐的鬓发略有散乱,额头布着细密汗珠。   男人刚才看到她们是从书房出来的,手紧抓住栏杆,犹疑地开口:“二位警官,你们……”   江起云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北滨分局刑侦大队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这位是我队犯罪心理侧写师虞归晚,关于失窃的基本信息我们已从报案人那里了解过了,现在需要费先生帮我们确认两件事。”   “第一是核对丢失的财务明细。”江起云转身指指书房的方向,“第二就是关于书房里的那间暗室是做什么的?又丢失了哪些东西,希望费先生做一下解答。”   费华面部肌肉僵硬,片刻后翘起嘴角,眼角的弧度却没有变化,是一个典型的虚伪笑容,“那儿啊……就是存放的一些收藏品,古玩一类的。”   江起云审视地盯着费华,费华却像是有些急不可耐般,直接上手推开了江起云,“两位警官,麻烦让让。”   因为费华刚刚那一推,江起云侧身偏向了靠着虞归晚的一侧,而虞归晚又紧挨楼梯栏杆,栏杆外还有好几米的高度,于是她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虞归晚的后腰。   两人的肩膀抵在一起,手掌和腰身相贴,距离有些过近了,江起云屏着呼吸欲抽身,虞归晚却拉住她小片衣摆扯了扯,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费华的反应很奇怪,没有一点丢失财物的愤怒,反而像是在害怕什么。”   江起云微幅点头。   “去看看吧。”虞归晚转身,先一步江起云走去书房,转身带动的一缕发丝尾尖扫过了江起云的下巴。   江起云鼻翼翕动,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那浅淡香味,是和早上她将头埋在枕间闻到的香味一样的。   下巴尚有些痒,她随意拭了一下,收心定神跟去书房,房间里,费华正扳动着天文望远镜把大开的两扇书柜暗门关上,关闭后,他愤怒地吊着眉梢,指着房间里的几名警察吼道:“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都说不报案了,就当丢财免灾了,我不差这点钱。”   方昉太阳穴直跳,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费先生,刚才你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您现在突然态度大变,是有什么顾虑吗?”   费华冷着脸,指向房门,“没有,现在请你们离开我家。”   寇颜伸手拉住费华的胳膊,“阿华,你这是……”费华冷着脸打断她:“小颜,你别掺和这事。”   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从楼下上来的邢天海看了看几人的脸色,靠到江起云身边低声道:“还没有正式立案,又非失主直接报案,他要是搬出是近亲属作案的名头,我们更加不好介入了,算了吧。”   江起云皱眉,几秒后松口:“收队。”   出现场的勘查队和当地辖区派出所的人陆续退出别墅。   上车后,白忙活的路啸明显很不悦,灌了大口冰水降火,“这费华真是有病,让咱们白跑一趟。”   邢天海推测:“他应该是没想到咱们会发现书房的暗室,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叫咱们警方知道的。”   方昉哼哼两声:“做贼心虚。”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悠悠叹一声:“不让咱管算了,乐得清闲。”   路啸勾住他脖子,“小方子,你这思想觉悟有问题啊,怎么能贪图清闲呢,得牢记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啊。”   两人在后排打闹起来,江起云看一眼后视镜,“水洒我车上一百。”   方昉立马指控:“江队,江队,路啸他脚踢你椅子背上了,留一大脚印,这是不是至少得罚二百。”   “闭嘴,闭嘴。”路啸仗着自己壮硕的体型把方昉摁在身上,捂他的嘴。   江起云懒得再管他们,直回视线专注地盯着道路前方,几秒后,余光里出现一葱白指尖,捏着一枚半剥开的草莓软糖。   “冬薇给的,试试?”副驾驶的虞归晚问道。   江起云偏开头,“不了,在开车。”   “诶,江队不要给我。”路啸从后排探头,双臂把着主驾驶位和副驾驶的椅背,大张开嘴。   虞归晚手腕一转,刚要送去,江起云迅速伸手,快准狠地夺过了虞归晚手里的糖,丢到了自己嘴里。   路啸撇嘴:“江队你什么意思啊。”   虞归晚嘴角微翘,重新拿了一颗糖给路啸。   路啸接过后递给方昉,“不管,我也要人喂,小方子喂我。”   方昉连忙闪躲,搓着手臂的鸡皮疙瘩,“给爷爬。”   路啸瘪嘴,又转向刑天海,“老刑……”   “我老骨头一把,经不起你这么恶心啊。”邢天海脸颊的肉一阵抖动,抬手拒绝。   在一片嬉笑打闹中,重案队众人回到警局,继续各自手里的工作。   近年来,北洲市社会公共安全系数大大提高,少有性质恶劣的大案要案,而治安纠纷事件倒是层出不穷,但警力依旧紧张,因此重案队也需要处理一些普通的刑事案件,诸如偷电瓶车,超市盗窃等等。   晚上七点过后,江起云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方昉揉着后脖颈喊:“江队,这么早下班啊。”   “有事。”   路啸打趣:“江队好久没这么早下班了,又开始相亲了吗?”   江起云一个眼刀甩过去,路啸连忙捂嘴赔笑。   “江队慢走。”   江起云下了楼,一眼瞧见拿着文件夹从警务大楼出来的虞归晚,她放缓了脚步,待虞归晚走过来后随口问:“忙完了吗?一起下班?”   虞归晚扬扬手中文件夹,“好,那你等我一下。”   “嗯。”   几分钟后,虞归晚背着斜挎包走到了江起云车边,“走吧,江队。”   江起云打开驾驶室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下了班你我就不是上下属关系了,不用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   像是真诚发问又似是明知故问,江起云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吐出生硬的一句“随便”。   虞归晚眯眼笑,坐下副驾驶后轻声喊:“阿云。”   江起云没应声,拧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到达小区,两人该分别回家时,虞归晚提出想去看看小黑猫,江起云说:“给它找了一领养人,待会就得给人送过去了。”   虞归晚抿唇,“它这么可爱,一定要送出去吗?”   江起云按下电梯楼层键,“我妈没时间精力照顾它,找一个喜欢它负责任的主人更好。”   电梯开始向上运行,短暂的安静过后,虞归晚道:“不如给我吧,我来养它,正好我妈也喜欢小动物。”   江起云挑眉,“你认真的?”   电梯门开了,两人并肩走出电梯,虞归晚点头:“认真的,我很喜欢它。”   江起云没说话,像是默认了,开门后客厅里黑黢黢一片,这个点是贺玫在广场上大秀舞姿的时间。   江起云打开客厅的灯,弯下腰换鞋时,一道黑影窜了过来,贴着她裤腿蹭。   江起云用脚尖轻轻别开小黑猫,“过去玩,换鞋呢。”   “小黑,来姐姐这。”虞归晚蹲下身,朝它招手。   在江起云那受了冷落的小黑猫将目光看向这个对它温柔浅笑的女人,几秒后,踩着优雅的小碎步走过去,嗅着虞归晚的裤脚,嗅了一会,发出软乎乎的叫声,探起上身,将两只前爪搭在了虞归晚膝上。   虞归晚顺势将它抱起,轻轻抚摸着它背上柔亮的黑色毛发,上次摸着不是皮就是骨,这次已经有了些肉感。   “脏,它还没洗过澡。”江起云阻拦的话说晚了。   虞归晚提议:“那不如现在就带它去宠物店洗个澡吧,顺便再给它买一些零食玩具什么的。”   才换好拖鞋的江起云都还没来得及走进客厅,只能又换回外出的鞋子。   到了室外,航空箱里的小黑猫明显紧张了起来,瑟缩在一角,喉咙发出哑哑的叫声。   虞归晚从航空箱的缝隙伸进去一根细长的手指,轻挠着它的脸颊安慰:“别害怕,没事的。”   江起云提醒:“小心她咬你,这小家伙牙尖嘴利得很。”   “不会啊,它很乖的。”   江起云也伸了一根手指进航空箱,还没摸到小黑猫,就先挨了一爪子,她“嘶”地一声缩回手,手指倒是没破皮,只是被挠了一下,“这叫乖?”   虞归晚看她没被抓伤,便还是偏袒着小猫一方,“你小点声说话,别吓着它。”   得……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虞归晚这么喜欢猫呢,江起云耸耸肩,不再自讨没趣。   到达宠物店,小黑被工作人员带进洗浴美容的房间,洗浴房是半开放式的,通过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宠物美容师给宠物清洗美容的全过程。   一名美容师将小黑从航空箱里取出来,小黑全身都炸了毛,尾巴更是蓬松成松鼠尾巴一样,背部的毛发尖尖竖起,耳朵后撇,冲着工作人员低声咆哮,但凡有人想摸它,就是一爪子挥去。   原本只需要两人进行清洗美容的工作,倒小黑这,愣是出动了四个人,光是把它装进洗猫袋里就花了好几分钟。   虞归晚站在玻璃门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凄厉猫叫,皱眉对江起云道:“不如算了,不洗了吧,它太害怕了,我怕它会应激。”   江起云捡到小黑猫时进行体检的那家医院没有开展宠物洗澡美容的业务,江起云又忙着回局里,就没有给它洗澡,检查完后就带回家去了,“抱它回来的时候一身都脏兮兮的,后来又乱尿乱拉了一身,得洗洗。”   “那不然我们带它回家洗吧,家里的话她不会这么紧张害怕的。”   江起云看了洗浴房一眼,和那圆溜溜的眼睛一对视,心也软了几分,无奈起身道:“好吧,回家。”   回到家里的小黑立马躲到窗帘后,虞归晚安抚了好一会才渐渐放松下来。   在卫生间放好了水的江起云挽起两臂的袖子喊:“好了,抱进来吧。”   虞归晚抱起小黑猫,摸摸它的头,“不怕哦。   猫出于天生对水的恐惧,肉爪内伸出了尖锐的爪子,两只前爪牢牢抓在虞归晚的肩膀处,锋利的爪尖扎穿了表层皮肤,微末的刺痛让虞归晚的眉头耸了一下。   江起云起身伸手,“我来吧。”   “没事。”虞归晚看小黑猫恐惧得全身发抖,再度心软,“不然算了。”   江起云坚定道:“怎么着都得洗一次,吴阿姨有洁癖,她就算再喜欢小动物也忍受不了这样一只脏家伙进家门吧。”   “好吧,那让我来,你动作太大,我怕你吓到它。”虞归晚用手轻轻捧起一掌心的温水,试探性地流洒在小猫身上。   江起云看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讪讪道:“至于吗……”   “至于,大部分动物都具有灵性的,你喜不喜欢它,对它带着善意还是恶意,它都能感受到。”虞归晚一脸认真地回应。   等小猫渐渐适应水流后,虞归晚把它放进浴盆,撩起一捧水浇到它背上,同时指挥江起云把宠物沐浴液打发成泡。   一通忙活下来,两人额上都出了一些汗,虞归晚用浴巾裹住小猫,抱在怀里,夸奖道:“真乖。”   江起云看着虞归晚离开卫生间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总觉得此时的虞归晚身上笼罩着种某种光晕,非要说的话,有点神似母性的光辉。   江起云没忍住摇头笑了笑,收拾好卫生间后拿着吹风机走到客厅,“有这么喜欢它吗?”   虞归晚回答得很快,“喜欢啊。”说完她顿了一下,抚摸猫脑袋的动作也跟着停住,抬头盯着江起云,看了几秒,忽然浅笑:“因为我觉得它很像……”说到最后又戛然而止。   江起云插上电吹风插头问:“像什么?”   “没什么。”虞归晚转移了话题,“你动作轻点。”   江起云内心腹诽了几句,手下动作还是轻了几分,“你抱着我吹还是我来抱?”   “我抱吧。”虞归晚调整好坐姿,解开裹好的浴巾,小黑猫立马抖了抖身上的湿毛,迫不及待地舔舐了起来。   江起云打开电吹风一档的开关,开风机轰轰的运转声惊到了小黑,它从虞归晚怀里一跃而起,后肢爪子蹬上了虞归晚肩颈处,弹射跑开后,躲去了沙发后面。   江起云率先反应过来,关了电吹风丢一边,探身去看虞归晚脖子,虞归晚却第一时间想要去安抚受惊的猫。   江起云按住她肩膀把人按坐在沙发上,声音严肃,“别动。”   “小黑吓到了,我去看看它。”   “让它自己呆着就是,你脖子被抓伤了。”江起云盯着衣领上方脖颈处两道红红的抓痕,和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抓痕肉眼可见地泛起红肿,其中一道还破了皮,渗出了几粒血珠。   “我没事。”虞归晚心心念念着小猫,无暇顾及脖子上那点抓伤。   江起云瞪她,“什么没事,猫重要还是人重要?”   这句话像是问住了虞归晚,她微微抬眼看着江起云问:“我对你重要吗?”   江起云眸光闪烁了一瞬,按着虞归晚肩膀的手力气小了不少。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一声走廊里不知哪家人的关门声响起,才打破奇怪的沉默。   江起云偏开视线,背过身去找医药箱,声音平静,“重要,队里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是一起共事的同僚,也是一起战斗的战友。”   “是么?”虞归晚收回目光。   江起云没有再回答,拎着医药箱坐到虞归晚身边,“消毒。”   虞归晚抬手解开最上端的两颗衣领纽扣,又扯着衣领往肩膀处拉了拉,微微偏过头,方便江起云上药。   江起云的视线扫过肩颈连成一片的莹白,垂眼拿出酒精棉,顺着抓痕轻轻擦拭。   消毒是个细致活,重了疼,轻了不彻底,江起云长年枪械作训,手腕力量很稳,但此时一个简单的消毒却做得有些差劲,指端时轻时重,换来虞归晚蹙眉的一声“嘶”。   江起云暂停手下动作,“疼?”   “疼。”虞归晚很诚实地道。   江起云半垂眼皮,没像之前那样抛一句“疼也忍着”,而是道了一句“知道了”。   继续消毒时,动作又细致了几分。   消完毒,江起云边收医药箱边叮嘱:“明天批你半上午的假,去打狂犬疫苗。”   虞归晚慢悠悠地扣着衣领纽扣,“谢谢江队。”   “看它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这一会半会不会出来了,改天我给你送过去。”江起云往沙发底瞅了一眼,只看见黑暗里冒着荧光的一对眼睛。   “好,那我就……”虞归晚拿起外套起身,指指门,“回去啦?”   “吃了饭再回去吧”几个字从江起云脑子里冒了出来,她张张嘴,半秒后发出声音,“行。”   虞归晚离开不久,贺玫回来了,她看见江起云在家,惊喜道:“哎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吃了没?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不用,这会还不饿,饿了我等会自己下面。”江起云走到贺玫身后,帮她提捏肩膀,“怎么样,今天找到合适的舞伴了吗?”   “没呢,打你陈姨腿伤复发后,我就一直就没着合适的新舞伴,跳舞都没那么有劲了。”   江起云笑着安慰了两句贺玫,两母女走到沙发处坐下,开了电视后坐在一起闲聊,九点多,贺玫准备睡觉了,嘱咐江起云吃点东西再睡。   江起云应下,去厨房抓了一把挂面丢锅里,接着在平底锅里打了一枚鸡蛋,蛋液接触热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盯着逐渐成型的煎蛋,走起神来。   不久前和虞归晚一起回家,一起带猫出门,一起在卫生间帮猫洗澡。   两个人,一只猫,就好像是一家人。   一家人……   浓烈的糊味窜起,江起云猛然回过神来,关掉火后移开平底锅。   味道飘进了贺玫房里,贺玫打开房门走出来问:“阿云,什么东西糊了?要不然还是妈妈给你做吧。”   江起云倒掉糊掉的煎蛋,端着面碗示意:“煮好了,没事,快去睡你的美容觉吧贺女士。”   “好吧,吃了早点休息啊。”贺玫望了两眼厨房台面,确认没什么后转身回房。   江起云囫囵吃完一碗面条,洗漱后躺在床上,六月上旬的天已经初见暑意,她穿着一身清凉的夏季睡衣,侧身靠墙微蜷身体,左手枕在脑下,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身旁空出来的位置。   几天前,这里还睡过另一个人。   江起云收回手,强迫自己闭眼,辗转几遍后,还是认命地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放空。   平时沾床就睡的人,今天难得一见的失眠了。   过了一会,江起云翻身下了床,从床下拖出一个灰扑扑的纸箱,她拍了拍灰,撕开箱子上面的胶纸,露出里面一堆陈年旧物。   一套蓝白色的学生制服,一双泛黄的白球鞋,卡通人物的水杯,用了一半的修改带,几本封面褪色的课外书,几张香港老电影碟片,九零年代摇滚乐团的海报……江起云看着这些东西,神情恍惚了几分。   这些东西的主人并不是她,是虞归晚的旧物,留在这里,又伴随着她的离开被锁在了这里。   江起云丢过一次,丢到离家几公里远的垃圾箱旁,还没有走回家,又跑回去抱了回来,塞到床底下,再也没有打开。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从箱子里拿了一本抄写本放在腿上,封面的姓名栏写着:[高一二班虞归晚]。   字迹秀丽,行笔到收峰又变得锋锐,就像是这笔迹的主人,外表温和不见一丝锋芒,那些锐利的棱角其实都被藏在心里。   翻开首页,就是一篇抄写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高中那会儿,江起云记性好,所以对于需要大量背诵文章知识点的文科科目成绩更好,虞归晚擅长理科,在语文历史上就稍显逊色。   每当周末虞归晚温习背诵古文时,江起云就躺在床上,打开的书本盖在脸上,闻着书上的印刷油墨味,听着虞归晚背书的声音,享受着窗边不时吹进来的初夏清风。   那种午后昏昏欲睡的舒适闲逸感在江起云成年后再也没能体验过。   江起云缓缓合上抄写本,转过身靠着床沿,后脑勺搭在床边闭上眼。   屋子里静悄悄的,暖黄的光散发着温暖的光晕,贴着地板的腿却只觉得凉,江起云睁开眼,眼神茫然,她拿不好自己对于虞归晚的态度,摆不正自己飘忽不定的心,甚至处理不好她们之间的关系。   旁人看来是旧友,是同事。   只有她们彼此知道,她们远不止于此。   “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江起云的思绪,她伸臂捞过手机,发微信的人就是刚刚脑子里念想的人。   [睡了吗?]虞归晚的头像是一张海底瀑布的风景照,角度像是无人机俯拍的。   宽阔平坦的海平面下是一片幽深的海底悬崖,澄澈的海水随着陡峭悬崖的落差变得幽蓝深邃,画面非常震撼奇妙。   江起云打字:[没]。   [睡不着吗?]   虞归晚像是有跟她闲聊的势头,江起云选择掐断这种势头:[睡得着]。   过了几秒,对方没有再发信息,江起云丢开手机,把纸箱推回床下后上床躺好,双手叠在腰腹上,准备睡觉,可没等她睡着,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她翻身摸到手机,并非虞归晚发来的信息,而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江队你好,我是寇颜,请问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有关费华书房那间密室]。   江起云靠着床头坐起身,回复:[好,时间地点定好了发给我]。   [明天上午十点,就在你们警局旁边的那家X-red咖啡好了]。   和寇颜定好碰面时间,江起云更加精神了,屏幕熄了又点亮,亮了又自动熄屏,几个来回后,她点出虞归晚的微信,准备把这事告诉她,但没想到对方的信息先一步发送过来。   [可是我睡不着]。   接的是上面的聊天内容。   江起云按了语音拨打键,画面很快跳转到了接通的页面。   “喂。”   脑子一热打了语音,接通后江起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阿云,怎么了?”自从上次江起云表示过下班时间不用叫江队后,虞归晚就很快调整了称呼。   江起云一只手抓皱了薄被,声线不太自然,“哦,就是想跟你说刚刚寇颜发信息约我明早见面,聊有关费华那间密室的事。”   “这样啊。”   聊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好聊的了,江起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不自觉挺直了背,踌躇几秒后,又像是泄气一般放松了肩膀,“就是告诉你一下,没事了,你……”想说你睡吧,但还没说出口,江起云听到了手机听筒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风声,她很快意识到虞归晚此时并不在室内。   她楞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透过玻璃推拉门,看见正对面阳台上坐着的模糊人影。   她拉开推拉门,走到阳台上,没了双层玻璃的遮挡,视线变得更清晰宽阔。   夜色下,对面楼栋的阳台,那个穿着单薄睡裙,趴在阳台栏杆上的人正是虞归晚。   江起云怔然地对手机问:“你不在床上躺着,跑阳台站着干嘛?”   夜色太浓,看不清面容,只有传进耳朵的虞归晚轻柔的嗓音,融在夜风里,忽高忽低,“房间闷,出来透透气。”   江起云拔高了声音,“你以为现在什么天气?还没到八九月酷暑的日头,穿这么少吹感冒了我可不批你病假。”   虞归晚笑声轻浅,折身回卧室,再出现在阳台的时候披上了一件薄外套,“这下可以了吧。”   江起云松开眉头,双臂搭在栏杆上,嗯了一声。   “阿云,你还记得高一下学期那位帮我们班主任代了一阵子课的语文老师吗,很慈祥的一老太太,就是爱唠叨,念叨我们成天穿什么吃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和她有点像。”虞归晚的声音含着笑意。   或许是今晚的月夜太温柔了,江起云被这样的氛围和虞归晚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谁叫我是你队长,年龄又比你大。”   手机里突然沉默,好几秒后才想起虞归晚的声音,“阿云,其实……是我比你大。”   “什么?”江起云骤然直起身子,瞪向对面阳台的虞归晚。   “你三月份的生日,我二月份,你怎么可能比我大。”江起云两道眉头开始往中心聚拢。   “嗯……其实我是一月份的生日。”   突然得知被骗了十几年的江起云彻底怔住,久久没有说话。   “生气啦?”女人的声音听上去还挺轻快。   江起云握紧手机,磨着牙根,“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作者有话说:   年上香还是年下香啊 第32章 密室秘密   虞归晚眯眼笑, “该生气,我骗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语气真挚, 态度诚恳, 搞得江起云想发脾气都不好发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闷声道:“你骗我做什么, 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我想叫你姐姐。”虞归晚说得自然大方, 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   江起云的脸皮却火速升温,初夏的凉爽夜风都吹不散她脸上的温度,她看了一眼对面阳台夜色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心跳有些失衡, 忙不迭背过身, 后背抵住阳台栏杆,“莫名其妙……”   “不过现在得你叫我姐姐了, 江队。”   虞归晚的声音轻快, 明明是在开玩笑, 末了又换回了正经的称呼。   江起云抬手扇风, 试图给发烫的脸颊进行物理降温, 姐姐……两个字在她的舌尖绕了一圈,感觉身上更热了。   “无聊,睡了。”江起云挂断语音,逃似地窜回卧室, 又去厨房的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大口大口地饮。   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喉腔一路往下, 渐渐平息了一身燥意。   江起云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额头抵在冰箱门上,手里捏着矿泉水瓶,想到虞归晚,手下的劲又不自觉加重,塑料瓶身发出咯吱的声音。   最后是一声叹息带过今夜这个不眠夜。   第二天,江起云准时到达警局,走进重案中队办公区时,正在烧水泡茶的邢天海瞅了她一眼道:“昨晚没睡好啊,顶这么大俩黑眼圈。”   江起云嗯哼一声,摆摆手,“等会老邢你来主持例会,我要出去一趟,费华那未婚妻找我说事。”   “什么事啊?”   “说是跟费华那间密室有关。”江起云边说边走向办公室,刚打开办公室门,感觉身后投来一道人影,扭头看去,是方昉。   江起云挑眉示意,“?”   “江队,让我跟你一起去呗。”方昉搓手笑道:“跟您学习学习问话技术。”   江起云应下,“行,等会直接过去,就在附近。”   约定碰面的咖啡馆就在警局邻街八百米开外,江起云和方昉到达时,寇颜已经坐在了咖啡馆内临街靠窗的位置,她一只手放在膝上,一只手捏着咖啡杯杯柄,偏头看着窗外,露出的侧脸精致优雅,不太像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   江起云和方昉并肩走过去,寇颜听见脚步声,放下杯子起身微笑示意:“这边,江队。”   江起云走到桌边后和寇颜介绍:“这是我队侦查员方昉,昨天你见过的。”   寇颜微笑:“你好,方警官。”   双方打过招呼后各自坐下,寇颜叫来服务员点单,“江队,方警官,你们喝点什么?”   “一杯加浓冰美式,一杯冰拿铁,谢谢。”   待服务员离开后,江起云开门见山问:“寇小姐,昨天您在短信里说想告诉我有关费华先生书房那间密室的事,具体是指什么呢?”   寇颜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单手托着下颌,冲江起云笑了笑,晶莹的眼睫轻闪,“江队不用一口一个您,就像五年前那样,叫我小颜吧。”   江起云没应声,这时服务员端着刚刚下单的咖啡走了过来,双方暂时中止了对话,待服务员再度离开,江起云喝了一口冰美式,放下杯子问:“叙旧的事可以往后挪挪,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找我,是因为你发现费华密室的秘密了,而这个秘密是会触及法律的,是吗?”   寇颜并不闪躲江起云审视一般的目光,抿唇淡笑:“江队还是那么聪明,你们看看这个吧。”她拿过身旁的手包,从包里夹层取出一个小方盒摆上桌,再推到江起云和方昉面前。   江起云拿过盒子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双眉高抬,瞳孔缩了缩,一旁的方昉更是惊诧得忘记吞咽咖啡,嘴角溢出一缕咖啡液。   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塑封袋,袋子里面装有四颗子弹,江起云垂头凑近盒子仔细观察,这些子弹的弹壳底部都印着两排英文字母和数字,是生产子弹的工厂代号和年份代号。   她半眯起眼,片刻后,辨认出这四颗子弹是9mm的帕拉贝鲁姆手枪弹,是现今世界上使用最为广泛的手枪弹种。   不等江起云发问,寇颜主动解释道:“昨天晚上我趁费华不注意,偷偷进入了那间密室,在角落发现了这几枚子弹。”   方昉低声:“所以费华那间密室是枪械室?那些桌子柜子全是用来放枪的?”   江起云心下发沉,昨日之见那间密室虽小,可若存放的全是非法交易而来的枪支弹药,这些火力完全可以配备一只精良的特勤小队了,而现在这些枪支全部被盗,盗窃它的人若是用于犯罪,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江起云皱紧眉头,面色肃然,“寇小姐,感谢你的举报,你现在方便和我们回一趟局里做笔录吗?”   寇颜看看腕表,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江队,我等会公司还有个会,我下午再来你们局里配合你们走程序,你看可以吗?”   “没关系,我直接派人去你公司好了,再次感谢你对警方工作的支持和配合。”江起云合上盒子,交给方昉,起身朝寇颜伸手。   寇颜起身,伸手回握,“江队客气了,应该的。”   一旁的方昉好奇道:“寇小姐,你能大义灭亲,我很佩服你,但是你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难过,那可是你未婚夫啊。”   如方昉所言,寇颜脸上除了明媚的笑容,见不到其他任何一点矛盾挣扎甚至悲伤的情绪,她开口解释:“我和费华的婚姻是双方父母促成的,基于利益的商业联姻罢了,现在他违法犯罪,我自然不用嫁给他了,说起来,还得谢谢那贼,当然,也要谢谢两位警官。”   方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三人走出咖啡厅,寇颜问:“江队,下午是你带人来找我做笔录吗?”   “我让其他同事来,我这边还有更紧急的工作要处理。”   寇颜轻点下巴,“那好吧,江队再见。”她伸出手来,笑容款款。   江起云伸手和她回握,收手之际察觉到对方的食指指腹有意无意刮蹭过了她的掌心,抬眼看去,寇颜神态自如,刚刚那一下像是自己的错觉。   “方警官再见。”寇颜朝两人挥挥手后,上了路边停靠着的黑色轿车。   方昉摩挲着下巴,看着黑色轿车逐渐远去,眯眼道:“江队,我怎么觉得这寇小姐怪怪的。”   “?”江起云扭头盯着他。   方昉没回答,倒是突然指着街角挥臂:“诶,是虞老师,她怎么才来啊。”   “她请了半天假。”江起云朝街角看去,虞归晚下身穿着一条高腰的修身牛仔裤,双腿笔直修长,上身是一件复古的亚麻色棉麻衬衫,手腕袖口自然上卷两层,露出皓白手腕。   江起云提腿走到她身边问:“打完针了?”   “嗯。”   跟上来的方昉好奇道:“虞老师生病啦?”   “没,被猫抓了一下,去打狂犬疫苗了。”虞归晚轻巧带过这个话题。   三人掉头,一起往警局的方向走。   途中安分不下来的方昉又开口续上了刚刚和江起云中断的话题,“哦对,刚刚说到寇小姐有些怪,江队你察觉到了吗?”   江起云是察觉到寇颜到异样,但只归咎于少女长大成人,性格变了而已,她敷衍地嗯哼一声,显然并不想深讨这个话题。   “你们刚刚和寇小姐聊什么了?”走在两人中间的虞归晚问。   方昉从裤兜摸出盒子,打开展示里面的子弹,“寇小姐向我们举报她未婚夫那间密室是一间私藏枪支的枪械室。好家伙,那满满一屋子,真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啊,胆子太大了,顺着他兴许还能挖出背后走私交易枪支的违法集团。”   虞归晚神情严肃起来,思考了小会道:“知道费华密室秘密的人,只能是和费华息息相关的熟人,得赶紧申请对费华的传唤和别墅的搜查。”   “嗯。”江起云点头,三人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走到警局大门时,方昉一拍脑门,“诶对,我刚话还没说完呢,那寇小姐很奇怪来着。”   江起云不耐道:“能不能别老纠结这事。”   “可是跟江队你有关系啊。”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虞归晚脚步慢了两分,问:“寇小姐……和江队有什么关系?”   方昉砸砸嘴回:“刚才我们和寇小姐谈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咱江队,眼睛就没挪开过,全程笑呵呵,笑得有点古里古怪的。”   “哦,是吗?她怎么笑的?”虞归晚漫不经心地问道。   方昉立马面向江起云,半眯眼睛,唇角翘起,不停地冲江起云挤眉眨眼,神态之做作扑面而来。   江起云退开一步,眉毛眼睛都写满了嫌弃,“你嘴有毛病还是眼睛有毛病,有病就去看医生。”   方昉哎呀一声,“我学不好,反正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走的时候还冲咱江队抛眼神,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完啊?”   江起云瞪圆眼睛,“什么眼神,她不也冲你说了拜拜。”   “抛眼神……”虞归晚低喃了一声,随即抬眼看向江起云,唇角上勾,眼梢轻挑,浅棕色的眸子在自然光的照射下,像盛了一条潺潺流动的透亮小溪。   江起云心跳缺了半拍。   “像这样吗?”虞归晚轻飘飘地问。   方昉立马拍手,“诶,对对对,虞老师模仿得真像,就这样,一边眨眼一边冲江队笑,她啥意思啊,难道其实她还是于心不忍,想给费华求求情?只是拉不下脸不好意思?”   虞归晚敛下笑,瞟了一眼江起云,意有所指:“不是不好意思,相反,是非常有意思。”   “啊?”方昉听得迷迷糊糊。   虞归晚抬腿往前走,刷卡进入警局大门后,转身给方昉解惑:“看来寇小姐对我们江队很有意思啊。”   “你瞎说什么呢!”江起云高声反驳,虞归晚却兀自回身朝刑侦大楼走去了。   方昉摸着后脑勺,神情更加困惑,“对我们江队有意思?什么意思意思?”   江起云一巴掌呼上他的背,“你一天哪这么多话,嘴巴给我擦了,重案队的形象都被你给丢光了。”说完也不等方昉,大步进入警局。   方昉抹了一把嘴,这会才察觉自己顶了一路上的“白胡子”,难怪老是有迎面来的路人盯着他,他舔去上唇的牛奶泡,嘀咕:“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再勘别墅   回到警局, 江起云立马向局长陈天凯汇报了费华非法持枪以及枪支被盗的情况,陈天凯下达指示,命令重案队迅速立案开展侦查工作,务必以最快的时间找回被盗枪支, 避免不法分子进行危害社会安全的犯罪活动。   重案队上下全员进入了忙碌状态, 待走完正式立案、申请搜查证传唤证等系列程序后, 再度前往了费华的别墅。   在出发前, 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了费华, 双方一前一后到达别墅大门外,江起云一偏头, 路啸会意,出示了搜查证和传唤证,肃然道:“费先生, 我队接到群众举报, 并掌握相关证据, 现有理由怀疑你涉嫌非法买卖卖持有私藏枪支弹药。   这是搜查证和传唤证,请你于规定时间到我局重案中队接受讯问, 无正当理由拒不接受传唤或逃避传唤, 我们会对你进行强制传唤, 在此期间, 你可以尽快委托律师作为你的辩护人。”   “现在, 请开门吧。”江起云指指别墅大门。   费华身子没动,大张着嘴巴,“举报,谁举报我?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持枪了?!”   “我们依法保护举报人的个人信息和安全, 费先生, 你现在最好好好配合我们警方工作, 不配合的话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江起云语无起伏地回道。   费华嘴唇一颤,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一堆警察,一咬牙后还是拿出钥匙开了别墅大门,随即摸出手机一边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一边焦急地说道:“齐律师,我现在出了点事……”   费华离开后,搜查队进入别墅,直奔二楼的书房,房间里比前几天见到的还要乱,几本书被撕得稀烂,书桌摆件地球仪也碎了一地,路啸嗤笑:“看来这费华丢了枪也是又气又急。”   “好了,开工吧。”江起云招呼一声后,进入密室,按亮墙壁上的灯源开关,两排刺目的白炽灯照亮了空空荡荡的整间密室,墙体两侧是两扇玻璃陈物柜,地上是一片碎玻璃,正中的长桌的几组抽屉空空敞开着。   “进来一个照相员,再叫两个痕检进来,其它人去勘查其他地方,别在这里挤着了。”江起云拍拍手,走出密室,对路啸道:“去找小区保安问话,调监控。”   “方昉,你联系信息科的人收集费华的个人信息,最重要的是他的社会关系网,越详细越好,明天的讯问,他不见得会老实交代。”   安排完工作任务,江起云走向虞归晚,和她边交流边往楼下走。   “你怎么看这两起案子?”   虞归晚回道:“费华是富二代出身,不缺钱,也不缺身边人的巴结奉承,购买这么多枪支弹药大概只是一种收藏行为。”   两人走到客厅,虞归晚指指地上一尊碎裂的小瓷瓶道:“清代仿定窑双耳荷花瓷瓶,市场行情单只八万,一对的价格在三十万。”她转身,视线扫过一圈客厅,“有大量翻找的痕迹,但没有选择拿走肉眼可见的值钱财物,盗窃的人是直接冲着枪来的。”   “知道费华私藏枪支的人,有两方,一方是售枪给费华的交易方,另外一方是和费华关系极为亲密的人。”   简单交流案情后,两人加入了现场勘查中,半下午时,局里技术科的同事给江起云打来电话,说足迹分析和指纹对比出了结果。   技术员说的这组足迹和指纹是盗窃案发当天在费华别墅里提取到的,虽然当时勘查被迫终止了,但提取到的指纹足迹等物证还保留在物证科没有丢弃,正式立案后,江起云便安排物证人员开始了检验分析。   江起云拿着手机走到僻静处,“你说。”   “当时在案发现场的花园防护栏杆上提取到一枚指纹通过对比数据库信息,确认该指纹来源于一名刑释人员,名叫葛山,现年三十岁,五年前因偷窃入狱,今年二月刚刑满释放。   在嫌犯进出口路线的花园路径上提取到两组足迹,两组足迹分属于不同的嫌疑人,男性,青壮年,一号足迹所属的嫌犯身高应在175厘米到180厘米,二号足迹在180厘米到185厘米区间,一号足迹符合葛山的身高身型,二号足迹应该是他另一名同犯留下的了。”   “我们还提检了嫌犯破窗的雪茄室玻璃残渣,同时做了受力受击实验分析,破窗工具应该是羊角锤一类的小型工具。”   江起云道:“好,辛苦了。”   挂断电话,她走到虞归晚身边,简明扼要说明情况:“从案发当日提检到的信息来看,入室盗窃共有两名嫌犯,其中一名在现场留下了指纹,是一名有偷盗前科的刑释人员。”   虞归晚皱眉,“只留下了一名嫌疑人的指纹?”   “是,在进出口路线的花园防护栏杆上提取到的。”   “作为同犯,双方一定会互相提醒彼此防止留下暴露身份的物证,怎么会只留下了其中一个人的指纹呢?”虞归晚道出心中疑惑。   “当天现勘并没有全部完成,或许还有什么遗漏,等这次的勘查报告出来再分析吧,先去看看路啸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来到小区内的二十四小时安保监控中心,一名队员在拷取监控,路啸在询问小区的安保负责人。   路啸看江起云虞归晚来了,同负责人介绍道:“这是我们重案队队长江队,这是我队犯罪心理学专家虞老师。”   负责人是个面相和善微胖的中年男人,他连忙朝两人伸出手,“两位警官好,我是安保中心主任熊健。”   “你好。”江起云同他握了握手,不多寒暄,直接转身看向监控大屏,对工作人员说道:“调一下案发前一天晚7点到早7点的监控。”   工作人员调取监控期间,江起云询问熊健:“你们小区有严格登记外来人口入内信息吗?”   熊健点头,“当然当然,没有门卡和录入过人脸信息的人进出小区都会要求登记的,有纸质档和电子档,具体的进出人员明细刚刚这位警官已经核对过了。”   路啸接上话:“案发当日前三天,出入小区的有几家快递的快递员,装修公司的工人,以及外卖员,还有一些走亲访友的人,几个门每天进出的人流量上千,排查难度很大。”   “把案发前一周内进出频率高的人员拉出来排查。”江起云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路啸问:“你刚刚说有装修公司的人?”   “是。”   江起云双手撑在监控台台面,盯着大屏问工作人员:“调取一下近期费华别墅附近的监控,看看有没有正在装修施工的工队?”   工作人员点击左上角的小屏切换到主屏上,然后调高倍速,拉取时间线,果真在费华别墅东南向八百米处发现一家正在施工装修的别墅,该施工队是自案发前一周进入小区,案发后的这几日也仍在工作,每日都会有运载装修建材的车驶过费华别墅外围。   “你怀疑那两名嫌疑人是装修队的工人?”虞归晚问。   江起云点头,“技术科确认了嫌犯破窗的工具是羊角锤,可用来装修整墙中修边以及拆除小面积墙体。”   “江队,有了!”路啸伸手指向监控屏幕右下角正在加速播放的案发当夜的一处监控画面。   江起云定睛看去,监控录像画面里闪过两道黑色身影,从身形来看,是两名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男人,手中各自拎着一个宽大的提携式箱包。   江起云移动目光,看向另一个监控画面,这个画面中可以清楚看见两人在费华别墅花园外的防护栏杆处站定,左侧的男人从上衣兜里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埋头捣鼓几秒后,他们便带着包翻越了防护栏,进入别墅花园,而防护栏外的红外警报器并没有响起,显然,那人拿出的东西就是专门干扰红外警报系统的。   这两人进入花园后,就不在监控范围内了,江起云蹙眉:“当夜你们值班的监控室人员怎么没有发现异常?”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熊健忙上来解释:“警官,是这样的,我们这小区吧,住户不多,但占地面积很大的,而我们工作人员又有限,难免有时候会疏忽,您放心,事后我一定会加强内部培训,提高安保人员的警觉意识,以后坚决杜绝此类事件,保障咱们业主的财物和人身安全,也不给你们警察添麻烦。”   之后熊健又啰里啰嗦说了很多为自己为物业开脱的话,江起云压根没认真听,拿出手机对着监控大屏里放大的两名嫌犯身形样貌拍了照,发给信息科的同事,对方很快发来回复,说右侧那名嫌犯的身型体态和葛山高度吻合。   江起云收了手机,盯着监控画面上左侧的那名男人,因为放大画面导致像素极为模糊,根本识别不清此人的任何面部表征。   “这个人步伐稳健,行窃途中,全程没有左顾右盼,心理素质强,翻越防护栏的动作敏捷,应该有长期健身的习惯。”虞归晚指着监控大屏暂停的画面道:“前往别墅、破坏警报、破窗进入别墅内部,条理分明,逻辑缜密,我倾向于此人是此案的主谋,葛山更多的是负责协助共同实施偷盗计划。”   工作人员按下监控录像播放键,调快播放速度,几分钟后,在同样的监控画面里,出现两人翻出防护栏的身影,随即沿着来时的路线进入了地下停车场,驾驶着一辆银灰色面包车离开小区。   监控录像停止在面包车驶离小区的画面,江起云盯着屏幕道:“放大,再放大。”   等画面放大到能辨别出车牌号时,江起云叫了停,拍照记录,“排查费华别墅附近那队装修队里的工人,监控拷回局里,车牌发给交警大队核对车主信息,对了,还有联系市综治指挥中心,让他们帮忙确认一下作案车辆的去向。”   安排完几项任务,江起云几人走出监控中心,此时天色已是暮至,别墅内外的勘查还在继续,江起云带人赶回局里对秦方明和陈天凯汇报案情进展,并制定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首先是发布对葛山的通缉令,其二是准备明天对费华的审讯工作,务必审出他购**支的渠道,挖出他背后非法走私交易枪支的违法集团。   第三排查梳理费华的社会关系网,再结合对装修队工人的筛查,确定另一名嫌疑人的身份。   最后一项就是跟进嫌疑人作案车辆这条线。   总结起来,最核心的其实都围绕着一点,那就是尽快缉拿嫌疑人,找回被窃枪支。   江起云领命在身,重案队上下也悉数调动起来投入工作。   夜深了,刑侦大楼重案队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办公区内飘荡着一股方便面自热小火锅等等速食产品的香味,江起云忙起来就会偶尔忽略进食需要,喝水间隙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九点过了,她走出办公室,看到虞归晚的位置空着。   她走到离虞归晚工位最近的沈冬薇桌边,朝着虞归晚的位置抬抬下巴,“她人哪儿去了?”   “好像是去休息室换药了,虞老师上个案子留下的腰伤还没好完。”   江起云点点下巴,脚下一拐,就拐去了女休息室门前,抬起的手在将将落下时又顿住了,半晌没有落下却也没有收回。   找她干嘛?心里有个声音这样问。   队长慰问队员身体,理所当然,心里很快出现另一道回应的声音。   心理建设完成后,她扣响了门,门里边很快传出一声“进。”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案子算是正式开始了,每个案子想写不同的类型以及不同类型的嫌疑人~ 第34章 过往与今   休息室内明亮的大灯没开, 只有桌上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线,虞归晚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坐在床边,露出的双臂纤长,肩头圆润, 轻薄衣料贴附着的腰身, 线条曲致流利, 暖色系的光影笼在她整个人身上, 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柔光。   江起云走到距虞归晚床边一米的位置站定, 问:“伤还没好?”   “已经结痂了,就是有点痒。”虞归晚扭转上身, 露出小片柔韧的腰肢,“江队,能麻烦你帮我上个药吗?在腰后面, 我看不太见。”   即便看不见, 其实也并不影响擦药, 但江起云好似没有察觉到这请求的不合理处。   她默了几秒后,走过去拉过椅子面朝虞归晚坐下, “在哪儿?”   虞归晚将提着的背心下摆又往上拉了拉, 后腰近腰椎处的光洁的皮肤上, 有一条碍眼的五公分长疤, 一端结痂掉落了些许, 新生长出来的软肉有着和白皙肤色不同的粉红。   江起云低垂下眼皮,挤出一点药膏抹在指尖,俯身伸手,指端触上虞归晚腰上粗糙的疤痕, 涂抹期间, 又会触到疤痕旁泛着温热体温的肌肤。   “江队。”   江起云头垂得低低的, 也不抬头,只“嗯”了一声。   虞归晚放低声音,轻声慢语道:“已经结痂了,不疼,就是痒,你这样太轻了,我会更痒。”停顿不过半秒,她继续道:“所以你可以重一点。”   江起云指尖一抖,胡乱想着盛夏来得真快啊,也就六月的天,为什么光是坐着就叫人生汗了。   她无意识吞咽了一下,缓解口干舌燥,飞快地擦完药后收手,拧回药膏的盖帽,“好了,不想留痕的话最近注意点饮食。”   虞归晚放下衣摆,双臂撑在膝头,捧着脸问江起云:“你吃东西了吗?”   “没。”江起云目光掠过虞归晚的脸,一闪而过后又回落到她右臂肩头的一处,那儿有一块不规则的伤痕。   江起云紧皱起了眉,“这儿是怎么回事?”   虞归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右肩,随口回道:“一次小意外留下的,没什么。”   三言两语揭过,显然是不想深聊这个话题。   江起云盯着那处伤疤,沉默了两秒又问:“那你吃抗抑郁的药又是怎么回事?”   虞归晚怔了一下,垂落眼睫,声音平淡,“没什么,现在这个社会上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心理问题,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   江起云没再追问,心口堵得发慌,她承认,在虞归晚才离开的那两年,她不是没有在心里幻想过虞归晚在国外过得并不好,继而后悔自己的选择,可现在似乎幻想变成了现实,她的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觉得心中酸涩,这股酸涩的意味窜到喉咙和鼻腔,带着她的声线也多了一丝暗哑,“你……”   虞归晚像是看穿她所想,眼梢下弯,语气柔和,“已经没事了,回来之后,虽然因为工作原因不能保持规律的作息时间,但至少已经不需要药物辅助助眠了,在床上酝酿一会就能睡着。”   “所以已经没事了。”虞归晚又重复了一句,像是在安慰江起云不必为她担心。   江起云拢紧的眉头稍松,她表情有过短暂的踌躇后,抬眼正视虞归晚,神情透着一股严肃劲,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睡不着也没关系,你可以像上次那样,发信息给我,我陪你聊天。”   虞归晚笑了,眉眼都融在灯影里,“好,知道了,那江队到时候可别嫌我烦人。”   江起云难得一次心口如一,“不会。”她起身往门边走,“好了,准备下班吧,明天还要审费华,早点休息。”关门之际,她又添了一句“等会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没等虞归晚应好,江起云就先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路过办公区时喊了一嗓子:“梳理完明天要做的工作内容后就下班吧,费华不见得会老实交代,二十四小时传唤讯问的时间,到时候可能得轮番上,回去了都早点睡,为明天养精蓄锐。”   “好嘞江队。”办公区一溜人齐声道。   江起云下楼走到停车场,靠着车门等虞归晚,几分钟后,虞归晚的身影出现在刑侦大楼大门外,门口处的顶光是高亮的白光,映在虞归晚身上,衬得她清瘦高挑,走动时,夜风勾起衣角,又带起几缕柔顺黑发。   江起云望着对方的目光缥缈了几分,感觉此时的虞归晚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分少女时期的影子。   怀念的思绪总会让人变得心软,江起云不愿虞归晚察觉到自己这份心软,所以在虞归晚走近时,便先上车了,等虞归晚也上车后,她边启动车子边问:“去吃那家大排档吗?”   “嗯,打包回去吃吧。”   开了几百米,到达大排档所在的街边,江起云将车泊入停车位,下车后看见今天大排档生意并不怎么好,门市里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客人,老板宁净正和几名服务员收拾摆在门市外露天的桌椅板凳。   江起云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堆积,夜风呼呼,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宁净也很快瞧见了她们,笑着问:“江警官,虞警官,今天怎么就你们两人啊?”   江起云上前回:“下班,顺路打包点吃的回去。”她回头问虞归晚:“你吃点什么?”   “蛋炒饭吧。”   江起云楞了一下,转头对老板道:“两碗蛋炒饭,打包,谢谢。”   宁净放下手里的塑料靠椅,跑去店里吩咐后厨。   一滴雨点砸落,天空也闪白了一下,江起云开口道:“你先回车上吧。”   江起云拿起一只折叠椅收折好,看见虞归晚也帮忙收拾起了桌椅,她看了两眼后,收回视线,加快手下动作,麻利地帮着服务员将露天的桌椅餐具都收回了门市里边。   宁净谢道:“啊呀,真是太麻烦你们了,这样,免费送二位警官一包八宝鸡,是咱店准备推出的新品,二位帮忙尝尝味道,提提意见。”   江起云对宁净的印象挺不错的,也不忸怩,便大方接受了,“那谢谢老板了。”   几分钟后,宁净提着打包好的两盒炒饭以及一盒真空包装的八宝鸡走出厨房,递给江起云,“江警官,这鸡肉是熟食真空包装的,直接热热就可以吃了。”   “谢谢。”江起云接过。   宁净露齿笑:“客气了。”说完他望了眼门市外,已是大雨瓢泼,“两位警官要不要拿把伞,雨有点大。”   “不用了。”回答的是虞归晚。   “那两位警官慢走啊。”   站在门市屋檐下,江起云估量着到马路边的距离和雨势,怎么着也得淋个半湿。   思索间,她听见虞归晚问她:“江队,跑吗?”   偏头看去,虞归晚朝她伸出了手,屋檐下正好掉落一滴雨珠,掉在了虞归晚白净的掌心,又顺着掌心纹路滑落到地上,只留下掌心的微末水痕。   江起云抬眸看向虞归晚的脸,那张和背后漆黑的雨夜形成反差的盈盈笑脸。   她盯着虞归晚被大雨湿气浸润的眼睛,恍然想起在高中一个普通的晚自习下课后,突下暴雨,许多学生聚集在教学楼大门处,等待有伞的同学来接,她和虞归晚是走读,她正发愁要不要打电话叫贺玫来接她们,虞归晚就像现在这般朝她伸出了手,发出无声的邀请。   两人在大雨中狂奔,周身衣物和鞋子吃水变重,心却是轻扬快乐的,到家后两人都变成了落汤鸡,换了吊带和短裤盘腿坐在床上,互相给对方擦头发,虞归晚当时问她:“会不会觉得这样很傻很非主流。”   江起云撇嘴说:“很酷。”   “江队?”横跨过回忆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江起云,她正回头去,长腿一跨,大半的身子入了雨幕中,肩头衣物迅速被雨水浸出深色湿痕。   虞归晚以为她这是拒绝的意思,正要收手,斜前方却伸来了一只手,不等她反应,那只手紧握住了她,一发力带着她跑入了瓢泼大雨中。   雨势凶猛,雨水打在手背冰凉凉的,可两人贴在一起的掌心却是温热的,虞归晚盯着江起云笔直的肩线,轻快的背影,似乎和少女时期并无什么不同。   世界下着雨,心里却开满了花。   两人上车后,江起云打开车内暖风,拿出纸巾擦拭身上的雨水。   大雨打落在车顶车窗上,噼啪作响,车厢内却是一片静谧祥和的氛围。   虞归晚抬手解衣服扣子,解到露出锁骨的位置,江起云突然大声道:“你干嘛?”   虞归晚手一顿,迷茫地眨眨眼,颇为无辜道:“脱湿衣服啊。”   江起云瞪她,表情有几分凶又像是在忍耐什么,虞归晚看了她两秒忽而一笑,轻声:“放心,里面还有一件贴身的打底背心,刚刚你不是在休息室看见了吗。”   江起云绷紧的下颌线一秒柔和了下来,低声嘀咕:“我怕什么,不都是女的。”   “这样啊。”虞归晚一边擦手臂上的水渍一边说道:“那今年年底,队里的团建活动能申请去泡温泉吗?”   江起云发动车子,“那当然是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   “嗯。”轻飘飘的一声嗯像是隐藏着笑意。   江起云不知道虞归晚在乐什么,但觉得这笑音多半是针对自己,她踩下油门,在暴雨中驾车回到公安家属小区。   吉普车驶入泊车位停稳,虞归晚下车关上车门后又敲了敲车窗,江起云按下车窗玻璃,看见虞归晚那张被雨水洗涤后干净清亮的脸,对着她说道:“啊对了,不管什么团建,江队下次还是别喝酒了吧。”   虞归晚笑着停顿了一下,继续又开口:“毕竟江队喝醉之后还挺磨人的。”说完,便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坐在驾驶位的江起云面部表情有些石化,磨人?什么意思,难不成虞归晚那晚知道自己是装醉的?   怎么知道的?那当时她岂不是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看?   心里百爪挠肝,如坐针毡,江起云想追上去试探一下虞归晚的口风,又或是主动解释一二,但又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给摁在位置上动弹不了。   理智告诉她追上去无异于自取其辱、自揭老底、自丢脸面。   一生要强的江队最后还是拉着脸回到自己家,坐餐桌边一边扒拉蛋炒饭一边尴尬得脚趾抓地。   一顿风云残云后,饱腹带来的满足感暂时压下了浑身的焦躁,江起云坐着休息了会,情绪也渐渐恢复平静。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自己不觉得丢脸,丢脸的就是别人。   极度擅长自我洗脑的江起云很快完成了自我开导,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客厅电视柜前蹲下,拉开抽屉翻翻找找。   细小的动静吵醒了睡着的贺玫,贺玫打开房门拍拍哈欠问:“找什么呢?”   “没什么,我动作小点,你继续睡吧。”   贺玫回身关门,“你自己也早点睡啊。”   “嗯。”   又打开一层抽屉,四下翻找后,江起云拿出一盒崭新的未开封的药膏,是前两年贺玫托朋友在国外带回来的,说是用了什么最新技术复合因子材料研发的淡疤除痕药膏,江起云当时看了眼密密麻麻的说明书,需要配合什么保险液,每天涂几次,涂完又要怎么护理,实在没那个闲心和时间,就闲置了。   她拿着药膏盘腿在地板上坐下来,低头看了眼包装外的保质期,还没过期。   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棱角分明的盒子,她思忖着明天怎么把这个东西自然而不做作地拿给虞归晚。   “收拾东西碰巧找到的,我用不上,给你了。”江起云在脑子里勾勒出这副画面,手臂立马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也太做作了。   她搓搓手臂,后仰倒在地板上,伸手将盒子举到半空,盯着它小声喃喃:“有什么可拧巴的,你以为你送出去她会多想什么吗,不过就是说一句谢谢而已,用得着这么别扭吗?”   用得着吗?江起云这样问自己。   可心里却给不出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案件疑点   翌日, 沈冬薇将整理好的费华资料纸质文件递给江起云,并就重点介绍:“费华,本市人,三十岁, 父亲费东是本市知名地企天恒集团董事长, 费华是独子, 留学归来后担任集团总经理, 不过只有挂名, 并不实际参与管理集团内部事务,此人热衷于进行各种风险投资, 在本地富二代圈里很有名。”   江起云边翻资料边问:“他那个未婚妻呢?”   沈冬薇拿出昨天问询寇颜的笔录递上前,“寇颜,二十二岁, 年初刚毕业回国, 是本市乐正集团董事长寇峰的大女儿, 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十七岁的弟弟,寇铭, 目前就读于华枫国际学校。   天恒和乐正两家集团长年保持着商业合作, 寇家和费家两家人私交也很好, 双方父母很早就敲定了费华和寇颜的婚事, 寇颜回国后便举行了订婚宴, 正式的婚期本来定在今年十月,目前由于费华的事,应该很快就要正式取消婚约了。”   “好,辛苦了, 来这么早吃早饭了吗?”江起云问。   沈冬薇刚要回答, 不远处传来方昉明亮的大嗓门:“烫烫烫——”   江起云扭头看去, 见方昉右手腕挂着一杯豆浆,双掌捧着个冒热气的煎饼果子,直嚷嚷着烫。   “吃吧,热乎着呢。”方昉小跑到沈冬薇桌前,放下早餐,笑嘻嘻说道。   江起云忍不住笑:“傻吗你,不知道套个塑料袋拎着啊。”   方昉摸摸鼻尖,“着急赶时间麻,忘叫老板拿了。”   沈冬薇盯着方昉的眼神有些复杂,方昉则避开她的视线,提醒了一句小心烫后就溜回了自己工位。   江起云自然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要说以前,纯属方昉单向献殷勤,沈冬薇的态度一直很鲜明,鲜明的拒绝,现在似乎态度有了些许转变。   她收好手中的文件,纵然心中有几分好奇这两人的发展,但还是没有选择去八卦队员的个人感情问题,只意味深长地说道:“冬薇,有些事有些人顺其自然就好了,听从自己的本心。”   沈冬薇沉默了几秒后点点头,“我明白的,江队。”   江起云露出老干部一般宽慰的笑容,转过身后,表情骤僵,虞归晚就站在她几步之后,嘴角噙笑地盯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起云着实是被吓了一跳,抬手平抚胸口,“你怎么跟猫一样,走路没声的。”   虞归晚没接这句,反倒接上了江起云刚刚对沈冬薇说的那句话,“江队说得真好,有些事有些人确实是顺其自然最好,听从自己的本心。”   “哈……哈哈,对吧。”江起云干巴巴附和两声,快步走到路啸桌边,敲桌,“中午之前,把作案车辆的去向,还有装修队工人的排查结果交给我。”   路啸一懵,“诶,我刚刚也没出声啊。”   回应他的是江起云大步流星的背影。   临近午间,路啸完成了手上紧急的两项工作,走进江起云办公室汇报:“调取了作案车辆离开小区后通过的各个交通路口监控,基本能确定作案车辆驶入了老城下城区的致和社区。   老城下城区道路复杂,驾车的嫌疑人轻车熟路,显然很熟悉那片区域的道路交通情况,应该是本地人或是在本地居住年限较长的人。”   他拿着平板,放大画面,上面展示的是那辆银灰色面包车最后被监控拍摄到的画面。   “嗯,装修队那边呢?”   “联系上了装修队的负责人,他指认了葛山就是在一周前应聘到队里的临时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说是脸上毁了容,整天戴个口罩和帽子,几乎不跟人说话,因为他们是自备的车,工资要得也低,就没签正式的劳务合同,只登记了名字身份证号电话号。”   路啸点击屏幕,切出工队负责人给的信息照片,“查了,给的都是化名和假身份。证号,电话号也是黑市购买的。”   江起云眉峰紧了些,“昨天的现场勘查报告还要多久出来?”   “正式的还得等,不过我刚去问了物证科,昨天的现场勘查中只提取到费华,寇颜,还有之前报案的那名保洁人士的指纹,关于嫌疑人的痕迹信息,只有案发当天我们出现场提检的那几组足迹和葛山的那枚指纹。”   江起云低喃:“作案时遮面,使用套。牌车辆,化名和假身份。证都是为了躲避警方侦查,掩盖身份,但偏偏在最重要的行窃过程中留下了一枚暴露身份的指纹,会有这种不小心吗?”   路啸继续汇报:“装修工队负责人说最后一次见到葛山是在6月12号,也就是案发当天,事后就没再出现过,电话也打不通,刚刚我安排了画像师去工队那绘制另一名嫌犯的外貌和身型体征,到时候跟葛山的通缉令一起发布协查通告吗?”   “嗯。”   路啸离开后,江起云还一直保持着专注思考的坐姿,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眉头紧锁,直到两声敲门声响起,她才抽神回来。   “进。”   她以为来人是汇报工作的或是需要她签字确认文件的队员,没想到是虞归晚。   早间的尴尬情绪瞬间漫涌心头,江起云面部神情微僵,但很快就调整好神情,正色道:“什么事?”   虞归晚走到她办公桌前,单手撑在桌面,腰胯自然放松地靠着桌沿,“听路啸说你在为案子发愁。”   江起云脸色又肃然了几分,“昨天现场勘查并没有发现更多能够证实嫌犯身份的痕迹物证和生物物证,就像你昨天提到的,身为同犯,两名嫌疑人一定会互相提醒对方防止留下一切有可能暴露身份的指纹或是其他生物物证,但偏偏,现场留下了葛山的指纹,葛山是有前科的偷盗惯犯,基本的反侦查意识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不小心。”   “不如换一个逆向思路。”虞归晚思忖了一会道。   江起云抬头看她,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换个思路……”   “如果不小心留下指纹是一处不合理的地方,那么……与之相反的就是故意留下指纹。”江起云的声调高了些,虞归晚点点头,“我刚刚也按这样的思路推测了一下,如果是故意留下,反而能解释其他相同的疑点。”   “比如,为什么现场只留下了一个人的指纹?再者,先不论另外一名嫌犯面部毁容是真的,还是他为了掩盖真实身份而伪造的,至少从头到尾,只有他的脸没有暴露过在任何人的面前。”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迅速理解了她的眼神深意,“你怀疑葛山的那枚指纹是另外那名嫌疑人故意留下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一旦葛山的身份被我们警方掌握,顺藤摸瓜,迟早也会查出他的身份,他这么做,无异于是将他们两人都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下。”   虞归晚:“这只是一种推测,即使推测成立也并不影响我们现在既定的侦查方向。”   “嗯。”江起云点头,“下午由我和老邢审讯费华,你在观察室辅助我们吧。”   虞归晚直起身子,“好,我先去准备一下。”   下午两点,费华按照传唤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重案队,随行的还有一名律师,律师一直附耳在费华身边低声嘱咐着什么,费华绷着脸不时点头。   随后,费华进入了审讯室等待,江起云和邢天海商定好了审讯策略后进入审讯室。   江起云将文件夹和装有子弹的证物塑封袋摆到桌上,费华看见证物袋的时候明显一怔。   刑天海报了一遍费华的个人信息,又念了一遍程序上需要告知受讯方的相关条例,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文件夹,“费先生,知道我们传唤你的原因吗?”   费华半垂下头,“知道,因为我涉嫌非法持枪的事。”   “看看,这几枚子弹是你的吗?”邢天海拿着物证袋上前,费华看着那几颗子弹,眼神慌乱游移,吐出一句微不可察的“不是”。   “不是?”邢天海提高了声调,“我们在其中一枚子弹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刚刚我也告知过你了,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费先生,认清形势,抓住机会。”   费华眼皮一抖,额头开始出汗。   “说说吧,你是从哪儿非法购买的枪支弹药,以及这批枪支弹药的型号数量,价格。”   费华放在审讯椅小桌板的两只手握成拳,声音干涩,“这批枪是三月份经我一朋友介绍,通过他在一个叫天哥的人那里买的,就买过一次,一把四代格。洛克G17和两盒9mm子弹,当时花了两万美金,只有这把枪是真枪,房间里其它放的都是仿真模型。”   江起云打字记录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费华,耳麦里传出虞归晚的声音,“费华在说到购**。支型号、数量、价格时两膝膝盖并拢靠近,脚尖方向转外为里,他是无意识通过调整姿势体态舒缓说谎的心理压力。”   其实即便虞归晚不说,刑天海和江起云也看出来了费华在撒谎,这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心理素质比他们想象中差太多了。   邢天海敲了敲桌,再次问:“只有一把手枪和两盒子弹吗?”   费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是”。   江起云在心底嗤笑,看来费华和他的律师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试探到警方没有切实证据,那应该会想着直接为自己做无罪辩护,如果警方有了切实证据,那就通过隐瞒非法购枪的真实数量,定一个情节较轻,再加上主动交代,态度良好,从而争取在量刑阶段获取更大的辩护空间。   邢天海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费华身前,几十年的从警岁月在他身上堆积了一身的威压,加之他面相生得凛然肃穆,不怒自威,作为主审在那一坐就已经给嫌疑人施加了不少心理压力。   邢天海缓缓开口:“费华,我想你是还不太清楚事情的严峻性吗?那两名盗窃嫌疑人盗的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是枪!他们一旦将这些枪用于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犯罪活动,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和责任吗?你应该明白,老实交代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够争取减刑的机会。”   费华十指指端抓着桌板边沿,内心的高压全部转换为了肢体的外部表现,他咬着牙,额头鼓起青筋,上唇人中处布满了细小汗珠。   邢天海坐回位置上,打开保温杯,吹散热气,喝了一口茶水,润过喉咙后再次开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查出来是一个性质,问出来是一个性质,你主动交代又是另一个性质。”   说到这里,他换了循循善诱的温和语气,“人走错了路不要紧,及时停下,还有机会走回正确的路,最怕的就是明明知错却还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费华肩膀一颤,抬头看着邢天海和江起云,鼻翼翕动,眼睛都发起红来,“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是买来收藏的,真的……我没想过会出这样的事……”   一个三十而立的成年男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和汗水一起从脸上滚下。   “那就老老实实仔仔细细重新交代一遍。”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摸排走访   费华最终还是一五一十把犯罪事实全部交代清楚了, 他非法购买的这批枪。支弹药包括格。洛克、伯。莱塔、FNP系列在内的六款手枪共计十把,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5.7X28mm小口径弹药一百五十发,以及两只AR-18、Tavor突击步枪,步枪子弹共计八十发, 甚至还有一只射击精度极高的PSG-1狙击步枪, 狙击枪子弹十二发, 此外还包括军用手电、催泪弹、闪光弹在内的数十种战术装备。   观察室里的众人都是一脸惊愕, 路啸低骂道:“这火力都能装备一只特勤小队了, 费华他疯了吧,放这么多真枪实弹在家里就不怕出事?”   观察室内没人接话, 众人面色皆是凝重,现在这样一批枪械落入犯罪分子手中,简直就是在社会上埋下了一颗隐形炸弹, 这颗可能会随时爆炸的炸弹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口上的巨石。   俱费华供述, 这批枪是他通过一圈内好友介绍在外号天哥的人那里购买的, 天哥的背后是边省一走私交易枪。支的违法集团,至于他购枪的事都有哪些人知道, 费华说除了介绍的朋友和天哥外, 他曾在一次本地富二代圈子聚餐时, 酒后失言说过一次, 原话是“老子有一屋的枪, 可以装配一个五人雇佣兵小组”,当时在场的足足有几十号人,还包括十几名服务员。   至于存放枪械的密室,是由装修工人整改书房结构后拆分出来的, 但工人并不知道这是枪械室, 而用来保存枪械的桌子柜子都是他从国外购买并运回来的。   审讯结束, 江起云和邢天海一边走出审讯室一边小声交流着接下来要开展的工作,邢天海负责把费华提到的边省非法走私交易枪。支违法集团的情况汇报上去,同时跟进费华非法交易持有枪。支的案件侦办程序,江起云则继续从葛山这条线追踪被盗的枪。支弹药。   分组分工完成,天色渐晚,江起云抬手看了看腕表,十八点零三分,饭点时间,她叫上熟悉的几名队员:“路啸,方昉,冬薇”稍顿一下后又加上一个人名,“还有虞归晚,跟我一起去排查作案车辆最后出现的致和社区,目前不能排除嫌疑人是否在该区域活动,所以隐藏好身份,低调走访。”   一行五人驾驶两辆车到达致和社区,这片社区位于老城的下城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落成,多为低矮紧凑的居民楼,沿街门市也大多是十几年往上的老街坊邻居。   江起云下车,关上车门,“吃了饭,分两队,负责不同方位的走访调查,吃什么?”   众人一门心思放在摸排工作上,默契地选择简单省事的快餐,就近找到一家面馆,落座后,路啸开始点单:“三碗牛肉面,一份鸭腿饭,再来一份卤肉饭。”   等待上餐期间,江起云走到收银台处,找柜台里边坐着的老板娘讨了一盒牙签,道谢后靠着柜台自然而然地和对方寒暄起来:“老板娘,你们这店看着有点年头了啊,开多久啦?”   老板娘是个有些丰腴面色和善的中年女人,边用蒲扇驱赶飞虫边笑着回:“距离百年老店还有八十三年。”   “嚯,那还真是有些年头了,你们这店能开这么久,那肯定是味道好口碑好,来的都是些老顾客吧?”   老板娘脸上笑容更深,回道:“咱们做社区店的,就是做回头客生意,自然是又实惠又好吃了。”   “还真是,我们刚在外面走着走着就闻见你家臊子香味,这才循着味找来的。”   夸赞的话让老板娘眼角笑出了层层细褶。   “诶对了老板娘,问您个事,你们这沿街不能停车是吧?”   老板娘回答:“是啊,现在交警管的可严了,一律不准乱停乱放,天天来贴单。”   江起云轻点下巴,“难怪,我们来这边办事,一路也没见着公共停车位,你们这儿哪儿能停车啊?”   “那边有一个露天停车场,临时停车都搁那儿停呢。”老板娘看向街边,右手指着一个方位道。   江起云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看了看,收回视线后低头凑近柜台:“是这样的老板娘,我们是开侦探社的,接了一委托,帮客户来这片查点事儿,”她朝老板娘抛去一个意味深沉的眼神,接着道:“至于这事儿嘛,不太方便和您透露。”   老板娘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用蒲扇遮嘴,也低声道:“你们就是那种专门帮人调查,丈夫妻子有没有在外面乱搞?方便离婚打官司的是吧?”   江起云轻笑着眨眨眼,唇角弧度浅浅上扬,神情不见平日里的一丝端正肃然。   老板娘连连哦哦两声,像是对私家侦探这类职业来了兴趣。   “诶,你们一般接一单要多少钱啊?”   江起云就这么和老板娘聊了起来,等满足完老板娘的好奇心后,她说道:“老板娘,刚刚和您说了这么多,想必您也了解我们职业的特殊性和隐蔽性了,所以我们停车,那不能停在太显眼儿的地方。”   江起云瞄瞄四周,压着声音问:“你们这片儿有没有什么能藏车的地方啊?”   老板娘小声说:“从我们这店门出去,一直沿街往东走七八百米有一三岔路口,直过路口后再往南拐,接着走几百米有一垃圾处理厂,旁边不远还有一交易二手车的车行,这俩地方偏得很,平日里就没什么人去,你们可以停那边去。”   “不过那二手车行老板做的是些不干净的生意,你们要是想停那,可得注意点。”   不干净的生意……江起云点点头,一副了然的神情。   她小声问:“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娘一脸嫌弃道:“那人坐过牢,天生就不是个老实人,出来后来了车行,但成天关着个大门,正经做生意的哪儿能像他那样啊。”   江起云直起身子,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回到桌边,点的餐食也上桌了,路啸忙慌儿地送了一大筷子面条进嘴里,发出吸噜噜的声音,跟吃拉面似的,一边吃一边道:“这牛肉面劲道啊,牛肉也给得良心,上好的腱子肉。”   吃面的间隙他还不忘抬头看江起云,“江队,你快尝尝,这才是正宗的牛肉面,比你上次拉我们去吃的那家什么老字号面馆好吃多了。”   一旁的方昉附和道:“确实不错,牛肉炖得软烂,汤汁鲜稠,面条劲道,不错不错,秒杀那家。”   “你们什么时候去吃了老字号牛肉面?”沈冬薇一边往碗里倒醋一边问。   方昉刚要回答她,江起云一筷子敲到他碗边。   “吃饭就吃饭,哪来这么多话?”江起云沉着眉眼,像是在发火的边缘徘徊。   这时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虞归晚却开口问道:“你们说的哪家牛肉面这么难吃?说出来让我和冬薇避避雷。”   路啸嘀咕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不好吃还不让人说么……”说罢,他跟虞归晚介绍道:“就是虞老师你入职前两天吧,江队拉着我跟方昉开车开好几公里,去一街边面馆吃面,说那是什么老字号,特意带咱们去吃的,值得专门跑一趟,可我俩吃了一致认为也就那么回事吧,浪费油钱,现在油价都9块5了。”路啸一脸肉疼。   虞归晚瞟了一眼江起云,见她正襟危坐,绷着脸,眉梢隐隐有些抖动。   “哦,那面馆在哪儿呢?”她看似随意地问道。   方昉麻溜地报出地名,说完又补充:“就是之前冯丹青那死变态展览的那家画廊对面,说来也真巧,江队,难不成从那时起你就怀疑那画廊有问题了?”   路啸跟腔:“哎哟,看咱江队这超前的侦查意识,无人能及啊。”   虞归晚笑吟吟地说:“确实挺巧,我之前也去参观过那间画廊。”   江起云不说话,低下头,盯着面前碗中油亮的牛肉面条,面汤红澄澄的,散发着热气,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发烫的耳朵一个颜色和温度。   “好了,吃饭!”   饭后,江起云安排沈冬薇、方昉、路啸一组,去走访社区群众,看是否有人发现过疑似葛山的可疑人员,她和虞归晚负责去老板娘说的垃圾处理厂和二手车行附近调查。   两组在面馆门前分头,江起云和虞归晚在前往垃圾处理厂的路上时,江起云像是有话想说,时快时慢的步子暴露了她踌躇的心绪。   虞归晚自然察觉到了,于是侧头问:“江队,怎么了?”   江起云的步子更慢了些,眉心聚拢,又是犹豫纠结几秒后才开口问:“你和那石庭生什么关系?”   虞归晚微笑作答:“上次不是和你介绍过了吗?他是我老师石中涧的儿子,我和他是朋友。”   江起云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脚下的步子提速了几分,“是吗?只是朋友?我看他对你不像是对朋友这么简单。”   “有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起云在心里狂翻白眼,那男人看虞归晚的眼神简直不要太直白,上次在餐厅问询那次,石庭生的目光就一直黏在虞归晚身上,甚少挪开。   江起云没有正面回答,她觉得虞归晚是在明知故问,以她敏锐的洞察力来说,她不可能不知道石庭生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石庭生是干什么工作的?”江起云换了一个问题。   “他从事外贸行业,目前在国内一外贸企业担任总监。”   出生高知家庭,身材好,外貌优越,有涵养懂礼数,事业还出色,怎么看都是一个社会主流标准中的优质男性,但江起云对他就是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天然的敌意,所以她主观又偏隘地评价了一句:“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虞归晚语气温和地反驳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他人蛮好的,是那种很会为别人着想,情绪稳定,不会输出负面情绪的人。”   虞归晚越是解释,江起云心里就越是不得劲儿,她停下脚步转身面朝虞归晚问:“你不是说你跟他就是普通朋友?这么了解一个普通朋友?”   “虽然是普通朋友,但我跟他认识好几年了,还算了解,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江起云那句评价纯粹是内心的小心思作祟,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一句情绪的语言外化,自然答不出来像样的理由。   她绷直了嘴角,“就凭我这么多年跟嫌犯打交道的经验,越是表现得事事完美的人,内心就越是压抑,越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虞归晚没说话,倒是盯着江起云忽然笑了。   江起云自知嘴里所谓的经验之谈有多缺乏信服力,甚至是不讲道理,心虚难堪又带着点烦躁,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虞归晚朝她走近半步,此时正是暮至,夕阳暖黄的光一半撒在两人身上,一半撒在地上。   两人投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因为靠近而相互重叠在了一起。   虞归晚冷白的肤色被橘黄霞光浸染,琥珀色的瞳孔莹润剔透,“江队,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在心理学上叫什么吗?”   江起云微怔,顺着对方的话问:“像什么?   “投射心理。”虞归晚回答。   江起云蹙眉,垂落在两腿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虞归晚徐徐解释道:“心理学上的投射,是指一个人将内在心理的情感或价值观投射到外部的事物或人身上,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用于减缓心理焦虑和维持心理平衡。”   江起云瞳孔和眼睫同步颤了一下。   此时虞归晚又朝她走近半步,薄厚适中的唇瓣被抹上一层霞光,饱满红润,江起云盯着这双唇心跳加速。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江队之所以觉得石庭生对我有意思,是因为江队……对我……”虞归晚笑着,盛满笑意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戏谑狡黠。   不过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身前行,只留给江起云这句未尽留白和高挑窈窕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这里用投射心理解释江队的心理现象,是故意偷换了概念,逗她哈 第37章 侦查困境   西斜的暮光穿透过江起云的耳廓, 映着她的耳朵微微透明又泛着点粉,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抬腿追上虞归晚。   大概是害怕虞归晚继续刚才的话题,她开口谈起正事:“你觉得葛山能把车藏在哪儿?”   “先摸排完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吧。”虞归晚没有轻易下结论。   两人走进支路, 到达了垃圾处理厂, 附近几公里内的街道社区生活垃圾都会被收集到这里进行回收处理, 几十米开外都能闻见从里散发出来的阵阵臭味。   两人以垃圾处理厂为圆心在附近几百米勘查了一番, 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于是前往下一个摸排点,一处二手车行。   该二手车行位于一条街道的末端, 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沿街门市大多空置着,卷帘门上张贴着各种小广告和门市出租的信息, 街上偶有几名行人路过, 也是埋头看着手机疾步离开。   江起云站在外围观察二手车行, 车行占地很光,外围都围着两米多的蓝漆铁板, 进出口是一扇关着的大铁门, 铁门顶部挂着一块掉色的招牌——明亮车行。   “等会儿我来和老板交涉。”江起云道。   虞归晚点头。   江起云活动了一番面部肌肉后, 挤出笑容, 上前拍响车行的大铁门, 铁门发出咣当当的声响。   十多秒后里边响起脚步声,铁门被打开半人宽,一个留着平头发型的男人单手把着门框,吊眼瞧着她们。   男人个子不高, 肩膀宽厚, 皮肤黝黑, 脸型方阔,生了一双吊梢眼,他嘴里叼着根即将燃尽的烟,细看了两眼来人后,问:“你们干嘛的?”   江启云微笑:“老板,我们来买车。”   男人并不怎么热情,拉开铁门道:“进来吧。”   江启云抬腿入内,瞥见铁门一侧拴着一只皮毛油亮的大黑犬,她立马驻足,转身拉住虞归晚,把她往自己身后一带,握着她手快步离开大黑狗所在范围。   大黑狗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她,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进入到车行内的坝子,江起云正环视着周围摆得满满当当的各式二手车,忽感掌心一痒,低头看去,痒意来源于她和虞归晚还握着的手,虞归晚刚刚用指尖刮了刮她的掌心,此时又朝她抬了抬下巴。   江起云心领神会,顺着虞归晚的视线看向十几米外一角落排列堆积在一起的旧车。   一根烟燃尽了,老板又点了根烟,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背心,下身是宽松的大裤衩,趿着人字拖,似乎对做生意赚钱并不热衷,只随意问:“你们想买什么车?心理价位多少?”   “用来代步的,我们都不了解车,老板给介绍介绍呗。”江起云笑着道。   男人吸一大口烟,领着她们往另一边走,边走边介绍:“这辆不错,原车主才落户两个月,觉得不喜欢了就出了,排量适中,稳定性好,适合你们女的开。”   江起云附和地点点头,目光不断在四周打量。   老板还在继续介绍着,江起云突然打断他:“老板贵姓啊?”   “孙,家里排行老五。”   江起云堆笑叫他:“孙大哥,问你个事呗?”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空气中一层层放大扩散,飘到虞归晚面前,虞归晚鼻翼翕动,轻皱眉头。   “您这儿有过水车吗?”   男人吸烟的动作一停,放下掐着烟的手,飞快说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江起云脸上笑容不减,“那可能是我打听错了吧,不好意思啊。”   “谁和你说的这些?”男人眯着眼睛审视江起云。   “啊,就刚从里面出来的一位朋友,我这边有事需要用车,就跟他打听了一下,他给我推荐的您这儿。”   男人继续审视着江起云,眉头紧锁。   江起云摆摆手,“没事儿老板,我懂,干你们这行得谨慎,这样吧,下次我叫上我那朋友一块儿过来,这您总放心了吧。   男人面色一松,摇摇手示意她们离开。   江起云道谢后,和虞归晚离开车行,一边走路一边打字发送信息。   虞归晚问:“你觉得葛山和这孙五有关系?”   江起云边发信息边回道:“你最开始示意我看的那角落那批车确实有问题,都是报废车、事故车、抵押车一类的,里面有和作案车辆很相似的面包车车型,像是同款系列车,然后我就用黑车交易的黑话套他,过水车的意思就是走私车,他明显听懂了,然后又反过来试探我。”   “之前面馆老板娘跟我说过孙五是刑释人员,所以我在想孙五会不会认识葛山?我这边发信息先让信息科的同事查一查孙五的资料,如果他服刑的监狱和时间和葛山相同的话,他俩大概率认识,作案车辆也可能就是从孙五这出去的。。”   发完信息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吧,该和路啸他们碰头了。”   来到碰头的地方,路啸三人也刚回来,几人上车,互相交换情报,路啸道:“我们走访了一些住在这片社区老人,都没有发现过作案车辆和疑似嫌疑人的可疑人员。”   方昉:“这地儿人多眼杂,就这么大块地儿车能藏哪儿去呢?”   “葛山可能已经乔装打扮避人耳目离开了这片区域,但作案车辆应该不可能避开各个交通路口监控离开社区所在范围。”沈冬薇缩放着手机屏幕上附近交通道路分布图说道。   路啸一组汇报完情况,虞归晚也简单讲了她和江起云在二手车行的调查发现。   沈冬薇道:“如果葛山真的是在孙五这购买的作案车辆,作案后他为什么又要把车明晃晃地开回来,他应该很清楚我们会进行区域摸排,迟早会查到孙五身上的。”   “我看他就是太嚣张,龟儿子的。”路啸低骂了一句方言脏话。   沈冬薇表达的疑惑也是虞归晚所不解的,这起盗窃枪。支案带给她最大的困惑就是,嫌疑人的作案手法时而成熟,逻辑缜密反侦查手段高超,时而又显得漏洞百出,给警方留下重要线索和物证。   她隐隐觉得,这种不合理之处应该和嫌疑人盗窃枪。支的犯罪动机有关,而这个动机是什么此时却显得尤为神秘。   回到警局,信息科同事将孙五的资料交给了江起云,和江起云推测的一样,葛山和孙五曾经都于北洲市第二监狱服刑过,两人的服刑时间有过三年的交叉。   孙五本名孙庆,于一年半前刑满释放出狱,半年前经营起这家二手车行。   江起云立马以与盗窃案直接关联人员向上申请了对孙庆的技术侦查,包括通信监控、场所监控、行踪监控等措施,一旦发现其开展违法犯罪活动,就进行紧急拘传,将人带回来审。   江起云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身体后仰靠着椅背,用拇指指腹按压揉捏着太阳穴,舒缓疲惫。   几分钟后响起了敲门声。   “进。”   来人是虞归晚,她并没有走进办公室,而是站在门边道:“江队,我现在有点急事,想请两个小时的假”。   江起云坐直身子,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本想问什么事,但最后还是没有多嘴,说道:“不用,你忙完了直接回去休息吧。”   虞归晚似乎真有什么急事,说了一声好后就关门离开了。   出了警局,虞归晚拦下一辆出租车到达一商场的入口,她这么着急前来,是为了赴一个约,在半个小时前,她收到了石庭生的微信,对方问她下班没有,石中涧回国了。   虽然早前虞归晚一直忙于查案,但还是牢记着石中涧回国的日期,现在对方却是提早了大半个月回来。   来到约好的餐厅,服务员将虞归晚引到一包厢门前,虞归晚推开门,看见背对着门的方向坐着一鬓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身形中等,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融合唐装,背脊挺拔,正微微侧身和石庭生聊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后,老人转过头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在见到虞归晚后立马绽出了和煦的笑容,他起身走来,亲切地唤:“小晚。”   虞归晚几步上前,放下包后和老人虚虚抱了抱,语气透着几丝亲昵,“老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学校的工作交接提前完成了,就早点回来享受退休生活,知道你忙所以没和你讲,怕打扰你办案。”石中涧笑得眼睛眯成了细缝。   “小晚,爸,先坐吧。”一旁的石庭生笑着招呼道。   三人落座,上菜期间,虞归晚一直和石中涧交谈着,关心对方近来身体如何,石中涧回应的同时也问了问虞归晚的工作和生活,三人有说有笑地吃完这顿仓促的接风宴,去往地下停车场。   虞归晚原打算将石中涧送回住所后再返回警局,石中涧却笑着拒绝了,“咱国内的治安可不像国外那样差劲,我一个人打车回去就成,庭生送小晚回去吧。”   虞归晚没再坚持,因为她了解石中涧固执的性格,于是道:“老师,等我忙完这个案子,我再好好请您吃顿饭,为您接风洗尘。”   石中涧笑着应是。   等石中涧乘车离开后,虞归晚上了石庭生的车,车内有淡淡的香薰味,车载环绕音响里流出节奏舒缓的音乐。   石庭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虞归晚道:“小晚,你眯眼睡会吧,你看上去太累了。”   虞归晚捏了捏眉心,“不了,直接送我回警局吧。”   石庭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跟着音乐伴奏节奏轻敲,“都这么晚了还回警局啊?”   虞归晚笑笑:“有案子的时候,就没严格的上下班时间,这会其他队员都还在局里工作,我有什么理由回家睡觉。”   “好吧,那你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现在晚上还会失眠吗?”石庭生关怀道。   虞归晚没有直面回答,只闭了眼,“庭生哥,到了叫我吧。”   石庭生从后视镜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SUV停靠在北滨分局马路边,石庭生下车,打开后排车门叫醒虞归晚。   虞归晚下车时,街道一头正走来两个并肩齐行的男人,两人手里拎着好几份打包好的外卖饭盒。   眼尖儿的路啸第一个看见车边的虞归晚,挑眉道:“诶,那不是虞老师吗?”   方昉也看过去,眯眯眼睛说:“是诶,虞老师旁边那男人是谁啊?”   路啸咧嘴一笑:“这么晚能开车送虞老师的,只能是男朋友了呗。”   “虞老师上次说不是没对象吗?”方昉疑道。   “那就是还没正式确认关系,暧昧阶段。”路啸撺掇:“走走走,咱们上去打个招呼,让我好好看看这男的配不配得上咱虞老师。”   方昉没这么八卦,但耐不住路啸连拖带拽的势头。   两人来到了虞归晚身前,路啸一边打量石庭生一边问:“虞老师,这您男朋友啊?”   “不是,是朋友。”面对调侃,虞归晚神情自如地解释道。   石庭生朝路啸二人伸出手,“你们是小晚的同事是吧?我叫石庭生,小晚的朋友。”   路啸咳嗽一声,和石庭生握手介绍自己,又介绍完身侧的方昉,“这么晚还送咱们虞老师回来,辛苦你了啊石大哥。”   “应该的。”石庭生看向他们手中拎着的袋子,“这么晚还在加班,你们更辛苦才是,这样吧,我给大家点顿夜宵,权当聊表对人民警察的敬意和谢意。”   路啸摆手道:“嗐,我们是警察嘛,为人民服务都是应该的,可不能收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那我就以小晚的名义请大家吃点东西吧,只是一点小心意,两位警官就别再推拒了。”石庭生说罢,摸出手机拨打了餐厅的订餐电话。   订完餐后,他又道:“附近有家专做海鲜河鲜的餐厅很不错,在江洲有自家的湖,天然养殖,捕捞十二小时内时冷鲜空运过来,它家的六月黄清蒸一点都不苦,很鲜,两位警官等会好好品尝品尝,我这就先走了,路警官,方警官,小晚,再见。”走回车边的石庭生朝三人挥了挥手。   路啸边挥手回应边凑到方昉耳朵说:“这老哥指定对虞老师心怀不轨。”   方昉睨他,“吃人家的还说人家,没事吧你。”   路啸耸耸肩,闭了嘴。   三人回到重案队办公区,路啸卸下手上的快餐盒,大手一挥表示:“今晚有口福咯,加餐,大餐!”   有人开玩笑:“怎么了路哥,你的拆二代身份终于藏不住了吗?”   路啸觑他一眼,“是托咱虞老师的福。”   “怎么说?”一队员问道。   听见办公区闹腾动静的江起云打开办公室门,抱臂斜靠着门框。   “哎哟,问那么多干什么,吃就是了。”路啸说了句江起云的口头禅后,一转身就瞧见江起云正盯着他呢,浑身一激灵,连忙笑道:“江队,我记得你还挺爱吃螃蟹来着,等会多吃点啊。”   江起云刚没听清楚他们前边聊的,真以为是路啸请客,其实路啸家境不错,只是父母一直不赞同他做警察,所以和家里关系挺僵的,路啸早早便独立了出来,没找家里要过钱。   江启云勾勾唇:“行啊,今天我可敞开了吃,你可别心疼你的钱包。”   二十分钟后,一楼大厅同事打来电话,说有送重案队的外卖,餐食有点多,要三四个人下来拎才行。   路啸一马当先,带着三名男队员下去取,几分钟后,四人回到办公区,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挂着两大袋包装精美的食盒。   蟹肉以及海鱼的清香甜味从包装盒的缝隙溢处,填满整个办公区,江起云和其它人把空闲的桌子拼凑成一条大长桌,招手喊道:“都过来吃了东西再忙。”   十几号人围着长桌,坐的坐站的站,都一脸垂涎,路啸打开其中一个包装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二只橙黄色螃蟹,陆续打开其他包装盒,除了清蒸的螃蟹外,还有辣炒的青蟹,葱油东星斑,主食蟹黄拌面等美食。   香味四起,众人食指大动,拆开一只蟹盖,其下蟹膏饱满,流淌着鲜亮的油脂,美食当前无闲话,众人埋头干饭,办公区内尽是咀嚼吞咽声和不时响起的满足赞叹声。   方昉边吃边不忘给沈冬薇剥虾夹菜,任沈冬薇拒绝他也不管。   路啸吃得满嘴流油,一脸餍足。   年纪最长也是最不重口腹之欲的邢天海叮嘱着一众狼吞虎咽的小年轻,“别跟没吃过好的似的,这些玩意性寒,小心吃多了拉肚子,都悠着点。”   眼下有吃的能放开吃还顾及什么肚子,一队员抬头道:“路哥,吃不完我能带些回去吗?”   路啸眼也不抬道:“问我干嘛问请客的人,问咱虞老师。”   “啊,原来是虞老师掏腰包请的客啊。”   路啸神秘兮兮道:“是也不是,还是让虞老师自个儿说吧。”   虞归晚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是我朋友请的客,大家放开吃吧,不够的话我再给大家点。”   一阵起哄的揶揄响起,“噢,朋友~什么朋友啊?虞老师,是男朋友吗?”   “就是普通朋友。”虞归晚无奈地笑笑,笑后又敛了笑意,双手交叠,目光坦荡地看着众人,“以及,大家以后还想调侃我的感情生活的话,可以使用女朋友这样的字眼而非男朋友。”   一句女朋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闹腾的餐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伙大眼瞪小眼,埋头吃饭的江起云亦是眉目一抖。   一阵安静过后,路啸先反应过来,压向一男队员的肩膀,“啊这,哎哟,小陈,你这暗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啊,创咱队里最短时间暗恋记录了吧。”一句玩笑话让餐桌上的氛围又活跃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虞归晚的取向,又不过分讨论刺探人家的隐私。   江起云有些心烦意乱,一为虞归晚那句引人遐想的话,二是已经知道了这顿夜宵的来源,她盯着手中刚剥开的小螃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一松手,螃蟹落回盘中,她边擦手边道:“老邢说的对,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小心拉肚子。”   “你刚刚不是吃的挺香的吗?江队。”   江起云呵呵两声,从兜里摸出手机,“就这几只螃蟹能吃饱吗?加班餐最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是饱腹抗饿了,还得营养均衡,我给大伙儿点点炖品吃,群里有表单,自己想吃什么自己填,就当犒劳大家这阵儿的辛苦工作了。”   “哇哦,江队你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上个案子的奖金也还没发下来吧?”路啸奇道。   江起云斜眼看他,“我平时很小气?要吃就点,不吃吃你的螃蟹去。”   路啸赔笑:“吃,江队请客哪能不吃啊?不过我先问问啊,江队,咱这有人均经费指标没?”   “没,想吃什么,随便点。”江起云十分豪气地说道。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拿出手机开始点餐。   江起云走到虞归晚身边问:“你吃什么?”   “不用了,我吃得已经差不多了。”   江起云扫了一眼虞归晚面前零星的食物残渣,盒里的白饭也就少了一小团,胃口小得跟家里那只小黑猫差不多。   “江队,我们点完了,你直接付款吧。”   江起云点出外卖软件,一看订单的合计金额,有些上头,让他们点还真是不客气,净指着贵的来,一顿去掉她三分之一月的工资。   江起云输入付款密码,扫一眼乐呵着的众人,“你们最好别浪费。”   路啸抛去一个媚眼,“放心吧江队,你还不知道我的胃口吗。”   又是半小时过去,又一家外卖送到重案队办公区,都是些热气腾腾滋补养胃的炖品,江起云拿出自己点的那份金汤花胶炖鸡,放到虞归晚面前,拆了一次性餐具,取出汤勺递去。   “真不用了,你吃吧,我不饿。”虞归晚拒绝道。   江起云正色说:“我只是不想你在查案的时候又犯胃病,影响办案进程,没别的意思。”   虞归晚看向她,眉眼的弧度柔和下来,她接过勺子,吃过几口后拿过盖子准备合上。   江起云挑眉:“这就不吃了?”   “嗯,放着明天再吃吧,到时候热一下好了。”虞归晚的确吃不下了,先前跟石中涧见面时吃了些,刚刚又吃了点东西,她原本就不怎么饿。   “这东西不能过夜,得一次性吃完。”从小被灌输不能铺张浪费理念长大的江起云拿过食盒,又拆了一副餐具中的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着。   虞归晚想要开口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江起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是她吃剩下的。   “刚刚是石庭生送你回来的?”江起云咀嚼完一口食物问道。   “嗯,老师提前回来了,我刚刚是去见他。”   “石教授?”   “嗯,老师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会在本市定居,虽然他已经退休了,但如果省厅牵头的积案组成立的话,可能会聘请他为专家顾问,负责协助处理陈年积案。”   江起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   吃完夜宵,江起云看着桌上剩下的几盅炖品,骂道:“吃不了你们还点这么多,铺张浪费,还有没有点纪律性?”   路啸叫苦:“哎呀,江队,我没想到这家分量这么足,你先放着,让我歇歇,过会我还能跟它大战三百回合。”   江起云生气归生气,倒也没真想让路啸一个人解决,最后还是她俩平分,合力消灭完剩下的食物。   第二天一早,浅睡了两三个小时的江起云睡眼惺忪地走出办公室,办公区内尽是一片哈欠连天。   她手上拿着水杯牙刷,肩上披着毛巾,往走廊底的洗漱间走,半道经过法医室,林觉予正在拿钥匙开门,看见江起云后,手下动作一顿,疑惑道:“这天儿不至于燥成这样吧?大早上的你火气也忒重了点。”   江起云眼神迷茫,“什么?”说完,她感觉鼻间有一股热流流下,浸入了齿缝,一股腥甜味在嘴里窜起。   她抬手往鼻下一抹,指尖沾了湿热的一片鲜红。   林觉予准备帮她处理一下时,走廊另一头的女休息室门开了,虞归晚手里拿着洗漱用具,显然也是准备去洗漱间,她一眼瞧见江起云林觉予两人后,快步上前来问:“怎么回事?”   江起云鼻血血流不止,没一会,鼻唇间就淌了一片红。   她还没作答,身后又是传来脚步声和哈欠声,“怎么都堵在这儿啊?”   来人是路啸,上前看到江起云的脸后,陡然精神起来,“哎哟,江队,你这是怎么了?”说完他一琢磨,猛拍脑门,“不会是昨天吃多了,补过头了吧,快去洗洗,止血要紧。”   江起云瞪他一眼,快步走向洗漱台,打开水龙头用清水冲洗鼻血,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好点没?”虞归晚轻声询问。   江起云没抬头,也没吭声,觉得很是丢脸,说来说去现在这一出都是自己昨晚那莫名其妙的攀比心胜负欲作祟。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让我看看。”   江起云关闭水龙头,直起身子,因为刚刚洗得有些急,清水洒在了脸上,化成水珠顺着脸颊轮廓滑落,额前刘海也被润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   刚洗干净的人中部位,没一会儿又被鼻血淌过,虽然知道仰头止鼻血是错误的方法,但江起云还是下意识微微仰了脖颈,不过刚抬头,虞归晚就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止住她头部后仰的趋势,顺带着轻轻将她的头扶正,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轻缓地按压在她的鼻梁两侧。   那儿是一个穴道,进行规律性地按压是正确的止鼻血方法。   两人都没有说话,又因为站得近,目光只能落在对方的脸上。   虞归晚的神情淡淡,一直观察着江起云鼻间的出血情况,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适量饮食吗。”   江起云垂着眼眸,没有回答。   过了一分钟,鼻血彻底止住了,虞归晚收回手,打湿毛巾拧干,递给江起云,又拿了杯子接水,挤上牙膏,漫不经心道:“不过昨天你点的那家汤确实挺好喝的,比螃蟹好吃。”杯中的水接满,水流声停下的同时她偏头看向江起云,洗漱台上方的冷白灯光打下来,显得她面容澄净明亮。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爱吃海鲜河鲜一类的东西。”   江起云抿着的双唇松了松,嗯过一声后和虞归晚站在洗漱台边一起洗脸刷牙。   八点过,又是一天新的工作日,申请的对孙庆的技术侦查措施已经过了审批程序,外勤小组蹲守在明亮车行外进行监控监听。   而这孙庆的黑车生意看来是发展得真好,当天下午就有生意找上门来,直接被重案队抓了个现行,将人送进了审讯室。   当虞归晚和江起云出现在审讯室后,孙庆一双吊梢眼瞪得溜圆,显然是认出了她们。   他懊恼地捶打了一下审讯椅的小桌板,金属的镣铐和桌板碰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江起云面无表情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孙庆。”   “你也有进审讯室的经验了,自己交代一下你的犯罪事实吧。”江起云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孙庆自然知道抗拒从严,坦白从轻的原则,麻利地把黑车交易的犯罪事实全部交代了。   江起云起身,将葛山的照片放到他面前,“认识他吗?”   孙五眼珠子转了两圈回:“认识,以前的狱友。”   “最近见过他吗?”   孙庆摇头,“没有。”   江起云又拿出一张照片,是监控截取的银灰色面包车,“这辆车眼熟吗?”   孙庆还是摇头,“不熟。”   江起云走回审讯桌前坐下,盯着孙庆道:“还是不老实啊,孙庆。”   “我真不知道。”   “行,那把你最后一次见葛山的时间、地点、情形,以及你们之间的对话,挨个说清楚。”江起云抱臂道。   “最后一次啊,最后一次,我想想,就我出狱前一天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他排我前边,我和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去了,你好好在里面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冲我点了点头,就这样。”   “当天中午都打什么菜了?”   孙庆飞快答道:“青椒炒肉,炖土豆,小青菜。”   “汤呢?”   孙庆大概没想到江起云还会追问这个问题,楞了一秒后答:“南瓜汤。”   “好,我来复述一遍你的口供,你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当天狱里食堂的餐食是南瓜汤、青椒炒肉、炖土豆、小青菜,在打饭时你遇见了葛山,跟他说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点头说知道了,你又说你明天就要出狱了,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对吗?”江起云语速飞快地说完,见孙庆不答,突然拍响桌子,“有没有问题?”   孙庆被巨大的拍桌声震得一哆嗦,脸上的横肉都抖了抖,“是,是。”   “你自己再复述一遍。”江起云冷声道。   “我是在出狱前一天中午食堂打饭时碰见的葛山,他排我前边,我和他说我明天就要出去了,你好好在里面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他冲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孙庆说完,头上滚落几滴汗珠。   江起云笑了,“孙庆,我刚刚故意打乱了几件事发生的顺序,你脑子就反应不过来了吗?在你编造的谎言里葛山并没有和你说话,而当事件在语境里面的顺序发生调换时,你的思维就转换不过来了。   撒谎,拒不交代实情,你知道包庇罪和销售赃物罪并罚顶格判会判多少年吗?我猜猜,你明知道后果却仍然这样做的原因不会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江湖义气吧?”   江起云拿了一张资料走到孙庆面前放下,“这辆银灰色面包车经过核实,是这起盗窃案的被盗车辆,原车身是白色,流入黑车市场后被涂漆为了银灰色,盗窃嫌疑人已经落网,叫张奎,你对他的名字应该很熟悉吧?”   “你以为你咬死不承认我就真挖不出你和葛山的关系了吗?”   “接下来还要我继续说吗?”   孙庆浑身僵硬,微微张着嘴。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最近到底有没有见过葛山?”江起云再次发问。   孙庆肩膀一松,浑身泄气,耷拉着肩膀道:“见过……大概是十来天前。”   江起云皱眉问:“你们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交代,别跟挤牙膏似的一句句往外蹦。”   “他来找我,是为了买车,买的就是这辆改色套牌之后的面包车,还和我说他准备去干一票大的,问我要不要入伙,我当然是拒绝了。”   “他一个人?”   “是。”   “我想你也看到葛山的通缉令了,对此你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的?”   孙庆急道:“警官,我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人又在哪儿,除了卖车,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了。”   “我问你知不知道了吗?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江起云盯着孙庆,“你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心虚吗?”   孙庆猛甩头,镣铐再次跟小桌板碰撞,发出咣咣咣的声音,“不不不,我不知道,我这不是怕你们误会吗?我可不敢包庇他。”   江起云没再追问,审讯室一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孙庆额头上的汗珠就没断过,绷紧的脸部肌肉有些抖动,半晌后,他主动开口说:“不过他当时买车的时候问过我一句,问我附近有没有私人的物流运输车,我就给他说了一地儿。”   江起云眯眸,目光锐利。   孙庆讪笑道:“警官,我这应该不算包庇罪吧?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想干嘛。”   江起云没搭理他,快速走完审讯流程后,带队再次前往致和老社区,前往的途中,江起云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排查了整片社区都没找到作案车辆了,葛山他将面包车藏进了物流车里,和我们玩了一出俄罗斯套娃。”   几人再度来到这片社区,分成每组三人,就四个方位再次进行排查,一个多小时后,路啸带队的一组有了发现。   “江队,和畅路302号这里有一家私人的冷鲜物流公司,主要负责给社区菜场和小型超市运输生鲜,据菜场和超市的负责人说,这家公司大概半个月前和他们解约了。”   几组人立刻汇合到和畅路302号,该物流公司门市大门关着,旁边有一个入户式车库,车库内停放着一辆大型冷鲜运输货车。   江起云拍下车牌照后发给交警大队,让他们协查车主信息,接着进入车库,来到车厢后方,联合几名队员齐力将车门门栓卸下,咔嚓两声,紧闭的车厢门松动出一丝缝隙。   众人拉开车厢门,黑漆漆的车厢里隐隐可见一辆面包车的轮廓。   几柄手电亮起,灰尘仆仆的银灰色面包车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监控里拍摄到的作案车辆。   “通知现勘队过来吧,方昉,联系附近的派出所,让人协助警戒现场。”   十几分钟后,车库外十米开外拉起了警戒线,辖区派出所民警在外围负责维持现场秩序,但耐不住普通民众的好奇心,行人仍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街道两端,探头往里打量。   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名头戴棒球帽的男人,身形较高,穿一件立领黑色夹克,棒球帽檐下,是一双眉骨颇高,眼窝较深的眉眼,狭长的眼睛跟随围观群众的视线一同望向警戒线内进进出出车库的警察。   一小会儿,他转身离开了人群。   现勘队到达后,井然有序地开始对外围知情群众记录笔录、现场绘图、固定拍照提取痕迹等工作。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车库外研讨着案情。   从孙庆的供述来看,葛山本身并不熟悉这片社区,而选择将面包车藏在这里的原因大概率是为了干扰警方侦查视线,拖延警方侦查进程,而两名嫌犯或许正在紧锣密鼓地计划实行下一步的犯罪活动。   其中又有一点引起江起云的注意,就是孙庆提及葛山曾邀请过他入伙,那么会不会不止他们所确认的两名嫌疑人,而是还有更多的同伙?   交流间隙,交警大队的同事发来了大货车车主信息,车主名叫万嗣,男,42岁,五年前成立了这家小型冷鲜运输公司,因体量有限,他没有额外雇佣司机,一直都是自己负责运输工作。   江起云把万嗣的信息转发给了信息科同事,几分钟后,对面就反馈回来了万嗣更为详细的个人资料,包括其家属关系,现居地址等。   万嗣现居就在该社区内一小区,离这里的步行距离不到二十分钟,江起云叫上方昉和虞归晚前往万嗣的家,开门的万嗣的妻子,一听江起云三人的身份后,脸色大变,讪讪道:“三位警官,我们老万是老实人,他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江起云解释:“我们只是找你先生协助一起案件调查,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女人不敢隐瞒,道出此时万嗣就在小区里的麻将馆打麻将。   道谢后,三人下楼,在楼栋对面人声鼎沸的麻将馆中找到了万嗣。   万嗣嘴里叼着烟,正摸了一张牌,面上一喜就要推牌叫胡,冷不丁肩膀被人一拍,手里的麻将掉地,气得他回头大喊:“谁他妈拍我?”   看见是一面色肃然气质冷峻的短发女人后,神色一怔,“你谁啊你?”   “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现对你进行口头传唤,走吧,万先生。”江起云出示证件后侧身,示意万嗣跟他们走。   比万嗣更先反应过来的是他同桌的牌友,一听重案队的名头,都是面色一怔,反应过来立马起身离桌。   万嗣脸皮一阵震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里的烟不慎掉落,烟头擦过裤腿,留下一片灼痕,他换上一副笑容,“配合,配合,警官,我全力配合。”   出了人声嘈杂的麻将馆,来到僻静处,万嗣佝着腰,从烟盒里抽出几根烟想要散给江起云几人。   几人都是一脸严肃地抬手拒绝,万嗣讪讪地收回手,“警官你们想问点什么?”   江起云拿出葛山的照片,递上前,“认识这个人吗?”   万嗣点头如捣蒜,“见过,见过,他半月前租了我的车,说租一月,给了我这个数。”万嗣张开右手五指,比了一个数。   “他有说租车的目的吗?”   “没。”   江起云皱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花这么大笔钱租你的车,还没说原因,你就这样答应了?你真以为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万嗣怔然,看几人严肃的面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他不会拿我车去做啥坏事了吧?”   见江起云不回答,他叫苦不迭道:“警官,我是真不知道这人干嘛的,我要知道他拿我车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我肯定不能答应啊。”   “他一个人来找你的?”   万嗣思考了一会道:“我不确定,当时跟我在门市里谈的就他一人,谈完后,我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江起云半眯起眼,“形容一下那个人的身型体征。”   万嗣连手带脚地比划:“看着挺高,大概有个一米八几,戴一黑帽子。”   方昉拿出手机,调出监控截图的画面,“像这个人吗?”   万嗣低头看向手机,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会道:“我只能说有点像,身材挺像的,他背对着我又大半夜隔那么远,其他的我就真看不出来了。”   方昉收了手机,“行,跟我们回局里补做一下详细的笔录吧。”   在回去的路上,万嗣不停地问他这算不算犯法了,说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一路喋喋不休。   回到警局,江起云自知从万嗣这里和作案车辆勘查中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线索中断,难免有些烦躁。   每每想起那一大批丢失的枪。支弹药就会心底发沉,为此焦虑不已。   她取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双手揣在衣兜里,坐电梯上到了刑侦大楼楼顶。   楼顶有橙红霞光,也有晚间清风,江起云走到天台边,暮色映入她的瞳孔,清爽的晚风吹起额间细碎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暂时将案子抛却脑后,享受这片刻的身心放空。   插在衣兜里的手,摸到了有棱角的塑料纸薄膜,指尖勾出来一看,是一根棒棒糖,她没有吃糖的习惯,这是给虞归晚准备的,在知道虞归晚有胃病后,她那些原本空空荡荡的衣服荷包里就塞满了各种补充能量的小零食,外出查案时,时不时投喂给虞归晚。   她低头看着棒棒糖的卡通图案,不禁笑了,笑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身后的天台门发出响起,江起云回头看去,真是想曹操曹操到,不管她在哪儿,虞归晚似乎总能找到她。   虞归晚抬腿走来,傍晚的风同样吹拂起她的发丝掩面,吹鼓起衣摆下角,虞归晚一边捋着耳侧碎发,一边快步而来。   江起云收回目光问:“你怎么来了?”   “冬薇说看见你坐电梯往上去了,我就猜你是来天台吹风了。”   江起云极端焦虑时喜欢上天台吹风,这是十几年前就有的习惯,也是为数不多保留至今的的习惯。   她没有接虞归晚这句话,习惯也好,别的什么也罢,都只是两人留在身上为数不多代表曾经的印记,现在的江起云不是十年前的江起云,虞归晚亦然。   她正回头,远眺着整座被暮光笼罩的繁华都市。   虞归晚同她一样看着霓虹灯渐起,车水马龙的城市问:“在为案子烦心吗?”   这句话属实问得多余了些,现在重案队上下都在为这个案子烦心,生怕哪一天各大媒体网络平台就爆出某地发生特大枪击案。   “我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葛山的资料,圈定了几个他最有可能活动的区域,可以派一些人手进行摸排。”虞归晚道。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随风而过,江起云担心的是他们没这么多时间了,犯罪分子不会安安分分等着他们来抓。   低沉的氛围总是容易传递,虞归晚看着这样的江起云,有心再安慰几句,江起云却忽然扭头看向她,问:“虞归晚,你为什么想成为一名警察?”   不等她回答,江起云又道:“不会只是想要继承虞叔叔遗志这一点,所以还有什么原因?”   清润的黑色发丝在晚风中跃舞,虞归晚的目光似也随着微风缥缈了几分,好一会后她才回道:“为了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并非什么新鲜的答案,许多从警的人最初的信仰都是一颗纯粹的奉献之心,为了保护他人。   那些本可以平淡幸福度过一生的人。   那些本可以拥有灿烂而美好未来的人。   那些本不该像早夭的花朵,生命永止在冷冰冰的数字上的人。   虞归晚闭了眼,声音像是飘在空中,远远传来,又缓缓飘走。   江起云觉得虞归晚在本科后选择修读犯罪心理学的方向除了终于理解虞舟海的从警信仰外,或许还有另外一个重大的原因,一个人的观念产生巨大变化通常是由主观和某种外界诱因刺激下的综合作用。   在这一刻,江起云内心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关于分别的这十年里,虞归晚的生活,可没等她开口,虞归晚却突然反问她,“你现在想成为警察的原因还和小时候一样吗?”   江起云怔了片刻,将棒棒糖递给虞归晚,自己又拿了一颗拆掉包装塞进嘴里,嘴里含着糖果,说话声音含糊软糯,“一样又不一样,小时候只是单纯觉得做警察很酷,班里的同学知道我爸爸是警察,都非常羡慕崇拜我,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警察这个职业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风光无限。”   “在这两个字的背后是其它人看不见的艰辛和汗水,甚至伴随着难以避免的流血和牺牲。”江起云笑着摇摇头,笑意里有几分自嘲,“年轻的时候不怕这不怕那,心比天高,对死亡缺少直观感受,就凭着一腔热血想要做一名警察。”   “进入刑警学院后,我记得第一堂课老师问我们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答案五花八门,有的很诚实地说,警察工资高、福利待遇好、体面、铁饭碗,有的也会说是为了信仰,从小的梦想等等。”   “我印象深刻的回答是一个女生,她声音不大,语气也谈不上多振奋人心,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当时的我觉得很触动。”。   “她说,这个社会上有很多自私精明的人,他们更愿意活在舒适安逸的坏境里,下意识远离一切危险,这本没有错,这是人性本能,但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所有人都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么最后只能是所有人都失去安全舒适的环境。   有些事,总该有人做,有些人,总要有人去当,所以她选择成为后者。”   “我当时就觉得,她说的真好啊,不谈什么高谈论阔的理想,就是很简单的一句,总是要有人做的,而我恰恰愿意做这其中的一人。”江起云捏着棒棒糖的细棍转了转,继续道:“后来大学毕业我到基层派出所实习一年后如愿而至进入了重案中队。   当时碰上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抢劫案,秦队带领我们蹲守在抢劫犯出没的区域,整整蹲了三天三夜,吃喝睡都在车里,后来嫌犯现身,可是抓捕条件和时机却不成熟,秦队综合考量后还是决定撤队。”   “但我那会说好听点叫热血正义,说难听点就是莽撞冲动,不甘心嫌犯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跑了,于是独自冲上去捉拿嫌犯,后果嘛,就是被嫌犯用水果刀狠狠上了一课。”   “事后住院的一周,一边写检讨报告,一边听秦队骂我,等他骂完了,他最后跟我说,你如果保护不了自己,就没资格去保护别人。”   “做英雄,别做烈士。”   说完这句,江起云扭头看向虞归晚,嗓音轻缓,“现在作为你的队长,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无论以后我们遇上怎样困难重重的案子,面对怎样穷凶极恶的罪犯,在侦查办案时,永远都要先学会保护好自己。”   江起云的脸和晚霞一同映在虞归晚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目光澄澈,笑容轻浅,“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预告明天剧情线大“飘移” 第38章 案情急转   因枪。支被盗流入犯罪分子手中的事态极为严重, 在三天的摸排调查无果后,北滨分局向社会发布了悬赏通告,只要提供嫌犯相关线索,经核实后, 可获得三万元现金奖励。   悬赏一经发出, 各路举报电话络绎不绝地打来, 多数人自然是为了悬赏奖金而来, 提供的线索大多没有什么价值, 其中还掺着些壮着胆子胡编乱造的。   但有一封最新收到的匿名邮件引起了重案队极大的关注,邮件内容十分详尽, 举报人声称自己在宣雅路一百号的福林小区发现了疑似通缉悬赏犯葛山的可疑人员,后进行尾随,确认其居住在该小区内的3栋502室。   邮件附件是几张明显跟踪偷拍的男性背影照片, 从身型体态来看, 确实形似葛山。   对于这样一封来路不明的举报信, 众人首先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匿名举报,如果信息属实, 这样做无异于是主动放弃悬赏奖金。   但无论如何, 还是需要尽快核实信中所说是否属实。   江起云带队外出, 一伙人雷厉风行地赶到了举报信中提及的具体地址, 先是勘查小区外围, 接着入内调查,该小区修建年代久远,还都是楼梯房,小区内缺乏监控系统, 物业负责人说旧的一批刚淘汰, 新的要月底才能安装完毕。   就内外环境而言, 确实是易于藏身躲避侦查的地方。   江起云还在小区物业管理处了解到,该小区3栋5层大多是租户,入住率只有一半,空着的房子是正在出售的二手房或是闲置房,随后他们通过物管中心座机电话拨打了502室房东的电话,但未能拨通。   正在负责排查小区大门外唯一一处监控的方昉有了发现,他指着监控屏幕道:“江队,你看这是葛山吗?”   江起云看向屏幕,监控画面里显示的时间是昨夜十点左右,小区大门出现一个男人,此人双手插兜,戴着帽子离开了小区,十几分钟后返回小区内,手里多了个超市塑料袋,从身型体态来说确实很像葛山。   江起云找物业借了一套物业维修工的衣服,准备换上乔装后去502室打探一番,路啸抢过她手上的外套道:“我来吧,江队,我打扮得更像一些。”   江起云点点头,“记住,你这次的任务只是为了核实举报信内容,如果确认属实,也不要打草惊蛇。”   “嗯。”   江起云拿过准备好的防护背心,给路啸套上,又确认了一遍无线耳麦的通讯情况后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路啸出发的同时,江起云等人回到侦查车内,静待路啸那边的探查。   “江队,我快到五楼了。”耳麦里响起路啸沉稳的嗓音和脚步声。   “好,注意安全。”江起云再次叮嘱。   “嗯。”路啸抬腿走向502室,调整气息后抬手敲门。   “你好,我是物业的,这边楼下402室住户反映天花板漏水,您方便我进来查看一下吗?”   江起云双手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耳麦里的动静。   十秒过去,屋内未有回应,路啸再次敲了敲门,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术,但仍没有回应,路啸转身走到楼梯旁低声道:“江队,屋里好像没人。”   “你先回来吧。”   路啸回到侦查车上后,江起云道:“我联系了技侦的同事,他们马上带勘查无人机过来。”   警用无人机是北滨分局年初才配备到位的技术侦查工具,不比民用商用无人机,警用无人机更加小巧,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通信遥控范围更大,信号稳定无噪音,需要专业人员操作。   技侦大队技术员到达后,由方昉陪同一起寻找适合隐蔽飞升无人机的位置,最后锁定为小区外围靠近3栋后方的山坡,可以凭借树木的遮挡进行隐形侦查,当然,这也更加考验技术员操作无人机的技术。   几分钟后,侦察车内的屏幕同步显示出无人机拍摄到的画面,一阵绿色草叶闪烁过,无人机缓缓上升到树冠之上,接近3栋5层的高度。   “注意隐蔽,别暴露。”江起云按了按耳麦。   无人机贴着一大树树冠顶端,锁定502室所在的窗户后,放大焦距,画面里,是502室的一间窗户,窗帘半掩着,里面黑黢黢一片,看不清什么。   江起云道:“能再靠近一些吗?”   技术员操纵操纵杆,无人机往前又飞了一米多,画面变得更近且清晰,能够看见窗帘遮掩的房间没有开灯,里面是一团团的模糊阴影。   江起云凑近了屏幕,指着其中一团暗影道:“这是个躺在地上的人吗?”   几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正在努力辨别的同时,技术员再次操控无人机上升,从斜上方靠近502室的窗户,进行了俯角拍摄。   江起云这次看清了,在阳光照射进屋内的一角,是一个上身赤。裸趴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身下是有一滩被阳光照得反光的血泊。   江起云立马拿起对讲机,联系武警大队和辖区民警,因无法排除屋内是否还有其他携带重武器的嫌疑人,所以需要立马对该小区3栋5层进行封控,楼栋外围进行警戒,驱散聚集的围观群众,再由武警大队队长制定突击破门计划。   十几分钟后,武警运兵车到达,装备完备的武警人员在指挥下有条不紊地下车,前往任务地点。   辖区民警警车也赶到,迅速拉起警戒线,驱散围观群众。   武警分为两组,一组负责正面强攻破门,另外一组从楼顶破窗,朝屋内掷入催泪弹。   江起云在侦查车内,视线紧锁在显示屏上,其上同步的内容是正在执行任务的武警人员头盔摄像。   画面晃动但并不显得凌乱,随着耳麦里响起砰的一声,502室的房门被破开,带着防护面具的突击武警持战斗队形入内。   画面里充斥着催泪弹的白色烟雾和武警人员低沉的呼吸声。   “客厅已确认,未发现嫌疑人,一组前往卫生间,二组前往厨房,三组随我前往卧室前进卧室。”   接连又是几道破门声响起,侦查车内的众人都绷紧了心弦,几秒后,江起云听到武警行动组组长吴辉说:“江队,已确认嫌疑人葛山死亡,未在屋内发现失窃枪支。”   江起云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她深呼吸了一下道:“让法医和现勘过来吧。”说罢,推开侦查车车门,跳下车,连走带跑,来到3栋502室。   武警人员完成任务,已依序退出房间,屋里的催泪气体还未完全挥发,有些呛鼻刺喉。   站在卧室门口的吴辉取下防护面罩,和江起云颔首示意后也离开了,江起云站在门边,等身后的人赶来递给她进入现场的头套鞋套手套后,穿戴整齐进入。   屋内近床尾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只穿内裤,上身光。裸的男人,身下血泊已经汇聚了一大片,十分黏稠。   江起云蹲下身看男人侧脸,确认是葛山无疑。   盗枪案发生至今,枪没找到,唯一一个确认身份的嫌疑人却死了,这在领导看来是重大的工作失误。   不过比起上面的问责而言,江起云心忧的始终是被盗的枪。支,以及这伙嫌疑人的盗窃动机。   跟犯罪分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隐隐有了一种直觉,这起盗窃案,不是为财,是在酝酿着什么性质更为恶劣的犯罪活动。   江起云退出卧室,来到客厅阳台的窗户,吹进来的风都是贴合心境的燥热,虞归晚走到她身边道:“除武警破门破窗的痕迹外,没有其他暴力进入的痕迹,客厅卧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杀害葛山的人是和平进入的房间。”   虞归晚看向客厅茶几上歪七八扭倒着的几个空酒瓶,“在昨晚的监控中,葛山进入小区时提着的购物袋装的应该就是这些酒,他死前可能属于醉酒状态,凶手是趁他醉酒后伺机行凶。”   江起云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扭头盯着虞归晚道:“你怀疑是葛山那名同伙做的?”   虞归晚点点头,“葛山父母亲戚都在老家,而他的前妻也早已移居别省,现在他的通缉令悬赏令贴得满市都是,他能见且敢见,还能和对方放松戒备喝酒闲聊的人最有可能的只能是他那名盗窃同伙。”   江起云眉头皱的更深。   和费华并无直接关联,却知晓费华密室私藏枪。支的盗窃犯。   盗走一批数量极大的枪。支弹药。   现场遗留的指明其一嫌犯身份的重要指纹。   提供葛山线索的匿名邮件。   嫌犯之一葛山死亡。   疑似盗窃团伙内讧。   重要的案情节点联系在一起,江起云只觉得这个案子更加神秘莫测,扑朔迷离。   以她这些年办过的大案要案来说,案情复杂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一起让她像现在这样困惑。   她是一个很能承受压力的人,但这股紧紧绷着的弦,在看到葛山死后,被窃枪。支线索可能再次中断时,压力还是不可避免地外化到了脸上。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提振起精神,“等法医和痕检来后,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线索吧。”   二十分钟后,法医和痕检同时到达,林觉予全副武装,头套口罩,乳胶手套,鞋套一应俱全,萧乐雨在她身边进行记录。   林觉予先是对葛山进行尸表检查,从头部依次往下,“头颅头皮完整无创口出血,瞳孔缩小、眼裂狭小、眼球内陷、视盘模糊、眼角膜呈轻度浑浊,可见黄色斑点。”   检查完眼睛,她又用镊子翻开死者的口唇,“口唇发绀,口腔内黏膜无破损出血。”   “颈部可见五厘米开放性损伤,伤口形态应为锐器切割所致,颈部动脉,静脉破裂,气管食管呈不同程度破裂。”   林觉予又快速检查了一遍尸体尸表其余部分的形态和伤口,综合一番后,给出了死亡原因,“尸表无其它致命性创口,无中毒反应,应该是割喉所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   “从尸僵和尸斑来看,死者没有被移动过,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死亡时间呢?”江起云问 。   林觉予看了眼温度计,问了萧乐雨室温和湿度后回答:“大出血会导致尸冷加速,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二个小时前,也就是昨晚十一点左右。”   “从尸斑颜色和其它尸表表征来看,死者死前应该是处于醉酒状态。”林觉予顿了顿,继续道:“颈部切入口是从左侧颈动脉切入,切割至喉软骨气管食管,创口边缘平滑。”   她说得谨慎,但稍有经验的人都听了出来,林觉予的意思其实就是葛山是在醉酒昏睡中被人用锐器一刀割喉以致迅速死亡,最后可能都没来得及发出叫声,便从床上跌落在地,流血身亡。   林觉予起身道:“带回去解剖后,我再给你详细的尸检报告,能锁定大致的作案工具。”   江起云点点头,“好。”   江起云把案情整合梳理后上报给了市局,最后由秦方明带回市局的最新指示,市局要求秦方明移交目前手中侦办的案子,全权接任这起案子的指挥侦办,务必尽快找回被窃枪。支。   宣布指挥权交替时,江起云看上去十分疲惫,素来挺直的腰背都有些佝偻,不熟悉她的人会以为是被卸权心里难免失落,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其实仍是在担心丢失的枪。   秦方明下了台来,抬手拍了拍江起云的肩膀,“放心,还有我呢。”   江起云抬头看向秦方明,从对方沉稳不迫的脸上,解读出这句话的两重含义。   没事儿,案子再难还有我呢。   没事儿,还有我担着责任呢。   江起云拧着的眉头一松,吐出一句鲜少从她口中道出的“师父”。   虽打从她进入重案队以来,她就没怎么正儿八百地叫过秦方明师父,但在她心中,秦方明一直都是她敬重而亲密的长辈。   江起云和秦方明简单交谈几句后,走出会议室,看到一人影靠墙站立着,是虞归晚,像是在等什么人。   江起云和秦方明说了一声后走向虞归晚问:“在这干嘛?”   虞归晚自然答道:“等你。”   两人一边往办公区走一边交流案情,虞归晚像是有了新的发现,正色道:“你还记得早上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具体内容吗?”   江起云,“大致记得,邮件备份在冬薇那里。”   两人走到沈冬薇工位旁,让她重新调出了那封古怪的匿名举报信,   邮件的标题名是提供通缉犯葛山线索,正文内容还特意标注了称呼:致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   [本人在和畅路一百号福林小区发现疑似悬赏通缉犯葛山的人员,进行尾随,发现其居住于3栋502室,请尽快出警进行抓捕。   敬上]。   附件内是几张画面模糊的偷拍照片。   虞归晚指着屏幕上放大的照片道:“拍摄照片的时间是晚上,邮件发送却是在今天早上。”   “为什么会有这个时间差?”虞归晚问完又道:“举报信里特意模糊了时间,一般人的逻辑会是我在某某地某某时间发现了某某人或事,时空的概述通常是连贯的,这封匿名举报信却恰恰相反。”   “而且并没有匿名的必要。”凑过来的方昉看了一眼屏幕道。”   众人正在讨论时,江起云手机震动声响了,来电显示是寇颜,她走向安静的一侧接通电话,“喂。”   “喂,江队,是我,寇颜。”   “我知道,我存了你电话。”   “是这样,你下班了吗?”   江起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寇小姐。”   电话那头响起几道轻笑,“是这样的,江队,我这会正好路过你们警局,看见你们大楼重案队楼层还亮着灯,想着你这会应该还没下班,所以想约你见一面,当面表达一下对你的感谢。”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昨天我家已经正式和费家解除了婚约,说来这事也得感谢你。”   “这没什么好感谢我的,这是你自己做出的正确选择。”江起云淡淡道。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包括五年前,我也没来得及好好和你表达感谢,就去国外了,就耽误你五分钟时间,你方便下来一下吗?我这会就在你们警局外面。”   江起云走到窗边,往警局外望了望,是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边。   “好吧。”江起云应下后挂了电话,朝电梯间走去。   虞归晚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两秒后收回视线。   江起云走出警局时,寇颜也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身黑红色的礼服长裙,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酒味,像是刚刚交际应酬完,细高跟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起云站定后率先开口:“寇小姐,关于五年前那起案子,你最该感谢的是我师父,也就是秦队,是他全权指挥制定的侦查工作和解救人质行动,不是他的话,我们前期的侦查不会开展得这么顺利,也不会这么快查出绑匪的身份,实施后续的抓捕。”   寇颜微笑道:“是,你说的对,我是有这个打算,准备什么时候请秦队一家吃饭,表达感激之情,不过我一直忘不了当初是江队亲手把我从绑匪手里救出来的,江队当时遮着我的眼睛捂住我的耳朵,安慰我不要害怕,一直耐心温柔地和我说已经没事了。”   江起云神情淡淡,其实对于成功解救其中一名人质的记忆来说,更让江起云难以忘怀和感伤的永远是那名她没能救下的被害人,在花一样的年纪夭折在绑匪的手里。   “真的没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好好活在当下吧。”江起云想说的已经都说了,准备转身回去。   寇颜又叫住她:“等等江队,这个送给你。”   江起云没接,看着寇颜手里的方形盒子,是一个礼盒,上面还系着丝带。   寇颜解释:“你不要多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盒巧克力,聊表对江队的感谢罢了。”   “不用。”江起云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寇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伸在半空中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几秒后,江起云到底还是接了盒子,临走前又道:“寇小姐,不管是五年前那起绑架案,还是费华涉及的持枪案,我都是在做一个警察该做的,这是我的工作,责任和义务,换了其它人,我也会这样做。”她看着寇颜,问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江起云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回了警局。   窗边看着这一幕的虞归晚也收回身子,走回桌边坐下。   回到办公区的江起云随手将巧克力放桌上道:“你们把这分了吧,我不爱吃。”   路啸第一个蹦过来,“哟,巧克力啊,哪儿来的啊江队,你刚买的?”   “来我瞅瞅,我瞅瞅。”一个队员凑上来,翻看了盒子一遍后说:“我认识这牌子,是特有名的一手工巧克力牌子,听说还能自己上门店做呢,老贵了,一颗三位数,不知道的以为镶什么金边了呢。”   路啸一边拆盒子一遍冲江起云挤眉弄眼,“谁送的啊,江队,这七夕不还有段时间吗?送巧克力是不是送太早了点?”   江起云都气笑了,“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靠那处想,你这脑子一天装的什么?”   “低俗。”方昉表示赞同。   路啸做了一个拉上嘴缝的动作,“成成成,我嘴贱,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来,大家一人几颗分了吧。”   江起云看虞归晚依然端正在工位上,没有起身往这边来的趋势,便从盒子里挑了两颗榛果味的巧克力走过去,放到她桌上,“晚饭也没见你吃多少,吃两颗补充点糖分。”   虞归晚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一颗爱心形状的巧克力上,手指一点,“寇小姐送的?”   “你看见了?”   虞归晚没回答,只道:“寇小姐对江队还真是不一般呢。”   江起云抿抿唇道:“她说他跟费华的婚约已经正式取消了,来感谢我的,这有什么好感谢的,不是她自个举报的吗,还说到五年前绑架案,说谢谢我救了她什么的,当初结案那会也没见她和她家人有多热情,这会倒是上赶着来了。”   “奇奇怪怪一小孩。”江起云以一句对寇颜的评价收了尾。   虞归晚边拆开巧克力包装纸一边笑:“我也没问你们都聊什么了,江队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吃吧,人家好心送的,看样子还是手工做的,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虞归晚捏着那枚心型巧克力起身上前,路过江起云身边时,将那枚巧克力抵着江起云唇瓣塞进了她口中,指腹还擦过了柔软温烫的唇肉。   虞归晚走出去几步后,江起云还保持着嘴唇微张的怔然神情,直到巧克力融化在口腔,榛果的香味和醇厚的巧克力味刺激着味蕾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仿佛骤停的心跳也恢复了本该有的节奏。   她回头看去,虞归晚已经走向路啸他们那边,和他们有说有笑地交流着什么。   夜渐深沉,又是加班的一夜过去,重案队人平均睡眠时间降低到了三四个小时,早八点左右,尸检报告和现场初勘报告同时摆到了秦方明的桌上。   其中最为重要的葛山的死亡时间和死因和林觉予在现场勘验时推断的相差无几,葛山是在醉酒昏睡的状态下,被人用小型锐器切割咽喉,迅速致死。   这类小型锐器应该是匕首一类的工具,长度不超过9厘米,这类匕首在网络上就能轻易购买到,想要通过排查作案工具这条线来寻找作案嫌疑人非常困难。   死因确定在前夜的十一点半左右,也就是说,小区大门的监控显示葛山在十点半返回小区出租屋,不久后凶手便也来到了出租屋,在葛山醉酒完全失去防备能力时,将其杀害后离开作案现场。   第二份现勘报告显示案发现场排除武警人员重案队员留下点足迹,还提取到两组男性足迹,其中一组来源于葛山,另一组足迹和费华别墅提取到的葛山同伙足迹极为相似。   而至于重要的指纹和生物物证,在出租屋都只提取到葛山一个人的,不过某一个酒杯上提取到擦拭痕迹。   查看完两份报告,秦方明安排视频分析组着重分析小区外围的探头和大门口的监控录像,经过排查后发现,在葛山遇害当夜,他进入小区后不到一分钟,有一名男性随即进入了小区,头戴棒球帽,立领夹克,身高在一米八出头。   而该男子离开小区的时间是为当夜十一点四十分,且该男子的身型与费华小区内监控拍摄到的葛山另一名同伙极为相似。   至此,该男子被列为杀害葛山的重大作案嫌疑人。   重案队内对此展开了热烈讨论,如果真是葛山的同伙行凶杀了葛山,那是什么导致两人发生了内讧?自相残杀,被窃的枪。支目前又是否在这名同伙手上。   讨论声中只有江起云和虞归晚保持着沉默,在一旁不停地调看监控。   半晌后,江起云点出了那封匿名举报信的附件照片,又抽过一张便签纸开始边写边道:“来倒推一下这张图片里的月光投影角度,案发前晚的月亮月相是凸月,月亮高度角在七十度左右,对应阴历数是十八。   取用月圆之夜十二点月亮处于头顶正上方作为参照点,与阴历日数相乘,再加上月亮高度角,除以月亮一小时在天空移动十五度角得出,照片里月光投在树下的阴影角度,应该是当夜的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江起云把写满便签纸的推算公式递给虞归晚,再朝着电脑屏幕抬了抬下巴,“葛山返回小区的时间也在这个时间段内,你觉不觉得,发这封匿名举报信的人就是他。”   江起云指向了另一个电脑屏幕上那个在葛山进入小区不久后出现在小区大门的男人身影,即他们锁定的嫌疑人,盗窃案嫌犯葛山的同伙。   路啸怪叫了一声,“我草,要这照片和举报信都是他发的,他这么做什么意思啊?自己把人杀了,又发邮件告诉我们,这他妈不是闹着我们玩儿吗?”   虞归晚听到路啸最后一句话时,心里有了一个联想,正欲开口讲出自己的推测,秦方明沉着声音发话了:“好了,资料报告大家都看完了吧?”   办公区内的众人点点头。   “分两组,一组江起云带队,去案发现场小区及外围走访群众。”   “二组老邢带队,继续跟费华这条线,争取从他这里找出知道他私藏枪。支并具有作案条件的嫌疑人。”   “小组内具体分工,由两组组长各自负责,好,都散了。”秦方明一摆手,办公区内的十几号人默契地分成两组,收拾东西准备出外勤。   江起云带领的仍是熟悉的几名队员,路上,虞归晚问江起云怎么会通过月亮高度角推断时间的,江起云边开车边回道:“看过一篇关于地月系统的论文,套了人教授的公式现学现用的。”   到达福林小区,不等江起云安排,路啸方昉沈冬薇三人便主动成组,负责小区内外的群众走访工作,剩下的江起云则和虞归晚自动成组,前往3栋居民楼内进行内部走访调查。   因为楼里出了命案,有的原住户在案发后跑到了亲戚家住,一些租户更是连夜搬走,整栋楼里少了大半的人,而就在发生命案的5层,更是只剩下一家走廊底的租户。   通过询问得知,502室的原房主是一个赌鬼,半个月前把房租租出去了,新的租户他碰见过一次,对脸没什么印象。   江起云问他案发当夜的十点半到十二点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租户回答说没有。   接着两人又去到六层和四层走访询问,六层没有获取有用的信息,但在询问403室的屋主时获得了一条有效线索,屋主称在案发当晚快十一点的时候听见楼上突然开了电视,声音非常大,他当时忍了一会,快受不了准备上楼去理论的时候,电视声停了,之后就没再响过。   持续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分钟不到吧。   将一栋楼的住户走访询问完,两人从楼梯间往下走,虞归晚道出她先前的推测:“你觉不觉得,从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整个案子的进程,并且这个进程并不为我们警方主观所改变。”   江起云下楼的步子慢了些,仔细拆解虞归晚的话。   从一开始的盗窃案发,再到寇颜举报,发现费华非法持枪。   现场提取到指纹,追踪到其一嫌犯的身份。   紧接着是通过监控锁定并排查到作案车辆所在。   侦查陷入困境时,一封极其可疑的匿名举报信又带给侦查新的方向。   然而葛山的死再次让枪。支线索中断。   虞归晚拧着眉头,“每当我们侦查陷入困境时,就会主动或被动地发现关键性线索,而这些存疑的线索,又确实给我们指出了新的侦查方向。”   江起云在楼梯上站定,静待虞归晚道出她的结论。   虞归晚转头看着她:“我推测葛山盗窃枪。支的那名同伙,他作案的动机和直接目的,不是为财……”她顿了顿,声线有些沉缓,“更像是……为了戏弄警方,挑衅警方。”   “他躲在暗处窥探一切,以警方的侦查困境视为警方的无能,以此作为乐趣,继而再抛出新的线索给予我们希望,当我们按照他预想的踩入他步好的棋局,他便再次打翻这盘棋,粉碎希望。”   对于虞归晚大胆的推测,江起云沉默了良久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没有实证的猜测,嫌犯想要这样引导警方的侦查,其必须要建立在他足够了解警方的侦查进展,而这些信息都是严格保密不可能从内部泄露的,再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选择从我们警方身上寻找刺激感?”   虞归晚答道:“警察是国家法律赋予武装性质的国家暴力机关,代表的是法律赋予的执法公权力,是公检法系统里极其重要的一环,他挑衅警方、戏弄警方,实则就是在蔑视挑衅整个社会法度。   如果眼下没有其他侦查突破口,我建议可以再深挖一下葛山的人际关系网,因为我怀疑他这名同伙,很可能也是被警方打击过的有犯罪前科的刑释人员。   他很小心地抹去了自己残留在酒杯上的唾液,是担心我们提取到他的DNA,你也知道,目前国内并没有建立完善的DNA库,通过DNA确认嫌犯或是被害人身份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四十,而在DNA信息库最多的两类人,一类是有案底的人员,一类是这几年被拐卖人口案件的亲属DNA信息。”   “基于这样的推导,他将针对的目标指向警方,除挑战公权以外,便还存在一个报复心理,更能解释其犯罪动机。”   江起云点点头,“回局里找信息科的同事调葛山的资料再看看吧。”   等路啸一组走访完成,几人在车上会合,交换情报信息,基本都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赶回警局,简单热了速食对付两口后,江起云和虞归晚去到信息科办公室,调取葛山资料,查阅他在服刑期间的狱友,同牢房内,其它人要么还在服刑,要么出狱后已经显示离开了北洲市。   虞归晚突然想到什么,问江起云:“葛山判刑时,是偷窃罪外加包庇罪窝藏罪数罪并罚,包庇罪和窝藏罪是涉及了另外的哪起案件?”   “一起金店抢劫案,他认识该抢劫团伙中的几名主谋,在警方审讯时隐瞒了其下落,并提供了财物支持。”   “有这起案子的详细卷宗吗?”   信息科的同事回答:“这起案子是当年市局刑侦支队负责侦办的,案卷信息在市局,调取的话需要申请走流程。”   “我去找秦队往上申请。”江起云道。   虞归晚点头,出了办公室后,一人往重案队办公区走,一人准备去楼上找秦方明。   电梯门开,江起云刚走进去按了楼层,突然听到沈冬薇的大喊声:“江队,不好了,市区发生了枪击案!”   江起云身体一顿,一只手把住即将关合的电梯门,跻身出去大跑向沈冬薇桌边,沈冬薇飞速地汇报情况:“接警中心称有市民在天湖路270号天青音乐大礼堂发生了枪。击案,现场一片混乱,当地辖区派出所已经出动了。”   消息也同步传到了秦方明那里,他来到重案队办公区,准备安排工作,然而这时又是一道电话声响起。   执勤队员接通,“北滨刑侦大队重案中队,请讲。”   “嗯。”   “月兰路180号轻风大剧院是吗?”   “好。”   电话挂断,秦方明沉着声音问:“什么事?”   队员止不住地咽了咽口水道:“月兰路180号轻风大剧院发生了枪击案。”   “什么?”众人无不震惊讶然,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颗隐形炸弹爆炸了。   秦方明飞速问:“伤亡情况怎么样?”   接电话的同事摇摇头,“现场一片混乱,还在疏散群众中,不清楚具体情况。”   秦方明到底沉稳老练,脸色虽差,语气却仍然镇定,“安排辖区派出所封控现场,联系武警人员配合外围警戒,出发。”   站着的队员齐声应是,去往装备室枪械室领取装备枪械后步履飞快地下楼,三辆警车,两辆越野,开着警灯驶出北滨分局,分成两组前往东西两个不同方向。   江起云带队赶往的是天青音乐大礼堂,吉普车稳稳停靠在礼堂广场马路边后,她解开安全带下车,一眼望到广场上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民警正努力地维持现场秩序。   中心区域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有武警人员持枪把守,礼堂的主要进出口道还在陆陆续续检查从里往外疏散的观众和礼堂工作人员,凡事从里出来的,都需要确认身份再经过检查后才放行。   江起云等人穿过围观群众来到警戒线边,出示证件后进入警戒范围,辖区派出所负责人上前来和江起云等人握了握手,一行人一边往礼堂里走,一边听负责人介绍具体情况。   “江队,是这样的,下午两点零五分左右,有市民报警称天青音乐大礼堂发生了枪击案,我所立马组织民警出警,到达案发现场时,已经有近一半的观众跑出了礼堂,我们立马封锁了几个进出口,进行人员筛查。   后找到报警市民,也就是目击者询问得出,该音乐剧开场后熄灯不久,观众席后方突然响起了一声砰,舞台上最大的那盏吊灯像是被什么击中发生爆炸碎裂,啪地一下掉下来,砸中了一位没得及躲开的小提琴手。”   江起云打断他,“伤势如何?”   “没有危及生命,只是被吊灯玻璃碎片划伤,人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嗯好,继续吧。”   “灯砸下来后,礼堂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有人开枪,然后就全乱了,观众全挤着往外跑,报警人也跟随人流离开了礼堂。”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入礼堂内,右侧往上是弧形梯偌大的观众席,左上方是舞台,舞台正中有大片破碎的金色灯具残片,四周有几名勘查人员正在工作。   派出所负责人继续介绍道:“在舞台上提取到了弹壳,专家也正在做弹道分析。”   “监控那边呢?”   “初步排查了,嫌疑人应该不是通过观众入场通道进来的,入场通道都有X光安检机和安检门,至于礼堂内的工作人员还在排查中。”   江起云点点头,“目击者称是在观众席后排听到的枪声?”   “嗯。”   路啸指向观众席最上方的两个小门,“那里两道门是表演开始后就会关闭的吗?”   “是的。”   “负责关门的工作人员找到了吗?”   负责人摇摇头,“具体是谁负责的这项工作还在排查,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情形复杂。”   “喊那句有人开枪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事发之后,引起了现场的恐慌情绪蔓延,观众争先逃离现场,不过报警人称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江起云点点头,“知道了,辛苦了,你先去忙吧。”   “选择在大礼堂这种聚集几百人的公众场合开枪,但目的又不是伤人……”虞归晚盯着舞台上碎裂成一片片反光锋利的玻璃喃喃道。   江起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眼下他们最担心的情形发生了,重要的已经不是去探究盗窃犯的犯罪动机,而是尽快确认嫌疑人的身份,继而实施抓捕,避免发生更大的危害社会公共安全事件和引发社会恐慌。   “去协助派出所民警一起排查。”江起云摆摆手,重案队队员四散而开,一些去到礼堂其它区域排查询问工作人员,一些去到礼堂外寻找更多的目击者,录笔录。   现场勘查走访问询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晚十点,一共录取案发现场礼堂内部观众以及外围群众礼堂工作人员笔录七十八份,初步排查出三名具有作案嫌疑的嫌疑人。   回局里的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靠着椅背抓紧时间休息,回到警局,另一队负责大剧院枪。击案的侦查队伍也回来了,秦方明看了看一脸疲惫的队员们道:“给你们半个小时,休息吃东西,之后立马内部召开两起枪击案的报告会,江起云负责整理案件信息进行汇讲。”   众人回应的声音有气无力,纷纷去拿泡面面包回位置上吃起顿晚饭加夜宵。   江起云直接回了办公室,进行案情整理,一小会儿后,办公室门打开,一袋面包出现在她视野上方,抬头看去,是虞归晚拎着一袋面包,另一只手还拿着瓶冰的咖啡。   “吃点东西吧。”   江起云拿过面包撕开塑料袋,“你吃了吗?”   “吃了。”虞归晚没再多打扰江起云,转身离开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关于白天发生的两起枪。击案案情报告会正式在重案队大会议室内召开。   江起云拿着电控笔站在讲台上,点出简洁明了的汇报PPT开始讲解:“今日两点过五分,两点过七分,我市天湖路天青大礼堂和轻风大剧院发生了两起枪。击案。两地辖区派出所立马出警封锁现场,筛查场内人员,我队在接到接警中心电话后也迅速分两组前往两地案发前场。”   “第一起发生在音乐大礼堂的枪。击案,据报警人称,枪声是在音乐剧开场后不久响起,后经核实,具体时间应该在下午一点五十五到两点之间,现场舞台顶灯被击碎,碎片划伤了一位小提琴手,除此外,无其他人员伤亡,舞台上提取到一枚弹壳,正在做弹道分析和弹壳分析,报告会在明天出来。”   “因枪击发生后,现场陷入混乱,大量观众逃离礼堂,不排除其嫌疑人混入人群中离开了现场,排查现场遗留观众及礼堂内部工作人员,共收集一百二十八份现场询问笔录,筛选出三名具有作案嫌疑的嫌疑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犯罪团伙   “一号嫌疑人, 经核查,此人的身份与售票实名登记信息不符,且该男子在事发之后跟随人流极为匆忙离开了现场。”   江起云放大监控录像所拍摄倒的该男子图片,继续道:“经监控内拍摄到的清晰人脸信息比对数据库信息, 确认该男子名叫黄明, 本市人, 三十二岁, 无业, 目前外勤摸排小组正在搜查黄明的下落。”   “二号嫌疑人,方觉礼, 礼堂内部安保人员,案发当日无故旷工,手机关机, 暂失联, 针对该嫌疑人的搜寻工作也正在进行中。”   “三号嫌疑人, 礼堂内部监控拍到此人曾身着安保人员工服出现在舞台后台,且刻意遮挡正脸并躲避监控拍摄范围, 已与礼堂负责人核查该男子身份。   负责人确认此人并非内部工作人员, 身份可疑, 故列为犯罪嫌疑人之一, 目前技侦同事正在提取分析该嫌疑人人脸信息, 确认身份。”   “以上为音乐礼堂枪。击案初步筛查出的嫌疑人范围。”江起云切换PPT页面介绍起大剧院枪。击案的案情始末:“昨日午时两点五分,有市民报警称轻风大剧院发生枪。击案,辖区派出所立马出警赶往现场。   通过询问目击者得知,当日的剧目是一起民国谍战剧, 剧目开场第一幕是一出间谍与特工持枪对峙的剧情, 扮演特工的演员向间谍演员开枪, 间谍演员应声倒地哀嚎,表演极其逼真,观众都以为这是剧本剧情,但过了几秒突然台上其他的演员全部冲向了扮演间谍的演员,发现该演员真的遭受枪。击。   导演立马叫人报警,派出所民警赶到后封锁了现场,间谍演员肩膀中枪,暂无生命危险,现正在医院治疗中,后经调查,特工演员手中的枪是道具枪,发射的子弹来源于舞台侧方,经排查后,锁定了一名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对象。”   江起云扭头看向投影屏幕,拿着电控笔的手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道:“齐震,男,现年三十五岁,曾因抢劫入狱,于一年前出狱,后台监控摄像显示,此人的作案工具是一把手枪,提检现场遗留弹壳后确认,嫌疑人所使用的子弹是一颗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具体的枪。支型号正在等待弹道分析报告。”   “以上是关于昨日两起枪。击案案情的汇报内容。”   江起云放下电控笔,正色道:“两起枪。击案虽发生在不同的地点,但两者间具有紧密的联系,其一是发生时间极为相近,案发地点又都为群众聚集容易引发恐慌的公共场合。   其次,大剧院枪。击案嫌疑人齐震曾和盗枪案嫌疑人葛山同样在北洲市第二监狱服刑过,并结合先前贩卖黑车嫌疑人孙庆的口供,有充分理由怀疑,齐震很有可能同属于盗枪案犯罪团伙中的一员,而他作案的枪。支,正是来源于费华别墅被盗枪械中的一把。”   秦方明沉声道:“我会上级汇报,你们继续手里的工作,尽快排查锁定音乐礼堂嫌疑人的身份,以及申请对齐震的通缉。”   会议室里的众人起身齐声道:“是。”   队员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并排而出的江起云对虞归晚道:“如果下一步能确认音乐礼堂枪。击案嫌犯的身份也是刑释人员,且和葛山有关联,那么这伙犯罪团伙的犯罪动机很可能就是你之前推论的那样,是为了报复公安机关。”   江起云锁起眉头,“不过还有一点存疑的就是,这个团伙的主谋为何会这么清楚我们警方的侦查方向和进展?继而一步步主导我们的方向。”   虞归晚解释:“我认为这个人不仅仅是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我猜测他有刻意了解甚至是学习过系统的公安侦查学,他太了解我们的侦查策略和流程了。”   “所以你认为接下来他们还会继续制造此类事件来引发社会恐慌,挑衅报复我们吗?”江起云问。   虞归晚摇摇头,“我不确定,我还是有种古怪的感觉,整个案子事发到今都透露着一种诡异。”   江起云看看腕表,已是近晚上十二点了,“先去睡会吧。”   虞归晚问:“你呢?”   “我再看会资料和整理卷宗,要走的程序太多了,每个人手里的工作都很繁杂,不能把这些基础的工作都放到他们身上。”   “我帮你一起弄吧。”   江起云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江起云的办公室,将搬进来的各式资料和卷宗放到桌上。   江起云将皮椅拉到虞归晚身边,不由分说道:“你坐这个。”自己则拿了硬木椅坐下。   桌前堆积着大量的文件资料,江起云负责分门别类梳理出来,虞归晚负责整理归档,整理完成后,两人各自埋头填写需要呈请的审批单。   办公室内安静得只剩下笔滑过纸张的唰唰声。   填完一张呈请单的江起云抬头,看见坐姿端正握着笔杆的虞归晚,办公室明亮的灯光映着她脸颊白净透亮,过肩的长发扎成松散的马尾,几缕发丝垂在耳侧。   她填写资料的神情严肃,在遇到需要仔细措辞的地方时笔下动作会稍顿,微微抿唇思索。   这种相同的小习惯和场景勾勒起江起云对两人读书时代的回忆。   只是不比现在身处的严肃坏境,那时候两人的书桌上,除了各种卷子课本外,还堆着饮料零食,累了就吃会东西休息。   长久注视的目光引起了虞归晚的注意,她抬头看向江起云,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江起云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儿。”   心率有片刻的失衡,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意外,江起云起身走向门边问:“我去拿喝的,你要喝点什么?”   “矿泉水就好。”   江起云去到办公区的小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和无糖茶饮,回办公室后将水递给虞归晚,继续投入工作。   时针悄无声息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凌晨两点左右,江起云去到办公区和沈冬薇确认资料上的某处信息,交谈了十几分钟,再回到办公室时,发现虞归晚伏在桌前,像是睡着了。   虞归晚双臂放置在桌上,脸枕着手臂,圆珠笔已经滚落到地上,睡着的面容显出几丝疲态,加上这样的睡姿并不舒适,所以眉峰小小的聚拢着。   江起云走进办公室,轻手轻脚合上门,再走到桌前坐下,看了几眼虞归晚。   肤色是天生的冷白皮,眼型相对她来说偏狭长一些,眼睫也比她更为浓密些,鼻梁细细高高的,一侧映着光,另一侧被投下一片阴影。   江起云也上抬双臂趴在了桌上,侧着脑袋盯着虞归晚,看她的眉眼鼻子嘴巴,打量的目光显得肆无忌惮。   看久了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痒。   她伸出手,手指停在半空,微微眯眼描绘着虞归晚的五官轮廓和脸部线条,嘀咕道:“一样的熬夜,怎么就你皮肤这么好?”   “吃什么长的,眼睫毛这么长……”   “不对,还是有点黑眼圈的。”江起云盯着虞归晚眼下那一点点微末青色道。   她又将手往前伸了伸,指尖和虞归晚的脸仅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想要触碰。   心里的那股痒意具象化成了鲜明的欲望。   强烈的触碰的欲望在心里升腾,理智又在拉扯。   这时虞归晚的眼睫闪了闪,像是快要醒来。   江起云刹那间缩回手,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内容倒置了的文件。   虞归晚只是调整睡姿,并没有醒。   江起云松了一口气,随即而来的,又是对自己的自嘲。   有什么可紧张心虚的。   她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了熨烫整齐的警服常服,来到虞归晚身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刑侦大楼重案队所在的楼层灯火通明,一晚未歇。   虞归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办公室的时候醒来,颈部十分酸痛不适,她直起身子,感觉到有什么掉地,低头看去,是一件藏青色的警服常服外套。   她捡起来拍拍灰,挂回到衣架上。   走出办公室时,正好遇上准备去洗漱间的路啸,她问:“看见江队了吗?”   “江队好像去拿弹道分析的报告了。”   虞归晚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位,取了洗漱用具去清洗。   洗漱完回办公区看到江起云已经回来了,正和沈冬薇交谈着工作。   走过去后江起云看了看她,和她复述了一遍报告内容:“从音乐礼堂和大剧院两起枪。击案的弹道分析来看,两个嫌犯持有的都是手枪,其中音乐礼堂嫌犯持有的是伯莱。塔M92F款手枪,大剧院嫌犯齐震所使用的是格。洛克G17型手枪。”   “基本已经能确定,这两只枪就是来源于费华密室被盗的枪。支,这两起枪。击案嫌疑人和盗枪案属于一个犯罪团伙。”江起云眉心往下沉,“你去问问视频分析组音乐礼堂嫌疑人的人脸对比信息出来了没有?”   虞归晚点点头后,快步走向电梯间。   江起云回到办公室,再次埋头梳理案情,“盗枪案和枪击案嫌疑人同属一个犯罪团伙,能确定身份的其中两人都是曾在北洲市第二监狱服刑过的刑释人员。   而当初和葛山同谋盗窃枪。支的嫌疑人在杀掉葛山时,有意抹去了酒杯上自己的唾液,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DNA信息存在于警方的DNA库里。   按照这样的逻辑推论,那他可能也是曾经在第二监狱服刑过的葛山的狱友,两人出狱后伙同齐震以及音乐礼堂嫌犯精心策划了这一系列针对警方打击报复的犯罪活动。”   江起云思索着要不要建议秦方明下一步的侦查工作从北洲市第二监狱开始,筛查出这个犯罪同伙主谋即杀害葛山的那名嫌疑人身份,但这是一个相当繁琐的排查工作,极耗人力和时间,如果她的推断有误的话,甚至会是白白做无用功。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来人是虞归晚,拿着资料上前道:“刚刚外勤摸排小组找到了礼堂一号嫌疑人黄明,他就是一偷拍礼堂表演剧目,制成盗版出售的人,不具备作案嫌疑,二号嫌疑人也找到了,昨晚在一夜店宿醉,今早才回家,问出来他是收了一个男人的钱,那人提出带他一天的班,而这个人,就是三号嫌疑人。   对比了数据库人脸信息,此人叫岳文,南酆市人,27岁,和我们推测的一样,也是刑满释放人员,曾在北洲第二监狱服刑,半年前刚出狱。”   江起云起身,“走吧,开会,梳理一下案情。”   来到办公区,秦方明召集了所有队员,让江起云介绍汇总的信息。   江起云将几名嫌疑人的身份信息一一写在小白板上,一边写一边说:“盗枪案两名嫌疑人,其一身份不明,其二葛山,刑释人员,曾于北洲市第二监狱服刑,现已死亡,其盗窃同谋为杀害他的重大嫌疑人。”   “音乐礼堂枪。击案,经筛查,现已锁定嫌疑人身份,岳文,刑释人员,也曾于北洲第二监狱服刑。”   “齐震,大剧院枪击案嫌疑人,同样是是刑释人员,曾于北洲第二监狱服刑。”   “两起枪。击案的作案枪。支来源于盗枪案被盗枪。支。”   江起云将几人的相同点用红笔圈出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除第一名嫌疑人身份未知外,其余三人都是刑释人员,都曾与北洲第二监狱服刑,现几乎可以判定,这四人同属于一个犯罪团伙。   先前虞老师也对他们的犯罪动机进行了推测,这伙犯罪团伙,因其不满曾被公安机关打击过,对公检法系统存在报复心理,从而选择在两个群众聚集的公众场所开枪,旨在引发社会恐慌,同时也是对警方的一种挑衅行为,十分猖狂。”   江起云用黑色马克笔重重地点在一个问号上,“而这名未知身份的嫌疑人,极大概率为这伙犯罪团伙的主谋,即一系列犯罪活动的策划人组织者。” 第40章 绑架案发   目前案件的疑点指向该起犯罪团伙是如何得知费华私藏枪支弹药的?以及葛山死亡的原因, 是单纯的团伙内讧,又或是有什么别的隐情?包括两起未伤人的枪。击案是否如虞归晚所推测的那样只是单纯为了引起社会恐慌,挑衅警方?   诸多疑点都紧紧围绕着这个不明身份的犯罪团伙主谋,似乎只要查清楚他的身份, 许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所以北滨分局在对齐震岳文发布悬赏通缉的同时, 也立马着手展开了对这名嫌疑人的身份调查。   走完系列程序后, 江起云拿到了葛山在服刑期间所居住过的同宿舍狱友的全部名单, 以及狱警所提供的葛山服刑期间走得较近的人员名单,共计有七八十人, 除去仍在服刑期间的人员,余下三十七人,但这个范围仍是太广, 筛查起来将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时间。   而她们现在最缺的, 就是时间。   江起云不得不尝试开拓新的思路来挖掘那名犯罪团伙主谋的身份线索。   将视线回归到该犯罪团伙二号核心人物葛山身上, 当初葛山入狱是因为偷盗罪包庇罪和窝藏罪,数罪并罚。   团伙三号人物齐震入狱是因为抢劫和故意伤害罪。   四号人物岳文入狱是因偷盗罪。   三者之间存在一个共同的点就是物欲型动机犯罪, 其中葛山和岳文又因其情节较轻, 落网后认罪态度良好, 在法院量刑阶段都有不同程度的轻判和减刑, 而齐震情节更为严重, 被抓捕后仍然存在侥幸心理和不悔改的恶劣态度,故而在三人中服刑时间最长。   仔细探究,这三人中也只有齐震具备报复社会和警方的犯罪动机,葛山和岳文两人的动机条件并不充分, 毕竟偷盗和持枪伤人案件的性质可不是一个层级的。   思及此处, 江起云把目光投向纸上代表该犯罪团伙主谋的问号身上, “那么会不会是你呢,处心积虑计划这一切,是为了报复社会和警方,而那三名同伙,有可能只是被你以物欲动机哄骗入伙的,葛山的死亡,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洞悉了你真正的目的?”   江起云一边滑动鼠标查阅葛山资料,一边大脑飞快转动着,这时资料页面停留在葛山犯下包庇窝藏罪的那起关联案件——抢劫金店案。   该案犯罪团伙共有两男一女,两名男性罪犯实施抢劫,女性罪犯进行销赃,目前三人都在狱中服刑。   而葛山之所以包庇这起犯罪团伙是因为他和那名女性罪犯曾发展过情人关系,一直藕断丝连,所以为该团伙实施抢劫提供了一定的财物支持和在警方审讯时隐瞒了其下落。   这些资料在先前排查葛山人际关系网时江起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她单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滑动鼠标滚轮下拉页面,挨个点进这起金店抢劫案罪犯的个人资料。   “三十岁……北洲市人……”   “与前妻育有一子……有过寻衅滋事故意伤害罪前科……”江起云小声念完,接着点出那名女性罪犯的个人资料,资料显示该女性罪犯罪行累累,在此案前也曾有过前科,罪行累累。   江起云仔细翻看着她的案底资料,突然在一行小字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杜晙]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杜晙就是五年前那起特大绑架勒索犯罪团伙的主谋,在被警方围捕时,拒不投降,并杀害了其中一名人质后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资料显示,该女性罪犯和杜晙曾同在一个涉黑团伙下呆过,后来北洲市开展扫黑除恶行动,这伙人闻听风声后先一步离开了该团伙和北洲市,风声暂歇后才返回北洲,从事谋划其它犯罪活动。   江起云头皮一紧,口干舌燥,察觉到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案情关键点都串联了起来。   葛山偷盗的枪。支来源于寇颜未婚夫费华的密室,而葛山曾经和一个抢劫犯罪团伙中的女性成员是情人关系,此人又与五年前绑架勒索案主犯杜晙有过交集,杜晙曾绑架的其中一名被绑架人就有寇颜。   所有一切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怪圈,首尾相连,他们相互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些关系似乎又缺少最重要的一环。   而如今那个制造出这一起起性质恶劣的犯罪活动的团伙主谋,又在这个圈中扮演着什么身份呢?   江起云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杜晙的照片,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寸头,面相甚至有些敦厚,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可以眼也不眨地杀掉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江起云继续下拉鼠标,资料显示杜晙的生父杜勃已于十年前死于一场涉黑斗殴事件,生母不详,其唯一的直系亲属爷爷杜国韬也在他被击毙后半个月病逝于老家。   既然和五年前的绑架案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江起云决定就好好从杜晙下手,查一查当年的案子,第一步是搜集主犯杜晙详细的个人资料生平信息。   杜晙,岳林市五河镇人,从小跟随其爷爷杜国韬长大,初中辍学,其父杜勃将其接至北洲抚养,因其父杜勃的言传身教,杜晙很小便沾染了一身社会习气,在其父经营的台球室负责收银工作,时常与人发生肢体冲突,进过少教所,派出所拘留也是家常便饭。   其父杜勃死后,接过台球室继续经营,手下逐渐聚集一批早年辍学不学无术的流氓地痞,这伙人从最初的小偷小摸发展为抢劫和绑架勒索。   五年前策划绑架了本地富商寇峰的长女寇颜和其钢琴培训班同学贺希蕊,寇峰接到索要赎金电话后当即报警,秦方明带队与杜晙为首的绑架团伙展开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警匪博弈。   后警方陆续抓捕该团伙四名罪犯,以及一名逃窜至边省准备外逃出境的女性罪犯,杜晙则挟两名人质逃至北洲市外,被设伏拦截的警方逼退至城郊外一处废弃工厂,之后杀害一名人质被当场击毙。   江起云正梳理着五年前那起绑架案与现今这系列案件的关联时,一道报警电话打来,好比先前的两起枪。击案般平地起惊雷,炸响了整个重案队办公区。   北洲市时隔数年,再度发生了恶性绑架案,而受害者家属又是本地富商寇峰。   只不过这次被绑的是他的小儿子寇茗。   寇峰报警称十七岁的儿子寇茗在昨日也就是周六中午打电话给他母亲肖臻说他要和同学出去玩,晚上玩一点回家,晚九点时肖臻发微信给寇茗,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对方没有回复,十点左右,肖臻打去电话,却显示电话关机。   于是她立马联系了寇茗当晚同行的那名同学,对方说他们当时在包厢喝过酒后就去舞池跳舞,大概九点半的时候,他发现寇茗不见了,回包厢也没看见他,以为他先回家了,于是自己也回家了。   寇峰和肖臻立马前往了那个酒吧,和老板交涉后,查看了昨晚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显示寇茗和他同学在七点半左右进入酒吧一包厢,八点四十五左右从包厢里出来前往舞池跳舞,九点十五分左右寇茗独自去往男洗手间,几分钟后出来,却是被两个头戴帽子的陌生男人驾出来的,寇茗全程没有反抗,身子软绵绵的,显然是失去了意识。   这两个陌生男人驾着寇茗径直走向酒吧后方的一隐蔽小门,小门外是一条东西向的狭窄巷子,没有安装监控,寇茗自此失联。   寇峰第一时间就猜测了寇茗是被绑架了,又因为担心儿子人身安全,迟迟没有报警,等待着绑匪电话,但好几个小时过去,仍旧没有电话打来,后来是在寇颜的一再劝说下,他们才坚定决心报警。   在阐述前后经过时,寇峰全然失去了一家上市公司掌舵人的沉稳持重,在电话里语序颠乱,情绪失控,任由接警员如此宽慰安抚都冷静不下来。   最后秦方明直接接过了电话道:“寇先生你好,我是北滨分局刑侦大队队长秦方明,我们会立马派人去核实情况,一旦确认无误,会即可立案开始调查,您放心,我们会以保障被害人人身安全为所有工作开展的首要方针。”   又是安抚了寇峰几句后,秦方明挂断电话,下达任务:“江起云带队去酒吧核实报案人报案情况。”   “老邢带队去寇家询问记录。”   “小陈带人去寇茗同行去酒吧的同学那核实并记录笔录。”   “余下的人继续手里的工作,好了,都动起来。”   众人应是,各自分组执行不同的工作任务。   江起云等人驱车赶往寇峰所说的酒吧,因为是白天,此时酒吧内外都十分冷清,江起云他们入内时,里边灯光昏暗,大部分靠背椅都被倒放在桌面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保洁人员在擦拭吧台桌面。   江起云上前报了身份说明来意,保洁人员很快去往二楼叫来一个打扮花哨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深V短袖,紧身休闲裤,油头粉面,笑脸迎过来,“几位警官好,我是本店老板付桦。”   江起云和他虚虚握了握手,言简意赅介绍完自己道:“付先生,带我们去监控室吧。”   到达监控室后,江起云让酒吧工作人员调出了昨晚七点半到九点半的监控录像,酒吧大门口的监控证实了寇峰电话中所说,在七点三十二分左右,有两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生进入了酒吧,通过暂停放大的画面可以看出左侧那名男生就是寇茗。   路啸一再地对了对手机上寇茗的照片和监控拍摄到的男声侧脸,确定道:“是他。”   “好,继续吧。”   工作人员将主屏画面切换至酒吧内部监控,寇茗和他的同学被接引人员带进了一处包厢,之后的几分钟内,有推着酒水推车和各类小食的服务人员从包厢里进进出出。   晚八点左右,有三名身材纤细的男服务生和三名穿着开叉长裙的女服务生进入了包厢,两分钟后,出来的却只有两名男服务生和两名女服务生。   寇峰在电话里可没有提到这个,江起云斜眼瞥了瞥酒吧老板,男人眼神闪烁,讪讪笑着。   监控录像右下角的时间加速来到八点半左右,先前遗留在包厢内的男服务生和女服务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又过去五分钟,寇茗和他同学也勾肩搭背出了包厢,脚步踉跄地往舞池走。   正对着舞池的监控录像画面光影迷乱,一群男男女女在舞池里尽情晃动身姿,背景舞曲的节奏震耳欲聋。   江起云耐着性子继续看,寇茗跳舞期间,除和几名年轻男性有过身体接触贴面耳语外,并没有和别的人发生过多交集。   直到九点十四分,寇茗走向男卫生间,两分钟后他却是埋着头软着身体被两名身型相对他来说更高大的男性架着走出的卫生间。   卫生间外是一条较为狭窄的走廊,三人并列几乎占据了整个走廊的宽度,两名戴着帽子的男人只露出了下半张脸,无法识别清晰脸部。在他们即将走出走廊时,迎面来了一个同样身型高大醉醺醺的男人,双方面对面站定,似乎谁也不愿意退身让行。   不过几秒后,其中一个戴帽男人就后退两步,让开了通行的空间,也就是他侧身的一瞬,监控捕捉到他帽檐下一闪而过的脸部五官,江起云立马叫暂停,画面定格在男人扭身的刹那间。   画面里光线昏暗,又因动态模糊显得不甚清楚,但放大几倍图像,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男人的面部特征。   几人都凝聚着目光紧紧盯着监控画面,路啸看了几秒后叫了一声:“草,是岳文。”他拿出手机对比,再次确认后低骂:“妈的,在闹市开完枪又绑架未成年,这群混蛋。”   江起云警告性地看他一眼,示意不要在这提及案情信息。   路啸接收到眼神,老实收回手机,闭嘴。   “这两个男人你有印象吗?”江起云指着屏幕道。   老板凑近屏幕看了看,“不是熟客,昨晚第一次见,这两人来了之后包了一个卡座,点了一打酒后就闷在那里看手机,所以印象还挺深刻。”   “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想啊,我们店晚上七点开始营业,第一波客人通常在七点十几分左右到达,我当时在门口接朋友,看见他俩应该是七点二十左右进来的。”   “回放一下酒吧内的监控,从七点二十播放。”江起云道。   工作人员很快调出该时间段监控录像,画面显示,这两人进入酒吧后到达一处角落的卡座落座,点单后一直坐在位置上,不时低头查看手机。   “这人身型很像齐震啊。”方昉嘀咕了一句。   江起云没说话,继续观看监控录像,在九点十四分寇茗进入卫生间后,这两名男子也快速起身跟进了卫生间,之后就是先前监控里显示的那样,两人驾着寇茗离开卫生间,穿过酒吧内部嘈杂拥挤的人群后,从酒吧后方小门经巷子离开。   江起云问:“你开这个门是做什么的?还有后面的巷子为什么没有安装监控?”   老板讪笑:“这个嘛,年轻人都有社交需求,我们既得满足人家的需求又得保护人家的隐私不是。”   江起云看他的眼神愈发冷,但她现在也没闲心来管酒吧非法经营这点事,后面还是将情况告诉治安大队来负责处理。   几人来到酒吧后门,打开吱呀呀的铁门后,外边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子,巷子里积水潭遍布,又堆积着一些杂物和生活垃圾,在六月渐渐炎热的天气散发出臭味。   江起云观察了巷子两头,一端连接着主街道,另一端连接着纵横交错的数条小巷,其内都是监控盲区。   核实完报案情况,江起云拷取了酒吧内和外围监控回到局里进行细致地排查。   稍晚些时,其它两队人也回来了,秦方明召开内部会议,由各队组长汇报了各组白天的调查情况。   邢天海提到,自寇茗被绑走至今已过去近二十个小时,但绑匪仍旧没有打来电话,他有些担心这并不是一起绑架案,而是蓄意报复,寇茗或已遇害。   前往寇茗同学核实情况并记录的小组提出一处关键信息,他和寇茗是第一次去那个酒吧,且是由寇茗提出的,说那个酒吧能提供特殊服务,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寇茗说是别人告诉他的,而这个别人,寇茗并没有提到他的身份。   虞归晚单手支着下巴垂眸分析:“寇茗经人推荐后带同学第一次来到该酒吧,而监控中带寇茗离开的两名男人却能轻车熟路直接找到酒吧小门经巷子躲避监控离开,像是早有预谋,并非伺机行动,显然,这个告诉寇茗该酒吧提供特殊服务的人极有可能是就是策划绑架案团伙中的一员,能和寇茗交谈此类话题的,应该是和寇茗相交甚密的人。”   “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被害人家属索要钱财,两名嫌犯又是之前犯下枪。击案的嫌疑人,会不会他们此举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和之前同样的动机,报复社会,挑衅警方?”方昉提出疑惑。   江起云道:“不,我倒觉得恰恰相反,之前是我们想当然的把这起犯罪团伙的作案动机归类为一体了,但一个团体里通常还会分割出不同利益的小团体,我认为葛山、齐震、岳文三人之前皆是因为偷盗等物欲动机犯罪入狱,法院量刑时也根据其情节和态度轻判减刑了,他们不会对社会、法律、警方存在这种极端报复心理。   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伙犯罪团伙的犯罪动机并不一致,有的人是为财,有的人是为了别的目的,只是他们的动机存在相互融合的部分,所以能组成利益共同体,策划实施这一系列犯罪案件。”   办公区内一时安静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秦方明高声道:“好了,干坐着想不如动起来,一组人伪装进入寇家安装技术设备,随时准备应对绑匪打来的电话,另外仔细排查寇家几人的社会关系网,还有群众提供的任何一条线索都要仔细核查不能放过,现在市内外严格封控,他们出不了北洲市,我倒要看看他们藏得了多久。”   安排完工作后,秦方明离开了重案队办公区,其余人也返回工位继续工作。   江起云去泡了两碗速食粉丝,端了一碗到虞归晚桌上,自己则坐在她桌对面。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交流案子,虞归晚道:“我觉得这伙人选择寇茗作为目标不会是随机选择的结果,他们先是从寇颜前未婚夫费华那里成功盗取枪。支枪,接着杀死了同伙之一的葛山,又在两处公众聚集的场所开枪,再到绑走寇峰儿子寇茗,这系列活动的始末都和寇家有着紧密关联,以此推导,那名身份不明的主谋是否和寇家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江起云擦擦嘴,将先前自己理清的一些思路告诉了虞归晚,并说出自己的怀疑。   她认为现今这起犯罪团伙的主谋犯罪动机是为了报复社会和警方,而他的身份很可能和五年前绑架勒索案主谋杜晙有着紧密关系,简单点说,他是为了给杜晙报仇。   而当初直接在围捕过程中击毙杜晙的警方则成为了他报复的首要目标。   其次,杜晙当初绑架寇颜,寇峰私下报警导致警方介入,绑架勒索计划未能成功实施,所以他认为寇峰报警也是间接导致杜晙死亡的原因之一,是以也将寇家列为报复对象,绑架了寇峰最为宝贝的儿子寇茗。   “我们之前已经排查过一遍杜晙的亲属关系以及生平经历。”虞归晚捏着叉柄说道。   “是,所以我想扩大排查范围,从他的父亲杜勃到他那几名同伙,从他们身上再往外延伸范围摸排。”   “当然,目前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寇茗被绑的案件上。”江起云补充道。   虞归晚点点头,“那部分我可以去查,你安心完成秦队交代给你的任务。”   江起云内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振奋,她看着虞归晚,第一次心里生出了坚实的感觉。   她和虞归晚是在一起战斗啊。   曾经背道而驰的两人如今有了相同的信仰和理想,在之后的日子,她们还会朝着这个方向并肩前行。   她们已经不仅仅是在年少岁月里相伴的同学或邻居,又或者是悸动牵引下的暧昧关系了。   十年后的江起云和虞归晚有了超越这些更深层次更难以割断的羁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了三分二万,四舍五入就是日万了^o 第41章 赎金电话   周日晚20:00整, 距离寇茗被绑已经过去了23个小时,警方在寇家部署了监听设备和电话信号追踪设备,一旦绑匪打来电话,就会同步将电话内容传输到重案队队员的无线耳麦中, 同时技术员会追踪其电话信号来源。   自寇茗被绑架, 这二十几个小时肖臻几乎是哭过来的, 忧心绑匪根本不是为了钱, 就似乎单纯要寇茗的命, 打击报复寇家。   寇峰也是一脸颓然沧桑,坐在沙发上使命抽烟, 面对寇颜的安慰不发一言。   江起云在寇家别墅二楼寇茗的房间寻找线索,看能否找出告诉寇茗那间酒吧的人的相关线索。   寇茗的房间是很典型的高中男生装饰,是一整面墙的鞋柜, 是各种限量款球鞋, 另一侧墙是各类动漫手办, 而用于学习所用的书桌上则乱糟糟的,偌大的曲屏显示器关闭着, 电脑里的信息早已拷回队里进行筛查了。   反馈给江起云的信息有些微妙, 寇茗的电脑里除了最占内存的游戏外, 还有一些保存到本地的视频格式文件, 至于内容, 则跟寇茗的取向有关。   江起云回忆着酒吧监控里显示的,有一男一女两名“服务生”在包厢内停留了半小时之久,寇茗在舞池时,发生过肢体亲密接触的也是几名年轻男性。   虽说现今社会风气开放了不少, 但单看寇峰和肖臻两人, 怎么也不像是开明大方的父母, 寇茗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取向在学校大肆宣扬,所以这个告诉寇茗这个酒吧有特殊服务的人,和寇茗的关系一定极为亲密,才能知晓寇茗的秘密,并且知道以此为饵,寇茗一定会咬钩。   江起云不觉得这个人就是犯罪团伙那名主谋,毕竟他们排查了寇家几人的社会关系网,寇茗在学校的好友,以及社交网络上的网友都被拉出来筛过一遍,都没有线索指向那名主谋。   所以江起云更倾向于这个人是寇茗的身边人。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一层都是些杂物,二层也是,打开第三层的时候,里面有一张反扣着的相框。   江起云拿起来看,是一张寇家四口的全家照,寇峰身为一家之主,身上又具有极强的大男子主义,所以他是独自坐在照片正中的椅子上的,而肖臻作为她的妻子,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身体站立,寇茗则站在他的另一侧对着镜头露齿笑,寇颜站在寇峰身后,头发梳得齐整,笑容得体。   可这种笑容却总觉得与照片中的其它三人有着强烈的割裂感,虽然都是挨着一起合照,但微笑的站位姿势以及神情,不难看出这个家庭的地位排次。   江起云微微皱眉,和照片里的寇颜对视着,这时房门边响起了寇颜的声音,“江队。”   江起云立马反扣回相框,转身用后腰抵关上抽屉,“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信息。”   寇颜面色倦怠,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闭眼过,她看了一眼江起云身后的书桌,淡淡道:“有什么发现吗?”   江起云摇摇头问:“寇小姐,你和你弟弟关系怎么样?”   “小时候挺亲密的,但他进入青春期后就不怎么跟我亲近了,这些年疏远了不少。”   “这样啊,据你所知,寇茗有谈过恋爱吗?”江起云又问。   寇颜思忖少许回道:“这我不太清楚,但青春期的男孩子肯定还是有心动的女生的。”   江起云点点头,正待继续询问,敲门声响起,偏头看去,是虞归晚。   “会打扰你们吗?”   “不会。”江起云回道。   虞归晚和寇颜两人互相小幅度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虞归晚走进房间来,如江起云那般,先是环视了一圈房间,一边打量一边问寇颜:“寇小姐,你平时不住家里吗?”   “工作原因,我平时都住公司附近的公寓,周末和节假日会回来小住几日。”   “嗯。”   楼下又响起肖臻嚎啕的哭声,寇颜道:“不好意思,二位警官,我下去看看我妈,你们请便。”   江起云和虞归晚注视着寇颜离开房间,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传递着相同的信息。   虞归晚道:“你也怀疑上寇颜了?”   江起云点点头,“嗯,我试着从一开始梳理案情,发现,一切的起端就是寇颜带来的那四枚子弹,子弹上又恰好有费华的指纹,也是从这里开始,我们进行了一系列的侦查,再到绑架案发,寇家夫妻一开始并不想报警,而促使他们下定决心报警的人仍是寇颜,相当于从盗窃案再到绑架案都是由寇颜直接推动我们警方介入案子。”   “其次,我刚刚在寇茗书桌抽屉里看到了一张全家照,寇家可能并不像在外界表演出的那样家庭和睦重组家庭成员亲密无间。”   “是,我刚刚在楼下支开寇峰,询问肖臻时,她向我吐露了一些关于寇颜的事,小时候寇颜和寇茗的关系确实还可以,但自从五年前寇颜被绑再到获救回家后,整个人变了许多,更是在几个月后主动提出要寇峰送她出国,直至今年年才回国,期间她都很少回家。”虞归晚道。   江起云沉着眉心,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有我刚才试探她清不清楚寇茗的情感状态,她说不清楚,然后又画蛇添足地添上一句寇茗可能会有喜欢的女生。”   “她没必要多说这句,说这句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什么,遮掩的或许是她恰恰清楚寇茗的性取向并非女性而是男性。”江起云紧紧锁着眉头,她并不希望寇颜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联,毕竟,她也曾是暴力犯罪下幸存的那名受害者。   可寇颜如今种种形迹,却逐渐显现出她似乎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而其中原因,又是否跟五年前的绑架案有直接关系?   那起看似案情明了别无争议的案子是否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   “扑通——扑通”   因为眼睛被黑布条遮着,寇茗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吸吸鼻子,还能闻见空气中劣质的香烟味。   自他清醒以后,他就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绑着,眼前蒙着黑布,不知道身处何地,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听见像是室外有几个男人的交谈声。   他大喊大叫问他们是谁,快放了他,换来的是一声凶狠的呵斥,如若再叫,就会换来几下火辣辣的耳光。   被扇懵扇痛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一边嚎哭一边喊放了他,说不管要多少钱都给,只要能放了他。   但绑匪似乎不为所动,嫌他闹腾就直接给他灌了几嘴水,里面大概是有安眠镇定的成分的,喝下没一会他就迷迷糊糊晕了过去,再度醒来是因为饥饿,胃里分泌了胃酸,酸得肚子绞痛,喉咙也是干涩仿佛要生烟,他虚弱地开口问:“你们要干嘛?你们找我爸要钱了吗?他怎么说?”   没人回答他,过了一会有脚步声响起,他眼前的黑布条被人一把掀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明晃晃地看清楚了男人的脸,他连忙闭眼,惊恐大叫:“我没看见你,我没看见你,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笑了,大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薅了一把,“小鬼,睁眼。”   寇茗哪里敢睁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不杀你。”男人又说道。   寇茗吞咽了一道口水,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眼缝,狭长的视线里,是一张像是被什么灼烧过的扭曲面孔,脸颊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疤痕,十分可怖,他没忍住大张着嘴啊了一声。   男人拿着面包塞进他嘴里,又拧开矿泉水瓶盖道:“吃吧。”   几秒后,寇茗机械性地咀嚼吞下面包,男人又递上来水,寇茗边吃东西边悄咪咪瞅男人,他不知道这个有着可怖长相的绑匪绑他的意图,又不敢再问。   就这么,寇茗吃了一个面包喝了大半瓶水,男人捏皱面包包装袋,一个抛物线,扔进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他起身时,门帘被人掀开,走进来一个胡子拉碴面容粗犷的寸头男人,男人身型高大,露出的小臂和半截上臂肌肉虬扎。   寸头男人看向被解了眼罩的寇茗,楞了一下道:“你让他看到我们的脸是什么意思?”   疤痕男人淡淡道:“你以为呢?”   寸头男皱眉思索了几秒,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对着寇茗笑道:“可惜了你小子,投胎投得不错,就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我们。”   寇茗自然听懂了男人话中深意,肩膀一软,大张着嘴巴呆坐在地上,嘴角不自觉溢出黏糊的口涎。   “别吓他了。”脸上遍布疤痕的男人对寸头男说道。   寸头男耸耸肩:“还要等多久?”   疤痕男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收回视线,“差不多了。”   寸头男面色一喜,立马吹了个口哨,没一会,一个面容更显年轻的男人走进房间,而此人正是现在被满城通缉的岳文,寸头男则是他的同伙齐震。   齐震乐呵呵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匕首走到寇茗面前蹲下,弹出匕首,锋利的刃口闪烁着银光。   寇茗瞳孔收缩到了最小,后背完全贴靠上了墙壁,想要后退却是退不了一步,想要说话,喉咙又像是被人掐住,发出一个字来。   不一会,空气中突然蔓延起一股腥臊温热的气味。   齐震挑眉看向寇茗的**,那里的布料已经湿了大片,其下有黄色液体还在慢慢渗出。   齐震乐得大笑出声:“小子,这就给你吓尿了啊?别怕,不杀你,就是得让你挨点疼了。”他说完,扯了一把寇茗,把他拖出来半米,再走到寇茗身后,按住寇铭左手小手指,对准了中部的指关节,狠狠地切了下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却又被声音更大的电视背景声盖过。   寇茗因为疼痛不住地在地上惨叫,扭动身体,岳文连忙上前捂住他嘴。   齐震拿着血淋淋的小节断指走到岳文身边,嗤道:“怕什么,外边听不见。”说完就把断指扔到了岳他身上。   岳文不防,断指正好砸到他脸上,擦过鼻子,鼻腔内吸入一股血腥味,他身体一松,一屁股墩坐地上,惹得齐震又是一声嘲笑。   岳文讪讪地捡起断指,对疤痕男道:“易哥,那我出发了。”   疤痕男点头,“照计划行事,等我电话。”   “好。”岳文揣好断指,离开了房间。   ……   21:05,一片死寂的寇家别墅内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是寇峰的手机,此时正在桌面兀自震动不停,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寇峰手有些颤,拿起手机接听,电话里传出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声。   “寇先生等这个电话等很久了吧。”   此话一出,四周戴着耳麦的重案队队员面色皆是一震。   终究还是来了……   寇峰急切地说:“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放心,贵公子很好,有吃有喝。”   “你们想怎么样?要钱是吧?要多少钱,我给你们,只要你们放了我儿子。”   那头问:“你觉得你儿子值多少钱?”   江起云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递到寇峰面前:[拖延时间]。   随即起身走到小房间里,问技术员:“追踪电话信号还要多久?”   “要结合地区信号量和地区辐射,最快还需要一分半钟。”   江起云回到客厅,寇峰还在和绑匪交涉,但下一秒对面似乎就察觉到了异常,问:“寇先生,你报警了吗?”   寇峰神情一僵,汗珠从额头滑落,他艰难地摇摇头道:“没有,我知道一旦报警我儿子就没办法活着回来了,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你们联系我。”   那头似乎很满意,发出了沉沉的笑声,“很好,既然你这么配合我们,那我就送你一个礼物好了,你现在去月明路中心广场喷泉旁边的垃圾桶,里面有个黑色塑料袋,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之后我会再联系你。”   电话被猝然挂断,技术员在耳麦里汇报道:“通讯时间太短,只锁定在北滨大桥以南的三公里区域内,没锁定到具体位置。”   寇峰茫然地看向秦方明,“怎么办?”   秦方明背着手开口:“按他说的做,去月明路广场。”   寇峰起身,也顾不得旁边肖臻再也按捺不住的嚎啕大哭,飞速出门驱车前往了月明路中心广场,警方的侦查车也紧随其后。   此时正是广场最热闹的时段,好几个广场舞队占领了广场,而以喷泉为中心的附近则聚集了许多带孩子游玩的家长和年轻情侣。   寇峰狂奔到喷泉旁边的垃圾桶,此时正有一个老人在翻捡垃圾桶里看有没有可回收的矿泉水瓶纸壳等,寇峰一把将他推开,双手伸进垃圾桶翻翻找找。   老人愤愤道:“穿得人模狗样的还和我这老东西抢瓶子。”   寇峰无暇理会,手下摸到了一个打结的黑色塑料袋,他连忙拿了出来,双手颤颤巍巍地解着袋子,一旁潜伏进人群的刑警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形势。   塑料袋的结被打开,寇峰先是看到一个没了血色的指甲盖,他手一抖,袋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那半根断指掺着干涸了血迹就这么出现在寇峰的视线里。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四目大睁,急促地呼吸着。   距离他最近的伪装成情侣的沈冬薇和方昉也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立马对着耳麦汇报:“秦队,江队,袋子里面的东西是一小节断指。”   寇峰爬过去捡起了断指,捂在胸口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喊叫,任由耳麦里的秦方明怎么安抚他让他冷静下来都不管用。   嚎哭声很快引来四周群众围观,而此时,寇峰衣兜里的电话声又响了,他立马拿出手机接听,对着手机狂吼道:“你们到底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疾不徐道:“嘘,寇先生,安静一点,说了这只是送你的一个小礼物,你不喜欢吗?”   寇峰又怒又怕,强忍着情绪和绑匪交谈。   而侦查车里的江起云很快意识到,有人此时正在监视寇峰,否则电话不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她推开车门,一举跳下车,视线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交涉还在继续,电话里的男人说:“好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的这个宝贝儿子怎么也得值一个亿吧?”   “不管你要多少钱,只要你们能放了他,我都给你们。”   “那好,你现在去准备五百万现金,放在川沙路巷子的垃圾箱里,等我拿到现金,我会再联系你,剩下的钱去虚拟货币交易所交易成比特币后发到我指定的钱包地址,之后我就会放了你儿子,时间截至到明天凌晨五点,现在,你可以去准备了。”男人说完,又是快速挂了电话。   “妈的,现在这些绑匪还与时俱进了,知道匿名的区块链虚拟货币追不回来。”路啸骂道。   技术员飞快说道:“秦队,锁定电话信号位置了,在清月路七十五号的腾飞网吧。”   秦方明立马道:“老邢,快带人去。”   与此同时,江起云这边也发现了人群之外的一个可疑人员,当所有人都被寇峰吸引了注意力围拢过来,或是驻足打量这边时,只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压压帽檐后转身进入了一条支路。   江起云拔腿跑去,同时对着耳麦喊道:“各单位注意,月明二支路发现疑似嫌疑人的可疑人员,此人头戴黑色棒球帽,上身着深色短袖,下身黑色长裤,立马进行围追堵截。”   作者有话说:   这章开始剧情节奏会很紧凑,所以老规矩周末会日万,那两天基本也到了这个案子的高潮了,吼吼,搞完第二个案子好好走走感情线 第42章 抓捕其一   江起云穿过人潮拥挤的中心广场, 奔向与广场相连的一条支路,前方一疾步黑影似乎发现身后有人追逐而来,身形一顿后也立马朝前方拔足狂奔。   “站住!”江起云高喊一声,前方身影却已拐进一个灯火通明, 两侧摆满小食餐车的夜市。   夜市内极为拥挤和嘈杂, 男人逃跑的速度被人流截慢了下来, 眼见着他和江起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他顾不得别的, 跑向一个鲜榨果汁的摊位,随手拿起摊面的几块西瓜和水果切块就往身后砸去。   半块西瓜正中一个路人的脸, 路人痛得大叫一声,周围的人也都注目过来,江起云追来见男人只是被西瓜肉渣和汁水糊了一脸, 倒也没有受伤, 于是连忙挤过人群, 朝着和她又渐渐拉开距离的男人追去,“让让, 让让, 警察办案, 都让一下。”   光是嘴巴上的一句警察办案, 自然不会有人配合她, 江起云在一片骂声中挤出夜市重新追上男人,又见对方一脚踹飞旁边一卖各色小金鱼的鱼缸,数个鱼缸破裂,金鱼和水淌了一地, 惊起路人一片惊呼。   江起云跨腿跳过, 男人已经跑进了与夜市相连的小饰品批发市场, 市场没有夜市人多,江起云双腿发力,又拉近了和男人的距离,男人又使起先前那招,一边跑一边随手打翻两侧摊位的饰品,给江起云制造路障。   各种小饰品和玻璃珠子掉落一地,哗啦啦响声不停,江起云一脚不慎,踩在上面差点跌倒,站定后又招来一旁摊位老板的怒骂:“追什么追,赶着去投胎啊。”说着还要拉住江起云让她赔钱。   江起云一把撒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跑,两侧的商贩大多只好奇地看着追逐的二人,作壁上观,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江起云运气大喊道:“这人是小偷,快帮我抓住他!”   自古以来对偷窃一流恨之入骨的人民群众这下愤慨了,接连挺身而出,其中一个正在关门市的婶子用拉卷帘门的铁长钩一挥,扫到抱头逃窜的男人脚下,男人被一绊,差点跌倒,踉跄几下调整好重心不至于摔倒,然而背上又是实打实挨了几下拐杖,一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了老太边挥着拐杖边骂道:“叫你偷鸡摸狗,叫你手脚不干净,打,该打!”   男人见前方涌出更多蓄势待发手持各式“武器”准备拦截他的人,无奈一咬牙,脚下一拐,冲进一边的老居民楼道,两步并一步,拼命地往上爬楼梯。   江起云也紧追了上来,“站住,别跑!”   追捕嫌犯时高声喊话当然不是指望着嫌犯真能听话乖乖不跑,更多的是一种心理震慑,让嫌犯慌神跑进死路从而抓住对方。   两人相隔一个楼层的楼梯,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往上攀爬,一刻也不敢停。   爬过六七层后,男人大腿肌肉的疲劳和超高的心率降低了他爬楼的速度,身后的女警察已经快要追了上来,他死死地抓着楼梯栏杆,大喘着气要继续上爬,正巧碰上一从楼上下来的老人,他扯过男人肩膀就是把他往楼梯下推。   被推的老人本身走路就已经颤巍巍,被一成年男人这么一拽,完全失了重心,差点连滚带爬摔下楼梯,幸好江起云及时跑上前,双手托住他站稳才不至于受伤。   “别跑——”   追逐战仍旧没有结束,在爬了数十层楼梯后,男人上了天台,反手将天台门关上,江起云追上来一脚踹开,左右一看,男人已经从天台上搭着的葡萄架下往一侧的天台外墙跑了。   到达围墙,男人一刻不停,爬上墙沿,蹲身起跳,跳上了紧挨着的隔栋居民楼天台。   江起云追上前来,看了看两栋居民楼间的距离,最长不过半米,她迅速爬上墙沿,脚下发力一跃,身体腾空后落地,双脚稳稳踩实地面,抬眼看去,男人已是朝楼梯间跑去,两人也从刚才的上楼追逐变作下楼追逐。   往下追了两层,江起云看准时机,直接翻越楼梯栏杆,一脚踹上了男人后背,男人骤然往前扑去,趴倒在地,恰好他摔在一户房门前,房门被里间人打开,他直接爬起来将人拉开,夺身跑进了房子里。   屋主手里拎着垃圾袋,一脸懵逼,刚想开口问又有一个女人擦过他的肩膀冲进了屋里。   先前慌不择路跑进房子的男人看向开放式的阳台,一个箭步冲过去,翻越阳台栏杆,脚踩着狭窄的栏杆边沿,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江起云追赶来时,男人瞅准了斜下方的一个空调外机,直接纵身一跳,整个人落在空调外机上。   空调外机不堪其重,固定的螺丝钉蹦开了好几个,男人脚下一滑,还好是手里紧紧抓着外机固定铁架才不至于从七八层的高度摔下去。   江起云扒着阳台栏杆往下看去,男人已经从空调外机爬到了外墙上的水管,顺着水管一路往下爬,她懊恼地捶了一把阳台栏杆,折身冲出房间,飞速下楼。   此时若是远远看去,就能看见老旧的居民楼外墙外,有一黑影正缓慢向下移动着。   男人爬到三楼一处住户阳台后,脚下一招不慎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到了二楼延伸出来的雨棚上,彩钢雨棚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男人的身体从雨棚上滑下来,重重摔倒一户门市前的水泥地面。   他发出尖锐的一声惨叫,身子蜷缩,抱着左小腿,不明所以的街上路人和门市老板正要围上前查看,男人却是咬紧牙关爬了起来,托着颤巍巍的左腿艰难前行。   到达一路口后,左拐入一侧的小巷,不等他庆幸自己逃离了追缉,前方巷口的光却忽然被一个人影遮挡住了,从身形轮廓来看,是个高挑清瘦的女人,脸隐藏在逆光阴影下。   男人身形一顿,扶着墙调转方向,准备从来路逃走,可转过身去后,又见刚刚紧追不舍的那名女警察已经追了上来,喘着气一步步向他逼近。   被逼死在巷道中,眼见逃脱无望,男人咬牙发狠,从靴子后跟处掏出一把短匕,选择了他认为更有胜利几率的一方,持着匕首冲了过去。   因为一只腿受伤,男人的攻势并不快,虞归晚抬臂就轻巧格挡住了,同时右腿别住男人左脚,一发力,将男人绊摔在地,男人趁势挥匕朝她小腿刺去。   不过下一刻持匕的手腕就被人擒住,来人用膝盖顶压住他手肘,擒着他的手腕发力一扭,关节处响起咔嚓一声,混合着他的痛叫声,匕首也咣当坠地。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的极限能量也被激发出来,他大吼一声,用另一只没被制住的右手砸向江起云,同时用右脚蹬向墙壁,带着整具身体的冲劲撞向江起云。   江起云整个人被撞到巷道墙壁上,身体和墙面发出一声闷响。   但这也只是男人负隅顽抗的最后一击,他的脖颈很快就被虞归晚勒住,带着他往后一退,接着被推翻在地,双臂反扭身后,镣铐上腕,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男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头上的帽子早不知在打斗间飞哪去了,贴在地面露出的另一半张脸正是通缉令里的岳文。   江起云刚刚那一下被撞得不轻,这会耳朵还有些耳鸣,嗡嗡嗡的,身上大汗淋漓,衣襟后背都是湿漉漉的,额间碎发也全被濡湿粘在额头上,她薅了一把刘海,坐在地上换气喘息,缓过来后准备起身时,视线上方出现一只掌心莹白的手。   她怔了一下后握住这只手借力起身,看了眼地上还在扭动身体试图摆脱桎梏的男人,“岳文,老实点。”随即打电话通知秦方明。   几分钟后,警车的警笛声在巷子外面的马路边响起,队友陆续从警车上下来,进入巷子,将岳文带起身押上警车,送回重案队审讯室。   江起云回到警局后去女休息室换衣服,脱下上衣,感觉整片后背都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和钝痛,应该是刚刚那下撞到墙壁时被擦蹭了一片,她用湿毛巾囫囵擦了两把后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打直腰背,单手扶腰,另一手按在后颈处活动颈椎缓解疼痛。   开门声响起,虞归晚走进来问:“有哪里受伤吗?”   江起云收手,将最后两颗衣领扣子严丝合缝地系好,随口道:“没事,就是撞了一下。”   “我看看。”虞归晚走到她身后,淡淡说道。   “真没事,就蹭破了一点皮,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江起云想要起身,肩膀却被虞归晚按住了,对方不容拒绝的态度从手下的劲道传递了出来,“我看看。”   无法,江起云只能默不作声坐好,虞归晚将她的后衣领往下拉了拉,让江起云低下头露出了整片后脖颈,脖子不比天天露外边的脸接收到的紫外线多,所以江起云的后脖颈还保持着原本的肤色,较为白净,和黑黑的发尾衬着,黑白交映一片。   江起云缩了缩脖子,觉得人类似乎保留了某些动物的天性,对于暴露出脆弱的后颈有种天然的不适感。   她想抬头,但脖子还没动,一只手就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使得她不得不将头垂得更低,过了几秒,她察觉到有清凉的喷雾喷洒在颈部,鼻尖也飘来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喷雾状的药剂附着在皮肤上,开始发挥药效,凉凉的麻麻的,江起云受不了这股劲,抗拒性地扭了扭脖子,“好了,我们该去审讯室了。”   虞归晚收回手,江起云直起脖子的一瞬,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后颈,被药效一浸,又变成丝丝缕缕的凉意,她扭头看向虞归晚,对方直回身子,神态如常。   江起云很快意识到那股气息是什么,是虞归晚对着她后颈吹了吹气,她脸上有些起热,眼神开始四处乱飘。   偏偏虞归晚又对她轻笑:“吹吹就不疼了,江队。”   打趣的意味尤为明显,江起云闷咳两声,端正神情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玩小孩这套把戏,无聊。”说完起身,先一步离开休息室,去往审讯室的观察室。   不久后虞归晚也进入了观察室。   此次审讯是由最具审讯经验的秦方明和邢天海负责,岳文坐在审讯椅上,受伤的左腿已经处理过了,此时大大咧咧地支在地上,因为有过被讯的经验,所以他倒也显得不那么紧张。   秦方明的长相气质和邢天海如出一辙,都是那种自带正气凛然,同时搭配低沉浑厚的声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秦方明问:“人质现在在哪儿?你的同伙有几个人,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你们制定的绑架计划是怎么样的?一五一十自己交代吧,多的不用我说,我想你自己心里有数。”   岳文不答,盯着连接观察室的那扇单向玻璃道:“能给口水喝吗?你们那女警察太能跑了。”   秦方明叫人接了杯水进来。   岳文费劲地用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往杯口凑,喝了两口后他问:“你们刚刚问什么来着?”   秦方明神色淡然,只微微眯了眯眼,“看来你是不想好好配合了。”   他也不发怒,只慢慢说道:“岳文,看看你现在坐着是哪儿?你认为你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你以为这次是像你以前犯下的那些小偷小摸一样的性质吗?   来,我来帮你数数,闹市开枪,算一个涉嫌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然后是涉嫌绑架罪并故意伤害被绑架人,你面临的最高刑罚是无期徒刑或死刑。”   “你今年二十七岁,你准备接下来来的人生是在高墙里度过,还是主动交代犯罪事实争取立功为自己减刑,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好了给我个准话,如果你还是不打算交代,那我就没什么好和你说的,直接把你移送到看守所了。”   秦方明说完后就不说话了,翻动着手里的文件资料。   安静的审讯室里只剩下纸张翻页的簌簌声,岳文皱着眉头,右腿快速抖动着,浑身外露着一股焦虑劲。   邢天海起身走到他身前,语气温和地说道:“岳文,我看过你资料,你还有个老母亲在老家是吧?”   “你认为她现在知不知道你又犯事了呢?”   岳文闻言,抬头看向邢天海,瞳孔微微扩张。   “在发出对你的通缉令后,我们就联系上你的母亲,不过事先我们并不知道她是聋哑残障人士,所以没有进行有效的询问沟通。”邢天海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调出一张截图,“看看吧,这是我队一队员工作手机收到的来自你母亲的短信,她没有智能手机,应该是托同村的年轻人帮忙发的,你好好看看,你母亲有多担心你,她又有多痛心你一步步错下去。”   岳文睁大双眼看着手机屏幕,眼中渐渐蓄起水雾,下颌肌肉绷紧成块状。   “她明知道你犯了罪,法律会严惩你,却还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试图为你争取宽大处理,你现在这样执迷不悟,你让她怎么想呢?父母不期待孩子能有多大的成就,最大的盼望就是希望子女健康幸福,她不求你成为她的骄傲,那你作为子女,是不是也不要让她为自己养育出一个只会违反犯罪的人所感到惭愧呢?”   在邢天海温厚的声音中,岳文眼角留下了泪水,他双手上抬,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手机屏幕。   邢天海却收回手机,语重心长道:“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尽早解救出人质,抓获余下嫌犯,你还有机会争取轻判减刑,出来后,还有时间尽尽孝,不要等一切都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观察室里的方昉眼睛都被邢天海说湿润了,他擦擦眼角道:“今天怎么改走柔情路线了,真不习惯。”   作者有话说:   动作戏来了,对就是这种动作戏 第43章 将计就计   对岳文的审讯尚未结束, 负责前往犯罪团伙其一嫌犯播出电话信号地址的小队回来了,为首的组长称信号锁定的位置是一个黑网吧,对身份证实名上网管控得并不严格,老板说十号机的男人在他们赶到前十分钟就离开了, 戴着帽子, 只扫了一眼对方的脸, 似乎毁容了。   秦方明和刑天海再次对岳文进行审讯, 秦方明一如先前那样, 面色沉稳地说道:“想清楚了吗?愿意说了吗?”   岳文坐起身,脸上是汗水和泪水交织着, 双唇嗫嚅一番后低低开口:“我说……”   “你的同谋以及主犯是谁?前至盗枪案再到葛山的死,以及两起枪。击案和绑架案,前因后果, 如实交代。”   岳文眼神空洞地开口:“我们一行共四个人, 我、齐震、葛山, 还有一个人,我们不知道他的全名, 我叫他易哥, 他是整个计划的发起人和策划者, 我们都听他的指挥行事。”   “一开始, 我并不认识他, 是葛山找到我们,说搞到一批枪,可以干一票大的,事成之后去缅北躲几年, 风头灭了再回来, 接着他就把我和齐震引荐给了易哥, 易哥的计划就是绑架本市富商寇峰的小儿子,勒索一亿赎金,事后一人分五千万。”   秦方明问:“也就是你和齐震并没有参与到盗枪案中,而是他们得手之后你们才加入了他们的团伙?”   “对。”   “继续。”   “然后……然后,”岳文的瞳孔缩了缩,“突然有一天,易哥告诉我们,葛山死了,他说是葛山后悔了,想要退出,并且扬言要带走一半的枪去倒卖,否则就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易哥和他发生了冲突,失手意外杀死了他。”   “这些都是那个叫易哥的人口头告诉你们的是吧?你们并没有亲眼见证葛山死前的情形?”秦方明又问。   岳文点头,“是,易哥和葛山走得更近一些,之前有什么消息都是他单向告诉葛山,然后再由葛山传达给我们。”   “讲讲两起枪。击案。”   岳文舔了舔干裂的上唇,继续道:“葛山死后,易哥怕我们两人也想打退堂鼓,就提出立投名状,表决心,他杀了人,已经算是没了回头路,就要和我齐震去人多的地方开枪,同时也是为了干扰你们的侦查方向和分散市内警力,好为下一步的绑架计划做准备。”   “那么人质现在在哪儿?”秦方明声音沉了许多。   岳文摇头,汗珠啪嗒啪嗒掉落在小桌板上,“我们绑走寇茗后将他带到了北滨老城区的一个小宾馆,之后我带着他的断指离开,易哥和齐震也带人离开了宾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易哥说是为了安全起见,通常都是由他单向联系我们。”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先用寇铭的断指吓吓寇峰,让他老实交钱,而我负责监视他有没有搞小动作,但没想到寇峰已经报警,你们警察已经埋伏在周围了。”   秦方明打断他:“你们既然害怕寇峰报警,为何没有在绑架寇铭成功后的第一时间打电话威胁他并索要赎金,而是足足过了十几个小时后才打去电话?”   这问题问得岳文也是一懵,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齐震当时也问过易哥,但他没直接回答我们,只是说他自有安排,我们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接着说。”   “要寇峰放赎金的位置是一个垃圾箱,那条街每天凌晨有一趟清运车会回收街道上的所有垃圾,而这个垃圾箱的位置就是清运车开到垃圾处理厂前的最后一个回收点,我会提前在清运车前往垃圾处理厂的最后一段路线上设置路障,趁着司机靠边停车,等人来的时候,我就爬进车厢,带走赎金。”   “我成功拿到赎金后,易哥会在凌晨五点准时给我打电话,如果那时候联系不上我,他们就会直接撕票,如果顺利,他会在电话里告诉我去哪里和他们碰头。”   “绑架寇茗也是那个易哥一个人决定的?”   “是,他只告诉我们具体怎么做,其它的都不会和我们多说,我们甚至是在昨晚进行绑架前两个多小时才接到易哥电话,让我们去哪条路的哪个酒吧,趁寇茗上厕所的时候打晕他然后从酒吧后门离开。”   在岳文的描述里,这个身份不明的易哥不仅心思缜密,运筹帷幄,行事作风也极为狠辣,活生生一个人,且还是自己的同谋,说杀就杀,事后还佯装群众向警方进行了匿名举报,可见是极其自负的一个人。   秦方明对着耳麦说道:“叫一个画像师进来。”   很快,刑侦大队下的一名模拟画像师走进审讯室,腰间夹着素描本和画笔。   “秦队。”   秦方明点点头,对岳文道:“描述一下易哥的身形体征,说话口音,以及其它特征,尽可能描述得详细一点。”   岳文拢着眉心,努力回忆并描述:“他身材中等,身高应该有个一米八出头,黑色中短发,脸毁容了,像是烧伤落下的,眉毛很粗,口音的话,就是本地人的口音,声音比较年轻,长相稍微成熟一点,像三十岁左右。”   “他平时寡言少语,相对于我和齐震,葛山和他更熟。”   接着又进行详细的审讯补充后,秦方明离开审讯室,和队员商讨抓捕余下嫌疑人以及解救人质的计划。   最后确定了一条核心宗旨,那就是无论什么情况解救人质的优先级都高于抓捕嫌犯,所以行动期间,一切以保障人质人身安全为首要任务。   商洽完毕,秦方明拍板决定顺着绑匪既定计划,将计就计用岳文引出该团伙余下两名嫌犯和摸出人质所在的地方,再根据具体情况实施抓捕和解救人质。   “通知寇峰,准备一些真钞和同比例白纸,真钞叠码在白纸外,在指定时间放到指定位置。”秦方明边往外走边语速飞快地讲:“再派一队人去岳文刚才说的他们先前落脚的小宾馆排查一下,看是否能找出绑匪离开的方位和大体位置。”   “江起云带队提前蹲守在放置赎金的地点,同步监视监听岳文,防止他耍小聪明,和那个易哥通风报信。”   “还有,通知一下武警大队吴队,让他们随时待命,我们这边一旦确认余下嫌犯所在位置,立马配合我们展开解救人质和抓捕嫌犯行动。”   四道命令一齐发出,所有人各自领命,开始紧张地筹备忙碌起来。   江起云在装备室穿戴好防弹背心、腿绑枪套、强光手电、警用制式刀等装备,又前往枪械室领取了手枪和子弹,回到办公区后看到虞归晚正盯着刚出炉的易哥的模拟画像出神。   由于上次虞归晚在案子中负伤,秦方明综合考虑后,并没有让她参与此次的行动小组,而是让她充备后勤。   江起云走到她桌边,低眼看去,画像上是一张面容模糊稍显狰狞的年轻男人的脸。   而很快,他们就可能和这个追查至今,仍旧身份不明的犯罪团伙主脑发生正面交锋了。   “江队,我刚刚有了新的想法。”虞归晚抬头对江起云说道。   江起云看看腕表,还有十几分钟正式开始行动,“你说。”   “我们之前不是怀疑寇颜就是那个知道寇茗性取向,引导寇茗去酒吧的人吗?但我们缺少指向性证据,以及动机,但刚刚岳文在供述中提到了一点,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在绑架得手后,易哥不急着给寇峰打电话威胁他并索要赎金,这不符合一般的逻辑。   正常的逻辑是,绑匪在得手后的第一时间就会给被绑架人亲属打电话,首要的就是威胁亲属不能报警,接着索要赎金,而这个易哥却丝毫不着急,足足过了十几个小时才打来电话,他应该很清楚,这十几个小时里警方很可能已经介入了,所以我倾向于他根本不是怕寇峰报警,而是怕怕寇峰不报警。”   “之前我们推断犯罪团伙内部的犯罪动机并不完全一致,死去的葛山,还有齐震岳文三人明显是物欲型动机犯罪人,而这个身份神秘的易哥才可能是那个对警方存在极端报复心理的人,他想要实施报复,那就一定要引我们入局。”   虞归晚皱眉道:“也就是说,寇峰必须要报警,他的计划才能实施下去,他要的就是我们警方介入其中,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和寇峰打电话,他是故意留给寇峰足够的时间报警,而寇峰是什么时候决定报警的?是在寇颜的劝说下,下定了决心。”   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又是寇颜。”   江起云沉吟两秒道:“所以你怀疑,寇颜就是这个犯罪团伙的第五人,她浮于明面,又匿在暗处,和易哥合谋,共同策划了这系列犯罪活动。”   “如果易哥的动机是挑衅警方,报复社会,那么寇颜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单纯的家庭不合,以至于想要报复她爸和继母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虞归晚问。   突然的话题转变让江起云楞了一下,她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回:“六月二十二号。”   虞归晚点点头,垂下眼皮,看着素描画像道:“零点一过,就是六月二十三号,五年前的今天,是杜晙伏法被击毙的日子。”   江起云眉眼一震,最近这几天她忙昏了头,都忘了这个特殊的日子和特殊的联系,“故意挑选在这个时间复刻五年前的绑架案,易哥的真实身份一定和杜晙脱不了干系。”   虞归晚点点头,“是,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寇颜和杜晙也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只是绑架犯和被绑架人的关系这么简单,我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但我需要更多的信息去查证,所以我需要再去一趟寇家。”   “好,让冬薇和你一起,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   虞归晚点头。   江起云又嘱咐:“去带好出警装备,别像上次那样莽撞受伤了。”   “好,你也小心。”虞归晚起身前往装备室。   江起云拍拍手,对着即将出任务的队员运气喊道:“都互相检查一下,装备枪械是否装戴完整,我们这次面对的是不是街头小偷小摸的盗窃犯,不是酒后寻衅滋事的酒懵子,是持有重火力武器穷凶极恶的绑匪。   我要求你们听从命令,保持纪律,绝不可为了立功争表现莽出头,我希望我们现在有多少人出去,任务结束时就有多人完完整整回来,都听明白没有?”   办公区内的重案队队员中气十足地齐声回是。   “好,出发。”   身负要务的江起云一队人驱车离开了警局,提前前往赎金放置的地方。   夜色如墨,时间已悄然划过十二点,来到新的一天。   “哥,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寇茗苦苦哀求着这个被叫做易哥的男人,兴许是因为之前易哥给他喂饭喂水,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较为温和,全然不似齐震那般凶神恶煞,所以寇茗在面对他时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乞求男人能够心一软放过自己。   不过他心中希望的火焰在易哥的漠视中一点点熄灭了下去,男人只是坐在炕边,飞快地拆枪,又装回去,机械的咔嚓声像是死亡倒计时敲在寇茗心上。   他哭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又因为先前断指失血,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要多惨就有多惨。   哭声不歇间,易哥装完枪揣回枪套里离开了房间,他来到一旁的一间独立的瓦房,里面被清理得只剩下一张长桌,桌面上是许多枪。支拆下来的零件,零零碎碎铺了一桌,而地上的大纸箱里是混合在一起的步枪手枪子弹,和一些缠绕在一起的胶质导线。   他拉过椅子坐下,取了电焊面罩戴上,拿过小型气焊枪对着一堆机械零件操作了起来。   房间内的齐震自易哥离开后,对哭哭噎噎不停的寇茗耐心明显下降,低声吼道:“再哭再剁你一根手指,给老子安静点。”   寇茗连忙止住哭声,减半一抽一抽地发出细小抽噎声。   过了小会,寇茗又感觉尿急,实在忍不住小声开口:“大哥,我……我憋不住了,我想尿尿。”   齐震看他一眼,“之前不是吓尿了一次吗?就这样尿呗。”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边低骂一边起身走来,“算了,尿了他妈的房间一股子臊味,半天散不了,真他妈麻烦。”   他来到寇茗身后,解开了寇茗手上脚上的束缚,又取出枪顶在寇茗后腰,威胁道:“老实点,要是敢跑给你一枪子。”   随后他将寇茗带出房间,来到外墙一路往墙角走,寇茗边走边打量周围环境,夜色漆黑,他只能辨别出自己似乎身处一处偏僻农院。   “快点走。”齐震又用枪口顶了顶寇茗后背,接着指着一个角落道:“搁那撒去,搞快点。”   寇茗被他推得一趔趄,跌跌撞撞走到角落,双手颤巍巍放在裤腰带上,他一边观察四周,一边缓慢地解裤子,他身后就是平房的外墙,前方是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外的东面有个小山坡,右边似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寇茗看着夜色下树影错落的林子,逃生的念头再度在脑子里升起。   只要翻过墙,跑进那片林子,再跑到大公路上,兴许他就能得救了,一串逃生计划在心里成型,他吞咽着口水,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心率飙升,他往后瞥了一眼,齐震背对着他,靠着墙壁,边抽烟边看手机。   跑,跑——!   心里不断叫嚣着的想法让寇茗付诸了行动,他找准角落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瓦罐,踩上去,双手搭住墙沿,只要一发力就可以蹬着墙面翻过去。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情形却是由于他小指受伤残缺,左手根本使不上力,脚下的瓦罐堆得也并不牢固,一受力就纷纷瓦解,在静谧的夜里发出清脆突兀的碰撞声。   完了。   寇茗产生这个意识的一瞬,齐震已经冲了过来,双手扒住他肩膀,把他整个人向后拉倒在地。   齐震骑到他身上,先是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边打边骂:“他妈的,我叫你跑,臭小子,还想跑。”   寇茗被扇得脑子一嗡,立马哭天抢地起来,但求饶只换来齐震更愤怒暴躁的打骂。   他只能试图蜷起身子,任由拳头铺天盖地砸在身上。   十几秒后,齐震起身,拖着寇茗一只腿,把他拖回平房外墙边,捡起地上尚未熄灭的烟头,准备往他脸上摁,不过还是被一道突然响起的男声叫住。   “够了。”   齐震顿手,扭头看向来人道:“这小子刚刚借着撒尿的名头想逃跑,不给他吃点苦头他不长记性。”   易哥上前两步,脸色阴沉,“我说够了,你听不懂吗?”   齐震脸色也倏地沉下来,起身道:“不要以为我叫你一声易哥,你就真把自己当老大了,这次我给你面子,但你记住了,没有下次。”齐震用手指狠狠戳着易哥的肩膀,走前还故意撞了他一把,不过易哥并没有理会齐震,而是走到寇茗身前,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瘫软在地的寇茗拉了起来。   “能走吗?”他扶着寇茗问。   寇茗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脚又在摔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他嘴里含包着血水,哆嗦着点头。   易哥扶着他将他带到偏屋,没有给他手脚重新绑上束缚,而是递给他一瓶水和干净的毛巾,“你就在这屋休息,不要出来,只要你不逃跑,我就不会伤害你,明白吗?”   男人的语气算得上十分温和,但寇茗却觉得这个人十分可怕。   他和齐震那种凶神恶煞的可怕不同,而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散发着未知和神秘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44章 极端报复   易哥掀开门帘走进了平房, 问齐震:“周围巡视过了吗?”   因为先前两人之间的磨擦,齐震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敷衍,正眼也不看他,只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 嗯完, 又嗤笑道:“你对那小子这么好?怎么, 难道你还好这口?”   易哥对齐震的话充耳未闻, 神情依旧无波无澜, 语气却冷了些,“我做什么, 轮不到你质疑,想要拿到钱,就按我说的做。”   齐震气笑了, 挑眉道:“行, 老子不管, 只要说好的五千万到我手上,你乐意当老大, 我就捧着你, 要是少一分, 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接下来我看着他, 你可以睡会。”易哥说完转身离开了屋子。   00:15分   农院平房里传出齐震忽高忽低的呼噜声, 掺着池塘的蛙鸣虫吟,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宁静的夜晚。   然后就是在这样静谧祥和的深夜里,却渐渐蔓延起悄无声息的杀机来。   易哥悄步再度进入平房内,炕上呼呼大睡的齐震似乎未察觉到危险逼近, 双腿大咧咧地岔开着, 一只手垂落掉在炕外, 另一只手搭在露出的浑圆肚皮上。   易哥伸手探向后腰,摸出了早已上膛好的手枪,他一步步走向炕边,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已经对准了齐震的脸,他微一眯眼,食指即将按下扳机的一瞬,炕上原本熟睡的齐震突然整个弹起,一掌劈向他的手腕,将手枪打飞在地。   齐震怒不可遏道:“我他妈就知道你小子想杀了我,大山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你杀了的!他根本就没有想退出,是你这个疯子,是你杀了他,你居然还想杀我,老子先宰了你!”怒吼的同时他已经扑向易哥,将人扑倒在地。   而他的身型相较于易哥更占据优势,所以很快就抢得了攻击的主动权,翻身骑到男人身上,向着他的脸猛砸拳头,怒火伴随着攻势一齐发出:“你他妈的以为你谁啊?!小兔崽子,妈的当老大还当上瘾了,之前要不是看在大山的面子上,你看老子能搭理你吗?狗东西,还想杀老子,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易哥则在凶猛的攻势中抬着双臂护在面部和脑部进行格挡,待齐震的拳速有所放慢后,他寻准时机摆出一记蓄满力道的勾拳,正中齐震腰腹,接着又猛惯几拳,齐震进行闪躲时,他直接一记直拳轰到齐震脸上。   齐震身形一晃,侧身摔向一边,易哥顺势爬起身摆脱齐震桎梏。   齐震猛地甩甩脑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着易哥的一双眼睛红得似要喷出火来,肉。体的疼痛和愤怒全部转化为力量,他怒吼一身,凭借着蛮力冲向易哥,径直将人擂翻在地。   他目眦欲裂道:“我杀了你,老子杀了你!”怒吼的同时用双掌死死掐住了身下人的脖颈。   易哥一张伤痕遍布面目可憎的脸因为缺氧充血变得愈发涨红诡异,胸腔里的氧气被迅速消耗,喉咙只能挤出几丝干哑的气音,他用拳头狠厉地砸锤着齐震腰身。   齐震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手下劲道非但不减反而愈加大了。   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被出现极强的求生意志和突破生理的爆发性力量,易哥猛然抬起双臂,两只手的拇指发力抠进齐震的眼眶中。   在痛苦的嚎叫声下,齐震手下力道骤松,捂着眼睛连连后退,喉咙喊出的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五指缝隙间也流淌下一股股的血迹。   易哥从地上爬起来,大喘两口气后,捡起地上的手枪,上前两步,抵着已经失去视觉和反抗能力的齐震额前,没有丝毫犹豫,按下扳机。   随着枪声响起,齐震惨叫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遮捂双眼的手臂脱力下放,身体也轰然往后倒地,两只眼眶血肉模糊,眉心间是一个血洞,血洞边缘尽是被灼焦的皮肉。   枪口飘了两缕烟雾,易哥丢下枪,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血黏在了脸上,衬着可怖的脸更加狰狞,他脚步蹒跚地走出房间,来到偏房内。   屋里的寇茗早就听到了隔屋传来的打斗声,以及最后那声枪响,他再看男人现在这副恐怖的样子,自然联想到发生了什么,身体止不住颤抖着往后缩,“别杀我,别杀我……”   男人走到寇茗身前蹲下,骇人的脸下却覆盖着温和的神情,“没事了,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寇茗脑袋机械性地发抖,他看着男人黝黑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却又并不是在看他。   ……   00:32分   虞归晚和沈冬薇来到了寇家别墅,偌大的别墅只有肖臻一人,因此案事态严峻,需要保密,连寇家肖家两家关系紧密的亲戚也尚未得知寇茗被绑架的消息,而寇峰此时还在警局,准备着几个小时后的赎金交易。   寇茗被绑后的二十几个小时来,肖臻是哭了歇,歇了哭,眼泪就没怎么断过,哭累了稍稍睡几十分钟,起来了又接着哭。   她二十岁生下寇茗,二十五岁嫁给寇峰,至今也不过是三十几岁保养得当的美妇人,如今却是哭花了一张脸,神态面容憔悴不已。   而这股对儿子的担忧焦虑又变成对警方的埋怨,她看着虞归晚和沈冬薇道:“你们到底能不能救出我儿子?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绑匪拿捏着我儿子的性命为所欲为吗?”   沈冬薇安慰道:“肖女士,我们已经部署好解救人质和抓捕嫌犯的计划,你儿子一定会安全无恙地归来,我们也一定会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肖臻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哭声间隙,虞归晚问:“肖女士,我有一些关于寇颜的问题想要问你。”她抽了两张抽纸递去。   “寇颜?”肖珍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有些诧异虞归晚怎么突然问起了寇颜,不过她还是说:“你问吧。”   “怎么不见寇小姐人呢。”虞归晚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别墅客厅。   这个时候,寇颜理应陪在肖臻身边才对。   提到这个,肖臻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哀怨,“每年六月二十三这天,她都会消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寇峰说是她以前被绑架留了心理阴影,让她自个呆着就行,让我别去找她。可现在她弟弟出了这事,生死未卜,她怎么只想着自个?一点也不担心她弟弟?”   “我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一次两次被绑匪盯上。”肖臻眼泪喷涌,情绪大有再度崩溃之势。   五年前的今天,寇颜被绑走,五年后的现在,寇茗被绑走。   肖臻将这种巧合看作是家庭造的业障,可在虞归晚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巧合,是别人计划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肖女士,关于五年前寇颜被绑架一案你了解多少?”   肖珍抽抽两声道:“基本就跟你们警察查到的差不多,你具体是想问什么?”   虞归晚补充道:“比如寇颜被解救回家后她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或者奇怪的表现?”   肖珍拧眉回忆,“回家后,寇峰给她办了休学在家休养,呆了三四个月吧,她自己主动提出想去国外留学,寇峰就送她去了。   她离开前的几个月,不跟家里任何人说话,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不过这些应激反应也没什么奇怪……”肖臻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哦对,要说异常,倒是有一次,我那次是想进她房间跟她说事,我敲了门,里边没声,我看门又没锁,就进去了,然后在书桌上看到一个红绳系着的犬牙手链,我们家从来不信这些,之前也没见她戴过这东西。”   “我当时刚想拿起来仔细看看,她突然冲进房间,狠狠推开我,很生气地质问我凭什么私自进她房间。”肖臻叹气摇头,“她心里对我有恨有怨,我是知道的,虽然自我嫁给寇峰以来,她一直没有对我表现出抗拒和排斥,但我知道她一直不满她妈妈去世半年,他爸就把我接进门这件事,但她除了不叫我妈,我们之间相处倒也算和谐,她更加从来没有像这样对我发过火。”   “我想,她应该是生气我随便动了她那个手链吧。”   两名少女被绑……   被绑时间长达半个月……   人质和绑匪在这半个月朝夕相处……   警匪对峙,一名人质被杀害,而寇颜活了下来……   不属于她的辟邪手链红绳,每年六月二十三日神秘消失……   六月二十三是寇颜被解救的日子,同时也是杜晙被击毙的日子……   祭日!   虞归晚眼皮一颤,随着内心的猜测愈发一点点得以落实,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国外协办过很多匪夷所思的案子,遇到过类似冯丹青这样的变态人格犯罪人,或是有着奇异性癖的性变态犯罪人,甚至是仅为几十美元就入室抢劫杀害别人全家的极恶歹徒。   她研究犯罪人的犯罪心理,同时也会触及被害人心理学,常见的有习得性无助等,而其中,她研究最少,接触最少的就有一种相对罕见的被害人心理症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社会上存在对此症结的标签化结论,将此症结粗暴简单地理解为被害者爱上加害者。   但这是有失偏颇的,这里的爱绝非狭义的两性关系上的爱,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受害者对于加害者的情感形成、发展以及成因都是极为复杂且具有个例化的。   关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心理现象,发源于1973年瑞典一家银行发生的抢劫案。   在这起抢劫案中,绑匪绑架了四名银行职员和警方展开了长达六天的对峙,六天里,绑匪和人质朝夕相处,相处情形如何无人得知,而当绑匪决意投降时,却出现了另所有人震惊的一幕。   警方通知人质离开银行,人质不仅拒绝了,并要求其中两名绑匪先走,说她们一旦离开,警察就会射杀他们,不仅如此,人质甚至在绑匪被押走时和他们进行了拥抱告别,恳求警察不要伤害绑匪。   在这起抢劫案中,人质与绑匪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亲密的情感纽带,而这种纽带甚至延续到了案件结束之后,一名人质在一名绑匪服刑期间和他订婚了。   而如果寇颜真的具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且从一个曾经的被害者变成了如今的加害者,那么五年前的绑架案就绝非寇颜在事后和警方陈述的那样,也并非那几名被逮捕判刑的绑匪口中所描述的情形。   在其它绑匪陆续被抓捕,杜晙带着寇颜和寇颜补习班同学贺希蕊逃窜出市的那些日子一定另有隐情,而这也很可能涉及到了杜晙突然失去理智杀死贺希蕊的真相。   虞归晚起身告别寇家,和沈冬薇往市局赶,她要再看一看五年前那起绑架案的详细卷宗。   来到市局旧案档案库,虞归晚和沈冬薇按照年份找到了封皮为2017年北洲特大绑架案字样的卷宗。   资料显示,当初以杜晙为首的五名绑匪在寇颜下补习班途中将其绑架,因有一随行同学,便一起绑了。当夜,寇峰接到绑匪索要赎金的电话,他假意答应绑匪要求,私下立马报了警。   警方抽调精锐成立专案组,由秦方明带队开展侦查追缉工作。   警匪博弈前后长达半个月,警方先后在北洲市、边省抓捕了杜晙的三名男性同伙,一名女性同伙,最后剩他一人仍在负隅顽抗,挟持两名人质在城外一废弃工厂与警方对峙。   最后,杜晙在谈判专家的劝说下,有了明显的投降趋向,可又不知为何,突然发作,杀害了贺希蕊,狙击手接到命令开枪,当场击毙了杜晙,救下寇颜。   虞归晚合上文件道:“冬薇,杜晙老家骥县离我们这有多远?”   沈冬薇回:“在临市,一百多公里,我们一来一回可能要四个小时了。”   “去,我得确认杜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先把情况汇报江队和秦队。”两人边说边上了车,调转车头,驾驶向高速路收费站的方向。   虞归晚在电话里和江起云简明扼要说了她的推测,让她派一队人去城外那个废弃工厂看看,寇颜很可能就在那里,同时叮嘱他们小心,易哥早就知道警方会介入,所以他布下的很可能是个陷阱。   他们四个人,如今葛山被杀,岳文被捕,剩下齐震和他,即便使用那些枪也不可能和警方抗衡,所以她担心易哥拆卸这些枪械的零件和弹药制作触发式武器,让他们一定谨慎小心。   “好,我会转告秦队。”江起云定声道。   ……   3:26分   虞归晚和沈冬薇在深夜时分到达了百里外的临市杜晙老家骥县,来时路上已经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对方表示会全力配合工作。   杜晙的户籍地址在县之下的一个村镇,县民警开着平日巡逻用的警车带着虞归晚和沈冬薇往杜家老宅开,路上介绍道:“杜晙他爸杜勃年轻时候是一个村霸,整天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接着九零年代入城打工潮兴起,他伙同村里几个混混进了城,听说在城里也是成天打架斗殴胡作非为,连自己亲妈死了都不回来奔丧,不过没过两年,他带了一半大男娃回来,丢给了他爹带,那孩子就是杜晙。”   “杜晙跟他爷感情很好,不过他爷随着年纪渐长身体也越来越不景气,家里穷得勉强够温饱,哪有闲钱看病吃药,他就跑城里去找他爸要钱去了,人没找到,估计又挨了欺负,鼻青脸肿地回来,他爷心疼得直哭啊。”   警车远光灯照着村间窄小的水泥路,两边都是水渠,一不小心就得给开沟里去,所以民警开得很小心,边开车边继续说:“后来有一年,杜勃风风光光回来了,身边带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说是在城里找了大钱,现在是个大老板了,回村里摆了好几天宴席后把杜晙也给带走了。”   “杜晙倒是没他爸这么不孝,进了城倒还是经常回来看他爷爷,之前也不知道他在城里干嘛的,有年开着那个才出的桑塔纳大摇大摆回村,还找人重新装了他们老宅,当时那可是村里第一幢二层楼的水泥房子啊,别说村里,整个县都羡慕。”   “本以为吧,这日子就这么好起来了,结果没两年,村里就传杜勃在城里被人砍死了,接着过去没两年吧?杜晙绑架的事也传回了村里,村里人都说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鼠生的儿子天生就会钻洞,还说之前那些带回家的钱也全是些不干净的钱,指着杜老头的脊梁骨指指点点。”   “杜晙死后,杜老爷一病不起,拖着一身老骨头去北州市领了杜晙的遗物和骨灰埋了,接着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屋里,足足过了四五天都发臭了才被路过的人发现。”   民警敲着方向盘,继续说:“这独家原本就人丁单薄,杜老头有继承权的一个兄弟比他还去得早,那兄弟下的一双儿女早就移居外省,觉得这死了人的房子不吉利,农村房子又不能转卖,租也租不出去,就这么空了下来。”   说话间,警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农院前停下了,民警下车后打开强光手电对着院子大门照照,“就是这了,村里人还老传这闹鬼,大半夜是瘆人得很哈。”   虞归晚也打开手电,农院大门本开着,上面还贴着斑驳掉色的两幅红对联,不见一丝喜气,倒是觉得阴森森的。   走进院中,院里坝子尽是枯枝杂叶,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响,院子南方位伫立着院一幢二层小楼,小楼外墙爬满了爬山虎,房间的窗户早在闲置的岁月里被狂风暴雨摧打破碎了,里面黑漆漆一片,扑面而来的都是破败荒凉。   虞归晚走到门前,看见两扇门的门把手上没怎么沾灰,显然是有人在最近一周来过。   她手一推,“吱呀”一声,老旧的两扇铁门从两边打开,她扬起手电道:“冬薇,你检查一楼,我去二楼。”   “好。”   虞归晚上到二楼,二楼有两个方向共三间房间,她走到每个房间门前看了看门把手,最后选了最干净的那一个推门进去。   迎面来是呛鼻的扬尘,在手电的照射下,细细密密的烟尘颗粒浮在半空,她用手遮掩在鼻下,手电光束扫过房间内部,有床,有书桌,是一间卧室。   她走到窗前的书桌前,书上还堆着的几本十几年前的小学初中教程,封皮内页是两个字迹端正的“杜晙”。   这是杜晙的房间。   虞归晚又环视了一圈卧室,然后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有几个作业本,她拿起来随意翻开,一张照片从中滑落飘落坠地。   虞归晚弯身捡起照片,手电移到照片上的一瞬,瞳孔紧缩。   ……   04:00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夜风卷过,只带起几片落叶飘卷。   垃圾清运车行驶的声音从马路一头响起,渐渐近了,这条街是它工作路线上的倒数第二站,收集好这里的垃圾,就要开往最后一站,也就是垃圾处理厂。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干这行十年多了,他驾轻就熟地将清运车靠边停稳,下车后和负责收集这片垃圾箱的清洁工人打了声招呼,又盯着一条街道收集来的垃圾箱咋舌一番:“今儿怎么这么满。”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将移动式的垃圾箱搬上车厢侧边的自动升降装置,装置托载着垃圾箱上升到顶部后会调整角度,自动将垃圾箱里的垃圾倒入清运车车厢内。   十几分钟后,十来个垃圾箱都清理完成,两人打过一声招呼,清运车司机上车,哼着小曲往垃圾处理厂的方向开,心里盘算着下了早班后去买哪家包子吃。   然而清运车刚开出去几百米,轮胎突然发出一声异响,车头方向也是瞬间左拐了一下,好在这段路除了清运车没别的车辆,行驶速度也不快。   司机抓稳方向盘,打开双闪靠边停住,跳下车后往驾驶位下的轮胎一敲,可不就是憋气了嘛,他哎呀了一声,颇为烦闷地给公司打电话交谈起来。   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厢后方出现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三两下踩着车厢门栓爬进了恶气熏天的垃圾车车厢内。   很快,一个手提式的长箱包被扔了出来,男人麻利地翻出车厢,脚下稳稳踩地,两只手拎起箱包小跑进了偏僻的支路,脚下一刻不停地来到一处宾馆,上到二楼进入走廊底的房间。   岳文放下箱包,看着一屋子警察吞吞口水道:“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我这算戴罪立功,能轻判减刑吗?”   秦方明:“你现在的表现,我们会如实写在呈报检察院里的资料里,只要最后嫌犯全部落网,被绑架人无生命危险,法院会对你酌情减刑的。”   按照计划,接下来就是等待“易哥”的电话。   房间里极其安静,蔓延着一股低气压,所有人都面色严肃,又严阵以待。   又是过了两分钟,手机震动声响起,所有人都看向岳文,岳文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黑屏的手机,摇摇头。   江起云拿起手机,“抱歉,是我的电话。”说着去往卫生间接听电话。   “我知道那个易哥的身份了,他是杜晙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调了杜晙父亲杜勃的资料,他父亲发展过很多段男女关系,但一直未婚,杜勃死前最后一任女朋友叫易瑢,我查了她的资料,她有一个儿子,叫易沛,而易沛就是在五年前失踪了。   易沛的户籍一直挂在易瑢户下,而且在杜晙同伙的口供中,并没有易沛这号人的存在,所以我猜是杜晙一直有意保护着易沛的身份,所以我们从杜晙身边查,怎么都没查出他的存在。”   “他和杜晙虽然是同父异母,但他兄弟二人长得十分相似,所以易沛是故意毁容回到北洲市,为的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身份。”虞归晚一边飞快地讲,一边在平板上滑动着杜晙杜勃的资料和社会关系网。   “他和杜晙感情很好,所以他将杜晙的死怪在警方头上,甚至是当初带头侦办这起案件的秦队身上,他是为了报仇,所以他策划这些,全是为了报复北滨刑侦队,而和他合谋这一切的就是寇颜,你们一定要小心,我和冬薇在赶来的路上了。”   “我知道了。”江起云大步走回房间,转达了虞归晚调查出来的主谋身份。   秦方明坐在椅子上,眉宇深沉,他回忆起了五年前自己带队侦办的绑架案,和那个被击毙的主犯杜晙。   秦方明和杜晙的父亲杜勃也打过交道,杜勃是实打实的地痞流氓,从乡下来到北滨后就经常进出警局,最后死于一场涉黑斗殴中,而杜晙却有着和杜勃全然不同的性格。   他偷盗抢劫,却又秉持绝不伤人的原则,或许是受到了盛行于九零年代警匪片的影响,他坚持盗亦有道,看重所谓的江湖义气,偷盗抢劫的全是北洲富商,最后将目标定在了寇家,绑架了寇峰女儿和其同学。   秦方明自然不会容忍这种所谓的“侠盗”横行北洲扰乱社会安定,在他看来法律是一条能最大限度维护公平正义的准绳,私刑惩治恶人,劫富济贫等行为已经不容于当今的法治社会,没有法条约束,社会就会走向无序。   这种行为不被严惩,就会出现越来越多人的效仿其看似正义,情理所容的犯罪行为,一旦如此,法律天平失衡,社会秩序失序,恶人只会更恶,弱势的人只会更弱。   秦方明从回忆中抽回心绪,沉沉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让各单位都小心。”   ……   05:00   手机震动声再次打破一室寂静。   岳文的手机屏幕跳跃着一个陌生来电,他吞了道口水,在秦方明的点头示意下接听,“喂。”   易沛的声音通过部署的监听器传到了秦方明在内的重案队队员耳麦里,“钱拿到了吗?”   “拿到了,检查了,没问题。”   “没被人盯上吧?”   岳文看向秦方明,在他威严的目光中回了一个“没”。   “好,你打车出城,在往复河方向的匝道下高速,然后走坪乡乡道,到达第一个岔口后下车,往前直行八百米左右能看见一个鱼塘,挨着鱼塘有一个农院,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好。”   双方都在演戏,易沛在假装不知道警方已经介入。   秦方明等人也在演,演着他们还不知道易沛的真实身份和他的犯罪动机。   众人都看向秦方明,等待他的指示。   “秦队,确认了,电话信号确实是来自于平乡范围。”技术员从小房间里疾步出来说道。   秦方明起身,环视了一圈这些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定然开口道:“我们都知道,此去是嫌犯早已给我们布好的陷阱,我们到底面对着怎么样的危险还尚未可知,但我们必须要去,因为他手里还控制着一名被害人。”   “我们不能怕!因为从我们穿上这身警服,戴上警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选择了站在人民群众身前,去充当这条罪犯和人民之间的防线。”秦方明拔高了声音:“但同时,我也要求你们,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倒下,要一直昂首挺胸地站着,活着!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整齐划一的和声回响在房间里。   “好,出发。”   夜色下,数十辆车飞驰在往城外去的高速路上。   05:42   行动组到达了易沛在电话里给出的乡道岔口上,秦方明派了一个侦查小队前去勘查。   05:58   侦查小队回来,侦查员钻入侦查车内,翻过一张地图,在背面用马克笔边画边说:“和绑匪在电话里说的一样,从岔口直行八百米有一片鱼塘,鱼塘南边有一户小院,小院内有一处平房和两侧偏房。”   “农院三面围墙,东墙外通一片农田,南墙外是一片土山坡和一片树林,右墙外则是通向鱼塘的小路。”   “目测平房有三间屋子,位居正间的那间亮着灯,拉着窗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平房的进出口只有正门,正门院内停放着一辆皮卡车。”   秦方明看着绘制出来的农院外围简易地形图道:“让狙击手去南墙山坡寻找制高点,东西两墙外围也派人蹲伏等待命令。”说完后他看向岳文,“你可以去了,不用刻意伪装,表现真实状态就行。”   岳文点头,提起装着赎金的箱包下车,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小道,沿着鱼塘进入农院后,他敲响了平房房门,“易哥,是我。”   门被人打开,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他拖入房中,岳文看了眼屋里问:“齐哥呢?”   易沛没有回答,他突然探手到岳文耳边,食指对准耳洞一扣,将耳蜗里面的隐形耳麦取了出来,侦查车内众人的耳麦里里都传出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接着没了动静。   易沛踩烂通讯耳麦后,又将岳文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个干净,岳文憋着嘴就差哭出来了,“易哥,咱投降吧,现在外面全是警察,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我们跑不了了。”   易沛面无表情道:“跑,谁想跑?我怕的是他们不来,阿文,等会得委屈你了。”   岳文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惊恐地瞪大眼,转身想要逃跑,却还是被一把抓了回去。   侦查车内,江起云看向秦方明,等待他的指示,秦方明缓缓起身,“看来他并不想和我们继续演下去了。”   “收缩包围圈,正面谈判。”说完,他率先下车,外围小队也在夜色中将包围线进一步收紧。   数十盏高亮探照灯亮起,将农院照得亮如白昼,秦方明接过旁人递来的扩音器喊道:“易沛,你故意将我们引到此处,目的已经达到了,人质是无辜的,你想向我们警方报仇,应该冲着我们来,不要伤及无辜。”   平房里的光灭了,男人沉沉的笑声从黑暗中响起:“好一个不要伤及无辜,秦队还是这么正气凛然,不愧是个好警察。”   房门开了,易沛的脸被高亮的探灯照得分明,除眉眼外,其余全是灼伤后的伤痕,狰狞扭曲,而他的身前,有两个背对背被绑起来的人,正是岳文和寇茗。   易沛用一把**顶在寇茗的脑袋上,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到小院正中,看着院门外的一排警察问:“秦队,这幕眼熟吗?”   秦方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正是五年前杜晙劫持两名人质和警方对峙的场面,和眼下相差无几。   “易沛,你哥哥触犯法律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为什么又要执迷不悟走上这条错路?”   易沛挑眉轻笑,“法律?错路?”   “是对是错,不过都是你们这些人定义的罢了。”易沛持枪的手劲加大,“我哥他做错了什么?他偷的都是谁的钱?抢的都是哪些人?都是那些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人,那些人仗着有权有势,暗地里犯了多少罪,违了多少法?你们管了吗?怎么到了我哥这里,你们一个个的又蹦了出来,扮成那个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正义之士,虚伪又可笑。”   秦方明悲痛地摇了摇头,“那你为何绝口不提你哥哥最后杀害的那名人质,她被害的那年才十六岁,十六岁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一个才开启自己人生的少女就这么永远地止步在了十几岁的年纪!你不提,不正是因为你不敢吗?因为你知道你哥哥做错了!   他杀了人,杀人啊,他活生生剥夺了一条生命,他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易沛吞咽口水,带着两名人质后退两步,低吼道:“那都是你们警方编造的,他分明说过干完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和我一起出国,是你们一开始就准备杀了他的。”   此时的易沛早已陷入了偏执,不断地自我催眠来固化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和思维,是根本不会被三言两语就劝服的。   “秦队,南面外墙内地面有引线,是触发式的自式陶罐地雷,东西方向墙内肯定也有,拆除需要时间。”耳麦里响起武警突击队员的声音,秦方明压低声音回:“好,如果无法安全拆除,就退出爆炸范围。”   目前,唯一的突击点只剩下北面的正门,可易沛又劫持着两名人质,南面的狙击手因平房视线遮挡,也根本无法击中易沛。   无数红点激光和高频手电的光束打在易沛身上,可他却没有丝毫惧意,继续叫嚣着:“秦队,这段日子过得一定很不好受吧?市局甚至省厅都在敦促你尽快破案,找回被盗枪。支,你是不是每天晚上一想到这个就睡不着啊?   让我猜猜,你担心的是被盗的枪发生了危害社会安全的犯罪事件,还是担心被问责脱下这身警服和队长头衔呢?又或是真的担心市民的人身安全?”   不等秦方明回答,他自言自语道:“我们一身正气的秦队肯定要回答,当然是为了人民的安全,社会的和谐稳定了,是吧?哈哈哈哈。”   秦方明对易沛的嘲讽置若罔闻,等易沛笑够了,他开口道:“直接谈谈你的条件吧,要怎么样才能放了人质。”   “好啊,谈条件是吧,我们就来谈谈,我哥当初放了一个人走,我现在也放一个人走,你来选,谁活,谁死。”易沛拿着枪,在岳文和寇茗两个人的脑袋上游移。   他们两人嘴巴被布条封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钻出几声呜咽声。   见秦方明不回答,易沛又道:“很难选吗?秦队,一个是罪行累累你最为不齿的罪犯,一个是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少年,该让谁活下来不是很明显吗?”   “还是说,如此嫉恶如仇的你,恨不能抓尽所有犯罪人的你,现在对一个罪犯也有了怜悯之心?”易沛冷笑道:“看,我就是最恶心你们这副嘴脸,虚伪,虚伪至极。”   路啸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后被秦方明拦了下来,秦方明看向易沛,缓缓开口:“法理和情理并不完全冲突,有的罪犯触犯法律,罪大恶极,不值得同情,有的罪犯只是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值得同情和怜悯。”   “我不选,是因为我没有资格决定岳文的生死,我不能审判他,只有法律能够审判他,他不该被我一句话决定生死,这与他的身份无关。”   “呵,秦队果然是在大队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的人,说得一嘴的漂亮话,行,既然你选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来交换他们其中一个人,这下你总能选了吧?”   耳麦里再度响起突击武警队员的汇报:“秦队,南墙地雷已拆除,是否潜伏进入房间?”   秦方明刚要开口,易沛突然掀开了岳文寇茗两人身上的外套,两人胸前绑着一个机动装置,上面缠绕着各式引线。   是炸弹!   所有人神情一震,面色赫然。   “这两颗炸弹连接着我身上的脉动起搏器,只要我的脉博一停,砰——”易沛一只手配合着嘴里的拟音发出模拟爆。炸声,“他们就得和我一起上西天了,哦不,我只能下地狱,他们去见上帝好了。”   “疯子,疯子!”路啸咬牙低声道。   易沛又跺了跺脚,“这菜窖里面,有定时炸弹,时间,十五分钟,这也是我给我们设置的游戏时间。”   “秦队,现在,游戏开始了。”   将犯罪视为报复警方的游戏,易沛可以说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秦方明面无波澜地盯着他,小声地对身边人道:“让市里搜排爆大队过来,以此地为圆心,肃清直径三公里内的居民。”   “怎么样?秦队,已经过去一分钟了,还没做出选择吗?”易沛看似给秦方明思考的时间,却是问完就对着岳文小腿开了一枪,岳文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额头滚落汗珠,腿软要倒地,又因为寇茗的身体重量和易沛的拉拽,只能半斜身子,弯着膝盖。   秦方明高声道:“好,我来换寇茗。”   身旁人立马阻止:“不行!秦队,嫌犯就是冲你来的,他肯定会杀了你的。”   秦方明皱眉,“别忘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解救人质,保障人质的人身安全。”   “可是——!”   “这是命令。”秦方明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开始脱身上的防护背心和装备的枪械,“你现在可以拆除寇茗身上的炸弹了。”   易沛扬扬枪口,“秦队,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游戏的制定者,规则是由我来定的,你只有选择遵守或是不遵守的份。”   秦方明没再说话,趁着上脱背心遮掩面部的时候飞快说道:“等会我过去后,我会找机会制服易沛,你们看准时机上前分开他和人质,如果我失败了,就不要轻举妄动。”   秦方明脱下背心,看向一直不发一言面色深沉的江起云道:“江起云,你现在也是带领一队的队长了,不用我特意提醒你纪律吧?”   江起云双掌成拳,死死捏着拳头,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说:   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感兴趣的可以搜搜河南洛阳囚奴案,十分魔幻,文中这个案子结束后,也会像第一个案子剖析冯的犯罪心理成因一样,具体分析寇颜这种心理现象成因 第45章 幻梦一场   “快点吧, 秦队,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易沛将枪口顶在寇茗的脑门上,寇茗哭着看向秦方明,眼里尽是祈求恐惧的底色。   秦方明抬起双臂, 朝着前方几米外的农院正门前进。   “等等——”   紧张的气氛被突然想起的清冽女声打破, 秦方明顿步回首, 看见虞归晚从夜色中跑了过来。   虞归晚脸上汗水涔涔, 气息不稳, 她在众人的注视中大步走到秦方明身边,拔高声调对易沛喊道:“易沛, 我带来了你哥哥死亡的真相,你想知道吗?”   “真相?”易沛怒目攒眉,“真相就是我哥他被你们警察杀了!”   “是, 他看似是直接死于狙击枪下, 但你就真的没有思考过他在最后一刻明明准备放弃抵抗投降, 为什么又偏偏失控暴走杀害了一名人质?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知道他自有一套行事原则, 能活, 就不会愿意去死, 释放人质投降也许只是获得徒刑不至于被击毙或被逮捕后判死刑,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变了一个人, 狠心杀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易沛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双颊不停地快速鼓动,气息粗重。   “又是为什么,在两名人质中, 杜晙选择杀害了其中一名人质, 放了另一名人质?”   易沛拿着手枪的手手背股股青筋爆出, 隐隐有些颤抖。   虞归晚向前小幅走近两步道:“我来告诉你真相,杜晙死亡背后的真正原因。”   “我查阅了五年前绑架案除你哥哥外余下同伙被抓捕后的口供笔录,其中包括详细的他们叙述的这起绑架案的全部起始经过,在他们口中,这就是一起绑架富商之女勒索赎金的绑架犯罪,而如果杜晙活着仍在服刑的话,我想他也会这么认为,但你知道,在其中一名被绑架人眼中,这起绑架案于她而言是什么吗?”   “是一场她主观美化的具有英雄浪漫情结的逃亡之梦,是她给自己编织的美好幻境,杜晙在这个梦里,是她臆想中的理想客体的化身。   而这个人,你很熟悉,那就是你的同谋,主动提出帮助你复仇并提供给你资金和警方侦查进展的寇颜。”   虞归晚长长舒展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来告诉你,五年前那起绑架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   2017年6月1日,一个属于儿童的节日,但这对于已经上高中了出落成半大少女的寇颜来说,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周六,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寇茗能够享受父母老师在内全部长辈的关爱和特殊对待。   她甚至还需要在这一天去参加寇峰给她报的课外钢琴培训班,仅仅是因为寇峰出身底层,白手起家,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实现阶级跨越后,就迫不及待想要将过往和现在切割得一干二净,用一切方法让自己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拥有他认为“上层人士”该有的模样。   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应如此。   成绩要出众,相貌要端正,性格要知书达理,甚至还必须必备几门出色的特长。   这些是寇峰对于寇颜的约束和管教,而与之对应的是他对自己儿子寇茗的无限纵容和宠爱。   男孩子成绩不用太好,长相并不重要,出身好就代表一切,小时候调皮捣蛋一点也没关系。   寇颜就是在这样充满着父亲和继母毫不遮掩的偏心环境里长大的。   她自然有她的想法和愿望,但这些都是不被寇峰所允许的,甚至是轻蔑和愤怒的,渐渐地,她学会了乖顺,学会了在寇峰面前演绎那个懂事的长女。   但越是压抑,就越是容易反弹,寇颜有着她的双面人生,她是父母老师面前温顺内敛的乖乖女,也是人后伙同他人进行霸凌欺凌弱小的不良少女。   可她没有想过,她人生的转折点会出现在一个和补习班同学下课前往酒吧的夜晚。   直到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再到恢复清醒,发现双眼被蒙,手脚被绑,不知身处何地时,向来不怕天不怕地的她心中菜第一次升起恐惧。   而她身边的女生贺希蕊则表现得比她更为害怕,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哭喊声很快引来了一伙人,被蒙着眼睛的寇颜听到有个男人骂了一句脏话,接着是一声清亮的耳光响起。   “再闹他妈的杀了你。”   贺希蕊再不敢开口,恐惧和泪水都只能藏进肚里。   寇颜强装镇定,开口问:“你们谁是老大?我要和你们老大谈。”   男人乐了,蹲下身勾起她下巴,“小美女很会来事啊,不过我们老大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要见他可以,给哥亲一口。”   男人边说边用一口臭气熏天的嘴往寇颜面前凑,寇颜从内到外生出一股恶心和反胃,一口唾沫喷向男人的脸。   男人楞了下后反应过来,一掌扇向寇颜,“你他妈的还敢吐我口水,我看你是找死!”骂着不解气,他起身一脚踹到寇颜肚子上,还不解气,还要继续打,身边人拦住他劝道:“好了,耗子。”   “行了,走了。”   “老大等会看到又要骂你了。”   一行人临走前,侧躺倒在地上的寇颜听到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着她。   被重重扇过的脸火辣辣的疼,连带着耳朵里还在嗡鸣,肚子也是绞痛难忍,又因为手脚都被绑着,她只能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缓解疼痛,脸上布满了冷汗。   贺希蕊没来得及关心她的伤势,只怯生生地问她:“阿颜,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想杀了我们吧。”   寇颜忍着疼痛蹙眉回:“他们绑架我们,是为了找我们家人要钱,只要钱要到了,不会伤害我们的,绑架勒索最多无期,杀了我们的话就是死刑了。”   “我现在疼得厉害,我眯一会,有人来你再叫我。”   “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寇颜迷迷糊糊醒来,长时间的视觉丧失也让她丢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力,她小声喊贺希蕊:“小蕊?”   然而安静的房间里回答她的却是一声低沉浑厚的男声,“醒了?”   寇颜浑身一紧,缩着身体想后退。   男人道:“我手下带你那小伙伴出去上厕所了,你要上吗?”说完,他又补充:“女手下。”   寇颜飞速地提取男人话中的关键信息,手下,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这伙绑匪的老大了,带小蕊上厕所,还有着点人道关怀,似乎身上残留点人性。   寇颜缩着肩膀摇头,问:“你们联系我爸了吗?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面前响起男人的笑声,同时又有打火机点燃的声音,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带着烟味窜进寇颜的鼻腔,她极度讨厌烟味,因为寇峰是个嗜烟如命的人,常年周身都围绕着一股烟味。   久而久之,烟草的味道和寇峰这个人化上了等线,也变成寇颜厌恶的存在。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男人吸了一口烟后伸出手来,粗粝的大手箍住了寇颜的下巴,强迫她偏了头,寇颜以为这个男人也是抱着和先前那男人一样的恶心目的,一怒之下张嘴咬住男人的手部虎口处。   男人吃痛嘶了一声,收回手。   但想象中的狂怒和殴打都没有来临,寇颜只是听到男人说了一句:“你这丫头倒是挺牙尖嘴利的,咬人真疼。”   “你的脸,是耗子打的吧?”男人问。   寇颜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她咬着唇不回答,又因为刚刚咬了男人的手,男人手上浸染的烟味,这会也钻入了她的口腔里。   她恶心这股味道。   “真是好倔一丫头,跟我弟真像。”男人说着,似乎起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又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接着寇颜听到了身边贺希蕊的声音,“阿颜。”   面前又发出“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跪地的声音,然后是交错在一起十分嘈杂难以辨别的男声。   “晙哥,别这样,都是兄弟。”   “好了,要训也别当着她俩啊,耗子多丢面啊。”   “晙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动她们了。”   这些声音里有男有女,高高低低,大约四五个人的样子,像是在为什么发生了争吵。   最后,她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烟嗓男声,“我有没有说过,我们是为钱,但是不准伤人,你们嘴巴上答应,背后呢?还是说我说过的话不管用了?”   男人声音不大,却极具有震慑力,让其它声音瞬间熄了。   “你们上有老母,以后还可能会有自己的女儿,你老母女儿出去被人欺负了,你怎么想,你怎么做?”   遮盖在黑布下的寇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番话从一个绑匪头子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违和,也太荒谬了。   明明是为了钱无恶不作的绑匪,却又信奉着这样一套不欺老弱妇孺的原则。   “没有下次了,知道了。”被叫做晙哥的人说道。   “是,是。”   “不过她怎么办?她家人嫌赎金太高,不怎么配合我们,我怕那家人私下报警。”有人问。   寇颜身边的贺希蕊察觉到可能有危险降临,瑟缩着身体贴在寇颜身边瑟瑟发抖。   “等寇家的钱拿到了一起放了。”晙哥一声令下,带着这些人离开了。   稍晚些时,房间内又响起脚步声,浑身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寇颜立马警觉起来,谨慎地坐直身子,用后背贴靠住墙。   一只带着熟悉的烟草味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并且摘下了她的眼罩,长时间的黑暗让寇颜有一瞬的不适应,她眨了眨眼,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人。   对,就是网络上十分流行的滑稽狗头表情包的那个同版狗头。   为什么会有一个绑匪头目戴这样的面具?寇颜觉得不可思议。   一边同样被摘下眼罩的贺希蕊显然也出现同样的震惊和困惑。   比任何绑匪都不像绑匪的绑匪头头,手下还管着一群最像绑匪的绑匪,太魔幻了。   寇颜盯着男人面具下的两颗黑眼珠子,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达到了心理预期的目的,戏谑地半眯起眼问:“有意思吧?”   他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面具,笑:“我弟给我买的,他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好了,我把你们手上的绳结给你们解了,你们现在可以吃饭喝水休息,但不要想着逃跑,能行吗?”一个绑匪对被绑架人用着询问的语气。   寇颜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男人,男人像是理解了她眼神的含义,说道:“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什么怪物,就一贪财好色的俗人,绑你们就是为了钱,就这么简单。”男人坐到半米外的木头箱子上,点烟吸了一口后喷出烟圈,狗头面具在烟雾后时隐时现。   “为了钱不假,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心里有杆秤,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拿到钱后,就放了你们,至于你脸上这事,是我手下对不住你,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道歉?   绑匪给被绑架人的道歉?闻所未闻。   寇颜感觉自己脑袋已经有些晕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毕竟梦里才会有这么光怪陆离不符合逻辑的事。   “吃了饭自己抹吧,女孩子破了相不好。”男人起身,将一个东西丢进了寇颜怀里,随即离开了房间。   寇颜低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一小管药膏,身边的贺希蕊凑过来问她,“阿颜,这个人看上去没有那些人坏,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寇颜没有说话,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接下来的两天,寇颜和贺希蕊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外,并没有再受到别的打骂虐待,每日三餐,到点来送饭的依然是那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人。   她们吃饭的时候,男人就坐在不远处抽烟,偶尔也会和她们闲聊几句。   某次,男人察觉到寇颜有意无意地瞄着自己手腕间摇摇晃晃的红绳,于是拨弄了一下道:“没见过这玩意吧?黑狗牙,我弟送给我的,驱邪用,你们这种家庭应该不信这些。”   寇颜吃了一口白饭问:“你有弟弟,有家人,为什么要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   男人被她的话逗笑了,重重吐出一口烟圈道:“穷啊,一个穷字,要人命的,你们生来就拥有的东西,是感受不到它的份量的。”   男人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收拾完饭盒塑料袋后离开了房间。   到第三天时,房间外突然爆发出几个男人激励的争吵声,贺希蕊被吓得身子一抖,面色惨白。   寇颜心中亦是惊惧,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沉着,仔细辨别男人们争吵的内容。   没一会,房门被人踹开,一个男人拿着匕首冲进来指着寇颜怒吼道:“他妈的,你爸是真的不老实,害老三被抓了!今天我不让你见点血,寇峰那狗东西当我们和他闹着玩呢。”   虽然看不见,但寇颜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刀尖就在脸前挥舞,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但她自小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怯,即便是怕,也不愿意被人瞧了去,所以即使眼下的心跳快得像要奔出胸口,她的脸上仍然不见一丝惧意。   “够了!”有着烟嗓的男人出现,打掉了叫嚣着要给寇颜见点血的男人手中的匕首,厉声道:“是不是又犯病了?寇峰那老混蛋不老实你弄她女儿做什么?老子有办法对付他,都滚出去!”   男人再一次因为两个人质和自己的手下站在了对立面,这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寇颜甚至觉得男人很蠢,为了自己心中那点所谓原则,和自己的同伙闹翻脸能有什么好处。   争端似乎告了一段落,脚步声渐渐远去,寇颜听见男人使劲吸烟的声音。   寇颜问:“我爸要是真的不给钱,你会杀了我吗?”   男人吸烟的动作一顿,继而道:“不会,说了不杀你们就不杀,沾了血的钱我不碰,大不了就当老子这趟走空了就是。”   寇颜皱着眉头,终于道出了她心中一连几天的疑惑:“你好奇怪。”   男人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走了,自己歇着吧。”   第四天,寇颜贺希蕊在熟睡中被人突然泼了一桶冰水,在又惊又冻中醒来,眼罩被人拉开,面前是两个戴着鬼头面具的男人,只露出来的下巴尖细,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寇颜被冷水冻得浑身一激灵,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也让她感觉到了危机,她小幅度地往后挪动身子,却被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拽了过去。   腥臭的味道从男人嘴里发出并扑到脸上,贺希蕊被吓得尖叫不止,立马就被男人扇了几个耳光半昏死过去。   寇颜强装着镇定地问:“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晙哥呢?”   男人笑得更加猥琐,一边逼近寇颜一边道:“晙哥?你真当他能一直护着你啊?老子早看他不爽了,都他妈的绑架勒索了还要装得一副正义清高的样子,恶心谁呢他妈的。”   “我告诉你,我也不想弄你,但是你爹寇峰那老混蛋居然和我们玩阴的,让我们一兄弟被警察抓了,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父债子偿,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最先是先绑你弟来着,但寇峰那老家伙把他宝贝儿子护得太好了,我们这才退而求其次绑你,只能算你倒霉了,妹妹,替你爹还这个债吧。”   男人说完,两只手伸向寇颜的衣领,寇颜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根本无力抵抗,从被绑至今她第一次发出了崩溃的哭喊:“你滚啊——别碰我!”   衣服纽扣崩开,哗啦啦几声衣料撕碎的声音里掺杂着两个男人的狞笑声。   大片光洁的肌肤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指甲夹着黑泥的手慢慢落在寇颜的肩头。   恶心,反胃等最直接的生理反应化作恐惧的泪水,在寇颜脸上争先抢后地涌出。   任由她如何嘶喊厉叫都没有用,男人的手已经顺着肩线不断往下。   可是突然,男人后背被人猛然一踹,一个脸上没有面具遮挡的男人骑在他身上,连连挥落几拳,而紧接着三男一女也进入了房间,皆都没有戴面具。   “耗子,你他妈的疯了,我们出去办事你就趁着晙哥不在乱来?”其中一个男人吼道。   女人也皱眉附和:“耗子,你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被叫做耗子的男人被几拳直接打得鼻骨断裂,鼻血糊了一脸,开始哀嚎求饶,大叫自己错了。   男人不吭一声,一拳一拳地落下。   寇颜双手掩着胸前破碎的衣服碎布,把自己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牙齿发颤,盯着那条随着男人挥拳动作,不停在手腕间摇晃的犬牙红绳手链。   原来他就是晙哥,就是那个讲究“江湖道义”的绑匪头目。   耗子脸上的面具被打得开裂,头绳一松,掉在了地上,露出的眉眼相由心生,尖嘴猴腮鼠目。   寇颜一想到他刚刚摸过自己的身体,肌肤上就不禁起一阵战栗,胃里更是涌起翻江倒海,侧身向一旁昏天暗地地吐了起来。   面容妩媚艳丽的女人走过来,拿了一包纸巾给她,并且想要帮她拍背顺顺气,但寇颜此时抗拒任何人的触碰,撇过肩膀拒绝了。   女人没坚持,看杜晙还在殴打奄奄一息的耗子,上前劝道:“好了,晙哥,再打下去他不死也得废了,教训给够了。”   女人的劝阻起了点作用,杜晙喘了大口气后起身道:“把他拖走,你们也走,还有她,叫老四看看她哪儿受伤了。”杜晙指指昏迷的贺希蕊。   很快,耗子被人拖走,贺希蕊也被人抱离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杜晙和寇颜。   沉默的男人和瑟缩颤栗的少女。   杜晙内心有些复杂,惭愧占据更多,他没靠近寇颜,而是出了房间,拿了一件外套回来扔在寇颜身上,宽大的外套正好盖住寇颜褴褛狼狈的上身。   “我知道说道歉没用……我给那小子再多的教训也比不上他对你的伤害。”男人烦闷地直接坐在灰扑扑的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干瘪的烟盒,摸了剩下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也不怕告诉你,你爸在我们打了电话要赎金后立马就报警了,警察设计抓了我一兄弟,但我那兄弟是肯定不会供出我们的。”   “我现在就两条路,一继续跟你爸死磕,不拿到钱不罢休,二,放了你和你朋友,往国外跑。”杜晙用拇指直接掐灭烟头,随手弹飞,一张脸正朝着寇颜,“但出了这档子事,我对不住你,所以我准备放了你。”   男人的脸十分普通,三十多的样子,肤色黝黑,寸头,眉毛粗且凌乱,下巴有一圈青青的胡茬,唯一勉强算得上端正的就是一双眼睛,眼珠子很黑。   寇颜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和水痕渐渐干却。   “不过,现在你看到了我们的脸,我也得保证我和我兄弟们的安全,你可能得和我们走一趟边省,等我们安排完出境的事后,我才能放你走,这期间,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像今天这样的欺负,但你也得乖乖配合我,行吗?”   寇颜没有回答。   杜晙当她这是默认了,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安心歇会吧。”   “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杜晙走到门边时留下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绑匪一伙不停更换藏身点躲避警方侦查,但都逃不开北洲市,警察已经封控了市内进出口要道,把他们困死在了北洲。   同时,警方的追缉也加剧了这伙绑匪团体内部的分裂,每天都有争吵声怒吼声在房间外响起。   贺希蕊的心理素质完全不比寇颜,每天在这样的高压环境里活得战战兢兢,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变得神经质,寇颜先前还有耐心安慰她几句,到后面也渐渐失了耐心,对贺希蕊一次次神经质的求安慰置之不理。   贺希蕊的求生本能让她将目光转向了杜晙,她觉得这个人并非丧尽人性穷凶极恶的绑匪,于是每次杜晙给她们带饭时都会苦苦哀求他,放了她,她不会告诉警察他们的长相的。   杜晙先前都是沉默,之后的某天突然摸了把贺希蕊的头,说已经用不着他们隐藏身份了,警察已经查到了,所以现在必须得留着她们作为不到万不得已时和警方谈判周旋的人质。   寇颜看着男人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对贺希蕊露出笑容,以及那只带着她最为厌恶的烟草味的大手落在贺希蕊的头顶。   她心里生出一股诡异扭曲的嫉妒,怨恨,她原以为杜晙的温柔和特别都只是对她,原来并不是,他是对所有被害人都这样。   那一天,寇颜没有和杜晙交流过一个字。   晚间,她们又被蒙眼转移到另一处地点,仍旧被关在一间小屋,屋外有剧烈的争吵声,甚至是打砸声。   “他妈的,要不是看在老三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你跟着我们混,狗东西,现在出这么点事就把你吓怂了,滚,要滚早点滚,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绑匪的内部分裂似乎更严重了,有几人决定离开。   当晚,杜晙还是准点带来了打包的饭菜,放她们身前,给她们解开束缚,让她们吃饭。   寇颜看见杜晙眼角破了皮,有道长长的血痕,嘴角也是青紫一片,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双腿大咧咧地支着,仍旧是沉默地抽烟。   烟雾肆意蔓延在屋子里,寇颜第一次觉得,原来烟味,并没有那么恶心。   饭后,杜晙收拾了饭盒离开,甚至都没有重新把她们手上的束缚绑回去。   “阿颜……他……这是什么意思?”身旁的贺希蕊看着自己自由的双手问道。   见寇颜不说话,她又道:“等天黑了,我们要不要……”话没说完,寇颜却厉声打断了她:“你以为他们所有人都像杜晙这样吗?想死你就跑吧。”   贺希蕊被吓到了,她觉得寇颜像是变了又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她。   当夜,第一次没了手脚束缚睡在床上的寇颜却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不时响起高高低低的男女交缠着的喘息声。   一声一声像是小鼓落在寇颜心上。   贺希蕊同样听到了,她用被子蒙着头,隔绝这些声音。   寇颜下床,贺希蕊掀开被子小声喊:“阿颜?”   “我上厕所。”寇颜说完,推开房门,外面是一个客厅,地上是烟蒂废纸和随处可见的酒瓶。   除此外,已经没有其它人了,只有那间房门下泄露的橙黄光晕和暧昧声响。   寇颜心跳得扑通扑通,她看着客厅大门,有种感觉,只要她推门出去,就能获救,可她没有这么做,反倒是一步步走向了那间发出声响的卧室。   近了,声音就更贴切。   除了男人的低喘,女人的呻。吟外,还有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出了北洲的线,天亮你就走,出去后,去边省帮我接个人,他叫易沛,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可以去缅北安身,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晙哥?”   “我留下,为你们拖延时间,你帮我好好照顾易沛,他是我弟。”   “这俩姑娘怎么办?”   “我给她们解了绳子,她们聪明的话找机会离开的,天亮,警察就会来抓我,你在此之前离开。”   “晙哥……”   “听话。”   更多的声音被掩埋在床笫间的声音下。   寇颜走回房间睡下,身上滚烫,心跳火热,这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曾经有一次误听了寇峰和肖臻的房事,只觉得恶心至极。   寇峰会说十分低俗的话,而肖臻面对那些侮辱性的字眼却只是顺从。   寇颜并不觉得这是发自内心的情趣,而是肖臻对寇峰金钱和地位的匍匐罢了。   恶心的男女。   可现在听到的这一切,却让她不觉得恶心,心理和生理升腾的奇异滋味在那夜化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见杜晙成了寇峰的合伙人,来她家吃饭,画面又一转,变成那个叫做耗子的男人真的化身成了耗子精,张着獠牙大口向她袭来,最后被一把银剑劈砍成两半,杜晙坐在高头大马上,剑尖滴落着妖怪的污血。   她于梦中庆幸自己得救时,那柄救她于水火的剑又朝着她挥来。   大梦惊醒一刻,她最后梦见杜晙的身下人变成了自己。   寇颜睁大着双眼,房间里已是大白见亮,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额头也是冷汗遍布,心跳得快要突出嗓子眼,好一会后,她才缓过神来,走出房间。   客厅里,杜晙赤着上身抽烟,脚下是一堆烟蒂,他回头看向寇颜,眼神有些复杂和疑惑:“为什么不跑?”   寇颜反问他:“你打算自首吗?”   杜晙笑了:“自首?我的字典里没有自首两个字,抓到我算他们的本事,我也服气。”   寇颜沉默了,几秒后道:“我可以帮你。”   杜晙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手里的烟燃了一长截烟灰掉落在地,他咧嘴大笑:“帮我?你丫头睡迷糊了还是缺心眼?我绑了你,现在放你走,你不走,还要帮我?怎么帮我?”   “我知道可以从哪里离开北洲市。”   杜晙眯眯眼,上前薅了一把寇颜乱蓬蓬的头发,“洗把脸带你朋友走吧,别说胡话了。”   寇颜对于男人明显把自己当小孩看的态度很不满,喊道:“我是认真的,我要报复我爸和肖臻。”   杜晙去冰箱拿了一灌汽水,拉开拉环道:“你知道你帮我逃跑,你成什么了吗?你会变成一个包庇犯,是会坐牢的。”   他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冒着碳酸气泡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一路滑过喉结淌过腹肌分明的腰身。   寇颜慌乱地收回目光,低声道:“我不怕,再说如果你被抓了,你弟弟怎么办,他一定还等着你想和你团聚。”   杜晙楞了,的确,他不怕坐牢失去自由,唯一怕的只是他进去了,易沛又是一个人了,再有人欺负他,他看不见也护不住。   易沛是他除爷爷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牵挂了。   沉默在蔓延。   贺希蕊的出现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杜晙朝她扬扬下巴,“你小姐妹也愿意帮我吗?我总不能放一人留一人。”   寇颜道:“她和我们一起。”   贺希蕊睁大眸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一起,你在说什么啊,阿颜?”   寇颜没和她解释,直面着杜晙。   杜晙皱眉捏响了手中的易拉罐,咬牙像是下了决心,“好,这事算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算是欠你一条命。”   案子就这么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被绑架人帮着绑匪逃离警方的追查。   当夜,趁着夜色,三人潜上了一座城郊偏僻的半山公园,翻越公园围栏,进了深山老林里。   躲在山里行进的几日,三人同吃同住同睡,贺希蕊从一开始的害怕渐渐也放下了戒备来,满心想着帮杜晙逃离北洲后,她和寇颜假装不知情就是,警察没有证据,也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被害人的身份,就是她们最好的掩盖。   翻过山头,只要下山就出了北洲市的范围,但保险起见,三人还是在山中接着躲了几日,这几日,杜晙问过寇颜为什么要帮自己,寇颜说你不是坏人,想帮就帮了。   两人像是彻底放下了绑架人与被绑架人的身份,甚至聊起了彼此的出身,家庭和家人。   杜晙了解到寇颜出身豪门,但母亲早逝,父亲偏心弟弟,在这样一个没有父母关怀和爱中长大的孤独和寂寞,寇颜也了解到杜晙唏嘘的身世和那个他最为珍重疼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山中这几日,他们好像成了心灵上最亲密的人。   临近分别的日子,寇颜心中甚至生起了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和杜晙亡命天涯,东躲西藏,远离家庭,远离社会,一辈子逃亡,一辈子在一起。   但很显然,这只是少女自己构建的异想天开的幻梦。   而真实是,杜晙待她其实和对贺希蕊并无不同,这也是寇颜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时间来到分别这天,三人按照计划下山,杜晙乔装打扮后进入山下的村子偷了村口的面包车,然后沿着乡道开出去两个小时,寇颜和贺希蕊就下车往北洲方向的高速路跑,等警察找到她们的时候,杜晙也早已出省了。   计划看似完备,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这一切早已在秦方明为首的警察侦查视线里暴露了,警方早早包围了村子进行守株待兔,不过杜晙很快发现了异样,立马开车逃离,然而最后还是慌不择路驶进一条死路,路的尽头是一处废弃工厂。   他熄火,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警笛声,准备放弃了,寇颜却推他的肩膀,让他挟持她们,又以易沛来坚定杜晙的信念。   杜晙最后还是手持利器挟持着寇颜贺希蕊进入废弃工厂内部和警察展开了对峙。   贺希蕊崩溃大哭着让杜晙投降,寇颜则坚持让他不要投降,并用她们作为人质逼警方让步。   杜晙在两道声音里反复摇摆,加之谈判专家不停地动摇他的心理防线,高压逼得头痛欲裂,最后还是在贺希蕊的一句哀求的“你弟弟一定也不希望你继续抵抗,现在投降还有机会的。”手劲一松,准备投降了。   而同样处在高压坏境,情绪极度紧绷的寇颜在听到贺希蕊说出易沛时,愤怒嫉怨摧垮了她全部的理智,原来杜晙连易沛的事也告诉了贺希蕊,她以为……她以为她会有一丁点不同的,哪怕一丁点都好。   寇颜接受不了自己的幻境就这样破碎,她彻底失控了,开始蛊惑杜晙,编织着贺希蕊其实早已和警方取得联系,而之所以他们的绑架计划失败再到这次出逃失败,都是因为贺希蕊在从中和警方通风报信,并且因为她的情报,警方甚至在边省发现了杜晙的情人和易沛,在追捕他们的过程中,情人和易沛双双跳车死亡。   她不停地给杜晙灌输易沛已经死了,警察是直接凶手,而贺希蕊就是间接凶手,你对贺希蕊仁慈,可她对你没有一丝怜悯。   杜晙本就在精神高压下不怎么理智清醒,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寇颜话中不合的逻辑,易沛的死更是导致他完全失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还在不停劝说,只要投降,有机会争取轻判减刑,还要杜晙好好想想他远在老家的爷爷。   这些声音,杜晙都已经听不进去了,一声怒吼,利刃滑过咽喉,鲜血漫天洒出。   一切都在这里停止,在这里结束。   子弹贯穿了杜晙的眉心,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坠地,带着寇颜一起摔倒。   再无生息,再无生机。   周围响起接连不停的脚步声和各类嘈杂的人声,有一名女警察跑到了寇颜身前,将她打横抱起,离开杜晙怀里的一瞬,寇颜只来得及扯断他手腕那根手链,浸满了温热鲜血的红绳。   ……   虞归晚大口大口喘着气,远方天际线已隐隐可见天光,晨风清凉,早已吹得她额上的汗水风干,她说道:“你按照你哥哥早前的计划顺利去到缅北,同时你也看到了你哥哥被击毙的新闻,我想,从那时候后,你心里就燃起了对北滨警方的恨,甚至是一切导致你哥哥死亡的人和事。”   “所以在寇颜找上你的时候,我猜你也是恨不得杀了她的,但她拿出了那条你送给你哥哥贴身的犬牙红绳手链,我不知道她给你讲述了另外一个怎样的故事版本,但你肯定是相信了她,相信她是和你站在一起,渴望为你哥哥复仇的人。”   “于是你们精心策划并实施了这系列针对北滨警方的报复案件。”   虞归晚声音趋于平和,轻轻摇头,“易沛,如果你非要给你哥哥的死亡找一个仇恨的目标,那不该是履行职责打击犯罪的北滨警方,也不该是社会上的无辜群众,至于是谁,我想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了。”   易沛双眼不停地眨动,脸上的肌肉也跟着颤动,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抖得快要拿不稳手中的枪,“不可能……她没有理由骗我,不可能,不可能,都是你们编造的,是你们撒谎,去死,你们都去死吧!”   易沛疯了一样挥舞着**,手下走火,连连对空放了几声空枪,枪响传达天际,回旋天边,惊起林子里栖息一片的鸟群。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中五年前绑架案的描写,考虑到观感和阅读体验,所以由虞引入,但用的是上帝视角和寇颜的视角展开叙述,而并非虞进行的口述,下章就轮到江队上场了,动作戏哈 第46章 嫌犯落网   在强烈的外部刺激源下, 易沛骤然崩溃的情绪恰恰证实了虞归晚所说的就是事实,易沛无法接受杜晙死亡的真相和自己被蒙骗的事实。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志想要结束一切, “都去死吧, 都去死!”   枪口就抵在岳文的身上, 吓得岳文闭眼流泪, 身体抖若筛糠, 但虞归晚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还是及时叫停了易沛的动作。   虞归晚剧烈地喘息着,才刚风干的额头和面颊又渗出了汗水, 她微微抬着双臂,放平声音,安抚易沛的情绪, “易沛, 你好好想想你哥哥杜晙, 他去偷去抢,是生活所迫, 是为了跟着他的一伙兄弟, 可又何尝不是为你了, 他把你保护得很好, 从来不让你去沾染他做的那些事, 甚至都没有把你的存在告诉他看重信任的身边人,他就是要你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活着。   可你现在决意去死,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背叛和辜负?”   易沛面色微有松动,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虞归晚从衣服内袋里拿出在杜晙老家房间里那张祖孙三人的合照, 高高举起道:“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背后是你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而现在,这两个你的至爱亲人都离世了,你一心要为他们的死找到一个复仇的目标,不惜搭上自己的人生,可这样真的是对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   虞归晚点点照片中笑着的杜晙和杜国韬,“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下来,走下去。易沛,不要让他们对你的期望落空,放下枪吧。”   易沛怔怔地盯着照片,嘴巴大张,两道无声的泪迹滑进嘴里,酸涩呛喉,他拿着枪的手无意识地伸向虞归晚,似想要隔空触碰照片里的亲人。   虞归晚缓缓上前一步,声音温厚低柔,“你出身在一个并不健全的家庭,父亲一个词于你而言极为陌生,因为从你出身以来你就没见过你的生父,而你的母亲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的身边总是流连着许许多多不同的男人,这些男人总是会在得到你母亲后露出真面目,直到你母亲带着你找到一个混混头目那里,指着那个叫杜勃的男人,说是你亲爸,让你喊人。”   秦方明意识到虞归晚是在分散易沛的注意力,于是立马让包围农院外围的武警突击小队加快排除地下的触发式武器陷阱,缩紧包围圈,等待时机成熟,一举制服易沛。   “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自然叫不出来爸,甚至你打心底里认为这并不是你亲爸,只是你妈众多姘头的一个,被你妈骗了当了冤大头,直到你看到那个和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杜晙,你和杜勃长相只有三分像,那你和杜晙简直像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甚至杜勃也为此乐呵不已。”   虞归晚当然不会了解如此细节的东西,她只是根据所调查到的内容进行逆向推导还原,她不需要将那些发生过的事**事还原,作为当事人的易沛只要陷入她构建的情景里,就会跟着她的声音自动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曾经,从而渐渐放下防备。   “这个从未逢面过的哥哥和杜勃完全不一样,他真性情,待他的朋友极好,对你也不例外,甚至在杜勃每每醉酒朝你和你妈大打出手时,都奋不顾身帮你挡下那些拳头和辱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你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你哥哥手下渐渐有了一伙小弟,开始走上和杜勃一样的人生路,非法收取保护费,放高利贷还有小偷小摸等违法行为,但他从来不会和你讲这些,也不让你碰这些。”   “你和你母亲生活在远离这一切的市中心,你每天上学放学,周末和同学一起玩,是最普通不过的初中生。”   “你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杜勃和你母亲死于一场涉黑斗殴事件,那起案子就发生在那个逼仄昏暗的地下台球室,你和你妈是来给杜晙过生日的,但一伙持着刀械的人闯进来,打破了一室和谐。”   “暴。乱就是发生得这么突然,杜勃和你母亲都死于乱刀之下,你以为你也会死,但杜晙死命护住你,并且带你最终逃了出来,可也因这件事,杜晙被警方盯上,但缺少关键的指向性证据所以并没有拘捕以杜晙为首的犯罪团伙,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杜晙有了最后干一票大的然后收手逃到缅北去的想法。”   “在实施最后一票之前,他为你安排好了出路,把你送到边省,如果他最后一票干成了,他会到边省和你汇合一起出境,如果他失败了,他会嘱托信任的人继续帮他照顾你。”   “秦队,东西外墙外的陷阱也已拆除,等待下一步指示。”秦方明沉声道:“进入墙体后隐蔽,等待命令。”说完,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虞归晚和易沛身上。   “你等啊等啊,没能等来杜晙和你会合,等到的是铺天盖地的警方通报,你哥哥被击毙了,其余团伙也被悉数抓捕。”   “再不久,你甚至听闻了你爷爷也寂寥地死在了老宅,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待你最好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这种拥有又失去的痛苦转换为对社会对警察的仇恨,于是你按照杜晙的安排到达了缅北,你酝酿着成年后返回北洲实施报复,你甚至为了隐藏你的身份,不惜毁容,只为掩盖你那张和杜晙极为相似的脸。”   “唯一的意外是,在几个月后,突然有一个少女带着你送给你哥哥的犬牙手链找到了你,她向你编织了一个与警方通报完全不同的案件实情,并提出要和你一起报仇。仇恨是蒙蔽一个人最好的利器,你信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你们都在筹划针对北滨警方针对寇峰的报复,而今天,你们的计划实施到了最后一步。”   “你诱着警方深入,又绑了寇峰最疼爱的儿子,你一开始就打算用一场爆炸,完成你所谓的复仇。”虞归晚将照片扔到了易沛面前,“可你睁眼好好看看,你的复仇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你哥哥爷爷?还是为了你自己的执念?”   易沛嘴唇颤栗着,眼泪一股股地外涌,五官扭曲成难以形容的表情,他看着地上的照片,腿弯了弯,想要捡起,却又好像这样不堪的自己已经无法面对他们了。   虞归晚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停手吧,易沛。”   秦方明审视着局势,低低开口道:“各单位注意,以我说行动为令,由江起云带队的小组立马制服易沛缴械,余下小组成员解救两名人质,带至宽阔地势,拆卸炸弹。”   清晨的晨辉沿着地平线缓慢攀升,笼罩着整片乡野,半空尽是清露薄雾的清爽气息,世界在苏醒,在焕发一天新的生机,然而这一方小小农院内外却蔓延着肃然低沉的气氛。   易沛陷入了虞归晚温和嗓音构造的虚拟情景中,他的目光变得恍惚,瞳孔收缩,胸膛上上下下地起伏着。   秦方明看准时机,一声令下,“行动!”   瞬间,已悄借昏暗晨光秘密陷入农院内墙的三组突击小队一跃而出,犹如一张密集大网,扑向正中的易沛。   江起云率先一掌劈掉易沛手中的**,其余队员上前将两名人质从易沛手中解救出来。   事发突然,易沛未来得及反应,待他反应过来后,立马折身狂奔进入屋内,一手操起桌上的自动步枪,另一只手拉栓上膛,转身就欲一阵扫射。   紧跟其后的江起云一个纵身飞扑,用身体撞飞了易沛手中的枪,枪走火,一连串子弹扫射而出,在门板和平房墙面留下一排冒烟的子弹眼。   秦方明担心易沛身上连接脉搏的炸弹引发器,大喊道:“小心他身上的引线!”   武警突击小队从两侧墙体现身,弓身前行,比划着战斗手势欲破窗入屋,然而这时平房内却是乍然亮起刺目白光,接着又弥漫起白色烟雾从内向外溢出,闪光弹和催泪。气体生生止住了他们的前进步伐。   武警突击小队开始加装面部防护面具,这时平房的白烟里又是响起一梭子枪声。   虞归晚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再往前了,只能后退撤至一边,让出空间,她紧紧攥着的手,用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来强迫自己冷静。   平房内是弥散不去的催泪。气体的烟雾,江起云和易沛两人都是实打实被闪光弹亮起的一瞬刺得失去了视觉,鼻喉又吸入了催泪。气体,眼睛喉咙都如火烧火僚。   但他们谁都顾不上现在的身体不适,没了视觉,只能单凭格斗经验和直觉和对方扭打在一起,两人几乎都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可言。   而在缺乏技巧的情况下,身高体型更胜一筹的易沛自然占据上风,他一拳摆出,击中江起云面门,江起云吃痛踉跄后退,后腰拦腰撞上桌角,尖锐的刺痛在腰部蔓延开来。   肾上腺素开始飙升,压制着痛觉神经的叫嚣,江起云大口喘气,感受着面前一道凌厉掌风拂过,她下弯腰身,躲闪之后,一记右勾拳朝前挥出,拳头打中易沛侧脸。   易沛身型摇晃的同时,江起云乘胜追击,往前一冲,双手横抱着易沛的腰身带动整个身体力量往前冲。   “砰”的一声重物撞击声响起,易沛背部头部都撞墙受到猛击,他痛得大声嚎叫,用手肘不停地击打江起云的背部。   两人都好像在拼着一口气,谁先倒下谁就输了。   江起云背部受了重重几击,烧灼的喉咙感觉有腥甜蔓延,她卸去一只手绕到腰间拔出制式短刀,对着易沛大腿猛扎进去。   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易沛更加撕心裂肺的痛叫和攻击。   他提膝撞上江起云胸口,直直几下后,江起云手劲一松,整个人踉跄几步退后。   易沛抵靠着墙,拔出大腿上扎着的匕首胡乱挥舞,江起云担心他自杀引爆炸弹,顾不得凌厉的匕首破空声,直接朝着声音处冲去,易沛察觉到有人靠近,随手一挥,薄薄的刀刃贴着江起云腰身滑过,割破外衣衣料,露出其内的防护背心。   江起云凭借直觉双手握住易沛持刀的手腕,两人开始争夺匕首,期间易沛后腰撞上屋中一圆柱上突出来的钉子,他发出惨厉的嚎叫,一发力,钉子剐下一片皮肉,他抢过匕首的控制权,接连挥舞几道落空,最后一击同样扎入了江起云的大腿。   江起云吃痛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易沛趁势一挥,刀尖几乎贴着江起云面部扫过,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江起云手下摸到了桌沿,又往桌上摸去,摸到一个物件后拿起往前一砸,易沛此时听到任何一点动静都犹如惊弓之鸟,立马转身朝着巨大声响处乱挥匕首,江起云猛然一扑,两人身体碰撞,匕首掉地发出“咣当”几声。   江起云探手一捞,单膝跪地,反手持匕,长年来的作训形成了一定的肌肉记忆,直接一挥,割裂过的是易沛的左脚后腕。   “扑通”一声,是膝盖触地的声音。   江起云手腕一转,正向挥匕,易沛右腿再度被划伤,他双膝都跪在了地上,接着后背又遭遇一记重击,身子往前一扑,彻底趴在了地上。   江起云用没有受伤的左腿跪压在易沛的后背,将他的双臂反缚于身后。   “咔嚓”一声,镣铐落锁。   江起云浑身一软,瘫倒在一边,众多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她的心跳快得要扑出嗓子眼,眼睛灼烧到刺痛完全睁不开,喉咙也是干涩到吐不出一个字来。   黑暗中,有人扶起了她,她跛着伤腿,慢慢走出平房。   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赶来,“江队你还好吗?”   “救护车,救护车停在乡道,进不来,快带她去救护车那里。”   七嘴八舌的关怀声中,江起云没有听到那道熟悉的清冽的女声。   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这股低沉的心绪又加重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她刚想开口回应队员们的关怀,鼻前却突然涌来一股浅淡的冷香,紧接着双臂被人接过。   “我来吧。”一如往常般沉寂清冷的嗓音。   江起云看不到虞归晚的表情,只能从这句平稳的语调揣测虞归晚现在的情绪,听上去挺淡定的,一点也没有为自己担心的意思。   她下意思往下撇嘴角,一牵扯,嘴角一片都抽抽地疼,忍不住龇牙咧嘴了一番。   “辛苦了,赶快去看看,小虞你带她过去吧。”秦方明拍了拍江起云的肩膀,他还要主持后续工作,不能陪同江起云。   虞归晚搀扶着江起云走了两步,一走一停,行进步伐十分缓慢,江起云听到虞归晚问“需要我像上次你抱我那样抱你吗?”   江起云眼皮一抖,连忙道:“不用,我能走。”说话的声音像是破锣嗓子。   “你一只腿怎么走?”声音冷冷淡淡的。   “这不是能走吗?”   “我背江队过去吧,小路被车占满了,救护车过不来。”路啸大跑几步过来道。   比江起云更先拒绝的是虞归晚,她说道:“不用,你去帮其它同事处理现场后续工作,我来照顾她。”   “那好吧。”路啸抹了手额头汗水后又跑走了。   “我背你。”虞归晚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江起云开口,声带烧灼得疼,于是只能言简意赅地拒绝:“真不用。”   虞归晚沉默了几秒问:“我背你会让你觉得丢脸还是怎样,还是说你不想我碰你?放心,今天之后,我一定和江队保持距离。”   江起云闭着眼的瞳孔一缩,眼皮本能的想张开,又因为疼痛只能闭着,眼睛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她一边摇手加摇头,扯着喉咙低声道:“没有,我就是怕你背不动我。”   “来吧,快背我。”江起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一会就感觉身侧的人走到了自己身前,搭着她的双臂绕过肩头,轻轻松松背起了她。   好吧……虞归晚已经不止一次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她的身体力量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薄,格斗技巧和自己碰一碰甚至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江起云没怎么被人背过,所以在虞归晚背上的感觉还挺陌生的,一开始她的身体还稍显僵硬,双手拘谨地搭在虞归晚的肩头,上身半直起,但这样太累了,她没坚持多久,就慢慢放松身体。   小心翼翼完全地贴伏在虞归晚的背上。   作者有话说:   咱们虞老师是看着柔弱那卦,其实并不哈 第47章 伤情处置   太阳彻底从东方攀升了起来, 广耀的金色光辉笼罩着整片乡野,亦倾洒在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   浅淡的山茶花发香掺和着田野间清新的气息涌动在江起云鼻腔,让她钝痛的大脑神经和周身疲惫得以舒缓。   但这种放松舒适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虞归晚已经背着她来到了乡道上停着的救护车旁, 医护人员从虞归晚背上接过了她并带上救护车。   虞归晚跟上来, 简单介绍江起云部分可见的伤:“眼部被催泪。气体轻微灼伤, 喉部吸入性损伤, 右腿大腿被锐气刺伤。”说完又问江起云:“还有哪里受伤, 自己告诉医生。”   江起云眯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回:“医生护士帮我看就行了, 你去帮秦队他们吧。”   虞归晚没应声,看着急救医生用剪刀剪开江起云大腿处被血糊住的布料,露出的伤口皮肉鲜红, 也是幸好没有扎到动脉, 否则江起云这会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说话了。   医生开始对江起云腿部伤口做简单的清洗包扎, 护士则让江起云躺下来,准备用清水冲洗她红肿的眼部。   “你帮我按着伤者, 不要让她乱动。”护士对虞归晚说道。   “我不动。”江起云的言下之意是不用人按着, 可救护车里的其它三人没一人理会她。   “我来帮她洗吧, 您按着她一点肩膀就行。”虞归晚回。   江起云听到一阵脚步和衣物摩挲声后, 虞归晚似乎和护士交换了位置, 缺少视觉会让人丧失很大的安全感,也因如此,她有些紧张,喉间的干涩疼痛也越发明显。   过了几秒, 有冰冰凉凉的液体冲刷起肿痛的眼皮, 一些水流从眼角浸入眼眶, 先是激得眼睛进一步刺痛,皱眉忍耐下来后,眼球的不适和痛感就大幅度缓解了。   江起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挤着的眉头也舒展开。   脸颊上又有湿纸巾一点点落下,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不时还会有带着体温的柔软指腹蹭过面颊。   和凉凉的湿纸巾截然不同的触感。   江起云平放在腿侧的手十指微微蜷缩起来。   “好了。”处理好江起云腿部伤口的医生脱下沾满血污的乳胶手套道:“再差几公分就碰着股动脉了,实在是万幸。”   江起云感受到为自己擦脸的虞归晚手下一顿,她下意识想睁眼,被护士及时止住,“先别睁眼,再缓缓。”   “身上还有没有其它的伤需要紧急处理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回医院了。”医生问。   江起云想说没有,其它的伤无外乎就是一些钝挫伤,没什么大碍,但虞归晚却抢先替她打道:“你们再帮她看看吧,她嘴硬还喜欢逞强,讳疾忌医。”   “这怎么行。”   虞归晚的话引来医生和护士的强烈不满,两人一人拎着江起云一只胳膊,将她扶起身后就准备检查其它部位的伤情。   江起云缩着胳膊,“我手没受伤,我自己来。”   焦急之下,她睁了一条眼缝,眼睛接收到光源的一瞬间有些不适,视线内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看得见虞归晚的面部轮廓,又看不清楚五官,更加分辨不了对方的神情。   “诶,这儿怎么回事,被撞这么厉害?”护士看到江起云卷起的衣角下摆露出的大片泛红伤痕,连忙低头去瞧。   江起云用手往下拽着衣角,“等会,等会。”   一车厢里四人都是女性,医生护士都不理解江起云在忸怩什么。   “哎哟,可不能等,你得让我们好好看看,确认你的伤情,危急的话做完现场处置,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医生帮我检查,你去看看秦队那边怎么样了。”江起云眯着眼缝对虞归晚说道。   虞归晚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起身下了救护车。   救护车门关上后,江起云大大方方让护士帮忙脱了上衣,检查后背后腰的伤情。   “疼吗?”医生边问边下手,江起云一句不疼生生变调成“不~疼,疼疼疼!”   “软组织损伤,回医院再好好做做检查,看有没有伤到神经之类的。”医生收了手,问对护士道:“你问问秦队长那边,还有没有伤员,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回医院了。”   “等等。”江起云犹疑两秒道:“等我队员回来告诉我现场后续情况再去吧。”   医生点头,“也行,不过不能耽搁太久。”   十分钟后,救护车门被人敲了敲,护士打开门侧身让虞归晚上了车。   经过十几分钟的歇息,江起云已经能完全睁开眼了,就是还很疼,眼眶四周都红红的,稍微睁久一点,眼睛还会分泌生理性的泪水。   江起云觉得即便不用看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样子,她抿唇道:“现场后续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和护士下车回避。   虞归晚在她对面坐下,没什么表情地回:“易沛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和脉搏相连的炸弹引线,岳文和寇茗身上的炸弹都是他用枪械和弹药拆卸下来组装的简易**,已经安全解除了,小院菜窖里除自制的陶罐炸弹外,还发现了齐震的尸体。”   没引发大的伤亡就好,江起云忪了一口气,又听见虞归晚说:“秦队让我照顾你,陪你去医院。”说完,救护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启动之后沿着乡道往回城的高速路开去。   救护车后车厢内,非常安静。   虞归晚靠坐着,双眼紧闭,面无波澜,像是在闭目养神。   江起云瞄了她几眼,一番踌躇后开口问表:“案子也算尘埃落定了,也没引发大的人员伤亡,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虞归晚睁眼,淡淡道:“有吗?”   “有啊,这不都快写脸上了。”   虞归晚坐直身子,双臂撑在腿侧,盯着江起云问:“那你有看出来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江起云动了动嘴皮,唇瓣上满是干裂的一道道小口子,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两口后回:“惋惜寇颜和易沛走上这样一条路吗?”   “不是。”   江起云觉得虞归晚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她躲开视线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人也抓到了,案子也算破了。”   虞归晚眉心浮出怒气,“当初是谁跟我说的保护别人之前永远要先学会保护自己?”她的声音大上了几分,“刚刚易沛跑进屋后已经拿到了枪,你怎么还敢冲进去的?万一你当时没来得及扑倒易沛,你有想过后果吗?”   虞归晚无从得知江起云有没有设想过后果,但她设想的后果却是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上演,那些不敢细想的血淋淋的画面。   她按着椅沿的手指骤然发紧,气息也变得不稳,盯着江起云的眼睛眼尾隐隐有些发红。   江起云没见过虞归晚这样,小时候没有,现在更没有,她忙解释道:“当时我来不及想那么多,我是离他最近的人,如果我不上前制住他,那一梭子弹打出来,不仅仅是我,连我身后那几名队员都会中枪,我没有时间去做正确理性的选择,只能去做下意识的选择。”   在理性上,虞归晚当然能够理解江起云的行为,换了她,她也会选择奋勇一扑,但情感上,她接受不了设想中的最坏结果变成现实。   紊乱的呼吸频次渐渐恢复规律,虞归晚打直的脊背渐渐疲软了下来,她的表情流露出倦怠,垂下眼皮道:“刚刚我没控制好情绪,态度不好,抱歉,你睡会吧,到了医院我叫你。”   江起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虞归晚已经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救护车到达了北滨区第二人民医院,江起云因为大腿受伤,不便走路,所以是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进医院的。   虞归晚办理完入院住院等手续后来到病房后,看见贺玫已经到了,脸上满满都是对于女儿的焦急和担心。   虞归晚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默默收了回来,走到一边坐到走廊长椅上。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听着不远处起起落落的脚步声,她才有了切实的整个人落地安心的感觉。   她疲惫地后仰身体靠住椅背,身心缓缓放松下来,搁置在膝头清瘦的手背却忍不住地发抖,她用另一只手去覆住,颤栗的幅度却只大不小。   这时一旁的病房门开了,贺玫发现了她,走过来问:“小晚?你怎么一个人坐这不进去?”   虞归晚起身,一秒收起脸上的疲态,微笑道:“我只是来和江队说一声,住院手续这些都办好了,阿姨,那我就先回局里了,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处理。”   贺玫眼睛湿润,她倾身抱了抱虞归晚,“小晚,谢谢你照顾我们阿云。”   虞归晚回抱住贺玫,“应该的,阿姨。”   虞归晚走后,贺玫带着江起云做完了系列身体检查,好在都是些皮肉伤,最为严重的也不过是大腿的刺伤和后腰的撞伤,医生告诉江起云接下来的一周她都不能沾地,一周后可以尝试慢慢走路,彻底恢复的话要一两个月了。   江起云听着医生念叨着嘱咐,心思早就跑远了,想着是不是该和虞归晚认真聊一聊,可她嘴笨,心里想的话不能很好的通过语言表达出来。   她把自己和虞归晚的身份调换了一下后,其实就能理解虞归晚刚刚对待她的态度,就好像上个案子,虞归晚在追缉冯丹青时曾受过伤,她当时也朝虞归晚发火生气了,但这种生气是建立一种害怕的情绪基调上的。   害怕什么?当然是害怕失去她。   “阿云?阿云?医生跟你说的你在听没有?”贺玫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江起云,她点点头,笑:“听着呢。”   贺玫看她一副对自己身体不上心挂碍的模样就来气,“反正接下来有我看着你,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作者有话说:   江队接下来要享受一阵作为病患的特殊照顾福利了 第48章 犯罪心理   贺玫将江起云推回病房后, 就开始坐在床边给她削各种水果进行投喂,江起云肚皮都吃撑了贺玫才作罢。   她原本是想办住院陪护晚上留下来继续照顾江起云的,但还是被江起云一顿劝给劝了下来,最后打算晚上回家给江起云熬滋补的汤在明天带来。   近晚饭点的时候, 虞归晚来了, 手里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贺玫连忙接过又是道谢又是说麻烦了, 虞归晚浅笑着摇摇头, 表示没事,然后和贺玫一起拿出小桌板在病床上摆好, 拆解起几个塑料袋子和包装盒。   江起云自觉自己只是腿伤了,手还健走,不用享受如此高规格的照料, 但偏偏她在这两个女人面前都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凡想要张口拒绝就会换来贺玫十分具有气势的一瞪眼, 以及虞归晚看似轻飘飘却也极有份量的眼神。   遂只能老老实实“任人摆布”, 礼貌微笑以对。   饭后,虞归晚和江起云交流起案件后续, 贺玫需要回避, 所以去到了病房外等待。   虞归晚提到在审讯易沛的同时, 另一队抓捕组在杜晙当时被击毙的废弃工厂原址找到了寇颜, 那里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拆除开发成了一片休闲度假区。   而寇颜就在其中一间民宿, 看到便衣刑警来之后,没做任何反抗,也没有说什么,十分配合地回了警局。   审讯期间, 寇颜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实, 但问到她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 她却拒不回答。   据负责审讯的同事说,寇颜被捕再到受讯的整个过程面色都很平静,既没有被抓的惊恐,也没有后悔,而寇峰得知真相后,直接昏了过去,现在还在市一院接受治疗。   江起云沉着眉心,低喃道:“我也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虞归晚思忖了几秒道:“寇颜对杜晙存在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既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影子,又存在一种移情的心理学现象,并非我们所理解的狭隘的爱。”   “她的家庭导致她的童年乃至青春期基本处于一个真空的与爱隔绝的环境,缺失父母的亲情之爱,朋友的友情之爱,也就缺失了人格塑造期间最为关键的两个东西,被需要和被赞美。   这种真空的情感环境导致了她的不健全人格,以及表演型人格障碍,她通过表演成一个老师家长眼中听话懂事的乖乖女,以此在寇峰以及老师同学中获得赞美和认可,而她为了维持这种认可,就必须压抑自己部分的真实人格,心理问题堵不如疏,过度压抑只会引起负性情绪的反噬。”   “被绑架,正是她真实自我突破压抑束缚的一个契机。”   虞归晚皱起眉头,表情严肃,“可以想见,即便她心智水平远远高于同龄人,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尚未出入社会的十六岁少女,心里有着对于绑架犯一类人的先天心理预期,就好像影视剧上面所呈现的一样,绑匪通常都是穷凶极恶,残暴不仁的,而杜晙作为一个绑架团伙的头目却颠覆了她的心理预期。”   “但是该绑架同伙其它人的行为又在固化她的心理预期,加深她觉得自己存在生命危险的认知,从而被激发出生存本能。”   江起云道:“这我知道,生存本能是指一个人在遭遇极度危险的情形时,为求取生存做出的一些本能行为和反应,不过这种本能行为和遭遇一般危险时产生的趋避性不同,不仅仅只有想逃跑或是反击这么简单,涉及到生存本能的反应和行为会更加复杂。”   虞归晚点点头,“对,可以理解为被绑架人大部分是由于生存本能促使他们依附于绑架人,通过建立一种情感联系来应对当下的境况和寻求新的生存方式,也正因如此,绑架人的一些微小的善意都会在被绑架人心中无限放大,被绑架人不仅会逃避绑架人是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中的人,还会对绑架人产生强烈的正面积极情感,而这种情感并非是爱。”   “但寇颜对杜晙的复杂情感也不仅仅是生存本能在高压环境下的自我适应,还离不开她自身的人格和她先天的家庭环境影响,她对杜晙产生了移情现象,创造了单向的对于杜晙的感受、幻想和情感,这些体验是来自于她对童年时期重要人物的情感替代和重构。”   “举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这是一场她为自己编织的救赎梦,杜晙是那个寄托她所有缺失情感的理想化存在,在山林藏身的那几日,是这场幻梦最为贴近现实的一刻,但梦终究会醒,醒于什么时候?醒于她清楚地看到所有关于她对杜晙的体验和感受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杜晙给予她的,同样给予了另外一名被绑架人,也就是贺希蕊。”   “在当时和警方对峙的高压环境下,他们三个人都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而寇颜显然是第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她无法接受现实,所以宁愿杜晙就这样死去,死在她的梦中,她也不要这个梦破碎,因为杜晙活下来,寇颜反倒会在日后慢慢清醒过来。”   “她是为了永远将自己留在和杜晙亡命天涯的梦里。”虞归晚说完,闭了闭眼,其实对于很多她接触到的犯罪人而言,她都生出过惋惜和悲悯的感觉。   人格诞生于人际的相互影响,而人际产生于环境的相互交织,这个环境又以先天的家庭环境和后天的社会环境为主,因为家庭原因导致不健全的人格,从而走上犯罪的道路,这本身就带有某些令人唏嘘的悲剧色彩。   而接触此类犯罪案例越多,虞归晚便也越加懂得为什么如此多的国内外犯罪心理学家,研究犯罪心理学一生,最后很多都会将研究的重点渐渐落到儿童和青少年教育身上,青少年教育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都应该关注的重要议题。   病房里的气氛低沉了许多,短暂的沉默后,虞归晚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局里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   看着病房门关上,江起云心里其实是有些不舍的,一边是仍旧记挂案子,另一边是想和虞归晚聊一些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虞归晚离开后,贺玫走进病房,边收拾垃圾桶边道:“妈知道你还在为当年你和小晚吵架不欢而散的事闹别扭,但人小晚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耍性子,看看,人家小晚现在多成熟知性,就你还跟读书那会牛脾气,自己也该学着体谅人,体贴人。”   江起云说不出辩驳的话,最后只能闷闷“哦”一声。   贺玫一直更喜欢虞归晚温婉内敛的性子,小时候还跟吴静澜开过玩笑,说两家人拿一段时间换着养养女儿,让她也感受感受温柔的贴心小棉袄是什么感觉。   江起云每每遭亲妈嫌,也只能耸耸肩表示无奈。   贺玫走后,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江起云躺着病床上玩手机,给路啸沈冬薇发了几句信息都没得到回复,似乎都在忙,全队上下就江起云一个闲人躺在床上。   她叹了口气,虽然自己不在意腿上这点伤,恨不能马上回归岗位战斗,但也知道自己一提得遭到多少人的反对。   老妈贺玫算一个吧。   秦方明肯定也得骂她。   底下那群平时看着听话老实的队员估计也会突然高大起来。   还有虞归晚,虞归晚不跟她说重话,光用眼神冻她就受不住。   江起云往下滑身子,彻底躺平了。   闭着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好了,大家都辛苦了,把手下的资料整理完,就下班吧。”秦方明在办公区喊了一道后,得到一伙人哈欠连天的回应。   虞归晚收拾着桌面零散的东西,路啸走过来问:“虞老师,你晚上都没吃饭,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点夜宵?”   虞归晚头也不抬道:“不用,你们去吧。”说完,她拎着包下楼出了警局,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北滨第二医院。   这会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了,二院住院部十点之后禁止探视病人和出入,她现在过去也只能和江起云呆一小会,而且晚饭那会她分明说了明天再去看江起云。   也不知道等会江起云看到她来了会是什么反应。   到达二院住院部,虞归晚在一楼填写了探视登记后,乘坐电梯到达三楼的310室,从病房门的玻璃小窗看进去,里面关着灯,江起云平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   虞归晚轻轻拧开房门把手,轻手轻脚入内。   房间里极为安静,只有加湿器小声运转的声音和江起云有些沉的呼吸声,看来昨晚确实是累坏了。   虞归晚走到床边,看见透过窗帘照进屋来的月光有一半落在了江起云的身上和脸上,借着这点清辉月光,她开始静静端详起江起云的脸。   黑色短发服帖地贴在额间和耳畔,眉眼自然舒缓,鼻梁高高的,使得江起云的五官看上去也更加立体,虞归晚记起江起云曾经说过,她鼻子高就是因为小时候贺玫一直坚持给她捏鼻根,所以鼻梁才能长得这么高挺。   想到少女时期臭美的江起云,虞归晚无声笑了笑,目光滑落在江起云的唇瓣上,唇形很好看,唇珠饱满,唇线圆润。   虞归晚盯着这双唇渐渐回忆起一些久远却仍旧鲜明的记忆。   江起云的嘴唇是和她脾气性格完全相反的。   温烫又柔软。   虞归晚轻轻摇了摇头,抛开遐想,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疲惫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她按压了两下眉心,对睡着了的江起云小声说道:“早上那会是我太着急了,对你态度不好,你应该对我生气来的,就像我才回来那会,你生气我曾经的不告而别所以故意说一些气话。”   “可是你现在都好像不会再对我生气了……是因为你已经不再计较曾经的那些争吵和不愉快了吗?”   虞归晚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缓缓俯身趴在床沿,下巴枕在手背上,眼皮缓缓地张合,“阿云,其实你一直都比我勇敢,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害怕你会像我爸爸一样离开我,所以不支持你的理想和追求。   我以为经过tana那件事后,我已经克服了这种害怕失去从而逃避的心理,可当我再度面对这种情形,面对你时,我还是没办法完全克服。”   虞归晚在盈满月光的病房里,缓缓地伸出食指,轻轻勾上了江起云平放在床上自然舒展开的右手小指。   她轻声而又缓慢地说着:“我还是好害怕……失去你……” 第49章 留夜陪护   晚九点五十, 二院住院部护士进行关门禁止出入的最后一次查房,来到310室门口时,值班护士看到病床前有趴睡着一个女人,而她记得310室是没有家属办理陪护证的, 她打开门, 正欲开灯问怎么回事, 半依靠在床头的病患却竖立起食指比在唇间, 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一会儿。”江起云小声对值班护士说道。   护士看了看两人, 将放在灯光开关上的手收了回来,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恢复安静, 江起云垂眼看着趴睡在床沿的虞归晚,对方食指还勾着她右手的小指。   像是脆弱的孩童,从这微小的肌肤相碰寻找安全感。   心里上升翻滚着的异样感觉并不陌生, 无论是曾今还是现在都是虞归晚带给她的。   坐得稍稍有些累了, 江起云小幅度侧身躺下, 一只手枕在脑下,另一只手仍由着虞归晚勾着。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疲累至极睡熟的女人, 从微茫的月光去打量对方的眉眼五官。   “明明说了明天再来, 干嘛大半夜的又跑来。”江起云小声嘀咕了一句, 嘴上说着不理解的话, 心里却为此欢欣不已。   “老说我心口不一的, 你这不也是。”江起云又碎碎叨一句后闭了嘴。   少顷,她忽而感觉指腹微痒,垂下目光看去,是虞归晚动了动手指, 似要醒来, 她忙不迭闭上眼。   两人几乎同步闭眼睁眼, 虞归晚一时有些没缓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她坐起身来,发现江起云换了睡姿,此时面朝她的方向侧躺微蜷着身子。   她看了眼腕间腕表,快夜里十点了,住院部要关门了。   她起身拿了包,走出去两步后又折身回到床边,小声道了一句晚安。   江起云听着脚步声渐远,眉心不自觉拢起,忍了又忍,在开门声响起的一瞬没忍住,睁眼喊出:“虞归晚。”   虞归晚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看向病床方向,目光微有讶异,“你……什么时候醒的?”   江起云起身后打开床头的灯光开关,含糊作答:“就刚刚。”说完又反问:“你来多久了?”   虞归晚还站在门边,也回道:“就刚刚。”   回答完之后病房陷入了沉默,虞归晚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江起云脱口而出:“等等。”   “江队想说什么?”虞归晚又止住步伐问。   留下来……江起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但偏偏这三个字好像重若千金一般压在舌尖。   看她一脸挣扎纠结的模样,虞归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折身回到了病床边。   她太了解江起云的性格了,像是寒带和热带的反差,如果她没能理清自己的心,无法给自己的行为言语找到合理化的契机,那么她就很难战胜自己内心的拧巴,无法坦然做出或说出那些,在她看来缺少立场和亲密关系的行为和言语。   而相反,如果她正视自己的情感和内心脉络,她又会表现出与之相反的另一面,就好像读书时代,江起云身边虽然有很多关系好的同学和朋友,但她还是给了虞归晚这个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的偏心和特殊对待。   了解她,所以能够理解她,虞归晚理解江起云这样复杂纠结的内心,同时,她也不计较在感情中谁先主动这件事,毕竟,曾经一直都是江起云主动朝她走来,现在换她朝她走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虞归晚站在床边看江起云,声音轻和地问:“我担心你晚上起夜不方便,想留下来照顾你,你想我留下来吗?”   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想或者不想。   江起云没办法给出模棱两可的第三种回答,而虞归晚温柔的嗓音和神情也十分具有蛊惑性,她像是眼睁睁看着前方餐盘中摆着一块甜美的奶酪,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力,但你要想吃,就必须得自己走过去。   她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欲想。   “想。”   虞归晚柔声笑了,“好,那你等等我,我下楼去办陪护手续。”   虞归晚离开好一会儿后,江起云才反应过来两人刚才的对话,太奇怪也太暧昧了,哪里像是队长和队员普通同僚间的对话。   她双手捏着被子角上抬,将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   虞归晚的笑容和声音像是一张编织的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网住。   热气在被子里加剧聚集,几秒后,她一把掀开被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接着又用双手拍脸,开始自我催眠:“冷静点冷静点。”   又过了一会,虞归晚和一名护士走进病房来,护士嘱咐了虞归晚一些过夜陪护的注意事项后离开了。   病房门关闭,房间里剩下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   江起云单方面觉得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思忖了几秒准备问问案子后续的一些工作进展,但虞归晚像是察觉到她想说什么,抢先道:“今天不聊案子,你好好休息。”   “我先去洗漱。”说完,虞归晚拿着一次性的洗漱用具进了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江起云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坐着,干脆拿出手机刷群看信息,看到群里几个对眼发的聚餐合照,又是警局边的那个大排档,这伙人还跟老板勾肩搭背的拍了照,并且不忘艾特江起云。   江起云笑笑,打字:[很好,截图了,等我好了,照片里的人得请我吃饭,一个没跑。]   跟群里的人闲聊一阵后,卫生间门开了,虞归晚上身只穿了贴身的打底背心,薄薄的衣料勾勒出细致婉约的身形轮廓。   她脸颊脖颈还挂着些许晶莹的水珠,水珠顺着肌理线条滑落到锁骨处,又淌入背心领口。   江起云收回目光,默默垂首往自己胸前看了看,顿感疑惑,明明她和虞归晚在青春期时都发育得差不多,怎么现在就拉开差距了呢?   虞归晚走到折叠床边问:“在想什么?”   江起云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在想什么,她下滑身子睡平道:“没,睡吧。”   虞归晚看了她两秒,笑笑后去关灯,在单人折叠床上躺好,折叠床摆放的位置靠窗,和病床并排着,两人都平躺着,没有说话。   黑漆漆的病房内十分安静,仔细听,只能听见房外远远传来的几道咳嗽声和室外更微小窸窣的虫吟。   宁静的夏夜让人觉得舒适恬淡,当然,如果不是在医院那就更好了,江起云这么想着,突然听见虞归晚的声音。   清泠泠的,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像是一池山间清泉淌过江起云的耳廓,听得耳朵很舒服。   “睡了吗?”   “没。”   “那想聊聊天吗?”虞归晚侧过身子,面朝着病床的方向,过了几秒,得到了江起云的回应,“聊什么?”   虞归晚坦荡直白地道:“早上那会我是出于担心你,但我不应该以生气的方式来表达,你才脱险,你需要的安抚和关心才对,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所以想和你认真的道一次歉。”   江起云微微张大了眸子,有些诧异,先不说她根本没生气,就算生气了,这件事也用不着虞归晚这么郑重其事地拿出来道歉。   江起云翻动身子,侧身面朝着折叠床的方向,正了语气道:“不用道歉,上次冯丹青那个案子,我不也朝你发火了吗?当然,如你所说,这样的表达方式是不对的,我也应该和你道歉才对。”   虞归晚笑了笑,温声道:“那谢谢江队,江队不愧是大家的好队长,心胸宽广,不拘小节。”   正经的氛围渐渐放松下来,江起云哼哼两声道:“你以为队长这么好当的哦,操心的事一件一件的。”   “辛苦江队了,快休息吧。”   江起云这会其实没什么睡意,并且难得的有很强烈的交谈欲,但她也知道比起休息了一天的她来说,现在更疲惫更需有睡觉补充精力的是虞归晚,于是她低声道:“你也辛苦了,睡吧。”   她背过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晚安。”   夜渐渐深沉,丁点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内都会被无限放大,江起云在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想要上厕所,她坐起身,拿了床边的拐杖,杵着站定后缓慢地向卫生间的方向移动,走到折叠床边时,看到虞归晚身上搭着的空调被有大半滑落到了地上,只穿着贴身背心的上身暴露在空调吹出的冷气中。   侧身的姿势凸显一扇线条清明的蝴蝶骨,边缘镀着月光的清辉。   江起云看了两秒转身走回床边,拿起空调遥控器,调高了几度温度后又杵着拐杖到折叠床边拾起被子,轻轻搭在虞归晚身上,然后才往卫生间走,但转身时一个没注意,拐杖脚跟病床的金属脚绊在一起,几声刺耳的金属剐蹭声响起后,江起云“咚”地一声,扑在了地上。   摔倒时,膝盖先触底,疼得她抱着膝盖连连嘶了几声。   这么突兀的声响自己惊醒了虞归晚,她坐直身看到地上的江起云后,忙下床去开了灯,扶起江起云问:“哪儿摔着了?”   江起云痛得唇色都白了,进气短出气长,“……就膝盖撞了一下。”   虞归晚拧起眉头,“你是要上厕所吗?怎么不叫我。”她把江起云扶到床边坐下,问:“要先上厕所还是我帮你看看膝盖?”   “上厕所……”丢脸丢麻了,简直。   江起云不敢看虞归晚,重新摸上拐杖起身,“我自己能行。”   虞归晚抱臂退开两步。   江起云走了两步,膝盖的痛和麻劲都还没过去,导致她光速打脸了,她舔了舔干涸的上唇,看向虞归晚,试探性地道:“不然你扶我一把也行。”   虞归晚上前,扶住她后将她带去卫生间,末了又道:“自己真能行吗?”   江起云点头如捣蒜,“能,没问题,放心。”说完,利落关上卫生间门。   两分钟后,门开了,江起云刚准备拿靠在门边的拐杖,虞归晚就拉过了她湿漉漉的一双手,用纸巾细致地给她擦干手背手指的水。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江起云记得小时候自己玩了沙土泥巴后,贺玫会让她抬着两只手,一边念叨着她一边用湿纸巾仔仔细细地帮她擦干净。   但虞归晚给她擦手和贺玫擦手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江起云缩了缩手,虞归晚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无名指,低着头打量半天后道:“江队,我记得读书那会你手肉肉的,现在像是抽条了,清瘦修长。”   说着,还伸手和江起云贴着五指比了比,“比我还长一些。”   被人仔细端详着手指的感觉很奇怪,江起云收回手小声道:“比这些做什么。”   虞归晚弯眼笑:“不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感情线发展会逐一解决两人当初不欢而散的心结再到虞在国外发生的事以及江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感情线占幅会比第一个案子过渡到第二案时长一些,之后就迎来第三案啦 第50章 明确心意   翌日, 江起云醒来,见窗边的折叠床已经不在了,病房里也只剩下她一人,一时有些才睡醒的恍惚和落空。   躺了一会儿后贺玫带着早饭和炖好的汤来了病房, 一边唠唠叨叨叮嘱江起云最近要怎么休养, 如何忌口, 一边将汤给盛到小碗里。   就这么, 江起云在医院躺了三天后, 医生松口说可以办理出院了,不过提醒江起云之后还要坐几天的轮椅恢复, 再才能尝试下脚沾地。   出院这天,江起云特意没告诉其它人,就怕重案队那伙人整出一些骚操作, 毕竟她有过前车之鉴。   但当她被贺玫推出住院部大门, 在耀眼阳光下, 看到正前方路啸和方昉两人拉着一条三四米长白字红底印着“恭喜江队出院!”的横幅时,她还是没忍住嘴角一抽。   这俩二傻子……   贺玫倒是对此感动不已, 忙推着江起云上前, 和他们一一握手表达感谢。   这副阵仗引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围观, 江起云觉得路人的探究目光让她有些顶不住, “行了, 行了,差不多得了。”   刚说完,面前盈来一阵清淡宜人的花香,抬眼, 脸正正好对着一束洁白的花束。   虞归晚轻柔的嗓音掩在花束之后, “祝贺江队出院。”   江起云楞了一下, 抬头看去,虞归晚迎着阳光站着,脸颊透亮,浸润了阳光的棕色瞳孔流转着湍湍笑意。   “接着啊江队,没被人送过花吗?”林觉予打趣道。   江起云回过神来,双手接过花束,淡淡的花香扑在鼻尖,芳香清雅。   一伙人在医院附近的餐厅吃过午饭后,虞归晚等人就返回警局继续工作了。   贺玫带着江起云回家,好几天没见着江起云的黑猫立马就窜了过来,跳上她的腿对着她叫,江起云用手挠它下巴,想到上次答应虞归晚把小黑给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舍,但已经答应了人家,总归是要给的。   黑猫在她裤子上蹭了一腿的毛,江起云露出嫌弃的神情但手下挠痒的动作又不见停。   厨房里传出案板笃笃笃的声音,贺玫隔着厨房门喊道:“晚上我叫了小晚和你吴姨来家里吃饭,算是帮你庆祝一下出院。”   “不用这么大阵仗吧……”江起云嘟囔了一声,勾着小黑猫下巴道:“你说是不是?”   黑猫睁着水润润的眼睛看她,不明所以地喵了几声。   晚上七点半左右,大门响起敲门声,贺玫边用围腰擦着手上的水边走去开了门,门外的吴静澜和虞归晚手里都提着一些礼品,贺玫道:“哎哟,都说了人来了就好,带什么东西啊,我们两家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吴静澜温和地笑着回应。   贺玫将她们迎进屋来,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美味的菜肴。   落座后,贺玫看看并排坐在一起的江起云和虞归晚,感慨道:“一晃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感觉明明你俩昨天还穿着校服坐我跟前呢,怎么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吴静澜浅笑道:“孩子们大了,我们也老了。”   “贺阿姨,妈,你们不老,是更加成熟优雅了。”虞归晚边说边给贺玫和吴静澜碗里夹了菜。   贺玫十分受用,笑眯眯道:“还是小晚会说话,会哄人开心。”说完,又忍不住吐槽起自己的女儿:“哪儿像你,半天蹦不出一个好屁来。”   正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的江起云无语凝噎。   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饭后,虞归晚帮忙收拾了桌子又去到厨房洗碗,忙完后来到了客厅逗弄小黑猫。   小黑猫此时正趴在江起云膝盖上打盹,被虞归晚一模喉咙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怎么感觉一段时间不见你,又长胖了。”   江起云看看黑猫逐渐长开的身体,脸盘子大了一圈不说,身上的毛发也变得油亮光滑,哪里还有当初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小黑猫的一丝影子。   “我妈嘴上说着不喜欢,但可劲的给它买罐头,它吃的可不比我差。”   虞归晚笑:“那看来你口嫌体正直的性格是遗传贺阿姨的了?”   江起云没吭声,看了一会小黑猫道:“等会你和吴阿姨回去的时候,把它带上吧。”   “也行。”虞归晚看向江起云,“不过感觉你挺舍不得它的。”   “但你更喜欢它,它也喜欢你。”江起云回道。   “那好吧。”   于是虞归晚和吴静澜离开时就带上了小黑,虞归晚站在门外,把小黑抱在胸前,举起它的爪子挥了挥:“小黑,给江姐姐和贺姨姨说再见,说谢谢他们的收留和照顾,以后会想念她们的。”   黑猫睁着溜圆的眼珠子,发出长长软软的叫声,就像是真的在和江起云说再见。   贺玫虽有不舍,但还是更挂心自己的广场舞事业,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小黑身上,而吴静澜的爱好和她相反,更喜欢在家看书练字,和小黑相伴正合适。   房门关上后,室内少了以往的猫叫,让江起云和贺玫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晚上入睡前,江起云收到了虞归晚的微信,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   一张虞归晚穿着烟灰色丝质睡衣抱着小黑的照片,画面里只有虞归晚线条柔和的下巴和上身入镜,看姿势,她是盘腿坐在床上的,单手抱着小黑,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睡衣领口露出来的瓷白锁骨跟纯黑的黑猫毛发映成对比,江起云慢腾腾地打字:[你让它上床啊?]   [回家后,我和妈又带它洗了个澡,这次蛮乖,没有很抗拒,也没有乱跑]。   江起云有些酸唧唧地回:[看来它还真是更喜欢你一些]。   酸的也不是吃黑猫更喜欢虞归晚的醋,而是它居然能上虞归晚的床,虞归晚兴许还允许它晚上就留在床上睡。   突然一个视频电话打来,吓得江起云手机一抖,掉落在被单上,她连忙捡起来看,屏幕上放大的联系人头像正是虞归晚的那张水下瀑布。   江起云迅速坐直身子,一把捞过床头柜上的小镜子,对着镜子捯饬了两把头发,然后转了两个方位,找了一个最显白的角度后接通视频。   她以为能在视频那边看见虞归晚,结果画面上放大的是一个黑色猫猫头,江起云和它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过了一会,虞归晚含笑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怎么感觉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你想它了才打过来的。”   江起云努努嘴角,露出一个温和但僵硬的笑容,“高兴啊,是挺想它的,不过看它那样不太想我就对了。”   “哪有……”话音落,虞归晚突然出现在了视频画面里,一头黑发柔顺地淌落在肩上和后背,身上的丝质睡衣宽松顺滑,罩着身体,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清瘦单薄。   虞归晚应该是把手机固定住了,然后用得空的双手抱着小黑,捉着它的一只爪子和江起云打招呼:“来,小黑,和把你捡回家的江姐姐打招呼,说想它了,问她以后愿不愿意经常来看看我们。”   江起云怔怔地盯着屏幕,脑子里飘过“我们”两个字以及身后的六个点点。   我们……   看看我们……   虞归晚没说只是看猫,而是说的我们,江起云眼神闪了闪道:“嗯,有空……会来的。”   虞归晚伸手拿过手机,前置摄像头正对着自己展露的笑容,“那我就先替小黑谢谢江队了,江队早点休息,好好静养。”   “你也早点休息。”江起云声音轻和了几分,挂掉视讯后,她将手机放到一边,下滑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对着加了灯罩的卧室顶灯,觉得有些刺眼,索性闭了眼,用一只手遮盖眼皮,另一只手放在左胸口上。   心脏跳动的节奏透过胸腔传到掌心,太快了些,并非入睡前该有的平缓心率。   手指不自觉缓缓蜷缩,抓皱了胸前的薄被,江起云意识到,她面对虞归晚时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和反应了。   在办案期间,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上,还可以短暂忽略这些,可注意力一旦空置下来,就会不可抑制地转移到虞归晚身上。   越压抑就越汹涌。   越控制就越失控。   江起云呼吸急促了些,她自认自己已经放下了曾经和虞归晚之间的不欢而散,和对这十年分别的郁结,她该好好正视自己的心和对虞归晚的感觉才对。   相逢至今,即便她没有刻意去梳理确认过自己的心意,但那些两人相处的微小心动时刻其实已经构造出了一个清晰无误的事实,比年少那短暂而又朦胧的心动更加明确的意念。   江起云喜欢虞归晚。   不是年少的遗憾,不是对于曾经的执念。   甚至如今的虞归晚更让江起云心动,分开的这十年来,虞归晚过往经历的一切沉淀转化成了更具魅力的人格特质,吸引着江起云一点点沦陷。   可江起云能够明确自己的心,却无法确认虞归晚的心了,她会思虑虞归晚是不是在如今的自己身上寻找十六岁时江起云的影子,又或者在学习和探究过人性心理后,发现年少的心动是刹那间的错觉。   想得多了,不免心浮气躁,办案讲逻辑,讲证据,而感情却是最没有逻辑可循,无据可依的东西了。   人在感情里易迷失指的就是无法客观看待自己和对方。   江起云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   她想,她应该谨慎一点的,至少要先确认过虞归晚的心意之后再选择如何发展递进两人的关系,她渴望和虞归晚更进一步,但又绝不愿因此搞砸两人现存的羁绊。   谨慎一点。   谨慎地确认彼此的心意,确认你和我都想要陪伴彼此走过剩下长长的人生路。   这份谨慎是出于对爱情的尊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到了日万的日子,手已经开始酸了 第51章 暧昧相处   六月底, 北洲市气温突然飙升,天气预报发布了红色预警,烈阳下的空气仿佛无形的火焰在燃烧,稍微在太阳底下站一会, 就会感觉身上的汗毛被高温灼得蜷缩起来。   这样的天气, 对于要出外勤的重案队队员来说无疑是最折磨人的。   路啸和方昉这俩兄弟今天就很不幸要外出执勤, 半下午回到办公区后, 俩人一身都是汗涔涔的, 头发跟洗过一遍似的,身上散发着热气, 走哪儿都遭嫌。   “靠,你们怎么这样,还是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了。”路啸指控道。   一道中气十足的高亮女声响起:“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你过来, 我不嫌你。”   路啸一愣, 双眼大睁,猛然转身, 看见江起云正杵着一根拐杖站在办公区门口。   他边跑边叫:“江队!我想死你了!”   一米九大高个的热情江起云可承受不住, 她笑着闪过身子, 让路啸扑了个空。   “我看你这是还想把我送医院吧?”   路啸摸摸后脑勺笑:“我太想你了所以激动过头了, 你腿怎么样?这么快就能沾地了啊。”   很快其它队员也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江起云的想念和关心。   江起云一边回应着一边探头往虞归晚的位置瞧。   空的。   她收回目光,正准备问虞归晚哪儿去,林觉予带着萧乐雨走了过来,倾身和江起云抱了抱, 又见她一直往办公区一位置瞟, 心领神会道:“在找虞老师啊?虞老师在秦队办公室呢。”   林觉予揶揄的目光太明显, 江起云轻咳两声道:“没,行了,你们也别围着我了,我去见见秦队,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   “要不我扶你去啊,江队?”路啸道。   江起云调头往电梯间走,“不用,我复健呢。”   乘坐电梯到达秦方明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后,江起云一路和刑侦大队其它同事边寒暄边往大队长办公室走,到办公室门前后,她站定,叩响了门。   “进。”   江起云推开门,秦方明的办公桌前果然站在虞归晚,两人见来人是江起云,都有些意外,虞归晚率先走到门边,扶住江起云,“你怎么来了?”   秦方明也从起身走过来问:“怎么不在家好好休养?”   江起云动了动左腿,“问过医生了,可以落地试着慢慢恢复了。”   “那就好。”秦方明背着手,神情柔和了许多,“不过大热天的你跑局里来干嘛?病假还有几天呢。”   江起云笑:“这不是想你了嘛。”   秦方明瞪她,“少来,你要是真想我,下个月二号来家里吃饭,你师娘生日。”   江起云嬉笑着敬了个礼,“好的,秦队!”   “少皮了,人也看了,别搁我这杵着了,我还有的忙。”秦方明转身往办公桌走,“小虞扶着点她去吧。”   两人出了办公室后,虞归晚看向江起云微微提起来的左腿问:“医生真这么说了?”   江起云语气稍弱:“呃……我猜他会这么说的。”   虞归晚半眯起眼,眼神有些危险。   江起云转移话题:“你和秦队聊什么了?”   虞归晚眼神闪烁了几下道:“没什么,走吧。”说着扶住江起云的手臂,一起朝电梯间走。   进了电梯,江起云道出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其实我今天来……一是为了看看大家,二是想去看看寇颜。”   电梯门打开,虞归晚楞了一下后才扶着江起云走出去,“那你先回办公室坐一会,我去申填提讯证。”   半小时后,虞归晚来到江起云身边,“走吧。”   下到停车场,江起云看着虞归晚拉开白车驾驶室车门,迟疑少顷道:“不如我们打车怎么样?我来也是打车来的,挺方便的。”   虞归晚坐进驾驶室里,“不怎么样,别人的车哪有自家的车坐得舒服。”   江起云被自家两个字成功取悦到,开开心心坐到了后排。   虞归晚边系安全带边提醒:“系安全带,放心,这几天我都是开车来上的班,停车还不算特别熟练,但是上路已经没问题了,等你复工后,我开车送你上下班。”   安全带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江起云低声道:“那……先谢谢你了。”   虞归晚没说什么,熟练地挂挡起步,白车平稳地驶出警局,朝着看守所的方向驶去。   路上,江起云问寇峰事后怎么样了,虞归晚说寇颜被抓捕当日,寇峰一气之下进了医院,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联合绑匪绑架自己的儿子,然后寇颜被移交看守所那天寇峰来了警局,质问寇颜为什么要这么做。   寇颜没有回答,表情很平静,但寇峰忍不住情绪失控了,骂了寇颜还想动手打她,被同事们拦了下来。   寇峰发泄完后又跪在地上哭,一个劲地问寇颜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和对自己的亲弟弟。   寇颜上押送车前停下来回答了寇峰,说哪怕寇峰给过她一次区别于寇茗的偏爱就好了,事到如今她也不需要了。   虞归晚的低柔声音掺带了一丝半缕的叹息:“寇颜比寇茗大五岁,五岁,也就是相当于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在时时刻刻见证并感受着寇峰对于寇茗的偏心,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寇家那些巴结奉承寇峰的旁支亲戚。   寇峰把疼爱偏爱放在寇茗身上,而把对子女的控制欲管教欲施加在寇颜身上,寇颜的心就是在这样偏颇的环境里逐渐失衡。”   “后来在查证补证流程中我们了解到虽然寇颜回国后进入了寇峰公司担任高层管理,但寇峰并没有给她任何股份和实权,又或许是忌惮寇颜,寇峰在年初还立了一份遗嘱,尽管遗嘱内容我们无从得知,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寇茗而立的,既是防范寇颜,也是防范那些觊觎寇家的旁支亲戚。我想,这件事也强化了寇颜报复寇峰的动机,她不一定有多恨寇茗,报复的最大对象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又是一出家庭悲剧,于理智上,寇颜犯罪,受到法律严惩是必须的,但法理之外的情理上,江起云对她有着怜悯和惋惜之意,就像虞归晚之前说过的那样,有些悲剧本可以避免,但这种怜悯又是极其有限的,一是身为人民警察的身份和职责,再来就是因为寇颜的间接原因,导致杜晙失控杀害那名少女。   背负上一条无辜人命,再多的原因也无法为其开解。   “前两天,有很多媒体突然曝光了寇峰如何发家的历史,这些媒体掌握的信息都来源于一个匿名举报者,并且包括其发家过程中的违法犯罪行为及证据,寇氏集团股票当日直接跌停,寇峰更是再度高血压发入院。”   “冬薇说寇氏集团内部的派系本就一直明争暗斗,这件事后为了撇清保护自己,更是开始互相检举对方,市局经侦支队已经立案了,等寇峰病情稳定一些后,会立马传唤他的。”   江起云问:“收集并提供寇峰违法犯罪证据的人是寇颜吗?”   虞归晚摇头,“无从考证,或许是她,也或许是其它跟寇峰有仇的人,不过和寇颜极端的报复方式相比,他选择的是隐忍蛰伏,用合法的方式让寇峰付出代价。”   交谈间,虞归晚和江起云到达了看守所,出示证件后入内,接着登记,查验提讯证后,看守人员带着江起云和虞归晚进入了一间审讯室。   钢化玻璃隔离窗对面,寇颜坐在了审讯椅上,一头长头已经被剪成短发,没了平日的精致妆容,露出的是不经修饰的天然的肤色和五官。   这样的面孔才让江起云找到了几分印象中那张清秀的少女面容的影子。   寇颜看着虞归晚和江起云,微微笑道:“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来了。”   江起云杵着拐杖慢慢坐下,审讯过这么多犯人,她竟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了。   寇颜温和地笑:“还是和江队道个歉吧,我之前借着感谢你的名义接近你只是为了获取警方情报和侦查信息,但没想到江队这么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江起云没有接她的话,沉着眉头问:“这么做……值得吗?”   寇颜笑容淡了些,她摇摇头道:“江队不用说这些,也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做了怎么样的事,就接受什么样的代价,这样的道理,我懂。”   “而我现在在为我自己做过的事买单,承担责任,江队就不要和其它警官一样,还要试图纠正在你们看来错误的认知和选择了。”   江起云看着寇颜,说不出话了,她终于明白了她在五年后再见寇颜时感觉到的那股陌生感和差异到底是什么了。   五年时间,寇颜从一个少女出落成人,更漂亮了,落落大方,但这种光鲜漂亮像是寇颜伪装在脸上的面具。   笑容是真的,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她的眼睛里装着世界的璀璨灯火,却独独没有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光。   现在的寇颜,褪去了华丽的外装和妆容,尚显年轻的脸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力和生机。   或许就像寇颜所说,她违法犯罪,她认,但她不想听任何人来对她进行心灵洗礼,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救赎和洗礼,杜晙也不是,是她自己编织的一出幻想,她在幻想里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和毁灭。   “江队,虞警官,能麻烦你们两件事吗?”   “你说。”   “在我被警察带走的那间民宿天台有一盆白绣球花,里面放着杜晙的那串犬牙手链,你们带给易沛吧,这是他送给他哥哥的,也是他哥哥留给他的念想。”   寇颜顿了顿,微微垂眼继续道:“花盆下还有一个牛皮袋装着的信封,帮我把它带给贺希蕊的父母吧,就这两件事,拜托了,江队。”   原来……寇颜早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她是在那里等着警察来的。   “好。”   离开看守所返程的路上,虞归晚道出刚才没有选择对寇颜说的话:“其实寇颜在杜晙杀死贺希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从梦里醒来了,一个会因失去理智杀掉无辜少女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幻想里的那个英雄,她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   “甘愿在幻梦中放逐自己沉沦深渊,继而走向毁灭。”   江起云单手撑在脸侧,没有再说什么。   虞归晚直接驱车回到了公安家属小区,在停车场倒车入库的时候又陷入了困境,江起云下车指挥:“方向盘向右打死,对对,向左打一点,好!打死,倒,倒。”   等白车终于正正方方停进停车位后,江起云对下车的虞归晚道:“虞老师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嘛。”   虞归晚笑着应对她的打趣:“是,江队才是无所不能。”   “诶,别给我带高帽子啊。”   两人朝着楼栋电梯间走去,到了要分别的岔口时,虞归晚突然顿足道:“不知道无所不能的江队是不是也是个诚实守诺的人?”   “嗯?”江起云看向她。   “前几天视频里说的来看我们还算数吗?”虞归晚眼底流淌着笑意。   江起云微微眯眼,回忆起前几天和虞归晚视频通话时,是答应过要去看小黑。   她轻点点头,“当然,说话算话才是一个以身作则的队长。”   虞归晚忍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是,江队说得对。”   两人上了虞归晚家所在的楼栋电梯,电梯间里,江起云心绪微有起伏,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虞归晚家里了,也不知道和以前有没有什么变化。   出了电梯,江起云问:“吴姨在家吗?”   虞归晚拿出钥匙回:“不在,和老同学聚餐去了,等会我做饭,你吃了再回去吧,给贺阿姨说一声。”   江起云抬拳掩嘴,轻咳:“也行,谢谢。”   打开房门,虞归晚将包和钥匙放在玄关台面上,下蹲身子迎接飞奔而来的小黑,不过小黑在跑到入户脚垫上时看到了江起云,动作一顿,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江起云哼道:“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你这家伙也太没良心了。”   虞归晚抱起小**:“没,来,和姐姐打招呼。”   小黑被举到了江起云胸前,攒劲嗅她的气味,脸不认识,但气味是不会变的,它很快识别出了江起云的味道,发出软糯糯的叫声。   “这还差不多。”江起云挠挠它的下巴。   进到屋内,虞家的陈设和十多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些电器更新换代了,但沙发餐桌这些都还是那一批老家具,餐厅和客厅的隔断也还是那盏红木屏风。   沙发背后的墙上是全家福,十岁的虞归晚脸还肉肉的,留着长发齐刘海,一身碎花小裙子和小皮鞋,右手被吴静澜拉着,左手被虞舟海拉着。   三人里,只有吴静澜对着镜头温柔地笑,身旁的一对父女表情严肃,眉眼神情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虞舟海的性格没有江重山那么豪爽直朗,他的性格更加沉默寡言,自然也无法像江重山跟江起云一样和虞归晚既是父女也是朋友,又因为父亲和女儿到底不比母亲和女儿容易沟通和交流,虞舟海又忙于工作,和虞归晩就越来越不亲近。   这也是虞归晚不喜欢虞舟海警察身份的原因之一。   “吃凉面怎么样?家里食材不多了。”虞归晚去厨房拿了饮料后回到客厅,打开了空调。   “嗯,可以。”   虞归晚放下水,又回到厨房,十多分钟后,她拌好了两盘凉面端出来,放在客厅的长茶几上,“就在这吃吧,你坐得也舒服点。”   “好。”   空调运转着,吹出丝丝缕缕的冷气,隔绝了窗外的盛夏聒噪。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也不知是谁先提起的关于高中的那几个夏天。   教室上方咯吱咯吱转着的电扇,做不完的试卷,桌上堆成小山的书本,上课偷吃辣条时散发出来的味道,以及奔跑着冲向食堂的人群。   还有晚自习前,靠在走廊眺望远山的落日余晖,这些记忆和景象都是不可复制的青春记忆。   吃完一顿气氛轻松愉悦的晚饭后,虞归晚取下腕间发绳边扎头发边往卫生间走,“刚刚在外面出了汗,我去冲个澡。”   江起云点点头,等虞归晚进卫生间后,她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啦啦水声,问趴在自己大腿上的小黑:“你说,我要不要走了?”   小黑闪了闪耳朵,大概是觉得江起云很吵。   “不然再坐坐?回去也没事做。”江起云持续性地自言自语。   她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着一档综艺节目,嘈杂的背景声稍稍掩盖了虞归晚洗澡的声音。   不过江起云的注意力也并没有能集中到电视节目上,那高高低低的水声像是钟鼓磬音往她心上敲。   十多分钟后,卫生间门打开了,虞归晚穿着一条吊带睡裙走出来,两根细绳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温润洁白的肩颈肌肤。   走动的时候带起睡裙裙摆动作,其下是一对笔直修长的双腿。   虞归晚抬臂解开了扎起的头发,将垂落的湿润发丝都挽在耳后,她走到江起云身边后落座,看到小黑正趴在江起云膝上睡得舒服,不禁微笑道:“你看,你还说她不喜欢你,喜欢才会在你身上趴着。”   虞归晚的身上还带着一点浴室的水蒸气,她又挨着江起云,连带着身上的热气和体温都贴在江起云的手臂上。   热量传导,这股子热气像是侵入了江起云的身体,导致她渐热渐燥,有些纷乱的心绪下,只能含糊嗯一声作为回应。   虞归晚看了眼窗外边的天色,入夏后,白昼变长,基本要到近八点左右才会完全天黑,现在这会正傍晚,太阳挂在西边缓缓向地平线下移动,黄澄澄一片的天空里流云正潺流动。   虞归晚看向电视屏幕,问:“你喜欢看这个吗?”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档恋综,江起云摇头,虞归晚提议:“难得下个早班,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虞归晚每每朝江起云发出邀请时,比话语更先展露的总是笑容,平日微扬的眼梢在笑着时又像一弯弦月下垂,露出的牙齿整齐干净,面对这样的一张脸,江起云实在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江起云轻快答道:“好啊。”   虞归晚拿了遥控器准备挑选电影时,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江起云道:“要不去卧室开投影吧?这样你的腿可以平放在床上,会舒服很多。”   落在黑猫头顶抚毛的手指蜷了蜷,江起云用下垂目光来掩盖自己突兀的心跳反应,她根本没理由拒绝走进那个全是虞归晚气息的小小世界,又或者说,她求之不得。   虞归晚关掉客厅电视,把小黑抱起来,先一步进了卧室,江起云杵着拐杖也跟了进去。   一眼就能容纳的小房间,和记忆中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一样的是靠墙的单人床,靠窗的书桌,书桌旁塞得满满的书架和有些老旧的衣柜。   不一样的是床单被套不再是青春靓丽的墨绿色或是明黄色,而是变成了更成熟冷淡的浅灰。   虞归晚放下小黑,小黑轻车熟路地跳上书桌,摊开身子舒展四肢趴着,然后悠闲地开始舔舐爪子和身上的毛发,窗外一束夕阳黄光打进来,照得它油亮的毛发反光,多了几丝华贵的感觉。   虞归晚打开投影,投影仪对着的白墙上出现开机动画,效果还不错,也就不需要幕布了。   “你坐里边还是外边?”虞归晚指床问道。   江起云的心此刻就像飘在云间又潜在深海,起起伏伏心绪不宁,她随口道:“里边吧。”   “那你先上床,我去拿点东西。”虞归晚说完离开了卧室。   江起云放下拐杖边上床边想,为什么这句话听上去特别有歧义的感觉,她摇摇头,抛开一脑子的胡思乱想。   不过就是看个电影,瞎想什么呢。   挪到靠墙一侧坐好,江起云拿起遥控器挑选起电影,小会儿后,虞归晚回到了卧室,双手端着床用折叠小桌的柱脚,桌板上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拼盘以及两罐汽水。   江起云一秒梦回高中的夏天,她和虞归晚不也是像现在这样窝在卧室里看了一部又一部电影吗?   放好小桌子,虞归晚又去把窗帘拉上了些,屋里的光线也就暗了下来,只余些许的柔和的黄昏光晕铺在卧室里。   黄昏、夏日、汽水、电影,都是夏天美好的事物啊。   江起云感到了难得的一丝惬意和舒适,她扬扬眉问:“看什么?”   虞归晚上了床,盘腿坐在她身边,捏起一颗绿莹莹的马奶提放进嘴里,“看你想看的。”   投屏上闪烁的光标正好落在《霸王别姬》上,这也是江起云和虞归晚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学生时代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经典永流传,多久都不会过时。   江起云按下播放键,面前出现一颗还挂着晶莹水光的葡萄,捏着葡萄的虞归晚的指尖葱白圆润。   江起云用手接过,“我自己来。”   过了电影片头,正式进入电影剧情,时间在这一刻被人为感知而拉长,缓慢地流动着。   随着窗外的天光愈暗,卧室里的光线亦是愈黑,投屏上的电影画面不停变化,来到了此片非常经典的一幕。   电影中的主角程蝶衣脸着戏妆,眼含薄泪,紧紧抓着段小楼坐着的椅背,固执却又坚定地说着:“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时隔多年再看,仍不免为此幕触动,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却是假霸王。   江起云在内心唏嘘了一声,不过她和虞归晚都有个习惯,那就是在观影时都不喜欢说话,完全沉浸于电影中的世界,对于感想评价一类的会放在结束后交流,所以此时卧室里仍只有音响里流出的影声。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两人似乎坐得比先前近了许多,肩膀贴着肩膀,露出的小臂也挨在一起,江起云的注意力从电影身上渐渐移到两人相互触碰着的肌肤上。   光线昏暗,光影绰约的小小空间里,江起云垂眼将目光停在小桌子下,她和虞归晚若有若无碰在一起的手背上。   卧室内的冷气像是微小因子附着在两人的手背,所以感受到的触感也是冰冰凉凉的。   投影屏幕上电影画面亮的时候,江起云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触碰在一起的手,画面暗的时候,便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她轻轻地翻转了手背,从侧立着渐渐摊平,掌心朝上。   虞归晚似乎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目光仍专注地盯在投影屏上。   平着摊开的手心很快接住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只是这样虚虚地贴着,江起云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肌肤的触碰像是安抚人心的镇静剂。   电影这时也播放到了结尾的部分,为戏疯魔一生的程蝶衣在最后终于醒了,道出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非女娇娥”和开头呼应,然虽大梦初醒,却已过半生,拔刀自刎是他对自己的“从一而终”。   电影在段小楼最后一句失魂落魄的“小豆子”中落幕,投影屏熄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陷入电影收场心绪激荡的江起云忽然感觉掌心有切实的柔软相贴,虞归晚的手指穿过了她的指间,十指交握的同时,她也听到了虞归晚没在黑暗中又近在耳畔的声音。   “阿云,电影放完了。”   电影放完了,沉浸在戏里的人也该回归现实了。   江起云抽回手,慌乱间想起身,膝盖撞上了小桌子,一阵乒乓响声后,江起云感觉到手下的床单湿了。   虞归晚起身去开了灯,看见小桌子已经侧翻在床上,水果残渣和饮料也都洒了床上,其中还有几块果皮黏在江起云的腿上。   江起云一脸惊愕的坐着,表情看上去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抱歉……抱歉,我帮你收拾。”江起云歉疚道,虞归晚按住她的胳膊摇头轻笑:“不用,衣柜里有新的床单被罩什么的,我等会自己换了就行。”   “抱歉……”江起云又道了一声歉。   虞归晚脸颊笑意更深,她没想到江起云反应会这么大,说来也不过是牵了牵手而已,太纯情了,同时又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卧室外传来开门声和吴静澜的声音:“小晚,你回来了?”   江起云起身杵起拐杖往外走,“那我先走了,我去和吴阿姨打声招呼。”不等虞归晚回答,她走到客厅和吴静澜打完招呼就离开了虞家。   吴静澜疑惑江起云怎么看上去一脸急匆匆的样子,边往虞归晚卧室走边问:“小云怎么走得这么着急?”进到卧室,看到一床狼藉后,她又问:“你俩吵架了?”   “什么啊妈,你是觉得我们有多容易吵架。”虞归晚边说边收拾着床上的东西。   “那没吵架还不去送小云回家,她腿还没好完呢。”吴静澜说着推了推虞归晚。   贺玫跟吴静澜都是这样,每每江起云和虞归晚在一块的时候,都会更偏袒照顾对方家的女儿。   虞归晚追去的时候,江起云正在等电梯,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看是虞归晚,先前的尴尬又有点浮于胸间,“你怎么来了?”   “我妈让我送你回家。”   江起云连忙道:“不用,复健呢,我自己走走。”   虞归晚:“那好吧,我陪你等电梯上来。”   等电梯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江起云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心虚得紧,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了,虞归晚应该会察觉到一点什么的。   江起云飞速瞥了眼身侧的人,视线里虞归晚的侧脸轮廓秀丽,表情是惯常的沉静自如,似乎并不为江起云刚刚的突兀反应感到奇怪 。   眉心渐拢,江起云看着电梯光标闪烁,已经有一台电梯在缓缓向上运行了。   她张了张嘴,喊:“小晚。”   第二次,这是虞归晚回来后江起云第二次叫出曾经亲密的称呼。   虞归晚目光微动,转头盯着江起云道:“你,叫我什么?”   江起云喉头滑了滑,盯着反光的电梯门用玩笑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怎么,现在不许这么叫了吗?”   虞归晚怔了片刻,柔声回:“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再这么叫我了。”   江起云耸耸肩,“我没那么小气,以前的事……”她话音一顿,原本是想就曾经这个话题好好聊聊的,但电梯却在这时到了。   不急,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和虞归晚聊起从前和现在。江起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样的话后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的楼层键,“回去吧。”   虞归晚点点头,“好,自己慢慢走,不要着急。”   电梯门缓缓闭合,江起云看着虞归晚的脸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后越来越小,心里却突然开朗清明了。   谨慎对待爱情是一种尊重,但这种谨慎不该是患得患失犹疑不定,她应该主动开诚布公的和虞归晚聊开曾经的心结,主动问问她这几年国外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不应该把喜欢、爱这件事变得这么复杂,这其中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喜欢就表达,如果有幸两人的心意相通,那就陪伴彼此走过漫漫人生路,如果心意有偏差,那也可以选择将这份心意珍藏心中,以另一种身份继续相伴。   电梯开了,豁然开朗的江起云飞快地往家里赶,进门后,丢了拐杖,一蹦一跳地进到卧室。   贺玫在她身后叫道:“干嘛这么急匆匆的,小心摔着。”   江起云跳到书桌前,翻找着笔筒的那条银片云朵项链,但笔筒里空荡荡的,不见项链的影子,她有些急道:“妈,这里面的东西呢?”   贺玫跟进来看了眼,“里面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给你收拾放抽屉里了。”   江起云拉开抽屉,一条黑绳银质的云朵项链完好的躺在抽屉角落里,她松了口气,取出项链。   贺玫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给妈看看。”   江起云将项链攥在手心道:“是很宝贝,所以不给看,好了,妈,我想休息了,你看电视去吧。”   贺玫啧了一声,“不给看拉倒。”   卧室门关上后,江起云摊开掌心,静静地看了两秒云朵状的银片后,将它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她拿出手机,给虞归晚发微信:[周六一起去陵园吧]。   对方的回复回得很快,[好]。   接着又发来一句:[我以为你上次没有明确答应就是拒绝的意思]。   [没有]。   江起云接着打字发送也:[你才回来那会我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没关系的]。   这句话后面跟了一只猫猫表情包,江起云认出这个动态的表情包可不就是小黑,虞归晚竟然还给它做了表情包。   她默默点了收藏,也回了一个表情包。   对方没有再回复信息,江起云走到床上躺下,手机放在胸口有些发热,凉凉的云朵银片贴着锁骨又有些凉,冷热交替下,她起了些睡意,模模糊糊想着,那她送给虞归晚的项链,虞归晚有好好放着吗?   她送给虞归晚的项链也是手工做的,银泥捏成的一只小兔子,因为江起云当时觉得温婉内敛的虞归晚就像一只小兔子。   不过现在小兔子长大了,像是变成了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   翌日,江起云在吃早餐的时候,接到了秦方明的电话,对方说师娘王婉秦的生日改到了周日,在福润酒楼,俩师徒又简单聊了几句工作的事后,王婉秦抢走了手机,对江起云嘘寒问暖,关心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末了,又拐弯抹角让江起云来那天好好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江起云心中敲响警铃,嘴上应是,挂了电话后找到贺玫旁敲侧击,“妈,王姨最近有联系你吗?”   贺玫往脸上抹防晒的动作一顿,道:“没呢,哦对,这不马上你师娘生日快到了,下午陪妈去商场选个礼物。”   江起云抱臂靠住门框,“真没有?”   贺玫看着镜子里江起云,转身大声道:“你这孩子,什么眼神,这是准备要审你妈呢?”   江起云眯眯眼,并不被贺玫的虚张声势所吓到,继续问:“你和王姨是不是又合计着给我介绍对象?”   贺玫抿抿嘴,“没,哪还敢给你介绍啊!介绍一个吓跑一个。”   “那平白无故的王姨干嘛要我去那天仔细打扮打扮。”   贺玫往卫生间外走,“那我哪儿知道,嫌你平时太磕碜了吧。”她走到玄关边,拿起遮阳伞往里装,“不说了,中午你自己热冰箱里的菜吃啊,我得去舞团开会了。”   要说没什么,江起云是不信的,虽说媒人界都因为她相亲时的种种行为和举措从而不敢再继续给她介绍对象,但多年来,仍有一个人坚持不懈,那就是王婉秦。   她隔三岔五就会叫江起云上她家吃饭,餐桌对面每每都会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次数多了,江起云也就学会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但这次是王婉秦的生日,明显是躲不掉,江起云思忖少许后,给也被邀请在列的几名队员发了短信,让到时候他们帮着打打马虎眼。   发完短信,她又顺带着把这事在微信上给虞归晚说了。   虞归晚发了一个[哦~]字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又发来微信:[那我帮江队解围,江队是不是也要还我一份人情?]   江起云打字:[你想让我怎么还?]   一张截图图片发了过来,是条短信截图,发信人显示是秦菲。   [虞警官,抱歉,打扰您了,刚刚给您打电话,您没接,猜测您可能在忙,所以就以短信的方式表明来意。这是两张我们学院舞蹈汇演入场的观众券,如果虞警官有空且方便的话,想要邀请您和江警官来观看,当然,如果您忙的话就算了,多有打扰了,虞警官。]   看完短信内容,虞归晚的微信又跳了出来,[人家的好意,江警官领情吗?]   江起云看了看电子券上的日期,就是周日王婉秦的生日当天,不过生日宴在晚上,秦菲的舞蹈汇演是在下午两点到四点,看了表演再赶过去时间正合适。   [好,到时候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在一起前是纯情版江队,在一起后( )?   注:“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出自电影《霸王别姬》 第52章 解开心结   周六, 天朗气清,因着昨晚下了一场夜雨后,连日来的高温有所缓解,江起云穿上了夏短袖衬衫执勤服, 整理好扣式软质肩章、警号、胸徽, 耳发都别在而后, 对着镜子仔细调整翻檐帽的角度。   镜子里面的女警, 眉眼漆黑英气, 目光烁烁。   等着装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后,江起云走出卧室, 贺玫也换好了衣服,一身深色上衣和深色包臀裙,她看向江起云, 眼神流露出欣慰和感慨, “走吧。”   今天, 是江重山的祭日,每年的今天她们都会前去陵园祭拜, 只不过以往都只有江起云、贺玫、吴静澜三人, 这次多了虞归晚。   来到楼下, 虞归晚和吴静澜已经在车边等着了, 虞归晚虽未着警服, 但穿着一身颜色浅淡的裙装,面上也只施了浅妆。   四人驱车来到烈士陵园,先去较近的江重山的墓碑前。   江起云一如前些年一样,在墓碑前站定, 脱帽敬礼, 脊背挺立, 腰身笔直,然后再献上一束白菊,接着单膝跪在墓碑前仔仔细细擦拭其上的尘渍。   一旁的贺玫把陈酿拆封,倒出一小杯摆上祭台,说道:“老江,年轻那会,你还在当社区片警的时候最好这口了,后来进了刑警队说戒就立马戒了,十几年都没再碰过,现在倒是不用了……”   贺玫絮絮叨叨地念起她和江重山的往事,现在提及这些,她已经不会哭了,脸上更多呈现的是一种释然的沉静和怀念之情。   之后虞归晚和吴静澜也分别给江重山献了花以表祭奠之情。   四人接着来到虞舟海的墓前,黑色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面相严肃冷峻的男人,吴静澜轻轻按上虞归晚的肩,将她往墓碑前推了推,“大海,你看看,小晚现在也成一名警察了,她站在了你曾经奋斗一生的岗位上,继承了你的志向……”吴静澜说着,喉咙微微哽咽。   虞归晚看着墓碑上印刻着的虞舟海生平小字,眼中有些水光闪烁,“爸……对不起。”   贺玫看着此情此景不免感怀,揩揩眼角后走远了些。   江起云知道虞归晚还有很多的话想和虞舟海说,所以也跟着贺玫走了,把这方小天地留给这一家人。   虞归晚在虞舟海墓前半蹲下身,放下祭奠的白菊,她轻声道:“爸,对不起,小时候朝你发过那么多脾气,说过那么多伤人的气话,是我不懂事……”   “我怪你对我缺少陪伴,怪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可我又何尝不是一个不合格的女儿呢,没能谅解体恤你身为警察的牺牲和为难,是我……错了。”   吴静澜侧身抱住虞归晚,眼角沁出眼泪,“你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爱和关心,但他一直都内疚于对你童年缺少的陪伴。”   虞归晚微微垂眼,看着黑白照上的虞舟海道:“现在我要收回我曾经说过无数次的那句话了。”   “你不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你是那个最令我骄傲的父亲。”   吴静澜抱着虞归晚哭出了声来,悲切的哭声飘入长空。   一滴泪也从虞归晚的眼角滑落,她侧身回抱住吴静澜,“妈,以后每一年,每一年我们都一起来为爸爸扫墓祭奠。”   吴静澜擦擦眼泪后看着虞归晚点点头。   两人调整了一番情绪后朝着陵园出口走去,站在出口处等待着的江起云看见她们后,走了过来,“小晚,我想和你聊聊。”   吴静澜松开虞归晚的手,“你们聊,妈妈去车上等你们。”说完便离开了。   虞归晚和江起云并排走在陵园小路上,江起云受伤的腿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和疾行,所以她们步伐放得很慢。   江起云问:“有想过申请继承虞叔叔的警号吗?”   虞归晚微微摇头:“暂时不了,我觉得现在的我还担不起这个警号承载的荣誉,等破获十年前那起江边连环杀人案,给这个案子所有的受害者、亲属一个交代后,我才有资格申请继承这枚警号。”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江起云语气坚定道。   之后的小段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夏日蝉鸣,林间清荫,心也跟着惬意放松下来。   走到一大树荫底下,江起云看了看陵园大门马路边停靠着的车,驻足道:“小晚。”   虞归晚也停下脚步,看她,“嗯?”   江起云垂眼,脸上是阳光透过树荫落下的星星点点的光斑,“以前我对你说过很多过分的话,那时候太幼稚了,也太年轻气盛了,我和你道歉。”   虞归晚知道江起云指的是十年前两人因不同的人生道路选择所爆发的争吵和不愉快。   那时候的她们赤红着脸,用各种激烈性的言语宣泄自己的情绪,同时也攻击着对方。   江起云说虞归晚自私,只想着自己,完全不理解虞舟海的信仰,也不理解她的理想,而虞归晚也同样用自私的点反击江起云,她说江起云固执地想要成为警察、何尝不也是自私?不顾亲人朋友的担忧记挂。   那些站在彼此立场不断说出口攻击对方的话就像锈钝的刀子,不见血,却疼人。   也因此,那次争吵过后,两人的关系像是注入冷却剂,迅速降温。   再到之后的分道扬镳,种种一切,与其说是因为选择不同立场不同的分歧,不如说是青春年少时所谓的自尊作祟。   江起云想起这些就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以前真是挺幼稚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强迫你理解并支持我的理想。”   虞归晚也摇摇头,“我当时也做得不对,疏忽了你的感受,只想着自己。”   冰释前嫌的两人开始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着想,江起云抿抿唇道:“其实,那之后我是想来找你道歉和好的,但又在你同桌那听说你准备出国念大学了,而且是从高一就决定好的。”   “我当时懵了,以为这么重要的事你告诉别人都不告诉我,还一直瞒着我,气得不行。”   两人继续往前走,虞归晚低声笑:“难怪,我后面也有找过你,可你完全不理我,我以为你还在为吵架的事生气,至于国外读书的事,念心理学确实是在高一确定的,但没有说一定要去国外念,只和同桌聊过几句,她应该是误会了,又或者没和你表达清楚。”   江起云自然记不起当初虞归晚同学是怎么和自己说的了,原来只是一个很小的误会,恰好发生在两人争吵之后,年少的气性或是所谓自尊让两人谁都不愿意主动去正面沟通,之后的分别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为此,江起云还耿耿于怀了许多年,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好笑,不过聊开之后,她已经完全坦然释怀了,同时也觉得十年的分别也不算坏事,十年里,她们都成长为了更好的自己。   当初的背道而驰也变成了如今的殊途同归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重归于好了吗?”虞归晚站定,转身朝江起云伸出了手。   江起云唇角上扬:“不对,重叫。”   虞归晚心领神会地改口:“和好吗?阿云。”   江起云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虞归晚的手,“和好了。”   两人相视微笑,阳光恰也正好。   离开陵园回到家分别前,江起云道:“明天你车限号,我也还不能开车,稍微早点出门,坐公交去艺术大学吧。”   “好啊。”   上楼的电梯里,贺玫问江起云:“和小晚不闹别扭啦?”   江起云斜看了贺玫一眼,嘴硬:“之前也没闹别扭好吗?”   “少诓我,我是你亲妈,我能看不出你那点小心眼和小心思吗?当年吵一架,能记上十年,瞧瞧你,哪儿像个快三十的人。”   贺玫叹气:“诶,说到你三十,你到底什么时候成家?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一个人单着我不放心。”   电梯开了,贺玫边往外走边摸钥匙继续念叨:“不要跟我说什么工作忙,谁不忙?家庭跟事业不冲突的,你看看你那些同学,现在还有几个没成家的?妈也不是催你明儿就结婚,但至少得找个合适的对象先处着吧?”   江起云对贺玫成家立业的观念并不赞同,先不说她的取向就注定了她不会结婚,即便是异性恋,她也不见得会很快踏入婚姻。   老一辈的人受传统思想影响,总觉得人生到什么阶段就该做什么事,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不准谈恋爱,毕业了又恨不得让你立马成婚生孩子,生怕落人家后头。   江起云虽不赞成贺玫的观念,但也自知是两人的成长教育乃至社会大等差异造成的,她也没必要强迫贺玫接受她的观念。   所以贺玫唠叨时,她大多时候也不回嘴,就右耳进,左耳出。   开了门,贺玫弯腰换鞋,继续道:“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又不说,给你介绍的你又不喜欢,你这是闹哪样啊?”   “还是说,你是网上说的那个什么爱无能什么的?压根就喜欢不上别人?”   江起云忍不住笑,贺女士还真是没少上网冲浪,还能知道这么新潮的词。   她去到厨房打开冰箱拿水。   “哎呀,叫你别喝那么多冰的,别贪凉。”贺玫唠叨中不忘穿插一句。   江起云刚拧开矿泉水瓶盖,手下一停后又老老实实拧了回去,走到餐桌边倒常温的白水,带着点试探地说:“虞归晚不也没对象,吴阿姨怎么就不催她。”   还敢反驳,贺玫瞪眼,“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小晚没对象,上次那个石大哥什么的,他俩不就挺亲密的?”   江起云嘴角下拉,“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发展成对象的也不少。”   江起云不悦道:“妈,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贺玫去到阳台收拾衣服,边收边道:“成,我不说人家,我就说说你。”   又是一顿耳朵的摧残,江起云麻木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信息。   微信群里,路啸他们正讨论着明晚穿啥样的衣服去王婉秦的生日宴。   还发了好几张对镜自拍的穿搭。   方昉:[要命,你特像村口发廊搞洗剪吹的非主流小哥]。   林觉予:[老路,放弃吧,人王老师的学生看不上你]。   路啸:[江队,他们人身攻击我!]   江起云笑着打字:[这还算不上人身攻击,顶多是符合客观事实的主观描述]。   路啸发了一个猛男哭泣表情包。   “跟你说话呢!眼睛都快钻手机里去了!”贺玫怀里抱着一堆晾干的衣服走过来。   江起云起身接过一部分衣服,放在沙发上和贺玫一起整理收拾。   “我刚说那些你听见没,明天好好打扮打扮,好歹是你师娘的生日,上点心重视点,明天我有事去不了,礼物放在玄关上,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   叠好衣服,江起云对贺玫敬礼道:“好的,领导!”   贺玫用衣架作势打她,“净皮!”   江起云迅速闪开窜回卧室,把着门框道:“早点休息,妈。”   贺玫摇头笑笑,她觉得这段时间来江起云变了不少,这种变化大多是正向积极的,不像前几年那样,每每回到家都是满身疲惫和愁容,鲜少展笑。   而现在,她的女儿,似乎又重新快乐了起来。   ……   翌日早七点,江起云起床做了腿部恢复训练后,冲了澡,开始刷牙,接着又用洗面奶仔仔细细地洗脸。   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最后咧嘴笑笑,露出一排干净整洁的牙齿。   很好。   擦干净脸,江起云找到了闲置已久的水乳遮瑕液等护肤品化妆品,对着眼下的乌青和额头小痘涂涂抹抹,这些东西在之前都只有在她出席局里的重要活动场合,或者参加什么官媒采访时会用上,平时基本都是塞在抽屉里不见天日。   捯饬完脸,就该捯饬身上了,她拉开衣柜,看着满满一排的深色上衣和长裤,单手环胸托腮陷入了沉思。   卧室外响起贺玫开门的声音,“我走了啊,你记得拿玄关上的礼物。”   江起云高声回了一句,上手在衣柜里开始翻翻找找,她自然不是为了晚上那顿饭精心打扮,而是为了白天和虞归晚约好的去看秦菲的学期舞蹈汇演而准备。   平时不注意打扮,自然不会发现原来自己的衣服类型都大差不差,版型以宽松为主的各类衬衫或是短夹克为主,裤装也是一款三四件的深色通勤裤。   不管怎么搭,只要穿上,就有去查案那味了。   江起云将头钻进衣柜,又是一阵翻找后,找到一件卡其色的休闲裤和一件酒红色的字母T恤,她眼睛一亮,心道甚好,很青春活力。   拿出这一套衣服换上,江起云对着镜子上下左右观摩了一番,自我感觉良好,再搭配一个白色大挎包,甩到身后,弯腰换鞋。   鞋子自然也不能穿平时的工装靴或是深色通勤鞋,而是米白色的休闲滑板鞋。   一身穿搭整齐,有种日系风的休闲清爽感。   她拿上玄关上贺玫给王婉秦的礼物后便出门了。   来到楼下,也不过九点多几分,而她和虞归晚约定的是十点碰头,再一起坐公交直达艺术大学。   这会时间尚早,她走到被几颗大树环绕,处在绿茵底下的儿童娱乐区,坐在秋千上,戴上耳机听歌。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小女孩手牵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去玩滑滑梯。   小女孩的笑声咯咯咯的,和蝉鸣鸟吟一般,江起云倒不觉得烦,只觉得这种纯真的快乐很让人羡慕,干脆摘了耳机看着人小孩玩耍。   玩了滑梯后,两个小女孩又走到沙地上玩沙子,用千变万化的沙子堆积出各种形状来。   不过小孩子的热情总是来之即去,玩了一会沙子后又盯上了另一个娱乐项目——秋千。   两个小女孩朝江起云走了过来,秋千架就两个,江起云占了一个,两个女孩看着江起云的表情有些忸怩,沾了沙子白白肉肉的小手拧在一起。   江起云故意装着不知道她们想干嘛,脚跟还在地上掂了掂,带动秋千微微摇晃了起来。   最后还是那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小女孩开口道:“姐姐,我们想玩秋千。”   江起云故意逗她们:“说点好听的,姐姐就让你们。”   年长一点的女孩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漂亮姐姐,拜托拜托,可不可以让我们玩一会儿?”   江起云半眯起眼,十分受用,起身道:“行,让你们了。”   两个小女孩欢天喜地地上了并排着的两架秋千,用小短腿努力地在地上蹬着。   江起云走到她们背后轻轻帮她们推动秋千。   “好耶。”   “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在一大人和俩小孩中间响起。   江起云任劳任怨地充当秋千启动器,推了左边的又推右边的,等她觉得差不多后,停下秋千,“好了,别一下兴奋过头了,都歇歇。”   她走到两个小女孩身前,两个小孩白生生的脸上都挂着汗水和童真的笑容,她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给她们,“擦擦脸再擦手。”   两个小孩很听话,乖乖地擦完脸和手后一起将纸巾丢尽垃圾桶里。   这时远处又跑来结伴的几名小男孩和女孩,都是小区里的熟面孔,其中一个小男孩喊道:“月月,快走,我们在那边发现了蚂蚁在搬家,快来看。”   分享完后,这伙小孩又扎堆跑走了。   被叫做月月的小女孩就是那个个高年长些的,她很激动地拉起另一个小女孩的手道:“琪琪,我们一起去玩吧。”   琪琪摇摇头,重新坐回秋千上,双手抓着秋千绳,“我不去,你去吧,等会我就要回家了。”   月月咬咬唇,表情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和玩乐心,走前道:“那我去看了之后告诉你。”   “嗯。”琪琪点头,看着月月跑走了。   江起云坐到月月先前坐的秋千上,问旁边的小女孩:“怎么不和她一起去玩呢?”   琪琪低垂着小脑袋,用鞋尖在地上画圈圈,“我只喜欢和月月玩,我不喜欢和那些男生玩。”   江起云皱眉,一瞬间想到她和虞归晚小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她因为外向开朗的性格,在哪里都可以和同龄人打成一片,身边总是有很多小伙伴,而虞归晚害羞腼腆,如果不是江起云主动和她成为朋友的话,她可能就会一直孤孤单单的。   她有很多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而虞归晚至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江起云握着秋千的手紧了紧,问:“那你要回去了吗?”   小女孩飞快地摇了摇脑袋,嘴唇微微嘟起,“不要,爸爸妈妈很忙,只有爷爷奶奶在家,虽然爷爷奶奶也很好,但我更想要爸爸妈妈陪我。”   不等江起云说话,她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爸爸是丰甫派出所的警察,我的学校就在他们警局对面,我经常看见他和其它警察叔叔从街上经过,帮助其它的小朋友和叔叔阿姨,但他都没有时间陪我。”   女孩看向江起云,小声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哦,其实我不想让我爸爸当其它小朋友崇拜的警察叔叔,我想让他当我一个人普普通通的爸爸,能接我放学,能在周末陪我做作业看电视。”   说着说着,女孩低下了头,有些泄气的样子,“我和妈妈也说过,可她说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为什么不对啊,我只是想让爸爸多陪陪我而已。”   江起云一时有些语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这样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以她现在的年龄不能理解她爸爸作为警察的职责和荣誉感很正常。   这样的年纪,家和学校已经是她能接触到的最为广阔的一片世界,而父母又是在这小天地里对孩子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她只是想要她的爸爸能够多陪伴她,这样的愿望对一个孩子来说没有错。   江起云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扬头露笑道:“谢谢姐姐陪我聊天,请你吃棒棒糖。”   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出现在江起云面前,江起云觉得有些受之有愧,毕竟她只是听着,并没有起到回馈小女孩安慰的作用。   小女孩又拿出一颗苹果味的,剥开包装塑料纸放进嘴里,高兴地眯起眼,轻轻晃悠起秋千。   江起云也拆了棒棒糖,塞进嘴里,双手拉着秋千绳子,有一下没一下摇起来。   九点五十,虞归晚下楼往江起云楼下走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半大的小孩和穿着休闲青春的短发女人正坐在秋千上,两人姿势保持着高度同步,双手把着秋千绳微微摇晃,嘴里叼着棒棒糖,一大一小,看上去特别诙谐有趣。   虞归晚笑着提腿走了过去,在近娱乐区前时,江起云看到了她,起身和小女孩道过再见后朝她走了过来。   虞归晚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纯T,头发扎成丸子头,下身是一条奶白色的牛仔短裙,和休闲的黑白格子滑板鞋,休闲靓丽。   江起云看向自己的红色短袖,忍不住嘴角抽抽。   红配绿,这是什么奇怪的默契……   虞归晚自然也看到了这死亡色搭配,笑笑:“挺好的,回头率一定很高。”   江起云耸耸肩,两人出了小区走往公交车站台,这会近午间,公交车上倒也不拥挤,上了车,两人默契地走向倒数第二排,江起云问:“你要坐里边还是外边?”   “靠窗吧。”虞归晚坐进了靠窗的位置。   公交车后车门关闭,车子启动,慢悠悠向着下一个站台驶去。   虞归晚低头看着手机,江起云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后秉承着不窥探别人隐私的想法收回目光,不过没过几秒虞归晚就收了手机说道:“秦菲说等会我们到了学校告诉她,她来门口接我们。”   江起云嗯了一声问:“她最近怎么样?”   “昨晚和她还有她妈妈都简单聊了一下,听上去过得还不错。”   “那就好。”江起云定下心来,其实比起抓捕嫌犯所带来的成就感而言,保护被害者让她们免遭伤害,对江起云来说更重要。   公交车一站站驶过,乘客们上上下下。   因着车内有冷气,所以阳光透过车窗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身上也并不灼人,反倒有一丝温煦。   速度缓慢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总是催人欲睡,江起云眼皮变得重了些,眼睛一张一合间意识就要堕往虚无,但下一刻肩头忽然多出的重量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自觉打直了腰身,肩膀十分僵硬,微微偏头看去,是虞归晚靠着她肩头,像是睡着了,车身的摇晃也带着虞归晚的头轻轻摇摆,几次差点坠下江起云的肩膀。   山茶花的香味清淡好闻。   江起云吸了吸鼻子,是虞归晚洗发露的味道。   在这样安定的味道下,江起云缓缓放松了身子,侧头看着虞归晚。   摇摆的窗帘不时露出阳光,映在虞归晚瓷白的脸上,月牙状、星点状,各异形状的金色的光落在她的脸颊和饱满的额头上。   这时公交车驶过一个减速带,带着车身大幅度抖动了一下,眼看着虞归晚的脑袋就要从江起云的肩膀上滑落,江起云连忙抬手轻轻扶住她的头,又缓缓用手掌接住虞归晚的脸颊。   她的手掌并不细腻,指腹指节有长期作训下生长的薄薄的茧子,和虞归晚细腻柔软的脸颊全然不同。   扶好虞归晚的头后,江起云缓缓收回手,又见公交车驶过这段路的阳光一直从窗帘缝隙中映照在虞归晚的眼皮上,兴许阳光过于持久刺目,虞归晚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好似睡得不安稳。   江起云看了两秒,又抬手,并拢五指,像一柄小伞一样挡在虞归晚眼前,阳光都落在了她清瘦骨感的手背上了。   江起云微微呼出一口气,松气之余,并没有看见虞归晚小幅上翘的嘴角。   “前方到站艺术大学东门站,请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感谢您的乘坐。”公交车自动播报的到站提醒声响起,江起云轻声喊:“快到了,醒醒。”   虞归晚先前是装睡,后面是真睡着了,她睁眼缓了两秒神后坐起身来,看江起云轻轻蹙着眉在调整肩颈和胳膊。   “不好意思阿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江起云扭扭脖颈,起身,“没事,走吧,下车了。”   两人下车后,虞归晚给秦菲发信息说她们到了,接着两人走向艺术大学的东门,这会快近饭点的时间,校门口进进出出都是年轻的男女生们,扑面而来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   人群中一个穿着长裙身形窈窕的女生跳起身来,冲十几米外的江起云和虞归晚招手,“江警官,虞警官!”   秦菲挥舞着手臂喊两人后,朝她们跑了过来,江起云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留着当下流行鲻鱼头,穿着十分摇滚嘻哈的女生,脸上的妆也很贴合她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高冷。   秦菲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健康亮白的肤色,笑容明媚,似乎已经从先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江起云心中感到一些宽慰。   “江警官,虞警官,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朋友,周栩,她是说唱社的社长。”   江起云暗自琢磨,和玩说唱的年轻人打招呼是不是应该来那一套heybro,然后啪啪拍两个巴掌拉着手撞肩膀什么的。   脑子闪过这副画面的时候,虞归晚已经自然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虞归晚,这是我们队长,江起云。”   周栩表情淡淡地点头,“你们好。”   “走吧,江警官,虞警官,让你们好好尝尝我们艺大的食堂。”秦菲说罢,四人朝着一食堂走去。   先前几次来艺大都是为了查案,江起云根本无暇欣赏校园风光,今天这趟没其他事,她也就完全放松了身心打量着艺大内部,看着来来往往那些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觉得自己也有被感染到,心境都年轻了几分。   “江警官,你今天打扮得和平时好不一样,感觉一下年轻了几岁。”秦菲笑着补充:“当然,我不是说江警官老的意思啊,就是之前江警官看着很严肃,很有气场,我都不怎么敢和你说话。”   “咳,工作和私下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江起云回。   秦菲的眼神又在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来回看了几圈道:“嗯,感觉江警官和虞警官私下关系也很好的样子。”   江起云正准备说话,虞归晚笑着接上秦菲的话:“我和阿云认识十几年了,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念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后面出国念大学的话,我和她应该还会在一个大学读书。”   “哇,我一直都想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过现在有小栩了。”秦菲说着去拉周栩的手,周栩没什么表情,但还是顺着秦菲握住了她的手。   到了食堂门口,要乘坐扶梯上二楼,秦菲和周栩在江起云她们前边。   虞归晚看着秦菲和周栩拉着的手低声说:“你看,好朋友都是要牵手的。”   江起云咳嗽一声,“大夏天的牵什么手,出一手的汗。”说话间,她们上到了食堂而二楼,江起云走出去几步,才发现虞归晚落在了身后,她顿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走啊。”   虞归晚笑弯了眼,上前两步握住江起云的手,两人掌心轻轻交叠在一起,柔软而温暖。   秦菲指了一圈食堂窗口介绍:“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想吃什么?”   “你推荐推荐吧。”   秦菲用食指点着下巴沉吟几秒后说:“一食堂特色的话是瓦罐饭,底下有饭锅巴,特别香,然后还有罐罐米线,不过这个天吃的话太烫了,那边还有自己打的小碗菜,胜在能吃的品种多,还有麻辣烫铁板炒饭什么的,什么都有,就看两位警官想吃什么了。”   “你决定。”江起云对虞归晚道。   虞归晚:“那吃自主打菜的小碗菜吧,能够荤素搭配。”   一行四人朝着盛打小碗菜的区域走去,取了餐盘后在连接起来的移动式餐车取自己想吃的菜色。   不同的价格根据不同的碗底颜色来区分,荤菜八块,素菜大多两三块,算是十分物美价廉了。   四人取完餐,由秦菲在结算处统一刷饭卡结账。   “谢谢你请客,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请回来。”虞归晚笑着道。   “虞警官太客气了,你们对我的恩情哪里是这样一顿饭就能还清的。”   交谈间,四人找到空桌落桌。   一直不坑不响保持安静的周栩落座后又起身问江起云:“两位警官,喝鲜榨的橙汁可以吗?”   江起云点头,“可以的,谢谢。”   周栩离桌,不一会拎着两个袋子回来,其中一个装着两杯鲜榨的橙汁,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一大杯水果茶和一瓶矿泉水。   周栩拿出一次性习惯插进水果茶里放到秦菲面前,“喝吧。”   秦菲捧着水果茶喝了两口,笑吟吟道:“谢谢小栩。”   江起云抬眼瞟了她俩一眼,收回目光。   这顿午饭吃得十分和谐愉快,秦菲全程担当发言代表,看上开朗阳光,甚至要比出事前还外向了,江起云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和一身的朝气活力,一时间还挺感慨。   饭后,秦菲要准备去会场做上台表演的准备,周栩也跟着她走了。   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则漫步在偌大的校园里,这会正值午间,大部分学生都在宿舍或是室内,校园内稍显空荡。   两人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最后走到一处大树荫底下的长椅坐着歇凉。   江起云问:“你觉不觉得那俩孩子看着不像普通朋友?”   虞归晚笑着看了江起云一眼,“怎么不像了,我们以前不也这样,那人家看我们也觉得不像普通朋友吗?”   江起云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讪讪地垂眼,目光落在荫凉的地上,“不过秦菲变化还真挺大的,我以为她会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慢慢走出来。”   “之前我和她聊过,她回到学校后,同学老师都变得很热情,对释放了很多的关心和善意,她的室友也发现了她之前并非是因为高傲看不起她们才不跟她们玩,而是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所以她们在秦菲回校后都主动和她交起了朋友。”   “身边的人都在鼓励她勇敢走出来,去发现接纳身边美好的人和事,也正因如此,秦菲才渐渐打开心扉走了出来,还主动去报了很多感兴趣的社团,丰富社交生活。”   “真好。”江起云由衷感叹了一声,闭眼靠着椅背,仰面感受着穿过林叶的夏风。   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两人刷电子券进入了艺大的大会场,本次表演是艺大舞蹈学院优秀学生的期末汇演,有独舞,也有气场宏大人数众多的群舞。   江起云和虞归晚的位置在居中靠后的位置,坐下后,两人静静等待着表演开场,江起云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隔空投送信息,江起云点了拒绝。   手机刚放回包里,又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是同一条投送信息,江起云皱眉,准备回设置里把投送关了,但手下却不小心点着了接收,一张猫猫星星眼的表情包跳了出来,图片上还有两排小字。   [K排十二座的学姐,加个微信好吗!]   江起云看着图片,眯了眯眼,扭过身子扫视了一圈观众席的人,这会正是入场高峰期,观众们陆陆续续入场,闹哄哄一片,这个信息又是群发空投的,根本找不出是谁发的。   江起云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号,K排十三,左边就是虞归晚,这张图片真正的投送目标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虞归晚此时正一只手支在座椅扶手上,另一只手单手刷着手机,在看什么文章,应该是没有开隔空投送所以没接收到这张图片。   江起云稍稍坐直身子,将手机拿高了些,给林觉予发微信:[给我扔两个表情包来,要很拽很目中无人的那种]。   [?]   林觉予抠了问号后还是发了几个符合江起云要求的表情包来。   江起云选了一个开始P图,往上添字:[不好意思,已有对象,勿扰]。   P完后,她找到了那个投送图片的手机昵称回投了过去。   放下手机,她身体渐渐放松起来,身旁的虞归晚并没有没察觉到她这些小动作。   过了半小时,偌大的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了,随着会场光线的变化,一名男学生主持和女学生主持上到台中,宣布汇演正式开始,先是介绍了舞蹈学院的历史发展再到如今,最后邀请院领导上台进行讲话。   本就是午后食困,轮到长篇累牍的领导发言时江起云就免不了开始犯困,手支着下巴,眼皮缓慢张合地打盹。   冷不丁身旁响起声音,“要不要靠着我眯会,我看节目表,至少还有两个领导要发言。”   江起云一秒精神,坐直身子,“不用。”说完,她想到什么,舌尖抵了抵上颚道:“你要是困了的话,可以靠着我眯会。”   江起云自认自己这么说是回应虞归晚好意的客套话,最多最多,带那么一点小私心,回味在公交车上虞归晚阵枕着她肩头时的亲密。   不过她没想到虞归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好啊,那你坐过来点,我靠着你眯会。”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舞蹈表演   江起云向上抬起了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 稍稍往左侧挪动了一下,不一会就感觉虞归晚轻轻靠在了她的肩头。   江起云:“你眯会吧,开始了我叫你。”   “嗯。”   江起云拿出手机,打开一款画面很千禧风的俄罗斯方块界面玩了起来, 但没玩几关, 注意力就被虞归晚平放在膝上的手吸引了。   虞归晚的手背筋骨线条温润流利, 瓷白透亮, 手指纤长, 指尖圆润整洁,像是上好艺术品。   对比她自己, 由于长期作训,手指虽修长,骨节却比较凸出分明, 手背也不比虞归晚白净。   江起云默默收眼, 思忖着自己以后要不要注意一下手部护理。   台上的领导发言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位, 兴许是看出了台下的观众席内各个都已是烦躁不耐的状态,他只简单说了几句后就宣布舞蹈汇演正式开始了。   江起云碰了碰虞归晚手臂, “开始了。”   虞归晚缓缓坐直身子, 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   会场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大幕拉开, 灯光聚焦在舞台上, 第一曲舞蹈是现代融合舞,一男一女两名舞者在小提琴独奏声开始表演,之后钢琴和小号的乐声也加入了伴奏,舞曲风格也从一开始的柔美转为激烈, 两名舞者的舞蹈动作都多了几分力量感, 代表着此曲舞蹈来到了高潮部分。   待伴奏声渐缓, 舞台上方垂落轻纱遮掩在女舞者身前,她跪地俯首,脊背弓成柔美的曲线,男舞者在轻纱外捂胸探手,两人隔着薄薄轻纱,却难以互相触碰彼此。   大幕缓合,一曲作罢。   台下响起激烈的掌声,江起云也沉浸在其中,这曲表演不管是两位舞者的舞蹈技巧以及情感表达,包括伴奏配乐来说都十分贴合,作为开场表演而言十分亮眼。   “你还记得你高一那年参加的新生入校表演吗,辛辛苦苦练了一个月舞结果让你们班主任临时给改成唱歌了。”   虞归晚含着笑意的声音让江起云回忆起那次表演,“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虞归晚轻笑:“这都能忘啊,当时你可难过死了,我陪着你在后台的时候,你红着个眼瘪着个嘴就差委屈得哭出来了,结果上台后一秒无缝切换笑脸,给你班主任都惊到了。”   提起年少时的糗事,江起云自然有些尴尬,垂眼讪讪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说了。”   虞归晚知道江起云脸皮薄,禁不住逗,笑笑也就没说话了。   几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过去,舞台灯光再次熄灭,随着大幕拉开,一束高光打在舞台正中,烟雾缭绕,小桥流水,荷叶飘摇,台上竟是搭造了一出荷池的舞台效果。   白色的水雾氤氲在荷池中,一叶扁舟从荷池深处驶出,小船上手持竹骨伞,身着碧藕色长袖襦裙的舞者正是秦菲。   第一出是现代舞,第二个节目就变成了古典舞,两者剧烈的反差让观众都感到十分惊艳。   秦菲嘴里哼唱着一小段念白,神思幽幽探出藕臂抚过翠绿欲滴的荷叶,舞台光影渐变,满园荷花绽放,秦菲身着水袖长衫从荷池晨雾中现身,随着筝筝弦声开始舞蹈。   舞台和舞蹈都如梦似幻,看得人如痴如醉。   弦音落,荷花枯,大幕渐拉,台下响起经久不歇的掌声。   这是秦菲出事以后第一次登台表演,台下有她熟悉的同学朋友起身为她鼓掌叫好:“秦菲好样的!”   “漂亮!”   江起云也跟随着会场内雷动的掌声鼓掌,她看着秦菲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心里数度涌起感动之情,这样的时刻,会让她更坚定自己的从警信仰,此生无悔。   秦菲的表演结束后又有几个精彩绝伦的舞蹈表演,最后便是所有优秀舞蹈学院学生编排的群舞。   群舞结束,所有参加此次演出的学生和幕后工作人员上台谢幕,本次表演的现场导演以及其它几位创作人员发完致谢词后,主持人走到台中道:“接下来,还有一位我校优秀的舞蹈系学生要进行个人发言,不过她想讲的与今日的表演无关,而是她个人的一些心得体会,这位同学在之前遭遇了很不好的事,而她今天能主动站出来,去讲述去面对那些不美好的曾经,便是一种莫大的勇气,让我们为她这份勇气鼓掌和喝彩!”   观众席许多人都站了起来,用欢呼和掌声表达着支持和鼓励,秦菲从谢幕人群中走出来,来到舞台正中,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后,她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双手紧握话筒,“我叫秦菲,来自舞蹈学院古典舞系,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想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老师同学以及今天未能到场的我的妈妈表达感谢。   以前我总是活在自己封闭的内心世界里,用孤独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认为自己也是孤独的,所以当有一天我以为的光降临的时候,我分辨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这么走进了黑暗里。”   秦菲声调有些起伏,她缓了一下继续道:“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过去的遭遇,可我更明白,我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记得是为了警醒自己,而不是放弃自己。”   “而那件事后,我发现我身边多了许多关心在意我的人,不,不是突然多了,是他们一直都在,而我以前没能发现,我很感谢他们的陪伴和对我的帮助,同时我也明白了,生而为人,我们要承认自己总有脆弱的时刻,这些时刻我们不应该总是用坚强来挨过去,脆弱不是软弱,我们都该学会接纳别人的好心和善意。”   “我还想对那些曾经或是现在同样遭受了不好际遇的同学说,不要因为被黑暗笼罩过,就不再相信光明,恶善相对,黑白相对,但我坚信,善永远多过于恶,白也始终能战胜黑,我们要始终坚信这个世界光明的美好的存在,谢谢大家。”   秦菲深深地弯腰鞠躬,全场掌声雷动。   江起云心中大为感动,眼眶都有些发热发酸了。   视线下方出现一包餐巾纸,江起云顺着拿纸巾的手往上看,是虞归晚温和恬淡的笑容,“原来这么多年了,江队感性的这一面还是没变。”   江起云不接,吸吸鼻子道:“什么啊,灰吹眼睛里了,迷眼睛而已。”   “我帮你看看?”   “不用,走吧,否则等会退场人多打挤。”江起云囫囵抹了把眼角起身。   两人往退场的出口走去,身后已经跟来了退场的人潮,江起云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潮推着往前去了。   等她出了会场,往后看去,虞归晚正站在出口旁边跟一个女生交谈着什么。   她走过去,听见女生说:“学姐学姐,我就是刚刚给你隔空投送图片的,这个是你回复的吗?”说着,女生拿出手机展示了江起云先前发去的图片。   江起云眉梢一抖,不敢吭声。   虞归晚看了看图片和上面的小字,嗪笑不语。   女生追问道:“我是替我朋友发的,他胆子小,不敢直接找你,冒昧问一下,你真有对象了吗?”   女生指向站在一大树底下高高的男生。   “我……”虞归晚咬字停顿,忽然看向江起云,似笑非笑:“有还是没有啊?”   江起云心跳失衡,心虚冒汗,“你问我干嘛,人家问你呢……”   虞归晚转向女生,礼貌回复:“不好意思,我虽然没有对象,但我对男生不感兴趣。”   女生哇哦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变,“好吧,那祝学姐早日找到女朋友。”说完后就跑走了。   江起云和虞归晚并肩往校门走,虞归晚边在手机上打字边道:“我给秦菲说我们晚上有约,先离开了,现在去秦队家吗?”   江起云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后,试探性地问:“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   “嗯?”虞归晚像是很疑惑江起云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接着又含笑反问:“我高中的时候表现得不明显吗?”   “啊?”江起云怔了一下,“高中吗?这么早就……”   “早么?”虞归晚随口道:“高中不是普遍性情窦出开的时候吗?”   江起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能接什么话,只能干巴巴哦一声。   “江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虞归晚突然换了正经称呼,寓意着接下来她的话题也会相对正经。   江起云正了脸色,“你问。”   “我先提前说一下,我这个问题并非是想刺探你的个人隐私,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的。”虞归晚补充。   “你问就是了。”   “江队的取向是女生、男生还是说是bisexual呢?”   江起云脚步一顿,刚才的正经脸色转为尴尬,“你问这个干什么?”   虞归晚:“就是随便聊聊,如果不想聊这个就不聊了。”   江起云习惯性地用咳嗽掩饰窘迫,她眼神闪烁了一阵道:“也没什么不能聊的,我对男人不敢兴趣。”   虞归晚拖着长长的音调哦了一声,“那你的理想型女生是怎么样的?”   校园里伏在树上的蝉经久不歇地发出鸣叫声,江起云在这样刺耳的声音中和炽热的阳光下驻足站定,轻轻蹙眉看向了虞归晚。   对方神情自如,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哪有什么理想型,不全都是你。   这句话在脑海里盘旋三圈后被江起云压了下去,在这样一个场景表白显然不合时宜。   走出校门,来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后,江起云才小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   两人上车,之后来到了秦方明的家,因为考虑到王婉秦上班便利,所以他们并没有住在公安家属小区,而是住在王婉秦执教的理工大学附近的小区里。   江起云和虞归晚下车时,出租车后来了一辆越野车靠边停下,正是路啸那辆磨砂黑的越野。   路啸、方昉、沈冬薇、林觉予四人从车上下来,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上门拜访的礼品和给王婉秦的生日礼。   林觉予先看到江起云,抬臂打招呼:“好巧,老江,虞老师!”   几人打过招呼后一起走进小区,进了电梯里路啸不怀好意地对江起云笑:“江队,今天怎么还刻意打扮上了啊,整得这么青春洋溢的,难道改主意了?”   江起云睨他:“少叨叨,边去。”   站在她身后的林觉予眼神疯狂地在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游移,这种只有自己知道这俩人小秘密的感觉有些兴奋,又有点苦于无人分享的憋闷。   电梯门开后,林觉予拉住慢了一步的江起云,对前边几人说:“你们先走,我跟她说点事。”   江起云撇开她胳膊,“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说,神神秘秘的。”   林觉予低声:“诶,我说,你有没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江起云看她一眼,“多着呢。”   林觉予被呛了一下,明示:“我说你感情方面,还打算瞒着我啊,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起云皱眉。   林觉予冲她一阵挤眉弄眼,“就……你跟虞老师不只是旧相识和普通同事那样吧?”   江起云眉心一跳,直视林觉予。   “你俩……”林觉予话没说完,江起云就目光坦荡地开了口:“嗯,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喜欢她。”   “一直都……喜欢着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有贴贴 第54章 心理创伤   林觉予面色一怔, 显然没想到一向口不对心的江起云居然这么轻易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她反应过来后,笑道:“行啊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   江起云没有直接回答, 反倒是问:“那你呢, 还打算一直单着?”   林觉予撇嘴, “是啊, 单着不挺好, 无爱一身轻,自由人想干嘛干嘛, 不聊了,走,给咱王姨过生日去。”   两人来到秦家, 进门后看见屋里聚集着一大堆人, 都是秦方明和王婉秦两家的亲朋好友, 还包括和秦方明私交很好的几名重案队队员,以及王婉秦手下带的几名硕士研究生。   二十来号人聚集在客厅里, 热热闹闹的却也显得拥挤。   王婉秦瞅见江起云来了, 立马从沙发上起身迎了过来, “小云!”   江起云放下手里提着的礼物, 微微倾身回抱住王婉秦, “师娘,生日快乐,我妈今天有事来不了,这是我们为您准备的礼物。”松开王婉秦后, 江起云将礼物递出。   王婉秦脸上露出慈蔼温柔的笑容, 她接过礼物后看向江起云身边的虞归晚, “这就是你们中队新来的犯罪心理学家吧?这么年轻呀,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虞归晚礼貌微笑,“阿姨好,我叫虞归晚,您叫我小晚就可以了,这是送您的生日礼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王婉秦笑得脸上挤出微小的细褶子来,她一手接过虞归晚递来的礼物,一手挽住她的胳膊,亲切地说道:“我经常听我们老秦提起你,听说最近两起大案都多亏有了你,才能顺利破案,大队有了你可真是如获至宝啊,来跟阿姨来,阿姨给你介绍人认识认识。”   王婉秦挽着虞归晚就把她带到了人堆中心,挨个的给她介绍人认识,对她的喜欢简直溢于言表。   被落在玄关处的江起云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虞归晚真是走哪儿都招人喜欢。   这么想着,又有一股微妙的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大概就是那种,看啊,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如此美好而优秀的人的心情。   江起云走进客厅,和认识的人打过一圈招呼寒暄完,也差不多倒了该就餐的时间了。   一行人出门来到小区旁边订好包厢的中式酒楼,一共三桌人,江起云和虞归晚等人被安排在主桌,陪在秦方明和王婉秦身边,而这桌除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外还有一个气质成熟的陌生男人。   王婉秦故意把男人的位置安排在了江起云身边,打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江起云不好直接拂王婉秦的意,只能飞快地向路啸递眼神,路啸接收到她的眼神后,趁男人起身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一屁股就抢占了人家的位置,待男人回到包厢,他笑得贱兮兮地道:“哥们,不好意思啊,咱队长上次任务受了伤,我得照顾她吃饭,咱俩换个位置呗?”   男人面色怔了一下,维持着表面的风度,走到了路啸的位置落座。   路啸脸皮厚,根本也不怕王婉秦攒劲瞪他的眼神。   王婉秦干脆换了目标,开始跟身边的虞归晚闲聊起来,不过大多都是她问虞归晚答,最后聊到了虞归晚的人感情生活上,问她有没有对象啊,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喜欢什么样的啊。   虞归晚对于刚认识的长辈,又是在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张口就来我不喜欢男的,只能委婉地拒绝王婉秦想要给她介绍对象的想法。   一旁默不作声的江起云,看似默默吃着菜,实则注意力全在虞归晚和王婉秦的交谈身上。   不过没聊多久,王婉秦就察觉到了虞归晚的态度,也没再坚持。   江起云悄然松了一口气,看虞归晚没怎么吃东西,在包厢内的喧闹声中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虞归晚轻笑:“江队好会照顾人啊。”   江队默了半秒道:“也不是谁都乐意照顾。”说完,她就转动了一下圆桌的玻璃转盘,停下来后用公筷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虞归晚碗中,“我记得你以前爱吃来着。”   虞归晚:“现在也爱吃。”   江起云又夹了一枚玉米酥,“这呢?这也爱吃?”   “嗯。”   江起云化身夹菜小能手,不停地给虞归晚夹菜。   这一幕被对面的林觉予尽收眼底,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其它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间隐秘的小氛围。   她咬了咬筷子尖,沉着眉头,表情有些难耐,喵的,真好磕,完了又转念一想,关键她还不能跟人说,真是憋死个人。   生日宴结束后,一行人陆续离开酒楼,在街边寒暄道别。   “小晚,以后有空常来阿姨家玩哦。”王婉秦笑着对虞归晚道。   “好,谢谢阿姨,今天多谢您款待了。”   王婉秦摆摆手,“别客气,去吧,回家的路上小心点。”   江起云和虞归晚又和秦方明打过一声招呼后才打车离开。   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了,白天的燥热随着太阳落山渐渐散去,晚风拂来带着一丝清爽。   两人漫步在小区里,都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夜空清朗,不见乌云,显得月光和星光澄净明亮,夜风拂过,带来一片林叶的簌簌声。   江起云觉得此时特别的舒适惬意,又因为身边多了虞归晚的缘故,她总希望这段回家的路能更长一点,又或者,她们以后回家的路能够是一条。   思绪飘得远了,回到现实的时候不免觉得自己畅想能力过于丰富。   八字未有一撇,就联想到关于两人的家了。   她笑着摇摇头,引来虞归晚的询问声:“在想什么?”   江起云收敛笑意,“没什么。”   虞归晚没再多问什么,两人又安静地走了一小截路,来到了该分开的小路岔口,虞归晚顿足,指向斜前方江起云在早上呆过的那片儿童娱乐区。   “陪我去坐坐?”   “好啊。”能延续两人在工作时间外的独处时间,江起云自然是乐意之至。   两人走到娱乐区,脚下踩着松软的沙砾,发出微小细碎的声音。   两人走到秋千处坐下,虞归晚双手拉着秋千绳索,脚尖掂了掂地,带动秋千轻轻摇晃了起来,“今天是我回来以后第二次这么高兴的日子。”   江起云歪过脑袋看她,“嗯?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虞归晚笑着朝江起云家所在的单元楼方向抬了抬下巴,“上次走到那里,你以队长的身份正式接纳我,欢迎我加入警队的时候。”   “那今天是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虞归晚安静了两秒,目光眺望到小区里三三两两并行着散步的人身上。   有老人,有小孩,蔓延着一片欢声笑语,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平淡幸福而又鲜活分明的生命力。   虞归晚收回了目光,轻声说道:“今天看到秦菲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同时又十分感慨,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我爸爸从警的信仰所在……”   她忽而转过头,直视江起云道:“阿云,或许我该对你更坦诚一点的,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开始学习的犯罪心理学吗?”   江起云不禁打直了身子坐正,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是很想知道这十年来关于虞归晚的过去的。   可现在,她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了,她冥冥中感知到,这些虞归晚不曾提及的曾经其实是一道道陈年的伤疤。   这些看似愈合的伤疤会在记忆里反复翻涌,不断地令人陷入挣扎、脆弱、自我动摇和否定的痛苦心境中。   她不愿意虞归晚陷入其中。   于是她沉默了几秒道:“如果你愿意讲,我当然很愿意听,但如果提起这件事会让你觉得难受痛苦的话,可以不讲的。”   虞归晚笑了笑,笑容清浅,“我确实没有对这件事释怀,之前不愿意和你讲是不想把这些心理负担累加到你的身上,但这是非常主观自我的想法,我想比起我对你的隐瞒而言,你会更想要我的坦诚。”   江起云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讲吧,我会认真听着。”   虞归晚正回了头,缓缓讲述起她出国后的那段回忆:“出国到大学报道后,我没有住宿舍,选择在学校附近的社区租了一间二居室的单间,和我合租的是同校同级地球科学学院的一名华裔女生,她叫tana,性格十分外向开朗,我……”虞归晚小小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我那段时间情绪状态并不好,很大程度是因为她释放出来的热情和友善帮助我逐渐适应了国外的生活。”   江起云知道虞归晚刚才停顿的背后代表着什么,十八岁的虞归晚和十六岁时并无不同,内向且不擅交际,甚至在不久前还失去了自己的父亲,突遭人生变故后又独身一人去到了国外生活学习。   当时的她所经历的面对的不可能仅仅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情绪状态不好。   江起云不由地攥紧了秋千的绳子,愧疚和心疼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心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她成为了朋友,我在国外的生活也安定了下来,一切都步入正轨,但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平淡安稳的生活下总是酝酿着意外和危机。”虞归晚垂了眼,声音飘渺了几分,“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前几年国外的一则新闻,媒体用的普遍标题是一华裔女子被一白人男子绑架遇害,遗体下落不明,而这则新闻里的被害者就是tana。”   江起云瞳孔紧缩了一下,她对这个案件有印象,因为这个案子当时不只在国外引起轰动,在国内同样引起了沸沸扬扬的讨论。   “意外发生在大三那年,结束夏季期末考后,tana准备回她父母居住的州看望他们,她的机票买在晚上,我陪她收拾好行李后原本打算送她去机场,但临出门前,下雨了,她就不要我送。”虞归晚的气息明显上下起伏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平复气息后继续道:“两个小时后,是飞机落地的时间,但她一直没有在通讯软件上联系我,直到她母亲打电话问我,我才知道,tana根本就没有登机,并且……她失联了。”   虞归晚垂下了头,那些回忆随着她自己的叙说在脑海里不断重现,与之同时,又出现了那个曾在无数夜晚侵扰过她的声音。   一遍遍地诘问着她,为什么当初不坚持送tana去机场,为什么?   江起云起身走到虞归晚身前,又蹲下身子,抬头注视着虞归晚变得湿润的眼睛,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虞归晚的,把对方发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里。   虞归晚微启唇瓣,继续道:“报警后,警方调取了监控,确认Tana没有上预定的网约车,而是上了另外一辆陌生车辆,警方找到了车辆信息登记的车主,一个叫亚伯的白人男性,通过询问和调查,指向就是他绑架了tana,但你也知道,国外人权主义盛行,警方在侦查取证过程中行动十分受限,整整过了一周才获得了调查涉案电话、涉事车辆的搜查证以及监视监听他的权限。”   “这期间,tana的父母也来了,我陪着他们等待着警方下一步的调查结果,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们都只能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但很快,警方最新的调查结果就打破了我们的幻想,警方监听到了他承认自己绑架Tana的语音。”   “抓捕他后,他承认了自己的绑架罪行,但拒不交代tana的下落,他甚至为自己请了律师做无罪辩护,展开了漫长的庭审阶段。”   “那段时间,我一直陪着tana的父母,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眼中不断累积起绝望和痛苦却无能为力,甚至到最后,他们主动申请去见了那个男人,我到现在也仍然记得他们用了怎样的卑微语气去恳求那个男人,可不可以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在哪里。”   虞归晚声音带起了哽咽,“他们甚至不敢问tana是不是还活着,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已经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后面FBI找了石教授对嫌疑人做心理侧写,推断出他有着很严重的杀人幻想,家中收集了大量的血腥暴力影片,以及经常在网络论坛上搜索绑架杀人乃至处理尸体的信息,石教授判断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杀人案,执法部门也采信了石教授的推断,认为tana已经遇害死亡。”   “三个月后,陪审团以“绑架致死罪”起诉了犯罪嫌疑人亚伯,但他一直拒不认罪,他的律师又提出多项理由为他辩护,原本定在次年一月的审判日期一推再推,直到一年后开庭,虽然法庭认定了绑架和谋杀罪成立,但陪审团无法就判处死刑达成一致,最终判处他为终身**不得保释。”   虞归晚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时至今日,tana的遗体仍旧下落不明,你或许没有看过活人活得像死人是什么样子,但我在tana的父母身上看到了,他们原本在唐人街经营着一家中餐馆,有一个优秀出色的女儿,一家人幸福美满,但一切都毁了,我开始不停地想,要是我当初送了tana去机场,我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场悲剧,又或是,我能看穿那个男人阴暗的内心,我是不是就可以问出tana现在在哪里……”   手指的颤栗蔓延到了肩头,虞归晚身子微弱地抖动起来,“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虞归晚几乎已经藏不住喉腔的哽咽了,“我没有勇气再去面对tana的父母,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浑浑噩噩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偶然看到了网络上转发的关于案件的后续追踪报道,媒体采访了凶手的亲友以及他的前女友,他的前女友称他存在严重的暴力倾向和幻想症,时常宣称自己是某种化身,身上具有特殊的使命,曾经提出过非常疯狂的想法,希望外科医生能在他的头骨上帮他雕刻一朵花。”   虞归晚声音收紧,盯着江起云问:“你知道他想雕刻的是什么花吗?”   江起云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拢起了眉峰。   虞归晚轻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朵花,红色的曼珠沙华,我之后找到了男人的前女友,和她进行了确认,她和我描述的花纹图样和十年前北滨江边连环杀人案凶手留下的曼珠沙华花样极为相似,我接着又去拜访了给男人做过心理侧写的石教授,石教授出于保密原则,不能告诉我详情,但他很隐晦地提到这个花纹确实和凶手的犯罪心理成因有关。”   “从那之后,我就决定了转向修习犯罪心理学,我不能再逃避了,我会找出来的,这个花样背后代表的含义,以及当年江边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之后我就申请了石教授执教学校的硕士,开始修习犯罪心理学。”   讲完一切,虞归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沉重的心绪有所缓解又像只是为了不让江起云担心。   蹲的时间久了,江起云小腿有些麻痹,但她还是保持着蹲立的姿势没有动,小声地叫虞归晚:“小晚。”   虞归晚抬眼看她,眼睛里闪闪烁烁的水光就快要坠落。   江起云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飞快地站起身来,用手掌托着虞归晚后脑勺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按向自己。   虞归晚的头就贴在她的腰腹上,说话时带动着胸腔的震动和鸣声传进虞归晚的耳朵里,“我帮你挡着,所以没人看得见,不丢人。”   虞归晚自小就是个不喜欢流泪的人,或者说,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掉眼泪,江起云同样如此,她们都不愿意轻易将自己的脆弱示人。   虞归晚怔怔地睁着双眼,眼眶含不住的泪就这么无声滚落下面颊,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拉住了江起云腰间的小片布料,像是抓着此时唯一能够救她于水火的救命稻草。   她放松身体依偎在江起云身边,汲取着对方温热身体传递来的力量。   江起云垂着眼眸,手掌落在虞归晚头上,带有安抚意味地抚了抚,“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很多已经发生了的事,它们成为了我们一生都无法修复的遗憾,但这些遗憾的存在,不只是为了让我们谨记那一刻失去的痛苦,而是为了从中领悟和习得。”   “你看,就像现在你把这些讲出来,不是代表要放下它忘记它了,而是为了短暂地腾出心理空间给到此时此刻和未来,让我们能够用崭新的面貌去留住它们。”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了,更晚啦,抱歉 第55章 心意表白   虞归晚此刻需要一个拥抱, 但她没有说出来,江起云却已经这样做了。   远处行人的交谈声树叶的簌簌声以及草丛虫鸣声都消失不在见,虞归晚觉得眼下她和江起云像是身处在一个静谧的真空环境里,她的所有感知感受都被屏蔽。   唯有身前人的体温、心跳和温和低煦的安慰话语久久不散。   虞归晚微微抬头, 仰视江起云, 一双眼睛晶莹水润, “江队今天好温柔啊。”   听到对方用上惯常打趣的语气, 江起云就知道虞归晚应该是情绪好了一些了, 她松了一口气,退开两步问:“现在感觉好点没?”   “嗯, 好多了。”   江起云走回秋千上坐下,闭着眼睛问:“感受到风了吗?”   夜风吹过两人的额头和衣角,带动着几缕发丝微扬和衣角翻飞, 虞归晚也闭上眼, 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触感, “感受到了。”   “风是什么形状?”   虞归晚:“吹过林间就化成了树叶的形状,穿过峡谷就变成了高山的形状, 拂过大海就是波涛的形状。”   江起云睁眼, 轻声笑:“当你想念某人的时候, 吹过的风便是那个人的形状。”说完, 她脚下发力蹬了一下, 带起秋千摇晃,她说:“之前我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科普,是说人眼只能捕捉到现实世界百分之五存在的物质,而还有许多不能被人感官所察觉的物质被称为暗物质, 暗物质不发射、反射或者吸收光以及任何类型的电磁辐射, 所以无法被我们人类的视网膜接收。”   江起云抬手指向夜空, “而包括我们地球在内的广袤宇宙中就充斥着暗物质,我们可以把我们每个人想象成一个星球,逝去的亲友变成了我们感官无法察觉到的暗物质,纵使无法再见,但在这些看见与看不见的边界里,我们和它们之间的引力依然存在。”   江起云跳下秋千,走到虞归晚身前单膝跪地,“浩瀚的宇宙总是寄托着人类对于未知和无限的美好想象,在那个想象的世界里,逝去的人没有离开,身边的人也仍在陪伴。”   话音落,虞归晚的眼睛里又起了水雾,两人对视着,不说话,交织的目光却渐渐升腾起某种氛围。   江起云盯着虞归晚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在此刻就像是一颗小行星,而她就是被这颗行星俘获的卫星,永远也无法逃逸她的引力范围。   “小晚。”江起云用仰视的角度紧紧地看着虞归晚的脸,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等了,“我想要长久地陪伴你,但不仅仅是以老同学、朋友、同事的关系,在这些身份之外,我还想以你最亲密的女朋友、爱人、伴侣的身份陪在你身边。”   江起云眼眶有些发热,有的话在心里藏得久了,说出口就会觉得滚烫,她声音哑了一丝,继续道:“我是一个不坦诚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以前是不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现在是不坦诚地面对你……”   “阿云。”虞归晚伸出一只手触上了江起云的脸颊,江起云抬手盖住她的手背,继续道:“你……你先让我说完,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   江起云的思维变得有些凌乱,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像要突破心率上限了,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头。   虞归晚指尖探到她的耳垂,轻轻捏了捏,声音低柔带笑:“慢慢说,不着急。”   江起云思绪沉静了些,她调整了一番气息道:“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喜欢着你,这些年来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我怕你不相信,毕竟当初我们分开时都太小,心性未定,分别的时间又太长,十年完全能彻彻底底的改变一个人了,但我没有变的,我对你的心没有变的。”   江起云顿了顿,眼睛被染上了斑点星光,她抬手从衣领里掏出了那串云朵项链,“你看,我一直留在身边的,你留下的那些东西,我也都没有扔。”   虞归晚看见项链的时候怔了一下,伸手触上云朵银片,“我还以为……”   江起云打断她:“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丢了,还是以为我不喜欢你了,你能看透那么多人的心为什么看不透我的?”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笑了笑:“谁说没有看透你。”   “啊?”江起云面色有些茫然。   虞归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没有!”江起云大声道,说完声音和气势又都小了下来,神情变得忐忑而不自信,“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喉头滑下一阵干涩后,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虞归晚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愿不愿意我做你的女朋……”   话还没有问完,江起云就突然起身激动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做梦都愿意。”她不停地点头,同时大力拥住了虞归晚,两只手臂紧紧地箍在虞归晚后背。   虞归晚觉得有些好笑,拍拍她胳膊,“你勒疼我了。”   江起云刹那间松开了手,后退两步,有些局促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虞归晚从秋千上起身,逼近江起云身前,感觉江起云一点也不像桀骜不驯的猫科动物了,此时像是憨厚忠实的犬科动物。   虞归晚问:“我可以抱一下我的女朋友吗?”   这是什么问题……但江起云还是因女朋友三个字变得心口熨帖,她不回答,而是抬臂轻轻环住了虞归晚。   两人的身影融在夜色中,静静拥抱着,交换彼此的气息和体温。   抱了小会儿后,江起云才觉得心中飘荡的那种不真切感消失,她实实在在拥抱着虞归晚,拥有了她,也被她拥有。   心里的脉络像是加温的水流在蔓淌,流过四肢百骸,身心都极为舒适。   “好了,该回去了。”虞归晚拍拍她的背。   江起云纵有不舍,却也知道两人不可能一直在这抱着,她恋恋不舍地松开虞归晚,面上的神情没能很好地转换过来,心里想的全表现在了脸上。   虞归晚轻笑:“怎么了?”   江起云牵住她的手,“没什么,走吧。”   她像是才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不知满足,而虞归晚总是变现得比她更为克制和成熟。   她不想让虞归晚觉得她在恋爱关系里十分幼稚。   两人手牵手走到了该分开的小路岔口,江起云道:“回家了用冰块敷敷眼睛。”   虞归晚点点头。   江起云指指自家单元楼所在的方向,一字一顿,“那我……走了?”   “阿云。”虞归晚叫住欲走的江起云,在对方转过身的一瞬,主动迎了上去,温热的唇瓣擦过江起云的唇角,继而停在了江起云的耳畔边。   “你今天好乖,好诚实,给你一点小奖励。”   热气和芳香从耳廓直往耳朵里涌,江起云脸皮倏地滚烫起来,意识到虞归晚指的小奖励就是刚刚唇间的须臾触碰,她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上唇,眼底酝酿起化不开的浓郁雾气。   她才不会只满足于此。   她拉住虞归晚的手腕,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却见远处路灯下已有来人朝这边来了。   未被满足的欲求化作了喉间不甘的微哑,“回去吧,早点休息。”   虞归晚勾了勾她的手指,就像小时候道别一样,“明天见。”   江起云微笑,上唇角露出若隐若现的尖尖虎牙,“明天见。”   江起云回到家,贺玫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问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江起云今天过得怎么样。   江起云换鞋的动作一顿,半是回忆半是回味刚才和虞归晚发生的一切,唇角上扬,愉悦道:“挺好啊。”   贺玫突然大声道:“好什么好,过来,坐下!”   江起云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坐下,“怎么了,脾气这么大,今天出去受谁的气了吗?”   贺玫瞪她,“还能受谁的气,不就是你,人王姨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就不领情?”   江起云挑眉,“你怎么知道王姨给我介绍对象了,还是说你俩早就私底下通好气了?”   贺玫被噎了一下,声调降了下来:“什么叫通气,就我给你王姨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电话里她顺嘴提了两句。”   江起云知道接下来贺玫将要展开一顿苦口婆心的催婚教育,于是她抢先道:“妈,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以后别再换着花样给我介绍对象了。”   贺玫一整个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喜欢的人?谁?什么时候?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挺久了。”   “挺久了是什么时候,谁啊?叫什么?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快给妈说说,妈帮你参量参量。”贺玫拉住江起云胳膊,跟倒豆子似地吐出一连串问题来。   江起云没准备这会就和贺玫出柜,只是先给她交个底,让她以后有个心理准备。   “以后再跟你说。”江起云含糊其辞了一句。   “什么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跟自个亲妈还藏着掖着。”贺玫嗔道。   江起云话锋一转,拿起果盘里的苹果边削边问:“妈,你觉得小晚怎么样?”   贺玫被突转的话题搞得怔了一下,回道:“小晚啊,很好啊,又乖又懂事,打小就招人疼。”   江起云旋转着手上的苹果,刀刃削下薄薄的一串水果皮,“你以前是不是说过想让她给你当女儿来着?”   “嗯,怎么了?”   江起云削好苹果,用纸巾垫着底部,塞到贺玫手里,“没什么,我去睡了,明天要回局里了,得早点休息,你也早点睡啊。”   贺玫看着手里的苹果,纳闷:“这孩子今天怎么说话净说一半。”   翌日,是江起云复工返回警局的日子,她早早起了床,洗漱好换了衣服到楼下等虞归晚。   等待期间,微有些焦躁,在原地小幅度地踱步,没一会,有近身的脚步声响起,转过头去,虞归晚粲然的笑容出现在面前。   呃……江起云眼神有些闪烁,内心对于两人突变的关系还没有很好地适应下来,显得表情不怎么自然,“打车去警局吧。”   虞归晚点头,边走边问:“你怎么都不看我,是……后悔了吗?”   江起云霎时驻足,表情慌乱地解释:“不是,我……”   “害羞?”   “不好意思?”   虞归晚边问,脸颊上边绽了笑。   江起云垂眸,羞耻地承认了,“算……是吧。”   虞归晚表现出作为稍年长者的体贴和理解,“没关系,我也害羞。”   江起云抬头,看虞归晚一脸自如的微笑,落落大方的神情跟害羞两个字半点不沾边。   她抿抿唇,抬腿:“走吧。”   两人在小区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坐进后排后,司机开始自顾自地侃大山,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虞归晚一半的身子上。   江起云瞄了一眼,又瞅了眼后视镜里的司机,司机盯着道路前方,并没有注意后排的乘客。   屁股缓慢地挪动,最后紧挨到了虞归晚的身边,虞归晚偏头看她,嘴角染笑。   江起云不说话,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虞归晚静放在膝上的手,手指穿过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   虞归晚也不说话,只是脸上笑意更深。   两人下车,在路边买过早餐后进入警局,两人来的时间稍早,重案队办公区只有几名执勤的同事在。   八点四十几分左右,路啸的大嗓门从电梯间飘进来,他和方昉以及沈冬薇走进办公区,看见江起云后,声音一顿,飞扑过来!   “江队!”   江起云灵巧闪过,笑:“你是不是非得把我撞回医院才安心?”   路啸咧嘴嘿嘿嘿的笑,又过了一会重案队其它队员也陆陆续续来了,关心江起云身体恢复情况的同时也表达着对她归队的高兴。   江起云看着眼前这许许多多一起并肩奋战过的同僚,内心颇为感慨和激动,朝前伸出了手,张开五指,“大家以后继续加油,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无畏艰险,勇往直前!”   重案队的队员们都紧紧围拢在一群,齐齐伸手叠在江起云的手背上,在振奋的加油打气声中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小晚,你跟我来一下。”队员们都散开后,江起云喊了一生正欲返回工位的虞归晚。   两人走进中队长的办公室,路啸摸着下巴琢磨:“怎么感觉江队和虞老师的关系有点不一样呢,最开始叫人家大名,后面叫人虞老师,现在都变成小晚了。”他撞了一把方昉肩膀,“你说是不是?”   方昉敷衍道:“你管呢,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办公室里,江起云打开电脑输入了一个网址,上面显示的是国内十五年前的一宗旧案报道,某沿海省市发生的一起连环杀人案,当时的专案组侦破并抓捕嫌疑人后发现他和几名被害人并无直接关联,也不具备显性的杀人动机,后对此人进行了司法精神鉴定,诊断结果显示此人具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和精神分裂症,被定性为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因此没有承担刑事责任,而是进了当地某精神病院进行管控。   结案后,被害者家属并不认可该司法鉴定结果,连续坚持了几年上诉,但最后还是无疾而终,而此人也在两年后于精神病院内自杀身亡。   这个案件当时轰动一时,在网络时代来临后又不断被翻出来重新报道,而吸引江起云注意的就是其中一张意外披露出来的凶手照片。   江起云放大屏幕上的图片,是凶手被警方抓捕时记者所拍,她指着显示屏上模糊的男人身体道:“你看他后脖颈露出一半的纹身,像不像曼珠沙华?”   虞归晚往屏幕前倾身,定睛看了几秒点头:“像,但是和tana以及十年前江边连环杀人案所标记的花纹图样不一样。”   “你再看这个。”江起云又输入了一个网页链接打开,是一起十二年前的灭门仇杀案详情,该案凶手是被害人一家所在的小区保安,仅因和该被害人一家有过几次言语冲突,就借着职务之便,提到来到被害人一家,将这一家五口残忍杀害,然后脱下了外衣,赤身裸。体从阳台跳下,坠楼身亡。   十二年前是智能机刚刚普及的年代,也因此,有些围观群众就拍下了凶手坠亡在地的照片,又在多年后,流传到了网上,这些像素并不清晰的照片里躺在血泊中的裸尸后背有着线条分明的黑色纹身花纹图样,掺着鲜血,看着十分诡异可怖。   虞归晚仔细辨认了一下,“还是不一样的。”   “对,接着看。”接下来江起云又将她搜集整理的另外几起案件报道点出来给虞归晚看,这些案子都是近年来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命案,而它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凶手的身上都会纹有形似曼珠沙华的花纹图样。   并且将这些案子用时间线排列后会发现,越往后,这些花纹图样就越来越相似,比例、大小、花纹线条走势越来越趋于统一。   江起云皱眉,道出自己的推断:“其实我认为这个曼珠沙华图腾背后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个体,而很有可能是一个横跨世界的不法组织,这个图腾是这个组织的精神象征,这些案子,包括绑架杀害tana的凶手以及十年前江边连环杀人案的真凶,这些人和这个组织有着直接关联,但他们在这个组织里处于什么地位?这个组织的组织架构是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它是如何发展运作以及渗透到全世界的?这些我们暂时无从得知,但这些也正是我们要去寻找的真相。”   虞归晚:“你听过Blue whale游戏吗?”   江起云问:“你是说前几年国外兴起然后通过网络迅速传播的诱导青少年自杀的死亡游戏?”   虞归晚点头,“对,这个游戏的发起人组织者学习过心理学,通过在为期五十天的游戏里设置各种充满心理陷阱的任务,从低阶到高阶逐渐诱导青少年自残最后到自杀,这是一种典型的利用心理学上的“登门槛效应”来让游戏参与者一步步服从荒谬的游戏任务,在游戏的虚拟情景中形成参与者的无意识习惯,让意志力本就薄弱的青少年群体从中获得趣味、成就感等。”   “这个游戏将目标人群设为青少年,是因为该群体正处于人格成型自我成熟的时期,同时也是自我认同危机的时期,他们会不断选择各种感兴趣的生活方式和扮演新的社会角色,以此得到社会肯定和心理满足,比较典型的就是通过模仿来摆脱存在于身上少年期幼稚的自我意象,比如模仿成年人抽烟、参与不良少年群体打架斗殴等。”   虞归晚继续分析:“我认为这个以曼珠沙华图腾为精神象征的组织或许也利用了心理学上的某种效应,首先筛选可同化的目标人群,接着用某种类似于该游戏完成进阶任务的心理暗示让接触到这个组织的人无限放大心中的恶意,继而将恶念付诸实践。”   江起云道:“我们可以再挖掘收集一下可能跟该组织有关的案件,我们目前对于它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虞归晚点点头,严肃的神情稍有松缓,点点桌上已经没什么热气的豆浆,“记得吃早饭。”   分明是和以前一样的对话,江起云又隐隐觉得因为两人多了一层亲密的关系后有所不同,她抿唇微笑:“好,你也去吃早饭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开始第三个案子了。 第56章 失踪男童   晚间下班, 江起云和虞归晚都走出警局,站在马路边准备打车回小区的时候,一个电话打来,又生生叫两人折返回了警局。   在北洲市六十公里外的双拢镇辖区内的清渊山旅游风景区内发生了一起儿童失踪案, 当地派出所经过初步核查情况后, 认为该案件可能涉及刑事犯罪, 所以上报到了市公安局, 市局则下分到了北滨刑侦大队进行侦办。   重案队众人在办公区内边吃外卖边听案情简报。   七月三日, 也就是昨天星期日,一只主要由中小学生组成的夏令营小队从北洲市出发, 历经两个小时的路程后到达双拢镇,在双拢镇吃过午饭,再由承包的旅游大巴送往清渊山旅客集散中心, 夏令营队伍在下午一点进入景区, 两个小时后到达山腰处的星空露营基地。   而意外, 就发生在进入景区前往露营基地的这两个小时路途中。   夏令营大部队到达山腰露营基地集合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叫祁焱, 十岁, 父亲祁粤华, 母亲戴霏在北洲市经营着一家化工品公司, 工作忙碌,寒暑假会送祁焱参加各种短期外出的学习娱乐活动,而祁焱也曾连续三年参加过这家夏令营。   该行程负责人在联系景区工作人员寻找无果后,拨打了报警电话并通知祁焱父母, 双拢镇派出所出警核实情况, 通过调取景区内监控, 以及询问带队老师和祁焱所在队伍的成员,最后确认祁焱是在一段监控覆盖不全的路段因系鞋带掉队后失踪。   出警民警立马将情况汇报给派出所所长,所长则上报到市局,市局下分到北滨刑侦大队。   了解完简要的案情前后经过,江起云带领着中队的四名队员,虞归晚、沈冬薇、路啸、方昉前往市外的双拢镇。   车上,江起云一边用平板查看清渊山景区的地形地貌,一边问:“冬薇,景区那边游客疏散得怎么样了?”   “疏散完了,已经关闭景区了。”   平板上自动播放起清渊山景区的介绍和3D建模的动画,该景区落成年限不久,占地甚广,除开发成熟的区域外,还有许多原始地貌和森林,眼下又已天黑,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展开搜寻救援工作。   越野车车载音响内播报起晚间的天气预报:“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全市有阵雨或雷雨,局地中到大雨,部分乡镇将迎来大暴雨,降雨过程伴有强降水、雷电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车外的夜色浓稠犹如化不开的墨,江起云眼底也染上一丝墨色,她蹙眉道:“市内能调动的警犬大队和消防救援部门出发了吗?”   “都在来的路上了。”   越野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夜晚的高速路上,在一个半小时后到达了双拢镇派出所,所长王国鋆接待了他们一行人,并在靠近警局的宾馆开了房间供他们住宿。   进入派出所,江起云立马投入了工作状态中,先是查阅警民警的询问笔录,接着去见了接待室内祁焱的父母。   这一对中年夫妻气质不俗,男人儒雅,女人端庄,两人坐着,神态虽还算镇静从容,但眉眼里的焦躁却已在不断累积了。   江起云上前伸手:“你好,祁先生,戴女士,我是负责本次案件的北滨刑侦重案队队长江起云,这是我队队员,虞归晚、沈冬薇、路啸、方昉。”   祁粤华起身和江起云握手,“各位警官好,我儿子有线索了吗?”   江起云:“我们已经联系了景区负责人疏散游客封锁景区,等会会有多方部门组成的搜寻救援队进入景区搜查,有发现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你们可以先回住宿的地方等我们的消息。”   “好,感谢,十分感谢。”   和祁焱父母简单交涉后,江起云和虞归晚又去见了负责带祁焱所在小队的带队老师,是个年轻女生,叫王文铃,坐在询问室的椅子上,低声啜泣。   江起云走近后发现她脸上有红肿的巴掌印,神态憔悴。   一旁的虞归晚递了纸巾去,王文玲接过后小声说了谢谢。   两人原本想和王文玲再确认一下祁焱失踪的细节,路啸走进询问室和江起云汇报了救援队集合情况:“市内抽调来的警犬大队和能出动的警力救援力量都在清渊山下集合了,以失踪区域为圆心取半径外辐射三公里的搜索范围,初步估算至少要六小时才能搜寻完,夜间还有暴雨,会增加搜索时间和救援难度。”   江起云点点头,“走吧,我们也去。”   虞归晚拉住她的手腕,“你的腿?”   江起云活动了一下左腿,“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放心,不会逞强。”   虞归晚温声:“好,如果实在不行,不要硬撑。”   “嗯。”   几人上车,来到了清渊山下的救援队集合点,此时天色昏沉,夜空中积攒着乌云,山风吹过山林,带起一片呼啸声和树叶黑影摇曳。   集合点的山脚大坝上,警犬大队排列整齐,受训有加的警犬穿戴着搜救背心,昂首挺胸地坐着,其余救援队队员也都穿戴整齐了救援装备,等待着救援行动的开始。   大坝外的马路边,停着两辆救护车,随时准备接待伤员。   江起云调试了一下对讲机的频道,再次提醒救援队队员注意事项,以十人为一队,五人为一组幅散分散搜索,同时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交代完注意事项,她抬头看了一眼伏于夜色中的巍峨大山后,开口:“出发吧。”   几十人的救援队井然有序地分成数个小队,从规划好的路线依次上山,转眼间,大坝就已空了。   夜晚的山林里,因暴雨欲来,不见月光,能见度极低,四面八方不时还会响起细碎的异声。   江起云用登山杖边走边开路,进到林间深处,脚下尽是凹凸不平的山地,面前是半腰高的杂草或枯树枝,头上的探照灯扫过的地方空无一人,只照出各种形状的树枝交缠着,乍一眼看去,还能瞥见树上两只圆圆的动物眼睛,再等细看,就只能听见翅膀扑哧声。   江起云不觉害怕只觉担忧,担忧那名无故失踪的孩子,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随着黄金救援时间的不断流逝,那孩子的生存几率也就越来越小。   江起云一边开路搜索一边用对讲机和其它队员交换沟通搜索进展。   不觉间半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夜空的乌云渐渐蕴集成厚重的团雾状,乌云后偶尔闪过几道白光,将鬼魅的山林照亮一瞬后又漆暗下去。   白日残留下来的热气已被大风吹散,只余下风雨欲来贴在面颊的丝丝凉意。   对讲机里响起各个小队的搜索进展:“江队,A区第二区域已搜索完毕,暂无发现。”   “B区三区域警犬找到一小片沾血的泥土。”   江起云停下脚步,拿起对讲机:“集合B区域救援力量,以此为核心向周围一公里仔细搜查。”   她的声音刚落,雷声已经骤响,轰隆隆从天际传入山林,仿佛近在耳畔,击得人心跳加速。   江起云不禁加快了脚下行进的步伐。   “啪嗒——啪嗒”,硕大的雨滴开始掉落,一滴滴砸在江起云的防护头盔上,地下的山地泥土也逐渐被雨水侵蚀变得柔软泥泞。   雨靴踩在地上发出黏叽叽的声响。   雨势渐渐变得凶猛,山林间尽是一片雨珠拍打林叶的噼啪声。   大雨倾盆,人眼能见度降到了最低,江起云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视线短暂清明一瞬就又被雨幕遮盖。   对讲机通讯灯亮起,声音也随即传出:“江队,在带血泥土东南向八百米处的一颗树下发现了填埋的痕迹,现正在进行挖掘。”   “好,我马上过来。”江起云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方位后,转向朝着前方的黑暗处,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去。   近二十分钟后,她来到了队员汇报的地点,一片山林中较为平坦的山地,周围已经围拢了一圈穿着雨披的救援队队员,用手电照着正在进行挖掘的中心区域。   路啸走到江起云身边,在大雨声中扯着嗓子道:“挖得很深,还需要点时间。”   江起云点点头,走到正在挖掘的区域看,负责挖掘的三名救援队队员已经向下挖了近两米的深度,圆坑周围堆满了挖出来的泥土,泥土被雨水浇湿,变成污浊的泥水往地势低的地方流去。   过了几分钟,接到消息的虞归晚也赶了过来,身体被雨衣罩着,但脸上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两人对视一眼后将目光投向挖掘的区域,一个队员下了一铲后,感觉铲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立马停手道:“江队,有东西。”   所有人都联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皆变得面色沉重。   江起云道:“继续,下铲的时候小心点。”   挖掘的队员开始改变下铲的角度和力道,小心翼翼地继续挖掘,又是几分钟后,一只明显属于儿童的惨白手臂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是一截小臂,没有血色的肌肤颜色和掩埋在其四周的黑褐色泥土对比十分鲜明。   鲜明且刺眼。   江起云心下一沉,又是一起命案,被害者还是一个小孩子,他短暂地来到这个世界后竟以这样悲惨的方式离开。   江起云不忍再看,叮嘱:“一定小心,不要损坏……被害者遗体。”   男童尸身的挖掘工作继续进行着,江起云让路啸给市里打电话,出动法医和勘查队,法医到达后先去镇殡仪馆准备尸检,雨停后,勘查队进入现场进行勘验。   又是十分钟过去,一具身着白色短袖衬衫,格子短裤,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卡通小水壶的男童尸体被挖掘了出来。   他的脸色呈现灰败,脸颊上沾满了污泥,救援人员将他的尸体抱出土坑,大声道:“快清出一条下山的路来。”   “用雨衣把孩子包着,走。”   嘈嚷的人声和雨点声作伴,深入大山搜寻救援的队伍在凌晨一点下了山。   祁焱的尸体被雨披包裹着,由两名队员抬着送上救援车,接着送到了双拢镇的殡仪馆停尸间内,祁粤华和戴霏在接到消息后也立马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陈放台上祁焱的尸体后,先前的镇静从容瞬间烟消云散。   戴霏更是直接手脚一软,摔倒在了地上,她睁大了两只眼睛,连呼吸也忘记了,只盯着几米外台上的祁焱尸体,静默地流泪。   祁粤华比她好上一些,却也是两股战战地走到台边,看清祁焱的脸后,他五官微一扭曲,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这具小小的了无生息的身体。   祁焱的尸体还保持着挖掘出来后的状态,因为怕破坏重要物证,必须得等法医做完尸检后才能清洗被害者的遗体,所以他的身上,脸上尽是污浊的泥土和湿漉漉的雨水。   停尸间里响起戴霏嚎啕嘶厉的哭叫声,她锤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发出沉沉的闷响声。   悲痛和哀戚的氛围不断在停尸间内升腾蔓延,江起云带着队员们离开了停尸间,轻轻合上门。   队员们在走廊上脱下湿漉漉的雨披,里面的衣服被打湿不少,江起云让他们都回宾馆换洗一下再过来。   而她自己则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虞归晚道:“我帮你把干净的衣服拿过来。”   江起云摸出荷包的房间门卡递去,“好,你记得冲个热水澡,免得感冒。”   队员们离开后,江起云回到镇派出所,整理案情和资料。   为了方便他们办公,所长专门清理了一间较大的办公室作为重案队的临时办公场所,此时房间里只有江起云一个人,开着桌上的一盏小小的白炽灯。   她伏在桌上正在填写今天的搜寻救援报告,写到那排发现被害者已无生命迹象时,笔尖微顿,戴霏的嚎哭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她叹了一口气,搁下笔,按压着眉心舒缓沉重的心绪和疲惫。   办公室门被打开,虞归晚提着一袋子干净的衣物走到江起云桌前,“去换一下吧。”放下袋子缩回手的时候,手腕被江起云攥住。   江起云坐直身子,眉心拧了起来,“这儿怎么回事?”   她说的是虞归晚手背上一条两厘米左右的细长划伤,不深,但由于长时间被雨水浸透,伤口处的皮肉有些发白。   “在山上那会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的吧。”   江起云按着虞归晚肩膀让她坐下,接着去医务室拿了医疗箱回来,开始给虞归晚处理伤口。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室外的雨声不歇,小小一团的白炽灯笼罩在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身上。   贴创可贴之前,江起云将虞归晚的手拿高了些,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加快伤口处的酒精挥发,然后才贴上创可贴,“好了,注意点别让伤口沾水。”   说完,她拎了袋子准备去卫生间换一身衣服,转身时虞归晚勾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从接到案子的电话到现在,江起云是一秒也没歇过,别的队员还可以在任务间隙抽空休息缓缓,而她作为案件负责人需要不停地指挥开展各项工作,并切身参与到基层任务中去。   “你换了衣服趴桌上眯会吧,法医到了之后我叫你。”   江起云拍拍虞归晚手背,“没事,这点强度还好,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可能睡得着。”   虞归晚站起身来,抱住江起云,双手在她身后轻拍,“那给江队充充电,补充补充能量好了。”   江起云对于这样的充电方式十分受用,身体和心灵的疲惫有所缓解,她抬手揉了揉虞归晚后脑勺,嗓音温和:“好了,你打电话问问联系的法医到哪儿了,我换了衣服我们再一起过去殡仪馆。”   “嗯。”   江起云换了衣服后和虞归晚前往殡仪馆,路上接到电话,市里调遣来的法医到双拢镇了,但不清楚殡仪馆的具体位置。   虞归晚留在门口接人。   江起云先一步进入殡仪馆,在通往停尸间的走廊上时,她听到里边传出的巨大的喧闹人声,她加快步伐,走进停尸间,发现王文玲正瘫坐在地上哭着道歉,戴霏则边哭边骂她,同时不停地想要对王文玲动手,也就是祁粤华和其它人拉着她才不至于让场面更加失控。   江起云上前劝道:“戴女士,你冷静点,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此时的戴霏披头散发,妆容早已哭红,在脸上留下黑黑的两道印记,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双臂不停地挥舞,像是要把地上的女生撕碎。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他才十岁,他才十岁,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为什么啊。”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嘶哑,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力道大得祁粤华都快抓不住她了。   “张女士,她不是害你儿子死亡的真凶,你将怒火发泄到她身上也无事于补,您先冷静……”江起云话未说完,戴霏已经痛苦和怒火转而发泄到了她的身上。   “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响起,江起云被扇得头偏向了右边,脸上快速浮现出红指印。   “你有孩子吗!你能懂我的痛苦吗!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懂!”   “老婆,别这样,再怎么我们的焱儿也回不来了……”祁粤华用双臂紧紧箍着戴霏,面上亦是痛苦不已。   “你怎么能打人呢!”   “我们队长也是好心安慰你啊。”   戴霏的行为引来队员们的不满。   江起云出声打断他们:“好了,都别说了。”   她理解戴霏此时的崩溃情绪和过激行为,而她也自知再怎样也无法安慰这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人死不能复生。   死者已逝,生者如斯。   这些用来宽慰死者家属的话道理如是,可是在面对情感上的巨大割裂,现实中的生死之隔时,它也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的文字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进行尸检   停尸房的门被打开, 虞归晚的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女性和年轻男性,她看见停尸间一室的嘈杂后楞了一下,随即走到江起云身边,看着她红肿的脸颊轻皱了皱眉。   江起云小声说了一句“没事”后将目光转向虞归晚身后的两人, “二位就是市里来的法医吧?我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刑警江起云, 你们好。”   年纪稍长的女人上前来伸手, “你好, 我是风宏司法鉴定中心法医于婕, 这是我的助理郭昔。”   江起云点点头,转向祁粤华夫妻, 告知尸检相关事项,当戴霏听到江起云说如果尸表检查无法确认被害者死因的话会进行尸体解剖时,她渐渐平复下来的情绪再度崩溃, 长牙五爪地扑向江起云:“我不准你们碰我儿子, 不准碰我儿子!”   有关家属拒绝解剖的情形, 江起云从警以来已经面对过无数次了,她感性上能够理解亲属对于被害者尸身完整的在意性, 但理性上深知只有查明被害者死因, 帮助他们快速判断死亡时间、死亡原因、作案工具等信息才能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抓住凶手。   这才是给逝者和逝者亲属最好的告慰和交代。   “麻烦你们专门跑了一趟, 我们去解剖室吧。”江起云引路, 一行人离开了停尸间。   路啸也推着摆放被害者尸体的运尸车跟在了他们身后。   戴霏瘫坐在地上哭喊,因为被祁粤华禁锢着,她只能看着运尸车离开。   凄厉的哭声渐渐远了,来到解剖室, 于婕和助理换上蓝色防护服, 戴好头罩口罩手套后, 将被害者的尸体小心地搬动到银色的不锈钢解剖台上。   助理接着去摆放好几个方位的尸检记录仪,开机后对于婕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婕站在尸体头部前,正对主记录仪道:“二零二二年七月五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清渊山男童尸体首检,主检人于婕,记录人郭昔。”   于婕下放双手贴于双腿两侧,对着解剖台微微鞠躬,然后开始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对尸体衣着物进行仔细检查,“上身着白色短袖衬衫,无特殊标记,无特殊磨损,纽扣拉链无缺失……无错扣现象,衣领处可见2X2厘米溅落状血迹……”   记录衣着物检查后,于婕和助手小心翼翼地脱下尸体外衣进行下一步的尸表检查。   于婕拿出量尺边量边念:“尸长141.5cm,发育正常,营养良好,尸僵已解除,项背部见紫红色尸斑,多见于低沉部位,以背,臀为主……眼睑无水肿,双侧瞳孔等大,角膜浑浊,见点状出血点,口鼻腔可见血性泡沫状分泌物,口唇紫绀。”   于婕看向尸体双手双脚继续道:“指趾甲紫绀,四肢无畸形……左上臂可见一处注射针孔,周围见大小0.5cm×0.8cm皮下青紫。”   她移动到尸体头部前方,先是测量了头发长度,让助手记录好发型、颜色以及头发上是否有附着物后进行头皮检查。   于婕用一只手按着尸体头部,另一只手用止血钳查看头皮状况,“可见不规则闭合性头皮擦挫伤,存在头皮血肿现象,需进一步确认是皮下血肿、帽状腱膜下血肿或骨膜下血肿……”   助理郭昔走到她身边举着照相机咔咔几声拍下照片。   于婕拿过解剖刀解剖头皮,进一步观察皮下损伤和出血状况,下刀后她突然发现江起云和虞归晚还站在一边观看,于是说道:“江警官,虞警官,你们先出去吧,尸检还得有一阵才能完成,最迟天亮,我给你们报告书。”   江起云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好,辛苦了。”   离开殡仪馆后,江起云和虞归晚回了镇派出所,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重案队临时办公区内飘荡着各种速食食物的香气。   路啸捧着一桶方便面,一边吸噜一边和江起云说:“江队,虞老师,你们吃啥?”   “先不用。”江起云走到小白板面前,用记号笔写下明天的侦查工作,“明早尸检报告出来,确认被害者死因、死亡时间、作案工具范围后,路啸带队回市里排查祁粤华夫妻的人际关系,冬薇留在镇上筛查一遍夏令营所有人员的人员信息,方昉负责对接现勘队,有什么重要信息及时汇报,我和虞归晚重新补做相关人员的笔录和调查景区。”   “吃完了都回宾馆抓紧时间休息,天亮了有得忙。”江起云说完,虞归晚就递来了泡上的方便面。   吃过东西后,凌晨四点,两人回到宾馆,准备睡几个小时补充体力。   江起云冲完澡准备上床睡觉时,房门被人敲响,打开门,屋外站着的是虞归晚,由于她们接到案子赶来双拢镇的时候较为匆忙,所以只带了放在局里简单的两身换洗衣物。   此时的虞归晚穿着作训的深色短袖,下身是纯色的睡裤,身上带着点刚出浴室的水雾。   虞归晚扬了扬手中用洗脸棉包着的东西,是一包散着寒气的冰。   江起云侧身,让虞归晚进了屋,转身看见她垂在背后的发尾湿漉漉的,“怎么不吹头发?”   “过会自己就干了。”虞归晚走到床边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江起云:“过会自己就消了。”   虞归晚眯了眯眼,只是一个眼神就立马让江起云老实地坐到了床边,不过她还是伸出手去,“我自己来。”   虞归晚不给,将隔着一层棉料的冰块贴到江起云被打的那一侧脸上。   冰冷的触感落在红肿的皮肉上,江起云咧了咧嘴,被冰得嘶了一声。   老旧的宾馆房间内,空调运转的声音很大,不时还有虞归晚调整冰包时,里面的冰块发出的叮铃碰撞声。   江起云抬眼,看着虞归晚专注地替她冰敷着脸,垂下来的卷密眼睫像是一个弧形的小扇子。   “委屈吗?”虞归晚问。   江起云楞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摇摇头回:“没什么好委屈的,比起受害者家属所表现出来的愤怒、焦虑、恐惧等情绪,我最怕的是在他们身上看到类似于绝望、死寂一般的表情。   还会愤怒还会仇恨那至少还能在未来慢慢走出来,而如果绝望了,那其实代表着他们的[生命]也随着被害者死去的那一刻消亡了。”   “这一巴掌的背后是她失去孩子的痛苦和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逃避,而这些,也正是让她不至于完全崩溃,支撑她以后走下去的东西。”   虞归晚没再说什么,放下了冰块,转而用温暖干燥的手掌贴在江起云的脸上,“作为警察能理解,但作为你的女朋友还是心疼。”   江起云抿抿唇,抬手覆住虞归晚的手背,“脸皮厚着呢,抗打。”   “好了,快去睡吧。”江起云拿下虞归晚的手,将她送回了房间。   ……   翌日,江起云和虞归晚几乎是同时打开房门,补充了几个小时睡眠时间的两人精神面貌都好了许多。   虞归晚上前看了看江起云的脸,红肿的指印已经完全消了。   两人离开宾馆,在前往镇派出所的路上,接到了于婕的电话,确认了死者死因头部遭受钝性暴力致颅脑损伤死亡。   一共有三处钝器击打伤,击打力道不均,致命伤是最后一击,从伤口形态来看,是不规则石块击打造成。   死亡时间在三十六小时前,即祁焱失踪当日的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   毒物检验出体内有微量麻醉剂元素,于婕推断左上臂的注射针孔即是注射的微型麻醉药剂,这种药剂常用于宠物医疗行业畜牧业养殖等,市面上十分容易购买。   江起云把报告的重点内容转述给了虞归晚。   虞归晚分析道:“发现带血泥土的地方大概率是第一案发现场,和埋尸现场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两个地方都远离景区主干道,就隐匿性而言差不多。   法医又说三次击打力道不均,最后一下才是致命伤,这意味着凶手并非是预谋杀人,所以也能解释他的藏尸手段如此粗糙的原因。”   虞归晚蹙眉沉吟了两秒道:“从绑架手法,杀人手法,再到埋尸手法来看,凶手的心理素质并不强,犯罪逻辑粗疏,较为有用的信息是他选择了在监控覆盖不全的路段作案,意味着他相对熟悉这个景区,而被害者又曾连续三年参加这家夏令营,凶手只要提前在网上搜索这家夏令营的本次行程,就可以提前到达景区踩点,继而规划作案手法。”   “从这点来看,他的确是预谋性的犯罪。”   江起云:“准备麻醉针剂,选择监控缺失路段,是预谋性作案,但很可能不是为了杀害祁焱,而是出于其它犯罪动机,在作案过程中发生了变故导致他起了杀心或是失手杀掉被害者。”   虞归晚点头,认同江起云的推断,“凶手应该是一名男性,麻醉剂生效需要时间,以普通女性的身体力量想要迅速制服并带走一个十岁男童,还是具有一定难度。”   “而凶手既然能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迅速制服并绑走被害者,那使用麻醉剂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后续的控制,”虞归晚顿了顿,继续:“或者说是为了更好地转移被害者。”   “而儿童的社会关系网基本是建立在成年亲人身上的,其中又主要以父母为主,凶手预谋性地选择祁焱为作案目标,那很可能他的作案动机和祁焱父母有关,而他的身份也和祁焱父母有着直接关联。”   两人加快脚下步伐到达派出所,路啸正准备出发回市里排查祁焱父母的人际关系网,江起云又嘱咐了他几句。   路啸离开后,江起云和虞归晚找到祁焱的带队老师王文玲做更细致的询问。   王文玲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台面上紧紧扭着,神情恍惚,眼神空洞,感觉精神状态都出现了问题。   虞归晚接了杯温水递给她,“王小姐,喝口水吧。”   王文玲嘴唇干裂,瞳孔迟缓地转动,喉咙里吐出沙哑又重复的“对不起”。   从祁焱失踪再到他的尸体被发现,祁粤华夫妻怒火和她自身的愧疚几乎已经击倒了她,她感觉自己背负上了一条人命,一个才初初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没有好好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与精彩就因为她的疏忽而自此消亡。   江起云将叹息掩在心底,宽慰道:“王小姐,祁焱的死并非是你直接导致的,造成这出悲剧的是杀害祁焱的凶手,我们只有找到他,将他绳之以法,才能告慰死者之灵,弥补亲属之殇。”   王文玲眼里蓄起了波动的水光,她抬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指缝间却还是泄露出啜泣和暗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队伍里有同学在吵架,还有人乱跑脱离了队伍,我去帮忙队首的老师处理情况,回到队尾后没有注意到祁焱不在了。”   江起云打开笔录本,“详细说说前后经过呢。”   “七月三号那天,我们按照行程到达了双拢镇吃午饭,饭后乘坐三辆大巴车上到了清渊山景区的游客集散中心,所有同学分成了三个小队,每小队一共十六名同学,每个小队有两名带队老师,分别在队首和队末,我就是祁焱所在的三小队的队末老师。”   “进去景区后,我们就照着既定线路向山腰的露营基地出发,因为全程步行,非常消耗体力,所以我们的队伍被拉长了,我记得是爬了半个多小时山路后,三小队队首的朱老师联系我说有同学发生了矛盾,还有三名同学不听指挥,擅自脱离了队伍,让我去帮忙。”   王文玲抽抽噎噎地讲:“处理完突发情况后回到队尾,又照顾着几名年纪较小体力不支的同学,就没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直到队伍到达山腰露营基地,清点人数时,才发现三小队少了一名同学,核对后,确认了少的那名同学的身份,就是祁焱。”   “事发之后,我连忙联系了景区负责人,景区在全区内进行广播通报,但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消息,我们的经理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立马联系了祁焱的父母并报警。”   “在等警察来的时候,估计是有同学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人,很多家长听说后,立马打电话来,要求我们马上将同学们送回市里,迫于压力,在昨天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把夏令营其它同学都送回了市内。”   虞归晚:“有询问过三小队其它同学关于祁焱掉队的具体过程吗?”   王文玲点点头:“我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注意,只有一个同学说看见祁焱系鞋带来着,这批夏令营同学都是才组建的,还没有熟悉亲近起来,所以当时没有人等祁焱,也没有人注意到之后他就不在了。”   江起云合上笔录本起身,“好,谢谢配合,王小姐你先好好睡一觉休息吧,后面有需要我们还会找再找你,谢谢。”   “两位警官客气了,只希望……希望你们能够尽早抓到凶手,我真的……很抱歉。”王文玲说着,眼泪又连串掉落。   江起云和虞归晚又宽慰她几句后走出询问室,回到重案队临时办公区,江起云叫来沈冬薇:“冬薇,你联系一下局里,叫两个同事去走访询问祁焱同小队同学的监护人,核实一下祁焱失踪的情形。”   沈冬薇点点头。   江起云看了一圈办公区喊:“方昉呢?走,出外勤了。”   方昉不知从哪里闪身了出来,精神抖擞道:“时刻准备着,江队!”   三人开着镇派出所的警车来到了清渊山游客集散中心,景区负责人喻峰接待了他们,并介绍道:“我们景区内最高海拔有一千三百多米,占地面积有一千万平方米,这还只是景区囊括入内的,整座清渊山的话得有一千三四万平方米的大小,每天接待的人流量有一两万,节假日的话更多。”   这么长串话都是为了铺垫最后一句:“因为景区太大,所以监控很难覆盖全面,但重要的道路节点上是都安装了监控的。”   江起云嗯了一声,让监控台的工作人员筛查监控,最后确认夏令营整队人在当日下午一点左右进入景区,祁焱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录像是下午一点四十七分,之后就是一段缺失监控的路段,而当夏令营第三小队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时,是两点二十五分,而祁焱已经不见了。   结合之前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祁焱正是在这四十分钟缺失监控的路段被人绑架到案发现场后杀害。   监控大屏上,正不断加速播放着当日的监控录像,画面中的各条路线,上上下下往来不绝的游客在倍速播放中变成了连绵不断的残影。   而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其中,已经出现在了江起云和虞归晚的视线里,但她们此刻却无法找出这个藏在人群中的“鬼”。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老规矩噢~不过下个月周末可能就不能日万啦,能码还是会攒劲码,争取八月内完结 第58章 波谲云诡   “咱们景区这两年是真不太平啊。”景区负责人喻峰看着监控大屏感叹了一句。   江起云:“怎么说?”   “去年才出过一次事, 一小男孩失足坠崖摔死了,那事之后景区闭区整改了大半个月才重新营业,这次又出了事,后面有关部门下来检查, 不知道又得关停多久。”   在监控室调取完监控后, 江起云虞归晚方昉三人在喻峰的陪同下进入了景区, 准备实地走一遍夏令营当日的登山路线。   彼时雨过天晴, 烈阳当空, 远远看去,半空中的热空气因为密度不同导致的光线折射率变化, 纳入眼底,就成了扭曲抖动的样子。   江起云脸颊微红,额头是细密汗珠, 再看其它三人, 也是如此。   而身形较为敦圆的景区负责人喻峰则是每走几步就需停下弯腰大口喘气休息。   江起云一只腿踩在稍高台阶, 扶胯换气,“歇会吧。”   喻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鬓角被热烘烘的汗水浸成一绺绺的。   方昉身体素质不错, 只是流汗体质让他全身暴汗, 前胸后背被汗水浸湿一片, 看上去很夸张, 他换了两口气后就继续往上爬,“江队,我到上面等你们。”   江起云点点头后走到虞归晚身边,看她脸颊酡红, 偏偏嘴唇又被晒得有些白, 她递过水去, “能行吗?”   虞归晚接过水笑笑:“江队这是又习惯性小瞧我了?”   江起云没说话,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喻峰,对方正揪着胸前的衣襟给扇风进行物理降温,她正回头来,低声道:“没,作为队长相信你,作为……女朋友心疼你了。”   说这话时,她垂着眼,神情不大自然,到底是不常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绪。   虞归晚上挑的眼梢缓缓下弯,她喜欢这样的江起云,明明是个极其别扭不坦诚的人,却又因她在学着诚实的表达和相处。   “就是热而已,体力上没问题的,咱们继续走吧。”   江起云点头,叫上喻峰后,三人继续往上爬,中途未再休息,直接赶到了祁焱所在的夏令营三小队最后出现的监控摄像头下。   方昉先一步到达,已经勘查过四周了,说道:“江队,我跑上面看了来着,上面差不多七八百米都是直线登山的石阶,左右两侧的围栏外就是林子,没其它的路,嫌犯一定是混在了游客之中,一直跟在夏令营队伍后。”   “嗯,继续走。”   四人再度上行,走了约十几分钟后,江起云顿步,抬手看着腕表上的指北方位,另一只手指向登山步道围栏的林中深处,“这一段路在估算的祁焱掉队时间范围内,且前方有一个大幅度拐弯点和山体遮挡,是视线盲区,从这里到达第一案发现场,也符合犯罪人作案的最短线路原则,我们假定这里就是祁焱系鞋带掉队的地方,凶手从后方看准了时机上前制住祁焱并将其带入林间到达第一案发现场。”   江起云说着,跨过围栏,面向茂密静谧的山林,“走吧,去看看现场勘查情况。”   喻峰抹汗道:“江警官,那我就先走了?”   “辛苦了,喻经理。”   喻峰离开,三人走进林间,一路上遇到了零散分布在外围的勘查同事,各个戴着口罩头套,全副武装,闷出一脸的汗来,“江队。”   “江队。”   江起云颔首示意,接着来到了发现带血泥土的疑似第一案发现场,中心区域拉着警戒线,有两名痕检员正在仔仔细细检查区域内的每一个东西,小到一块树皮一粒沙都不能放过。   江起云三人没有入内,在外围问道:“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痕检员暂停手中的工作,摇摇头,“泥土中的血液还在做分析,大概率是死者留下的,至于其它的物理痕迹和生物痕迹几乎都被暴雨冲刷掉了。”   “辛苦。”   三人来到埋尸现场,痕检员汇报已经信息:“从泥土形态来看,嫌犯使用的填埋工具应该是工兵铲之类的小型器具,深度有两米五左右,埋尸过程应该在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   “辛苦大家了。”   信息寥寥,江起云脸色不免有些深沉,回到派出所,天气热是一个原因,案子侦查进展缓慢也是一个原因,所以当所长热情邀请她去吃本地特色菜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心思客套推诿,直接就拒绝了。   走进临时办公区,队员和派出所协助查案的警力几乎都在外面跑外勤,办公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走到窗边给局里领导汇报案情。   对话间,开门声响起,江起云回头望了一眼,是虞归晚,手里拿着两颗果型圆润透红的苹果。   虞归晚走到她身边,安静等待她打完电话。   “嗯。”   “明白,我们会进一步扩大现场侦查范围。”   “好,再见。”   电话挂断,虞归晚递来一颗苹果,“王所给的,说一定要尝尝,是本地高山种植的扶农产品。”   江起云接过在手中掂了掂,从手感来看水分很足,她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清脆香甜,果香十足,确实好吃。   两个人就这么在窗边吃起苹果来。   江起云转身,后腰抵在窗台栏上,幽幽叹了一声:“数不清的受害者,抓不完的犯人,永远都不会穷尽啊。”   虞归晚也转过身来,双肘落在窗台台面上支撑身体重量,“犯罪是个体现象也是社会现象,社会存在,犯罪即不止。恩格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决定了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差异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   江起云勾起唇角,又啃了一口苹果道:“虞老师小课堂开课了,学生洗耳恭听。”   面对她的打趣,虞归晚只是笑笑,笑过后神色和声音都正经起来,“犯罪本源论认为人是动物性与文化性的统一,而人身上的动物属性使人天生就具有犯罪的本能。”   “这种本能可以分为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生的本能是人类生存发展延续生命的原始动力,表现为生存的、繁衍的、发展的原始冲动。   死的本能则对应着暴力的、破坏的,一种摧毁秩序回到前生命状态的冲动,后者相对来说不那么容易理解,比较常用来解释人与人之间的攻击、毁灭、侵犯甚至是杀戮等犯罪行为。”   “只要人类生命不止,人类社会不灭,这两种本能就不会消失,而文明的诞生,让我们拥有了社会秩序、法律规制,以此来最大程度约束人性本能,这也是文明和法律所存在的意义之一。”   江起云啃完苹果,一个抛物线精准的将果核扔进垃圾桶,刚要回应虞归晚,手机响了,来电人是路啸。   “喂。”   十几秒后,江起云表情严肃起来,“嗯,继续。”   “好,我们马上来。”   “嗯。”   挂断电话,江起云边往外走边和虞归晚解释:“路啸在排查祁粤华夫妻的人际关系网时发现了一名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名叫伍欧,现年三十七岁,曾在祁粤华夫妻化工厂公司旗下的一家工厂工作,前几年被诊断出男性不育症。   他坚持认为是工作原因长期接收有毒物质导致的精子活性降低,因此向公司提出了索赔,两者就赔偿问题没有达成一致,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仍坚持不停上诉,四处奔走,曾扬言会让祁粤华夫妻付出代价。”   “路啸他们查到,伍欧在两个月前应聘到了一家旅游大巴公司,而祁焱所在的夏令营长期合作的就是这家公司,案发当日祁焱乘坐的大巴车司机也正是伍欧,此人在案发当日载着余下夏令营成员回到北洲市后就失联了。”   走出办公室,江起云叫上开水间正在泡泡面的方昉:“走了,回市里,案子有进展。”   方昉连忙打开泡面盖,吸噜了一口后,追上江起云。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江起云简单给方昉介绍了进展。   方昉:“那看来这个伍欧的作案嫌疑很大了,性质的话可能是仇杀。”   江起云不轻易下结论,坐进后排,“找到他就知道了。”   驱车回到市里,江起云三人在城东一处老小区外和路啸汇合了,路啸指向靠着小区门边的一幢单元楼道:“伍欧家就住这,他父母一直盼望着他早点生孩子,但他跟她妻子结婚八年一直都怀不上,最开始是怀疑女方身体有问题,还因此闹过离婚,后面女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认她生育能力没问题,伍欧才去医院做检查,发现是自己的问题,之后就找上了老东家祁粤华夫妻的公司。”   “走。”江起云提腿,走进小区内。   来到伍欧家门口,路啸敲了门后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来了。”   房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腰束围裙面容有些憔悴的女人,她看见门外的几个陌生面孔后,眉毛不自然地后缩了一下,将门关小了些,“你们是?”   江起云出示证件,“北滨重案队,你丈夫伍欧在吗?”   女人抓着门把手的力道紧了不少,“不在,你们找他做什么?”   江起云言简意赅:“查案,他现在人在哪儿呢?我们联系不上他,你联系得到他吗?”   “我……我不知道,他前几天打电话和我说他要去外地打工。”   江起云盯着她:“是吗?这么匆忙,没告诉你去哪儿吗?”江起云顿了顿,目光和语气变得尖锐:“是去打工还是潜逃呢?”   女人面色一白,嘴里支支吾吾不敢接话,额头上肉眼可见地出现紧张的汗液。   这样的心理素质,根本不用江起云使用什么问话技巧,没一会自己就得扛不住压力道出实情了。   “你现在不是在帮你老公,是在害他。”方昉加了一把火。   女人抓着门框的手一松,身体带着声音都卸了力:“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方便我们进来吗?”虞归晚问。   女人打开门,让江起云几人走进屋来。   是一间一居室,背调的信息显示,是伍欧夫妻租的,原先的房产被伍欧卖了拿去请律师打官司,几年下来花得七七八八。   江起云:“怎么称呼?”   “我姓骆,骆秋。”   “骆女士,说说你丈夫伍欧和祁粤华夫妻的恩怨?”   骆秋:“祁老板才开厂那会,我老公就跟着他了,十几年的情谊就因为一场意外闹崩,你们来之前肯定也调查了,他因为那件事一辈子都没办法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成了他心理的一个结,坚持要祁老板给他一个交代,不仅仅是赔钱这么简单,还要把之前的通报改了。”   “当事对外通报的是我老公自己工作没有遵守操作准则导致的身体问题,我老公是个很认死理的人,就一定要祁老板还他清白和赔偿损失,祁老板私下找到我们协商,说只答应赔钱,至于通报,就让它去吧。”   “我老公因为这事一蹶不振,说他没了男人的根,又没了尊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总在家里念叨他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补偿。”   骆秋抽噎起来:“但我没想到……他真的有胆子去干违法犯罪的事,居然,居然杀了祁老板的儿子。”   骆秋捂着嘴,手指发颤,“前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突然打电话说他要去省外躲一阵,少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还说警察会找上门来,让我告诉你们他去外面打工了,其它的,不管怎么问,说不知道就行了。”   “你确定他没有告诉你他躲去哪儿了吗?”江起云问。   骆秋使劲摇头,“我真的没有骗你们,他没有告诉我。”   “那哪个省有他的远方亲戚或是好友吗?”   “老欧性格木讷,没什么朋友,跟亲戚来往也不密切,我真的不知道他能躲哪儿去。”   江起云起身,“能参观一下你们的卧室吗?”   骆秋点头,江起云四人进了卧室,简单的布局陈设,一眼就可观完,路啸摸出手机,“我让局里的同事查一下伍欧身份证下有没有实名出行的记录。”   江起云点头,走到梳妆台前,椭圆镜子一角贴着几张老照片,其中一张是伍欧面容尚且稚嫩身着军装对镜敬礼的照片。   江起云目光落在上面思索,虞归晚也看到这张照片,取下来翻到背面,上面记录着日期和地点,“可以查查这里,伍欧在这里当过兵。”   方昉立马拨打电话,向局里汇报并申请跨省联合办案。   在伍欧的个人信息发到南江省蒲东市后,当地公安很快就发动全市警力找到了潜藏在市内的伍欧,连夜派专人押送将伍欧送回了北滨区。   审讯室里,平头的中年男人埋首坐着,满脸的颓然失魄。   江起云和虞归晚走进审讯室,男人听见声音抬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下巴胡茬遍布,看了两眼来人后,他又低下了头。   “伍欧,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伍欧木讷地点头:“知道,我没想过自己真逃得了。”   “那说说吧,你作案的前后经过。”   提到自己犯下的罪行,伍欧双手紧握成拳,声线颤抖道:“我……我没想杀他的,我真的没想杀他的,我只是……想要绑了他,找祁粤华要钱,那本来就是我该得的钱,我没想杀他儿子……”   伍欧在开着冷气的审讯室里出了满头大汗,表情怨恨又恼悔。   江起云:“详细说说你的绑架计划,以及作案经过。”   “大概是三个月前,我打听到祁粤华儿子这两年暑假都有参加一个夏令营,于是我搜集了这家夏令营的信息,找到了和它们长期合作的营运大巴公司,托人打点关系后应聘了进去。”   江起云:“那个人的名字,个人信息?”   “万商,大巴公司的人事专员。”   江起云看虞归晚在电子笔录中录入后道:“继续。”   “接着我打听到了祁焱参加的这趟行程的具体日程,就和当天三小队乘坐的大巴车司机换了班,之后就按照计划出发前往双拢镇,午饭之后将夏令营所有人送到了景区门口,他们进去后,我也用提前买好的票跟了进去,一直尾随在队伍之后,等待时机。”   “到达一段未设监控的路段时,祁焱正好离队在一边系鞋带,我看前后无人,就立马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同时给他打了麻醉针剂后抱着往一旁的山林里面跑,但他一直在大喊大叫,挣扎得很厉害,卖那个麻醉剂的人跟我说麻醉剂半分钟就起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发挥作用,我很怕他的声音被人听见,情急之下,就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了他的头。”   伍欧颤声道:“我没想杀他的,可是当时我砸了他头之后他立马就不动了,头上还流了血,我吓坏了,丢下他尸体后就跑了。”   “然后呢?”江起云皱眉。   “我跑了一段路后冷静了下来,知道就这样放着祁焱的尸体不管,等带队老师发现祁焱不见报警的话,你们警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尸体,我……我是为了争取逃跑时间又倒回去,把他的尸体抱到林子更里边后埋了起来。”   “埋尸工具是什么?”   伍欧:“是我在景区休息点卖露营工具那儿买的小铲子。”   江起云:“作案工具、麻醉针剂和埋尸工具在哪儿?”   “石头我记得我好像随手扔了,麻醉剂和铲子被我扔在了景区里面的垃圾桶。”   江起云按了按耳麦,吩咐人联系现勘队伍,扩大斟查范围,寻找作案工具以及麻醉针管和铲子,如果能在上面提取到伍欧的指纹或是其它生物物证,再加上伍欧进入景区的监控录像画面,以及伍欧的口供,就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之后再将伍欧押回案发现场进行指认,就可以整理文件资料和报告,呈请检察院批捕以及起诉了。   案发不过几天,嫌疑人已经到案,案情也已清晰明了,重案队众人都松了口气,办公区严肃低沉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江起云拿着文件到秦方明办公室签字,敲了门才发现里边没人,回到重案队办公区时,看见找的人正在这儿呢,她上前道:“老秦,正找你呢,签个字。”   秦方明转过身来,平日里总是板着的脸松弛下来,神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和,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有的低着头不言语,有的蹙着眉表情深沉。   江起云楞了楞,“都怎么了?”   秦方明背着的手放松了下来,身形挺得笔直,就像江起云入队那年的新人仪式上一样,中气十足地道:“警号017115!”   江起云下意识挺胸站直,“到。”   秦方明:“再背一遍你当初的入警宣言。”   江起云神色虽仍疑惑,但还是坚定地朗读出声:“我是中国人民警察,我宣誓,坚决拥护中国**的绝对领导,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注1   秦方明严肃的神情再度松软,拍了拍江起云的肩,语重心长:“要谨记你的誓言,对得起这一身警服和人民警察的身份,我走之后,你要带领中队的队员,继续奋斗。”   江起云彻底怔住,“你走之后?什么意思。”   其实问完,江起云已经隐隐明白了过来,这个从警三十年,做过社区片警,当过治安民警,参与过边省缉毒任务,侦办过跨省涉黑大案,光荣一生,伤病一身的男人要离开了,离开这个他为之奋斗热爱了一辈子的岗位。   “我老了,该退了,肩上这副担子该交给你们年轻一代继续担着了。”秦方明温和笑说。   “怎么,这么突然……”江起云拧着眉,声音哑了几分。   秦方明没有回答,身边拥来两个入队年限低的队员。   方昉抱住秦方明,“老秦,我好舍不得你。”   秦方明抬手拍拍他手臂,“诶,都不许哭啊,我这好不容易可以卸下担子享受享受退休生活了,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江起云吞下喉间的哽塞:“什么时候办退休仪式?”   “明天,之后还会走一段交接流程,等新的大队长派遣上任后才会正式离开。”   明天,明天江起云要带队让伍欧去指认现场,她作为案子主要侦办人,根本没办法参加秦方明的退休仪式。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秦方明看着江起云,目光里有欣慰,也有心疼,江起云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见过她的坚强,又看过她的脆弱,他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没有提前和你说。”   他抬手虚虚抱住了江起云,温声道:“小云,师父迟早会离开的。”   江起云眼眶发热,她何尝不知呢?人生就是一场迟早都会散的宴席,宾客来来往往,但终究都会陆续退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能够让彼此共路一段已经很难得了。   从警六年,她还记得初入警队时秦方明对她的训斥,对她的照料,以及日复一日地用自己身为标杆,教会她警察的职责和荣誉所在。   那些江重山没能教给她的东西,被秦方明补足了,某种程度而言,两人既是上下属,又是师徒,更甚者带着亲人间的温情。   “好了,多大的人了,在自己队员面前哭像话吗?”秦方明放开江起云,“什么文件要签,我看看。”   之后的一下午江起云的情绪状态都有些低落,这种低落的心绪一直持续到下班。   下班后,她乘坐虞归晚的车回家,车里异常安静,江起云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   虞归晚双手握着方向盘,轻声问:“还在为秦队退休的事难过吗?”   江起云正回头,“也不是难过,只是有些感怀而已。”   “秦队是我入队后带我的师父,在工作和生活上对我照料有加,同时也是这么多年身边的同事几经变动,而他始终都在的人。”江起云道:“不用安慰我的,我眯会,到了再叫我吧。”   她往下滑了一节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闭了眼。   虞归晚抿抿唇,觉得江起云又跟小鸵鸟似的把自己藏了起来,明明就很需要安慰。   她调高了些车内冷气的温度,一路平稳地驱车驶回了小区,汽车引擎熄灭后,她叫醒江起云。   江起云迷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半张不张,“到了吗?”   “到了。”   两人下了车,江起云脸上的倦态还未消,“早点休息,明天要很早出发去现场。”   虞归晚叫住即将转身的她,“阿云。”   江起云转回身来,“怎么了?”   “你过来。”   江起云眼神虽有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走近虞归晚身前时,未料对方突然抬起双臂搂抱住了她。   江起云楞了一瞬后身心放松下来,手落在虞归晚背上拍了拍,“怎么了?”   虞归晚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闷闷的声音传进江起云的耳朵,“没什么,今天很累,所以需要充充电,江队身为队长,不会这么小气吧?”   江起云吸了吸鼻子,来自于虞归晚的气息覆在鼻前,像是带着点微微麻痹人思维的迷药,她抿唇笑了笑:“你到底哪儿学来的这门子充电方法?”   问完,她又补上一句:“有这样找别人充过电吗?”   “没有,只找过你。”虞归晚回答得很快,说话带出来的气息喷洒在江起云侧脖颈以及耳后的一片肌肤。   麻意从皮肤上蔓延并升腾,江起云说话差点咬住舌头,“好了,充电完成了。”   虞归晚不撒手,甚至还蹭了蹭江起云,“不够。”   江起云无意识吞咽了一道,手滑落到了虞归晚腰间。   她手指箍在虞归晚的腰上,纤细柔韧的腰肢让她有些难耐,“小晚……”   “阿云,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小小的呢喃之语传进江起云的耳朵里。   平时虞归晚的声音总是沉静温和的,带着一丝清冽,此时却有一点小小的鼻音,语气软的不像话,像是在和她承诺又像是在撒娇。   江起云这下真咬了舌头,舌尖的微末刺痛让她意识到虞归晚并非在向她索求拥抱,而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   江起云微微皱眉,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沸腾,像是暖流流淌在心间,酸酸涩涩地翻滚着,她敛下眸,声音微哑地回应虞归晚:“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抱了小会儿后两人分开,互道了晚安各自走向家所在的楼栋电梯。   江起云等电梯的时候,突然身边闪来了一个人,拉住她手臂,是贺玫。   贺玫手里提着广场舞用的音响,江起云挑眉问:“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   贺玫皱着眉,表情有些复杂,答非所问道:“你刚坐小晚车回来的是吧?”   江起云楞了一下,点头:“是啊,怎么了?”问完她眯了眯眼,又问:“你刚看见我们了?”   贺玫忙道:“没,就刚过来看见小晚的车了,想着你应该是搭她车回来的。”   江起云哦了一声后,电梯到了,两母女走进电梯里。   江起云平时工作忙,所以贺玫很珍惜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只要她回家都会拉着她闲聊,今天却是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江起云察觉到贺玫的异常,主动问:“怎么了,跟舞团里面的老头老太太些吵架了?”   贺玫:“没,天气有点热,中了点暑气,人不舒服。”   “回去赶紧躺着,喝两瓶藿香正气水,这几天地气大,就别去跳舞了,歇两天,下周就要降温了。”江起云叮嘱道。   贺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到家后她就回了自己卧室,在房间里来还踱步,脑子里尽是刚刚在地下停车场看到的两个女人相拥的画面。   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好友家的女儿。   两人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氛围感,绝不会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贺玫感觉一下茅塞顿开了,为什么江起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谈恋爱,先前又和她说有喜欢的人但绝口不提对方是谁。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暂时不能说。   她停下步子,内心有些复杂,她并非是不能接受江起云的性向,只是这个对象是好友家的女儿总让她觉得难以转换看待两人的目光,何况,即便她能接受,那吴静澜呢?   贺玫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又为江起云的感情担忧了起来,感情无罪,但毕竟她们之间的感情并非社会主流,想要携手走下去,总要面对更多的困难和阻碍。   想到这里,贺玫倒坦然了,她是江起云最亲的亲人,至少在她这里,她不应该给江起云设下第一个路障,而是应该理解支持她。   贺玫点点头,握握拳,心理坚定了想法,决定先一步帮江起云扫除感情阻碍,她拿出手机拨打了吴静澜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换上一脸笑容道:“静澜呀,明天有没有空呀,咱们出来喝喝茶啊。”   彼时的江起云并不知道贺女士已经知晓了她和虞归晚的关系,并迅速完成了心理建设准备为她“冲锋陷阵”。   翌日,江起云到达警局准备押送伍欧去清渊山指认现场,临出发前,见到了身着警礼服的秦方明,他今天特意做了头发造型和修了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拍拍江起云肩:“专心工作。”   江起云点头,提醒:“拍照的时候记得笑,到时候照片可是要挂墙上的,别让以后的新人来了见到你以为是多凶神恶煞的前辈。”   秦方明用鼻子哼气道:“没大没小,走走走。”   江起云坐上押送伍欧的车,驶出北洲市,来到了清渊山。   到达祁焱系鞋带被绑走的路段,押送队伍停住,摆放等同祁焱身高的假人到台阶上,伍欧双手戴着镣铐手持模拟用的针管往假人胳膊上扎,再双手抱着假人钻进一旁的林间。   来到带血泥土的现场,伍欧口述着当时的情景:“把他带进林子后,他一直在挣扎,到这里我就随手捡起了地上的石块砸了他的头。”说着,伍欧将假人按在地上,捡起手旁巴掌大的道具石块砸向假人头部,砸了两下后丢掉石块,起身:“之后我看他没气了,就赶紧跑出去了。”   江起云皱眉确认:“两下?”   伍欧点头。   “继续。”   “我往山下跑了十几分钟后看到一个休息点在卖铲子就买了一把跑了回来,抱起祁焱的尸体。”伍欧双手抱起假人,往东南向的埋尸现场走,“接着就是用铲子挖坑把他埋了。”   “处理好尸体后,我将兜里的针管和铲子扔到了下山路上的垃圾桶,再然后离开景区,我知道当时跑一定会引起怀疑,就没走,直到夏令营的负责人打电话给我,让我送一批成员回市里,回到北滨后,我就给我老婆打了电话,再联系黑车司机逃去了我当兵时候的南江省,之后没过两天,你们警察就找到了我。”伍欧木然地道:“这就是全过程了。”   江起云:“审讯时你说作案用的石块被你随手扔在了路上,你还记得大概位置吗?”   伍欧拧眉想了想,“我记不得了,好像是被我扔了,又好像是我当时太紧张根本就没有拿。”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只用石头砸了两下被害者的头吗?”   伍欧点头,“我确定,我当时就是很慌忙的砸了两下,他脑袋出血然后就没气了,我吓得一下就丢了石块,然后跑了。”   虞归晚问:“你是怎么判断被害者没有气息了的?”   “就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气了。”   虞归晚没再追问,江起云面色沉了下来,吩咐人将伍欧押回市里。   下山的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交流着与她们掌握的犯罪事实不符的伍欧的证言,法医检验分明证实祁焱头部遭受过三次钝器打击,而最后一次是导致祁焱死亡的致命伤,可伍欧却坚称他只砸了两下,并且一开始就并非是抱着致祁焱死地的动机来的,而如今,作案工具那块石头也仍没有找到。   这两者的出入会决定整起案子的性质甚至是量刑,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事情原委,到底是伍欧撒谎了,还是说另有别的隐情。   虞归晚:“伍欧在昨天审讯以及刚刚指认现场时,紧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焦虑是典型的愧疚以及恐惧的表现,我姑且相信他的口供是真的,并且如果他是想通过故意伤害致死的案件性质来为自己减刑也不太可能。被害者是儿童,性质极为恶劣,而且预谋绑架故意伤害犯罪事实成立,他再怎么样也只能从死刑争取到一个无期,而被发现口供造假,捏造犯罪事实的话,一定会导致顶格判刑的。”   江起云沉眉点头,“我也觉得伍欧没有撒谎的必要,他如果真的想通过杀害祁焱来报复祁粤华夫妇的话,没有必要等这么多年。”   如果伍欧的口供是真的,那也就意味着祁焱的死另有真凶,那么又会是谁残忍杀害了这样一个无辜男童呢?   “我先把疑点报告给领导吧。”   回到双拢镇派出所,江起云打电话和领导汇报,交谈完后她回到办公区转达局领导的意见。   “陈局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有另外的嫌疑人就无法确保伍欧是否伪造了口供,必须找到关键性证据,勒令我们抓紧时间破案,这个案子经那些夏令营家长的口在市内传开了,对景区名誉有损,清渊山景区是双拢镇政府这些年结合乡村振兴主题,实施旅游兴镇战略的重要产业,这个案子对景区发展和镇经济文化发展很不好。”   路啸叹气:“哎,我就知道,老是这一套,催催催,我们也想破案啊。”   “好了,别抱怨了,这样,两边抓,不排除伍欧假口供的可能,再仔细调查一下他和他身边的人,另外再从案发现场下手,务必找到作案工具,以及看是否存在其它能指向现场存在过第三人的遗漏线索。”江起云安排完工作后去找现勘队拿到了初勘报告。   报告显示,第一案发现场的泥土血液化验后证实是被害者的,而在回收了景区垃圾的镇垃圾处理厂也找到了麻醉针管和工兵铲,其上有不完整的几枚指纹,经过提取复原检验,确认系嫌疑人伍欧的。   信息寥寥,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案发现场存在过第三人。   江起云走到虞归晚桌边,把报告递给她,“祁粤华夫妻的社会关系网中除伍欧外没有别的具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的嫌疑人了,什么样的人能够下狠手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呢?”   虞归晚拉开椅子,示意江起云坐。   江起云坐下后,她拿出惯常记录思考的小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道:“不如大胆推理一下好了,我们就假定伍欧的证言是真的,案发现场存在过第三人,在伍欧将祁焱绑进山林到达案发现场后,伍欧用石块砸了祁焱,祁焱头部出血并出现了昏迷,他用探鼻息的方式认定祁焱死了,于是匆忙逃离。   在他离开后的这十几分钟内,案发现场出现第三人,他发现祁焱并没有死,只是出现了休克窒息的吞舌现象,于是趁势用伍欧遗留在现场的石块给了祁焱最后致命一击,完成了顺手推舟的杀人,并且将作案工具带离了现场。”   江起云接上:“如果按照你这种推理的话,那么这个现场的第三人就存在两种情形,一,预谋杀人,他的目标也是祁焱,只是阴差阳错下和伍欧的绑架计划撞在了一起,他一直在暗中窥伺目标,结果发现了伍欧作案,于是在伍欧离开后,来到被害者身边,发现被害者没有死亡,从而将其杀害。”   “第二,非预谋,激情杀人,但这种情形建立在凶手本身就处于一种极端情绪中,比如愤怒,意外撞见伍欧的全作案过程,作为一种情绪宣泄杀害了祁焱。”   “如果是前者,那么凶手一定和祁粤华夫妻有所关联,只是我们尚未发掘出来,如果是后者……”江起云话音一顿,眉头蹙得更紧,“说实在的,我觉得后者太匪夷所思,可能性很低,但如果是真的,这个凶手就是不亚于冯丹青一般的变态和残忍。”   “他就像是一个冷血动物,途径一场意外,油然而生杀戮之情,并且还是针对一个本已生命垂危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注1:来自百度百科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入警誓词 第59章 探访村落   “再去现场看看吧。”虞归晚提议道。   两人稍作歇息后又再度驱车上了清渊山, 原本江起云无意让喻峰作陪,毕竟以他的体型在这夏日炎炎中爬山实在不妙,但喻峰坚持要陪同她们,至于原因, 已经在进入景区往案发现场走的时候透露了出来。   他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束, 景区恢复正常营业, 同时希望警方对外通报案情的时候能说明并非是景区的安全问题造成的此次事故。   江起云随口敷衍了几句, 到达祁焱被伍欧绑走的路段后, 她停下脚步,朝上方阳光照得发白的石阶看去, 伍欧的供述称他动手绑走祁焱时,刻意确认过前方以及身后没人才动的手,而他祁焱绑进山林的整个过程不过十来秒。   那么现场如果真的存在第三人, 此人是在什么地方目睹了伍欧作案的这一幕呢?   一个绑架现场, 一个案发现场, 再一个埋尸现场,假定的前提的是伍欧并非真凶, 凶手另有其人, 那就可以先排除埋尸现场, 再以伍欧的口供来推, 那么真凶很可能并没有目睹绑架现场, 而是目睹了伍欧用石块击打祁焱的案发现场,他当时可能身处案发现场附近。   那么什么样的人会出现在景区深处的林间呢?   江起云将自己设想推理的情形告诉虞归晚,两人小声交流了一会儿后,江起云看向坐在树荫底石阶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男人。   “喻经理, 我记得你之前说整个景区占地有一千万平方米, 但整个座山有一千多万平方米, 那景区外的区域是怎么规划的?”   喻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洒洒道:“之前是想把整座山开发完的,但南面有个村子,一直就开发拆迁问题没有谈妥,后面索性景区领导找到村委领导洽谈,双方进行深度合作,把村子打造成住宿娱乐一体的休闲乡村,推出门票住宿的套票,经过资质审查的村民还可以带农产品到景区贩卖店售卖。”   “不过到底是位置太偏了,南面旅游线路也还没有完全规划好,所以发展得不怎么样,游客大多还是会选择在镇上住宿或是露营基地过夜。”   江起云扬眉:“那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可以不通过景区实名票务系统进入景区?”   “对,本身村子也不大,和景区有合作的村民都发放了工作证。”   “那个村子叫什么?”   “簸箕村。”   “那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吧。”   喻峰脸一白,心底不由感叹这俩女警察体力是真的好。   他扶着腰起身,喘了两口大气道:“走吧,两位警官。”   在喻峰的带领下,江起云和虞归晚直接从北面景区的线路绕到南面景区线路下山,在山腰处的时候就见到了位于山脚一片小盆地的村落,规模并不大,一眼望去,只有几十户人家。   下山进入村子,一旁的小路上跑来一个穿着汗衫拖鞋的男人,忙给喻峰递烟点火,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喻经理,我正准备找您呢,您看,前几天景区出那案子怎么样了?咱景区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营业啊?”   喻峰攒劲给男人递眼神,奈何男人神经粗,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瞪他一眼后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二位就是负责查案的江警官和虞警官,来村子也是为了调查案子。”   接着又跟江起云虞归晚介绍起男人:“二位警官,这是村子其中一家农家乐的老板蒋怀军,他就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对村子熟悉得很,等会就由他来带二位警官,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喻峰堆着笑说完,就赶紧转身走了。   农家乐老板蒋怀军端着一张油光光的脸对江起云和虞归晚笑,似乎是想先活络一下双方的关系,舔了舔嘴皮就准备开口,被江起云抢先一步道:“蒋先生,你们村子现在常住人口有多少?性别构成比例,年龄分布分别是多少呢?其中和景区有着直接商务关系的人是哪些?具体是哪方面的合作?”   一连串问题问懵了蒋怀军,他楞了两秒道:“警官,您……您慢着点,我这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不急,你慢慢想,慢慢说。”江起云说完,和虞归晚抬腿走进村落,村子的主干道是条较新的水泥路,吸收了阳光的热量后微微有些烫脚。   此时正值下午烈阳正盛的时间,室外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只趴在屋檐下套着绳索焉焉的田园犬,道路两侧的建筑大多是低矮平房和二三层的小楼错落而立,看屋瓦都是装葺过的,看得出来,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因为景区发展也还是获利了不少。   蒋怀军跟在她们身边介绍道:“咱们这村子现在常住人口也就十几二十户人家,总人口不过五六十人,以中老年人为主,年轻人都进城去了,至于警官您要的什么性别比例,年龄分布,这您得去村委会问问咱村长才知道。”   “那带我们去村长那吧。”   蒋怀军引路,将她们带到了一个三面围墙,院里立着红旗杠的二层小楼前,蒋怀军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喊:“老幸,快下来,有警官来找你问事。”   二楼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来了。”   蒋怀军拿过两条长板凳放在江起云虞归晚身前,“两位警官请坐。”   坐下后没多久,楼梯间响起脚步声,江起云侧头看去,一个戴着圆眼镜气质斯文穿着polo衫的男人正快步走下来,看长相顶多不过三十岁。   “这就是我们村长,幸志,老幸,这是来咱们村走访调查的警官,这位是江警官,这位是虞警官。”蒋怀军介绍双方道。   幸志笑着上前,“二位警官好,你们先坐,我先去给你们切点冰西瓜消消暑,这一路走来肯定热坏了。”   江起云开口想回绝,幸志却已经走进了一侧的偏屋。   蒋怀军大咧咧地坐在马扎上,屋里没空调,就一架大电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燥热的,他冲幸志在的屋子抬抬下巴,解释道:“两位警官可别看咱们村长年轻,他可是城里来的高材生,下乡扶贫助农来的,在咱们村子呆了也快十来年了,吃苦能干,要不是他牵头和景区那些老油条交涉,咱们村子也保不下来,家里的祖坟都得被人掘了。”   江起云不免对幸志高看两眼,能放弃城里舒适优渥的环境来到穷乡僻壤做实事的人,通常都是有着远大理想和信仰的人。   而在这个普遍缺乏信仰的时代,这样的人尤为难得和可贵。   过了小会,幸志端着两盘水亮亮的西瓜出来放在桌上,“二位警官请,咱们边吃边聊。”   蒋怀军起身拿了一块西瓜往门边走,“那你帮我继续接待二位警官啊,我回家看我鱼塘去了。”   幸志点头,待蒋怀军离开后,他主动问:“二位警官是想了解点什么?”   “你们村都有哪些人和景区有合作关系?”江起云拿了一块西瓜递给虞归晚,自己则没有吃,开始询问情况。   “有两家农家乐,刚刚那老蒋就是其中一个农家乐老板,还有村西边的耿麻子,也是做农家乐的,然后还有三户人家在景区贩卖点有摊位,其中两家卖特色农产品,另外一家主要做文创纪念品这类的,按人头数的话,总共十来个人吧。”   “这些人都常出入景区吗?”   “两家农家乐还好,因为和景区签了套票协议,只能通过景区购买了套票的游客能到农家乐食宿,不能私下拉客的,那三家卖东西的倒是天天都会到景区贩卖点去。”   江起云点点头,表示了解,看虞归晚在一旁已经安安静静吃完了西瓜,被烈日晒得绯红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如常的肤色,她起身道:“那麻烦村长带我们去这几户人家看看吧。”   幸志放下西瓜皮,擦擦手道:“好,走吧。”临出门前,他顿足问:“这会太阳正毒辣,路上没什么遮荫的地方,二位警官要不要打把伞?”   江起云常年出外勤,夏天没少晒太阳,对此倒是无所谓,但思及虞归晚,还是点点头:“好,谢谢村长了。”   幸志折身回侧屋拿了一把遮阳伞递给江起云,江起云拉过虞归晚手腕,“你过来点。”   走出室外,伞下空气虽仍燥热,但少了直接的太阳光照射在皮肤上,还是好受许多。   三人走了十来分钟后,到达了村西的另一家农家乐老板耿麻子家,正门里边是个水泥坝停车场,现下是空空荡荡,只停了一辆拉货用的小型面包车。   停车场旁,是个外观修作酒楼一般的三层小楼,此时大门紧闭,瞧着无人在的样子。   小楼后面有一排的棕榈树,棕榈树每间隔几米就有一幢小的吊脚楼,供游客住宿。   幸志介绍:“吊脚楼后面还有个鱼塘。”说完,他站在坝子中冲楼上喊了两嗓子,无人应声,“他们夫妻俩可能是带孩子上镇去见爷奶了。”   “二位警官要去后边瞧瞧吗?”   江起云远眺了一眼,收回视线,“不用了,先去其它家吧。”   三人掉头,出了农家乐,往下一户人家去的路上,经过一片竹林,林子间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双臂大伸扑向虞归晚,江起云眼疾手快将虞归晚拉到身后,横立伞杆挡住了女人的攻击。   幸志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拉住披头散发疯癫的女人,“常姨,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女人披头散发,乱蓬蓬泛着油光的黑发盖在脸前,虽看不分明她的五官,但能从她有些下垂的脸皮和凸出的颧骨看出她的健康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好。   女人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吐露着什么,身上穿的衣物勉强算得干净但十分老旧,左脚挂着一只凉鞋,右脚却是赤脚踩在发烫的水泥地上。   女人身材极为消瘦,但力气却好似十分大,幸志一个成年男人都有点些拉不住她。   “怎么回事?”江起云皱眉问。   幸志一边禁锢住女人一边解释道:“两年前她孩子失踪了,一直没找回来,之后就疯了。”幸志拍着女人的背安抚:“常姨,我带你去找雯雯啊,我带你去找。”   听到问雯雯两个字,女人立马安静了下来,嘴里重复地低喃:“雯雯,我的雯雯,找雯雯。”边念边拉着幸志胳膊,声音和语速都在加大加快:“带我找雯雯,找雯雯,她在等我带她回家。”   幸志拿出哄孩子的态度:“好,好,我带你找。”说完,她扶着女人手臂转身,准备带她离开,临走前,转头对江起云两人小声道:“我打电话叫她家里人来接她,二位警官等等,我马上回来。”   虞归晚:“需要帮忙吗?”   幸志摇头,“不用,她见着陌生人容易受刺激。”   虞归晚没再坚持,看着女人背影佝偻蹒跚走远,从对方的外貌和声音来看,女人至多中年,可神态却已像垂暮,某种程度而言,至亲的不知所踪甚至比明确的死亡还要令人难以接受和释怀。   失踪即代表着你永远无法知道对方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每次陷入绝望时,又总会生出一丝希望,认为对方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然而这种希望又大多只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看着女人渐远的背影,虞归晚目光微恍地说道:“看到她……让我想到了当初tana的父母,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空洞的、绝望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眼中分崩离析了。”   江起云用没拿伞的那只手牵住虞归晚手轻轻握了握。   虞归晚微微笑笑,转而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没事,上次把一切和你说了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了。”   十几分钟后,幸志回来了,脸上汗涔涔的,身上的polo衫被汗水浸得半湿。   江起云问:“刚刚那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幸志叹气:“哎,说来也是苦命人,那女人叫常俪,一家五口原本在镇上开了个餐馆,随着景区发展起来,游客多了,餐馆生意也蒸蒸日上,上初中的女儿也听话懂事,成绩优秀,特别懂事听话,一家子也算是幸福美满,结果前年冬天常家小妹放学后一直没回家,报失踪后派出所立案调查,查了一两个月也没查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常姨接受不了,精神状态慢慢的就不大好了,餐馆生意也不做了,天天到处找女儿,她老公劝不住她,后面两人就离婚了,离婚后,常姨的病情恶化得更厉害,连生活自理都成了问题,她家里也没兄弟姐妹什么的,父母都是年逾七十的老人,怕她出去发疯伤了人,只能把她锁在家里。”   “可叹呐,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去年她爸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医院没挺过来,直接就去了,家里就剩她跟她老母亲相依为命,她老母亲身体也不好,两人只能靠低保和一些补助度日。”   江起云心下有些沉重,她是一个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优点就是同理心共情能力是身为警察必不可少的品质之一,她记得在警校时,老师就说过,以后你们成为警察会见到各种各样残忍的罪犯和命运悲惨的受害人,但你们永远都不能对此麻木,愤怒与怜悯是正义的基石,我们要永远做一个有温度的人。   江起云在心里打算好了,等手里的案子结束,她会抽时间去看看这个女人,看是否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她准备告诉虞归晚她的想法时,虞归晚也开口似有话对她说。   两人都楞了一下,江起云道:“你先说吧。”   虞归晚:“等案子结束,我想帮刚刚那个女人找找她的孩子,虽然过去两年,找到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我觉得应该再试试。”   大概这就叫心有灵犀吧,江起云勾唇道:“好。”   之后,幸志又带着江起云走访了那三家在景区售卖农产品的摊贩,通过筛查这三家的家庭成员,询问案发当日他们的行程,几乎排除了这三家人的嫌疑。   不过此次走访也并非一无所获,在走访最后一家商贩时,女主人蒲凤提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村里人上山几乎不走主要的路线,因为很绕,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都有自己熟悉的上山小道,比如她们去景区内的贩卖点,就是抄的小道近路。   江起云当即决定由女人引路,走一趟上山路线。   幸志仍然陪同着她们,一行四人从村尾绕过一片水田后到达了山脚,远方是茂密山林,眼前却是有一条被人长期踩踏出来自然形成的上山小路。   上山前,江起云左右打量了一番,突然看到百米开外还有一处远离村落的单独农房,她抬手指过去问:“村长,那儿也是你们村范围内的吗?还有人住吗?”   幸志看过去,回:“是,是咱们村的,戚家三口。”   江起云脚步一顿,临时改变了目标,“我们先去那看看。”   前往这偏僻农房的路上,幸志介绍起这户人家,户主姓戚,早年就和妻子离了婚,去城里打工,家里留了一对儿子和一个老人,大儿子是先天的智力障碍,智力和行为能力只有五六岁小孩的水平,老的又得了老年痴呆,一大一小全靠家里的小儿子照顾。   小的那个也才十四岁,初中上了半学期就没读了,家里完全靠哥哥的补助金过活,他自己也会经常出去捡废品卖补贴家用。”   江起云步履稳健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田坎上问:“他们叫什么?”   “大的叫戚昊,小的叫戚冀。”   江起云没再问什么,走了十几分钟后到达了戚家所在,两幢平房,门檐上挂着早就干掉的玉米和辣椒,窗户和房门都紧闭着,房门上贴的对联也不知是哪年留下的,金字都已经褪色发白。   幸志走到门前,拍响木门,“小冀,是我。”   过了一会,门开了,屋里站着个瘦高高的少年,上身穿着宽大的褪色的白背心,露出干瘦清晰可见肋骨形状的小片胸膛。   少年留着偏长的黑色碎发,刘海盖在眉眼前,显得脸更小,脸上的肤色和身上的肤色相差无几,黝黑而发黄。   少年看到屋外站着几人,楞了一下后问向他最为熟悉的人,“志哥,什么事?”   幸志温和地笑笑:“没事,这二位是市里来的警官,例行走访询问,你别紧张。”   戚冀点头,拉开大门,让几人进去。   平房里高度比正常房间的高度要低,加之角落又堆积着踩憋的易拉罐和捆扎好的纸板,所以显得空间尤其逼仄。   江起云脸颊滑落汗珠,顺着颈部线条向下,她随意打量了一下屋内,唯一的降温工具只有屋顶摇摇欲坠的吊扇,发出内部老锈零件的刺耳摩擦声。   其它的家具电器也少得可怜,正屋就一张高脚方桌,两条板凳,以及一个掉漆的矮柜,柜面放着一些生活起居的杂物。   家徒四壁形容这个家一点不为过。   戚冀走到柜子前,翻找出两个落灰的搪瓷杯子,但显然,来人比杯子的数量多,总不能一些喝水一些不喝水,他拿着杯子一时间没有动作,幸志自然了解他的窘迫,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带的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矿泉水。   戚冀放下杯子,沉默地站在一旁,幸志问:“你爷爷身体最近怎么样?”   “天气热,吃不太下饭。”   “我改天给你带点消暑的药来,你放家里备着,你天天在外面跑也扛不住。”   “好,谢谢至哥。”少年寡言少语,整个人透露着和年纪不符的早熟。   幸志又问:“你哥呢?”   “在房子背后玩。”   幸志察觉到江起云的眼神,起身道:“我们去看看他。”   戚冀点头。   四人出门,绕到平房后面,远远地就看见篱笆墙一角背对着他们蹲在水渠前的一个男人,他穿着短裤,上身赤。裸着,骨架大,但格外瘦,黝黑的后背上有凌乱混杂的陈年伤痕。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几米外正有几个人在看他,而是专注地继续着手里的玩乐,用一根树枝戳着水渠中的蝉。   幸志走上前,在男人一米多外站定,微微弯腰撑膝问:“戚昊,你在玩什么?”   戚昊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一张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面孔,带着点稚气和憨态,他看了两秒幸志后,冲他招招手。   幸志走过去,江起云三人走跟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男人后背上的伤痕,一些像是锐器的划伤,一些像是烫伤,七七八八的缠绕在一起,十分狰狞。   视线下移,江起云看到了男人的“游戏”。   一只只剩下一半翅膀的蝉仰面朝上,正不停挥动翅膀,发出刺耳聒叫,试图重获自由,但每当它翻过来,想要振翅飞起来的时候,戚昊就会用树枝将它拨回去。   然后安静地看着蝉在黑黢黢的水渠中继续挣扎求生,如果翻了过来,他就再给它翻回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这一幕映在江起云眼底,让她的眼色深沉了不少,但这在幸志和村妇蒲凤看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小孩子的玩乐而已。   四人离开水渠,幸志边走边道:“他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没及时治疗落下的这病,语言神经系统也有问题,不大能说得清话。”   江起云:“他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幸志:“他们爸妈没离婚之前,住镇上的,但戚昊老受同龄人欺负,后面他们爸妈离婚,剩下这两大一小,就搬回老房子住来了,不跟镇上人接触慢慢才好了点。”   “平时他弟弟都会看着他吗?”   幸志摇头:“那没有,戚冀有时候会去镇上兼职,其它时间就是去捡废品,关着他哥他哥要闹的,他哥反正也不会跑远,要么就在家附近玩,要么就上村子里或者山里。”   “山里?”   幸志解释:“不是景区,他进不了景区的,他不是没自控行为能力嘛,怕他进景区惊吓到游客或是闯出什么意外来。”   江起云点头,“行,我了解了,走吧,上山。”   幸志回到屋里和戚冀打了声招呼后出来,带着江起云她们返回上山的小道,几人开始爬山,小道的地面被经年累月的踩踏踩得夯实了,两侧的荆棘杂草也都被清理干净,通行确实会比正路快捷简便不少。   路上,村妇蒲凤不停地和江起云她们介绍村子和景区的前世今生,末了,又好奇地问案子的凶手还没抓到吗?   江起云以保密原则搪塞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四人到达了山腰的星空露营基地,原本从景区正门出发两个小时的登山路程,从山林小路穿行的话只需要一半时间。   江起云站在开阔的观景台,手臂撑在栏杆上,迎面有山风来,相对凉爽,渐渐吹干了脸颊的细密汗水,她微微眯眼,叫来虞归晚,抬手往下一指,正是案发现场所在的方位,她低声道:“如果案发现场存在过第三人,那他极有可能是熟悉这座山的人,只有熟悉,才能在山林里不依靠工具分辨方位,从而在杀害祁焱后快速离开现场。”   虞归晚点点头,启唇:“你刚刚看到戚昊用树枝玩蝉的样子了吧?”   江起云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眼正在交谈的幸志和蒲凤,回头小声道:“回去再说。”   “嗯。”   江起云直起身子,走向幸志:“村长,今天麻烦你了,十分感谢,你们先行下山吧,我们还有工作。”   双方寒暄几句后,幸志和女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江起云和虞归晚边讨论案情边前往案发现场。   到达时,案发现场的勘查工作仍在进行,虽然仍然没有找到作案工具,但此次复勘有了新的发现,痕迹人员在距第一案发现场正北方向的一颗大树树皮上提取到一小块竹屑。   推测这片竹屑的原物应该是竹条编制的工具,比如背篓,提篮等。   这个不属于山林间的竹屑无疑进一步佐证了江起云虞归晚的推理,案发现场很可能存在过第三人。   江起云和虞归晚带着最新发现回到镇派出所,路啸也收到了局里发过来的有关伍欧最新的调查情况和审讯结果,伍欧仍然坚称他没有想过要杀祁焱,且出于慌张当时只砸了祁焱两下头。   为进一步验证伍欧的口供真实性,在对他的新一轮审讯中,引入了测谎专家和最新技术的测谎仪,通过一系列问题监控伍欧在回答问题时的各项生理数据水平,辅助判断他是否存在了撒谎迹象,当然,测谎只是在侦查审讯工作中作为辅助性手段存在,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   想要证实凶手另有其人,就必须找到实证。   在外奔波了一天,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都黏糊糊的,草草吃过晚饭后,二人回到宾馆,各自回房冲澡。   洗完澡,江起云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走出卫生间,头发只囫囵擦了个半干,显得有些毛躁,她薅了一把湿发,走到桌边准备拿水杯倒水喝,敲门声响起,这时候能找她的,只有虞归晚。   她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门,门外的虞归晚同样穿得清凉,湿润的黑发披在身后。   江起云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讨论案子的,侧身让她进屋后,走到桌边边倒水边问:“你怎么看戚家兄弟?”   虞归晚坐在床边,没回答,倒是看向江起云左腿短裤裤沿下那道疤,问:“你腿怎么样?今天走得太久了。”   江起云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虞归晚,“还行,就是肌肉稍微有点酸。”   虞归晚接过杯子放到玻璃茶几上,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中道:“是吗?我看看。”   那道疤的位置虽然不算太隐秘,但也是偏大腿内侧了。   江起云喝水,含糊地回:“不用,我等会揉揉活动一下就行了。”   “我给你揉啊。”   江起云被一口水噎住,猛烈地弓腰咳嗽起来,虞归晚起身给她抚背,轻笑道:“我说什么很可怕的话了吗?”   当然不可怕……就是有点怪。   止住咳嗽后,江起云脸色有点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吧。”   过了两秒虞归晚才说:“可是你在我这里,可以做小孩子。”   江起云说不出拒绝的话了,迟缓地挪到了床边坐下,坐下来后,短裤长度有所缩减,左腿偏内侧的那道四五公分的疤就露了出来,上面的痂早就掉了,剩一条比肤色稍白稍粉一点的痕。   虞归晚探去指尖,指腹贴着疤痕描摹了一遍,力道轻轻柔柔,反倒带起一丝皮肉的痒,江起云禁不住微微绷紧了大腿,腿部显现出柔韧的肌理线条。   虞归晚拍了一下,“放松,放松肌肉才能活血。”   “小晚……我自己来。”虞归晚的身子就挡在江起云身前,她只能后仰身子,手掌撑在腰后的床上。   这样的姿势让她的胸腹都没有支点,很没有安全感。   虞归晚不应,已经上手用掌心抵着她那片皮肉按揉了起来,同时道:“这里是血海穴,促进血液循环,清血利湿,这里是箕门穴,舒筋活血、健脾、祛湿……”   她每说一个穴位,就会用指骨摁摁那个穴位。   力道不重,但穴位会有酸软的感觉,江起云没忍住嗯哼了一声,这声轻吟在安静的室内尤为明显。   虞归晚动作一顿,偏头看向江起云,眼睛里的笑意像是蝴蝶扑闪着,几欲飞出。   江起云脸色爆红,一把推开她起身,还捉着短裤裤沿往下拉了拉,“好,好了,不用了,谢谢。”   虞归晚没忍住,笑出声来:“不客气。”   江起云背过身子,大口大口喝水,她知道虞归晚是在逗她,偏偏……拿她没什么办法。   咕噜噜喝了大半杯水后,脸上的热意渐渐消了下去,她转回身道:“我明天打算再去一趟戚家。”   虞归晚正了脸色,“你怎么想的?”   江起云坐回虞归晚身边,背脊挺直,脸上带着思索的严肃神情,“我是看见戚昊玩蝉的那一幕时想到了你之前说的人的本性中存在的原始攻击性本能。”   “戚昊因为大脑损伤,智力有几岁孩子的水平,且没有经过社会化训练,身上保留着人性最原始的一些东西,对生命缺乏感知力,就像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的一种行为,会用开水浇蚂蚁,又或是扯掉蜻蜓的翅膀,更甚者体现在对猫狗一类宠物的虐待,以此取乐。”   “这也让我深思起一个问题,如果这个真凶并非预谋作案,那么他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能够获得什么?也就是他犯罪动机背后的心理需求,但我们在无法确认案发现场存在第三人的情况下,自然也无法探究其背后的犯罪动机。”   虞归晚:“如果这条逻辑走不通,就换一条。”   江起云点头,“对,反着想,凶手杀掉祁焱,其实并非出于什么显性的犯罪动机,就像精神障碍者发病时伤害他人,或是智力残缺者误伤他人,他们发生的犯罪是在客观生理障碍下产生的行为,而非主观可控。”   江起云蹙着眉心,“而戚昊这类先天性智力障碍者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病症表现,就是模仿行为。”   虞归晚知道江起云在怀疑什么,“明天再去戚家调查一下吧,那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江起云迟疑了一秒后点头,这一秒是出于不舍。   虞归晚起身走向房门时,江起云这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一看,是局里同事发来的一个长视频。   录下来的秦方明的退休仪式。   她扬起手机叫住虞归晚:“老秦的退休仪式视频,要不要一起看?”   虞归晚开门的动作一顿,回转身来:“好啊。”   两人围坐在圆形茶几边,用抽纸纸盒充当手机支架。   江起云点播放键,视频第一幕就似乎坐着满满当当的参与此次退休仪式的领导和成员。   “请全体起立,奏唱国歌!”参加仪式的全员起身,面向庄重的警徽齐声歌唱,之后又是局党委书记、政委等领导发言,并宣读了秦方明的退休文件。   局长陈天凯随即向秦方明赠送了光荣退休的纪念杯和鲜花。   秦方明穿着警礼服,身上戴着红色绶带,胸前挂满了从警生涯以来所获的勋章、奖章。   他走到台上发言,回顾了自己的从警经历,并感谢局领导的关心厚爱,表示自己自始无悔选择投身公安事业,今后也会持续关注、关心北滨公安事业的发展。   平日里穿着便服,胡子拉碴的男人此刻在台上耀眼得不像话。   最后他讲道:“希望年轻一代的后背要传承好老同志们的光荣传统,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北滨公安事业贡献力量。”   整场仪式最后以大合照结束。   播放完毕,手机屏幕的光熄灭,反射出江起云的脸,虞归晚侧目看她,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了?”   江起云飞快眨了眨眼,把眼眶中的水光憋了回去。   “其实,上次秦队找到我,就是和我说他退休的事,他其实私下找了我们所有重案队的队员,拜托我们在生活上多照顾你,他说你是一个出色负责的队长,但不是一个能在生活上照顾好自己的人。”   江起云喉间又泛酸涩,“什么啊……他这是找你们吐槽我吧。”   虞归晚没再多解释什么,说道:“秦队不是离开,是把他手中的接力棒交到了我们手上,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我明白,只是突然少了他的唠叨一时不习惯罢了,好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将虞归晚送到门边,“晚安。”   虞归晚微微眯眼,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江起云疑惑,上前两步,还没反应过来,虞归晚就抬起双臂勾住了她脖子,压着她的头微微垂下。   唇角的柔软和耳畔的那句“晚安”一触即离,江起云微微睁大眼,在虞归晚即将离开时,勾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了怀中。   她凭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对爱和欲的渴望,俯首亲吻上了另一对柔软的唇瓣。   门被掩上,她将虞归晚抵在门上,气息紊乱间,唇肉和齿碰撞,带出一点薄荷味的牙膏清香和令人心口滚烫的温度。   江起云握紧拳,止住了更多的欲求,强迫自己离开虞归晚的唇,喘息不定的同时用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四目相对,眼神中流转着更为隐晦的气氛。   “小晚……你不能老是逗我,我不经逗的。”   江起云的话暗哑和起伏不定。   虞归晚愉悦地眯眼笑,她双手环绕在江起云的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她柔顺的发尾和后颈皮肤,“可是我更喜欢这样的你。”   “喜欢就说喜欢。”话音婉转绕了两个音调后变得低哑魅惑,“想要就说想要。”   作者有话说:   不那么正式的初吻,案子结束后补个正式的 第60章 新的发现   翌日, 江起云和虞归晚早起后出发前往簸箕村的戚家,随行的还有沈冬薇和方昉,方昉负责搬运在镇上购买的落地式风扇,最大的优点就是省电。   她们三人则拎着装有新衣服水果和一些易于存储的食物袋子。   他们出发的早, 是以清晨的田野间倒也不闷热, 空气清新, 晨雾凉爽。   “你注意点啊, 人掉田里没事, 东西可别摔坏了。”走上窄窄的田坎后,江起云对最末尾的方昉说道。   方昉幽怨地看向江起云, “感情我还没一风扇重要呢。”   江起云笑笑没说话,通过这片水田后就是戚家所在。   早晨的农院里升起了几缕炊烟,江起云走进院中发现是戚冀在生活做饭。   农院一角有一个搭着矮棚的灶台, 戚冀正埋首在灶台下添柴烧火, 戚昊则蹲在一边在地上的烟灰上写写画画。   江起云走过去打招呼:“戚冀, 我们来看看你。”   戚冀闻言,站起身来, 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 脸上沾了点烟灰, 他看了看几人拎着的满满当当的袋子, 又看向陌生的方昉和沈冬薇。   江起云介绍:“这二位是我同事, 这位姓沈,这位姓方,一起过来看看你们,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和穿的。”   戚冀微微皱眉, “江警官, 你们警察的工作中还有这项任务吗?”   少年直白地点出江起云几人此行的不合理处, 用的话语也不算温和。   江起云嘴角微僵,买这些东西一半是出于好心,想要帮助一下这个命运坎坷的家庭,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和虞归晚认为戚家兄弟有疑点,可能和清渊山命案有关系,但毕竟戚家兄弟一个是没有行为能力的智力障碍者,一个是未成年人,在没有具备监护能力的监护人陪同的情况下,她们不能以正式的程序和名义询问戚冀。   同时,直接以查案为由找戚冀谈话,他也可以直接拒绝。   所以携带礼品上门以关爱帮扶的名义作为调查切入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方法,但江起云还是低估了戚冀的早熟程度,对方方方面面表现得都不像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   尚且年轻稚嫩的面孔下是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心理。   江起云调整神情,温和地笑:“当然没有,只是昨天在村长的陪同下,大概了解了一下你们家的情况,今天正好还要来村子里办事,所以带了点东西顺道过来看看你。”   戚冀没有说话,锅烧热后,他往里加了一盆清水,清水触及发烫的锅底,发出一阵激啦声,接着他又往锅里倒米,倒的时候抬眼看向江起云,“你们要留下吃早饭吗?”   江起云摆手,“不用,我们吃了的,你不用管我们。”   戚冀点头,用锅盖盖住铁锅后,开始在灶台上切咸菜。   “早上就吃这个啊?”江起云朝方昉招手,“来,把那箱牛奶拿出来,你这正长个儿的年纪,早上得吃丰盛点。”   方昉拎起一箱牛奶,麻利拆开包装后,拿了一瓶走到戚昊身边,“来,给。”   戚昊看了眼他,没接,又看向戚冀,戚冀:“说谢谢警官。”   戚昊跟着学:“谢谢警官。”说完他一把掏过方昉手中的牛奶,直接上嘴撕下来一个角,仰头喝了起来。   牛奶顺着他的嘴角滑淌,流过脖颈,把衣领都打湿了。   方昉:“这……”   戚冀走向戚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拿过他手中的牛奶盒,拆下背面的吸管插进吸管孔,给他做示范:“这样喝。”   戚昊学习能力还不错,很快就领会了戚冀的意思,用嘴凑向吸管吮吸。   柴火铁锅火力大,十来分钟锅里的饭就煮熟了,戚冀拿出一张方形折叠桌走到院中摆下,再舀了两碗白饭和一盘咸菜放到桌上,折身回到灶台又盛上一碗饭往屋子里走。   虽然他全程没说话,但江起云也知道他是准备去伺候戚爷爷吃饭了。   院坝里留下戚昊和江起云几人,戚昊喝完了牛奶,也不乱扔盒子,而是把盒子撕开,折叠成一个长方块平放在桌上,然后坐在小马扎上,捧着饭碗开始吃饭。   江起云走到戚昊身边蹲下,和他搭话:“戚昊,你还记得我吗?昨天我们来过,我和她。”江起云回身指了指一旁的虞归晚。   戚昊咀嚼的动作停住,看了江起云又看向虞归晚,声音迟缓地说:“漂亮姐姐。”   这句话是看着虞归晚说的。   看来智力障碍倒是并没有影响他对美的感知。   虞归晚走到江起云身边蹲下,平视戚昊,微笑道:“你还记得我啊,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戚昊眼珠子转了一圈,放下饭碗,“聊。”   “听村长叔叔说你经常去山里玩,山里好玩吗?”   戚昊点头,比手画脚地说:“有鸟儿,咯咯咯,还有小蛇,嘶嘶嘶,还有小虫虫。”他一边比划,一边发出动物的拟音。   一旁的方昉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幼儿园,自己则化身成了幼教老师,他嘀咕:“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沈冬薇撞撞他胳膊,示意他别碎嘴。   “这么多小动物啊,你都在哪里看见它们的呢?”虞归晚继续问。   戚昊往茂密的山间一指,“那儿,那儿,都是。”   不得不说,虞归晚确实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江起云主动退开,让虞归晚继续和戚昊交流。   “你喜欢小动物吗?”   “喜欢。”   虞归晚进一步问:“你有在山里见过其它喜欢小动物的小朋友吗?”   戚昊突然不说话了,皱起眉头,成熟男人的面孔透露出幼童的气质,他迟迟没有回答,直到戚冀端着剩下一半米饭的碗走出来。   他看见虞归晚几人围着戚昊后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虞归晚也只得中断对话,起身退开。   戚冀放下碗,看见桌上折叠规整的纸盒后,摸了摸戚昊扎手的寸头,“做得很好。”   戚昊憨态可掬地笑起来,捧起饭碗继续吃饭。   “警官,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戚冀面向江起云,开门见山道。   要再以无事上门顺道看看的理由推回去就实在是没必要了,江起云轻咳一声问:“是这样,我们在排查簸箕村人员情况,包括近期的出行详情,你和你哥哥近一周来有没有进入过清渊山景区?”   戚冀摇头,声音平稳地回答:“没有。”   “三号下午你和你哥哥在哪儿?”   “在耿叔家帮忙清理鱼塘。”   江起云:“村西开农家乐的耿麻子?”   戚冀点头。   “好吧,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你别多想。”   戚冀不说话,只直勾勾盯着江起云,那双眸色有些深的眼睛似已看穿江起云这句欲盖弥彰的话。   江起云移开视线,“那我们就先走了,东西就给你搁院子里,你等会提进屋吧。”   “谢谢。”   江起云带着虞归晚几人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顿足回头看去,院中的小桌子侧倒在地,上面的碗已经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先前还温顺的戚昊这会也吵闹起来,戚冀则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哭闹。   江起云折身大步走去,“怎么了?”   戚冀将手里的一小瓶药揣回裤兜,蹲下身捡瓷碗的残渣,“他不喜欢吃药。”刚说完,他猛地缩了一下手,右手食指指腹被瓷片划拉出一条长口,肉眼可见地渗出鲜血来。   哭闹不休的戚昊看见这一幕突然不叫了,而是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瞳孔放大,像是喘不过来气。   江起云惊道:“他怎么了?”   戚冀把划伤的手背到身后,平静地说:“他晕血,过会自己就好了。”   果然,戚昊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气息渐渐恢复平稳,只是神情还余有被惊吓到后的呆滞。   如此严重的晕血表现,又绝非一个智力障碍患者可以表演出来的。   尚未进入嫌疑人名单的戚昊这下是彻底没了作案嫌疑。   江起云皱皱眉,“需要我们帮忙吗?”   戚冀单手扶正桌子,“不用。”   离开的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并肩在前,沈冬薇和方昉同行在后。   目前唯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案发现场附近的那块竹屑,其来源物是农村常见的竹篓和竹篮一类的物品,这两样东西在簸箕村家家户户随处可见,但排查下来,村子里的人在案发当日都不具备作案时机。   对,还有一家在昨日走访时不在,暂且遗漏,就是刚刚戚冀提到的耿叔,在村西经营农家乐的耿麻子一家。   “去耿家。”   一行人改道来到了村西耿家。   这次没走空,江起云几人一进院子就见着一穿着睡裙的女人在坝中晾衣服。   看见来人,女人停下手里的活儿,问:“你们是?”   江起云出示了警官证,“北滨刑警,查清渊山一案的,昨天到你们家时你们人不在。”   女人将手上的水珠在身上擦了擦,笑脸迎来:“原来是警察同志啊,来,屋里坐。”   她一边将人迎进屋一边说:“昨天我们一家子去镇上看老人去了,晚上才回来。”说完,她冲着楼上喊道:“孩儿他爸,别睡了,快下来,有警察同志来问话。”   “几位警官坐,我先给你们倒水。”女人拆出几把塑料凳子推到江起云几人面前,转身进了侧屋。   江起云坐下后打量起室内,家具陈设虽然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明亮,地上铺的瓷砖整洁亮堂,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   没一会,女人拎着水壶走出来,往一次性水杯中倒水,“几位警官怎么称呼?我叫毛彨,我老公叫耿狄,村里都叫他耿麻子。”   话音落,楼梯间响起趿拖鞋的声音,一个身型较瘦的男人一边抻胳膊往脑袋里套短袖一边往楼下来。   满脸的痘坑,睡眼惺忪。   毛彨哎呀一声:“怎么不洗个脸再下来,看你那样儿。”   耿狄撇嘴,“不是你在那催催催嘛。”说完,他将目光看向江起云几人,堆笑走来,双手在裤兜摸了一阵后,掏出一个烟盒,抽了一根递给其中唯一的男警官方昉。   方昉抬手拒绝,耿狄就把烟别在自己耳后,问他:“警官找我们是想问点什么?”   方昉指指江起云,“这是我们队长,主要由她来询问,我们负责记录。”   耿狄讶道:“啊呀,这么年轻的女警官,居然都当上队长了啊。”   江起云挑眉,倒也不为耿狄话语中的刻板印象生气,她直接问道:“近一周内,你们有出入过景区吗?”   耿狄忙甩头,“没没没,这一周我和我媳妇都在农家乐呢,就昨天回了躺镇上。”   “警官,你不会是怀疑我们吧。”男人吞了两道口水。   “例行询问而已,对了,七月三号下午你们是在清理鱼塘?”   “对,怎么了?”   “戚家兄弟当时和你们在一起吗?”   毛彨回答:“在的。”   她扫了眼江起云几人的神情,试探性地问:“警官,不是说凶手抓到了,案子破了吗?怎么你们还在调查啊。”   方昉:“涉及案情相关信息,我们不方便回答。”   毛彨点头:“那警官你们看还想问点什么?”   江起云看向房间一角的竹篓问:“这东西是你们自己编的还是买的?”   毛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我爸编的,自己砍的竹子,比镇上卖的瓷实。”   “镇上有专门卖这类竹制物的?”   “有一家,不过有一两年没卖了,景区发展起来后,就改做竹编的小玩意之类的,卖给游客当纪念品。”   “这家店叫什么?”   “安木庄纪念品,就在镇上汽车站旁边。”   江起云起身:“好,谢谢,今天打扰你们了。”   毛彨连忙道:“哪有哪有,配合警官们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嘛,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这些还是晓得的。”   毛彨将江起云几人送出院子,末了又拉住江起云胳膊,回头看了眼屋里,确认耿狄上楼后才小声道:“警官啊,刚刚我男人在没好跟你说。”   江起云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正色道:“您说。”   “我们村子都传,这山里住了个野人,经常下山抓孩子!”   野人……   江起云正经的脸色彻底垮掉,方昉更是吊着嗓子叫出来:“野人?”   毛彨连忙道:“哎,小点声,小点声,警官,别让我男人听到,他不让我到处说。”   江起云虽心觉好笑,却也还是顺着女人问:“那您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就两年前冬天,那会我们家还没做农家乐,我跟着村里的吴婶子她们在景区里面卖农产品,有天景区营业时间结束,我回家后发现手机落摊位上了,就赶回去取,冬天天黑的早,我为了赶路,就走的小路,从林子里面穿过去,结果回来下山的时候……”   毛彨的声音因为压着喉咙挤压声带,发出低低的尖细的音质,“我在林子里面看到个虎背熊腰高高壮壮的人,那大半夜的,可给我吓得不行,我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再看去,那黑影转眼就不见了。”   “当天晚上我就跟我男人说了,他说我看花了眼,我也以为是自己白天忙了一天,恍神看错了,没当回事,但后面发生的事可就让我坚信那晚我没看错了。”   毛彨跟讲故事似的,把方昉都听得来了兴趣,“啥事?”   “我在山上看见黑影的第二天就听人说镇上有户人家丢了姑娘。”   江起云打断她,“你是指常家?”   “对对对,听说是放学回来的路上丢了,那小马路边上就挨着这山嘛,后面我就主动跟办案民警提供了这个信息,他们也派人在山上找了,没发现,就说是我看花了眼,提供错误信息,耽误他们办案。”毛彨大概是想吐槽几句当时的办案警察,但很快意识到面前这几位也是警察,就把细碎的念叨咽了下去。   江起云问:“你怎么确定你看见的,嗯……是野人?”   毛彨用手臂抡了一个大圆,“那肩膀壮得,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而且至少得有两米多高,咱们这带压根就没这么高的人,再说了,当时景区都露营基地还没开放,景区晚上哪来人。”   她话音一拐继续说:“不过当时我也没认为就是野人,直到去年出那事。”   江起云挑眉,“您继续。”   “不知道你们调查的时候听没听说过,山上去年有个小男娃坠崖死了。”   江起云是听景区负责人喻峰提到过此事,“嗯。”   “那你们可能不知道详情,当时那孩子也是来旅游的,对外的说法是家长看管疏漏,让孩子自己给跑林子里面去,在崖边失足掉下去摔死的。”   “但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你们想想,那小男孩就几岁,什么都不懂,他跑林子里面去干什么?而且还跑那么深,到了崖边。”毛彨啧啧两声,“退一步说,就当他是真调皮,乱跑进山里迷了路,可现在这些小孩都是戴着儿童手表的啊,有定位还能打电话。”   “但最后,这手表是在林子里面找到的,孩子却已经摔死在了崖底,要我说呐,两年前那女娃的失踪还有去年小男娃和最近的这个男娃都是被山里野人给害的。”   看毛彨的表情,她是对野人这个生物深信不疑。   江起云自然不会信,毛彨陈述的她也只会取信一部分,因为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再经过主观思维加工,谁都说不清毛彨当时看见的黑影到底是错觉还是说真有其事。   不过毛彨提供的信息还是给了江起云新的启发,一座大山,连续三年发生未成年受害者的刑事案件,要说巧合,那也太勉强了点。   在她看来,世界上大多的巧合都是人为。   一些是善意的谎言,一些则是为了掩盖罪恶的手段。   离开簸箕村,江起云给留守局里的路啸打电话,让他找王所要去年男童坠崖案和前年少女失踪案的卷宗,她们等会回局里要看,同时让他催一催物证那边,化验竹屑的成分,看是否能发现原料竹材有何特别之处。   之后她就带着虞归晚三人来到双拢镇的汽车站,准备走访询问毛彨提到的竹制纪念品店,不过她们到时,店还没开门。   方昉被一旁的早餐店馋到了,撺掇着江起云边吃边等人来,说他早上只啃了两口馒头,这会饿了。   江起云嫌弃地看他一眼,“谁叫你非得贪那几分钟的睡觉时间。”   方昉嘿嘿一笑,在门市外的矮桌坐下,叫来老板点单,最后还叫了两屉小笼包准备完事后给好兄弟路啸带回去。   早餐店里的早餐都是现成的,很快就上齐了。   方昉一口油条就一口豆浆,吃得不亦乐乎。   江起云早上吃过了,不过念及虞归晚没怎么吃,就让她多吃点,等会忙起来,估计中饭也得延后。   剥了茶叶蛋递过去,又夹一块搪瓷糕放虞归晚碗里,完事看豆浆还冒着热气,又叮嘱:“慢点喝啊,还有些烫。”   “啊对,你不爱吃酱肉馅的,给我。”   “这榨菜不错,你尝尝。”   方昉看着江起云念念叨叨的样子,皱眉道:“江队,我怎么感觉你跟虞老师……”   江起云以为他出来点什么,微微还有些紧张,“什么?”   方昉咧嘴一笑:“你像她妈一样,跟个老妈子似的。”   江起云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这蠢蛋……什么形容。   “不会说话别说话。”沈冬薇拿了一个红糖馒头塞方昉嘴里。   方昉呜呜两声表示无辜。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对上她的笑眼,然后目光下移,停在了对方的唇角,一条小小的口子,起了血痂。   是昨晚心绪激荡热切难耐时,轻咬留下的。   虞归晚当时叫了疼,江起云也很快停了下来,垂眼一看,就是沾了微末血珠饱满红润的唇,她心疼又自责,虞归晚却表示没事,还笑着说以后熟练了就好了。   江起云思绪飘得有些远了,脸皮有些起热。   “诶,虞老师,你嘴巴怎么破皮了,上火了吗?”方昉也发现了虞归晚嘴上的细小伤口,天真地问道。   江起云一秒回神,瞪方昉。   虞归晚抬手,指尖擦过唇角,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江起云的脸,轻笑着回:“不是,晚上被虫子咬了。”   “啊,什么虫子咬这么大口子,有毒没有啊,严不严重啊?”   虞归晚笑出声来:“不严重,江队知道是什么虫子,你问她吧。”   令人尴尬的问题就这样落到了江起云身上,江起云耳根子变得绯红滚烫,耳廓在阳光下微微透明,隐隐可见其上的细小绒毛。   面对方昉一脸的好奇,江起云板着脸道:“你别管,反正没虫子咬你。”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三案并查   早饭过半, 一个背着九十年代灰绿色斜挎包的老人从江起云几人桌边路过,径直走到安木庄纪念品门店前,佝偻下腰拿出钥匙开卷帘门。   江起云快速抽出一张纸巾擦嘴起身,“走了。”   方昉囫囵吞下一口馄饨, 跟上江起云的步子, “来了。”   四人来到门市前, 老人也恰好打开了卷帘门, 他一回头见着四个生面孔, 以为是游客,推推鼻根上的老花镜问:“几位买东西?”   江起云出示证件, “北滨刑警,老人家,我们找你问点事。”   听是警察, 老人连连点头, 推开门店的玻璃推拉门, 侧身道:“几位警官请。”   江起云步入店中,门店面积不大, 中间一排货柜货架, 靠墙两侧则是木制的博物架, 陈设着各类旅游文创产品, 而其中主要是特色的竹材木材为主。   “怎么称呼啊老人家?”方昉随手拿了个小物件, 边掂边问。   “我姓童,童安木。”老人看上去不怎么擅长言辞和交际。   江起云打了把方昉的手腕,“别乱碰。”说完后和老人攀谈起来:“听说您之前是做手工竹制编织品,好比竹篓竹篮这类物品, 放在集市上卖的, 现在改做这些精巧玩意, 您这手艺没个几十年下不来吧。”   “从我爹那传下来的,他打小就会用竹条编蚂蚱小鸟什么的,但那个年代编这些小玩意没用,做一串竹簸箕到集市卖至少还能有点钱,我爹走后我也就接过来了。”   江起云表现出对竹编这门手艺极大的好奇心来,向老人抛出了不少相关问题。   而老人看来也是真喜欢自己这门手艺和营生,原本有些不苟言笑的正经脸色在和江起云闲聊一通后放松热情了不少,口若悬河地谈起自己是怎么靠这门手艺供出一双儿女去大城市读大学再到成家立业的人生往事来。   “这竹料啊,可不是用的一般的竹子,当时嘛,镇上那边开了一家园林景观,里面有种观赏竹,叫啥翠叶竹来着,竹竿比一般山竹韧很多,后面这家园林生意不景气,老板就不打算做了,正好我和他又有些交情,他就直接把这一批竹子送我了。”   “我嘛,自然就是物尽其用,做了一批竹筐篮子什么的,送给熟悉的父老乡邻,他们用来摘菜赶集什么的都方便,还耐用,这不都几年过去了,上次还有人找到我问我能不能给她编个筛子。”童安木晃晃自己的右手,“手不行啦,人老了,手抖得不行了。”   江起云眼神光倏地亮起,“也就是说,那家园林倒闭之后,本地就没有翠叶竹了,出自翠叶竹料的制品,也一定是出自您手?”   童安木点头,“是啊,纯手工做的费时费力,现在市面上哪有,全是工厂里出来的。”   “当时您都送给了哪些人,你还记得吗?”   “那不记得了,都过去多久了,当时做了五六十个,全送出去了,就是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熟悉的乡邻。”   江起云颔首表示理解,又问:“那您听说过清渊山野人这个传闻吗?”   童安木笑起来,眼睛褶皱成一条缝,“警官,您还信这个啊?您是听耿麻子家女人说的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山里哪还有野人,你要说早些年,因为战争饥荒什么的逃进山里避难的人是有,现在肯定没啦,再说了,人景区也不是现在才开起来,定期有巡山检查。”   “野人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江起云笑笑:“您说的对,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做生意了。”   “诶好,几位警官慢走。”   返回派出所的路上,江起云步调轻快了几分,她们这趟算是没白跑,挖掘出一条重大线索,如果在案发现场提取的竹屑经检验后确认原料是翠叶竹,那这将是一个侦查突破点,只要顺着童安木这条线,就能排查出是谁曾出入过如此隐秘偏僻的案发现场附近,而此人也就具备重大作案嫌疑。   回到双拢镇派出所,路啸这边也从档案室里找到了前年的少女失踪案和去年的男童坠崖案的卷宗。   两案卷宗整整两沓摆在桌上,江起云分配任务,她和虞归晚以及沈冬薇查看少女失踪案的资料,方昉路啸看男童坠崖案的。   江起云抱起一沓卷宗走到靠窗边的办公桌,又搬了两把椅子给沈冬薇和虞归晚。   不过沈冬薇说不想坐窗边,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拿了几份资料走到另一处空桌坐下,这边就只剩下江起云和虞归晚。   “我看案情报告,你看询问人笔录?”江起云翻开文件夹问。   “好。”   两人快速投入工作状态中,办公区里不时响起纸张翻页的簌簌声和有人进出时的开门声。   临近午间,江起云大概浏览完了这件案子的起末经过,虞归晚也翻看完了当初与案有关人员的笔录。   案子发生在两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镇上小餐馆老板叶彪和常俪十二岁的女儿叶雯雯在放学回家路上失踪。   叶雯雯就读于镇上的双拢中学,双拢中学位于镇南,而叶家位于镇北,学校冬季放学时间为下午五点,叶雯雯放学后通常都是乘坐镇上唯一的公交到达终点站后再走一段乡间小路回家。   而她失踪,就正是在这一段没有监控甚至没有路灯的乡间小路上,往日常俪都会到小路上接叶雯雯,但当天因为要照料生病的母亲就让自己的老公叶彪去,但叶彪忙着看球赛,没答应,说这么大孩子了,走这小段夜路怕什么。   然而意外就这么发生了,叶雯雯并没有在往常归家的时间到家,常俪和叶彪察觉不对后,立马出门找人,并联系了叶雯雯的班主任,玩得比较好的同学父母等,确认叶雯雯是如往常一样上了回家的公交,之后常俪又找到公交车的司机,从他口中确认了叶雯雯是到的终点站下车。   常俪叶彪把小路附近一两公里的范围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来到派出所报案,但由于失踪时间尚短,当夜值班民警数量又有限,只出动了两名民警帮忙一起寻找,一晚搜寻,仍然没有找到失踪的叶雯雯。   第二天正式立案后,派出所才正式展开调查,然而一连几天下来,走访询问了大量的相关人员,都无法确认叶雯雯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排查叶雯雯的人际关系和她父母的人际关系,双方身边都不存在具有明显作案动机的人。   最后,派出所内部的意见倾向于是流窜犯作案,叶雯雯要么是被拐卖了要么就是被杀害了。   之后针对这起失踪案派出所又调查一两个月,仍旧没有线索,至此,投入这个案子的警力也就渐渐撤了回来,后面就是一个家庭因此破碎的悲剧故事了。   江起云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段落,蹙眉道:“不可能是流窜犯作案,因为叶雯雯回家线路十分固定,从学校到公交车一路都不具备作案条件,而最后一段小路若非当晚她父母没有去接她,也不具备作案条件,但她失踪恰恰就在那晚没有监控,没有路灯,甚至是没有行人的小路上。”   “作案的人一定是极为熟悉双拢镇的本地人,并且是预谋性作案,在此前,他很可能早就盯上了叶雯雯,并进行了长期的尾随跟踪,直到那晚叶雯雯父母没有来接她,便在这个最佳的作案场地和时间实施了他的犯罪计划。”   虞归晚点头:“下午我们可以去实地看一下,顺便再去常家看看。”   江起云抬眼,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到了虞归晚的脸上,这时她才发现,虞归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只银色细边的半框眼镜。   很普通甚至有些死板的眼镜款式,但又因虞归晚一双眼梢微挑的瑞凤眼多了几分年轻时尚的感觉。   不得不说,眼镜这种原作功能性的用品,在如今又多了一层改善人气质的装饰作用,就好比不戴眼镜的虞归晚和戴上眼镜的她,两者身上所呈现出来的气质就完全不同。   前者少去眼镜片和镜框遮挡,能够清楚看到她的一双剔透眼眸,笑起来时,上扬的嘴角弧度和眼角下弯相得益彰,给人十分温柔亲和的感觉。   戴上眼镜的虞归晚身上则多了一丝斯文清矜,而她戴眼镜通常是为了查看资料,微微攒眉的严肃神情又让她多了几分与人拉远距离的冷淡禁欲感。   江起云看得微微出神,直到虞归晚一句“怎么了”才把她拉回神来。   她手掌成拳掩在嘴前轻咳两声,“没什么。”   工作时间,虞归晚也不多打趣她,拉拉她手腕道:“眼睛酸了,江队帮我滴个眼药水吧。”   “好,在哪儿?”江起云起身,走到虞归晚身边。   “包里。”   摸出眼药水后,江起云让虞归晚仰头,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快速帮她两只眼睛滴好药水,“眼球上下左右都转一转,等三十秒再睁眼。”   虞归晚照做,三十来秒后睁眼,眼睛水润润的,像是被洗涤了一遍更加清亮。   江起云准备把眼药水放回包里的时候,身后飘来一道压着嗓子的肉麻声音:“江队~我也要滴眼药水~”   江起云手臂快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回身抻着胳膊推远路啸,横眉冷竖:“你自己没手吗。”   路啸恶心人的本事渐长,他嘟嘴:“什么嘛,都是相亲相爱好队员,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办公室内持续了一上午的忙碌严肃氛围被路啸的逗趣打破,众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参与到对路啸辱没人民警察形象的声讨中来。   虞归晚看着眼前这些人,在工作中,他们是可以信任并肩的同僚,在生活中,又可以是风趣幽默的朋友。   “江队,对待队员们要亲切温和些,这才有助于我们中队建立和谐友爱的氛围,你身为队长,要以身作责。”虞归晚笑着冲江起云说。   江起云张了张嘴,嫌弃路啸的话吞回肚子里,回了句“知道了”。   看见这一幕的路啸惊奇地睁大眼,但没敢当着江起云面发表意见,等他们整理完文件,一道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才悄悄将方昉拉到身边,低声说:“你觉不觉得咱江队这段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   方昉摸着下巴,“有吗?”   路啸拍他后脑勺,“这还没有?你啥眼神啊?你没看见刚江队多听虞老师话吗?要搁以前,她能这样?”   “咱江队以前就跟个长牙五爪的豹子似的,谁都压不住她,怎么搁虞老师面前就变成个温顺的小猫了呢?”   方昉瞅他,“所以呢?你想说啥。”   “我在想,难不成虞老师有江队啥把柄,所以江队不得不让着她,又或者她掌握着什么独特的驭兽之术,知道怎么拿捏江队,你说我要不要去讨教讨教?”   方昉呵呵两声:“驭兽之术?亏你说得出来,你有本事当江队面说。”   路啸嘿嘿一笑,原本就是说着玩而已,然而当他过完嘴瘾,忽然感觉后脖子一凉,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驭兽之术,讨教讨教?你想怎么训我?”   江起云凉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路啸身子一僵,嘴角上拉出弧度,刚想回头补救补救,脑袋就吃了一个爆栗。   他捂着后脑勺和屁股窜远,大喊:“虞老师救命!”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少女失踪   午饭过后, 江起云几人分成三个小队,负责不同的任务。   江起云和虞归晚前往叶雯雯家和她的失踪地实际走访调查,方昉路啸联系男童坠崖案的家属和回访知情的案件相关人员,沈冬薇则继续跟进祁焱一案。   江起云和虞归晚先是来到双拢中学, 找了当初叶雯雯就读班级的班主任芮春芳了解情况, 时隔两年, 芮春芳再度提到这件事还是不免惋惜感叹, 她说叶雯雯性格乖巧懂事, 品学兼优,还是班里的升旗手, 是当时那一届学生当中最有可能考出这个小乡镇,去市内重点高中读书的学生,谁曾想, 竟在一个冬夜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 生死不明。   走访完芮春芳, 两人又找到了当初叶雯雯关系最好的同学项茹,此时的她已经在就读初三, 准备来年的中考了, 她说雯雯失踪那天没什么异常, 她们照样一起放学乘坐公交回家, 只是她家离学校不远, 三个站点后就下车了,分开前,她们还约好元旦假期去市里看电影。   接着江起云虞归晚又去走访询问了叶雯雯失踪前乘坐的那班公交车司机,不过对方在去年就已经从公交营运公司辞职了, 目前在镇上的一家塑料厂工作, 他说前两年他开的那趟公交车是镇上唯一的公交线路, 司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游客有游客专线,平时乘坐公交的也大多都是镇上的熟人,由于叶雯雯是在终点站下车,久而久之,两人也算熟悉了起来,叶雯雯又十分讲礼貌懂事,每次上车下车都会跟他打招呼。   说到最后,他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可怜这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出了这样的意外。   走访完失踪案的相关人员,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了叶雯雯出事的那段小路,一条大的水泥直行道,没有其它岔路,在叶雯雯出事后,镇政府就在这条乡间小路安装好了路灯和监控探头,小路起始这头连接镇上的一条支路,尽头是几乎紧凑的农房,其中一户就是叶雯雯的家,这段路拢共百米长,两三米宽,小路两侧是广阔的水田,此时正值繁茂季节,绿油油一片。   这样一段路,以十二岁少女的通行步速来说只需要一分半钟左右,嫌疑人是如何在这一分半钟将叶雯雯带离现场的呢?是使用了暴力?还是说言语诱拐?又或者是熟人?   江起云低头看着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路,由于经常有住户的摩托车,三轮小货车通过,地面积了不少灰尘,跺跺脚,就能激起小片扬尘,派出所的卷宗显示,当时叶彪常俪夫妻出门寻找叶雯雯无果后,动员了镇上的熟人一起寻找,造成了这条小路上的痕迹破坏,导致派出所正式立案,申请市内痕迹专家来此进行现场勘验时,并没有在现场提取到了有效的足迹,以及其它类型的痕迹。   也正因为在缺少监控,缺少目击者,并且缺少现场痕迹的情况下,对于叶雯雯的失踪办案人员几乎无从查起,侦查进展迟迟停滞不前,最后成为一起积案。   江起云用手掌遮在眼前,抵挡过于刺眼的阳光,她眺望了一番小路两侧的水田,西侧的水田面积极为广阔,而东侧水田面积较小,中间分布纵横着两脚宽的田坎,供人通行,而在东侧水田不远处就是巍峨高耸的清渊山。   灼热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细密的汗水从指缝滚落,滑过眉宇,沾在眼睫上,江起云用纸巾擦去汗水,身子转了一圈道:“现在有三个问题亟待解决,一,案件性质,是预谋性作案还是非预谋性?二,嫌犯是怎么到达案发现场的?三,嫌犯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带走叶雯雯的?四,嫌犯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我们一一来分析。”   “首先,嫌犯究竟是预谋性作案还是非预谋性,从目前整合的资料来看,我倾向于是预谋性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常俪一年到头几乎天天不落的到小路接叶雯雯,即便她有事也会让叶雯雯外婆去接,当晚是正好外婆生病,她要照顾老人才没去,叫自己老公叶彪去,他却不以为意,没去接才导致这场意外发生,嫌犯偶然经过此地,激情作案的可能性太低了,所以接下来我的分析也会基于预谋性作案的性质进行分析。”   虞归晚点头,“你说。”   江起云指指南北方向的小路两头,“第二个问题,嫌犯怎么来的?首先可以排除从镇支路来,当时办案人员排查了监控,叶雯雯通过前后并没有发现尾随的可疑人员。   也不大可能是从叶雯雯家的方向来的,那里住的三户人家都是几十年的乡邻,家家养狗,有陌生人通行的话,会嚎叫,根据询问笔录来看,事发时前后,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那么剩下的最有可能的,嫌犯就是通过东西两侧的水田田坎来的,晚上的水田只有月光照亮,我查了那天的天气状况,晚上多云,意味着能见度更低,他通过水田田坎到达案发现场,十分隐蔽。”   至于到底是东侧水田,还是西侧水田,还需要调查。”   “再来,第三个问题,嫌疑以什么样的方式带走了叶雯雯?基于现场的情况来看,存在两种符合现场的情形。一,叶雯雯被和平带离此处,这里又可以细分两种,被陌生人语言诱拐和熟人引诱,前者可以排除,从叶雯雯老师同学那里得知,她是一个极为聪颖敏捷的孩子,并且十二岁的女孩,已经具备对陌生人的警惕心和危险情形的感知力,不大可能在这样一条黑漆漆的小路跟陌生人离开,那么符合和平离开现场的就剩下熟人引诱,这条暂且保留。”   “二,被暴力带离此处,嫌犯在提前到达现场蹲守在暗处,发现叶雯雯亲人并没有来接她后,认为作案时机成熟,于是实施暴力将叶雯雯带离此处。”   “最后一个问题,嫌犯如何离开的?我倾向于他是从来路离开的。”江起云顿了顿,皱眉:“如果我的推理成立,嫌犯是早就盯上了叶雯雯,那就意味着他有过长期对于叶雯雯日常活动的监视,了解她上下学的路线,清楚何时何地存在着作案机会,所以早早的就将这条小路选定为了作案场地。   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预测叶雯雯亲人到底会在哪天不出门接她,所以我在想,他很可能,每天……每天都会跟踪监视叶雯雯,甚至是在天黑后,提前到达两侧水田中,将自己藏身在黑暗,暗中窥伺着目女孩从他眼前走过。”   江起云声线有些吃紧,她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漆黑寂静的乡间小路,田间都是虫鸣蛙声,背着书包的少女独自走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回家路,尽管这天,妈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前来接她,面对黑暗,她有些害怕,但还是抓紧了书包肩带,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然而她殊不知,就在小路两旁的幽黑水田中,潜伏着一双漆黑的眼正紧紧地盯着她。   在盛夏烈阳中,出了一身汗的江起云感觉身上凉了几分,她将自己完全带入一个十二岁女孩的视角,这种不知危险就蛰伏在身边的感觉确实让人有些害怕。   虞归晚看向东侧的水田,“其实还有个问题没有讨论。”   “嗯?”   “嫌犯最后把叶雯雯带去了哪儿?”虞归晚将目光从水田上移到了那座大山——清渊山。   “监控显示,叶雯雯通过镇支路路口的时间是晚六点二十分左右,而毛俪声称自己当夜在清渊山发现[野人]是晚九点左右,从这里前往清渊山山腰中部,快的话是可以在三个小时内到达的。”   江起云微微蹙眉,“你是指……”   “对,我怀疑毛彨看见的并非是什么野人,而是带走叶雯雯的嫌犯,当时他应该是完全制服了叶雯雯,使其失去了意识和行为能力,也就是你提出的暴力带离,那么他当时很可能就是背着叶雯雯在移动,而为什么毛彨声称那人至少有两米多,且身型极为庞大,可能是因为晚上山林间的视线能见度、光影、以及空间透视和她本身看过去的视角水平度有关系,造成了这种视觉误差。”   “晚上的山里,即便有指向工具也极易迷失方向,如果毛彨看见的真的是嫌犯,那么他就是极为熟悉清渊山的人,那么他确实很可能是本地人,而如果叶雯雯已经遇害的话,那么她的遗骸……”江起云看向虞归晚,眉峰渐渐聚拢,“很可能就埋藏在清渊山某处。”   “这只是我们缺乏实证的推论,即便向局里申请,也很难获得领导的认可和支持,更不可能派人支援我们再次搜山。”虞归晚道出她们眼下的困境。   江起云皱眉:“我知道,但查案很多时候都是在做排除法,有一线可能我们就该去核实确认,并且如果能发现叶雯雯遗骸的话,就能暴露更多有关嫌犯的信息,以及他是否和祁焱的死有关系,我觉得搜山是有必要的。”   虞归晚赞同:“等会回去了再向局里汇报吧,我们先去常家看看。”   江起云点头,两人随后走到了这条小路尽头,绕过一幢农房后到达了一处农院,院门半敞着,不大的坝子里摆满了晒得金黄的玉米,一个白发老妪正佝偻着腰,给玉米挨个翻面,太阳光就明晃晃照在她瘦小的身上,每翻几个玉米她就得扶腰抹汗歇上几秒。   江起云站在农院门口敲了敲木门,“老人家你好,请问你是常俪的母亲申桂菊吗?”   老人听见声音,直起身来,面态苍老,上颌和下颌都往里收缩,显然是没了牙口,她看了两秒来人后,点点头,“是,我是,你们是?”   江起云虞归晚走进院中,“老人家,我们是北滨刑警,来找你是调查叶雯雯失踪一案的,太阳大,我们要不先进屋?”   申桂菊一听跟自己失踪的外孙女有关,浑浊的眼珠都清明了几分,有些激动地抓住江起云手腕,“雯雯,是雯雯有什么消息了吗?”   老人手劲不大,颤巍巍的,江起云没有拨开她,而是顺势握住她的手,“叶雯雯的失踪案可能跟我们目前正在侦办的一起案子有关联,一经查证的话,我们会合并调查的,所以来找你打听点情况。”   虞归晚:“咱们先进屋吧,老人家。”   “好,好。”   三人进到农房中,内里的其简陋破旧程度和戚家不相上下。   申桂菊想给两人接水,但保温瓶空了,她拿着瓶子准备去烧水,江起云拦下她,“不用老人家,您坐。”   申桂菊在板凳上坐下,虞归晚看向一个用锁锁着的木门问:“老人家,这是?”   申桂菊叹气摇头:“是雯雯的房间,关着我女儿呢,自从雯雯丢了之后,她就病了,只有呆在雯雯的房间里会好些。”   “方便我们进去看看吗?”   申桂菊起身,从衣服内里摸出一枚钥匙走到门前开门。   江起云和虞归晚进入房中,房间拢共十一二平方米大,但收拾得很整洁温馨,粉红色的书桌,卡通的被套,地上是浇筑平坦的水泥地面,常俪此时则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书桌前。   江起云轻声喊:“常姨?”   女人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坐着,只盯着铁栏杆窗户外的大树树叶摇曳。   虞归晚走到常俪身侧,看到她怀里捧着一个相框,表情呆滞,嘴里喃喃着:“雯雯,雯雯,你在哪儿啊,我的雯雯。”   虞归晚问:“常姨,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问到这个,常俪的眼神一晃,从呆滞中走出来,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相框,那是一张照片,一张母亲和女儿的合照。   她开始无声地流泪,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相框玻璃面上,晕染成一圈圈的水渍。   虞归晚看着照片里那个上长相普通,但气质大方美丽的女生问:“这是雯雯吗?”   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是,是雯雯,我的女儿,我的雯雯。”   “我们能看看雯雯吗?”   或许这个世界上,除了常俪,叶雯雯的生父叶彪已经对此释怀,离开这个家庭去追求新的人生了,而叶雯雯的老师同学虽仍惋惜于她,却也在渐渐遗忘她,那些不甚亲密的亲戚更是如此,所以当这个世界上又出现还在关注雯雯的人时,常俪表现得并不排斥,甚至有些“热情”。   她递出手中的相框,哭着指着上面的女孩说:“你看,我的女儿,她很乖,她很优秀,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上天会这样对她。”   眼泪从她的眼沟流下,趟过面颊深深浅浅的纹路,母亲与孩子的羁绊大多大于父亲和孩子的羁绊。   十月怀胎,血脉相融,我孕育了你,我养育了你,我们之间有着一生都无法割断的牵连,可现在,却有人生生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常俪内心的独白都变成了流不干的眼泪,小小的房间里装满了一个为人母的哀切的哭声。   虞归晚摩挲着相框镜面的湿痕,这些都是一个母亲的心碎证明,她眸色渐沉,虽未言语,却已在内心中坚定了找到叶雯雯的想法。   常俪眼下的状态自然无法进行正常询问,江起云和虞归晚等她情绪渐渐平复后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外,申桂菊也在流泪,一双皱巴巴的眼睛被泪水糊满,她揩揩眼角,上前紧紧握住江起云的手,“警官,两位警官,我知道,我们雯雯很可能已经……”她哽咽了,没能说出心里已经认定了的残忍真相,只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帮我和小俪找到雯雯,不管她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至少她得回家啊,回家来,回到家人身边。”   老人手就覆在江起云手背上,那是一种非常沉重的力量,也压在了江起云的心上。   她将目光从老人干缩紧巴的手背移到老人哀求着的苍老面孔上,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们会找到雯雯的,我们会送她回家的。”   离开时,江起云没让老人送,而是走到院中的玉米堆边,虞归晚仿佛猜到了她想干嘛,说了声“一起”。   于是两人合力将院中晾晒的玉米抖翻了个面后才离开常家。   作者有话说:   大家今天过节了吗(狗头.jpg 第63章 再度搜山   回到派出所, 路啸这边也初步调查完了男童坠崖案案情的始末相关,坠崖身亡的男童名叫潘思,八岁,在去年夏季八月份跟随父母以及一众亲戚来到清渊山旅游, 期间意外走失, 而他走失的路段同样是缺乏监控的路段。   父母察觉后联系景区寻找无果这才报警, 最终封锁景区, 搜救队出动, 在林间找到潘思的儿童手表,扩大搜查范围, 在一处几十米高的崖底发现一具男童尸体,将法医勘验,符合高坠死亡特征, 又经潘思父母认尸, 确认该男童尸体就是潘思。   事后, 潘思亲属并不认可警方给出的失足坠亡结案结果,同时也和清渊山景区打起了官司, 最终, 景区赔付赔偿款并向潘思亲属道歉, 并且承诺整改景区, 在景区外围加装防护栏, 同时提高安全巡检频次,排查并景区内更多的安全隐患。   这起在景区内发生的意外坠死案事发至今已有一年,景区承诺的安全整改也都整改到位,一年中未再出现类似的旅客意外伤亡的情况, 不曾想, 如今又有个孩子在景区内丧失了生命。   “我联系到潘思父母说了解一下案子的相关情况, 他们在电话里直接扯着嗓子就开骂,说我们警察早干嘛去了,孩子都死了一年了现在想着重新调查,把我骂得那叫一个猪不是狗不是的,我是一个字都不敢开腔。”路啸抱怨一通后继续说:“不过后面那男人说他老婆怀孕了,懒得跟我生气免得动了胎气,让我想问什么赶快问。”   路啸起身,翻转过小白板道:“最后问出来的信息就是有一处疑点,据潘思父母称,潘思因为从小被爷爷奶奶带着长大,性格偏为内向,并不活泼调皮,潘思父母以及当日随行的亲戚都一致认为他不可能会自己乱跑到林子里,所以坚称潘思进入山林,最后坠崖身亡有蹊跷。”   路啸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一条路段的草图,“潘思走失的路段大概是这样一条线路,前方不远处是个溶洞景点,聚集了大量游客,潘思父母亲戚当时也是前往这个溶洞,而其后是一条三岔路口,分流了大量游客,导致这条路段游客密度较小,事后办案民警也走访询问了一些游客,并没有找到目击潘思走进林子时的目击者。”   路啸放下笔问江起云:“江队,你们查失踪案查得怎么样?”   江起云简单说明了她们今天的发现以及推论。   沈冬薇皱眉:“又和清渊山有关。”   以他们历年来侦办案子形成的侦查思维来说,过多的要素重合,大部分都不会是巧合,其间,必定有着某种关联。   江起云点头,眉眼肃厉起来,“是,我和小晚认为,如果叶雯雯已经遇害,那么她的遗骸很可能就在清渊山。”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安静,他们心里都知眼前面临的困境,首先并没有实证证明少女失踪案、男童坠崖案和手上这起男童凶杀案有关联,他们的主要侦查任务还是要围绕着男童凶杀案来,所有的警力、资源、时间也都要优先放到这个案子上。   如果改变侦查方向,事后又发现几起案子并无关联,因此耽误侦查进度破案时间,是会被上面追责的。   江起云蹙了蹙眉问:“物证科竹屑化验那还要多久?”   沈冬薇:“送到市局专家那儿了,结果应该要等明天出来。”   “那我们就趁这个时间,去清渊山搜一搜。”   路啸愕然:“可是局里不会给我们批人的,搜索力量有限,时间也有限,清渊山那么大,怎么搜啊。”   “当然不是盲目地搜,以毛俪发现[野人]的具体地点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同时我会再向景区负责人打听一下他们巡山安全检查的线路,如果叶雯雯遗骸就藏在山里,熟悉这座山的凶手大概率不会将遗骸藏在覆盖这些线路的区域中,以此做排除法,圈定一个范围进行搜索。   我也会向王所申请,请求他支援我们一些警力辅助搜索,再来也可以联系社会上的公益搜救机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江起云站起身,声音笃定有力:“当然,我们也很可能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时间做了无用功,但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都该去尝试,你们要做的就是不放过任何一条蛛丝马迹,追根刨底。   你们的工作任务是直接对我负责,听我命令,至于领导层施加的压力责问都由我来面对,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所以放下心理包袱,全心全意查案。”   几人都站起身来,表情坚毅。   沈冬薇:“我去联系市里的搜救队。”   方昉:“我去找王所。”   路啸:“我去准备上山搜查的装备。”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走吧,我们也有任务,去找喻峰。”   由于景区关闭,所以喻峰这几日大多都是呆在镇上的景区办事处,江起云和虞归晚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独立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见江起云虞归晚来了,他立马放下脚,起身笑迎:“江警官虞警官怎么还亲自跑一趟,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江起云:“找你问点事,喻经理,你们例行巡山的负责人在吗?”   “这几天景区停业,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放假回家了,巡山的队长就住隔壁那条街,我给你们叫过来吧。”   “好,麻烦了。”   喻峰离开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他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回到办公室,介绍道:“这是景区负责定期巡山排查安全隐患的队长汪保。”   “这是负责咱们景区命案调查的江警官和虞警官。”   双方颔首示意后,进入正式询问。   江起云:“汪队长,你们巡山路线近年来有过哪些变动?如今包含的区域都有哪些?”   汪保看向喻峰:“老喻,愣着做什么啊,拿张地图来啊,我这笨嘴皮子光说哪能跟警官说清楚。”   “哦哦哦。”喻峰掉头离开办公室,不一会手里拿着一张一米宽的景区地图回来,递给汪保,汪保将地图平铺到桌上,开始介绍:“我们现在巡山,一共有四个队,一个队五号人,每个月月初和月末都会巡检,一次巡期在三天左右。   一开始巡山只有两条线路,去年嘛发生那事后景区安全整改,又新加了一条,这条线路就是从那男孩坠崖的崖底沿外围一圈,跟这林海沼泽相连成线。”   “景区内还有沼泽?”江起云打断问道。   “警官放心,这沼泽都挨着景区外围了,不是景点,也没有直通的线路,游客一般都走不到那儿去,同时那边我们也设置了安全提醒,这么些年来,没出过事。”   江起云盯着地图上那一片区域问:“以双拢镇的地理条件气候条件来说并不容易形成沼泽,这沼泽是怎么回事?”   喻峰插话:“那得追溯到景区成立前了,以前这山还没被划入自然保护区,那片地有很多天然木料,附近的村民和建材商都会到那里进行林木采伐,长此以往,砍伐量过大,有关部门又监管不力,导致那片地达不到疏林地标准,变成了那个……有个什么名词来着。”   喻峰挠头,“噢对,采伐迹地,我记得当时林业部门的专家说,是因为树木过少降低了那片区域的吸水能力,土层水分失衡,导致土壤过湿和地表积水,演化成了湿生杂草和藓类植物容易生长的环境,久而久之发展为了林海沼泽。”   “本来那会林业部门是打算治理这个沼泽的,但正好又赶上景区规划,优先级就让渡给了景区建设,后面慢慢这事就搁置下来了。”   江起云颔首表示了解,此时手机也正好震动起来,是沈冬薇打来的电话,说联系上了市内一家十分有山林搜索经验的公益搜救组织,对方负责人表示很愿意协助他们搜山,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江起云和虞归晚回到派出所,路啸和方昉也完成了手里的任务,派出所所长调派了十来名精干民警支援此次的搜山任务。   江起云看看腕表,此时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她放下手腕对众人道:“二十分钟吃饭时间,六点准时前往清渊山下和搜救队集合。”   “是。”   简单吃过晚饭,江起云一行十五人乘坐派出所警察到达清渊山下的空坝,这里也是上次搜索祁焱时的集合点,未曾想间隔不久他们又迎来了二度搜山。   十来分钟后,四辆车门贴着白云标志的越野山依次有序地驶入空坝停稳。   为首的那辆车驾驶室中下来一名身型高大的男人,他穿着连体的蓝色救援制服,脚蹬一双黑色登山靴,腰束战术腰带,头戴印有机构白云图标的棒球帽,面容十分刚毅。   江起云上前道:“是白云救援队的萧锦萧队长吧?你好,我是北滨刑侦重案中队队长江起云,十分感谢此次你们能前来协助我们入山搜查。”   萧锦伸手同她握了握,“江队客气了,我们机构本身就旨在协助公安消防等部门参与各种搜索救援行动,作为政府应急体系的辅助力量自然是义不容辞,关于本次任务,我已经在电话里听你们中队队员简单介绍过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准备吧。”   江起云很喜欢和这样干脆利落的人打交道,点点头后招呼自己这边参与搜查的人员穿戴技术装备,检查无线电通讯等。   白天搜救队那边共计二十号人下车,也开始训练有素地开始整理入山装备,萧锦则将一张清渊山的地理地图平铺在越野车车盖上,用马克笔在上圈定搜索线路搜索范围,制定一套完整的搜索计划。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准备齐整,向清渊山进发。   作者有话说:   以我目前的码字进度来看,八月份内想要完结十分堪忧,orz 第64章 搜索沼泽   整个搜索队划分为大的两队, 江起云带领的队员和派出所警力负责北面区域,白云搜救队负责南面搜索。   两队人上山后就各自前往负责的区域,彼时傍晚,茂密山林间被霞光笼罩, 光线穿透树叶产生了丁达尔效应, 橙黄的霞光被分割成一束束的光束照射在林间, 伴着鸟鸣虫吟, 风光十分优美。   但眼下不是欣赏美景的时间, 江起云只顾着埋首观察四下泥土是否平整,不时又远眺前方。   “啊, 怎么这么多虫子,靠。”路啸挠完后脖颈又去掏脸颊,他们虽然穿着连体的长袖长裤搜救服, 保护住了躯干和四肢, 但脖颈脸颊手腕处等皮肤仍不免遭到蚊虫叮咬。   沈冬薇:“别抓, 越抓越痒。”   “痒可比疼难挨多了。”路啸咬牙,忍耐下来。   “路啸方昉往东北方向走, 冬薇、小晚和我走东南方向, 最后在外围的林海沼泽和萧队长他们汇合。”江起云指指两个方向道。   五人分成两小队开始从不同方向进行搜索, 时间伴随着夜幕降临开始加速流逝, 期间江起云接到了来自喻峰的电话, 说听闻他们又要进山搜查,于是派了巡检队长汪保带人支援他们,有个熟悉这座山的人也能够提高他们的搜查效率。   江起云没拒绝,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很快, 汪保就带着三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小伙从繁密的林间一头钻了出来, 双方寒暄几句后,汪保就根据清渊山实际情况对他们的搜索计划提出了建议,江起云也将信息同步给了萧锦那边。   有了汪保的协助,搜索队整体的效率都大大上升,凌晨一点三十七分,江起云带领的几个小队已经将北面区域完搜索完毕,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带人前往林海沼泽汇合。   不久,萧锦那队人也将南面山区搜查范围搜索完毕,同样是毫无发现。   江起云内心里有些微妙的复杂,一方面是为没有线索压力骤升,另一方面又生出一些侥幸心理,只要一天没有发现叶雯雯的遗骸,那么叶雯雯就有可能还活着。   在这样的微妙心理中,几人朝着沼泽所在的方向出发,路上途经了一处崖底,汪保停下介绍,这里正是去年那个男童失足坠亡的地方,江起云闻言驻足往崖上眺望了一眼,这处断崖其实并不高,大约十几米,危险的地方在于崖底分布了一片坚硬的奇形怪状的乱石,人从上坠落,若头部遭受重击,必然危急生命,何况坠落的还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呢。   他们未在此多作停留,继续前行,步行四十分钟后到达了林海沼泽外围,远远看去,夜色中稀疏的高大枯木驻扎在沼泽地中,背后是一轮被雾气氤氲了的弯月,枯木根部生长蔓延出细细的枝蔓,相互扭曲缠绕着,沼泽地表面漂浮着厚重的藓类植物,无波无澜,透露着一股死寂。   这片沼泽地并不大,外围都圈了一层栅栏,栏杆上挂着一块破烂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的“前方沼泽,危险勿入”几个字已经斑驳掉色。   江起云站在栅栏处,用强光手电都打在沼泽地中,观察了几秒后,向前迈了一步,汪保赶紧拦住她,“可不能再往前了啊,警官,这沼泽近两年有扩大化的趋势,已经向外延展了几十公分了。”   江起云收回脚,侧头和虞归晚小声交流,她们还是一致认为如果毛俪看见的[野人]就是嫌犯背着叶雯雯的画面,那么叶雯雯大概率已经遇害,因为嫌犯的作案动机如果只是绑架、拐卖一类,他想要避人耳目离开双拢镇显然有其它更省时省力的优先选择,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将叶雯雯带入清渊山。   而她们眼下对这个沼泽异常关注的原因就是虞归晚曾经参与过国外一起连环杀人案,案犯是一个有着奇怪心理癖好的人,他喜欢收集皮革类标本,之后发展成为制作动物活体标本,从收集到制作,变态的心理需求不断膨胀,最后上升到将人杀害并制作一种特殊的“尸体”种类——鞣尸。   关于尸体种类,大致有几种,其一是干尸,常见的就是木乃伊。   还有蜡尸,人体死亡后身体水分流失到脱水状态,同时脂肪也会变成蜡质流出体外,形成一层保护层,这类尸体种类常见的有佛教的“肉身佛”。   第三个就是冻尸,顾名思义,冰封冷冻的尸体,常见于雪山冰原的古尸。   第四个是湿尸,最典型的就是马王堆辛追夫人,湿尸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尸体需要浸泡在棺液中,棺椁密封性要好,埋得要深,尽可能隔绝空气形成近真空的密封环境,实现防腐效果。   而最后一个就是鞣尸,见于酸性沼泽中,由于大量泥炭藓在沼泽表面生长蔓延,将空气和沼泽内部隔绝,人体身上的细菌停止生长繁殖,尸体被微生物分解的速度变得很慢,以此保持不腐。   简单点说,酸性沼泽地就像一个“腌制罐”,这种尸体的皮肤受酸性物质影响,会变得非常紧密,像是皮革一样,骨骼和牙齿会被溶解,变得像软骨一样,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尸体种类。   而虞归晚协助侦办的那个案子凶犯,就是痴迷于制作这样的尸体类型,将活人杀害后带入沼泽地中,但从他第一次犯案到最后一次犯案的三年间,共杀害五人,没有一次制作成功他想要的鞣尸。   因为这类尸体种类并非是说只要是沼泽地就可以,同时需要具备其它的一些要素,形成一个特殊环境,在我国至今也只发现两具这种类型的古尸。   抛去沼泽地特殊的防腐功能不谈,它本身也是个极好的藏尸地点,极为偏僻,即便有人接近也难以发现其内的异样,隐蔽性较高。   “汪队长,你们平时巡山检查路过这里应该只是草草看一眼吧?”   汪保挠挠面颊,还以为江起云是对他们工作有意见,讷讷说道:“这,这沼泽地也没什么好检查的吧?”   江起云点头,“对,他要的就是没人会检查。”   汪保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眼前这几位各个面色严肃,心理胡乱猜着,嘴巴上倒是不敢再多问。   十多分钟后,萧锦带人赶了过来,他看江起云一直盯着沼泽深处,大概明白了她想干嘛,问汪保:“汪大哥,你知道这沼泽有多深吗?”   “不深,外围的话可能也就没过腿肚子吧,最深的地方大概也就一米三四?”汪保摸头,“我这也只是估的哈。”   幽寂的夜色中,众人间蔓延起了短暂的沉默,江起云皱皱眉,问:“萧队,能帮我检查一下沼泽地吗?”   萧锦点头,叫来他的副手,两人合力用单人登山杖组装成一只五六米长的长杆,萧锦将安全绳套套在腰间,另一头栓在一颗大树根部后,跨越沼泽地外围围栏,一脚踩入了泥泞不堪吸力极强的沼泽外围部分,沼泽泥面慢慢覆盖了他的脚面。   其它队员如法炮制,又组装了几条长杆后,前往不同方位,将长杆插入沼泽地中,杆头没入表面,每一次移动都极废力气,像是一锅黏稠的液体,粘附在杆体上。   手电光照在沼泽面上,大部分的表面苔藓已被清除,沼泽地呈现一种混杂了绿色汁体的黑褐色泥水状。   江起云吸吸鼻子,一种泥土腥味混合着植物腐败的气味窜进鼻腔,她轻皱眉头,忽闻一处黑暗响起高亮人声:“这有东西!”   瞬间,所有的手电光束都打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西南一角一名正用长杆缓慢搜索沼泽的搜救队队员发出的。   萧锦高声喊:“什么情况?”   队员:“不是沉淀的植物残体,不确定是什么,但很大。”   萧锦从从沼泽地中抽出脚来,将杆子交给身边的人,往那边小跑过去,江起云等人也随即跟上。   “我来。”萧锦双手握住长杆,小心翼翼用杆头在沼泽底游走,下一刻,杆体很明显碰到了什么,杆身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萧锦调整角度,从另一个方向去触碰沼泽底的不明物体,如此反复几次后,他凑到江起云耳边小声说:“不能确定是什么,但很像是骨架残骸,肋骨部分的触感很明显。”   江起云眉头挤在了一起,“有其它方法能确认吗?”   “有机械抓取器,但今天我们没带来,沼泽内部的能见度极低,想用机器进入内部拍摄也很困难。”   “这边挖掘机能来吗?”路啸问汪保。   汪保迟疑了两秒回:“非得来也不是不可以,人工开一条路就可以。”   “江队,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啊?”他以为江起云等人这一行搜山是为了搜查遗漏的证据的。   江起云不回答,看向萧锦:“机器都不行的话,那人呢?”   萧锦明白了她的意思,“沼泽底部最深确实不超过一米五,但腐质泥层不承重,人还会往下陷的。”   “也就是要快,对吧。”江起云问。   萧锦点头,“如果不是打捞,只是进行确认一下的话,抓紧时间,问题应该不大。”   江起云,“那我来吧。”   虽然萧锦说了风险不大,但他们一行原本就是义务协助,江起云没好意思继续麻烦他们。   萧锦阻止:“我来,前年北方有几个探险爱好者被困沼泽,我参与过救援任务,有经验。”   江起云也不多推诿,“好,麻烦你了,萧队,真的十分感谢。”   萧锦没再说什么,开始准备进入沼泽的装备,首先是腰间的安全套绳索,需要再加两个加固扣,其次再给两只手腕加装绳套,再配备一个面罩,防止弯腰触摸沼泽底部时,口鼻吸入沼泽液体。   装备完备后,萧锦对负责稳固绳索的队员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跨过防护围栏,一步步朝着异样处的沼泽地方向走去,沼泽渐渐淹没他的小腿,脚下的腐质泥层极度松软,只要动作步伐过大,整个人就会加速往下陷,他保持着匀速的前进步伐,一只手抓紧绳索,另一只手刨开表面残留的藓类植物。   等他走到发现异样处的地方时,沼泽表面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际,整个人正在缓慢下沉,他没有耽误时间,确认面罩戴好后,快速弯腰,手臂探入沼泽中,四下摸索。   三四秒后,萧锦直起腰身,透明玻璃面罩被污泥沾染,看不清面容,而他高高举起的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条挂染着污泥的椎骨。   作者有话说:   抛尸形式、抛尸场地往往能暴露一部分犯罪动机和犯罪心理了 第65章 打捞遗骸   队员们将萧锦拉出沼泽后, 连忙递去湿纸巾,萧锦无暇顾及脏污的脸,将手中那截椎骨递给江起云,喘了口大气问:“你看这是人类骨骼还是动物的?”   所有的手电光都打在这截挂着污泥的椎骨上, 江起云虽然不具备法医学相关的专业知识, 但毕竟多年来都是侦办刑事案件, 接触过不少死亡类型的被害人尸体, 也观摩过不少解剖检验, 关于基础的人体结构倒是了解一二。   人类的椎骨又称脊柱骨,包括七块颈椎、十二块胸椎、五块腰椎、五块骶椎和四块尾椎, 成年后的骶椎和尾椎会逐渐愈合成两块整骨,即骶骨和尾骨。   眼前萧锦所持的这一段椎骨较长,应该是属于胸椎部分, 动物胸椎椎孔为类圆形, 棘突发达。人类胸椎椎体为类三角形, 椎孔较小,棘突不发达。   江起云观察少顷道:“这应该是一段人类胸椎骨。”   所有人都静默了, 其它人是因为猜想应验, 心下沉重, 而不知内情的汪保则是被惊吓得张大了眼睛, 头皮向后紧缩。   “把塑封袋拿来。”江起云对路啸说道。   将这段椎骨装入袋子后, 江起云和萧锦汪保讨论起了打捞剩余残骸的方案,按正常逻辑来说尸体自然分解,遗骸各部分骨骼应该是聚集在一堆的,但毕竟不清楚沼泽地内部的情况, 无法保证是否有零碎细小的骨骼沉积进入了腐质泥层, 又或是散落在较远的方位, 进行人工打捞不现实,最后还是敲定引入机器作业。   汪保这边给出意见,说可以从正南方位开辟出一条简易小道,供挖掘机入山作业,这条路线相对平坦,只需要人工砍去杂草枯枝就能让挖掘机通行。   江起云斟酌少许后,采取了汪保的意见,之后让沈冬薇将情况同步给派出所那边,由他们联系挖掘机进入现场打捞遗骸,再向局里汇报,联系市内法医赶来双拢镇等待遗骸检验。   安排完几样重要工作后,江起云语音一顿,语气显现出一些不忍,“还有一件事,联系派出所那边,让人去常家采集一下常俪的血样,等提取白骨DNA后,将两个样本送回局里检验,确认尸源。”   沈冬薇点头。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静谧的林间被喧嚣声打破,一辆小型挖掘机正缓慢地向着沼泽地出发,它的前方是数十名民警和搜救队队员在进行人工开路,每开辟几米,挖掘机就缓慢前行几米,尽管如此,挖掘机通行得也并不顺畅,山地不比平路,稍微操作不慎,失去平衡就容易侧翻失去机动。   汪保捋着袖子,嘴里叼着手电,振臂挥喊:“退,退一点,好!左打,往左来一点,对对对。”   他刚才无意间听到了几个民警小声交谈,说以那段骨骼的长度来看,被害者是个未成年,他顿时就愤慨了,他也为人父,深知一个孩子的离去会让父母和家庭陷入怎样的悲伤中去,何况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人间。   没有一对父母能接受,没有一个拥有良知的人会无动于衷。   他也想要出一份力,帮助警察早日抓到那个残忍的凶手。   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远方天际见一丝白光时,挖掘机到达了沼泽地外围,江起云再三叮嘱挖掘机司机小心,一定一定不能损坏遗骸。   司机点头应下,随即坐上驾驶位,手放在操作杆上,控制着挖机机械臂伸向发现遗骸的沼泽上方,接着挖斗向下,进入沼泽内部,触底后,挖动了第一下。   随着机械臂升起,挖机挖斗装满了一斗浑浊的污泥,其中掺杂着腐败的植物根体和一些绿色藓类。   江起云将对讲机举在嘴前,同时用手招呼:“师傅,往这边来。”   机械臂匀速调转方向,移动到沼泽外后翻转挖斗,挖斗中的污泥瞬间倾到在了地面上,一滩污秽中,那几节棕褐色的骨骼尤为显眼。   江起云:“用塑料袋来分装,戴手套,都小心点拿。”   遗骸打捞现场在清晨薄雾时分变得忙碌起来,直至天明,发现遗骸处周围的沼泽几乎都已经挖得七七八八,打捞起来的骸骨共计装了七八十个大小不一的塑封袋,但由于这些骨骼都是零碎的,无法确认是否已经打捞完毕,所以只能让挖掘机继续打捞,而已经打捞封存起来的骸骨则送回镇上殡仪馆的解剖室,让法医进行拼接,看是否有哪部分的骨骼还缺漏。   遗骸打捞工作一直持续到早晨八时过,江起云等人已经上山近十三四个小时了,当山下传来消息,法医于婕已经拼接好了所有骸骨,确认为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挖斗倒出污泥后,需要人工进行提取,包括骨骼,腐泥,以及讲解的衣服残片等,他们都需要进入泥堆中进行人工分,此时各个身上都沾满了臭熏熏的污泥,像是进泥潭滚了一圈一样,江起云和虞归晚的脸上头上都沾了不少,十分狼狈。   一行人下山,先是回到宾馆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后才赶往镇殡仪馆解剖室。   解剖室的台上摆着从沼泽地打捞起来的白骨,此时它们已经全部经过清洗并拼接好了,呈现出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   骸骨整体呈现污褐色,部分部位附着了植物根须,生长缠绕在骨骼上。   于婕和江起云几人颔首打过招呼后,开始介绍:“身长一百四五厘米,从骨盆特征来看是女性骸骨,牙齿齿尖轻微磨损,恒齿长成,再结合骨骺线闭合程度来看,这具女性骸骨生前是一名正值青春期发育的女孩,年龄应该在11岁到14岁。”   即便现在还没有提取白骨DNA样本与常俪的血样送回市里进行检验,但这具骸骨的大致信息都已经和叶雯雯吻合了。   “能大致确定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吗?”   于婕沉吟了两秒道:“从骸骨上附着的植物生长规律,再结合沼泽地地理环境来看,死亡时间至少已经两年以上,完全白骨化了,除颅骨有明显生前损伤外,其余骨骼完整,但从颅骨损伤形态来看,这一处损伤并不致命。”   “刚刚现场打捞的队员送回来了胸腹部骨骼下的泥土,在其中并没有检验出降解变性的毒性物质,基本排除中毒致死。”   于婕看向江起云,顿了一下道:“排除机械性损伤、物理性损伤和化学性损伤死亡,最符合骸骨表征的就是吸入溺液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江起云眸子微颤,“也就是被害者是沉入沼泽溺死的?”   于婕点头。   “这个时间有多长?”   “加上陷落时间,应该在五到十分钟左右。”   江起云眉梢微抖,她闭上了眼,一片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身陷沼泽,绝望无助的女孩,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下沉,她一定有过呼救、挣扎,却只能加快自己的陷落速度。   十分钟,整整六百秒,每一秒都是在向死亡逼近。   当她的头没入沼泽,感官都被封闭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在想念自己的家人,有慈祥和蔼的祖父母,温柔淳朴的母亲,她一定在心里发出呐喊了。   妈妈……救救我,我不想死。   妈妈……对不起。   妈妈……再见。   江起云倏地睁开眼,听见刺耳的叫声在解剖室外响起。   “雯雯!雯雯!”   是常俪的声音。   江起云瞳孔收缩,不能让现在的常俪看见骸骨,她会受不了的。   江起云冲出解剖室,正撞见披头散发四处寻找的常俪,常俪也看见了江起云,她认得她的脸,于是立马冲了过来,看江起云挡在解剖室门前,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手推搡起江起云。   嘴里还不断地念着:“雯雯,雯雯是不是在里面?你让开,让开!我要接我女儿回家,她等我好久了,你让我接她回家!”   江起云一动不动,任由常俪歇斯底里的抓打,她托住她的手臂,止住她整个人下滑的趋势,嘴里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尤为艰难,“常姨……还不确定是雯雯,出结果了,我会告诉你的。”   常俪两只眼睛红肿不堪,嘴皮却是惨白的,她死死盯着江起云的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江起云还是不动,常俪哭着捶打她的手臂,身体渐渐脱力瘫坐在地上,江起云依着她单膝跪地,常俪抓着她手腕,头抵着她的膝盖,全身在不停颤抖。   无从安慰,无法安慰。   江起云知道,即便他们后面抓住了凶手,让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这个“应有”,是法律程度、社会层面上的应有,一个母亲永永远远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无法挽回无法补救的心碎结局了。   哭声高高低低,起伏不歇,江起云深感无力,最终还是虞归晚来带走了常俪。   江起云回到派出所,晨光挥洒在办公室内,阳光明灭,但室内的氛围却是极低沉的,所有人的心里是既悲痛又愤怒,两种情绪无疑是最好的办案动力,即便他们已经一夜未睡,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但没有一人脸上显出了疲惫,全都精神烁烁,继续工作。   江起云站在窗边和局里汇报案,局领导的意见还是说如果没有证据直接证明这两起案子是同一嫌犯所为的话,就分开侦办,分局会上请市局,调遣另外的刑侦队伍来调查这起旧案。   江起云皱眉,她听得出领导的话外之言,无非就是硬要将两起案子分个孰轻孰重和优先级,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投入旧案的警力和资源有限,这起旧案虽然发现了被害者骸骨,但关键线索寥寥,本身就难以侦破,如果不投入精干警力进行侦查的话,破案更是遥遥无期。   江起云开始和领导打太极,一番周旋下来,局领导最后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两起案子的关联性,那就分案侦办,接受局里的指挥和分配。   江起云挂掉电话,虞归晚正好推开办公室门进来,她眉眼微有倦态,江起云上前问:“常姨怎么样了?”   “送回家哭睡下了,申婆婆说,是民警上门取DNA血样时说漏嘴了,被常俪听到,她就一下跑了出来。”虞归晚垂眼,声线低迷,“申婆婆问我,她们什么时候能带走雯雯的骸骨,说人不在了,至少要让孩子落叶归根,回到亲人身边。”   江起云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轻轻的叹息溢出口唇。   “开一个内部小会吧,关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画像我有一些思路了。”虞归晚轻声说道。   江起云点头,虞归晚准备离开时,她拉住她手腕,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角。“先擦个药。”   虞归晚抬手摸了摸,这才察觉额头起了一个红疹子,有些疼,应该是昨夜上山搜查时被蚊虫叮咬的。   江起云拿来药膏,给虞归晚额头红点处抹了薄薄的一层透明膏药,低眸说:“抬抬下巴,这也有。”   虞归晚微扬下巴,江起云挑起药膏又帮她下巴上了药。   “好了,你要准备一下吗?”江起云问。   “不用,也不是正式报告,并且有一些地方我还不确定,需要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江起云点头,将路啸等人都叫回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心理剖析   队员都回到办公室后,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示意可以开始了。   虞归晚坐在硬木办公椅上,身体呈现自然放松的状态,手臂后肘搭在两侧扶手上, 双手自然交叠, 圆润莹白的指尖伴随着她的思考和陈述若有所无地触碰着。   “我们要找的嫌疑人, 是一名青壮年男子, 能在三小时内将被害者徒步背入清渊山, 他的身体素质不会太差,同时熟悉山林地形, 是本地人。”   “从他不惜花费时间精力将被害人带到沼泽进行溺毙的作案手法所暴露出的犯罪心理痕迹来看,他是在通过观看被害人死前苦苦挣扎求生的样子来满足某种心理需求,这种心理需求的成因有两方面的可能性。   其一, 此人和被害者有着某种关联, 出于情感性动机杀人, 比如嫉妒、仇恨等情感因素,同时也不能排除凶手是为打击报复被害者父母或是亲友进行的犯罪。”   虞归晚交叠的双手上抬, 支撑着下巴继续道:“等白骨DNA和常俪血样的对比检验结果出来后, 确认白骨遗骸即失踪的叶雯雯后, 我们有必要彻底地摸排被害者人际关系网, 和其父母亲友的人际关系, 详查他们身边是否具有显性作案动机的嫌疑人。”   江起云点点头,“那若不是情感型犯罪动机呢。”   虞归晚微微启唇:“若嫌犯并非出于情感型动机杀人,那么很可能,杀人本身就是他的犯罪动机和内心需求, 即变态犯罪心理, 和我们曾经侦办过的冯丹青一案同属一种人格障碍。   这类人格和心理表现在他们的认知、情绪、情感、意志活动等方面超出正常状态, 与正态人格相对,称为变态人格。”   虞归晚轻轻拧眉,开口:“举一个正常人格和变态人格的例子,一般当我们看到有人受伤流血或是看到血腥暴力的图文影像时,我们会在心理上感到一定程度的疼痛和不适,这就是常人所拥有的共情。   而变态人格看见此情此景所产生的感觉和认知则与我们完全不同,轻度的表现为漠然,无法共情,重度的甚至为因为别人受伤流血而感到兴奋和刺激。”   “这类人不能正确认识自我和环境,不具备正常的是非善恶等观念,就像冯丹青在生死观上表现出的畸形心理,他认为他并非是在伤害并剥夺那些被害者的生命权,而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成就她们的新生,他的心中没有道德感,没有是非观,就像野兽闯进了文明的社会,空有一身人类皮囊,皮囊之下,是一颗趋近于原始动物的心。”   虞归晚顿了顿,抬眼问:“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网络上看见过一句话,罪犯总是会重复返回到作案现场。”   几人点点头。   “这句话可以有两方面的解读,一,罪犯出于作案之后的紧张焦虑心理,担心自己在案发现场遗留关键性线索,所以他们需要通过一次次返回现场确认无遗来缓解自身的心理压力。”   “第二个就是罪犯通过每次返回作案现场,反复回忆作案时的景象,来回味当时的成就感和愉悦感,而这种情况,在变态人格罪犯身上尤为明显,如果此案的嫌犯属于这类犯罪人,那么他曾经也应该数次返回过沼泽地,但这也意味着他有被人发现的风险,除非,他本身就是可以自由出入景区而不引起人注意的人,所以我怀疑嫌犯有可能是和景区有着直接关联的人,有可能是景区内部工作人员,也有可能是和景区有商业关系的附近几个村的村民。”   方昉一边听一边记笔记,不时连连点头。   “同时以此大方做推导来看看祁焱案,调查至今,我们一直面临的一个难点就是,找不出凶手显性的犯罪动机,而如果杀害祁焱的真凶和此案凶手是同一人的话,就能很好地解释他的犯罪动机了,杀戮型犯罪人,杀戮本身即目的。”   路啸问:“那去年的男童坠崖案会跟这两个案子有关联吗?”   虞归晚沉吟了两秒回:“男童案信息太少,我需要去一趟坠崖地调查。”   江起云起身,“好,等会我和你一起去,冬薇回一趟分局吧,等竹屑化验和DNA比对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方昉去排查叶雯雯的人际关系和她父母的,路啸去排查景区内部工作人员名单和景区有商业合作的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名单。”   众人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江起云又叫住他们,她看了眼腕表道:“都先去睡两个小时,疲劳作战不可取。”   沈冬薇:“我没事,我可以在回市里的车上睡。”   江起云点点头,“辛苦了。”   随后,几人送别完白云搜救队一行人后返回了住宿的宾馆,江起云这时脸上才显示出疲态来,直挺的腰身也弯了几分。   她和虞归晚在走廊上说了等会见后,转身正欲拿房卡开门,虞归晚却突然叫住她。   江起云扭头看去,眼神表达了疑惑。   虞归晚抿着唇,唇线微微向上,她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了,半个身子站在房内,一只手把着门框,另一只手伸出纤长的食指朝江起云勾了勾,“要不要一起睡,反正也休息不了多久。”   这两句话并没有直接的逻辑关系,但江起云这会脑子转速变慢,没听出来,只是面色挣扎一瞬后,开口:“还是不要了吧……”   虞归晚缓缓眨眼,面色如常地问:“不要吗?”   江起云盯着虞归晚杏棕色的眸子,里面分明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底色,她垂眼飞快地回:“那我回房间洗漱一下。”   “好,等你。”   江起云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刷牙洗脸,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后来到对门的虞归晚房前敲响了门。   虞归晚很快就来给她开了门,工作期间扎起来的长发此时自然倾落,鼻梁上架着那副银边半框眼镜,眼镜片后面的瞳孔清润透亮。   “进来吧。”   房门关闭,拉着窗帘的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虞归晚摘掉眼镜后就上床了,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江起云快点。   早就十来年前她俩就不知道同床共枕多少次了,所以没必要紧张。   江起云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显然,没怎么起作用。   紧张心理进一步表现到生理上,上床躺好后,她眼睛张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两只手举在胸前捉着空调被边,身子直挺挺的,过于僵硬。   几秒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不自然了,于是将手缩回被子里,刚伸进去,就被虞归晚握住了。   对方在往她身边凑,大片的体温逐渐靠近,捉着她手的手也不怎么“老实”,不断地在她手背顺着骨根游曳。   “阿云,我有点冷。”   通常一句只陈述现象的话背后都有隐藏的需求,江起云很快明白过来,去拿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   虞归晚看着她的后脑勺有些好笑,“我不是说这个。”   江起云愣了:“你不是冷吗?我帮你把温度调高点。”   “那也可以有其它的取暖的方式啊。”   江起云看着虞归晚,两秒后,侧过身子,一只手穿过虞归晚的颈下,落在她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把她搂入自己的怀里。   体温交递,爱意流淌。   借着室内昏暗隐约的光线,江起云直率地问:“所以其实你是想我抱你,才说冷的吗?”   虞归晚向来很坦诚,毫不忸怩地嗯了一声。   江起云又问:“其实你叫我来你房间睡,也是怕我在房间不休息一直琢磨案子是吗?”   “嗯。”   “那你可以直接说,你明明知道……”江起云低头看她,表情和语气都是从未对旁人崭露过的温柔,“我无法拒绝你。”   虞归晚笑,笑着抬手轻轻盖住江起云的双眼,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下巴,“那我让你现在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   江起云眼睫闪动,蹭刮着虞归晚的掌心,她在黑暗中凭借着直觉低头,寻觅着虞归晚的唇,先是亲到温软的脸颊,再就是那对柔软的唇瓣。   只是碰着,不带欲望的亲吻,都足以让江起云周身疲惫尽散了。   ……   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江起云走出虞归晚房间,准备回自己房间拿手机的时候,正好撞上走廊底方昉的房门打开,但出来的人不是方昉,而是打着哈欠的路啸。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愣住了,同时问。   “你怎么从方昉房间出来?”   “江队,你怎么从虞老师房间出来?”   路啸先回答:“我房间空调出故障了,就去方昉房间睡了。   他像是知道江起云在想什么,连忙双臂环胸,一副守身如玉的清白模样,“你别乱想啊,我们可是盖两条被子的。”   江起云哦了一声,刷卡打开房门。   “难不成江队你也是房间空调出问题才去虞老师房间睡的吗?”   江起云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对,收拾收拾,准备工作了。”   随后四人离开宾馆,各自前往执行工作任务的地点。   在去男童坠崖现场前,江起云和虞归晚先回了趟派出所,找到了一名当初参与过坠崖男童潘思案的民警,一同前往坠崖地实际调查。   才下山几个小时,江起云虞归晚又双双上山了,这几日,她们深入清渊山调查仿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走起山路来也熟稔了不少。   在民警的引路下,三人先是到达了发现潘思儿童手表的林间,直线距离景区线路大概八百米,接着他们又往正北方向走了约七八百米后到达了潘思坠崖的悬崖。   这是林子的一个缺口,往外延伸了几平方米的天然石台,其下就是潘思坠亡的崖底,目测垂直落差在十七八米左右,如今的石台外围都围了一圈挂着安全提醒牌子的防护栏。   江起云站在防护栏边,往下看了一眼,问民警:“当时有做过坠落分析吗?确定被害者是失足坠落而非人推的?”   民警解释:“当时市里来的专家做过的,说是从什么坠落姿态,以及坠落点与崖底的垂直距离来看,就是自己掉落的。   噢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当时在这儿发现了有人抓过的痕迹。”民警用脚尖轻轻点了下石台沿边,“所以专家们认为是这个小孩脚滑踩空掉落,然后用双手抓到边沿,但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掉下去坠亡的。”   看民警也给不出更多信息了,三人开始往来时的路返回,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稍微走慢了几步,小声讨论男童坠崖案的疑点。   其一是无缘无故进入茂密山林甚至最后坠崖死亡,坠崖的崖顶是平坦开阔的石台,男孩不可能没有危机意识,要说是他自己走到崖边脚滑坠落的,那又能是出于什么原因走到危险的崖边呢?   虞归晚接着提出第二个疑点,那就是刚刚民警提到的崖沿边抓过的痕迹,如果是失足坠落,以一个几岁男童的反应速度和身体力量来说,他根本来不及抓住崖沿求生,更像是凶手所为,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或许和沼泽被害者类似,都是通过一种缓慢的死亡方式欣赏被害者临死前的求生挣扎。   虞归晚认为发生在清渊山的这三起未成年人命案都是一人所为,祁焱案也很有可能是凶手目睹伍欧的作案过程进行窥探跟踪后发现祁焱没有死,于是用伍欧遗留在现场的作案工具石块杀害了祁焱并带走了石块。   至于他是怎么发现祁焱没有死的,很可能是在伍欧离开不久,祁焱就从吞舌的昏迷现象中苏醒了过来,一个几岁的孩子,发现自己身处在深山老林中,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头部还受伤流血了,可以想见他当时有多惊慌失措,他一定发出了哭喊,而这种求救哭喊无疑是凶手杀人心理的催化剂,让他更加地兴奋刺激,从而实施了犯罪行为。   虞归晚进一步分析:“从这三名被害者来看,祁焱和潘思身上具有一些相同共性,男童,跟随家人来旅游,他们大概率是凶手随机挑选的目标,而叶雯雯是本地人,凶手在作案前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酝酿犯罪计划。   同时,如果叶雯雯是这个凶手第一次犯罪的被害者的话,那叶雯雯的身上一定潜藏着凶手最真实的犯罪心理映射,她身上有着促使凶手从犯罪意向走向犯罪行为的刺激性诱因。”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声音笃定:“我们可以从叶雯雯身上寻找突破口。”   江起云点头,问:“不过三名被害者都是未成年,这能反应凶手的某些心理特征吗?”   虞归晚正回头,边走边说:“如果凶手选择的系列被害目标身上都具有显性共性的话,那就说明这些被害者很可能是满足凶手代偿性心理的对象。   代偿性心理有自觉性代偿和盲目性代偿两种,前者是正常的心理自我调控机制,后者则容易产生病态心理,盲目代偿具体的表现是在遇到挫折困境时,人会将对于某一事物的需求置换到其它事物上,简单点来说,就是正常途径无法获得某种满足,就选择用另一种相似的途径来代偿自己的心理需求。”   “这种盲目性的代偿性心理在变态人格身上尤为明显,由于他们缺乏正常的认知感知系统和需求系统,就会出现过分代偿,加剧人格的矛盾和扭曲。”   虞归晚皱起眉头,视线里出现了一片小聚集的民居农房,其中一处,就是叶雯雯的家。   “这些被害人作为被凶手选定的代偿群体,具有凶手所需的代偿意义,凶手对代偿群体有着强烈的犯罪行为欲望,早在真正实施犯罪之前,他就已经在脑子里反复幻想畅想过屠刀真正落下的那一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伪造证言   江起云和虞归晚下了清渊山后, 接到了已返回北滨分局沈冬薇的电话,她告诉了她们两个最新消息,其一是送检的白骨DNA和常俪血样对比出来了,确认死者系两年前失踪的常俪之女叶雯雯。   第二个消息就是竹屑化验原料也出来了, 是一种较为稀少罕见的竹材, 专家验证为翠叶竹, 这和江起云几人先前走访纪念品店询问到的特殊竹材不谋而合。   现在只要排查附近几个村落都有哪些村民家中有翠叶竹制品, 就能圈定出一批嫌疑人名单了。   江起云虞归晚当即前往镇上的纪念品店, 和老板童安木简明说明情况后,让他尽力回忆一下他当初使用翠叶竹原料制作的那一筐农务工具都赠给了哪些人。   童安木想半天后罗列出了一个十几人的名单, 更多的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他已经不准备做这薄利的手工竹制品,盘下了这个店面, 打算借景区的发展多为自己的孩子攒点积蓄, 所以那批制品是他回馈乡邻, 免费赠出的,其中有相熟的, 也有只打过一两照面的。   童安木看江起云和虞归晚的肃然神色, 心知这个信息可能对警方而言十分重要, 于是道:“不如这样, 警官, 我跟你们走一趟吧,我这脑子不中用,记不大清了,但见到人兴许能想起来, 而且如果他们家里还留着我做的筐子篮子什么的, 我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江起云思忖两秒后点头:“那麻烦您了, 不过到时候您就站我们身后,不用您来问什么。”   童安木点头,“了解了解,要保密侦查内容嘛。”   “嗯,那我们走吧。”江起云走出纪念品店,脚跟微转,看向簸箕村的方向,“先去最近的簸箕村吧。”   她又望了眼天色,看着老人白发苍苍的银发,补充道:“童伯,如果你身体吃不消了就及时和我们讲,不要硬撑。”   童安木眯眼笑笑:“放心,警官,咱人老身子骨还硬朗,这点路还是不怕的。”   江起云没再耽误时间,三人很快就前往了簸箕村,刚入簸箕村口,就遇上步履匆匆手臂下夹着一个东西满头大汗的村长幸志。   几人迎面碰上,幸志停下脚步和童安木打招呼:“童伯,您怎么来了,您今天不开店吗?”   童安木双手背着身后,微笑和煦作答:“陪二位警官查一点事。”   幸志识趣的不多问,冲江起云点点头:“我这会有事,就不招待二位警官了,你们请便哈。”   江起云颔首,多年来的侦讯习惯让她随口问了一句:“村长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做什么?”   幸志向他们展示了一下手中款式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噢,我今天去看戚家兄弟,发现戚冀这孩子的笔记本坏了一直没去修,我就帮他拿去镇上的电器店问问什么情况。”   江起云眉梢微扬,“戚冀还有笔记本?”   幸志读出她表情和话语的疑惑,自然是在诧异这样一个贫困的家庭怎么能拥有这样的电子产品,他解释道:“这个啊,是我前几年淘汰下来送给戚冀的,那孩子不是因为家庭原因早早辍学了嘛,这太可惜了,我就把这送给他了,又买了个无线网卡,教他怎么在网上看网课。”   “我想着,人虽囿于家庭走不出大山,至少该让他有个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对,**跟灵魂总要有一个得到自由。”幸志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别人都说我这人说话文绉绉的,让二位警官见笑了。”   江起云轻摇摇头表示不会。   幸志走后,江起云三人也正式开始进行挨家挨户的排查工作。   走访询问近两个小时后,江起云已经在童安木给出的名单上增增减减了许多人,而对这些人进行仔细询问和筛查后,皆都排除了作案嫌疑。   三人走到一处大树树荫下稍作歇息。   童安木用蒲扇扇风解凉,盯着巍峨的清源山随口道:“二位警官来我们这儿这么久了,吃过咱们本地特色的菌菇汤没?”   江起云用纸巾擦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案子不破,哪儿有心思吃美食啊,只能吃领导的板子了。”   童安木被江起云的玩笑话逗乐,白胡子微颤,“那等案子破了,两位警官可要好好尝尝咱们这特色的野生菌,可鲜可美了,炖炒煎炸,怎么做都好吃。”   江起云看老人绘声绘色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饿了,今天到这差不多了,她看看腕表,这会正是下午太阳最盛的时段,老人家跟着她们忙了一路确实是辛苦了。   于是她说道:“童伯,今天就先到这吧,十分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接下来几天,也可能还需要你的协助,我们先送您回去。”   童安木摆手:“不用不用,歇会就行了,我就是看着这山犯馋了而已。”   江起云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凝,一旁的虞归晚先她一步问了出来:“童伯,您是说镇上的野生菌都是出自清渊山吗?”   童安木惋惜道:“这景区没建立前,清渊山是咱们镇上最大的菌类产出地,后面景区成立开业后,里面的东西自然都是景区的财产了,现在想吃可吃不到咯。   镇上很多餐馆打的招牌说是野生菌,其实都是人工养殖和野生的混着卖,毕竟野生菌现在产量极少,又贵,我给二位警官说一地儿,那老板可是一到夏秋菌子成熟季节就专门开车去附近几座山采的,绝对正宗,就在镇上……”   后面的话江起云没听进去,心里却在思索一个事,之前她们一直忽略了现场所发现的竹屑出现在那的根本内因,现也确定了,现场提取到的竹屑原材翠叶竹所制作的都是一些农务装盛工具,比如竹篮竹筐竹篓等。   那么凶手持着这些工具出现在茂密山林中原本是要做什么?这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有了童安木刚刚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后,是不是可以推测凶手当时就是在景区林间采集野生菌类?   而清渊山景区对此肯定是明令禁止的,那也就是说他是在偷摸进行,那她们当初排查的能进入景区的村民的询问笔录,其中很有可能就有伪造隐瞒实情的情况。   江起云皱眉看向虞归晚,两人应该是想到一处去了。   这时远方小路上走来一对打着遮阳伞的中年女人和十一二岁的男孩。   江起云微一眯眼,认出那是耿家的媳妇,毛彨,她牵着的男童应该是她的儿子。   毛彨也很快看到了这大树树荫底下的三人,快步走来,推推小男孩胳膊道:“小毛,快叫人,这是江警官,虞警官,这位是镇上的童伯伯,你小时候可喜欢他编的竹蚂蚱了,还记得吗?”   男孩一脸不悦,撒开胳膊道:“妈,你烦不烦啊,都让你别叫我这名了。”说完,就转身朝家的方向跑了。   毛彨还没来得及发作,男孩就已经跑远了,她当着江起云三人的面,也不好发火,悻悻道:“这孩子是越大越不听话了,叫他这名怎么了,从小叫到大的,贱名好养活嘛不是……”   小声抱怨完,她看向江起云,换上笑脸:“江警官虞警官怎么又来啦,今天也是来查案的吗?”   江起云没有正面回答,只微笑着用闲聊的语气做了开场白,“例行外勤罢了,领导可看不得你闲坐在办公室,对了,我记得上次你说你家里的竹筐是你爸给做的,我看你和童伯是老相识,童伯当初怎么没送你那上好竹料做的篓子啊?”   江起云看似闲聊的语气让毛彨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这是在问话,笑笑随口道:“您说那上好竹料是翠叶竹吧,哎哟,当初老童在镇上送,我去晚就没抢到嘛,后面想着拿点钱让老童给我家做了沥水筛,老童说没那竹子了,也就算了。”   “这天色太大了,几位先回我家喝口凉水吧。”   江起云抬腿,“那走吧。”   前往耿家农家乐的路上,江起云话锋又是一转,问起毛彨:“刚刚听童伯说以前这清渊山产的菌子品质特别好,现在是吃不到了,也不知道这天然的野生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毛彨想也没想就回:“现在市面是不常见清渊山产的菌子,但其实也还能吃到。”   江起云脚步一顿,在烈阳下微微眯眼看向毛彨,毛彨面色一愣,刹那间反应过来嘴说快了,眼神有些慌乱,“就,就是在景区外围还长得有一些,不过产量少,品质也不怎么好。”   江起云盯着她,嘴里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眼神却升腾起审视的意味。   毛彨被这常年跟各类刑事犯打交道的刑警眼神盯得有些内心发毛,忙挪开视线,“是啊。”   江起云状似不再纠结这个,继续往前走,话头又是急转,“这两年市里在搞普法下乡的宣传,双拢镇这边开展得怎么样啊?”   毛彨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有些紧张地回答:“还行吧,镇派出所一年里是有那么几次会到村里来开普法宣传。”   “那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提到公民配合警方调查取证的义务,以及伪造、隐匿、毁灭证据或是提供虚假证言、谎报案情,影响执法机关依法办案的后果。”   毛彨登时止步,嘴唇都发起白来,脸上更是挂了一片汗珠,她再愚钝也不会听不出江起云的意思了,双手攥着衣服下摆,咬唇开口:“警官,我……我确实瞒了你。”   “但我想着这跟人命案子也没关系,所以才……”毛彨急得五官都微微皱起。   江起云也不惊讶,问:“所以你隐瞒了什么?”   “就刚刚,你提到清渊山的野生菌,其实现在还有人偷偷进山采菌子的。”毛彨有些羞愧道:“我自己有时候也会借着工作便利,在每年菌子成熟的季节采一些卖给城里来的药材商和食品商。”   毛彨偷瞄江起云的脸色,发现她脸色异常严肃冷峻,心有余悸道:“警官,这……我们只是采点菌子卖钱,这很严重吗?”   江起云没有作答,继续问:“都有哪些人还偷偷进山采摘野生菌的?”   毛彨不敢再有所隐瞒,一一交代:“就隔壁几个村跟我一道在景区摆摊的女人,还有戚家那小孩。”   江起云面色一凛,声音颇具气势:“戚冀,你是说戚冀?”   毛彨被她拔高的音调吓一跳,畏缩缩点头:“对,就是他,那孩子身世很可怜,比我儿子大不了两岁,卖废品根本卖不了几个钱,所以前两年开始我就让他在七八月份偷偷从小路上山采菌子给我,我帮他卖,卖了的钱都给他。”   虞归晚皱起眉,问童安木:“童伯,您记得您当初有送过戚家翠叶竹制品吗?”   童安木眯眼回忆,“嗯……我想想啊……”半晌后他道:“诶对,是送过,我跟这戚家不熟,但也听说过他们家情况,我记得当时我是用板车将做好的篮子这些往镇上拉,半道看见戚家那小孩背着个装塑料瓶的篓子去回收废品的地方,我就叫住他,送了个篓子给他。”   江起云又问毛彨:“上次我向你确认七月三号戚冀是否在你们家清洗鱼塘,你是不是撒谎了?”   毛彨直眨眼,吞口水:“是,他,他那天不在我家,我猜他应该是在山上采菌子,近一个月都是菌类成熟期。”   江起云有些窝火,语气不大好,“你不知道那天山里出了命案吗?你怎么敢在这件事上撒谎的?”   “我压根就没想到这上面去啊,他不就是一孩子吗,一孩子能跟命案扯上什么关系,而且,当时不是都说凶手抓到了,还被你们警察压着去指认现场了,我只是不想他采菌子的事暴露出来,到时候不仅他得赔钱,我也得被景区开除啊。”毛彨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神情惶恐得不行。   江起云现在也没空跟她发脾气,回想那日在询问戚冀三号那天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地回答在毛彨家清洗鱼塘,因为他心里早就笃定了毛彨会替他隐瞒。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拥有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你先回你家等一下,等会和我们回派出所做正式的笔录,童伯,您可以先回去了,如果后面还有工作协查需要,我们会再找您,今天麻烦您了。”   “警官,我,我……”看毛彨的样子还想为自己辩解,江起云直接将她打发走,接着和虞归晚前往戚家。   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进行线索串联和复盘。   戚冀虽说伪造了案发当日的不在场证明,并且拥有现场提取到的竹料制品翠叶竹竹篓,但这两点并非是他在江起云虞归晚心中上升到重大作案嫌疑人的关键点。   毕竟可能还存在当日在山中采菌子而对警方询问伪造了证言的人,目前也不能排除这些采菌子的人中是否也有拥有翠叶竹制品的人。   让江起云虞归晚锁定戚冀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最关键点在于的男童坠崖案上。   这起案子在当初被定性为意外坠亡案,还有个关键因素就是在尸检工作中没有发现死者除高坠伤外的任何约束伤,抵抗伤,证明潘思完全是自己走进山林的。   但这个自己走进山林,有可能存在另一种情形,就是凶手利用语言引诱和平带走的潘思,而什么样的人最有可能让一个孩子放下对陌生人的警惕心,被人诱拐进入山林呢?   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长期和心智只有几岁儿童的智力障碍者生活的未成年人呢?   江起云和虞归晚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们来到戚家,院子里只有戚昊赤着膀子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向江起云虞归晚,似乎认出了她们,咧嘴笑笑后继续低头弹弹珠。   一颗弹珠滚落到江起云脚下,她捡起来后走到戚昊身前蹲下,递还弹珠,“戚昊,你弟弟在吗?”   戚昊摇头。   江起云和虞归晚决定等等,等待期间,虞归晚发现了戚昊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的异样。   第一次来访,她们只远远看着玩蝉的戚昊,第二次见到戚昊,对方又穿着上衣,所以到今天虞归晚才有机会细看戚昊背上的伤。   仔细观察了几十秒后,她小声地对江起云说:“你还记得村长介绍戚家的时候,提到他们是几年前从镇上搬到这里的吗?”   江起云锁眉想了两秒回:“好像是他们父母离婚后,大概是四五年前。”   虞归晚朝背对着她们的戚昊抬了抬下巴,“你看戚昊肩胛骨那处烫伤,可不像是四五年前留下的。”   江起云凝眸看了几秒后,语速迟缓地说:“我记得当时村长说他们搬回这处老房子后,戚昊被霸凌欺辱的情况就好了很多,而他背上包括这处伤在内的好几道疤痕明显就是近年来留下的……”   她顿了顿,语速忽地变快:“戚冀存在虐待戚昊的情况?”   虞归晚轻轻摇头,“倒不一定是虐待,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到戚昊折叠牛奶盒的样子吗?他在戚冀面前异常乖顺,要知道,戚昊是智力障碍患者,心智停留在儿童时期,想要对智力障碍者进行纪律训练,生活习惯养成十分困难,我怀疑戚冀应该在这上面使用过暴力。”   江起云眸色沉沉,盯着戚昊肩背那块烫伤道:“他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藏得深啊。”   又过了十几分钟,农院小门被推开,戚冀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塑料瓶,易拉罐,废弃电线等废品,他显然没想到农院有人,看到江起云和虞归晚后楞了两秒,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波无澜的平静。   “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怎么又来了?”   江起云将目光从竹篓上移到戚冀脸上,相貌普通的少年,会是杀害三个未成年人残忍的凶手吗?   “就是来看看你们,上次的东西吃完没?吃完了的话明天我们再买些来。”   戚冀放下竹篓,“不用了。”   江起云看向竹篓中的废品,“平时你就靠捡废品卖这点收入来源吗?”   戚冀叶看向篓中的零碎东西,然后拎起竹篓,将它们稀里哗啦倒出来,熟练地用脚将瓶子罐子踩憋,“警官,你们是发现我上山采菌子的事了吧?”   一个易拉罐在他脚下畸变,发出聒噪刺耳的声音。   江起云心下一惊,惊的是戚冀的临场反应能力,他明显是看出来自己在套话试探他,也很快明白了试探的中心是什么,所以先发制人。   江起云面色不变,只点点头:“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们坦白的吗?”   戚冀眸子沉寂,语气平稳,“七月三号那天我在景区里采摘野生菌,我怕这事被你们知道,以后就不能再去采菌子卖钱了,所以撒谎骗了你们。”   他问:“我会被拘留吗?”   江起云皱眉,若非戚冀的公民信息档案写明了他年底才满十五岁,他当真要怀疑戚冀的年龄了。   实在是聪锐又狡猾。   法律上对于未成年人的侦讯和侦查一直存在几处矛盾,比如《未成年人保护法》、《人民检察院办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规定》、《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中要求询问、讯问未成年人时,“应当”通知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到场。   但《刑事诉讼法》使用的又是“可以”,《公安机关办理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案件的规定》、《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又使用的是“应当”和“另外情形”两种规定。   因为这些法定要求的矛盾,还有适用对象范围矛盾等等促使执法人员在办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时更为困难。   想要定性未成年人为犯罪嫌疑人就比成年人涉嫌的刑事案件走的程序要复杂繁琐得多。   就像江起云现在怀疑眼前的竹篓就是现场提取到的竹屑原身,她也没办法带走竹篓进行检查。   想到这里,江起云脸色微冷,起身:“视情况而定,后面我们会联系你的父母,进行正式的询问,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戚冀似乎并不害怕,仍然没什么表示。   江起云和虞归晚离开戚家后,江起云就有些怒浮于脸了,戚冀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依仗法律对于他未成年人身份的保护作用以及确定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他犯罪的实证。   没有目击者,没有指向戚冀的指纹、足迹、血液、唾沫,甚至作案工具也未到案,在重要的几样物证全部缺失的情况下,想要把戚冀列为犯罪嫌疑人,程序上是无法通过的。   江起云给路啸打电话,让他马上联系戚冀的父母回双拢镇,她们要展开对戚冀的正式询问。   路啸没多问什么,应下后挂了电话。   一旁的虞归晚倒不怎么为这件事烦心,她学习到专业方向注定了她和江起云的破案思路不一样,她更多的是利用犯罪心理学来发现挖掘更多隐藏的线索。   她沉思了少许后问江起云:“我记得戚冀只读了半学期就从中学退学,据我所知,双拢镇只有一个中学。”   江起云顿足,一秒明白了虞归晚的话外意,“双拢中学。”   虞归晚点头,“叶雯雯就读的中学。”   江起云加快了脚步,“回去问问方昉,看他白天排查的叶雯雯人际关系有没有什么发现。”   作者有话说:   不要随意使用野生菌哦,“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 ,亲朋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 第68章 生平过往   回到派出所, 江起云先是让人带毛彨去做正式的询问笔录,然后给方昉打电话,方昉说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彼时黄昏将至,办公室被日渐昏黄的阳光笼罩, 路啸拎着两个塑料袋用肩膀抵开办公室门, 走到桌边边拆袋子边喊江起云虞归晚:“江队, 虞老师, 先来把饭吃了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桌边, 帮忙一起拆打包的饭菜,路啸猴急, 先拆了双筷子试了口菜吃,“江队,怎么突然想着把戚冀父母叫回来做正式询问了, 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江起云将白天的调查所得告诉路啸, 路啸听后, 一时间惊讶于他们找了这么久的犯罪嫌疑人居然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嘴里的菜都忘了咀嚼, “我的天, 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他……这……”   江起云将装着白米饭的塑料盒盖打开, 放到虞归晚面前, “未成年人犯重罪的刑责年龄已经下调到了十二岁,但与之相对的,是不断加深的未成年人犯罪低龄化趋势。”   “可是戚冀和虞老师侧写的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也不一样啊。”路啸拉开椅子坐下。   虞归晚轻轻摇头:“戚冀身型瘦弱,确实无法独立将叶雯雯绑走并带入清渊山沼泽, 但戚昊可以, 戚昊虽然身体并不健壮, 但至少具备一个成年男子基础的身体力量,所以毛彨当晚看见的野人,可能并非是戚冀背着叶雯雯,而是戚昊。”   “戚昊的心智决定了他对犯罪、故意伤害他人甚至是杀人、生命、死亡等概念缺乏认知,他又十分听从戚冀的话,戚冀只需要用很简单的语言进行哄骗,即可让戚昊协助他作案。”   路啸连连咋舌。   这时方昉回来了,他在外跑了一天,此时满头大汗,汗珠都沁在了寸头发尖上,亮晶晶的。   他坐下后,狂灌了两口水才开口:“我今天算是把叶雯雯那届一百多号同学都打了个照面。”   “所以有啥发现?”路啸问。   “暂时没。”   路啸嗤:“那你显摆个屁。”   “我至少兢兢业业完成了领导交代的工作!”   两人掐起架来,江起云叫停他们:“我问你,你在叶雯雯同届学生名单中,有没有看见戚冀的名字?”   方昉想了两秒回:“有,不过叶雯雯是一班的,戚冀是三班的,两人也没什么交际,戚冀读了半学期就退学了。”   “到底有没有交际得查了才知道,对了,你联系戚冀父母怎么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江起云问路啸。   路啸啧了一声:“这俩人早都在城里各自组建家庭了,基本是把老的小的扔这不管,一直用忙来搪塞我,后面还是冬薇上门劝说,当妈的有点责任心,才说看明天抽个时间回来。”   江起云点头,“接下来的侦查重心,放在戚冀身上,全面调查他的生平过往,人际关系,男童坠崖案和祁焱案的线索都太少了,我们还是围绕着叶雯雯案进行调查。”   “现在白骨尸源已经确认了,也该通知被害者家属了……谁去通知啊江队。”方昉说得有些犹豫,他们虽然没有做过父母,但都是为人子女,父母和孩子的情感羁绊是双向的,他们很能感同身受常俪的痛苦。   江起云沉默了两秒,“我去吧。”   聊完工作,大家抓紧时间吃完晚饭,江起云走前,也没叫虞归晚,怕她触景生情,毕竟她们都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   不过走出派出所,虞归晚很快就跟了上来,燥热的风吹起她耳畔的发丝,“江队,我们队不提倡单打独斗,这可是你之前说的。”   江起云:“就是去通知一下,也没有什么危险。”   虞归晚笑着抬腿:“走啦。”   两人前往常家,期间必不可少又要经过叶雯雯被带走的那条小路,路灯映在地面,光晕斑驳稀碎。   在叶雯雯失踪的这两年,常俪有过多少次懊悔自己那晚没有出来接叶雯雯呢?   这些悔恨自责变成缠密的大网夜以继日地将她牢牢缠住,人人都劝她走出来,放下过去,重新生活,可作为一个母亲,面对生死不明的女儿,她能轻易放下吗?这种放下在她自己看来是否是一种对女儿的背叛呢?   江起云无从窥探常俪的内心,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母亲的眼泪和对孩子的爱。   爱之一字,足以解释常俪   来到常家,那户小小的农院内外都十分安静,只有微末的灯光从窗户间泄露出来。   江起云轻敲了敲小院门,不一会,申桂菊佝偻的身形出现在院子里,她在夜色里努力分辨了几秒,才认出这是那两名来过家里的女警。   她连忙上前,急切地问:“警官,你们在山里找到的尸体是,是雯雯吗?”   “申婆婆……抱歉。”   一句抱歉足以明了一切,申桂菊手抖若筛糠,开始流泪,“我听人说,雯雯是被人丢到沼泽里淹死的,是吗?”   江起云感觉自己呼吸道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细小的声音,“申婆婆,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受,但就像我们上次答应你的,我会帮你找到雯雯,同样,我们也会找出杀害雯雯的凶手,让他付出代价。”   申桂菊脚下踉跄,江起云连忙搀住她,将她带入屋中坐下。   申桂菊强忍泪意,看向叶雯雯的房间,“俪俪已经睡下了,她现在精神状态又坏起来了,我不敢再让她出门,只能重新把她锁起来,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吧。”   江起云拿出尸检报告,递给申桂菊:“这是雯雯的尸检报告,您在下面签个字吧。”   申桂菊不敢接,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在戳痛她的心。   江起云又拿出另一份尸体认领文件,“签字认领之后,明天我会让人送雯雯回家。”   老人捂嘴,怕哭得大声惊醒常俪,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静默哭泣。   虞归晚不停地帮老人递纸巾,又怕她哭厉害了噎气,便起身走到她背后为她抚背顺气。   十几分钟后,申桂菊才从极度的悲痛情绪中渐渐平复了些,江起云问:“申婆婆,你认识簸箕村的戚家兄弟吗?”   老人讷然摇头:“不算认识,但双拢镇就这么大,以前他们家还住镇上的时候,打过照面,那孩子怎么了?”   江起云默了一秒道:“我们只是在排查雯雯的人际关系,戚冀曾经也就读双拢中学,和雯雯一届的,所以需要了解一下,那据您所知,雯雯和他认识吗?”   “不认识吧,从来没听雯雯提过那孩子,雯雯玩得好的同学都是班上的。”   “好吧,那您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您可以随时去双拢派出所找我们或者是我们的同事。”   申桂菊擦拭眼角,将江起云虞归晚送出农院。   被害者亲属的眼泪无疑再度加深江起云迅速破案的决心,回到派出所后,她就开始调取戚家所有人的档案信息,虞归晚则通过电话联系上了戚冀中学的班主任。   路啸和方昉也出去跑外勤,到戚家曾在镇上的居住地附近调查,这会是晚饭过的时间,吃过晚饭的小镇居民大多都会出来纳凉散步,是个很好的走访时间。   夜渐深沉,喧嚣热闹的夏夜乡镇街道渐渐变得安静,少有人出行。   路啸和方昉出完外勤回来,一进空调房就瘫在椅子上喘气。   江起云从电脑显示屏后抬头,“歇好后,开个小会。”   两人有气无力道:“得嘞。”   过了一会,办公室门打开,虞归晚手里提着个小塑料袋,外面还冒着冷气,“买了几根雪糕,你们看看吃什么口味。”   路啸忙不迭去扒拉放桌上的塑料袋,“嚯,虞老师大气啊,给咱买这么贵的雪糕,江队以前只给我们买老冰棍跟小布丁。”   江起云睨他:“它们便宜又好吃,哪儿差了?”   路啸不敢再还嘴,拆了一块雪糕含嘴里,夸张地眯眼:“就是这味儿,让我瞬间感觉自己闪现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啊~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奶牛和小羊羔子,舒坦~”   “呵呵,那奶牛高低得撅你一蹄子。”方昉怼他。   “小方子,你最近很叛逆啊。”路啸上去就用手肘锁他喉。   方昉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立马反击。   江起云看着两人又打闹起来,有些头疼,说来这俩人加起来也是过半百的人了,有时候还跟小孩一样幼稚。   江起云不再管他们,将视线移回屏幕上。   虞归晚拿着一只小布丁走到她身边,“给,你最喜欢吃的小布丁。”   江起云专注地盯着电脑屏,下拉鼠标,“你吃吧,现在不怎么想吃。”   虞归晚拆开包装,递到江起云面前,“专门给你买的,江队赏个脸吃一口嘛。”   江起云盯着冒冷气雪白的糕体,凑近小小咬了一口,冰凉的雪糕在嘴里融化,驱散了高强度工作下的疲劳。   虞归晚眯眼笑,顺势这处小小缺口咬下另一个小缺口,江起云半抬眉毛,看虞归晚毫不嫌弃她吃过的地方,忽而又觉得有些想吃雪糕了,她攥住虞归晚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再给我吃一口。”   吃完雪糕,稍作歇息后,几人开始交换各自搜集来的关于戚冀的信息。   首先是外出的路啸方昉一组,路啸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神情,背脊挺直,神情严肃地开口:“我们走访了戚家先前在镇上的住所,据周围邻居称,戚冀父母是经人介绍后结婚,婚后第二年生下长子戚昊,戚昊打小是爷爷奶奶在带,父母一个在食品厂工作,一个在塑料厂工作,工作都很忙,疏于对戚昊的关心照顾。   以至于戚昊两岁的时候发高烧,爷爷奶奶没带他去镇医院,按农村土方给他治,事后病症越来越严重,再带去医院,已经产生了不可回逆的大脑器质性损伤,这事之后,戚昊就表现出各方面的发育迟缓和障碍。”   “戚昊父母因为这件事爆发了激烈争吵,双方都认为是因为对方的原因导致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两人因此闹到过离婚的地步,最终由双方亲人调停,矛盾才得以缓解。”   “戚昊十岁的时候,彭眉怀孕,同年底诞下幼子戚冀。”   路啸皱眉:“但据乡邻反映,这戚家小儿子身体没问题,但性格好像有问题,从小表现得就不像个正常孩子,不爱玩不爱闹,不爱哭不爱笑的,完全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但特别聪明,小学成绩门门满分。”   “这戚家父母有了戚昊的前车之鉴,倒是特别注意戚冀的身体健康,但心理那就管不到了,戚冀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异于同龄人的早熟,用一个老乡的形容来说,就是觉得这孩子身上没人情味,没温度的感觉。”   “戚冀十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戚昊被镇上一群不良少年欺负,差点意外淹死,第二件就是他奶奶在那年病逝了,爷爷也被确诊为轻度的阿尔兹海默症,先前为了治疗奶奶的病戚家向外借了大量的病款,但老人还是去了,欠款也无力支付,最后只能卖了镇上这处房子,搬回了老宅住。”   “家庭的沉重负担加速了这对夫妻的感情破裂,早在搬回老房子前戚正光和彭眉就已经办理了离婚,抚养权在戚正光身上,后面两人皆以打工为由进了城,早一两年还会分别给戚冀寄生活费,后面戚正光先组建了家庭,次年新任妻子就怀了孕,有意甩手戚冀的抚养权给彭眉。   但彭眉这时也接触到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说对方肯定不能接受她带着一个半大的儿子,双方就扯起皮来,互相推卸责任,原本按时打的生活费也变得断断续续,戚冀上初中后,无力支撑上学的一些零杂费用,以及在照顾病情越来越严重的爷爷哥哥和读书之间分身乏术,就辍学了。”   虞归晚听得很认真,见路啸说完后,她问:“镇上的居民有提到过戚冀童年时期被同龄人霸凌欺负的情况吗?”   “诶,虞老师,我这刚准备说呢,你就猜到了。”   虞归晚淡淡道:“在群体化时代,不合群往往会被打上异类的标签,一个群体的成员为加强在群体中的归属感和身份认同,会将自己的认知和行为牢牢和群体捆绑在一起。   而加深这种群体身份认同的方式之一就是通过一致对外的欺凌行为,比较典型的就是校园霸凌,霸凌群体中有明显的主导者和服从参与者,部分参与者内心会对被霸凌之人产生同情不忍,但为了不被群体驱逐,获得心理上的归属感安全感,还是会参与到霸凌行为中,因为人都害怕被孤立被排挤甚至变成下一个被霸凌的人。”   “戚冀从小的特立独行,在大人眼中或许是早熟懂事,在同龄人眼中那就是异类,更何况,他还有个智力障碍的哥哥,这一点更加会成为同龄人嘲讽攻击他的点。”   江起云摇摇头:“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注1   “欺凌戚冀的是哪些人知道吗?”江起云问。   路啸:“有个大伯说欺负戚冀的和戚昊的是同一伙人,就当初在镇上的一群不良少年,后面这些人有的进城了,还有一两个留在家里啃老。”   “把人找到,后面问话。”   路啸点头,“我们查到的差不多就这些了,江队虞老师你们呢?”   江起云身子后仰,靠着椅背道:“我在内网信息库里搜索到的信息大多和你们搜集到的重叠了,小晚来说说戚冀在学校的情况吧。”   虞归晚点头,不疾不许地开始介绍:“我从戚冀班主任那里了解到,戚冀十分聪颖,各项成绩都很优秀,只是性格孤僻不合群,并且说他存在部分品行障碍。”   江起云皱眉表示疑惑。   虞归晚解释:“在刚开学一个月的时候,班上缴纳的班费被偷了,当时只有戚冀在体育课间隙返回过教室,虽然老师并没有定性是戚冀偷的,但班上的同学都一致认为是他偷的,私下对他议论纷纷。”   “不管这次班费失窃事件是不是戚冀所为,但这件事后,戚冀无疑被身边的人打上了手脚不干净小偷的标签,我想,在他短暂的半学期初中生活中,他在学校应该无数次听见过有人小声议论他,议论他的父母、他的哥哥、还有他自己。”   “长此以往,这种环境会促生一个标签效应,即他人的看法为你打上了标签,“标签”会影响个人意识和自我认知,人往往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向“标签”定义的方向发展。”   “标签效应的内核其实就是暗示效应,当一个人接受到的评价总是正面的积极的,诸如你好棒,你能行的,时间长了,就会内化为我们的自我认知,为维持这个角色设定,人的积极性、潜力都会被激发出来。   而当你处在一个尽是打压、负面。评价的环境时,当身边的人不停说你不行,你做不到的时候,自我认知就会慢慢趋于一致,认为自己真的不行,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出现消极面对的态度。”   路啸捧着脸,星星眼,“虞老师,我觉得你现在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江起云用脚尖踢他,“你干嘛。”   路啸一脸崇拜,“知识的光芒啊!”   “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多读点书兴许就有了。”方昉哼哼道。   自己的女朋友受到夸奖,难免让江起云心生愉悦,她轻咳两声道:“好了,别嬉皮笑脸的,说正事呢。”   路啸挤眉弄眼,“那江队你嘴角别往上翘行了吗?你不也觉得我说得很对嘛。”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对上对方一双弯弯笑眼,像是在等待她的评价,江起云下垂目光,回:“这还用说吗,人家不是队里公认的文化人担当嘛。”   “好了,好了,说回正事,明天等戚冀母亲彭眉回来后,要好好展开对戚冀的询问,这算是他和我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得提前准备,别把他当十四岁小孩看,去查IQ,指不定他比咱三还高。”   在场四个人,被江起云排除在外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明天还得去双拢中学实际走访一下戚冀的老师同学。”江起云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回宾馆好好睡一晚,为明天攒足精神。”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每天对自己说一句“我可以!我能行!我最棒!”   注1:引用自鲁迅《华盖集·杂感》 第69章 针锋相对   翌日, 江起云和虞归晚准备前往双拢中学走访戚冀的同学老师时,沈冬薇提前带着戚冀的母亲彭眉回到了双拢镇。   双方在派出所会面,彭眉的形象就是十分普通的中年妇女形象,肤色偏黑, 脸型和嘴唇和戚冀十分相像。   彭眉面露倦态地道:“警官, 我大儿子你应该也看到了, 那样子也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小儿子年底才满十五岁, 你找他也问不出什么话的,为什么非得大费周章叫我回来一趟。”   江起云没细说, 只含糊应付了几句,接着带着彭眉前往戚家老屋。   一路上,彭眉走在前, 但临近时, 不知她是近乡情怯还是出于对一对儿子的愧疚, 又变得踯躅不前,让江起云几人先进院。   江起云推开农院木门, 院坝里空荡荡的, 她对房里喊了声“戚冀”。   过了一会戚冀从屋里走出来, 穿着背心短裤, 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稍稍偏头,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彭眉,眼神没什么波动,正回头问江起云:“江警官, 今天是正式的询问吗?”   “嗯, 彭女士, 进来吧。”江起云回头对院外的彭眉说道。   彭眉忸忸怩怩走进来,目光闪烁,“江警官,我先跟我儿子单独说几句话。”   “请便。”   彭眉走向戚冀,小心翼翼拉他手臂,“进去吧,妈妈有事给你说。”   戚冀表现得既不反感也不热情,转身进入屋里。   彭眉已经有好几年没回过这幢老屋了,她只觉得比起曾经破烂陈旧的屋宅,如今的这里又多了些阴沉的感觉,她问:“你哥呢?”   “外面玩。”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让他在外面跑啊。”彭眉说完,忽然发现戚冀看向了她,戚冀的眼睛是单眼皮,眼型长眼白多,和戚正光如出一辙,但这样的细小眼睛在戚正光身上流露的是一种精明猥琐,在戚冀身上,却只让他看上去深沉难测。   彭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低垂视线,手伸进包里,拿出一个较厚的信封袋子,塞进戚冀手里,“这里面是三千块钱,妈背着你叔叔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你留着用,买吃的买穿的……”   “等我跟你叔叔的小吃摊生意有起色后,我再跟他商量把你和你哥接到城里去,先前……妈实在是没办法。”彭眉拉过戚冀的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黝黑干瘦的手背上。   戚冀仍旧没有回应她,只是握着装有现金的信封。   “你爷爷还吃得下东西吗?”   “还行。”   彭眉拍拍他手背,“好了,我去叫江警官她们进来,你不要怕,她们就是例行公事问问,妈妈也在的。”彭眉说罢起身,将江起云几人叫进了屋。   江起云一行几人都进屋后,原本就不宽敞的民房就显得格外逼仄。   燥热拥挤的室内,气氛也逐渐变得严肃低沉。   江起云看向戚冀:“戚冀,在正式开始前,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如实回答我们接下来的问题,如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   戚冀忽然笑了,薄薄的唇角呈现上扬的弧度,黝黑的皮肤挤出褶皱。   这是江起云几人第一次见他露出情绪化的表情,江起云隐约捕捉到这种笑意之下流露的一丝轻蔑和讥嘲。   “我知道的,江警官。”   江起云在戚冀对面坐下,先是按照流程询问了戚冀的基本信息、个人经历、家庭情况等,沈冬薇做好笔录后,她抛出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关于前段时间景区发生的一起故意杀害未成年人案件你都了解哪些情况?”   “听镇上的人说,死的是个来旅游的小男孩,被人拖进林子里砸死了,凶手是他父母的仇家,已经抓到了。”   “去年的男童坠崖案呢?”   戚冀:“那不就是一起意外坠崖案吗?警官这么问我,是有什么隐情吗?”   江起云没回答,又问:“认识叶雯雯吗?”   戚冀摇头,“不认识,但见过。”   “具体说说?”   “学校,有时候会碰见。”   “你对她的失踪案怎么看?”   “很可怜。”戚冀嘴上说着可怜,可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就像带了一张面具,所有的真实情绪都被掩盖在面具下。   “好,问回上次问的那个问题,本月七月三号你在哪儿?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为你作证?”   戚冀突然垂下眼,放下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内心在为什么事感到挣扎。   江起云耐心等待着,忽然身后半开的房门被人撞开,戚昊手里拿着一朵掉了一半花瓣的红色小花兴冲冲地冲进屋,直奔戚冀面前。   “花,小花,你喜欢的花。”   彭眉突见自己的大儿子,一时间有些怔愣,看着对方愈发成熟的面容,心智却永远都不会再成长,一时间,愧疚和自责又涌上心头。   她起身走去,想要拿过戚昊手中的花,“昊昊,还记得妈妈吗?”   戚昊不给她,将花牢牢护在胸前,他根本就不记得什么父亲母亲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戚冀和那个终年锁在屋里的爷爷。   彭眉无法,只能退远些。   戚昊在戚冀坐着的板凳边蹲下,举起小花,仰着脖颈露出憨态的笑,像是在索取表扬一样。   戚冀接过花,花朵躺在掌心,他看了两秒后,枯瘦的手指成拳,瞬间碾碎了花朵,红色的汁液从他的指缝流出,艳丽似血。   他抬手摸了摸戚昊的头,“我不能再保护你了。”说完,他像是下定何等决心,骤然抬头看向江起云。   众人都被他突然的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发懵。   戚冀盯着江起云:“江警官,我要坦白。”   江起云皱起眉头又松开,“你想坦白什么?”   戚冀忽然伸手,将地上的戚昊推开,戚昊不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彭眉被戚冀的举措惊住,连忙起身去拉跌坐在地上的戚昊,“小冀,你在做什么啊?”   戚昊却不愿意被彭眉拉起来,他趴在地上,用两只手去拢地上的碎花瓣,嘴里重复地念叨:“花花,花花。”   “江警官,七月三号那天,我在清渊山景区里采菌子,因为那段时间菌子大量成熟,我想多采一下,所以偷偷把我哥哥也带入了景区,让他帮忙采摘。”   戚冀皱着眉头,些许停顿后,继续:“我们走到一处林间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小孩的哭喊声。”   “我带着我哥哥朝声音处走过去,看见一个男人拖拽着一个小男孩,之后突然砸了男孩头后跑掉了。”   “我确认那男人跑远后,过去看,发现那个男孩头流了很多血,像是死掉了,我哥哥看见后晕血症发作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男孩突然醒了,开始哭叫,我哥哥被吓到了,就捡起了手边的石块砸了那个男孩。”   “我当时也吓到了,看男孩好像真的死了,连忙带着我哥哥离开了那里,等我把我哥哥带回家后,我想再回去看看的时候,就听到村里有人说有个小男孩失踪了,派出所已经有警察在找了。”   戚冀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状似真的很愧疚自责,“我不敢再上山,怕哥哥的事被人发现,我知道哥哥可能不会坐牢,但肯定会被人看管起来,失去自由,于是我就隐瞒了这件事。”   “后面我才知道,那个小男孩真的死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哥哥进山,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江起云眉峰锁紧,她没有想到戚冀居然会将自己的哥哥推出来顶罪,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冷血。   “小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哥哥怎么可能会用石头砸人,他被吓到了只知道跑。警官,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戚昊从小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他根本不敢还击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彭眉上前抓住江起云胳膊,她原以为今天只是一场简单的询问,可谁料居然发展到自己的大儿子跟一桩人命案和有关。   “那块石头,被我哥一直攥着拿回了家,我不敢随便乱扔,就垒在了屋后面的水渠边。”戚冀说着往屋外走,其余人也立马跟了上去。   那条在屋后的水渠,正是江起云她们第一次来访时见到戚昊玩蝉的地方,水渠边垒了一些石块,戚冀指着最里面边上的一块道:“就是那块。”   江起云率先走过去,发现一块不规则巴掌大的石块,上面掩了一些灰和土,但深褐色的血迹依然留存。   戚冀没有骗她们,这就是祁焱案至今未找到的作案工具,而戚冀坦白的一切,都基于现实情况,他很聪明,知道撒谎逃不过警察的眼睛和侦查,谎言迟早不攻而破。   他做的只是在基于真相的描述中,修改一处无法验证的细节。   可能他和戚昊当时真的一同目睹了伍欧绑架祁焱,因为虞归晚曾经问过戚昊有没有在山上见过其它小朋友,当时是戚冀的出现中断了对话。   而他们发现祁焱未死,戚昊受惊也可能是真,但最后到底是谁举起石块砸下了害祁焱死亡的最后一击呢?   江起云看向戚冀,戚冀黑色皮肤在阳光下有些发亮,脸上汗涔涔的,周身散发着热气,可盯着人看的眼珠子却像是没有什么温度,她想起来虞归晚的一句形容,有的犯罪人就像是野兽闯入了文明社会,用人类的皮囊伪装自己,而皮囊下,是一颗嗜血冷血的心。   江起云低声道:“戚冀,戚昊是你亲哥哥。”   戚冀:“我知道,所以我之前才隐瞒了真相,可这样不是不对的吗?”   他微微偏头:“江警官,还是你想说,我向你们坦白实情,大义灭亲错了吗?”那双眸色有些黑的眼珠里像是真的有所疑惑,才发出了天真的疑问。   江起云一口气噎在喉咙,显然戚冀知道,她们无法向一个智力障碍者求证他的证言,相反,他是年满十四岁需要承担刑责,具有证人证言法律效力的年龄了,并且他说的,也完全基于警方掌握到的实情。   他自信于在祁焱案上,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即便警察找到他,他也早有了一个最合适的替罪羊。   而涉及到智障人士犯罪需要进行司法鉴定,确认他在犯案时是否具备刑事行为能力,如果鉴定为相对无刑事行为能力人或是完全无刑事行为能力人,就可能从轻判刑或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只会由法定监护人承担民事赔偿义务。   戚冀虽然先前有所隐瞒,但因并非正式询问,且在本次正式询问主动提供证言证据,他甚至不会被行政拘留罚款,最多只是到派出所接受一顿口头教育。   江起云也并非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了,在从警生涯中,也有过因证据不足,程序问题等,嫌疑人就在面前却拿他束手无策,甚至被挑衅嘲讽,若是她刚入警队那两年,兴许还会气急败坏,但如今,年轻时候的热血莽撞早已沉淀了下来。   心中虽有气愤,却仍保持理智,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戚冀,道:“路啸,提取作案工具,带回派出所。”   路啸应了一声后,带起橡胶手套去提取证物。   一旁的彭眉早就惊傻了,不可置信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沈冬薇告知彭眉:“彭女士,目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所以你可能得在双拢镇多停留一些时日了,你需要在这段时间履行监护看管的职责,不要让戚昊乱跑。   后续如果我们确认戚昊系该案作案嫌疑人,同时他具备一定的认知、记忆和表达能力,生理和精神状态较为稳定的话,我们会对其传唤进行讯问。”   彭眉面色恍惚,显然是内心遭受过大冲击,还没缓过来。   江起云一行人离开戚家,回到派出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石块紧急送回市里进行血迹检验和指纹提取,同时申请对戚家的搜查证。   路啸一边填电子呈请表,一边嘀咕:“我感觉戚冀那小子说得又像真的又像是编的。”   虞归晚:“不是戚昊,彭眉刚刚也说了,戚昊对人没有攻击性,在他受到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他应该是倾向于本能的逃避,而不是攻击。”   虞归晚沉眉思索:“戚冀不见得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栽赃戚昊,他并不知道现场遗留下了指向他的竹屑物证,所以一直保留作案工具,应该是一种纪念品行为,通过纪念品回忆作案时的成就感,那在这之前的两起案件中,他可能也保留了与之相关的纪念品作为收藏。   不过从我们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应该就想好了如何栽赃戚昊,并且处理掉跟旧案有关的物证,我们搜查戚家,不会有太大的发现。”   路啸啐了一句,“有这智商不用在正道上,尽干些违法犯罪丧心病狂的事……妈的。”   虞归晚手托着下巴,桌上展开的是叶雯雯的失踪案卷宗,“初次犯罪往往包含着大量的犯罪人信息,包括他的需要、动机、情绪、情感、意志、习性以及其他心理成分……祁焱案给不了我们更多信息,还是要从叶雯雯这里寻找突破。”   江起云点头,“方昉,你去问一下外勤民警,当年欺凌戚家兄弟的人找到没有,我和小晚去一趟双拢中学,你查到人后把姓名地址告诉我。”   “好。”   江起云和虞归晚随即前往了双拢中学,找到戚冀当年所在班的班主任了解情况,先后又问询了该班其它学科老师,以及班上的班长学习委员还有戚冀当初的同桌等人。   老师们对戚冀的看法比较一致,都说他聪明学习好,在十来岁的年纪就有很高的专注力,但同时也表现出一些不符合道德规范及社会准则的行为,主要体现在故意破坏学校公共财物。   他曾被保安目睹过用剪刀剪破消防水管,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表示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以及辍学前一个月他还   翻同学书包被当场抓获。   如果说老师们对戚冀的评价还算有优有劣,那在戚冀的同学那了解到的就只有缺点了。   戚冀当初偷的就是班长的书包,班长还说,曾经看到戚冀将一只受伤的小鸟脚剪断,从窗子扔下去。   还有一次因为一个同学没有经过他允许用了他的橡皮擦,就偷偷将人家写好的作业全撕掉。   班长最后说他们并不是因为戚冀的家庭才不和他玩,而是感觉他很可怕。   之后江起云虞归晚又找到叶雯雯在班上最好的同学项茹,问她叶雯雯是否和戚冀戚昊兄弟有过接触,项茹说没有,说很多人都讨厌戚冀,不过聊到他们时,叶雯雯曾经说过她觉得他们兄弟很可怜。   离开学校,返回派出所的路上,虞归晚边走边念道:“情感麻木、刻薄残忍、极度自私、自我中心感强烈,无视社会规范、道德理念……十分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   江起云侧目:“我记得你之前介绍变态人格,似乎也提到过这些特质。”   虞归晚解释:“变态人格的学名是心理病态人格,也称精神病态,反社会人格和精神病态二者虽然在行为表现上高度相似,但本质相同与否,一直存在两个争议点。”   “第一个论点是同质论,指两者在心理本质上是一样的,表现出的行为特征也十分相似,只是犯罪行为指向的侧重点不同。   第二个是差异论,该论点认为两者不能等同视之,反社会人格更多指人的反社会行为品质,而精神病态更强调心理的阴暗面。”   “戚冀的犯罪心理结构组成应该是复合型的人格障碍和畸形的杀戮欲望。”虞归晚蹙眉:“但排查下来,戚冀和叶雯雯间并无显性关联,难道他真的只是出于单一的杀戮欲望动机吗?”   这时江起云手机震动起来,来电人是方昉,在电话里说找到了当初欺凌过戚冀兄弟的其中一人,叫邹栋,并报了邹栋所在的居住地地址。   江起云和虞归晚掉头,朝方昉说的地址走去,到达之后,发现该地是个发廊,装修十分千禧风,门口的彩灯转筒已经不转了,里面的地砖发黄,椅子坐垫的棉絮都钻了出来。   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紫头发的少年正窝在一个椅子上打游戏,嘈杂的游戏背景声从手里听筒里扩放出来。   听见有人进来,少年头也不抬道:“这会没人,剪不了,晚点来。”   江起云上前,拍了把他的肩,少年打游戏被人打扰,扭头就想问候江起云母亲,脸一转过来就正面怼上了打开的警官证。   他脖子往后一仰,看清证件上面的字后,连忙摁熄手机屏幕,起身笑嘻嘻地伸手:“哎哟,原来是警察姐姐,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   一副老油条的样子看来是没少跟警察打交道。   江起云没伸手,只问:“你是邹栋吧?”   邹栋点头,“对是我,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你成年了吧?”   “啊,刚满。”   “行,那就不用找你监护人在场陪同了,我们找你问点话,坐下吧。”   邹栋坐回椅子后,注意到了江起云旁边的虞归晚,眼睛唰地就亮了,“诶,警官,你好,怎么称呼?”说着还双手前伸,想要和虞归晚握手。   不过不等虞归晚回答,江起云就一脚蹬向椅背,滑轮椅带着邹栋往后滑了一两米,最后抵住柜台才停止滑动,邹栋识趣地收回手。   江起云问:“几年前,你跟一伙人是不是经常欺凌戚家兄弟?”   邹栋挠头:“啊,警官,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么现在来找我麻烦啊?”   “你就回答是还是不是?”   邹栋缩缩脖子点头,继而又大声为自己辩解:“我们那不是欺凌,就是开玩笑,恶作剧。”   “具体说说。”   “戚昊不是个傻子嘛,我们就逗他玩而已。”   江起云抬眼:“那戚昊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邹栋说得有些心虚,“就他傻啊,让他干嘛就干嘛,自己不小心磕到碰到的。”   “那戚冀呢,你们都怎么欺负过他?”   邹栋一下激动起来,“警官,那可真不是欺负,是那小子该,你知道吗?”   江起云皱眉,邹栋似乎还对戚冀有着什么恨,提到他还有些咬牙切齿,“我他妈压根就没招他惹他,你知道他干嘛了吗?”   “他把乌鸦剥了皮挂我发廊门口,大清早的,我妈一拉开卷帘门,差点吓出心脏病来,因为这事,我才叫上我几个兄弟收拾了他一顿。”   江起云:“你怎么能确定是他做的?”   邹栋吊着嗓子道:“除了他能有谁,镇上就他一个怪胎,一身邪乎劲,我不过是之前说了他一句。”   虞归晚忙问:“你说什么了?”   邹栋不以为意道:“之前我跟他就没打过交道,不过镇子这么小,还是见过面的,那回就是我跟我几个兄弟抄近道走小巷去网吧,忽然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跟上去一看,他在跟踪一小女孩,我就随口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当时回头目光阴森森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第二天我家发廊就被人挂了血乌鸦,不是他能是谁。”   “女孩?你认识吗?”江起云声音高了些。   邹栋点头:“认识,就之前在镇上开餐馆那叶家嘛,后来失踪了,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这小孩人蛮好,之前找到过我们,让我们不要再欺负戚家兄弟,她请我们到她家餐馆吃饭。”   邹栋耸耸肩:“吃人嘴软,而且我确实气也消了,后面也就没再找戚冀麻烦,他们家搬回村里去后,也就没怎么见过了。”   江起云飞快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戚冀跟踪叶雯雯的?”   邹栋皱眉想了想回:“得有个三四年前了吧。”   江起云沉下声音:“你好好想想呢?在叶雯雯失踪前多久?”   “嗯……那应该是在那大半年前。”   江起云内心一惊,大半年前,难道戚冀绑架杀害叶雯雯,居然筹划跟踪了那么久吗?   虞归晚像是猜中她的想法,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江起云知道虞归晚心中有了另外的定论,很可能就是戚冀杀害叶雯雯的深层动机,但不便于在邹栋面前说,于是她们又补充问了一些问题后,旋即离开了发廊。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还有段时间,已经在构思番外写什么了^ω 第70章 极端之恶   “我之前一直忽略了一个点。”虞归晚道。   江起云:“你指哪方面?”   “戚冀的年龄。”   “怎么说?”   “叶雯雯失踪前半年, 即小学毕业刚开始的暑假,戚冀在那时候也刚满十二岁左右,正式步入青春期,青春期最显著的标志就是生理和心理发育进入快速发展期, 其中生理发育直接影响着心理的发展。”   虞归晚的步伐随着分析的深入而放缓, “生理发育中又以性意识觉醒最为显著, 如今新生一代的性成熟时期普遍提前, 男性性成熟年龄提前到了十二、三岁, 两性意识的分化,普遍从这个年龄开始, 逐渐产生对异性的好奇心和好感。”   “戚冀一开始跟踪叶雯雯并非是已萌芽了犯罪意向,而相反,是出于对对方的好感, 所以当邹栋指出他的心思, 并进行言语嘲讽后, 才会换来戚冀如此极端的报复,这种报复行为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因素是戚冀睚眦必报的人格特征, 另外一个就是被邹栋看穿内心的羞耻感。”   虞归晚轻攒眉头, 进一步探究解析戚冀的心理:“这种羞耻感是来源于青春期生理心理发育之间不平衡的矛盾关系, 好比青春期的男生喜欢一个女生, 往往采取的表达方式是与内心情感相悖的,会开女生玩笑、恶作剧等方式表现出对该女生的不关心不在意来掩藏内心真实情感。”   “而这种羞耻感表现在青春期女生身上,最明显的就是在这时期女性第二性征开始显露,女生对自己的身体发育产生羞耻感, 通过含胸驼背来遮掩。”   江起云认真听完后表达疑惑:“既然有人目睹过戚冀跟踪叶雯雯, 那我们问他是否和叶雯雯认识见过面时, 他怎么会笃定的否认。”   “跟踪一词,太主观性,即便我们找到当初其它目睹戚冀尾随叶雯雯的人,印证邹栋的证言,光靠这些也无法指向戚冀具有杀害叶雯雯的作案动机。”   “对,作案动机,所以戚冀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如果他真的对叶雯雯有好感的话,怎么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害她?”   “任何事物都具有其两面性,结合戚冀的人格特征来看,你认为是什么促使他对叶雯雯的好感转化为扭曲的杀意?”虞归晚像是抛出了一道考题给江起云。   江起云沉吟几秒后开口:“我先捋捋时间线,戚冀在小学毕业的暑假出于某种因素对叶雯雯产生了好感,继而开始跟踪尾随她,期间被邹栋一伙人发现,并受到了嘲讽,其强烈的报复心和自尊心促使他第二天打击报复了邹栋,但也因此遭受了邹栋一伙人的霸凌,而叶雯雯发现此事后,找到了邹栋一行人,劝说他们不要欺负戚家兄弟,并邀请其一伙人到自家餐馆吃饭,再不久,叶雯雯失踪。”   虞归晚提醒:“需要注意一下,你现在描述的是代入你的视角去还愿发生过的事件,任何一件事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角去展开,都会呈现不同的面貌。”   “在不同人的眼中,同一件事物,会分化出无数个他们所认为的真相版本。”   江起云半眯起眼,缓缓道:“邹栋告诉我们的是叶雯雯找到他是为了劝说他们不要再欺负戚家兄弟,邀请他们去家中餐馆吃饭也是出于该原因。   但叶雯雯和戚冀之前并没有过直接接触,那么在戚冀看来,他并不会知道这是叶雯雯的好心善意之举,只会认为自己看到心有好感的女生和他之前发生过矛盾的人走到了一起,有说有笑,甚至还一同去了叶家餐馆吃饭。   在暗中窥伺这一切的他瞬间从对叶雯雯的好感转换为了畸形的恶欲。”   “被愤怒、嫉妒、怨恨激发出的杀人恶欲。”   虞归晚点点头:“戚冀对叶雯雯的好感很可能一部分来源于叶雯雯的家庭,不富足但美满,这是戚冀所不具备的,其次就是叶雯雯和他阴郁性格完全相反的开朗阳光特质。   然而受青春期机能发育,神经系统的兴奋与抑制难以平衡的影响,以及戚冀本就不健康的心理发育水平,让他无法客观认识这份对异性的好感,他心理将这份好感以及带给他这份感觉的叶雯雯推到了极为拔高的心理位置。”   虞归晚用了一个比喻:“就是神化了叶雯雯,不断地用主观意志去美化叶雯雯身上的客观事物,愈如此,愈盲目,愈魔怔。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他无波无澜的面孔下,其内心的波涛汹涌日复一日的加剧,从而走向极端。”   “极端就意味着他无法接受客观世界的叶雯雯做出哪怕一丁点摧毁他内心美好意象的行为,所以当他目睹叶雯雯和邹栋一行人走到一起后,他觉得自己内心里面塑造的那个叶雯雯的形象完全崩塌了,他脆弱的内在世界被人攻击了,而在他看来这个攻击他的人就是叶雯雯。”   “所以他杀害叶雯雯的犯罪意向是萌发于内心世界的过度防御机制,他通过让叶雯雯从物理世界消失,来维护他内心世界意象化的她。”   虞归晚轻轻摇头:“叶雯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戚冀畸形的情感寄托对象,但她的遭遇不是因为她的好心善意害了她,她没有错,罪行的发生皆因犯罪人起。   我们永远也无法得知自己会在何时何地又是以什么样的原因成为心怀恶念之人犯罪的目标。”   江起云心下沉重,一是对于叶雯雯不幸遭遇的同情,二是这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也让她再度看到了人性的阴暗面有多可怕。   而比江起云更多接触这类变态心理犯罪人的虞归晚则不会过于惊诧戚冀偏执扭曲的心理了。   在她看来,人性的黑与白、善与恶是一条边缘模糊的界限,学习犯罪心理学,就是走在这条忽明忽暗的界限上,洞察、审视那些人性的阴暗面。   当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会惊讶于人性之恶了,也正因如此,每当她看见平凡人身上弥足珍贵的人性闪光点时,她就会愈发感叹人性之美,其烁烁光辉是再多罪恶也无法战胜的。   回派出所的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商量着用什么样的方法拿到戚冀的那个笔记本,因为虞归晚认为戚冀杀害叶雯雯是出于愤怒引起的情绪型犯罪动机,但后两起男童案则完全是出于畸形的杀戮欲望了。   而促使戚冀在杀害叶雯雯后继续犯罪的原因可能是他在杀害叶雯雯后犯罪心理结构得到了强化,并且体会到了邪恶的杀人快感,继而持续犯罪,同时也很有可能是通过笔记本上网,受到了一些暴力血腥猎奇文化的影响。   但笔记本是戚冀的个人财产,未成年人是具有独立财产权的,不过目前他十四岁,在法律上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个人财产由其监护人代理,她们可以通过彭眉查看戚冀的笔记本,而想要这么做,就必须告诉彭眉实情。   如今的彭眉还没从大儿子涉嫌杀人的案件中缓过来,又岂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反社会的心理变态,想要她配合调查应该不会太顺利。   江起云最后提出从幸志那里取得戚冀的笔记本,因为他们的这个财物赠与行为是无偿赠与,赠与人有权撤销和追回。   回到派出所后,江起云虞归晚和其它队员同步了调查发现,其余几人都表示完全无法理解戚冀的心理,大骂他跟冯丹青一样都是变态,脑回路跟心理世界完全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虞归晚听着他们讨论,没有插话,她看着白色纸上梳理出的戚冀犯罪心理构成,末了,在空白的一角写下她曾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人这个名词,代表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无法预料其前途的、同时又具有既能行善又能作恶的无限潜能的两腿动物。”注1   稍作歇息后,江起云便立马让人联系幸志,同时走流程申请对戚冀的第二次询问,她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戚冀杀害叶雯雯的犯罪动机,或许能以此为突破口,瓦解戚冀的心理防线,让他主动认罪。   但两次询问间隔有时间要求,她们最快也只能在明天传唤询问戚冀,而这期间,关于作案工具上的血迹分析和指纹对比很快就能出结果,局领导会催促一线办案小队加快侦办速度,传唤讯问犯罪嫌疑人戚昊,所以她们现在必须得争分夺秒,抓紧时间。   天色渐黑,不出江起云所料,市内分局反馈回了作案工具的检验,其中的血迹分析经对比后,确认属于被害人祁焱,而石块上还提取到戚家兄弟的指纹。   负责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专门打电话给江起云,督促她们加紧办案,因为这段时间,祁焱父母不停地到分局去询问案件进展,给他们施加了不少压力,同时市内的网媒纸媒为博眼球也在不断报导该案,其社会关注度不断上升,恶劣影响不断发酵。   无法,江起云只能在当晚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传唤戚昊,而该消息也不胫而走,她们将戚昊从戚家带往派出所的路上,不少居民都前来围观,对此议论纷纷。   彭眉戚昊到达派出所讯问室,江起云准备讯问问题时,派出所大门口又传来嘈杂喧哗的人声。   她走出去一看,派出所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几名民警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其中最显眼的是正中的几名妇女正拉着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女人,一旁的男人则抱着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江起云认出,被人拉住的女人正是常俪。   人群中一个矮个子男人道:“哎哟,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一个女人蹬他:“让你多嘴,你明明知道常妹子受不了刺激,还张着个大嘴巴去人屋前嚷,我看你就是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   男人面子上过不去,旋即和女人对骂了起来,派出所前门前,变得更为混乱,其中,常俪还在不断试图挣脱旁人拉她的手,她的眼里只有派出所里面,她要走进去问问,问问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女儿。   但拥挤的人群挤作一堆,她的四肢都陷在人堆,难以摆脱,这时,她看到了江起云,也认出了江起云的脸,立马伸长手臂,探出人群,想要抓江起云,“警官,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我是雯雯妈妈,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快让我进去,我要去见凶手,我要问他,我要让他还我女儿!”   江起云当然不能让常俪见戚家的任何人,一是不符合规定,二也是出于对常俪的精神考虑。   她走下台阶,常俪的手也顺势抓住了她衣服下摆,下摆的布料被女人揪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掌心。   江起云接过常俪的胳膊,对旁边人道:“我来吧。”接着又看向常俪,用着温和的嗓音规劝:“常姨,你先跟我离开好不好?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常俪的眼泪欲掉未掉,都被眼下浮肿的眼袋挡住,她挣扎的力道小了,像是累了,就这么顺从江起云,离开了派出所,来到斜对面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江起云扶着常俪坐下后,看到街对面一个人影正快步穿越马路走来,是虞归晚。   虞归晚走到常俪身前,递给她一瓶水和一包纸巾,今晚兴许是有夜雨,尚未起风,所以空气格外潮湿闷热,汗水都化成无形的粘腻感附着在皮肤上。   常俪呆滞地接过水和纸,面色恍惚,在路灯下脸上有些反光,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过了几秒,她瞳孔转动了一圈,声音干涩地开口:“杀害雯雯的真的是戚昊吗?”   “我……我以前在镇上还经常给那孩子东西吃,为什么……”   江起云不能告诉常俪实情,所以只能隐晦地提起戚冀,“常姨,雯雯生前和戚冀有过来往吗?”   常俪怔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江起云没有回答,常俪像是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语序凌乱地道:“不,他们不认识,但是雯雯提过,提过戚冀,说学校的同学都孤立他,不应该这样,所以戚冀不来学校后,雯雯还整理了自己的学习笔记和一套文具想要送给戚冀。”   虞归晚皱眉,“那些东西还在吗?”   “在,还在雯雯卧室,她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作者有话说:   戚冀会付出他的代价的哈,不是前两案那种代价,至于是什么,暂不能剧透,和下个案子有关。   注1:引用自诺曼卡曾斯《人的选择 第71章 心理博弈   听闻叶雯雯的旧物还保存着后, 江起云和虞归晚立马带着常俪赶回常家,三人进入叶雯雯卧室,常俪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皮箱打开来,里面都是叶雯雯生前旧物, 包括书包课本文具等。   常俪取出一本封皮发黄的笔记本, 塞到江起云手中, “这就是雯雯整理的学习笔记, 她打算拿给戚冀的, 她说每个孩子都应该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 让自己更好,让家人更好,你快看看, 看看啊。”   常俪泪涌眼眶, 不住地说着, 似想急切地证明她的女儿是个好女孩,没有做错什么, 不该遭受这样的横祸。   江起云翻开封皮, 内页第一张就是一段字体工整娟秀的赠言, “你好啊, 虽然我们并不认识, 但我知道你哦,听说你因为家庭原因要退学了,我很想劝你能坚持下去,但我也知道, 我不能感同身受你所经历的, 所以我想把这些学习笔记送给你, 希望即便你离开学校也不要放弃!”   这段赠言下还画了一个太阳笑脸,江起云拇指抚过那个笑脸心下沉重。   常俪攥住她的手腕,身体跟着小臂颤抖的幅度小小摇晃,“所以……杀掉我女儿的,不是戚昊,是他弟弟吗?”   江起云抬头看向她,心中像是缀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等同于默认,常俪跌倒在地,屋外的申桂菊忍不住走进屋来,跪坐在地上抱住她的女儿。   常俪发出凄厉的嚎哭,泣声如血,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或许她问的已经不是凶手为什么杀害她的女儿了,她问的是为什么她从小教育叶雯雯存善心、行善事,她的女儿分明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为何到头来,到头来却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夺去她女儿年轻的生命,也摧垮了这个平凡的家庭。   不是都说这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为何在她的孩子身上却没有得到应验呢?   为什么,这句诘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老天。   江起云和虞归晚最后还是带着叶雯雯的学习笔记和那一套尚未拆封的文具离开了常家,她们的安慰在此刻显得于事无补,能做的,就是坚决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她们临时改变策略,决定拿着东西立马去见戚冀,不以警察身份进行正式讯问,一场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的谈话,或许反而能让戚冀减少警惕心。   赌一赌戚冀知道当初叶雯雯找邹栋他们的真实原因后,是否会复苏他一丝残存的人性。   前往戚家的路上,江起云给路啸打去电话,让他们接替她们对戚昊进行讯问,一切按正规流程办理就行。   挂断电话,江起云虞归晚在夜色中到达了戚家,此时的戚家校园静谧一片,唯有蛙声蝉鸣,院内黑漆漆的,农房亦是没有开灯,像是主人家早已睡下。   江起云推开农院木门,“咯吱”声响起的一瞬,她瞟到院内角落的一团黑影,模糊清瘦的身型,是坐在矮板凳上的戚冀,他大半个人隐藏在暗影中,月光只洒落在他的脚上。   戚冀似乎对江起云虞归晚的意外造访并不意外,又或者说,他一向如此波澜不惊,至始至终在他们仅有过的几次接触中,他都没有流露过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连将自己的亲哥哥戚昊推出来顶罪之时,他所呈现的挣扎神情也只是表演出来的。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得以被月光照亮,月光清辉将他黝黑的脸映照成冷色调的雾霾蓝,尚且处在少年和成年男性的五官上像是蕴积了一团灰雾。   他抿着唇,没有笑,眼神却笑流露出了笑意,“江警官,虞警官,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在派出所审讯我哥哥吗?”   江起云看着他,“戚冀,能聊聊吗?”   戚冀微微眯眼。   江起云补充:“放心,这不是正式询问,我们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你对话,只是闲聊,任何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回答,同时,我们的对话也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所以你可以打消一切顾虑。”   “好啊。”戚冀回答得很轻快。   三人进了屋,昏黄的灯泡亮起,戚冀走到靠墙的板凳上坐下,身体自然放松地倚靠墙面,双手搭在腿上,“两位警官想和我聊什么?”   虞归晚接话:“聊一个人。”   戚冀微微偏头,表达疑惑。   “我先讲完他的故事,我再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戚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虞归晚看着他,缓缓开口:“十四年前的冬天,有一个男婴带着家人的期冀降生在了一个平凡的乡镇,和世界上大多人一样,他有一对普通的父母,从事着普通且忙碌的工作,这个家庭并不富足,但也没有温饱危机,而不一样的是,这个男婴并非家里唯一的孩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大他十岁具有智力障碍的哥哥。”   “虽说是哥哥,但因为智力受损,心智永远停留在儿童时期,这样的他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的,也因如此,弟弟更多地承担起了作为哥哥的责任,两兄弟的身份实则更像是调换了。”   “这个弟弟对于哥哥的情感很复杂,他厌恶他,厌恶他的愚蠢,厌恶他的幼稚,厌恶他的存在让整个家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和谈资,而他又做不到全然厌恶他,心思如孩童的哥哥,有着时一颗永远童真无暇的心,他不懂这个人世间纷纷嚷嚷,不懂那些人情往来,不懂那些社会隐形规则,可愈是不懂,就愈是单纯剔透。”   “哥哥无法像其它兄长一样保护照顾自己的弟弟,但他给到弟弟的是纯真无暇的亲情之爱,甚至超过了父母的,这对父母当然爱弟弟,但或许还是更爱自己,所以当一场意外使这个家分崩离析时,父母都默契地选择抛下家庭去开始新的人生。”   戚冀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他盯着虞归晚,漆黑的眼珠里像是逐渐蕴升起风暴。   “留给弟弟的,只有一个智障哥哥和逐渐痴呆的爷爷,弟弟活在一种矛盾中,他时常感觉自己身上像是附着两颗巨大的恶性肿瘤,他每走一步都喘不过气来,但同时,这种强烈的被人需要的感觉又能让他觉得在苟且生活中得到一丝安定和宁静。”   虞归晚看着戚冀,仔细捕捉他每一分表情变化,嘴上继续说着:“弟弟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矛盾心理中认识了一个和他同龄的女生,不,说认识并不准确,准确来说他们至始至终都不认识,是弟弟单方面默默关注到了这个女生。”   戚冀动了动身体,原本放松的体态僵硬了几分。   虞归晚:“这个女生有着和他已经破碎了的完全不同的家庭,她有着因相爱而结婚的父母,母亲对其倾注的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也正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培养出了女生开朗阳光的性格,她很耀眼,像是时刻在发光,这无疑刺痛了他,又吸引了他。”   “他开始默默关注并跟踪这个女生,同时也在一点点了解着这个女生,他知道她放学会乘坐本镇唯一的公交车到最后一站下车,知道她上下车都会和司机打招呼,知道她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到没有路灯的小路接她,知道她喜欢小动物,知道她想要考进市内的高中。”   “越了解,越难以控制,他心中生出了奇怪的感情,但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情感意识觉醒的征兆,他尚且不知道这份感觉会让他走向何处时,却有人看穿了他的内心,并无情地进行了嘲讽。”   虞归晚加快了语速,语气也激烈了几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太阳底下被人扒光了视。奸,那些人的眼神、议论像是凌迟行刑的刀具剐下他每一寸皮肉,将他赤。裸裸的内里暴露出来,他内心升起汹涌的愤怒,他必须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他知道,比起肉。体的疼痛,精神的打击更为厉害,比起直接让仇人痛苦,伤害仇人在意的人才是最好的报复手段,于是他报复了嘲讽他的男生的家人,他躲在暗中窥探,当他看到报复成功时,他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认为自己捍卫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份轻飘飘的快感持续了很久,久到即便仇人又找来,殴打他,肉。体止不住地感到疼痛时,也没有消散。”   “因为他从心底瞧不上他们的手段,他不屑于简单的暴力报复,他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像在网上许多电影里看到的那样,用怎样非人的方式折磨对方,如何给予对方希望,又掐灭他的希望。”   虞归晚的语速缓了下来,讲述的内容也进入另一个情景:“可是还没等他展开致命的反击,他却看到了那个女生和他最不耻不屑的那群人走到了一起,她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那些仇人也在笑,这种笑容像是针尖刺破他的眼球,他的眼睛开始流血,内心也在流血,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仇怨从心中升起,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将心中这份愤怒发泄出去。”   虞归晚顿了顿,紧紧盯着戚冀的眼睛,戚冀黝黑的眼睛半眯着,表情仍算自持,但抓着板凳沿的手手背已经渐渐凸显出青筋来了。   “于是,他将他脑子里预想过无数次的杀人手法实施在了女生身上。”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他已经在水田中蹲守了许久,而那天,女生的母亲没有来小路接她,小路两头,幽幽的路灯只吸引了一团蚊虫聚集,而走在小路正中的女生周身都被黑暗侵蚀,他很快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从水田捡起一块石头,像是猛兽扑食一般,闪电窜出,用石块击打了女生的头部,女生遭受重击,晕死过去,他摸到她留下黏糊糊的液体,那是温热的血,沾满了双手,鲜红的、粘腻的、甚至是有些芳香的,和动物的血完全不一样。”   “鲜血像是兴奋的催化剂,他背着女孩前往清渊山,同时他知道,光靠他想要徒步前往清渊山的沼泽会花费太多时间,而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于是他将女孩藏在林间后,飞快回家叫上了他的哥哥。”   “或许那时,是他第一次认可他哥哥的智力缺陷,听话的哥哥就这样无形中成了他的杀人帮凶,一路帮他将女生背到沼泽。”   “夜晚的沼泽像是吃人的野兽,投掷什么进去,就会化作累累白骨,他走到沼泽外围,叫醒了女生,女孩惊醒的一瞬,被他狠狠一推,跌入沼泽池中,死寂的池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女生不住地挣扎、求救,他静默地看着,面无表情,心却似波涛,他享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感,那种成就感、愉悦感,将一个人的生命从有扼杀到无的过程让他觉得他的内心世界累起了一座高高的堡垒,他就站在堡垒之上,睥睨着蝼蚁一样的平凡人。”   “女孩的挣扎渐渐小了,声音没了,当她的头淹没在池面下,一切归于万籁俱寂时,他的心中或许闪过了一丝缥缈的空虚,那种成就感被这股空虚感短暂地压制下去,然而就像毒物一样,快感短暂,却极易成瘾,他为了持续获得这份心理快感,选择了一脚踏入黑暗,走上犯罪的道路。”   戚冀背脊打得挺直,双手握成了拳,方才冷静自持的神情已经被一种阴毒狠辣的目光所取代。   虞归晚丝毫不惧,和他眼神对视着,“故事讲完了,你怎么看这个少年的故事。”   戚冀没有第一时间作答,短暂沉默后,他身体又骤然放松下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盯着虞归晚,“故事很精彩,原来现在警察也这么会讲故事了。”   虞归晚对他表面称赞暗地嘲讽不为所动,只道:“还有一些这个故事以外的细节,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戚冀没有开口拒绝,于是虞归晚再次开口叙说:“这部分我就用那个惨死于少年之手的女生视角来叙述好了,其实在这个故事中,少年不知道的是,虽然至始至终,他和女生没有发生过接触,但女生其实是知道他的,她和许多人不一样,既不嘲笑少年哥哥的愚笨,也不另眼相看少年的另类,她从心里共情同情这对兄弟的家庭和人生遭遇。   也因如此,当她听说少年被人殴打欺凌时,她主动站了出来,找到了镇上的混混头目,劝说他们不要再欺负少年,并且邀请他们到家餐馆吃饭,她不了解他们双方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是下意识地同情弱者。”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番善意之举落入少年眼中,却被视为了他眼中的背弃,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少年的目标,她不知道每天往返的上下路上,都有一双危险的眼睛窥伺着自己,在危险降临之前,她甚至准备了一个学习笔记本和用自己零花钱购买的文具用品想要送给少年,因为她知道读书的机会有多可贵,她不想少年就这么放弃自己的人生。”   虞归晚轻轻摇头:“很可惜,那本笔记和文具用品最终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被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帮助的人害取了性命,永远地沉在了那个幽暗泥泞的沼泽底中。”   戚冀微微睁大了眼,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死死地盯着虞归晚,盯着这个闯入他的内心世界,将他的世界用语言剥光得赤。裸裸的人。   江起云看着他危险的神情,侧身挡在了虞归晚身前,虞归晚拉了拉她衣摆,示意没事。   虞归晚拿出她们带来的本子和文具,放在了桌上。   “这个少年没有姓名,他可能是你,可能是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他是恶意的化身,是人性幽微的阴暗面。”   “但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黑与恶,再穷凶极恶人身上也或多或少残留着一点被阴影覆盖的光点。”   “那散发着微末光亮的部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它所拥有的能量足以战胜任何黑暗。”   虞归晚扯扯江起云手腕,示意她们可以走了,江起云转身,出门之际,回头看了眼戚冀,昏黄灯光下的少年,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本子,他面色呈现一种空洞、虚无,像是灵魂出体,又像是早已堕落的灵魂回归了本位。   离开小院后,江起云问:“戚冀会来自首吗?”   虞归晚也说不好,她虽相信世界没有纯粹的恶人,但有些恶人心中的情感和善念也并非常人所能理解的,就比如有起绑架杀害人质的绑匪,在作案中,没有产生过一丝对被害者的同情,心软,但他落网后见自己的母亲,却开始不住地流眼泪,说这辈子对不住她,下辈子再孝敬她。   然而审讯的时候他又向警方表示,如果早知道他自己会被抓,他第一个杀的就是他母亲,这样,她就不会因为他这么痛苦了,这种情感思维和逻辑是区别去常态的,所以虞归晚也无法确定戚冀是否会主动自首。   这是她们的一次大胆尝试,利用心理战术和嫌犯博弈,也是她们给戚冀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回到派出所,戚昊的讯问也刚好结束,彭眉紧紧拉着他的手臂,警惕地看着身边的警察,江起云让民警护送她们回家,因为派出所门口以及街上还停留着一些凑热闹的群众。   等戚昊离开后,江起云叫回队员,关了办公室讨论案情。   听完虞归晚的讲述,办公室内一阵沉默,最后路啸先开口:“感觉大部分心理变态的犯罪人都有个很不好的原生家庭,这些人走上犯罪道路,养育他们的人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虞归晚有个本子,上面记录着她修习犯罪心理学以来接触过的各类犯罪人,她记录下案情,记录下他们的作案手法、动机和各种心理罪,此时她也在本子上记录着戚冀的一切,只不过是用代号记录。   听到路啸的话,她笔尖微顿,抬头说:“原生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健全人格塑造起着关键作用,但绝非决定作用,父母性格、夫妻关系、教育方式、物质条件、家庭氛围等等都算原生家庭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很大程度构建了过去的我们,但与未来相连的,是现在的我们。”   “心理学家荣格有个观点,谁痛苦,谁改变,谁改变,谁受益。他将一个人比喻成一个微型宇宙,在这个宇宙中,自我才是宇宙中心,虽然原生家庭关系固有,但除此外,你的朋友、你的同学、你的伴侣、你的伴侣家庭都是由你选择是否要进入你的宇宙。   当人想要摆脱一种关系,摆脱一种困境,那就应该让你这个宇宙中心自己动一动,自我不变,环境亦不变,只有你自己改变了,自己重新运转了,才能让你所处的微型宇宙跟着你运转改变。”   虞归晚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一个人可以受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八十原生家庭的影响,但绝不应该认为自己的一切是受百分之百的原生家庭先天环境所影响,只有自己能完全塑造自己,也只有自己能完全定义自己。”   “释放心中恶意,实施残忍恶行,这无关其它,追根究底其实是自我意志的溃败,是自己向自己内心的黑暗跪地投降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还有几章结束,迫不及待想写感情线了,搓搓手 第72章 恶欲之花   翌日, 江起云和虞归晚一大早就来到了派出所,如果她们没能在上午等到戚冀主动前来自首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身上的人性已经完全泯灭丧失,他是不会主动投案的, 而她们就只能另寻办法掌握戚冀犯罪的切实证据, 继而缉拿他。   江起云坐在办公桌前, 眼睛虽盯着显示屏, 注意力却不时会被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夺走, 但几次办公室门开,进来的人或带来的消息都不是她所期待的。   早七点四十八分, 重案队临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打开,来人是所内一名民警,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是簸箕村村长幸志。   “江队, 幸村长找你。”民警引完路便离开了。   江起云看见幸志手上拿着的笔记本电脑, 忙起身迎他,“江警官, 这笔记本修好了,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幸志说着, 将电脑放在了桌上。   江起云道谢后, 打开笔记本, 按下开机键后,显示屏跳跃出开机动画。   幸志知道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参与和在场的了,于是和江起云客套几句后也退出了办公室。   重案队几人围在笔记本电脑前,开机动画结束后, 便自动跳到了主界面, 戚冀并没有设置密码。   “让我看看戚冀这小子电脑里都有些什么?”路啸搓搓手道。   江起云让方昉拿了个有线鼠标过来, 和笔记本连接好后,操作着鼠标浏览屏幕上的各类应用,大部分是电脑系统自带的默认应用,除此外,还有一个网课平台的客户端,应该是幸志下载的,还有一个默认名的收藏夹,其余就没有什么了,连时下覆盖度最广最深的几款通讯社交平台都没有下载。   江起云点开了那个默认的新建收藏夹,其中是一些下载到本地的网课,内容都很正常,她又点到我的电脑中,翻阅各个文件夹,接着打开回收站,最后又点开浏览器,查看历史记录,这些内容一一检查下来,都没有异常,看上去,戚冀使用这个笔记本电脑的频率并不高。   方昉摸着下巴猜测:“他会不会用的双桌面啊?我一高中哥们现在上班摸鱼就弄的双桌面,老板一来他就切回工作桌面。”   江起云松开鼠标,示意方昉来,方昉挠头:“啊,都别看我啊,咱上班都是内网专机,我怎么敢搞这玩意,要不咱度娘一下?”   方昉一瞬间接收到几个人不约而同嫌弃的眼神。   路啸提议:“我记得我们才来双拢那会,王所领着我们介绍派出所,说所里有个计算机高材生,原本是在区分局工作,因为某次工作违规失职才调下来的,咱们要不请教请教他?”   江起云点头,“去叫来吧,多的别说。”   路啸点头,旋即离开办公室,没一会就带回来一个年轻民警,民警颔首做了自我介绍。   江起云朝他招手,“小何,你来帮我们看看这电脑,是不是开的双桌面?”   民警走到桌前,操纵着鼠标左点点右点点,屏幕不停变化各种页面,看得江起云一阵眼花。   很快,民警有了结论:“对,不过这电脑设置的不是一般的双桌面,一般的双桌面是为了满足工作学习使用需求,多开一个桌面分类放置不同文件,不具备隐蔽性,随便设置快捷键就能一键切换,这电脑是故意隐藏了另一个桌面。”   江起云声音严肃起来:“那麻烦你把另外一个桌面调出来。”说着,她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让民警坐着操作。   民警坐下后,操作鼠标打开了电脑的Boot设置页面,接着又按了几个键位,屏幕上跳出一个代码页面,他改动了其中一个参数后,重新开机,这次显示的桌面就和刚才的桌面完全不同了。   民警起身,将电脑的操作权还给江起云,“江队,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江起云叫住他,让他先留下,因为她觉得戚冀既然能在一开始就用隐藏的双桌面系统,那如果电脑里面隐藏着什么关键信息的话,他也一定做了隐蔽或是加密处理,后续还有可能需要该民警协助。   重案队几人的脑袋再次凑向了电脑显示屏前,江起云依照刚才的检查顺序,先是检查桌面应用,这次她在桌面发现了一款纸飞机图标的应用,是一款国外的通讯软件,社交方式是以聊天室的形式,因缺乏监管,里面传播的信息大部分都是违法信息。   江起云点开登录这个软件所需连接的工具后,再打开这个应用,应用首页就是戚冀加入的聊天室列表,只有一个,聊天室名称是“Τ?ρταρο?”。   江起云只能依稀认出这是希腊语,具体含义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但很快身后的虞归晚就认出了这个词,并解释道:“Tartarus,塔耳塔洛斯,他是希腊神话体系原始神祇的一员,地狱的代名词,在第三代神祇奥林匹斯众神时代时,他变成了一个位于世界之底的深渊,用来关押妖魔和神,宙斯就把一些神关押在此处。”   江起云食指搭在鼠标左键上,鼠标光标落在该聊天室名字上闪烁,好像只要点下去她就会走进一个无形幽暗的深渊,她微微蹙眉,点击鼠标,应用页面转为聊天室详情页,但该页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有最下方有一句英文提示,翻译为中文的意思是“您已经一天未在聊天室内发言,根据管理员设定的规则,您已被移除”。   果然,江起云点开聊天室成员列表也都是空空一片,她只能退出应用,先检查其它,很快,她在本地文件夹中发现了一个文件夹存储量很大,点开查看,里面是整整几十部下载到本地的高清电影,其类型大多都是犯罪悬疑、恐怖惊悚、血腥暴力的,其中还有不少江起云也看过,比如《沉默的羔羊》、《七宗罪》、《十二宫》、《电锯惊魂》系列等,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带颜色性质的影片,封面就是白。花花的男女。   办公室响起几道略显尴尬的咳嗽,江起云面色如常地退出文件夹,点开浏览器查阅历史记录,里面显示的近一个月戚冀浏览网站记录中,有三个网站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从网址的关键字能依稀分辨其中两个网站是做什么的,一个是盗版影片网站,一个是悬疑犯罪片影迷的交流论坛,最后一个从网址中检索不出信息,因为它的网址构成十分简单,网站名叫做“Tdurnk”。   江起云先是点击进入了盗版影片网站进行浏览,粗略一看,没什么异常,就和大多盗网一样,都是用免费影片资源吸引用户,有了流量后,就能吸引广告主投放**色情和非法网赌的广告,进行盈利。   右下角不停跳动的裸。体动漫兔女郎动画实在辣眼睛,江起云退出网站,接着检查第二个影迷交流论坛。   或许是为贴合悬疑犯罪类型的网站定位,该网站整个网页设计得十分阴暗,同时还伴随着幽幽的背景乐,江起云点出戚冀账号的个人中心,查阅他的发言记录,他的发言记录只有寥寥几条,大多是正常的回帖内容,不过其中一条引起了江起云的注意。   这条回帖记录显示的是戚冀回复了一个昵称叫“Rhadamanthys”的人,像是外国人,因为戚冀回复他的是一段英文,不过显然是用的机翻,语序有些问题,从大意来看,是对对方提出的某个问题进行了回答,但回答的内容云里雾里的,完全无法倒推两人交流的中心内容是什么。   江起云点击戚冀回复内容所在的主帖,显示已不存在,再点这个英文昵称的个人主页,也提示不存在,留给她们信息的就只有这个人的英文名,和戚冀莫名其妙的回复内容。   路啸自动看向他心中最博学多知的人,虞归晚也不负他所望,念出那个英文昵称并介绍:“Rhadamanthys,拉达曼迪斯,希腊神话中冥界三大判官之一,负责审判言论,另外两个一个是Minos,米诺斯,负责审判思想,Aeacus,埃阿科斯,负责审判行为。”   “又是希腊神话,不会跟刚刚那个聊天室有关系吧?”方昉问。   “应该是的,戚冀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论坛,意外认识了这个人,两人就某个话题进行了交流,之后这人就通过私聊提供给了戚冀进入聊天室的渠道。”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那戚冀回复的这段话有何含义吗?”   虞归晚沉吟了几秒,回:“从内容来看,感觉像是回复的一个海龟汤的答案和解析,海龟汤你们知道吗?”   路啸大叫:“我知道,我玩过,就是一种游戏,通过……哎呀我嘴笨,说不好,还是虞老师来介绍吧。”   虞归晚点头,“海龟汤就是一种情境推理游戏,玩法是由出题者提出一个像谜语的事件,猜题者通过提问的方式来重现情景,推理出真相,不过出题者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具有创意的海龟汤往往在最后揭晓真相时,让人觉得精妙绝伦,十分过瘾。”   “玩海龟汤不仅考验逻辑思维水平,还必须具备批判性思维、水平思维,戚冀的回答和解析应该是正确的,他通过了这个人的考验,所以获得了进入这个聊天室的入场券。”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这个聊天室聊的绝对是些违法勾当。”路啸评价。   江起云没参与讨论,她点开最后一个戚冀常浏览的网址,“Tdurnk”,网页本身提供简中和英文两种语言模式,默认的就是简中,所以江起云很快就识别出这个网站是做什么的了。   一年多前北滨分局经侦大队办理过一个虚拟货币圈子的非法融资项目,那伙人打着的旗号就是铸造NFT数字艺术收藏品,NFT是 Non-Fungible Tokens 的缩写,意思是非同质化数字通证,搭建在区块链网络上。   一张像素画、一首歌,甚至一个表情包,只要融入NFT的概念,它们的身价就能得到爆炸式增长。   也因它的炒作空间如此巨大,许多人借着该概念进行数字艺术藏品的炒作和自买自卖,进行“洗售交易”行为,这不仅可能构成民事欺诈,也有可能构成刑事诈骗。   现在江起云打开的这个网站就是万千个NFT数字艺术收藏品的交易平台,点击商品栏目,就能看到各种类型各种形式的NFT。   路啸指着一张像素头像,怪叫:“卧槽,我没看错吧,这标的多少钱?疯了吧,真有人买吗?这特么买来干嘛?”   路啸指着的那张NFT头像下标的价格是一个虚拟货币单位,兑换美元后大约是五千美元,这还算便宜的,随便一划拉,其它的价格更离谱。   沈冬薇道:“就和BTC一样,它们都是炒作稀有性概念,本身这些东西依赖的区块链底层技术是好的,但却被滥用于各种违法犯罪的金融活动,人心岂是一个贪字了得。”   江起云点开戚冀注册的账号页面,显示他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当然也是,以戚冀的物质条件来说,他怎么可能消费得起这上面的东西呢。   那么既然他不是出售或是购买NFT,他为什么会时常登录这个网站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江起云继续浏览着该网站。   鼠标滑轮的细微声响不间断地响起,路啸盯着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都快打瞌睡了,这时,江起云下拉的动作却是骤然一停。   沈冬薇比路啸方昉更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她一眼就看出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脸色突然一遍,目光更是紧紧地锁在显示屏上。   准确来说,是凝视着屏幕正中的一副画,这幅画内容元素十分简单,背景色是纯黑的,主题是一朵红色的花,花瓣线条复杂纤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朵绽放着的艳丽花朵。   红色的曼珠沙华。   江起云心跳开始加速,但她更关心虞归晚的情况,她沉下呼吸,回头看虞归晚,虞归晚面色沉寂,只是盯着这张画。   过了几秒,虞归晚开口:“你们还记得那天戚昊蹲在地上,将一朵红色小花送给戚冀,说这是他喜欢的花吗?或许,戚冀经常打开网站看的就是这张画,戚昊目睹过很多次,所以戚昊才会有了戚冀喜欢红色花朵的认知。”   路啸摸不着头脑,“他看这花干嘛,想买啊?”说着他弯了腰,凑近屏幕看价格,与其它藏品相较而言这幅画并不贵,但也绝非戚冀能够消费的价格。   虞归晚没有回答,江起云心中亦是没有答案,但她们都知道一点,这副曼珠沙华的NFT画,以及戚冀在论坛上接触过的Rhadamanthys,还有那个神秘的聊天室,这一切都和她们推测的犯罪组织有关系。   路啸对这个花全然没有印象,但方昉是有记忆的,他回忆起冯丹青的案子,技术人员在破解检查冯丹青的电脑时发现,冯丹青曾在一款通讯软件上有一个网络联系人,他和这个联系人的聊天记录被全部消除了,而这个人的头像就是曼珠沙华,虽然和眼前这副并非一副画,但从风格线条来看,就像是一个系列的变种。   他打量了眼江起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十年前的江边连环杀人案,凶手就格外热衷于在被害人身上留下曼珠沙华的图纹标记。”   江起云皱眉看向他,方昉会意,立马住嘴。   “小何,麻烦你了,你可以先走了。”江起云对叫来帮忙的民警说道,民警收回好奇的目光,哦哦两声后退出了办公室。   没了外人,几人才继续讨论,经方昉这么一提,路啸也想起来了,十年前,他还在读高中,当时那个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媒体大肆报导凶犯残忍的作案手法,又介绍曼珠沙华的黑暗寓意。   路啸脸色正经起来:“戚冀不会是受人诱导才杀人的吧?”   虞归晚摇摇头,“他应该是受到了这个组织所传播的邪恶文化思想影响,但没有完全被其操控心智进行犯罪,因为这个组织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滥杀是其一,但形式更为重要,与之相关的案子大部分都具有强烈的表演性质,而戚冀只是单纯的为满足杀戮**望。”   路啸啐骂:“这些死变态怎么这么恶心啊。”   虞归晚看着屏幕上妖异的花朵,轻声开口:“当人沦为兽,将比兽更坏。”   江起云合上笔记本,“冬薇,笔记本先保存在你这里,等案子结束后带回局里,让技术科同事仔细检查。”   沈冬薇接过笔记本点头。   江起云抬手看看腕表,快八点半了,她们想要等待戚冀自首,似乎真的是异想天开了,她站起身,准备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时,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敲响。   外面传来一个民警的声音:“江警官,戚冀来派出所了,他指名道姓要见你和虞警官。”   江起云豁然起身,椅子脚在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大步走出办公室,民警告诉她已经先将戚冀带到休息室了。   江起云疾步走去,推开休息门,戚冀果然坐在里间,很快虞归晚也走了过来。   戚冀抬头看向门口的两位女警,双方沉默对视着,江起云发现戚冀的面色状态非常差,像是一夜未睡。   她走进办公室,定定地问:“戚冀,你想清楚了吗?” 第73章 嫌犯归案   戚冀点头, 即便他已经坐在了这里,他的表情仍然是惯常的沉静,他看着江起云和虞归晚,声音平直地开口:“我来自首。”   江起云沉下眉心:“好, 跟我们去询问室吧。”   前往询问室的途中, 走廊迎面而来几名所内民警, 他们颔首和江起云虞归晚打招呼, 又看到她们身后跟着的戚冀, 但他们未做他想,还以为戚冀是来协查戚昊涉嫌杀人的案子的, 殊不知眼前这位少年才是犯下这几起恶性杀害未成年人案的真凶。   进入询问室,江起云按照流程先记录好戚冀的个人信息,再告知他相关的义务和权利, 他自述完犯罪事实后, 她们首先会核实口供, 再根据他提供的其它犯罪证据正式认定他为犯罪嫌疑人并采取强制措施进行刑事拘留。   戚冀安静地听着,等江起云说完后, 他开口说知道了, 然后问他可以讲了吗。   江起云点头, 戚冀开口第一句就坦白了叶雯雯是他杀的, 去年男童意外坠崖死亡的案子也是他所为, 导致祁焱死亡的第三下头部重击也是他砸下的,而不是哥哥戚昊。   江起云:“按照时间线一一讲述,从第一名受害者开始。”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内,戚冀把两年前如何认识叶雯雯, 如何对她起了杀心, 又如何设计作案手法杀害叶雯雯的犯罪事实和经过全部交代了。   接着他又讲述起当初是如何将潘思诱拐进入山林并推下悬崖, 以及意外目睹祁焱被绑,绑架犯仓皇逃离后,他是怎样发现祁焱未死,从而砸下最后一击的全部作案过程。   戚冀自述的大部分犯罪事实和江起云虞归晚调查的相差无几,只略微有些细节差异。   他最后又交代,当初他砸昏叶雯雯的石头,以及潘思水壶上的一个卡通贴纸都被他保留了下来,放在他老年痴呆爷爷的房间中。   记录完初次口供,江起云问:“我们检查了幸志送给你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有一个你加入过的外网聊天室,以及一个悬疑电影交流论坛,你和这上面一个用户名叫做Rhadamanthys的人有过接触,还有一个NFT网站,里面有一副曼珠沙华的数字画。”   “这个聊天室里都是什么人?聊什么?这个Rhadamanthys又是什么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以及那副曼珠沙华的数字画有什么寓意?”   戚冀沉默了,过了几秒,他突然看向虞归晚,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嗓子略显低沉:“虞警官,你太了解我们了。”   我们?江起云皱眉,正要细问,戚冀又开口了:“不,你不是太了解我们,你就是我们,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虞归晚神色不变,江起云却蹙紧了眉峰,压下声音警告:“戚冀,不要说和案子无关的事,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   虞归晚轻按江起云的小臂,“让他说。”   戚冀笑着轻轻摇头,“虞警官知道吸引力法则吧,人总是倾向于跟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同类相吸。”他顿了顿,盯着虞归晚:“他们总会找上你的,虞警官,总会有一天的。”   江起云大力拍响桌子,声音拔高:“戚冀!”   戚冀闭了嘴,之后任由江起云怎么询问和“他们”有关的问题他都拒不开口,江起云也只能暂时放弃,怕将戚冀逼得太急,反而加固他的心理防线。   离开询问室后,江起云没有急着去戚家提取证物,而是将虞归晚带去了走廊底的小阳台,此时的阳台正被盛夏阳光所笼罩,光线有些灼热。   虞归晚看江起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问:“怎么了?”   江起云拧着眉头,说:“刚刚戚冀说的那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怎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哦?那江队说说我是怎么样的人?”虞归晚微笑提问,阳光照得她的一双瞳孔琉璃剔透,闪烁着零碎光点。   虽知虞归晚是打趣,但江起云还是用正经的语气一板一眼地回答:“从你研究的领域来说,你很专业,但又并不为那些书面理论所缚,你保持着身而为人最基础的同理心,共情弱者,不畏强者,愤慨恶者。   而以你作为警察的身份来说,你有强烈的使命感和切实的价值观,心性坚韧、冷静理智,是一名合格且出色的人民警察。”   虞归晚眼中的笑意深了,“江队把我说得这么好,难道我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江起云没有深思,很自然地回道:“你身上的优点是你人格凝聚出的独一无二的闪光点,而你的缺点只是人类身上普遍共存的缺陷。”她轻轻摇头:“那些对于我来说,不算缺点。”   虞归晚没有说话,她看着江起云的眼睛,那双下压着眉头,端正严肃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锐利逼人,笑起来的时候又漾起亲和温柔。   江起云不会说柔软动听的情话,可出于理性道出来的一字一句偏偏又点中虞归晚心尖,虞归晚研究人广泛的心理,当然会触及到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一种形式:爱情。   爱默生说爱是一个人的自我价值在别人身上的反映。   瑟伯与怀特说爱是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的灵魂所倾倒。   尼娜·欧尼尔说爱是建立在一种和另一人“共属”的感觉,而不是“属于”另一人。   关于爱情到底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和定义,而现在虞归晚在江起云身上切实感受到了爱意具象化的流动。   那种喜欢、爱护、尊敬,以及最重要的一项“敞开”,她在江起云看向她的眼睛中都感受到了。   擅于掩藏内心羞于表达是江起云的原始性格,而现在她却在慢慢学着敞开自己的心魂,坦诚地表达、付出和接纳。   爱是什么呢?虞归晚有了自己的答案。   爱是我愿意为你让渡出一部分定义自我的权利,并为此而改变。   虞归晚此刻真的很想亲近江起云,但现在是在派出所,地点不合适,时间不合适,情景不合适,她只能浅笑着问:“那作为女朋友呢,作为你的女朋友,你对我还满意吗?”   “……”江起云严肃的神情瞬间跨掉,似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目光往下垂,“当然也很好。”   虞归晚:“看着我说。”   江起云放在阳台栏杆上的手稍稍收紧,她抬头看着虞归晚,轻轻开口:“满意,很满意。”   虞归晚像也是很满意她的回答,抬手抚了一下江起云的脸,“好啦,说认真的,不用为我担心,一个十四岁孩子说的话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呢?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江起云点头,二人离开小阳台,回到所内投入工作,路啸和方昉去戚家提取证据,沈冬薇准备各种填请资料,虞归晚整理刚才戚冀的口供,江起云打电话和分局领导汇报沟通。   一天忙碌下来,戚冀被正式确认为清渊山三起未成年被害者命案嫌疑人,北滨分局对外发布了警情通报,其通报内容和嫌犯的年龄瞬间引爆网络,引发大量关注和讨论。   与此同时,又有一则小道消息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原版是指戚冀电脑中出现了跟北滨十年前江边连环杀人案有关的红色曼珠沙华,而传到后面,消息版本则变成了说警方通报的未成年嫌犯在网络上接触到了一个神秘组织,该组织用红色曼珠沙华花样作为精神象征,其很可能和十年前引发全城轰动的江边连环杀人案有关系。   此消息一出,又将十年前旧案拉回了公众视野,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讨论。   讨论内容主要针对两个话题,其一就是讨论和红色曼珠沙华的相关案件,有些不良媒体为了流量,甚至找上了当初江边连环杀人案系列被害者的家属进行采访报导,这无疑打破了人家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生活,旧事重提,将他们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袒露在世人眼前。   第二个引发网友众议的话题就是这起未成年人连环杀人案本身,之后又延伸到近年来社会热度高居不下的未成年人犯罪话题。   许多人都愤慨虽然如今未成年人重罪刑责年龄已经下调到十二岁,但未成年人犯罪量刑还存在缺陷和不足,因为未成年人不适用于死刑,所以最高判刑只能到无期,同时法院量刑又会考虑到未成年嫌犯的认罪态度、具体年龄,涉及到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在审判阶段大多都会得到减刑或是轻判。   未成年人罪犯入狱后还能通过表现减刑,可能二十年,三十年后就出狱了,而那个时候,这人才正值壮年,如果没有矫治教育好,再次走上犯罪道路危害社会的概率仍旧很高。   一个未成年人进行恶性犯罪的代价仅仅就是自己几十年的青春,可毁的却是被害人的完整的人生和被害人家属的人生,这种罪罚代价是许多人情感上所不能接受的。   “建议修改刑法中未满十八周岁应当从轻减轻判的条例。”   “天生坏种,死刑!”   “才修改不久的刑法针对未成年人严重犯罪的量刑还需要探索改进啊。”   “任何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不能因为他是未成年就从轻审判!”   “未成年人犯罪和家庭教育脱不开干系,监护人也应该负一定责任。”   诸如此类的讨论声在各类社交平台上层出不穷,此话题的热度也节节攀升。   局领导直接一个电话打来把江起云骂得狗血淋头,说这么重要的案情信息居然会泄露出去,指责他们一线办案队伍工作失责,江起云在电话这头也只能闷声听着。   当初看过戚冀笔记本的只有重案队的几人和派出所的那名技术民警,这消息到底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不言自明。   路啸气得直骂娘,说他算是知道当初那个民警怎么会被降职到派出所来了,就他这破锣嘴巴职业操守,还能当警察真是走大运。   他骂完就立马去找所长说明情况,所长深感歉意,承诺一定会严肃处理此人。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处理随之而来的后续情况。   由于此案的热度,大量的市内媒体涌到了双拢镇,争先想要抢到一线爆点内容,不仅打扰到了戚家家属,甚至还找到了常家想要做采访。   同时局里同事还告诉江起云他们,潘思的家属和祁焱家属看到通报后,似乎有意向去双拢镇,势要见一见嫌犯和嫌犯家属,问嫌犯为什么要杀他们的孩子,问嫌犯家属为什么会养出一个杀人犯。   他们是无法理解戚冀的心理罪的,他们求的是一个他们所能理解的明确的犯罪动机,比起因仇因恨因财,他们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孩子竟无缘无故遭此横祸。   怕徒增事端,不得已,江起云只能将原本明天押送戚冀回市内看守所的行程提前到今晚。   ……   夜色渐暗,电脑显示屏上显示的正是今天的爆点话题,一名十四岁未成年人连续两年内杀害三名未成年人。   屏幕上充斥着各类网友的激情愤慨发言,一只骨感细长的手正操作着鼠标游览着这些动态,过了一会,他将双手停放在黑色键盘上,指尖敲下,打出一句话并点击了发送键。   话题广场内最新的一条实时动态显示为“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注1   作者有话说:   呜呜今天有点短小,我承认!   注1:出自《圣经旧约》中的创世纪第九章 第74章 交通事故   晚八点二十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押解车驶出了派出所,一路开往了连接高速路收费站的乡道。   押解车内总共有两个部分,监乘区和押运区, 监乘区和驾驶位副驾驶位背对着, 一共两个座位, 设置有摄像设备, 保证押解员对被押解嫌犯的监视和管理。   而押运区三面设有网状的不锈钢防护栏, 座椅和地板设置有手铐和脚铐固定点,确保全程安全押解。   此时戚冀就坐在押运区三座座位的中间, 路啸和方昉坐在他的两侧,进行贴身控制,另有两名由双拢派出所所长调遣来的精干民警坐在监乘区协助此次押解嫌犯的任务。   前往高速路收费站的乡道有一小段经过山腰的盘山公路, 夜间行山路, 必然要小心谨慎, 所以两辆车的行驶速度都不快。   几个连续上坡拐弯后,越野车和押解车已经行至山腰, 此时这条夜间山路上少有行车来往。   江起云把着方向盘, 开着远光灯, 前方是一个幅度较大的弯, 她看到弯道之后隐隐有车灯亮起, 于是调换近光灯并按了喇叭提醒来车,但她降速拐弯之后,迎面而来的那辆面包车却并未减速,也没有改变灯光, 就这么开着远光灯从越野车边快速掠过。   江起云的眼睛被刺目的车光恍了一下, 副驾驶的虞归晚问:“没事吧?”   江起云摇摇头, 再次拐过前方一个弯道后,她习惯性看了眼驾驶室外的后视镜,却迟迟没有看到押解车跟上来,她皱眉道:“联系路啸他们,问问他们怎么没有跟上来。”   后排的沈冬薇用对讲机通讯,但呼叫了两声都未得到回应,这下车内三人的面色都肃然起来。   沈冬薇又用手机给路啸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忙音,最后语言提示后自动挂断,她又给方昉打电话,电话在长达十几秒的嘟声中后显示接通,然而还不等沈冬薇发问,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爆炸声,与此同时,就在她们车后不远的一处公路山坡下也爆出一团冲天火光,巨大的火光一瞬将附近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昼。   江起云心若擂鼓,耳道嗡鸣,她忙踩下刹车,换挡掉头,朝着来路方向驶去,等行至距离山坡火光最近的公路旁时,她停下车,推开车门,一举跳下来查看,此时这片公路的防护栏杆已经全数被冲毁。   江起云往下看去,只间火光更甚,火苗不住地开始往林间蔓延。   江起云大叫:“冬薇,打120,119,快!”说完,她撑着栏杆底桩越过畸变的一截防护栏,直往山坡下跑,因着惯性和地下的沙砾,她险些几次摔倒,随手抓住一旁的树,树干也似生有荆棘,扎得手掌生疼。   但她顾不得这些,只余下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光,距火光处越近,她的心就越往下沉,一路上尽是被撞断的枯枝残叶,脚下也隐隐可见车身翻滚时大片的擦蹭痕迹。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降临,在你毫无准备之时将你推到无法面对和接受的悬崖前。   “阿云,从这边走。”很快,虞归晚追上了江起云,并在夜色中发现了一条更顺畅的路线,抬手指去,她手指所指方向是幽幽山林间大团暗影,暗影不远就是冲天火光。   江起云改变方向,和虞归晚赶到了事故现场,这时她才看清那团黑影就是路啸他们,一共五人,方昉正背倚着一颗大树不住喘息,他身边瘫坐着押解车的司机,此刻也是一脸惊魂未定,他们身边再靠后便是那两名派出所民警,此时皆是伏地咳嗽不止,似乎是被浓烟呛住了。   江起云捂住口鼻,走到路啸身边,“戚冀呢?”   路啸神情怔愣地盯着火光中心,没有回答,江起云也看过去,火光中正燃烧着的正是押解车,在第一次爆炸后大部分结构已经解体了。   戚冀没能逃出来。   江起云按住他肩膀,微微施力,随即转身朗声道:“先离开这里,小心二次爆炸。”   江起云和虞归晚搀扶着事故幸存人员回到山坡伤的公路,江起云这时才发现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属路啸方昉最严重,路啸一侧的头发都被火苗燎焦,侧脸一团乌黑,身上的短袖破破烂烂地挂着上身,小手臂有一道十公分的划伤,流出的鲜血和焦烟污渍混合在一起,脚似乎也受了伤,只能跛足而行。   方昉则是手背被烧伤一片,此刻已是泛起红肿和血泡,其它三人都只是一些皮外擦蹭伤。   此时的几人都处于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情况,瘫坐在公路上大口喘气。   江起云站在防护栏边眺望下放,眼前尽是烈焰,耳中满是车身残体和树枝燃烧的噼啪声。   浓烟升入空中,急救车、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方渐响。   十分钟后,救护车和消防救援队伍赶到了案发现场,开始设置防火线,将已燃可燃物与未燃可燃物彻底分离,随后又在可燃物表面喷洒化学阻滞剂,再用远程高压水枪进行大量浇水形成阻燃带,水与高温接触,又是弥漫出漫天烟雾。   随后派出所交警等部门也赶来了事故发生地,因为这段路还属双拢辖区,所以派出所所长王国鋆亲自来了,他看见江起云,内心是真叫苦不迭,本来明年他就可以期满调职,往上走了,这会一下出了个未成年人连环杀人命案,一下又出一场与办案人员嫌疑人相关的交通事故,他不被上面问责都算好的了,哪里还有可能往上升。   江起云没理王国鋆的嘘寒问暖,将路啸等人送上救护车,跟车先去了镇医院。   医院内,经过简单治疗后的路啸坐在病床上,面色还是有些恍惚,江起云只能去找正在接受治疗的方昉。   方昉坐在椅子上,另一只手臂插着输液管,右手搁放在支架上,手背的烧伤创面上的坏死组织都已经被清理覆上了透明膏状的药物,沈冬薇正站在一边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脸。   江起云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大片皮下的嫩肉暴露在外,还掺和着不少渗出的微黄的组织液,“你怎么样了?”   方昉:“我没事,路啸怎么样了?”   “他有些轻度烧伤、擦蹭伤、划伤和脚踝扭伤,其它没什么,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药效入肉,渐渐发挥效用,方昉忍着疼回:“当时我们的车在拐过一个大弯后,迎面开来一辆开着远光灯的面包车,我们的司机按了喇叭警示,但那个面包车不仅没有换成近光,甚至直接朝我们撞了过来。”   “司机立马减速打方向盘,但对方的车速太快了,还是没来得及闪避,两辆车迎面撞上,然后一起冲破了防护栏,滚下了山坡。”   随着回忆的复述,方昉的脸上出现密密麻麻的汗点,“车身侧翻的一瞬,我们没来得及解开戚冀的手铐,让他保护头部,而等车停止翻滚后,我们发现戚冀头部受了撞击,昏迷了过去,而且车内的不锈钢护栏发生断裂,有一根不锈钢钢管贯穿了他的肩胛骨,把他定在了座椅上。”   “我们解开安全带,正想办法如何解救他的时候,司机爬出驾驶室告诉我们发动机舱起火了,燃油箱也泄露了,可能会爆炸,让我们赶紧离开。”   “那时候监乘区的有个民警下身被座椅压住了,我们只能先把那名民警拖出来,等我们再想返回车里救戚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方昉被烧伤的手臂因为疼痛发生抽搐,沈冬薇轻轻按住他手臂,方昉看了她一眼后低着头摇动脑袋:“当时路啸还想争取一下,但真的来不及了,他已经解开了戚冀手上的手铐和安全带,但戚冀被那根弯曲的不锈钢管死死定在椅子上,真的来不及了,最后是我把路啸拽出车厢的。”   说完,方昉抬头看向江起云,嘴皮发颤,“江队,嫌疑人死亡的责任我来背,路啸真的已经尽力了。”   江起云按住他肩膀,声音平稳:“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她离开诊室,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没过几分钟,交警部门和派出所的人都陆续过来,对此次事故幸存人员一一询问,确认事故性质。   江起云弯着腰,低着头,看着地面白花花的地砖,地砖上像是又出现押解车爆炸燃烧的画面,耳朵里也仿佛残留着烈焰燃烧的声音。   一场意外,让残忍杀害三名未成年人的嫌犯身亡。   一场大火,让一切罪恶消弭。   真的是意外吗?江起云眉心拢起,常年来的职业思维让她不由深思起来。   没一会,身边空位坐下来一个人,“手摊开。”   江起云侧目,来人是虞归晚,手上拿了一包消毒湿纸巾,她听话地伸出手去,摊开的掌心有几道小血痕。   虞归晚细致地将伤痕里面的木刺都清理出来,再用消毒纸巾给她擦手消毒,两只手都擦净后,她抽出一张湿纸巾递过去,“自己擦擦脸。”   江起云接过,将脸上的乌黑污渍擦掉,期间,事故现场的初步调查情况也反馈了回来。   参与此次事故联合处置的几个部门在押解车东南下一百米发现了侧翻的一辆面包车,司机已经当场身亡,驾驶室内有轻微的酒味。   据查,该司机名叫龚洪,北滨区人,从事短途货物运输工作,关于该司机的详细信息还在查,目前不能判断这是一起醉酒意外事故还是涉嫌刑事犯罪。   但不管这起事故是否是意外,局里都会对路啸等人进行严格审查,在押解嫌犯途中,嫌疑人身死,总要有人背起这个责任。   江起云已经能想到消息传回局里,又传到社会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一时间,她觉得有些疲乏,内心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不是意外,那就将牵扯出另一起刑事案件,司机是出于何目的制造这起交通事故?如果是意外,这种偶然程度难道就真的应了佛门中的因果报应老天有眼一说吗?   可不管意外与否,戚冀付出的代价或许是被害者家属最得以乐见和接受的。   江起云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掌支着额头,颇有些烦闷的样子。   虞归晚安慰:“先不要想那么多,等初步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江起云坐正身子,“嗯,你先去协助冬薇吧,我把情况汇报给局里。   两人各自忙碌起来,江起云和虞归晚因是事故相关人员,所以是不能参与调查的,江起云只能如实将情况汇报给局里。   而翌日,也果如她所想,这场事故被媒体知晓后,由大V带头,争先转发传播,热度直挂热搜榜一。   一众网友拍手叫好,说老天有眼,甚至还用押解车司机和其它警察都只受了伤来论证嫌犯的死是恶有恶报。   而理智一些的网友则更关注这起交通事故究竟是不是意外,甚至一部人依靠强大的互联网信息能力,在事故调查组掌握肇事司机详细个人信息的同时,他们也从各种渠道挖掘到了司机的生平和信息,并于网络中大肆传播开。   龚洪,男,现年四十七岁,名下有一辆灰色面包车,于七年前注册为某货运平台司机,从事短途货物运输工作,早年离异,曾就女儿的抚养权和前期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官司。   后因他长期酗酒抽烟打牌等不良生活习惯,法院认为母亲更能提供给女儿健康成长的家庭环境,以及相对稳定的物质养育条件,遂将抚养权判给了他前妻,前妻后带着女儿改嫁给市内一家居建材商,夫妻关系良好,家庭美满。   而龚洪离异后至今未婚,与亲戚也不甚来往,和自己的八十岁老母住在一起,半年前,龚洪被确诊为晚期肺癌,但并未选择积极就医,身体情况不断恶化。   比网友掌握更多信息的调查组则另有两个发现,其一是在对龚洪尸检时发现,其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仅25mg/100ml,也就刚到酒后驾车的标准线,理论来讲,在事故发生时,他是具备清醒的个人意识和行为自控能力的,且检查肇事车辆,也未发现零件故障等,排除一切客观因素,那么最有可能的这场事故就是主观人为。   同时,事故调查组还在龚洪手机中发现了一笔货运订单,但这笔货运订单交付日期是次日的下午五点,以出发地和目的地两地路程来说,他在次日中午装车出发,时间也绰绰有余,为何会选择在前一晚前往目标地呢?   这些疑点无疑不指向这起事故是肇事司机主观所为,但因没有证据证实其犯罪动机和犯罪事实,调查人员也无法轻易下结论,将此次事故性质认定为刑事案件而上报市局进行侦查,只能继续深入调查。   在官方的调查结果尚未出来时,网上却是已有部分网友对这起事故的性质有了自己的论断。   一些自媒体和个人找到了龚洪家所在,向他的一些街坊邻居打探到龚洪此人极端嫉恶如仇,不止一次对社会倡导的法律正义不屑一顾,而从确诊肺癌晚期之后,他更是认为自己前半生没积下善果,所以晚年得了癌症,因此曾去过北洲最大的佛教寺庙忏悔。   这部分网友认为龚洪正是在确诊肺癌晚期,自知治疗无望后,有了替天行善,惩处恶人的想法,而最终,他将惩治目标选择到了这个少年恶魔身上,是以制造了这起交通事故。   但网上也有与该观点相反的声音,这些人认为龚洪只是一个小学毕业,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他怎么可能会预料到警方会提前押解嫌犯返回市内,故而在盘山公路撞向押解车,所以他们认为这只是一场阴差阳错下的意外。   两种声音各有支持者,在网上争得不可开交,而返回市里的江起云几人也不得安生,他们频繁出入局内的监察室,接受各种审查和询问。   其中又以路啸和方昉为主,因为事故发生时,他们最清楚当时的情形,纪检监察委的领导需要确认他们到底是出于现场危急情况而没有成功解救出嫌犯,还是他们出于某种主观原因,刻意将嫌犯的解救优先级放到了最后。   两种情形所涉及的审查结果和处理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需要进行细致的询问和求证。   几日来,他们不停出入监察室,反反复复地被提问,身心俱乏,也算是切实感受了一把被讯的滋味。   好在,在经过一周的细致审查后,分局纪检监察委给出了最后的审查通报,路啸方昉等人并未受到处分。   不过人死案销,关于戚冀涉嫌的系列命案也就这么撤销了,江起云本意是等在后续审讯戚冀时从他口中挖更多有关曼珠沙华犯罪组织的事,现在这条线也算是完全中断,不过虞归晚提出,她们找石中涧问问当年tana的案子,当时石中涧因顾问身份不便透露,案子也尚未结案,如今倒是可以和她们聊一聊当初的详细案情了。   江起云点头应下,让虞归晚以她的名约石教授晚上吃饭,双方见面详谈。   临下班前,江起云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抬眼就是一个光头正背对着她弯腰接水,这个光头就是路啸,事故发生时,他侧脑一片头发都被火燎焦,事后治疗的时候就全部剃干净了,右边的眉毛也少了一半。   出院后,他觉得与其这样不协调,不如全剃掉,拿着电推子就给自己推了个几乎等于光头的造型,走在阳光下,头皮都有些反光。   江起云走过去道:“不是放你假了吗,成天往局里跑干嘛。”   路啸捧着水杯转身,他今天没画眉毛,眼睛上方秃秃的,跟个无眉大侠似的,笑起来傻得没边,“这不还有这么多后续的琐碎工作要做嘛,怎么能让我亲爱的队长和同事们独自战斗呢,而且老邢那边也快办完案回来了,我要做警局第一个迎接他的人,让他感受一下我对他的想念。”   刑天海这段时间去协助调查费华涉枪牵扯出的边省走私枪。支案了,目前案犯悉数落网,还余一些收尾工作,就快返回北滨了。   江起云懒得跟他贫:“得了吧你,早点下班,别让你爸妈担心。”   路啸哼哼两声回了自己座位。   江起云走到虞归晚桌边,看她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于是坐下等她。   中途正准备下班的林觉予路过重案队办公区,瞥见这一幕,扒拉着玻璃门朝江起云招手:“老江,过来,问你个事。”   江起云回头看她,不为所动:“你过来。”   “哎呀,真有事。”   江起云挑眉,还是不怎么想起身,虞归晚推推她手臂,“去吧,林法医要真有急事找你呢,我这边也马上好了,你们聊完了在电梯间等我。”   “好吧。”江起云起身走过去,刚走到玻璃门边,就被林觉予拉到了走廊。   她抱着双臂,微微眯眼,一副审视的态度:“老江,你不老实。”   江起云冷漠脸:“看来你没正事,那我走了。”   林觉予忙拉住她,“诶,你怎么这样啊,你对虞老师可不是这脸色。”   江起云抛去一个你们能一样吗的眼神。   林觉予指控:“你这未免有太重色轻友了,哎呀,算了,我直接问,你跟虞老师,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瞅着你俩之间氛围不对啊,你现在还在暗恋呢?还是表白失败了不甘心,继续追求的阶段呢?”   江起云翻白眼,“为什么就不能是表白成功,在一起的阶段呢?”   林觉予眼睛瞬间睁大,激动地猛拍了江起云的肩膀,努力压着声音:“哇,哇,什么时候啊?你这小傲娇居然变直球了,我……”   林觉予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起云打断:“好了,你问的也问完了,我还有事,走了。”   “行,不过脱单请客吃饭我可记着呢。”   江起云转身走往电梯间,抬臂挥手,表示知道了。   等了几秒过后虞归晚来了,两人乘电梯下楼,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商场餐厅等石中涧的,但江起云忽然在电梯间反光的门上看见自己的穿着,这样一身打扮上班没问题,但似乎去见虞归晚这么重要的长辈显得太不正式了。   她看看腕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她临时决定回家一趟,换一身打扮行头再去,虞归晚表示没关系,老师很随和,也不在意这些,但江起云异常坚持,虞归晚也只能跟着她返回小区。   听到开门声,厨房里正做饭的贺玫关掉燃气灶,拿着锅铲走出厨房,看到门后的江起云后,她纳闷道:“你不是说晚上有约,不回来吃饭吗?”   “我回来换身衣服。”江起云说着推开门,进屋打开鞋柜,拿了一双新的拖鞋摆到地上,“你穿这双。”   贺玫还以为江起云是一个人回来的,看到虞归晚后,她眼睛倏地一亮,拿着锅铲上前,“哎呀,小晚也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   虞归晚微笑点头:“贺阿姨。”   贺玫笑得半眯起眼,她们这段外出办案的时间,她已经和吴静澜通了气,原本她以为吴静澜不太容易接受她们这样的感情,但没想到,她就简单几次试探下,吴静澜就领会了她的意思,并主动说小晚和小云之间的感情不是普通友情。   贺玫细问之下,才知道,早在俩小孩高中时期吴静澜就有所察觉了。   贺玫表示自己是个马虎性子,若非上次撞到她们在停车场拥抱,指不定还要多久才能知道呢。   敞开聊了之后,她们达成了共识,无论其它人怎么看怎么想,作为她们的母亲,她们会坚定地支持她们的感情,做她们最坚固的后盾。   不过贺玫认为,她们目前要做的是按兵不动,等江起云她们自己坦白,如果连诚实面对亲人的勇气都没有,她们还怎么携手面对日后的坎坷和风雨呢?   “妈?你发什么楞啊?”江起云换好鞋,看贺玫拿着锅铲,脸上挂着微笑一脸出神的模样,像在偷着乐什么。   贺玫回过神来,摆手:“没什么,小晚要喝什么,阿姨给你拿。”   “不用了阿姨,等阿云换完衣服我们就走,我在客厅等她就是。”   贺玫转了一圈眼珠子,“啊,还要换衣服这么庄重啊,看来要见的人肯定很重要,小晚你去卧室帮她搭配,她审美水平太差了。”   江起云无语:“妈。”   “快去吧,抓紧时间。”贺玫推推江起云,等两人进卧室后,她贴心地关上门,露出一脸满足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不短小!骄傲叉腰 第75章 推心置腹   “来吧, 我妈都开口了,你给我搭。”江起云拉开衣柜,双手撑在腰胯上。   虞归晚笑:“真不用这么刻意,再说了, 你穿什么都好看。”   江起云不大信:“你是在哄我吧。”   虞归晚上前, 从衣柜拿出一件浅色上衣在她上身比比, 打量几秒后, 凑到她耳边, 微低的声线漫着笑意:“认真的,我的女朋友穿什么都好看。”   江起云抬眼看向紧闭的卧室门, 莫名的,心下顿生紧张,为虞归晚话里这句女朋友, 为门外不知道她们关系的贺玫。   一道门隔绝两个空间, 又竖立起某种禁忌感。   江起云拿过衣服, “那就这件吧。”随后去到卧室卫生间换好了衣服出来。   “走吧。”   手已经放到卧室门上,正要拧开时, 虞归晚却突然勾住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要不, 我给你化个淡妆吧?”   江起云这些年带妆的次数加起来也就双手双脚的数, 都是为了应付一些重要场合, 她面显忐忑地问:“能好看吗?”   “怎么不好看?你坐下,我来帮你。”   江起云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   虞归晚用发箍把她额前的发丝都推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刚刚洗脸了吗?”   “洗了。”   “其实不用怎么化, 你底子长得很好。”虞归晚边说边取了一瓶爽肤水喷在掌心, 轻轻揉开之后,抹在江起云脸上。   如虞归晚所说,江起云有一副出色的骨相和面部五官,眉骨鼻骨都相对高挺,眉眼属于浓颜系的浓眉大眼。   如果化浓妆的话会很惊艳出挑,但不化妆又或是化一点清淡的底妆就会中和五官原本的气质,变得清新飒爽。   虞归晚微微弯着腰,用遮瑕液点在江起云眉梢处的浅痕上,再用指腹细致地揉开。   江起云盯着虞归晚,看着那双薄唇启启合合,温和的嗓音萦绕在耳。   她想起虞归晚回国,两人于警局内初逢那次,虞归晚化着全妆,眉眼艳丽,红唇映眼,流露出和记忆中清新的少女气质完全不同的一面。   成熟美丽,知性迷人。   可能就是在久别重逢的那一眼里,江起云就已经沉陷于对方明亮的双眸了,后面种种口不对心,都是在做无谓抵抗。   “好了,怎么还走起神来了,累了吗?”虞归晚拧好遮瑕液的盖子问。   江起云回过神来,摇头掩饰,她可说不出来是看她看走神了,不然显得自己多花痴啊。   她为虞归晚的相貌所沉醉,也为她的灵魂所倾倒。   容貌会蜕变衰老,心灵本质却永远年轻迷人。   江起云起身,没有任何征兆地拥住虞归晚,一只手紧搂在虞归晚的后腰,另一只手落放在对方的后颈,以一种稍显强势的、占有的姿势将虞归晚纳入自己的怀里。   可偏偏,她的语气又带着点请求般的小心翼翼:“小晚,我们一起,一直走下去吧。”   虞归晚放松身体,倚靠在江起云肩上,闭眼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不过问完她就先回应了江起云,双手抚上她的背,回抱住她:“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彼此陪伴,互相照顾,一直走下去。”   江起云焦浮的心绪得到有效安抚,她解释起她忽来的奇怪不安:“我也说不上来刚刚怎么了,看着你就在我眼前,忽然害怕哪一天会失去你。”   她皱起眉,进一步解释:“我不是指外部因素构建在我们面前的阻碍,我不害怕那些,我也有信心战胜那些,我是指我们本身,作为两个独立思想个体的我们。   我害怕我们之间的激情淡去后,会走到必不可少的磨合阶段,而我们也会像世界上无数惋惜的恋人一样,在这个阶段走向分离。”   虞归晚安静地听着,等江起云说完后,她问:“你想好好聊聊吗?”   江起云点头。   虞归晚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手没有松开,而是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握,“从生物学角度而言,爱情的本质产生于我们的眼睛看见对方的外表,鼻子嗅到属于这个人的气味,耳朵听见她的声音,这些感官接收到的物理刺激传递到我们的大脑,促使我们大脑分泌出一些神经递质,这些神经递质让我们感觉轻松、愉悦、开心。”   “而这些神经递质中,最具显著作用的一项就是多巴胺,多巴胺传递着亢奋及愉悦的信息,就像现在这样,我们牵着手,掌心触碰着对方的掌心。”虞归晚抬起她们紧握的手微微摆动。   “又比如刚刚我们之间的拥抱,肌肤相贴,还有亲吻。”说着,她倾身凑到江起云面前,薄唇印上对方的脸颊,轻轻的一下,收回身子,“这些物理的感官刺激会让我们分泌出诸如多巴胺的神经递质,让我们感受到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江起云愣愣地听着,虽然虞归晚是在和她讲一些客观的理论,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晦涩枯燥,身心都处于祥和平静中。   “但这些神经递质又会反过来促使人不断追求快乐和愉悦,形成一种瘾症,就像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快餐式爱情,当这些令人快乐的化学物质减退,当两个人之间的激情消失,感情状态趋于平淡时,有的人就会对这段关系产生没意思了的感觉,从而选择分手,让自己快速投入下一段感情,新的关系新的伴侣又能来带新一轮的多巴胺分泌。”   “所以你刚才担心的我们之间的激情也会随着时间渐长逐渐消失,客观来说,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相反,我可以坦然接受我们在一起需要度过的任何一种状态和阶段。”   虞归晚看着江起云,用一种平静而笃然的语气说道:“和你的每一个阶段我都期待,期待着我们更进一步像对方敞开自己,展示真实的自我,去探索、打破、磨合、肯定我们彼此,这个不断探索的过程是我们心灵相互触及的过程。”   “一颗心抵达另一颗心,并互相保留,这种保留能让我们跨越物理的界限,在只属于我们的那个心灵磁场中,寻到最完整最真实的彼此。”   “唯此,我们就能更笃定坚实地走下去。”   听完,江起云神色更加恍然,她原本只是内心隐隐的不安全感突然泛滥,虞归晚只需要简单的一句安抚就足以平复下她的这些思虑。   但虞归晚却推心置腹同她说了这么多,这些一字一句,现在已经全然打消了她内心对于两人关系的担忧。   她有些感怀到眼睛发红,于是用拥抱来掩饰,虞归晚抬手,揉揉她的耳垂,“我也应该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有了这种不安定感。”   江起云立马出声:“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说来有些丢人,可能这些想法是来源于我感情经验一片空白的原因吧,感觉自己还没人家那些高中生、大学生会谈恋爱,觉得自己会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产生不好的情感体验。”   虞归晚轻笑出声:“才没有。”她退开一些身子,手从江起云的耳际移到脸颊,“真诚就是最好的恋爱技巧,何况,我也没有恋爱经验啊,也就理论知识多过于你,但我不想将那些理性的东西运用到我们的关系上,而是应该遵从感性,跟随本心。”   江起云默了几秒开口:“我明白了,不过……”她抬眼看着虞归晚:“我也希望如果你内心有这样的情绪又或是其它的,也可以坦诚地告诉我,虽然我可能不会像你这样能安慰到你,但我能做的,都想为你做。”   虞归晚柔声微笑:“好。”   江起云起身,“好吧,那我们走吧。”   “别急,嘴巴还没涂。”   “嘴巴就不用了吧。”   虞归晚起身,去抽屉中翻找:“不涂唇釉,就抹一点润唇膏,你这几天喝水喝少了,嘴唇有些干,自己没发现吗?”   闻言,江起云抬手碰了一下上唇,触感是有些干燥。   虞归晚找了一会问:“家里没润唇膏了吗?”   “应该是用完了吧。”   虞归晚转身,“那介意用我的吗?”   江起云伸出手:“当然不介意,给我吧。”   “我帮你。”虞归晚眨眨眼,面颊带笑。   这种笑容有些眼熟,江起云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感和紧张感,双手撑在床沿边,微微收紧。   “抬头。”   江起云抬头,虞归晚用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打开润唇膏盖后,沿着江起云的唇线轻轻地涂抹。   唇瓣的软肉微微下陷,齿间浸入一丝润唇膏的味道,像是某种清甜的果香又像是清淡的花香,江起云辨别不出。   她看向虞归晚的眼睛,两人脸离得很近,所以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睛里盛满了她的影子。   她也看到虞归晚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唇上,涂抹的动作异常轻缓,她感觉和自己下巴肌肤相触的虞归晚的指腹,像是倏然变烫,抹在唇上的润唇膏似乎也有了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起云感觉虞归晚的力道似乎重了些,眼神里的倒影也变得有些氤氲不清。   两人脸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近到她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间扑来的轻浅气息。   江起云无意识吞咽了一下,终于,是她先忍不住,攥住了虞归晚的手腕,可当她另一只手就要按住虞归晚脖子往下时,虞归晚却直起身后退了两步。   面色平静的,语气平稳地轻声说:“不行,阿姨在外面。”   江起云瞬间恢复理智,她抿抿唇,舌尖触到一点甜润的润唇膏体,不是她渴望触碰的柔软。   看向自己所渴望的人,江起云感觉自己似乎从虞归晚眼中看到有笑意一闪而过,细看下,似乎又只是自己瞬目的错觉。   她深呼吸了一下,起身,“我们走吧。”   走出卧室,江起云看见贺玫坐在餐桌边吃饭,手机架在支架上看直播,一脸乐呵呵的。   “妈,我们走了。”   “诶,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虞归晚微笑着和贺玫颔首示意。   贺玫笑眯眯地回应,“去吧去吧。”   等江起云虞归晚离开,大门关上后,贺玫立马从支架上拿下手机,点开和吴静澜的微信,打字:[静澜,她们刚刚出门了,等她们回来,你记得试探一下小晚]。   吴静澜回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好的]。   贺玫看向客厅柜上江重山的照片,“老江,你要是在的话你肯定也会支持女儿的吧。”   她放下筷子,“可惜了,你见不到我们女儿和她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样子了。”   “那么快乐又幸福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热得偏头痛……今年高温太离谱啦 第76章 晚餐之约   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订好位的餐厅, 是石中涧爱吃的杭帮菜,因为聊天内容的敏感性,所以她们订的是一间包间,到的时候, 时辰还尚早。   虞归晚按石中涧的喜好先点了一些凉菜和热菜, 告诉服务员先上凉菜, 热菜再等一刻钟开始做。   两人原本估计石中涧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但不一会, 包厢门就被一名服务员叩响打开,她身后的老人正是石中涧。   石中涧穿着合身的中式唐装, 虽头发花白,整个人却仍精神矍铄。   他先是看到虞归晚,脸上露出笑来, 再看到江起云, 微楞片刻道:“这就是小江吧。”   江起云连忙起身, 迎上前伸出双手:“石教授您好,我是江起云。”   石中涧同她握手, 眯眼微笑:“十年前见过你一面, 现在真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啊, 女大十八变呀, 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北滨刑侦重案中队的中队长了?真是年轻有为, 你应该是北洲市近些年出过最年轻的一位中队长了吧?”   “哪里石教授,您过奖了,我只是时逢机遇,又遇领导培养赏识, 才能有机会带领一众队员共同奋斗, 砥砺前行。”   石中涧松开手, “别叫教授啦,我现在就一退休的老头子,你不介意的话,就跟着小晚一起叫吧。”   江起云怔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石庭生看出了她和虞归晚的关系,毕竟,石中涧也是深谙心理学的,对人的行为语言微表情颇有研究,有一双能直透人心的双眼。   江起云微微抿唇:“那好,那我就叫您石老师好了,刚刚我们已经点了一点菜,石老师您看你再添点什么。”边说边递去菜单。   石中涧摇摇手:“不用了,人老了肠胃不行,晚上吃不了多少,你们看着点就行。”   “老师,那你要喝点什么?”虞归晚问。   石中涧又笑起来,五官显得慈祥温和,“那帮老师点二两白酒吧,小酌一下。”   虞归晚:“您身体还能喝吗?”   “放心,人医生说的是少喝,没说不让喝,不过你别给庭生说啊,他那个人你知道的,省得他念我。”   虞归晚知道喝白酒算是石中涧的爱好之一,奈何年纪大了,饮酒伤身,这喜爱的东西近年来也碰得少了。   于是她顺了石中涧的意,添了小盅精酿。   菜上桌前,江起云开启了正式的话题。   “石老师,小晚应该在电话里和您说了,我今天约您,其实就是想问问关于曼珠沙华花的相关案件。”江起云拿出一叠纸质资料,都是她们收集整理出的国内外近年来与曼珠沙华花相关的命案。   凶手皆是残忍病态之徒,作案手段血腥诡异。   石中涧从唐装口袋取出眼镜盒,戴上老花眼镜,翻阅起厚厚的一沓资料,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他按照着时间线翻看,最后看到了最新的这起案子,也就是双拢镇十四岁未成年人在两年内残杀三名未成年人。   其中一张A4纸上,就是在戚冀笔记本中彩印下来的那张曼珠沙华数字画。   江起云随后又介绍起戚冀在论坛和那个英文昵称账号的交流以及神秘的聊天室。   石中涧听后,摘下眼镜搁到桌上,“你们猜想的大方向不错,确实,这个以曼珠沙华作为图腾和象征的是一个国际犯罪组织,但这个组织并非是你们想象的那种架构清晰,结构严明的存在。   它们并非一般的金字塔组织结构,没有所谓的领导者,中层或是底层,也非扁平化结构,而是以一个个小团体的形式存在,这种小的犯罪团体之间除皆以曼珠沙华花作为标记符号外,它们之间的连接捆绑属性并不明显,除团体外,该组织也不乏游离在外的个体犯罪人。”   “而这些人能聚集在一起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本身就是同一类型的人,不分国家、不分男女、不分年龄,他们完全地蔑视社会法度,崇尚优胜劣汰黑暗森林的自然法则,杀人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负罪感,他们享受的就是这种猎杀的畸形欲望。”   “这起案子的这名未成年嫌犯所接触的神秘聊天室,很可能就是该组织其下的一个团体分支,从他们扮演希腊神话中不同的神话人物来看,这个犯罪团体的运作模式,应该是首先在悬疑惊悚向影音文字爱好者聚集的论坛寻找同类人群。   然后对选定的人经过三道试验,第一个就是审判其言论,通过对话交流,判断其人格本质是否和他们一致,如果是,就会被接纳进入团体,随之而来的就是审判其思想,应该也是用某种形式进一步验证,最后审判行为,即通过在现实世界付诸犯罪行为,来彻底融入他们。”   石中涧停顿片刻继续:“从你们给出的资料来看,这名未成年嫌犯所接触到的团体就是以这样的模式不断在互联网上扩张,但其它的案子就不一样了,有许多都是个体犯罪行为,虽然能看到凶手有明显受曼珠沙华犯罪组织思想的影响,但并没有融入其中。”   “tana那个案子的犯人就是如此,他服刑期间我曾去对他做过一次访问,他透露出一个暗网网页,上面充斥的是大量违法犯罪信息,包括人口贩卖、器官贩卖,以及虐杀视频贩卖,其中有一个出售次数极高的虐杀视频,内容是一名蒙面人夜潜入一户农场主家,将一家四口残忍杀害,最后将干草摆在草地上点燃,草料燃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纹样就是曼珠沙华。”   “这个视频的出售价格仅仅只要一美元,证明其上传者行凶者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盈利,他只是在传播表现自己的这种杀戮艺术。”   “最后FBI找到了这起案子的凶手,是小镇上快餐店的一名收银员,二十几岁,独居,给周围人的印象都是腼腆好说话,被捕后从他的笔记本发现其与一个匿名软件的神秘人有过对话,对方拒绝了他想要加入团体的请求,他为了证明其能力和思想与他们一致,最后才选择用火焰图腾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和忠心。”   “这个组织筛选同类目标是自有一套标准的,这个标准目前是什么还不清楚,国外已经有多个国家筹备组建针对该犯罪组织的特别行动调查组了。”   “笃笃——”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包厢内的交谈。   “进。”   服务员推门,入内上菜,等菜都上齐后,江起云转动圆盘,将一道三丝敲鱼停在石中涧面前,“听小晚说,您喜欢这道菜,石老师试试。”   “有心了有心了,你们开车来的吗?”石中涧未先动筷,而是先斟了一小杯酒。   “对开车的,工作日也不能喝酒,等改日休假,再陪石老师您喝一点。”江起云道。   石中涧略有惋惜,不过饮下一口酒后,他脸上又呈现出大为满足的神情,当下食指大动,尝了一块鱼片,直呼鲜美。   等桌上的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之后,江起云才又问石中涧:“石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石中涧用纸巾擦嘴,“你说。”   “之前听小晚说,你回国后可能会出任省厅积案组的顾问,不知道积案组那边筹备得怎么样了?”   “啊,这事啊,听说积案组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从省内调集了各个市局分局的精干警力组成了三个小队,总组长也确实向我发出过邀请,但我这心脏呐。”石中涧点点自己胸膛,“不行啦,医生说要避免劳累,避免刺激,需要温养,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我也就拒绝了那边的邀请。”   石中涧摇摇头:“积案组虽然还没正式开始行动,但听说第一个下驻的市不是北洲市。”   江起云听出石中涧的话外意,下驻的城市决定了积案组开展积案调查的优先级,而这些案子之所以变成陈年旧案,就是因为其侦破难度大,即便现在侦查技术得到了发展,组员又都是精锐,但想要破获一起积案仍免不了花费几个月乃至半年一年的时间。   何况,省厅成立的积案组是在当下这批领导按照公安部指示开展的扫清积案行动,谁又能保证换届以后,这项行动不会被临时叫停,又或是遇上什么其它不可抗力因素中途停止呢。   江起云表情萎顿了几分,石中涧叹气:“你们还想着重启你们父亲当年牺牲的案子吗?”   虞归晚点头,“如果不能依靠积案组,即便是靠我们自己,一年、两年,不管需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我们都不会放弃的。”   石中涧面有不忍,道:“小晚,其实我对当年的嫌犯为什么在最后一次作案后就消失不见了,心里是有猜测的。   你知道的,一个犯罪人的犯罪动机犯罪心理会随着多次犯罪而不断发展和强化,进一步带动整个人人格的恶化,在首次犯罪时,犯罪心理可能只是凶手完整心理的一部分,但随着犯罪行为不断地成功实施,会导致他的犯罪心理和整个人格结构完全融为一体,生成完整的犯罪人格。”   “而这名凶手本身就是享乐型、权力支配导向型的连环杀人犯,加上完整的犯罪人格的产生,注定了他不可能会主动收手的,可他在最后一起作案后,却突然消失,整整十年间没有再次作案。   所以我怀疑,凶手并非主观性收手了,而是某些客观原因导致他无法再实施犯罪行为,这样的案例国内外都有,较多的有两种,一,因为其它的罪被捕入狱,服刑期间自然无法再实施犯罪,二,这个人已经去世了。”   “小晚,如果凶手真的已经去世了,你们如此下去,岂非是把自己一辈子搭在无望的事之上。”   石中涧语重心长:“放下,才能从执念中走出来,很多事情,才能重新开始。”   虞归晚微微蹙眉,一时没有言语。   包厢里的氛围低沉下来,最后还是江起云起身打破一室沉默:“石老师,很感谢您今天能够前来赴约,并提供给我这么多信息,但关于最后您说的放下执念,可能于我而言,我无法赞同。   有些伤痛可以放下,有些伤痛则被永远储存在了内心,获得了永生。”   “您是心理学家,您应该明白那种感受,一些顽强的生长在我们内心难以消除的事物,都是理性上深知不该如此,可情感上却又无比坚持认同。”   “所以我不觉得拿起执念,背负一生是种痛苦,相反,放下它才是会让我真正一生难安的痛。”   石中涧看着江起云没有说话,最后摇头轻叹:“罢了,不说这个了,吃得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餐厅,随后将石中涧送回住所,再开车回小区,路上,江起云没怎么说话,看似心情不大好,在一个等红灯间隙,虞归晚将手覆在江起云握着档把的手背上,“因为老师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不开心了吗?”   江起云侧目:“没有,类似这样的话,这些年也不只石老师提过,连秦队都提过,但我不会动摇的,就像我刚刚说的,放下于我才是痛。”   红灯跳转,江起云换挡起步,路过路口时,红红绿绿斑斓的信号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分明的脸部轮廓线条和坚定的神色。   虞归晚看得楞了几秒神,回过神来后抿唇浅笑,刚刚那一瞬她确实是被江起云迷住了,但并非是外表的吸引力,而是江起云的内心。   一个人所透露出来的心灵样貌才是最具魅力的吸引。   那种坚韧而又柔软的,相互矛盾又互相融洽的内里,形成一个不是那么完美无暇,却真实具体的江起云。   像是一盏微有裂隙的瓷器,光影投落下来,你能看到它身上起伏的线条和暗影,和裂痕中透出的柔和光彩。   江起云余光注意到虞归晚的笑容,问:“在想什么?”   虞归晚从容答道:“就和你出门前那会突发感想一样,我刚刚看着你,也有了一点感想。”   江起云以为是很严肃的话题,当即准备减速换道靠边停车,虞归晚看出她的意图,拉拉她手臂,“就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用停车。”她顿了顿,声音里浸出笑意,“就是刚刚那刻觉得你很迷人,我很喜欢。”   突如其来的夸奖和表白让江起云噎了一下,她抓着方向盘的手劲都明显大了不少,手背的根骨分明。   她看看驾驶外的后视镜,又直视前方,“怎么突然……”   虞归晚:“不是突然啊,是心里一直想对你说的,只不过之前表白被你抢了先。”   “啊……噢,这样啊……”   虞归晚笑出声来:“你每次都这样害羞的话,那以后怎么办,你要学着慢慢习惯,习惯我,习惯我们。”   江起云沉默,说来她和虞归晚工作生活几乎都是绑定在一起的,但毕竟工作期间是同事,真正的以恋人身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对于两人如今的关系转变,她还没能很好的适应。   害羞似乎难以避免。   不过江起云还是故作镇静:“嗯,我知道了。”   开车回到小区,车停稳,引擎发动机熄灭后,虞归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江起云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虞归晚回身,车内的柔光映得江起云神情也温柔,她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在踌躇。   “怎么了?”   江起云保持着一只手拉着虞归晚的姿势,另一只手则伸向汽车的中控台,按了灯光键,关闭了车内的顶光。   停车场是黑的,车内也是黑的。   眼前暗了,两人的呼吸却清晰了起来。   轻缓的气息和略显紊乱的气息缠绕着。   黑暗无疑是暧昧氛围的催化剂,江起云寻到副驾驶椅背撑住手臂,整个身体都探过去,她感觉到虞归晚就近在眼前,面前似有热气扑涌。   她闭上眼,眼睫微颤,可再想往前,身体却被一股力道拦阻。   是安全带。   她眉心一跳,虞归晚似乎也有所察觉,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   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江起云有些泄气,收回身子坐回驾驶位,重新按亮车内的顶光,可灯亮的一瞬,虞归晚却突然探身过来,如她刚才一般,做了她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柔软的唇瓣落在脸颊上。   有漱口液的柠檬清香和唇瓣的温热触感。   江起云瞳孔收缩,等虞归晚抽身离开的刹那,她伸出手揽过她的腰身,另外一只手也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向入自己怀中。   虞归晚身体失去平衡,跌坐在江起云腿上。   吉普车的驾驶位比一般车型的驾驶室宽敞一些,但两个一米七的成年女性抱在一起仍显得拥挤。   虞归晚索性跨坐在江起云腿上,她直起腰身,高抬双臂将松散的长发用发圈系起。   柔灯晕在她的脸颊、脖颈和锁骨,像是一片片温润细腻的玉瓷,江起云仰头看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迷恋。   虞归晚系好了头发,双手搭在江起云的肩上,虽然此时她的腰身被江起云的双手禁锢着,整个人以一种被人掌控的姿势跪坐在江起云身上,但偏偏她的眼神又是往下的、散漫的、慵懒的。   她问:“做什么?”   江起云指端顺着虞归晚的腰线往上,最后用整只手托住她的后背,“是你教我的,喜欢就说喜欢,想要就说想要。”   虞归晚眼神轻柔和,抬手抚过江起云的耳际,“是,那你想要什么?”   江起云仰起脖颈,吻上她所渴求的虞归晚的唇。   她们的姿势是暧昧的,亲吻却是温和的,江起云没有深入,只是微微描摹了一下虞归晚的唇线。   轻薄,柔软。   只此一下,已足以抚慰她的心神。   江起云抱住虞归晚,两人在这一方小小空间互相依偎着。   不说话,也足够快乐。   虞归晚抚着江起云的发尾放松身体,忽然想到,此时的江起云就像一个袒露肚皮,放下一身强硬和自我防备,用赤。裸柔软的内里去依恋自己的小动物。   她现在就像是在抚摸这样一只小动物。   两人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时刻,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   固然不舍这样的时刻,但江起云也知道该回去了,于是她抚抚虞归晚的背,温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嗯。”   两人下了车,江起云将虞归晚送到电梯间入口后才返回自家单元楼的电梯间。   回了家,江起云发现贺玫还没睡,正在客厅看电视。   贺玫听见开门声,放下遥控板朝玄关处的江起云招手:“阿云,过来坐。”   江起云换了鞋走过去坐下,“怎么还不去睡你的美容觉。”   “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贺玫说着拿出手机,“刚刚我刷这个视频,看见一对情侣用长文记录她们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人两个从校园走到社会,可感动了,你看看。”   江起云不想看,她知道一聊到感情话题贺玫无疑就是想暗示她个人的感情问题,但她向来拗不过贺玫,只能拿过手机,浏览起一张张长图。   一开始看还好,越看江起云脸色就越怪,这不是一对女生的恋爱记录吗?她瞄了一眼她妈,“你确定你看清楚内容了吗?”   “啊,不然呢。”   江起云点明:“这是两个女生。”   贺玫:“我知道啊,这有什么,人家是真爱,你当你妈老古板,不能接受这些啊。”   江起云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又暗暗庆幸,“那您还是挺开明的。”   贺玫骄傲:“可不是嘛,哎,我今天看了她们的感情记录,就想着,你要是能找个对象,我也不挑男的女的了,虽然说找个同性在一起会面对更多阻碍,但异性也是一样的,感情之间要面对的问题一个都少不了。”   “妈之前一直催你找对象,也不是说非奔着结婚去,而是希望你身边有个伴,人都是怕孤独的,妈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孤单的,但一直不说,用工作逃避。   妈就是担心你这,所以才催你找个对象,找个伴,让自己心有所依,人才能真正地安定下来。”   贺玫假意叹气:“说真的,妈不介意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还是人就成,有时候妈看见你跟小晚在一起,感觉你俩搭伙在一起也不错。”   江起云眼皮一跳,盯着贺玫。   “哎呀说远了说远了,也不知道小晚那孩子怎么回事,也一直单着,怎么现在单身成一种潮流了吗。”贺玫自说自话,末了起身伸一个懒腰,“说多了你也不爱听,妈不说了,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回到房间的贺玫,哪有刚才哈欠连天的样子,她一脸精神地拿出手机,给吴静澜发微信:[静澜,我这边已经暗示阿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小晚有什么表示吗?]   隔了一会,吴静澜回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我还没怎么试探呢,小晚就像听出了我的话外意,你也知道,她是学心理学的,我哪能试探得了她呀。]   [没事,以我家这个性格,我这么一暗示,她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得招了]。   两个妈妈聊天的同时,她们的女儿也互通着讯息。   洗完澡的江起云躺在床上,给虞归晚发信息:[我妈今天怪怪的,我感觉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关系]。   [我妈妈也是,或许,我们该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她们坦白了,你害怕吗?]   江起云坐起身,双手打字:[不害怕,我也相信,我妈和吴阿姨会支持我们的,让我来和吴阿姨说吧,让她能够放心,相信我能照顾好你,保护好你]。   手机这头的虞归晚轻声笑,按住语音条:[好,那你和我妈说,我也向贺阿姨坦白,表表决心]。   [嗯!]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周末出游   江起云和虞归晚两人虽约定好了择日就和对方的母亲坦白她们之间的关系, 但第二天是工作日,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于是她们决定找一天休息的时候,约上双方母亲一起吃饭, 然后在饭桌上坦白一切。   翌日, 驱车到达警局, 江起云看见路啸几人围坐在一起, 边吃早餐边聊着什么。   江起云走过去拍了把路啸肩, “聊什么呢?”   路啸回头,看江起云虞归晚来了, 喜滋滋说:“江队,虞老师,你们来得正好, 我们正商量着这周末去哪儿玩两天呢。”   他似乎知道江起云会说什么, 连忙道:“我刚看了值班表, 正好这周咱几个都不用值班,上次大家周末都不值班约着出去玩还是去年了吧, 眼下正好手里没案子, 出去放两天风,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 想听虞归晚的意见, 虞归晚轻快答道:“好啊,那大家商量出来去哪儿玩了吗?”   路啸滑动椅子到她跟前,用手机滑动图片展示备选地点,不过都在北洲市, 虽然他们没案子不值班的时候都是正常休周末, 但碍于刑警身份的特殊性, 一有突发情况就会被紧急召回,所以周末也不敢跑远了,大多都在市内活动。   路啸兴冲冲地介绍着:“这儿是个水上乐园,今年夏天新开的,很多刺激的水上项目。”   “这是个城郊的度假村,半山坡上的,凉快,有什么丛林穿越啊,真人CS什么的。”   “这儿就是个大型的动漫主题游乐园,晚上有烟花表演。”   “最后也是一个城郊的娱乐休闲景区,里边最近有个全国巡展的什么密室,还能露营,还有个跳伞基地。”   虞归晚:“看大家吧,我都行。”   路啸薅了把自己光秃秃的头,“就是商量不出来啊,一个个这也想玩那也想玩,要不江队拿个主意吧?”   江起云看向方昉还没有痊愈的右手,“伤者为大,你决定。”   方昉看向右侧的沈冬薇:“女士优先,冬薇说吧。”   沈冬薇摇头,“长者为尊,老刑明天就回来了,打电话问他的意见吧。”   路啸猛拍大腿:“哎呀,老邢他根本不会跟咱去的,他最喜欢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有这休息时间,他都是约他的一伙钓友去钓鱼,哪儿愿意跟咱上蹦下跳的啊,压根就不用问他。”   他说着还学起刑天海的招牌姿势和语气,来了一个无实物表演,假装手里拿着一个茶盅,揭开盖子,吹拂热气,老气横秋道:“你们可别看我,我这老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我就不去了,你们自个决定,不用管我。”   江起云不喜欢就一件小事上迟疑不决,见他们拿不定主意,于是道:“那就去最后一个,周六早上出发,你们先去,我和小晚回一趟双拢镇,看望一下叶雯雯的母亲和外婆。”   路啸点头,“好嘞,那我就当仁不让承担起这次出游的向导了哈,具体行程安排我来定。”   “好了,吃完早饭都工作吧。”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她们出游前的周五,江起云在卧室里收拾着外宿所需的一次性换洗用品,贺玫进屋来帮她一起收拾。   边收边问:“就玩两天啊?小晚要去的吧?”   江起云动作顿了顿,点头:“去。”   贺玫笑眯眯:“好,好,那你们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你都大半年没休假了。”   江起云觉得贺玫意有所指,放下东西想细问她,贺玫却打着要睡了的名头离开了卧室。   周六上午,江起云和虞归晚早早驱车前往双拢镇,因为她们先前查案在镇上驻留了不少时间,又因走访问询,镇上许多居民都认识她们,为避免被人认出来,又给无良媒体提供内容素材,她们天不亮就出发,到达镇上时,天才蒙蒙亮。   来到常家门口,农院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一如往常般寂静。   江起云叩响农院木门,过了小会,门开了,来人是常俪,她的面颊消瘦枯黄,带着暗斑和深纹,像是枯败的落叶。   看见江起云虞归晚后,她楞了一下,“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看你和申婆婆。”   常俪拉开门,让江起云和虞归晚入内。   进了屋,侧房传出申桂菊沙砾苍迈的声音,“俪俪,谁来了?”   常俪回:“是江警官,虞警官来了。”   屋里响起一阵动静,常俪连忙奔进内屋,“妈,你别起身,你需要躺着静养。”   江起云没进屋,只站在门口望屋内看,床上的老人,短短这么些时日过去,又像是苍老了几岁,精神气也消减不少,身子发力带动着胳膊不停颤抖。   呼吸间像是有砂石卡在喉咙,声音都是粗糙的、断断续续的,“两位警官,不好意思,不能下床招待你们了。”   虞归晚:“是我们叨扰了您才对,婆婆,您好好休息。”   常俪合上门,眉眼间的空寂疲惫甚为明显,“江警官,虞警官,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们说一声谢谢。”   她双手按在腿前,朝两人深深地鞠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雯雯带回了家。”   江起云大惊失色,连忙托住她的胳膊,“常姨,别这样,您是长辈,我们做的都是应该的,这句谢谢实在是受之有愧。”   常俪抬头,目光中有泪花闪烁。   江起云看见她身后靠墙的柜面上摆放着供台,照片上的女孩笑着,笑容明媚耀眼,然而这样年轻朝气的面孔却像是是坠落的红日,再也升不起来。   供台上除了寻常的供品外,还有一只名牌钢笔,常俪顺着江起云的目光看向那只钢笔,解释:“这是我当初承诺雯雯,只要她能考进市内的高中,就买来送她,她生前很喜欢读书写字,很小年纪就写得一手好字。”   江起云心中郁梗,那些安慰的话在肚腹酝酿着,却是吐不出来了。   世间一切言语都安慰不了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们也没有立场劝慰常俪好好生活下去。   因为人生中的暴风雨,只有当事人最能明白,那种冲击、破坏、疼痛,那种精神内核都被彻底摧毁是种什么感受。   需要用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生去抵抗这种应激和创伤反应,再一遍遍捡起自己破碎的心缝缝补补。   “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放心吧,我是一个母亲,也是一个女儿,现在我的母亲需要我照顾,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何况,雯雯还看着我呢。”常俪看向照片上展笑的女孩,像是回应对方一般,她也笑起来,表情变得温柔祥和,“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肯定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女人伸出手,碰着照片上女孩的脸,轻轻地说:“不过雯雯呐,下辈子别做妈妈的女儿了,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江起云心中的郁梗瞬间涌上喉间,她微微握拳,拿出一张卡片塞到常俪手中,“常姨,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联系我们,随时都可以。”   常俪看着掌心微皱的卡片,“谢谢你们。”   又在常家呆了一会儿后,江起云和虞归晚离开了双拢镇,离开时车正好能看见戚家所在的方位。   事后江起云听同事说,戚冀母亲已经和她现任丈夫闹掰了,并选择将戚昊带回城里,承担起一个作为母亲的责任,而戚冀的爷爷也被送进了福利院,戚冀父亲则会面临逃避赡养老人义务的法律追责。   江起云侧目,从车窗看向山脚下聚集的大片乡镇村落,云雾翻涌,炊烟袅袅,它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两个半小时后,二人驱车到达了游玩的休闲景区,走了一段登山步道后,来到了路啸预定的民宿,这是一幢独立坐落在林间的建筑,共三层楼,外型装修十分简约典雅,休闲步道通往不远处的观景湖。   江起云推门入内,看见吧台处坐着的一个苗条背影,疑道:“你怎么来了?”   女人回头,正是林觉予,她粲然一笑:“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们出来玩居然不叫我,亏我每次出报告给你们队的都是最快的。”   江起云:“我不是以为你周末有工作吗。”   林觉予没理她,转而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虞归晚,眯眼笑:“嗨,虞老师。”   虞归晚笑着回应:“林法医。”   “别那么生分嘛,我比你大,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觉字辈省了,叫我林予姐就成。”   虞归晚微笑颔首:“林予姐。”   说话间,木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勾肩搭背走下来的几人正是路啸他们,见江起云她们来了,路啸立马蹬蹬蹬跑下来:“江队,我把最好的一个房间留给了你和虞老师,就一楼那泳池大床房,床特大,绝对够你和虞老师睡。”   说着还挺起胸膛,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江起云瞥见林觉予不住地朝她挤眉弄眼,轻咳两声:“噢,那你们怎么睡?”   “我当然是和小方子睡一间啦,冬薇睡一间,然后林予姐和乐雨单独睡一间。”   江起云:“乐雨也来了?怎么没看见她。”   林觉予:“那丫头跑湖边拍照去了,你们先回房间放行李吧。”   江起云拎起行李包往他们吹上天了的房间走去,打开房门,内里同样是别致典雅的风格,木制家具,白色窗帘,两扇巨大落地窗外就是一方泳池,泳池边上有圆桌木椅遮阳伞,再往远眺,就是水面波纹轻涌,绿色盎然的观景湖。   夏日风光,十分惬意。   江起云放下包,不用想也知道,这房间分配肯定有林觉予在里边出主意,她一扭头,果然看到林觉予扒拉在门边冲她笑,她想都没想,拾起单人沙发上的抱枕扔过去。   林觉予接住抱枕,撇嘴:“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怕她再胡言乱语些什么,江起云赶紧走过去,把她推出门外,将门关上。   世界瞬间清净了。   虞归晚一边将自带的换洗用品往外拿,一边问:“林予姐是知道我们关系了吗?”   江起云摸摸鼻尖,“嗯,她很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了,不过知道我们在一起也就是前段时间,你会介意我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了别人吗?”   虞归晚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捏了捏江起云的脸,“想什么呢,当然不会,相反,我很高兴,你愿意以女朋友、恋人的身份将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亲人,这代表你对我们关系的笃定和坚持。”   江起云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找个合适时机和路啸他们说的,他们是我最亲近的队员,私下也是朋友,我觉得不应该一直瞒着他们。”   虞归晚轻笑:“你决定就好。”她将睡衣取出,放入一旁的衣柜,随后目光转向洁白柔软的大床:“上一次和你一起睡觉还是聚完餐那次。”   江起云:“最近一次是在双拢镇那会吧。”   “我是说晚上一起睡。”虞归晚眨眼,掀开被单一角坐下,柔软的床榻带着她整个人微微下陷,“不知道你现在睡觉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踢被子,磨牙。”   “读警校那会早改好了,放心吧,今晚闹不着你。”   虞归晚双手撑在腰后,微微仰头看她,眼尾上翘,眼波徜徉,“闹着我,也没关系。”   热风吹进窗户缝隙,带着轻薄的米白色窗帘飘动。   江起云抿唇,为自己刚刚那片刻心跳失衡感到无措。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抽奖页面抽奖原因不显示,那就在这里说一下吧,今天有个读者评论让我发现了一个bug,就是我把曼陀罗华和曼珠沙华一直都写成了曼陀罗,这两种花是完全不同的寓意,在文中应该是交错出现的(这个是一点伏笔),但被我统一写成了曼陀罗华,现已修改,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实在抱歉(ToT) 第78章 爱的本质   放好行李后,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房间补了一会觉,中午的时候出发前往吃饭的地方。   路啸订的是家农家乐,柴火饭很香,路啸一边扒饭一边唠叨着让他们多吃点, 好为下午的密室之旅做好体能准备。   江起云对密室一流的娱乐活动兴致缺缺, 因为她根本就不害怕那些, 也就解密过程有些意思, 前些年和路啸他们玩过一次, 她全程充当“坦克”开路,一只胳膊挂好几个人, 简直是寸步难行。   不过她看虞归晚倒是挺感兴趣的,她们读书那会,国内还没有兴起剧本杀密室一流, 江起云边给她夹菜边问:“在国外的时候玩过吗?”   虞归晚摇头:“只参加过几次学校和社区举办的万圣节活动。”   “那等会跟紧我。”   虞归晚笑:“好, 那江队记得保护好我。”   “嗯。”   “江队, 也要保护好人家啦。”对面的路啸冲江起云抛媚眼。   “滚。”   吃完午饭,一伙人前往密室场地, 走过一条僻静的林间小道后, 面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伫立着两栋五层楼的破旧建筑, 外墙爬满了青绿的爬山虎, 窗户大多都是破碎的,墙砖也掉落得七七八八。   主体建筑上挂着一张同样老旧斑驳的红色横幅,写着“我校高三一班屈蔓同学高考692分,勇获东丰省市文科状元!”   “这外景布置得可以啊。”方昉夸道。   路啸得意:“当然, 也不看看谁找的, 我都种草好久了, 这次它们总算到巡演到北洲来了。”   林觉予问:“主题是什么啊?”   “我看看啊。”路啸划拉着手机屏幕,边看边介绍:“名字叫回溯,故事背景是十年前的省文科状元屈蔓在高考成绩出来后,突然从学校教学楼跳下身亡,在她身亡后的一年中陆续又有几名学生跳楼,渐渐的学校流传出女鬼传闻。   诸如什么教室鬼影,音乐室钢琴声,厕所流水声等等,引起师生恐慌,后面新校区建成搬迁,老校区就此荒废,成为都市探险热门场地。”   “我们要扮演的就是屈蔓的七名同学,在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这七人不约而同想要回母校旧校区看看,遂相约出发,然而到达这里之后,却遭遇了一系列诡异事件,……”   “得了,进去吧,预约的时间到了。”江起云抬腿往里走。   他们进入密室接待大厅时,正好上一组玩家从出口出来,四男三女,倒不是惊吓过度的样子,反而是哭噎噎的,像是看了一场悲情电影似的。   方昉嘀咕:“这不是恐怖主题馆吗,这也不像是吓哭了啊。”   沈冬薇:“看网上说故事题材挺催泪的,你不会哭吧?”   方昉瞪眼,“我必不可能哭。”   “师父,会不会很吓人啊,上次同学叫我去玩微恐的剧本杀我都没敢去。”萧乐雨有些紧张。   林觉予搭上她肩膀,安慰:“有师父在,你怕什么,再说了,NPC都是人扮的,他吓你你就抓他。”   柜台一名接引员走过来,微笑道:“请问是预约下午两点这场的路先生吗?”   路啸露出招牌咧嘴笑:“对,是我们,现在可以入场了吗?”   “先不急,先生,这边会有我们的工作人员嘱咐你们一些安全事项,之后再由你们自行选择想要扮演的人物,然后再入场。”   路啸迫不及待:“那走吧。”   接引员将他们带入一间房间,室内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发放了七张游戏人物卡片,上面有简单的人物介绍,让他们自行选择想要扮演的角色,接着讲解起了游戏过程需要注意的一些安全事项。   游戏角色一共五女两男,刚好契合他们的性别,路啸却偏偏装怪,说扮演男性角色没意思,想反串一下,提出和林觉予手上的人物卡片换。   林觉予抬起卡片,念着:“袁媚,女,二十七岁,网络美妆主播,人如其名,美艳妖娆。”她点着卡片上的动漫人图戳个不停,“你看看人家的小蛮腰,你看看你的肱二头肌,合适吗?你当自己金刚芭比吗?”   工作人员也笑着劝说道:“先生,为了游戏体验和角色带入感,我们还是不建议您进行反串。”   路啸撇嘴,最后认命拿了自己手上的体育老师的角色。   众人都分配好角色后,工作人员拿出眼罩,示意大家佩戴,然后两两一组正式进入密室内部,开始逃脱解谜的游戏之旅。   落单在后的路啸大叫:“怎么就我一个人落单啊,我没队友的吗?”   方昉和沈冬薇分到了一组,这会他是手也不疼了,人也不累了,心花怒放:“你不是说你是密室坦克,单线能手吗?别怂啊。”   路啸不服:“你有本事等会别腿软!抱冬薇大腿!”   江起云听着他们的拌嘴声,不由得轻笑,随后想到身后的虞归晚,担心她紧张害怕,便将手探到背后寻到她的手紧紧握着。   走了两分钟后,周身的冷气温度明显下降,四周也变得极为寂静,脚踩在地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的细碎响声。   几组人被带到不同的房间,过了一会,指示声响起,提示他们可以摘眼罩了。   江起云一把薅开眼罩,漆黑的房间里,正对着她脸不到一掌距离的是个人类头颅模型,她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到虞归晚被NPC带领到的是解剖台,解剖台的白炽灯一闪一闪的,将台上剖肠露肚的动物尸体照得格外血腥。   她快步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虞归晚眨眼,“就刚刚摘眼罩那下被吓了一下,现在看没什么,这模型做得好逼真。”说着,她弯下腰,凑近看解剖台上的动物尸体模型,很好奇的样子,“你说这模仿血浆的液体是什么做的?”   好吧,虞归晚的胆子比她想象中大多了。   江起云走到门边,按亮房间里的灯,几盏白炽灯接连亮起,照亮整个房间,有各种人体骨骼模型,和浸泡在深褐色液体里的不明脏器和动物标本,看样子是个生物实验室。   江起云拧门把手,拧不动,低头一看,有个密码锁,“小晚,你检查左边,我检查右边,找找看有什么特殊的数字或是字母,我们需要解译一组开门的密码。”   “好。”   两人分工,带着点工作时的认真态度,没一会就发现了房间内的奇怪的符号,再将这些符号用井字法破译,得到了一组数字,成功开门。   门外的走廊黑黢黢的,江起云听到底端一间响起方昉的大叫声。   “卧槽,卧槽,怎么黑了,黑了!”   “什么在摸我脚啊?冬薇,冬薇,你在哪儿!”   “别叫!吵死了。”最后一句是沈冬薇的声音。   江起云牵着虞归晚正准备朝那边走去,忽然走廊的灯光狂闪,黑与亮之间,一个高壮的身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江起云她们冲过来。   “别追我啊!妈,妈!救命,我错了我错了!”   江起云微一眯眼,看到路啸那在灯光下反光的大寸头,连忙拉着虞归晚闪开。   路啸还以为她俩是拦路的NPC,直接一个滑跪偎在墙角抱头念:“别搞我,走开啊,走开,别搞我。”   江起云拿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又吓路啸一跳,妈妈咪呀念叨个不停。   江起云推他肩膀,“进来时说好的男子气概,英雄风范呢?”   路啸听到熟悉的声音,猛一抬头,看到江起云,连忙将她手臂抱住,“江队,刚有个女鬼追我,一直挠我后脖颈,那手指头凉得。”   江起云嗤他:“都是人扮的,怕什么。”   路啸不说话,把她胳膊抱得死紧,江起云抽都抽不出来,她看一眼虞归晚,两眼对视,无奈一笑。   于是江起云只能拖着这个“巨婴”,去方昉沈冬薇的房间外,协助他们打开了门,门一开,方昉路啸两哥俩抱头就拥在一起,诉说刚刚彼此的遭遇。   接着他们又去找林觉予她们汇合,林觉予萧乐雨被关在医务室里,门里边传出的萧乐雨声音有些急:“师父她在床上睡下了,说等我解开了再叫她。”   江起云拍门:“林觉予,别闹了,赶快。”   没一会,里边响起一阵动静,医务室的门打开,几人算是正式汇合了。   江起云用手电照亮,整合梳理大家拿到的提示,根据提示,前往二楼的某间教室。   刚进去,前后门就咔咔两声落锁,灯光也霎时熄灭,黑暗里响起朗读声,是一首古诗,朗读声外还掺杂着路啸和方昉的怪叫。   “路啸,是你在拉我手吧?你别碰我!”   “谁特么碰你,不是你在拉我吗!”   “艹,不是我啊。”   两人的叫声此起彼伏。   朗读声结束后,突然响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声,最后,教室的灯光亮起。   路啸和方昉一人抱着一个椅子腿,萧乐雨躲在林觉予怀里,沈冬薇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而江起云正揽抱着虞归晚。   两人姿势有些亲密,她松开手,看路啸几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过完一段小剧情,就是解密,几人顺利拿到钥匙,离开教室,之后就是一路过关斩将,期间路啸做了一次单线任务,给他吓得鬼哭狼嚎的。   游戏深入,谜题也渐渐揭晓,是一个关于校园霸凌,改名顶替上学名额,复仇,全员恶人的故事。   主题并不稀奇,但胜在场景布置逼真,代入感强,以及主角与其中一名女生之间的情谊令人感人。   游戏结束时,工作人员依照来时那般带领着他们在幽暗的过道两两离开。   路啸最先出来,他坐在休息区擦汗擦眼泪喝水,末了,看见方昉和沈冬薇走出来,两人之间谁也不看谁,左顾右盼的,气氛有些微妙。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今天这趟,他本意就是帮好兄弟方昉制造机会,奈何前半段对方实在是表现得太怂,后半段才渐渐找回一点面子。   之后林觉予和萧乐雨也出来了,林觉予一出来就嘲笑他刚才在密室里的表现,而萧乐雨红着个小脸闷在旁边不说话。   最后江起云虞归晚并肩走出来,虞归晚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态得体,自然大方,反观江起云脸上却有些可疑的红云,跟萧乐雨有几分相似。   他想也不想就问:“江队,你咋啦?”   江起云不自然地抿唇,其实也没什么,就刚刚出来那会,虞归晚突然凑到她耳边笑着说她将她保护得很好。   江起云哪能听不出这话的促狭之意,虞归晚压根就不害怕这些。   几人离开密室,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路啸这会三魂六魄归体,人又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宣布起下个活动,去野营基地搭帐篷吃烧烤。   来到野营点,路啸方昉去准备烧烤的驴子和炭火,江起云虞归晚搭一个帐篷,林觉予三人搭另外一个帐篷。   江起云将地钉打入地下,问正在整理篷布的虞归晚:“你还记得高中那次,学校组织出去露营住帐篷,我找跟你睡一个帐篷的女生换来着,最后帮她带了一周的早饭。”   虞归晚问:“那你当时干嘛要这样做啊?”   江起云打钉子的动作顿了顿,埋头继续道:“也没什么想法,就想黏着你和你一起玩。”   虞归晚不紧不慢地回:“可是那些年你和其它同学朋友玩得也很开心。”   “哪有啊,她们……她们哪有你重要。”说到后边,江起云语气弱了些,在那些年,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虞归晚特殊的感情时,她的确有因为其他同学朋友而忽视了虞归晚的时候。   整理好帐篷布,两人合力搭起帐篷杆,山上黑得早些,白天刺目的阳光在此时已经变得温煦,温和的光线让江起云脸部的轮廓和阴影变得柔和,虞归晚问她:“所以当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江起云不说话了,有些大舌头,“记不得了,就不知不觉吧。”   “是么。”虞归晚没再多问。   搭好帐篷,两人都躺进去休息,天窗敞开着,可以一角的林间墨绿,以及被红霞染过的天,云彩像是红鲤,在天光中跃动。   江起云双手枕在脑后,轻轻闭眼,稍远些有高高低低的人群的交谈声,再近些,是夏风拂过林叶的簌簌声。   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个毛孔都舒展开,心上的皱褶也都被抚熨平整,身心舒缓。   过了一会,她听见虞归晚起了身,似要离开,她睁眼拉住她的手腕问:不再歇会吗?”   虞归晚指指那边燃起的炉火,“去搭把手。”   江起云不松手:“偷会懒,等会去。”   “好吧。”虞归晚躺回她的身边,江起云小声道:“其实非要深究具体喜欢上你的时候,应该就是那次露营。”   虞归晚像是来了兴趣,侧过身,双手枕在脸下问:“怎么意识到的?”   江起云:“就一起睡帐篷的那晚,你比我先睡着,我不知道怎么失眠了,睡不着,听着外面的虫子叫个不停,心烦意外。”   “然后呢?”   “然后……”江起云忽而转身,一只手撑在垫子上,另一只手微微攥住了虞归晚的肩,她闭眼亲了一下虞归晚的唇角,然后迅速躺回去,用小臂遮在额前,掩饰自己的局促。   “然后我就鬼迷心窍亲下去了。”   虞归晚转侧躺为趴着,手肘支在垫子上,单手撑在一侧脸颊,另一只手戳戳江起云的胳膊,“具体说说怎么鬼迷心窍的?”   江起云放下手臂,看着虞归晚,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对方的下颌线条,“当时在月光下看着你,忽然发现你原本圆润的脸部线条清瘦了,五官都长开了,眼睫毛又长又密,突然觉得很陌生……”   江起云眼神迷离了几分,指下力道大了些,指腹擦过虞归晚的下巴,移到唇角,“陌生得让人心动……”   “心底像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大脑不受控制,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就偷偷亲了你。”   江起云缩回手,对于当年的偷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在,虞归晚却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凑近她的脸,再一次追问:“怎么亲的?”   江起云看向她的双眼,眼睛弯弯的,眼角又微末上翘,带出勾人心弦的弧度。   她看懂了虞归晚的眼神,未再踌躇,探身吻住虞归晚的唇,呼吸紊乱地说:“这样亲的。”   虞归晚推开她,“难怪之后有段时间你对我忽冷忽热的。”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嘛,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又怕你知道了生气。”   虞归晚掐她脸上的软肉,“你以为我当时不知道吗,后面生气是气你自己的自以为是。”   江起云楞了,“啊?”   虞归晚轻哼一声:“一个人在你旁边不停地翻身叹气,你能睡着吗?”   江起云瞳孔缓慢张大,“也就是说当时你知道我亲了你?”   “对啊,我刚想睁眼的时候,你就跑了,我坐起身看,你都跑出去十几米,就剩个人影了,我当时吓坏了,还去找了老师,后来老师找到了你,说你绕着露营地跑了三圈,说什么自己睡不着出来夜跑。”   “事后我想找你问清楚的,结果你就躲着不见我了。”   提起年少那些幼稚冲动的行为,江起云怪不好意思的,低眸看鼻尖,不敢反驳。   虞归晚抱住她,将头贴在她的胸口,听着薄薄胸腔下规律有力的心跳声,“还好,现在也不晚。”   江起云摸摸她的头,“对不起,小晚。”   看似江起云才是那个情感外露,更擅长表达,勇敢的人,但在她们之间,勇敢的那个人一直是虞归晚,以前是,现在也是。   江起云还想说些什么,帐篷外传来路啸的呼喊:“江队,虞老师,来吃东西了!”   两人起身,走到烧烤野炊的地方,路啸掌炉,此时正动作熟稔地翻动各类烤串。   江起云坐下,刚拉开一瓶饮料拉罐递给虞归晚,林觉予就冲她说:“哎呀,你这看着精神不大好呀,等会吃了东西早点和虞老师回去休息吧。”   江起云纳闷,她有精神不好吗?她摸了摸脸,“我……”   林觉予朝沈冬薇抛眼神,沈冬薇摆一次性盘子的动作一顿,看向江起云的脸,严肃地看了几秒点头:“对,江队,你看上去有些累,等会早点休息吧。”   路啸不干:“什么啊,这天才刚黑,等会我还打算大家一起来玩狼人杀呢,江队她们走了少两个人多没意思。”   林觉予恨恨磨牙:“我们陪着你玩还不够是吧?烤你的串。”   江起云再察觉不到林觉予的意思那就是蠢了,对方这是故意给她们制造二人世界呢,她没说话,只拉开一罐饮料冲林觉予扬了扬。   吃过晚饭,江起云和虞归晚离开时,林觉予将双手拢在嘴前:“早点休息噢,我们要玩很晚,你们就不用等我们了。”   江起云装着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甩了个白眼过去。   回到民宿房间,时间也就刚过九点,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过了一会,虞归晚突然看向窗外的泳池,碰了碰江起云手背:“游泳吗?”   “我不游,你想游吗?”   虞归晚点点头,江起云起身去衣柜翻找:“我记得柜子里放着一套新的泳衣,我找找。”   过了会,她找到一套泳衣,钴蓝色的,款式很普通,她确认是新的之后才递给虞归晚。   虞归晚拿着泳衣去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卫生间传出她的声音:“阿云,进来一下。”   坐在床边正百无聊赖换着台的江起云一激灵,“怎么了?”   “进来一下。”虞归晚重复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急缓。   江起云放下遥控器,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前,门是磨砂的,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人的身形轮廓。   她又问:“怎么了?”   “进来”   江起云将手放上门把手,两秒后,拧开。   卫生间里,开着冷白的灯光,虞归晚背对她站着,大片雪白后背闯入她的视线,她面色一怔,呼吸也随之一窒。   “你帮我系一下后面的带子,我看不见。”   迟迟没得到回应,虞归晚扭头,身体线条上的光影随着她身体的微幅动作而变化。   江起云眸色像是升起一层薄雾,这些雾气化作了欲念的具体形状。   是虞归晚线条圆润的肩颈、翩翩欲飞的蝴蝶骨、婉曲柔致的腰身和纤细笔直的双腿。   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   眼中的雾浓得化不开,连呼吸也乱了。   虞归晚眨眨眼,像是无声的催促。   江起云深吸一口气,自然放松的手掌微攥成拳,她进入卫生间,来到虞归晚背后。   从她的视线往下看,是虞归晚后颈一直到后腰身的身体线条。   轻柔曼妙的体态。   江起云滞住自己的眼神,抬手帮虞归晚系颈后的带子。   系好之后,虞归晚转身:“陪我吗?”不等江起云回答,她就勾上她的手腕,轻晃,“陪我嘛。”   平日冷矜的语气全然软下,撒娇的意味尤为明显。   虞归晚并不常撒娇,因为通常她不用到撒娇的地步江起云就已经败退,就好比现在,江起云几乎是慌乱投降般回答:“好,好。”   两人来到泳池边,泳池的水清澈荡漾着,融入了星光,像是一副名画星空。   虞归晚从扶梯下水,伸展纤长的四肢,轻快地游动,像是水中精灵,星光水波都环绕她而行。   那抹游动的蓝色深深地映入江起云的眼中,她怔愣地看着。   忽而那抹深蓝破水而出,带着水珠溅落。   虞归晚趴在泳池边,湿润的头发都被拢在耳后,脸上湿漉漉的,眼神光却尤为闪亮,她笑着喊走神的江起云:“阿云。”   江起云回过神来,心脏乱跳得有些不舒服,她抚抚心口,“怎么了?”   “想喝水。”   “好,我去给你拿。”   江起云回到室内,倒了纯净水,加了一颗维B泡腾片,橘味的泡腾片沉在杯底,几秒后散发成气泡翻滚。   江起云端着水杯走到泳池边蹲下递给虞归晚,虞归晚却不接,探出手臂,一把将江起云拉入水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水没过江起云的脸,又很快褪下,江起云喘了两口气,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睁眼就是虞归晚的笑,对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湿润的指尖触着她的后颈。   “小晚……”江起云无奈地喊了一声。   “你生气了吗?”   江起云不说话,探手揽过虞归晚的腰,手指锢在她的腰际,指腹贴着一片细软滑腻。   她一点点抵着虞归晚到了泳池边,虞归晚勾着她的脖颈,和她对视,眼神丝毫不退让,甚至有几分轻佻意味。   两人泡在水中,身体的一部分重力消失,周边都是荡漾的水波,江起云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话音有些低喘急促:“我不生气,但你要补偿我。”   虞归晚盯着她的唇问:“什么补偿?”   江起云没有回答,语言永远也无法诉说爱的本质,那些一字一句所组合出来的话语轻飘飘的,没有实质重量,又怎能表达出它背后所隐藏的炽热情感和汹涌爱意呢?   语言有时候会让人分心,只有停止说话,心才能真正听见另一颗心的声音。   她闭眼吻了下去,不似以往的温和轻柔,带着毫不掩饰的侵占和掠夺。   她对虞归晚难以言说沉甸甸的爱都融在了这个进攻性的吻上。   漆黑的夜色包裹着她们,她们包裹着彼此。   直到两人都感到微末的缺氧,她们才分开,抵着额头喘息。   虞归晚的薄唇变得红润饱满,江起云的目光久久地凝在上面,心魂震荡。   过了一会儿,虞归晚用鼻尖点她的鼻尖,“阿云,虽然我很喜欢和你这样在一起,但我们是不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   江起云怔了一下后,松开揽着虞归晚的手,双手撑在泳池边,一跃而上,然后将虞归晚拉了起来。   两人回房前后冲了澡,换上舒适薄软的睡衣躺在床上。   空调开到二十六度,屋外也渐渐安静,连虫鸣声都小了许多。   虞归晚枕在江起云的手臂下,摸她眉梢的疤痕,摸了后又凑上去亲了亲,“受伤的时候痛不痛?”   “痛。”江起云回答了又补充:“但不怕。”   虞归晚笑着戳她脸颊,戳成一个小小的酒窝,“那夸夸你,你好勇敢。”   江起云将手抬到头顶,关了小夜灯,房间一时陷入半暗,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拥裹着房间。   江起云侧过身,抱住虞归晚,轻声却又庄重地说:“小晚,我爱你。”   虞归晚怔了一下,继而回抱住江起云,“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无需再言说什么,两人自然地接吻,绵长的深情的,身上的薄被渐渐滑落至床下,那些深埋已久的欲望在这个温柔的夜晚破土而出。   虞归晚覆在江起云身上,又很快被江起云搂着后背覆压过去,两人像是在抢夺主导权,最后貌似是虞归晚得了胜。   她跪坐在江起云的腰侧,自上而下看着江起云,手放在睡衣领口,不紧不慢地解着。   锁骨从领下露出,沾上清冷的月光,线条流俐温润。   江起云怔怔地看着,喉间的干涩愈发明显,她忍不住想起身,刚直起身子,虞归晚却伸手,轻轻点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推落回床。   她想,虞归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带着这样的主观臆测,再也忍不住,骤然直起腰身,攥着虞归晚手腕拉向自己。   她抬头,虞归晚亦俯首。   两人的气息交融,绵密的吻从彼此的脸颊耳际往复。   夜仍旧寂静,只余潮水覆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安装新柜子和新猫爬架,成了没有感情的拧螺丝工具人,所以来晚了 第79章 高空跳伞   夜深, 安静的室内有两道频次不一的呼吸声。   一道规律轻浅,另一道低沉迟缓。   虞归晚睡着了,大抵是累的,她不似年少时总爱蜷缩着身子睡, 而是舒展开四肢, 身体自然放松地偎在江起云怀里。   江起云的体温中和了冷气的温度, 她睡得很沉, 完全没有察觉到此时的枕边人陷入了难眠时刻。   江起云睡不着的原因一半是心神激荡持久不消, 一半是肩头隐隐作痛。   一些刚发生不久的画面回溯在脑海里。   她从来不知道,虞归晚的声音能有这样好听, 褪去白日冷静自持的清冷音调,声线像是含了蜜糖,叫得人心弦绷紧。   再有就是, 她现在才知道, 虞归晚咬人这么疼。   江起云抬手, 抚过肩头,那里只余下了一些齿印红痕, 痛感早已沉淀, 现在回忆起来, 倒是泛着阵阵麻意。   房间外响起大门打开的声音以及林觉予压低的声音:“都小声点。”   楼梯间的高高低低的脚步声传进房内, 熟睡的虞归晚微微皱眉翻转了身体, 江起云从后面拥上去,吻她的后耳廓安抚:“没事,是林觉予他们回来了,继续睡吧。”   虞归晚的呼吸再度绵长, 沉沉睡去。   ……   翌日, 清晨, 江起云是被窗外的阳光唤醒的,清晨的阳光裹挟着山间的薄雾,清凉透爽。   江起云看向虞归晚,发现对方已经从侧身入睡的姿势变作了平躺的,她支起胳膊撑着头,静静地看着虞归晚熟睡的面容。   温煦的晨光映照在虞归晚的五官上,皮相轻薄,骨相标致,卸了妆的脸有一种清淡之美,但唇色仍是红润的,江起云还记得它的温度和触感。   看了一会,她没忍住,轻轻低头印上去,然后起床换衣,洗漱好后来到客厅。   客厅空无一人,楼上也没有动静,其他人在昨晚差不多玩到了凌晨一两点才回来,这会都在各自房间埋头大睡。   江起云走到开放式的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民宿老板放置的一些简单食材和饮料,她拿出一瓶牛奶,一袋全麦面包和两颗鸡蛋。   将全麦面包切成对等的小方块,浸泡在牛奶里,在面包块吸满牛奶汁液的过程,江起云取锅放上两块黄油,开火。   此时面包已经吸满了牛奶,江起云将鸡蛋磕破打入碗中,搅拌成均匀的黄澄澄的蛋液,再用筷子一一将浸满牛奶的面包块裹满蛋液,放入平底锅,小火慢煎。   牛奶的醇香和蛋香加热后,直往楼上钻,不一会,路啸几人就循着味下来了,趴在厨房吧台台面问:“江队,做什么呢?好香啊。”   江起云将余下的冰牛奶倒入玻璃杯,放入微波炉加热,“西多士。”   “啧,那玩意也吃不饱啊,冰箱还有啥吃的没?”路啸说着去翻看冰箱。   江起云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关火,将煎至金黄的西多士一粒一粒地夹出摆盘,“也不是给你做的。”   摆好盘,微波炉的牛奶也刚热好,江起云端着盘子和牛奶上楼。   回到房间,虞归晚刚醒。   江起云展笑:“醒啦,洗漱了起来吃早饭吧。”   虞归晚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的完整发音就发现自己声线有些哑,阳光照得她耳廓微微泛粉,她表情罕见地有些不自在,没有直视江起云。   江起云将东西放上桌,走过去关心道:“小晚,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问得很认真,决计没有打趣对方的意味,但虞归晚眼睫忽而快速闪烁了两下,掀开被子下床,双手拢起长发挽在脑后,留给江起云一个走向卫生间的背影。   江起云心下有些忐忑,琢磨不出虞归晚的反常原因。   过了一会儿,虞归晚从卫生间出来了,发圈压着额前的发丝,露出清新干净水润润的面庞。   她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端起杯子喝牛奶。   江起云亦步亦趋跟过去,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立在虞归晚身边不敢说话。   虞归晚放下杯子,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江起云坐下,心中的不安更甚。   虞归晚咬了一口西多士,内里松软,牛奶混合着蛋香,香甜不腻,她见江起云一直面色踌躇地盯着她,用手碰她手背,“干嘛。”尾音沙沙的。   江起云眉心锁紧,“我怕我……昨晚让你不舒服了。”   虞归晚眸光微怔,回过神来后顺势敲了一记江起云手背,嗔她一眼:“没有!”更多的她也说不出了,夹起一口西多士塞进江起云嘴里。   江起云这才意识到虞归晚刚才的不自在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因为害羞,对方害羞的这面,只在十几岁的年纪出现过。   江起云咀嚼面包笑起来,心中有隐隐的兴奋感和愉悦感。   原来这样成熟冷静的虞归晚是会因为自己害羞的。   吃过早饭,两人换了外出的衣物下楼,楼下众人正坐在客厅闲聊。   路啸回头看向江起云,总觉得她今天特别容光焕发,虽说眉眼还如平日般沉静,但嘴角似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江队,你看上去昨晚睡得很好啊。”   江起云走过去重重按他肩膀:“少废话,路向导,今天什么行程?”   路啸兴奋地展臂:“跳伞!”   林觉予:“我可不去啊,那么高往下跳,吓死人。”   萧乐雨紧跟其后:“我也不去,我恐高。”   沈冬薇只用一个摇头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我去。”方昉拍胸口,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   “好样的。”路啸冲他竖大拇指,然后将目光投向江起云和虞归晚,眨巴着眼。   虞归晚笑着摆摆手。   路啸纳闷:“虞老师,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虞归晚刚想开口,江起云抢先道:“她受了凉,嗓子不舒服,我跳。”   虞归晚诧异地看了一眼江起云,虽然她知道江起云不恐高,但在几千米高空做垂直自由落体的跳伞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江起云笑出一口白牙,“之前就一直挺想尝试的,奈何没有机会。”   “走吧。”   一伙人出门,开车前往跳伞基地,到达后,参加跳伞的江起云、路啸、方昉三人签了协议书,换上跳伞服,然后在教练指导下认识跳伞装备以及接受简单的培训工作、注意事项。   二十分钟后,培训完毕,三人准备跟随教练去基地的停机坝登机了,走之前,路啸特别装逼的对着休息区等待的林觉予几人装帅耍酷,还要拉着江起云方昉两人一起凹造型。   江起云没搭理他,只看着虞归晚,用唇语描绘两个字,“等我。”   随后三人登上跳伞用的小型飞机,飞机起飞,期间教练一直帮他们调整、检查着跳伞前的安全措施,等飞机终于攀升到三千多米的高空后,舱门大开。   第一组往下一起的就是江起云,她弓着身子,同飞教练在她身后也摆好了姿势。   江起云脚踩着千米高空上唯一的踏板,深呼吸之后,凌空一跳,整个人在一瞬间失去重力,身体腾空,天旋地转,耳边是刮过呼啸狂风,地平线在眼前迅速翻转。   强烈的失重感让江起云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教练在她耳边说,可以喊出来。   于是她就真的喊出来了,在急速下坠间,在心理和生理的极限时刻,人的大脑摒弃了理性思维,只余下感性的热烈情感。   江起云张开双臂,任由狂风灌入嘴里,她感觉自己敞开了所有,面对着高空下的世界,一种有关热爱的强烈情感袭涌心头。   她热爱她心中的理想和信仰,热爱着这个并不完美却真实的世界。   以及热烈地爱着那个人。   她放声喊着她的名字:“虞归晚!”   声音在千米高中扬起,乘着白云飘远。   教练问她喊的是喜欢的人的名字吗?   江起云坦坦荡荡地回答:“是。”   几十秒的自由落体结束后,降落伞打开,一瞬将心脏狂跳的江起云拉回现实,她往下看去,云雾之间,山川河流在眼前慢慢铺开。   她看向同飞的摄影师,将领口中的云朵项链拿了出来,半举在空中,笑颜展出,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之后就是慢慢滑翔落地,江起云和教练击掌,末了,不忘提醒摄影师把照片洗给她。   十几分钟后,方昉和路啸也前后降落,路啸大喊畅快,浑身舒爽,方昉则是腿都软了,头晕眼花,坐下后小腿肚子还在发抖。   路啸笑他:“刚跳之前他信誓旦旦说等会要在半空中给冬薇告白,然后录下来发给她,结果跳下去就开始鬼吼鬼叫,声音都变形了,这要发出去,能成才有鬼。”   说完他问江起云:“江队,你跳下去那会我似乎也听见你喊什么了,喊什么了啊?”   江起云微仰头喝水,“晚点再和你们说。”   三人稍作歇息后,返回基地,休息的林觉予几人正坐在遮阳伞下,悠悠闲闲地喝饮料闲聊。   林觉予看着他们走来,笑起来:“怎么方昉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方昉擦汗:“那字面的三千米跟你站三千米上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江起云和虞归晚小声说了声等等,然后就跑走了,她先是去换衣间换下跳伞服,接着就去找摄影师要照片。   摄影师刚把照片冲洗出来,江起云迫不及待拿了她和项链的合影那张,然后回到虞归晚身边。   “等会给你看。”江起云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虞归晚起了些许好奇心,她笑着点点头。   几人驱车回了民宿,吃完午饭就要启程返回市里,这场两天一夜的周末出游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回到民宿,收拾好行李,联系老板退房后,几人朝不远处的景区餐厅走。   队伍被拉得很长,路啸几人有说有笑走在最前头,林觉予散漫地走在中段,江起云刻意拉着虞归晚走在队伍末尾。   经过一处林间小道时,她拉住虞归晚,将照片递去,“看,虽然你没来,但我戴着你送我的项链,它替你体验到了跳伞的乐趣。”   虞归晚接过照片,照片里的江起云身后是蔚蓝的天和流动的云,高空中的风吹得她黑色发丝飘动,大大的护目镜后是一双清澈笑眼,她手里拿着那枚粗糙的小银片,像在和全世界展示着,这是她视若珍宝的东西。   虞归晚指尖轻轻滑过照片上江起云的笑脸,最后停在那枚项链上。   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礼物,被江起云珍藏了如此之久,而当初对方送给她的,却在国外辗转的几年生活中,意外丢失。   她有些愧疚道:“对不起阿云,你送给我的,我没有好好保存,当初送给你的这个,也只是一个半成品。”   江起云不在意这些,“没关系,我再送给你,送给你更好的。”   虞归晚想要说话,江起云却轻轻抱住她,将头搁放在她的肩上,“再说了,你已经送给了我最想要的。”   虞归晚轻缓眨眼,林间有风拂过,穿过两人相拥的身体缝隙,填满她们之间的距离,让她们成为了亲密不可分的整体。   “你就是我最想要的。”江起云闭上眼,轻轻地说:“也是最好的。”   不远处的林间拐角,路啸方昉盯着这一幕,犹如脚踩钉子,差点叫出声,他们原本是发现江起云她们迟迟没跟上来,准备倒回去叫她们来着,却不曾想,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他们瞬间想通了江起云和虞归晚之间区别于他们的那种氛围,以及江起云明目张胆对于虞归晚各种的偏袒照顾的隐因。   是同事,又不只是同事。   是朋友,又不只是朋友。   她们还是恋人。   林觉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路啸的嘴,将他往回拖,沈冬薇也反应过来,啪地打向方昉胳膊,把方昉的惊叫憋了回去。   几人藏到树林后,脑袋挤在一起小声交谈。   路啸压着声音:“我靠,江队和虞老师在谈恋爱啊?”   “你瞎吗?这都不是谈恋爱,她俩抱着玩啊?”林觉予讥他。   方昉也大为震撼:“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沈冬薇白眼他:“知道你为啥单身吗,因为你笨。”   “吼吼,所以之前虞老师跟咱们说她喜欢女的,就是喜欢江队啊。”路啸兴奋地搓手,脑袋还想往那边凑,被林觉予拉回来。   “就你俩这样,继续单着吧。”   一旁的萧乐雨小声嘀咕:“难怪之前和江队吃饭,她剥了一盘小龙虾,我一动筷子她就攒劲瞪我,感情是给虞老师剥的啊。”   “什么时候,江队这么贼的吗?”   十几米外的江起云忽然打了个喷嚏,老人都说,打喷嚏就是有人在背后骂你。   虞归晚:“没事吧?”   江起云用纸巾擦擦鼻子,“没事,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坦白关系   江起云和虞归晚走出这段林间小道后, 看到了前方站着的路啸几人,路啸表情有些奇怪,双手插兜不停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不敢直视江起云她们, 只时不时瞥几眼过来。   江起云走过去:“斜着个眼睛干嘛, 你想说什么?”   路啸摸摸后脑勺, “没, 走吧, 干饭了。”   来到餐厅,一伙人就坐, 等上菜间隙,路啸一直坐着抖腿,双手不停在大腿上磨擦, 还不停用手肘撞旁边的方昉。   方昉也不说话, 只用手肘怼回去, 两人这副样子明显就是有话想说。   江起云拆开筷子包装,用湿纸巾仔细擦拭, 眼也不抬地问:“有什么话就直说, 别在那扭扭捏捏, 装腔作势。”   路啸砸砸嘴, 眼神在江起云和虞归晚身上游走两圈后, 小心翼翼开口:“江队,就是刚才我们在小道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江起云动作停了一下,问:“然后呢?”   路啸挠腮:“呃……就是想问问江队你和虞老师到底啥关系啊?”说完,他连忙补充:“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毕竟这算是个人隐私。”   江起云将拆好的碗筷规整地放在虞归晚面前, 语气平稳地道:“我先回答你之前那个问题。”   路啸懵:“啊, 啥?”   “就是跳完伞那会,你问我跳伞的时候喊谁的名字了。”江起云说着,手寻到桌下虞归晚的手,牵住,然后抬起手臂,大大方方地向几人展示着她们紧握的手,“我当时喊的就是她的名字,至于原因,我想你们也看到了。”   路啸方昉目瞪口呆,江起云这顿操作委实震惊到他们了,毕竟如此直白坦诚的江起云可不像他们认识的江队。   其余的几人就显得比较淡定了,林觉予是早就知道,以前憋着不能说,现在总算可以正大光明祝福她们了,她笑得眯眼拍掌,说着恭喜,又说江起云这些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萧乐雨也大方送上祝福,又打趣江起云说以后可不敢随便吃她剥的小龙虾了。   沈冬薇则是在之前众人相处间就隐隐察觉到了,所以这会也不意外,举起饮料杯微笑:“祝福江队和虞老师长长久久。”   路啸反应过来后往杯中倒满饮料,起身道:“说真的,江队你能把这事告诉我们,说明你不仅仅是把咱们当普通同事,是真的掏心窝子的把我们当朋友,我真的太感动了,江队,虞老师,敬你们,也祝福你们。”说罢,他就仰头喝下,一杯饮料愣是被他喝出了烈酒的气势。   江起云回举杯:“谢谢,不过大家以后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工作上,我和她是同事,你们开玩笑也好,打趣我们也好,仅限私下,工作上,仍然认真严肃对待。”   “明白!”   吃过午饭,一伙人驱车返回市里,接着各自回家。   在返回小区的路上,虞归晚坐在副驾驶睡着了,等吉普车驶回小区停车场时,虞归晚仍睡得很熟。   江起云没有叫醒她,而是探过身去,将副驾驶椅背缓缓放下,动作惊醒了虞归晚,她小声道:“你再睡会,时间还早”。   虞归晚便又闭上眼睡去了。   江起云从后排储物箱拿出一条小毛毯盖在虞归晚身上,然后拿出手机在群里问其它人安全到家没,接着又刷起工作休息。   过了会,她看向熟睡的虞归晚,然后将手机摄像头切换成前置,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将头凑了过去。   手机屏幕里出现安详睡着的虞归晚以及将头轻轻靠在她头边的江起云,江起云露出微笑,刚要按下拍摄键的时候,屏幕里原本闭着双眼的虞归晚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尚有些迷蒙。   等看清江起云在做什么之后,她抬手勾住江起云脖子,亲上了她的脸颊,江起云也正好按下拍摄键。   照片定格在虞归晚亲上来的那一刻,因为手抖,图片有些模糊,加之车内光线本就昏暗,照片像是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只隐隐能看见两人的脸部轮廓,看不清五官,不过这样反倒有了一种亲密相依的氛围感。   江起云很满意两人的这张亲密照,她笑着收了手机,“醒啦?”   虞归晚调回椅背坐直,“我睡了多久?”   “半个小时。”江起云说完,手机屏幕亮起,来电人是贺玫。   “喂。”   电话那头的贺玫在客厅踱着步,“阿云呐,你不是说你们中午吃了饭就返程了,怎么这会还没到家啊?”   江起云看了一眼虞归晚,“路上耽搁了会,这会到停车场了,马上回来。”   “噢对,那啥,你让小晚直接上咱家,你吴姨也在,咱们今晚一起吃个饭。”   “好吧,那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和虞归晚转述了贺玫在电话里说的。   虞归晚抿唇笑笑:“看来今天就是那个合适的时机了。”   江起云明白了她的言下意,握住她的手,“嗯,回家吧。”   两人回到江家,进屋后看到贺玫和吴静澜正在厨房清洗准备晚饭的食材,厨房门半掩着。   厨房里传出贺玫的询问声:“这两天玩得怎么样啊?”   “还不错。”江起云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削去果皮后她切下一块果肉,仔细祛掉上面的黑籽后递给虞归晚。   这一幕全都落入了厨房里小心翼翼偷瞧的两位妈妈眼中。   贺玫和吴静澜并肩站在一起,头凑拢小声交谈:“阿云这孩子真体贴细心,很会照顾人啊,不像我家小晚,自个都照顾不好自个。”   贺玫谦虚:“哪有,小晚性子好,两人相处就是得磨合脾性,阿云那性子容易急,也就小晚包容得下。”   她稍稍严肃起来:“静澜,以后这两个孩子相处,你别有所顾忌,阿云有哪里做得不对你该说就说,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好意思说她。”   吴静澜笑着点点头。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热气腾腾的六菜一汤上桌,烟火气充盈着这个平凡温馨的小家。   贺玫拿着汤碗,给虞归晚盛汤,“小晚多喝一点,绿豆败火的,今年暑气太大了。”   虞归晚接过汤碗,“谢谢贺姨。”   江起云把自己的碗递过去,贺玫不接:“自己盛。”   贺玫的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起云也不在意,哼了一声,自己接过汤勺盛汤。   晚饭过半,贺玫意有所指地问起虞归晚的感情问题。   虞归晚也不再逃避,她放下筷子,擦净嘴角,看向贺玫和吴静澜,表情平和,声音却显得有些郑重:“贺姨,妈,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   贺玫眼睛一亮,很努力才把嘴角翘起的弧度压下去,“什么事?”   虞归晚看了江起云一眼,正回头说:“我和阿云在交往。”   贺玫夸张地抬手捂嘴,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啊?什么时候?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们。”   江起云:“我们也是不久前才正式确认的关系,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是因为怕你们不能接受。”   贺玫轻轻拍桌,驳斥:“接受,怎么不能接受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江起云挑眉:“妈,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贺玫不看她,“没啊,这不是小晚刚刚说我才知道的吗。”   “您的演技还需要再磨练磨练。”江起云毫不留情地拆穿自己亲妈。   贺玫瞪她一眼,看向虞归晚时眼神又瞬间变得温和,“小晚呐,你们是认真的吧?你们这可不比一般情侣,可不兴闹着玩。”   江起云抢先回答:“当然是认真的。”她看向吴静澜,认真地说:“吴姨,我不想标榜自己喜欢了小晚多久,又或者向你许下空口的承诺,但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她,很想和她一直走下去。   我是个心智成熟是成年人,我很清楚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想要随便谈一场恋爱当作消遣,我确定也坚信她就是那个我想要相伴一生携手一生的人。”   吴静澜静静地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她起身,将虞归晚的手和江起云的手叠放在桌上,再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上去,“阿姨当然尊重你们的感情,即便这份感情在世俗眼光中颇受争议,但作为你们的母亲,最亲的亲人,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们的人,自然会支持你们的任何决定。”   她眼中起了些许涟漪,轻拍着两人的手背,“你们都是女生,不存在谁单方面照顾谁包容谁,你们要相互扶持,遇到问题要积极沟通,珍惜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江起云鼻腔酸涩,“谢谢你,吴姨。”   吴静澜温柔地笑:“这下我就有两个女儿了,也算是满足年轻时候的心愿了。”   贺玫也笑:“我才是真真如愿了,一直想要一个像小晚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   几人相视一切,餐桌上的氛围温馨幸福。   晚饭后,虞归晚和吴静澜告别了江家。   洗碗间隙,江起云不时微笑,贺玫笑她傻样。   也无怪乎江起云如此,实在是因为她没有想过会在短短一天内,同时向身边亲近的人坦白她和虞归晚的关系,日后她们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   带着这样轻松愉快的好心情,江起云安稳入睡,第二天迎来了新的一周工作日。   她照例晨练完回家洗漱,时间富裕则留在家吃早饭,时间稍紧就路上买早饭到局里吃,看似规律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又因有了虞归晚而多了许多光彩。   两人一起到达警局,办公区内其它队员也到的差不多了,路啸一瞅见她俩,嘴角一歪就要开口。   江起云哪能不知道他那张嘴,皱眉甩去一个警告性的眼神。   路啸立马闭嘴,赔笑。   江起云将手中的早餐递给虞归晚,“小心豆浆烫。”   “嗯。”   十点,开完中队例会,江起云叫住虞归晚,带她进入办公室内,随后在档案柜中抱出一堆这些年她搜集整理的关于十年前江边连环杀人案的资料。   “我们不能把寄希望于积案组,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虞归晚点头,“那我们来重新梳理一遍这系列的案件吧。”   江起云拉开椅子坐下,从厚厚的纸质资料中找出一个文件夹,其标签上贴着“2011年北江废弃码头男尸案”。   这起案子在当时并没有被定性为之后发生的江边连环杀人案的系列案件,但江起云则坚持认为这起案子是那名连环杀手所为,也是他第一次实施犯罪行为。   资料上显示,该起案件发生于十一年前也就是二零一一年的八月五日,一名拾荒老人在清晨六点左右来到北江一处码头的废弃集装箱捡垃圾,他意外看到一个平时合着的集装箱开了开了半人宽的缝,他出于好奇走进去看。   却看到朦胧天光下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被绑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身上血肉模糊,地上也淌了大片的血,老人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去检查男人是否还活着,连滚带爬离开集装箱,去到最近的派出所报警。   警方赶到后,立马封锁现场,并将案件上报分局,当时任重案中队队长的江重山率现场勘查队伍到达现场,随后展开现场验尸和勘验,以及死者身份确认的工作。   经过法医现场检验和解剖尸检,确认死者死亡时间在六小时前,也就是八月五日的零点左右,死因是大出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共计有一百三十多道大小不一的切创、刺创伤。   这些伤口都是死前伤,从伤口形态来看,发生的时间并不一致,且都不是致命处,也就是说,死者受伤到死亡的过程至少持续了一个小时,凶手采取这样的作案手法,是一种十分残忍的虐杀。   同时,法医还在死者体内检验出一种化学合成毒。品,在当时刚刚渗入北洲市,名叫蜂鸣,它可直接作用于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让人极度兴奋并且致幻。   凶手在虐杀死者前给死者喂服该致幻剂,这也就是为什么死者死后面部呈现出一种诡异微笑的状态,因为至死时,他都处于强烈的幻觉中。   现勘队这边,则在现场提取到一些打斗痕迹,结合死者身上的击打伤来看,死者和凶手发生过激烈搏斗。   提取的足迹信息得出嫌疑人的足迹是41码,通过足迹学分析,嫌疑人被锁定为一米八至一米八五的青年男性。   除此外,还有一项重要发现就是捆绑死者的绳结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绳结,后经专家确认,该结系一种登山结,这种结十分好系但极难解开,而这种绳结也出现在了两个月后的一起命案中,及官方通报的特大北江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案件。   很快,死者身份也调查了出来,米杨,男,二十岁,无业,父母早年离异,各自重组家庭,他高中辍学,后结识一群不良青年,染上毒瘾,前后进过几次戒毒所,都未能成功戒毒,其父母也不再管他。   二零一一年八月四日晚十点左右,他从酒吧离开,步行返回两公里外的出租屋,但中途不知为何突然改变回家路线,绕进了某社区小巷,该社区内没有监控,通往码头集装箱的路上也没有设置监控。   侦查人员后找到酒吧老板询问,米杨曾在他酒吧打过短工,当晚是来找他借钱,看他样子是毒瘾犯了,他没有借钱,把他打发走了。   考虑到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具报复性质,当时的侦办人员就米杨的人际关系网进行了细致排查,但都没有找到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的人。   案子就此陷入停滞,那两个月,江重山虞舟海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家,吃睡都在局里,而两个月后,江边便又发生了系列命案。   江起云合上资料,操作电脑鼠标打开了一个视频,正是当年米杨从酒吧回家的监控录像,从视频里可以清楚看到,那个瘦小的年轻人缩着肩膀,在大夏天却好像十分冷的样子,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脑袋有些神经质地晃动。   他走到一个巷口时,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巷子,然后就转身走了进去。   这就是米杨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八月四日晚十点五分。   江起云:“其实我不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报复性杀人,报复性杀人通常发生在熟人之间,死者和被害者往往有着直接或是间接的关联,但当初排查死者人际网已经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嫌疑。”   “我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就是单纯的虐杀两个字,至于他为什么要给死者喂服致幻剂,这点我拿不准。”   虞归晚:“信息太少,不好分析,但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出于强烈的不安感和愧疚,所以他让死者以一种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方式走向死亡,同时他又能满足自身亲眼目睹死者浑身流血,生命逐渐消逝的操纵感和成就感。   就像一些经典案例中,凶手在杀害被害人后,会用帕子或者纸巾盖在死者脸上,这就是杀人后负罪感的一种体现。”   江起云点头,两人就这起案子展开了系列讨论。   彼时的北滨老城区一个KTV中,白天基本没有顾客,所以KTV里只开了零星的一点灯光,昏昏暗暗的,照在发黄陈旧的地砖上。   前台,一个黄毛男子正咀嚼着槟榔,双脚架在台面,身子后仰靠着椅背,双手捧着手机玩游戏,他身边坐着一个红毛小青年,耷拉着脑袋,不安地说:“邦哥,你说她不会去报警吧?”   被叫做邦哥的男子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表情无所谓地继续玩着游戏,“她敢吗?她要敢报警昨晚她就报了,再说了,她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强。奸她的?她当时可是喝醉了,你情我愿的事,警察管得着吗?”   说着,章邦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他退出游戏界面,点出相册,里面是他偷偷拍下的女生赤身的照片,他挥挥手机,仿佛掌握着自己对付女生最大的利器。   “她敢报警,我就把这些照片发给她家人和她男朋友,我要是进去了,她也甭想好过,出来了老子弄死她。”章邦发狠地说着。   这时,台面另一台老式手机来了一条短信,他拿起手机查看,短信内容是:[有货吗?最新的那款]。   他将搁在柜台上的脚收了回来,回复:[你谁?]   对面很快回复过来一句:[马眼子]。   章邦瞬间坐直,起身往走廊底走,边走边拨电话过去。   过了几分钟,他回到前台,面色兴奋,红毛不明所以地问:“邦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来生意了,还是不小一单子。”   红毛迟疑:“可是最近警察盯我们盯得很紧,不会出事吧?”   “怕什么,这胆子都没有,还怎么赚票子,不说了,你这会立马回去给我取十瓶死藤,晚上我亲自去送货。”说完,他又改口:“算了,我自己去拿,你办事我不放心。”   说完,章邦就离开了KTV。   天色渐黑,江起云和虞归晚收拾东西下班驱车回家,就在吉普车右转拐入一个路口的时候,一个黄毛男人背着一个斜挎包径直横穿马路,和车身擦身而过。   章邦穿越马路后,闷头往老城区走,半小时后,他来了一个偏僻的巷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头上聚集了一堆蚊虫,他拿出手机拨去电话,顺便点了一根烟,“喂,我到了,你人呢?”   “哪儿呢?”章邦边问边张望,看到另一头的巷子口有一个高高的黑影倚墙而立,他眯眯眼,“看到你了。”   挂断电话后,他猛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到地上,未被踩熄的烟蒂燃烧出长长的一段烟灰。   章邦走到巷口,发现来人的脸隐在阴影里,只看得见他垂在腿侧青筋分明的手臂。   章邦低头从斜挎包里取出一个袋子,说:“先拿钱,再看货。”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后脑一阵剧痛,这一记重击直接让他脑袋嗡的一声。   他踉跄地扶着墙壁后退,手往后脑勺一摸,温热黏腻,他大叫一声,恐惧盖过了愤怒,折身想跑,却不慎摔倒在地,他双手撑在腰后不断往后挪动屁股,可袭击他的男人却已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男人戴着一顶棒球帽,但并没有刻意遮挡自己的脸,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让章邦活着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江边命案   清晨, 太阳从东边的天际线爬升,和煦的阳光洒落进城市的边边角角,沉寂了一晚的都市正在复苏中。   车载电台里传出女主播平稳流畅的新闻播报声:“近日,本市受高温天气影响, 北江水位线持续降低, 河床露出, 据水文专家分析, 这种罕见的“汛期反枯”的现象是由于江水上游来水量减少、连续晴朗高温少雨天气导致。”   出租车司机关掉广播, 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后下车到熟悉的面馆,他掀开隔温帘进门市的时候, 里边恰巧有人出来,是个皮肤黝黑,面部沟壑深深的老汉。   司机认得他, 是负责这条街道的清洁工老方, 他打招呼:“早啊, 老方,今天又这么早出工啊?”   被叫做老方的男人叹气:“还不是这高温害得, 水位降得大部分河床都露出来了, 领导就安排了个新活, 要去江边河床清理垃圾, 那不早点去, 等太阳爬起来,脚底板都得挨烫。”   “哎,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老方说着, 离开面馆, 拿起放在门市边的麻袋和拾捡工具就往江边走。   来到江边, 他站在往江下去的楼梯口,走的楼梯上,眺了一眼干枯的河床,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陈一地,被阳光照得反光发亮。   他戴上遮阳草帽,又抻了抻腰包,腰包挂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水,越是天热,就越是不能喝凉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   他叹了口气,原本这项清理河床垃圾的临时工作,他花个一两天就能完成,但奈何今年异常高温,导致水位线下降至近年来最低,许多年轻人和自媒体博主来这拍摄打卡和取材,又在此留下不少随手丢弃的垃圾,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叹气归叹气,工作也还是要做,他走下楼梯,脚踩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看见塑料瓶子的时候眼睛会亮些,因为能卖钱,如果是不能回收的垃圾,眼神中的光亮就会黯淡下去。   一路收收捡捡,老方快走到桥墩下了,他停脚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再抹去额头热汗,可当他再往前一步时,他又突然驻足。   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盯着一处桥墩底疯狂眨眼。   等他看清那处,确认自己不是被太阳晃了眼后,一瞬间,烈阳积聚在体内的热气被透心的寒意替代,他心底发凉,手里的袋子也拿不稳了。   因为就在前几米外的桥墩下,有一个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人靠坐在那儿!   死人!   老方脑子里瞬间弹起这两个字,他腿肚子发软,丢下夹钳袋子就往回跑。   八点过五分,北滨区北江一路派出所接到报案,一清洁工在清理河床垃圾时发现一具尸体,派出所立马出警赶到现场,确认涉刑事案件后,上报至北滨分局。   正在家中吃着早餐的江起云接到来自局里的电话,听了几秒后,刚刚抬起的勺子又放回碗中。   “知道了,我马上去现场。”挂断电话,江起云也顾不上刚剥开的鸡蛋和才喝了一口的蔬菜粥,直接起身走到玄关,弯腰换鞋。   “来案子了?你把鸡蛋带上,车上吃啊。”贺玫在她身后说道。   “不了,赶时间,妈,你自己吃吧。”江起云说完,推开门,进电梯时虞归晚打电话简扼说明情况。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停车场,上车后立马赶往案发地。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临江的北江一路,街边已经停了两辆派出所的警车,下到江边的楼梯口已经被民警封锁起来,但奈何围观群众爱热闹的习性,纷纷趴在栏杆边往下眺望,几名民警正在驱散聚集的群众。   江起云走到楼梯口出示证件,同时叮嘱:“让他们不要拍照。”   之后两人下到江边,沿着河床一直往拉着警戒线的桥墩处走。   距离桥墩十来米时,她们就隐约看见了尸体外貌,确如电话里所说,是一具死状凄惨的赤。裸尸体。   江起云虞归晚往那边走去,临警戒线边,一名中年男性民警走过来,摘掉橡胶手套伸手:“是分局重案中队的江队吧?你好,我是北江一路派出所负责本次出警任务的负责人崔军。”   江起云同他握了握手,又介绍身边的虞归晚:“你好,江起云,这位是我队犯罪心理侧写师虞归晚。”   崔军看向虞归晚的目光多了几分明显的打量之色,毕竟犯罪心理侧写师对他们基层民警来说相对陌生,且面前这位女警又如此年轻。   双方打过招呼后,崔军引着她们往警戒线内走,同时同时介绍:“今早大概七点三十四分左右,一名叫方邱平的清洁工来到我所报警,说在北滨大桥下的一处桥墩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立马组织人员出警到达现场,核实了报案情况后立马封锁现场。”   崔军朝坐在一处大礁石上的老汉抬抬下巴,“第一发现人和报案人就是他了。”   江起云看过去,男人背对着尸体坐在礁石上,汗水已经打湿了背心,不停喝水,用脖颈的汗巾抹汗。   江起云收回目光,“先看看尸体吧。”   行至大桥下,炽热阳光渐渐消没,但空气中仍有着焦灼的热气和被热气熏发的血腥味。   江起云看见有两名民警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五官拧着,脸颊渗汗。   她一边戴上橡胶手套一边将目光投向尸体。   那是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一头扎眼的黄色头发,双手被反缚在背后,双脚也被粗粝的麻绳绑着,他靠坐着混凝土的桥墩,虽耷拉着脑袋,但人并没有歪倒在地,应该是尸僵还未解除,关节和肌肉僵化的原因。   而这具男尸之所以引得几位民警欲呕的原因在于,该男尸尸身几乎已经要快要不成人形,虽然他的人格骨骼形态完整,但肌肉组织和皮肤组织都受到严重破坏。   身上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粗略一看,高达上百道。   且伤口形态不一,割伤、刺伤、划伤,一些伤口的皮肉。欲掉未掉,只余一些残破的皮下组织连接着,整具尸体像是被割破拆坏的人偶,血肉就是溢出来的棉絮。   蚊蝇已经开始围着尸体打转,在人眼中的恐怖血腥的尸体却是它们产卵繁衍最好的温床。   江起云看了一眼虞归晚,对方只是蹙眉认真观察着尸体,并没有受到强烈感官冲击所带来的不适生理反应。   江起云安下心来,问崔军:“现场有发现死者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吗?”   崔军点头,带着江起云往改桥墩的背面走,而这背后连接着一处小水洼的地方就散落着一堆衣物,零散的几件淌在水洼中,看上去就像是随手丢弃的。   江起云蹲下身,发现衣物堆中有几个形状怪异的玻璃瓶子,她锁眉仔细一看,辨认了出来,有软管,有加热装置,明显是一种吸食毒。品的辅助工具。   要说刚刚看见死者的死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么现在现场又出现了吸食毒。品的工具,这就不由得引人联想了。   江边、毒品、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男尸,三个要素叠加在一起,无疑指向了十一年前的集装箱男尸案。   虞归晚显然也认出了该吸。毒工具,也意识到了两起案子的相似处,脸色霎时凝重不少。   “江队,虞老师。”不远处传来路啸的声音,江起云起身,看到路啸等人带着局里的现勘队来了,林觉予也来了。   他们穿戴好进入现场的保护装备后进入警戒线内,路啸刚走两步,冷不丁看见尸体,他脚步一顿,身子猛一前仰,连忙转身捂嘴。   这实在是不怪他,而是他在来的车上刚吃了酱肉包子,这会见着如此血腥的一面,生理反应直接就抵不住了。   刑天海拍拍他背后走到江起云身边,两人也没空寒暄,直接开展现场工作。   林觉予负责现场尸检,路啸方昉去做报案人的询问笔录,江起云和沈冬薇去调取外围道路监控。   江起云之所以没叫上虞归晚是因为考虑到她的专业优势留在现场更能发挥作用,她研究犯罪心理,中心虽是围绕犯罪人,但尸体以及现场的信息更能暴露凶手的犯罪心理痕迹,进行犯罪人心理画像侧写。   林觉予戴好口罩,半蹲下身,打开检验箱取出检验工具开始对尸表进行仔细检查,嘴里同时念着:“死者头部左侧颞部、枕部有两处3.5cm×3cm、3.5cm×3.5cm的类方形头皮挫裂伤……球睑结膜苍白,瞳孔缩小,角膜混浊,口鼻腔见流注痕迹……左手手臂可见五处注射针孔……”   这些信息落入虞归晚的耳中则自动转化成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头部遭受过钝器打击,可能有过吸毒史……   “虞老师,帮我拿下本子。”虞归晚正在思索时,一旁的萧乐雨出声叫她,并将记录本递给虞归晚。   虞归晚接过本子,看着林觉予和萧乐雨小心翼翼地挪动尸体,准备进行背臀部的检查。   等她们将尸体挪开后,她的目光却是倏然一滞。   很快,萧乐雨也发现了奇怪处,她看向桥墩的柱面,又看了看尸体的背部,“这……图案是凶手用血画的吗?”   就在尸体靠着的那块灰色柱面上,有一副手掌大的红色图案,虽图案边缘线条模糊,但仍能看出那是一朵花的形状。   虞归晚平稳的气息乱去,她忙走上前两步,蹲下身,仔细察看柱面上的血色图案。   “师父,这看上去是一种花吧?”萧乐雨问道,但林觉予并没有回答。   十年前,她还在医科大学就读法医学,平时也会关注各类刑事案件,自然知道当年引得全城轰动的北江连环杀人案以及凶手标志性的标记符号。   也明白这个符号图案对虞归晚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连忙看向虞归晚,眼神中多了几分担忧,想开口询问时,虞归晚却突然看向死者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   捆绑着他双手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麻绳,可那绳结方式却并不普通,而是一种罕见的登山结,易结不易解。   虞归晚在盛夏烈日下竟感觉指尖隐隐有些发凉,她缓慢地抬头,将目光停在桥墩的柱面上。   那朵花,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和特殊的绳结,在十年后又出现在北洲市,而每一次它的出现,都代表着一条人命的消亡。   惯来理性冷静的大脑仿佛陷入了停摆和无序的混乱,虞归晚呼吸急促了几分,手指也不由得收紧。   “虞老师,你怎么了?”萧乐雨看出虞归晚面色异常,关心道。   虞归晚做一次深呼吸,摇摇头:“没事,你们继续。”   十几分钟后,江起云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一时间也发现了柱面上的血色图案,整个人霎时僵住,虞归晚提醒她看死者手腕和脚腕的绳结。   江起云凝眸看去,脸色更沉,但她只是握紧了拳,没有说什么。   刑天海提着几个透明塑封袋走过来,里面分别装着一个黑色钱包、身份证、银行卡、钥匙、安全套等物品。   “死者身份确认了,章邦,灵抚镇人,二十六岁,钱包内除身份证外还有三张银行卡,一枚安全套,裤子外兜有半袋槟榔,一个打火机,一盒香烟。”   “上衣、裤子、皮带、内裤鞋袜齐全,还发现了一个帆布斜挎包,包内有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着十瓶液体容物,有四瓶被打开过,一瓶磕破液体流出,气味有些刺鼻。   同时还发现了一条软管和几个玻璃器具,有同事认出,那些小瓶子里装的很可能是一种新型毒。品,名叫死藤水,而那些玻璃器具则是吸食工具。”   “没发现手机吗?”   刑天海摇头。   江起云走到尸体处蹲下,观摩林觉予的检查,这时,做好报案人笔录的方昉路啸走了过来,路啸看到桥墩柱面上血糊糊的图案也是一愣,脱口而出:“这怎么这么像……”不过他及时停住了,瞥了眼江起云和虞归晚的表情,不再开口。   “能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吗?”江起云问林觉予。   林觉予边检查边回:“从尸体现象的变化来看,尸体没有被移动过,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小时前,也就是昨晚的十一点左右,死因目前还不能判定,死者生前应该吸食过大量的致幻剂,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尸表伤口的出血量也达到了大出血状态,暂时无法判定到底是这三者中哪一项导致了死者的直接死亡,还需要运回去做进一步的解剖检验。”   林觉予顿了顿补充:“不过,死者的舌头被割掉了,割掉之后又被塞回了嘴里,死亡后颜面部肌肉僵硬才没有掉出来。”   “装进尸袋带回去吧。”   “嗯。”   ……   “咔嚓——”一声机械快门的声音响起,在外围封锁现场维护秩序的民警立马对围观人群中拿着相机拍摄的男人呵斥道:“干什么?说了不准拍照,你怎么回事?”   男人微笑,态度温和谦逊:“不好意思,我是来拍城市风光照的,看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看看。”   “请问下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民警尚未回答,一旁的大妈就道:“死人啦!听说死得很惨嘞。”   民警怒:“让你们别围着了,都散开,还有你,拍了的照片赶紧删掉!”   男人点头,离开前他朝着斜下方眺望,车水马龙的大桥下,几名警察正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入装尸袋中。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开始调查   回到局里, 路啸顶着大脑门汗站在空调出风口吹着,江起云催道:“去调取死者身份资料,通知他的直系亲属来局里签解剖知情同意书,方便我们尽快确认死者的死因。”   说完江起云又对沈冬薇说:“冬薇, 把拷回来的外围监控录像拿给视频分析组, 让他们尽快确定凶手在案发现场的进出口路线。”   刑天海拎着塑封证物袋道:“我把这些拿去物证科化验, 确认一下是不是新型毒。品死藤水。”   江起云点头, 走向电梯, 来到了政务大楼分管刑侦的副局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简明汇报完案情后, 江起云特别提了桥墩柱面上的图案和特殊绳结,意指该案和十年前旧案的关联性,并提出如果在后续侦查工作中发现此案与当初的连环杀人案有关的话, 就进行旧案重启, 并案侦查。   副局长听后沉吟少许, 开始打太极,说等有切实证据再谈, 又委婉地提到如果重启旧案并合案调查的话, 光依靠北滨分局的刑侦力量肯定是不够的, 需要上报市局乃至省厅, 由市局省厅出面成立专案组进行侦查, 到时候北滨分局只是作为一个协查单位而非主导了。   江起云哪能听不出副局的的言外意,对方无非就是不想把案子侦办权外放,毕竟如今旧案不追责,但重启案子由专案组侦办并破了案的话, 这功劳可就算不到北滨分局头上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省厅的积案组成立, 分局领导并没有去积极争取北滨辖区旧案重启的优先级, 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是门费力不讨好的事,先得出力,派大量精干警力协助积案调查,但破案功劳却在积案组,作为协办单位,最多在嘉奖大会上露个名,实际的功绩可落不到自己人身上。   江起云心中感到疲累,很多时候,她作为中队长,上面是领导,下面是队员,她处在中间不仅仅只是上传下达,统领指挥而已,她有时会面对领导的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是隐性压力,而这些,她也只能独自面对。   回到和重案队办公区,沈冬薇告诉她已经在监控录像中发现了疑似嫌疑人的人进出案发现场以及进出线路。   江起云来到技术科视频分析小组的办公室,虞归晚也跟了上来,两人站在桌边,齐齐将目光投向显示屏上。   沈冬薇介绍:“这几段监控画面都是调取的北江一路安装的治安探头。”说完,她对技术员点点头,“开始吧。”   技术员操纵鼠标调出一段监控录像视频,放大成全屏,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昨晚的21:41分,北江一路的公路上车流穿梭,但临江街边并没有多少行人,因着近日高温,晚上无风则地气上升,晚间反倒比白日温热,所以晚上出来散步纳凉的人也少了许多。   很快,一辆出租车停靠在马路边,技术员放大画面,像素逐渐模糊变得有颗粒感,只能看见一名穿着深色衣物的男人从后排下车,头上戴着棒球帽,胸腔挂着相机。   帽檐遮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下巴,男人走到后备箱,双手提出一个长款的手提式硬箱包放到地上,然后放下后背箱盖,拍了两把后,出租车便扬长而去了。   随后,男人双手握住箱包提手把,从最近的楼梯往江下走,身影随之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技术员调出另一个监控片段,这时画面的时间显示为23:32分,男人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依旧拎着箱包,埋头走向北滨大桥的方向。   沈冬薇指向屏幕:“此人下车后,是用双手提着箱包,身体微往**斜,脚步很沉,包里面显然放着重物,而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变成单手提包,脚步稳健。   “所以我认为这个在被害人死亡时间前后出入案发现场的可疑人员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江起云看着显示屏上定格的男人的高大背影,定声道:“先找到这辆出租车。”   从技术科出来,路啸也整理好了死者的个人信息,拿着打印出来的纸质资料念:“章邦,二十六岁,灵抚镇人,初中辍学,来到北滨,父母亲戚都在老家,不过大他四岁的亲姐姐在北滨,前两年刚结婚,是个家庭主妇。”   他放下资料说:“已经通知对方了,正在来局里的路上。”   “继续。”   路啸又举起资料:“死者曾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多次进过拘留所,目前在北滨一家名叫星光的KTV担任经理,租的房子就在KTV对面,暂时没能联系上这家KTV老板。”   江起云起身:“老刑,等会死者家属到了,你和小晚一起负责询问工作。”   “方昉带一队勘查组去死者的出租屋,路啸跟我去一趟死者工作的KTV。”   分配完工作,众人立马行动起来。   江起云和路啸驱车到达地图上显示的星光KTV所在地,是一条老街的中段,周边大多是餐馆饭店。   KTV横插在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更格格不入的是它的装修风格,江起云盯着那复古的霓虹彩灯招牌,以及廉价的镀金粉边框,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老板的怀旧设计还是老板审美喜好本就如此。   江起云走到门市前,卷帘门已经拉了起来,但两扇大玻璃门关着,里面也没开灯,黑乎乎的,江起云推了一下,没推动,于是抬手敲门。   “有人吗?”边喊边将脸凑近了玻璃往里看。   没人应,她便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出来,她就瞅见里边闪现了一团人影,那人影可不是奔门边而来的,而是往反方向跑。   江起云立马道:“他想从后门跑,你去那边拦。”   说完,江起云就抽身沿着这条街的门市往后面追去。   等她追到门市后边时,发现门市后面是一条非常狭窄的小巷,基本连接着这些餐馆的后厨,所以堆放了不少厨房垃圾,在这个天气的蒸发下,整条巷道弥漫着一股臭腌鱼下水道味儿。   而从KTV后门逃跑的那人顶着一头红毛,出师不利,一脚踩在滑溜地面上摔了个狗吃屎,脑袋直接载进了旁边的泔水桶,双手按住桶边,想将头**,但又好像被一股吸力吸住,拔不出来,脑袋就疯狂地在桶里摇摆着,乍一看,像是饿疯了什么都能吃。   这动静惊到餐馆后厨备菜的厨子,厨子走出来,看见一人埋头在自家泔水桶中,捂着嘴干呕了一声,“怎么现在什么人都有……”   江起云不慌不忙走过去,抓住红毛小青年背后的衣服大力一扯,帮他脱离了苦海。   红毛瘫倒在地上,这下是红头发也不红了,挂着些烂菜叶子和恶臭的汤汤水水,整个人像是被熏晕了,只知道闭眼大喘气。   “拿瓶水来。”江起云对路啸说道。   路啸递来矿泉水,江起云拧开后对着小红毛脸倒下去,水流哗啦啦冲掉了盖在他脸上的烂白色叶子和一些黏糊糊的青绿液体。   红毛青年费力地睁开眼,喘着大气:“别,别打我,我什么都招。”   江起云蹲下身挑眉,“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招招招招。”   红毛怔楞了一下:“你们不是警察吗?”   路啸假笑:“你猜呢?”   闹剧收场,江起云把红毛带回了KTV,守在厕所门口等他洗干净后再问:“说吧,你刚刚想交代什么?”   红毛已经看过了他们的证件,确认了他们是警察,还是刑警,这会老实得有些畏缩:“那警官,你们能告诉我你们找我干嘛吗?”   “章邦认识吧?”   红毛点头。   “他死了。”江起云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红毛脸看。   红毛听到的一瞬间就惊得从位置上弹起来,眼睛鼓得大大的,“邦哥死了?怎么可能?谁杀了他?”   江起云不回答,只将腿架上另一只腿,靠住椅背打量起这家颇具年代感的KTV内部。   最后得出四个字,这家KTV内部装饰和它门头一样,表里如一。   她抬手示意红毛坐下,“我们先聊点轻松的。”   红毛悻悻然坐下,背打得笔直,脸部肌肉僵化。   “报一下你的名字、身份证号、家庭住址。”   红毛老实上报,说自己叫杜姚,今年十八岁。   等路啸对照着他的身份证记录好信息后,江起云才继续问:“你是这的工作人员?”   杜姚点头。   “你们老板人呢?其它员工呢?”   “武哥,也就是我们老板上周带着嫂子们去市外避暑了。”   江起云打断他:“嫂子们?”   杜姚:“就武哥的女朋友们。”   “几个?”   “三个。”   “成,继续说。”   “武哥走的时候让邦哥全权管理KTV,邦哥看最近生意不好,就关门歇业,让那些服务员都回家了,我就负责看着店面。”   随后江起云又询问了杜姚昨晚九点到十二点在哪里,做什么,杜姚都老老实实回答。   但当江起云问到他刚刚跑什么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了。   江起云又问他最近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昨晚有无和死者联系,是否知道他去了哪儿时,杜姚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两只手揪紧了膝盖处的短裤边沿。   江起云倒也不继续逼问他,悠悠地起身问:“章邦的办公室在哪儿?”   她问了,却也不等杜姚回答,就径直往走廊走,杜姚一下急了,起身想阻止,结果直接被路啸用盖着红章的搜查证怼到了脸上。   江起云一边走,一边推开每个唱歌房查看,走到走廊底的两间时,却是推不开门了,低头一看,上着锁呢,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杜姚:“打开。”   杜姚顶着一脸便秘的表情走过来,手伸进裤兜半天掏不出来,路啸推他肩:“快点啊,磨叽啥呢?里面有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杜姚的心理素质也就到这儿了,他扑通一下跪下来,哆嗦着说:“警官,警官,我都交代,我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八,我主动交代的话是不是能从轻判刑?”   江起云把他拎起来,“跪什么跪,犯错了给父母跪的时候有这么利索吗?起来!”   一声厉喝把杜姚吓得一抖。   之后杜姚就老老实实交代了,这间KTV其实一直做着出售新型毒。品以及和市内一些酒吧夜店供货的违法活动,比如邮票贴和死藤水等。一把手就是老板武钟,二把手就是章邦,他只负责一些打下手的杂活。   他之所以刚刚见到他们就跑是因为昨天章邦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来生意了,之后就返回出租屋取货,他不知道他们的通话内容,自然也不知道买方是谁,更不知道他们交易的地点,但通常这种背着武哥的私下交易都是在城南老社区没有监控的地方进行。   今天早上他买了早饭去出租屋找章邦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打电话也打不通,他心理就有些担心是不是交易出了事,章邦被抓了。   于是想着回KTV先把跑路的东西收好,要是章邦中午还不出现的话,他就先离开去外边躲躲,谁知道章邦没等来,就把他们等来了,他做贼心虚,想也没多想就从后门打算跑掉。   杜姚说完后,身体也并没有呈现坦白一切后的放松感,还是很局促紧绷,江起云料定他还有事没交代,于是决定带回局里再问。   回到局里,江起云先是去了趟禁毒大队,把这起命案牵扯出的涉毒相关的信息转告给了大队长,然后才回到重案中队的办公区。   回来时,刑天海虞归晚正好从询问室出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低泣的中年女人,应该就是死者的姐姐了。   虞归晚看到江起云后朝她走来,江起云忙退两步,解释:“身上沾了味,我先去洗洗,换一身衣服。”   虞归晚停住脚步,“好。”   江起云去储物柜拿上换洗衣服直奔洗浴房,花洒一开,冲去一身黏腻热汗和异味,再去到休息室插上电吹风快速地吹头发。   过了几秒,门打开,虞归晚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说:“你吹你的,我给你说一下刚才询问的情况。”   江起云点点下巴。   “我们从死者姐姐那里了解到章邦从小性格就乖张叛逆,因为是老来子的缘故,家中父母十分溺爱他,他说不想读高中就由着他不读书了,他想要进城,父母就让他姐姐多帮衬照顾着他。”   “章邦进城后,他姐姐也确实在物质以及其它方面给予了章邦很多帮助,但章邦难改其本性,进城不久就从他姐姐那跑了,终日和一群混混聚集在一起无所事事,他姐姐劝其好好生活,他非但不听,还对其大打出手。   后面章邦成年,他姐姐自觉自己已经尽到了为人长姐的义务,也就不再管束章邦,两人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江起云吹干了头发,放下吹风机,虞归晚起身,打算同她一起离开休息室。   江起云却走过来,带着清新干净的沐浴露香味簇拥住她,观察着她的神情,“小晩,你今天状态有点不对。”   虞归晚:“有吗?”   江起云坚定地点头,这种不对是从案发现场看到那血纹图案和绳结时开始的。   “五分钟。”江起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虞归晚眼神疑惑。   江起云唇角微翘,用着打趣的语气说:“这五分钟,允许一向冷静强大的虞老师脆弱一会儿。”   虞归晚神色松弛下来,无奈轻笑:“什么啊……”   江起云又正经起来,轻拥住她:“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她的内心都有脆弱的一部分,哪怕她从没有表现出来。”   “你可以向我展示你的脆弱,在我这里,不止五分钟。”江起云认真地说。   虞归晚看着她,几秒后,眉眼的弧度变得柔软,柔软中带着一丝颓疲。   “我试想过无数次,当凶手再度出现,又或是我们发现了凶手的踪迹,那时候我会是什么心情,激动?兴奋?愤怒?”虞归晚盯着江起云的眼睛,问:“但你知道今天我看到那朵花和绳结的时候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吗?”   江起云迟疑了一下摇头。   虞归晚声线收紧,眉心也渐渐聚拢,“恐惧。”   “不是凶手带给我的恐惧,是他带来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虞归晚闭眼,神色陷入痛苦,“我爸去世很久后,我都在思考,人类对于至亲至爱之人死亡最大的恐惧是什么?物理意义上的肉身消亡,再不复相见或许是一部分。   但或许最令人恐惧的是你和他之间的情感、关系、羁绊就此斩断,说过的伤人的话再也收不回来,想要说的道歉的话再也说不出去,你们之间一切都清零了。”   虞归晚抓着江起云肩处的衣服,指尖收紧,“当你成长到能回望过去的年龄时,你理解到了他的不易,感受到了他的关爱,你深知重来一次你该怎么和他相处,明白该如何去修复完善彼此的关系,却独独没有了时间。”说到最后,她的手松了,垂首将头轻轻抵在江起云肩上。   江起云抬手,指端落在虞归晚头上轻揉,她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退开身体,大张开双臂。   虞归晚怔愣地看着她。   江起云笑:“有一个理论是说人每天需要四个拥抱才能生活,需要八个拥抱来维持状态,需要十二个拥抱来获得成长。   你上次也说过,和亲密关系的人肌肤相触会产生让人愉悦放松的大脑神经递质,缓解我们的焦虑。   你看,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一个拥抱或许比一大堆安慰的话语更管用。”   虞归晚听着江起云一板一眼的调调,分明是在模仿自己,她静静看了她会,噗嗤笑出声来,投入江起云展开双臂温柔的怀中。   或许,生活中的苦痛不断在我们心上增添褶皱,而来自所爱之人的拥抱却拥有将这些皱痕抚熨平整的强大力量。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也要时常和爱的人拥抱呀,从拥抱中汲取力量,不只是爱人,还有亲人,友人,宠物也算 第83章 案件性质   询问室里, 一头红毛的小青年埋着头,身形往内扣,缩着身子,十分局促不安的模样。   也不知是他之前没冲洗干净身上还是怎么着, 江起云还是隐隐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烂菜叶子味, 以至于整间询问室内也飘荡着异味。   “有关你涉嫌贩卖毒。品这一块, 会由我们禁毒大队的同事在后续对你进行正式提讯。现在你坐在这, 是配合我们调查章邦的死, 明白吗?”江起云用指骨叩响桌面,示意杜姚看着她, 杜姚抬头,面上恍然无措。   “刚刚有关询问人相关的义务和法律责任我已经告知你了,希望接下来你能好好配合我们工作, 不要撒谎和隐瞒案件的相关情况。”   杜姚小幅度地点点头。   “昨天, 死者接到那通交易电话大概是在什么时间?”   杜姚拧眉想了想说:“我记得是吃完午饭不久, 应该是下午一点左右,接完电话不久邦哥就回出租屋取货了。”   “大概的交易时间知道吗?”   杜姚摇头:“邦哥没跟我说, 但他这种背着武哥的私下交易一般都是选在晚上, 挨着江边城南那片社区, 因为那片地有些犄角旮旯没监控。   和他私下交易的都是熟人或是熟人介绍, 交易之前会对暗号, 暗号对上了才会**,但具体的买家有哪些我就不清楚了,我从来就没有参与过他们的生意,只是负责打打杂。”说到最后, 他又不忘给自己开脱一二。   江起云在手机上给路啸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儿, 路啸拿着一个装着透明小玻璃瓶的塑封证物袋走进来,江起云问杜姚:“认认,这是你们卖的死藤水吗?”   杜姚看了一眼就点头,“是,这是新货,换了配方的,最近出货基本都是这个。”   江起云沉眉,心下快速梳理着已知线索,目前看来,凶手是通过毒。品交易将章邦约到了城南某地,使用钝器打击章邦头部致其失去意识后,再将章邦装入箱包,打车去到案发现场将其杀害。   而案发现场关于章邦的衣物随身物品都在,独独少了手机,很可能是因为手机里能查出的东西会直接指向凶手的身份,所以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据你所知,这段时间章邦和什么人发生过激烈矛盾或者有利益冲突的人吗?”   江起云抛出这个问题后,杜姚的神情明显紧绷不少,原本放在桌面的双手拿了下来,“我们都是跟着武哥做事,有仇家也是冲武哥来才对,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杀邦哥。”   江起云扬眉:“我刚刚没有问你认为谁可能杀了章邦,只是问跟他有过矛盾或是利益冲突的人,一些寻常矛盾和小的利益冲突,可不一定上升得到非杀人不可的程度。”   杜姚楞了,盯着江起云。   “还是说,其实你认为章邦身边有人具有杀人动机,但你并不想告诉我们,你为了让我们相信,所以又多嘴说了最后一句话。”   杜姚的鬓角被汗湿,没一会,眼角也湿了,他胸膛起伏了一阵后,哭着伏桌:“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再撒谎了,我说,我都说。”   江起云任他嚎,待他声音小些了才道:“那你自己说吧。”   杜姚直起身来,手握成拳,声音坚定:“肯定是他,是他杀了邦哥,他就是为了给尤巧报仇。”   江起云皱眉:“说清楚一点。”   杜姚情绪冷静下来,“尤巧是邦哥前段时间新招进来的服务员,邦哥一直对她很好,工作生活上都很关照她,甚至看在她的面子上,把她男朋友也招进店里来上班,工资开得比其它普通员工都要高些。”   “但那女人一直仗着邦哥喜欢她就肆无忌惮得寸进尺,成天对邦哥甩脸色。”   江起云打断他:“不用说主观性的东西,只描述客观的事件,谁跟谁,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明白吗?”   杜姚哦了一声,肩膀往内拢,“前天晚上,邦哥心情不好,叫尤巧来店里陪他喝酒,尤巧一开始不答应,后面邦哥说只要陪他这一次,他就不再骚……不对,不再打扰她。”   “当晚尤巧来了,我们开了一个房喝酒唱歌,中间尤巧喝醉了,邦哥就叫我出去……”杜姚瞄了一眼江起云,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震得连忙低头,“我出去不久,就听到里面响起咣咣当当的声音和邦哥的吼声。”   “我打开门一看,邦哥正骑在尤巧身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扇她耳光,地上还掉了把折叠的小水果刀,邦哥看到我进来,吼着让我滚出去。”   “我不敢多呆,就跑到了柜台那边,戴起耳机玩游戏,过了一会,邦哥走了出来,再过了一会,尤巧也走了出来,她什么都没说,之后离开了KTV。”   来自对面两个女警的锋利视线几乎压得杜姚抬不起头,他颤巍巍地道:“当时我戴着耳机,我只听见尤巧一直在哭,邦哥一直在骂她,后面声音就小了。”   江起云定声问他:“所以章邦到底做了什么?”   杜姚抬着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动:“邦哥和我说尤巧是自愿的,但我知道,他强。奸了她,他还拍了她的裸。照威胁她不准报警。”   “但我一直很怕尤巧报警,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我也是帮凶,她报警的话我肯定也跑不了,但没想到,第二天邦哥出去就没再回来了。”杜姚抬头看江起云:“肯定是尤巧告诉了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杀的邦哥。”   “尤巧男朋友叫什么?”   “骆宏。”   江起云又把路啸叫了进来,这次路啸抱着一台笔记本,画面上显示的正是北江一路监控拍摄到的嫌疑人画面。   江起云问杜姚:“像骆宏吗?”   杜姚凑近屏幕看了两眼摇头,“不是骆宏,骆宏没这么高,骆宏还不到一米七,蛮瘦。”   江起云让路啸带着电脑出去了,杜姚吞了两道口水,“警官,刚刚你给我看的是杀害邦哥的凶手吗?”   江起云没回答,又问了尤巧和骆宏的住址后就和虞归晚离开了询问室,两人准备去杜姚提到的章邦经常交易的城南老社区进行走访问询,路啸负责带人去找尤巧和骆宏核实情况,进一步排查与案件是否有关联。   在前往城南的车上,江起云看虞归晚一直靠着窗边撑着脸颊作思索状,便没有出声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虞归晚出声问:“你认为这起案子是当初那个连环案凶手卷土重来犯下的吗?”   江起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随着思考规律性地轻敲起来,“江边男尸、放血身亡、登山绳结、血花标志,不只是我们警方,任何关注过十年前江边连环杀人案的人看到这些要素都会出于直线思维逻辑将两者关联甚至等同起来,但愈是如此,就愈要警惕。”   “当初的连环杀人案案情细节不慎被披露到网上传播甚广,虽然集装箱男尸案在官方上并未被定性成连环杀人案系列案件,但民间大多都认为这起悬案也是那名凶手所为。   所以只要是紧密关注这些案件的人,自然也清楚这些案件关键的相同要素,也就是说,知情者想要在形式上复刻一出当年的案子并不难,只是细节上会有缺漏。”   虞归晚明白了江起云的意思,“你是指模仿作案?”   江起云迟疑少许后点头。   虞归晚轻蹙眉头:“其实冷静下来后,我也往这方面想过,因为我不觉得连环案凶手在时隔十年后复出会选择重现自己第一起案子。   他在当年除第一案外的每一案都留下了属于他的标记符合,又将被害人抛尸在极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说明他存在一定的表演型人格障碍,这种人格障碍体现在生活中就是情感极端化,爱用夸张言行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把自己当作舞台中心的表演者,享受万千目光的注视。   而表现在犯罪行为上则是将犯罪戏剧化,视之为表演艺术,用一些在正常人眼中变态残忍,而在他眼中是优美艺术的作案手法杀害被害人,同时留下属于自己的独特标识,再将被害人抛尸到极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引人瞩目,越多人的知道和讨论越能让他得到自我满足。”   “既然每起案子都是表演艺术,他视自己为独一无二的表演家,那他宣告自己的回归应该是用更精妙独特的作案手法来制造一场引起全城轰动的案件才对,而不是复刻自己初犯时手法尚且粗糙的旧案。”   虞归晚顿了顿,谨慎补充:“但也不能排除他认为自己初次犯罪的案件对自己具有特殊含义,故而复刻它。”   “那我们先假定是模仿犯作案,凶手的犯罪动机无非就是两种,一,崇拜所模仿的犯罪人,复刻其案进行致敬。二,混淆视听,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江起云分析道:“前者的话,那凶手很可能和死者并无直接关联,只是死者某些属性符合他圈定的作案目标且具备作案时机。”   “后者的话,那凶手可能和死者有着某种矛盾或利益冲突,而正好,死者身上的某些属性又和当年的码头集装箱案死者有共通处,于是进行模仿犯罪。”   虞归晚问:“如果真的是凶手回来了呢?”   江起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那他这次就绝对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短,顶锅逃跑 第84章 深入调查   北洲市的城市发展, 和大多都市一样,正处于经过了人口集中趋向的城市化进程与城市人口向近郊流动的郊区城市化阶段之间。   在繁华的北洲市中心内环以外,还有大片城市近郊区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住宅区。   北滨大桥以北是繁华的现代都市,经济文化发展的中心, 高楼大厦林立, 每到夜晚灯红酒绿, 江边的写字楼齐刷刷亮起硕大的LED彩屏灯光秀, 向外来游客展示着北洲的欣荣和活力。   而大桥以南, 则更像生活节奏放缓的小型宜居城市,少有高耸的建筑, 以具有年代感的密集住宅区为主,有错综复杂的小巷,有藏在犄角旮旯的小食店, 有热闹平凡的夜间闹市, 充满烟火气和人间灯火。   江起云很喜欢这片老城区, 因为她刚出警校那会,基层的实习单位就是在城南的一派出所, 担任社区民警, 平日里主要负责处理邻里纠纷, 家庭矛盾, 防诈宣传一类工作, 工作任务并不繁重,只琐碎,但她并不反感这种琐碎,因为她在这种琐碎工作中感悟习得了许多。   看见了许多平凡人普通却温馨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也愈发懂得, 这份平凡安稳的可贵,也就更加明白自己的理想信仰所在。   吉普车驶上北滨大桥后,江起云按下一点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江风,让她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对虞归晚说道:“等会先带你去一家开了二十年的面馆把午饭解决了,再去找辖区派出所调点人手配合我们走访调查。”   虞归晚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这次不会是那种驱车几公里也要去吃的老字号面馆吧?”   江起云听出虞归晚这是调侃她那次打着吃面一由,悄咪咪去看她跟石庭生的事。   她抿抿唇道:“当然不是,这是真老字号。”   驱车来到熟悉的面馆,这会已经过了午饭点,店面里很空,老板娘在收银台玩着手机,江起云上前打招呼:“老板娘,还记得我吗?”   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两眼后惊喜道:“小江警官!好久不见呐。”   “最近工作忙,是有段时间没来照顾你们家生意了。”   老板娘笑着道:“吃面不加蛋。”   “灵魂少一半。”江起云从善如流地对上。   两人都相视一笑,老板娘问:“还是老规矩吗?”   江起云点头,“嗯,两碗,不过换成清汤吧,天热吃不了辣。”   “好嘞。”   江起云和虞归晚找到离电扇更近的一桌坐下,不过刚坐下,江起云又起身道:“我先去一趟派出所交涉,等会吃完饭就直接出发,节约时间。”   “嗯,我等你。”   “不用,你先吃。”江起云说完后离开面馆,步行到八百米外的派出所找治安巡逻队长。   等她回来的时候,虞归晚已经吃完面了,她的那碗还没上,虞归晚:“我让老板娘等你回来再煮面,面坨了不好吃。”说完拆了一包湿纸巾递给她,“擦汗。”   江起云接过,边擦脸颊的细汗边道:“刚刚我问了负责这片的巡逻民警,他帮我圈出来了一些没有监控覆盖的重点区域,等会我们就走访这片区域就行了,附近几条主干街道的监控录像也拷好了,完事后回局里再看。”   “面来啰。”   江起云侧身让开位置,老板娘放下面道:“记得你喜欢吃韧的,掐着点煮的呢。”   江起云笑着道谢:“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离开后,江起云拿了醋瓶往里倒醋,足足三四秒才停下。   虞归晚用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地说:“原来你是两种醋都喜欢吃。”   江起云愣了一下才听明白,刹那间有些不好意思,在她还没和虞归晚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做过很多傻事,那些自作聪明的小举动都被虞归晚看在眼里,心里那点小心思早就无所遁形了,偏偏面上还装着风轻云淡的。   她埋头,夹起面条讨饶:“小晩,你就别笑我了。”   虞归晚沉下笑意:“好,你快吃吧。”   解决完迟到的午饭后,江起云虞归晚去派出所和协助她们走访调查的治安巡逻队碰头,接着一起往需要重点排查的社区走。   走访摸排工作向来是重复枯燥的,找到居民群众,一遍遍地问他们在什么时间段是否有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听见过什么异响没有,再让对方看被害人的照片,确定对方是否有见过。   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群众的眼睛就是监控,犯罪很多时候逃脱得了电子天眼的监视,但天网恢恢,很多时候却逃不过人的双眼。   一头扎入纵横交错的老旧巷道,挨家挨户拍门,循环往复地问出重复的问题,只为寻到与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一个多小时后,江起云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耳边的发丝也粘连在一起,浑身的黏腻感已经很不舒服,而这段时间疏于打理长得过长的发尾挠刺着后脖颈也十分不适。   她干脆找虞归晚要了一根橡皮筋,将头发束拢扎了一个小揪揪。   而虞归晚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被下午正盛的太阳晒得潮红,白皙的颈部起了一层亮莹莹的薄汗。   两人站在一巷道的雨棚下稍作歇息,用手煽风给脸降温。   过了一会,电话震动起来,江起云接听,是协助她们走访调查的民警传来了好消息,说有发现。   于是她们也顾不得再歇,立马赶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拐过一个巷口后,前方正有两名民警和一穿着汗衫的老大爷交谈着。   其中一名民警走到江起云身边说道:“这位大爷说昨晚九点多的时候他听到楼下有人大叫了一声,之后就没声了,他走到窗边查看,瞥见那边有个男人提着一个大包正往外边走。”   “我们正在向大爷确认声音的具体方位。”   江起云点点头,随后打量起她们所处的周围环境,这一小片都是十分紧凑的矮栋居民楼,小巷也就能供两人并肩通行,巷子的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前后靠墙摆着几辆自行车。   视线往上看也十分逼仄,都是错落搭建起的彩钢雨棚,雨棚上有些许的白色塑料袋和小食品包装袋。   江起云拐出这条巷子,瞥见西边视线开阔了不少,走过一看,发现前方是一片待拆的危楼,外墙上用红笔写了大大的拆字,和提醒路人远离此处的危险警示。   江起云走到外墙边驻足,脚后跟一转,往右手边看去,是条死胡同口,阳光都照不进来。   虞归晚跟了过来,两人心有灵犀的往小胡同里走,刚走出去几步,江起云就发现地上有节烟头,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滤嘴的部分还很新。   她抬头往胡同底看去,隐隐看到灰暗的地面上有几道深褐色的痕迹,起身看,便看得更分明。   滴落状的。   血迹。   江起云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怕破坏现场,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鞋套手套戴上,这时民警走了过来,往胡同里望了一眼道:“刚大爷说,昨天他听见那声就是从这边来的,这边危楼待拆,平时没什么人来。”   戴好鞋套手套后江起云才往胡同更深处走,走到血迹处蹲下仔细查看,七八滴滴在一起,水分早已蒸发,只余下暗红褐色的印迹。   江起云起身,走到胡同底,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建材,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   其中有半截砖头就在江起云脚下,有棱角的那面也染着点红褐色的血迹。   “可以让勘查队的过来了。”江起云站起身往胡同外走,联系了局里,接着和虞归晚对大爷做了详细的补充询问笔录。   勘查小组到达后,告诉江起云尸检工作已经完成了,林法医正在整理报告,于是江起云和虞归晚便立马赶回了局里。   法医室工作间,一台打印机正在运作着,将一张张尸检报告内页输送出来。   林觉予正坐在电脑前,双指在键盘上翻飞,在内网系统中填写着电子报告,她看江起云来了,抬抬眼镜道:“被害者死亡原因确定了,大出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全身共有七十八道切创伤,致命伤是颈部的开放性伤口,直接导致动静脉破损大出血死亡。   从伤口形态来看,形成时间不一,最早的一道离被害者死亡时间至少有四十分钟,也就是说,凶手至少以此折磨了被害者四十分钟。”   “同时,我们在被害者体内检测到大量的致幻生物碱,二甲基色胺,新型毒品死藤水最重要的一项成分就是它。”   江起云边翻看纸质报告边问:“舌头呢?”   林觉予:“生前所割,大部分舌体都被割掉,口腔内只剩下小部分舌根。”   坐在一边整理资料归档的萧乐雨忍不住开口:“真残忍,像是古代的凌迟和割舌的刑法一样,凶手是为了虐待死者吧。”   虞归晚:“不是。”   办公室内的几人齐齐看向她。   “割成这种程度,被害人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和气声,如果是为了虐待取乐,凶手享受的就是视觉听觉的感官刺激,死者叫得越惨,越能满足他的心理。”   虞归晚道出自己的推测:“凶手应该是出于作案时的安全性考虑,因为案发现场并不隐蔽,以当时的作案时间和地点来说,如果死者一直发出惨叫,是有可能被人发现的。”   林觉予点头:“对,死者的整条舌头几乎都被割下来了,这种程度,已经发不出叫喊声。”   “我们在死者头部伤口处的头发头皮提取到部分砂质粘土,这种成分常见于普通的红土砖,所以凶手击打死者头部的钝器应该就是砖头。”   江起云点头:“已经找到了。”   林觉予继续道:“至于造成死者身上的切伤和割舌的工具应该都是一种小型利器,匕首短刀一类。”   “对,还有桥柱面上的血纹图案也化验了,是死者的血。”   江起云将纸质报告递还给林觉予,离开了法医室,过了一会儿,路啸回来了。   他拉开一罐冰饮料仰头咕噜噜地喝,喝完打了个饱嗝,汇报他的任务结果:“和尤巧核实过了,那晚发生的事和杜姚交代的差不多,不过她事后是想来报警来着,当晚都走到了咱局门口,然后又临时退缩回家了。”   路啸叹了口气:“至于她男朋友骆宏那边,尤巧说她根本没把那事告诉他,也拜托我们不要告诉他,他在前一天就回老家了,我也联系交管那边,在实名出行系统上确认过了,他的确离开了北洲市,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江起云:“辛苦了,休息会吧。”   路啸诧异地盯着江起云,温柔的江队他可是真不习惯,但转念一想,是虞老师训得好,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江起云走到安静一角给方昉打电话,问他死者出租屋的勘查进展,方昉在电话里说没什么特别发现,只在屋里发现了一些品种各异的新型毒。品,还有一个外卖袋,从订单纸来看,死者在案发当日下午五点点过外卖。   他们还走访的出租屋旁的邻居和路下的门市老板,从一家麻将馆那里打听到,死者大概是在七点半离开的出租楼。   他们调取了楼下街道的监控,确认章邦是步行离开。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去了趟视频分析组,把在城南社区拷回来的外围道路监控交给他们排查。   紧接着开始和虞归晚梳理一天下来的调查线索,还原案发过程。 第85章 案发过程   七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左右, 章邦接到一通交易电话,随后离开KTV,返回出租屋,在下午五点点过一次外卖, 之后带着交易货物在七点半左右离开出租屋, 步行前往城南社区。   九点十五分左右和凶手在拆迁区域外墙巷子见面, 被其暴力制服, 装入箱包。   凶手随后乘坐出租车在九点五十分左右到达北江一路, 下车步行到达案发现场,接着脱去章邦衣物丢弃在一旁, 将其手脚用特殊的绳结捆绑,喂服死藤水,割掉舌头后进行了长达四十多分钟的虐待。   直到确认章邦死亡, 再用血液在桥柱面上画出曼珠沙华, 固定章邦尸体, 之后于十一点半离开现场。   翌日早晨七点左右,清理河床的清洁工发现章邦尸体。   整个案发过程的时间极为紧凑, 显然是一起早有预谋的凶杀案。   而从案发现场附近监控拍摄到的凶手来看, 他是知晓那里有监控的, 但也只是戴帽低头遮档面部, 并不做其它伪装。   敢这样肆无忌惮打车到案发现场行凶并明晃晃从监控下离开的人, 无疑是个心理素质极高,十分难对付的犯罪人。   虽然目前案发现场的勘查还没结束,但江起云和虞归晚都知道,她们或许在现场发现不了重要线索了。   凶手实在是聪明又狂妄。   稍晚间的时候, 沈冬薇带回来了一个男人, 正是在案发当夜搭载过凶手的出租车司机。   询问室里, 江起云给司机拿了一瓶矿泉水,司机连连摇手拒绝,看上去十分局促不安。   “您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向询问你一些和案子相关的问题。”虞归晚开口安抚男人的紧张情绪。   司机用手抹脸颊的汗,不住地点头:“您问,您问我知道什么肯定都会如实和你们说的。”   江起云拿出打印出的嫌疑犯全身照递给司机,“昨晚九点多,你有一个单是从城南茯苓路那片到北江一路江边,您还有印象吗?”   司机接过照片认真看,江起云提醒:“一个男人,提一个长款的箱包,戴着帽子,胸前挂了一个相机。”   司机立马想起来了,“对对对,当时我正准备收班回家了,路过茯苓二路时看见街边站着一个男人伸手招车,我看这么晚了,他又提着个大包,就准备再跑一单。   停车后,我看他那包挺大挺沉,我正准备下车帮他把包放后备箱,结果他自个拎着包就上后边去,放进去了。”   “之后他就上了后排,报了地点,就是到北江一路,我还问他大晚上去那干嘛,他说他是来旅游的,拍一点夜间的城市风光照,然后我就跟他聊咱北洲的风光啊,不过他没怎么搭理我,一直低着头鼓捣他胸前挂着的相机。”   江起云皱眉问:“有看清他的脸吗?”   司机摇头:“他坐在后排,车里也没开灯,戴着个帽子低头没看见脸,就下车递钱那会恍眼瞥了一眼,好像戴了一个银色的眼镜,气质满斯文的,声音也斯斯文文的,大概二十几岁三十岁吧。”   “昨天你跑完那单就没再接客了是吧?”   司机点头,“送完我就把车开回公司营运点了。”   江起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收工会洗车吗?”   司机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公司有要求的,不过一般就是拿着水枪冲冲,里边随意擦一擦应付检查而已,没外边车行洗车那么细致。”   心中不好的猜想应了真,现在即便是凶手在车上留下了指纹毛发等等重要线索,那也很有可能被破坏殆尽了,但江起云还是让人去检查检查那辆出租车,看有无发现。   忙了一天,天色渐暗,以第一天的调查结果来看,还是收获颇丰的,她们基本还原了案件的案发过程,下一步就是等现勘报告出来,再从死者涉毒这块深入调查,找出他的交易买主名单,接着整合所有信息,由虞归晚给出一份初步的嫌疑人犯罪心理画像。   近晚上十一点,江起云和虞归晚准备下班,回家收拾一些换洗衣物在明天带来局里,为后续可能的连续作战做好准备。   走出大楼,一整天就吃了碗面条的江起云肚子咕了一声,虞归晚笑:“我也饿了,想吃那家的蛋炒饭了。”   江起云知道她说的那家是哪家,就是她们一致认可味美价廉警局附近的大排档。   两人来到大排档,大排档今天生意很好,门市内外都坐满了人,麻辣味的香气和食客的交谈声组成夏日深夜的热闹景象。   走进店面,江起云发现老板宁净正忙得不可开交,招呼客人,端茶倒水,点单结账。   她想着算了,只是点两碗蛋炒饭的话未免有点打扰人家,便准备离开。   不过宁净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们,连忙高声招呼:“江警官,虞警官,你们好久没光顾小店生意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一桌袒胸露。乳正喝酒划拳的男人一听她们是警察,立马动作齐刷刷地将短袖套回上身。   江起云笑着道:“我们就是想打包两份蛋炒饭,不过看你这生意这么忙,就不打扰你了。”   宁净:“两位警官可都是老顾客,再说了,两碗蛋炒饭又不费事,你们稍微等等啊。”说完就对着厨房喊道:“先炒两碗蛋炒饭出来。”   江起云和虞归晚便站在收银台边等。   桌面上倒扣着一本书吸引了江起云的注意力,她歪头看书名,《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的作品,一本剖析罪犯的内心世界,深刻探讨人性的书,江起云在大学时代读过,她看向收银台的小妹问:“这是你的书吗?”   小妹笑着回:“不是,我们老板的书。”   这时宁净拎着打包好的两盒蛋炒饭走了过来,双方又寒暄了几句过后,虞归晚和江起云离开。   回到小区,两人分开前,江起云揉了揉虞归晚头,嘱咐她早点休息,虞归晚瞋着她说了句没大没小,姐姐的头都乱摸。   江起云不认:“我可从没拿你当过我姐姐。”   虞归晚笑笑,没再说什么,两人各自回家。   但江起云回到家门口才发现早上走得急钥匙没带,敲门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她给贺玫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见里边声音彪得老高的青藏高原。   “妈,你不在家吗?”   “啊,我跟你吴姨还有六栋的许姨她们出来唱歌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你什么时候说的?”   “就微信上问你晚上回来吃饭不,你说不,然后我就说了啊,我没发吗?”   江起云无奈:“没,我钥匙忘带了,这会进不去门了。”   “小晚肯定带了啊,你上她家去,妈好久没体验过这么活力四射的感觉了,再唱会,晚点回来。”   江起云皱眉:“贺女士,老实交代,你是故意的吧?吴姨那性格怎么可能大半夜跟你出去唱歌。”   贺玫那边像是信号不好了,断断续续的,最后说了句“啊不说了啊,到我的最美夕阳红了。”便挂断了电话。   楼道的感应灯熄了,江起云剁脚唤醒灯,心下暗忖贺玫怕是发现她没带钥匙那会就揣着坏了。   无奈,江起云只能去到虞归晚家,敲响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虞归晚穿着一身轻柔的丝质睡裙,贴伏着腰身曲线,头发湿漉漉盘在脑后,显然是刚冲了一个澡,面色被热气熏得微红。   她看见江起云后,有些意外,“怎么没回家?”   江起云无奈地耸肩,“你妈和我妈费着心思给我们制造二人世界呢。”   虞归晚笑着拉她手腕,“快进来吧。”   进屋后,江起云把装着炒饭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四处看了看问:“小黑呢?”   虞归晚往窗帘下指,“那儿呢。”   江起云定睛一看,才在窗帘的流苏下摆瞥见一对冒荧光的眼睛。   感情躲着她呢。   江起云蹲下身,又是朝它招手又是学猫叫,那双眼睛只盯着她,就是不现身。   虞归晚把蛋炒饭取出来打开,“它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你了,一时间不适应很正常,你先来吃饭,等会就熟悉了。”   江起云撑着膝头起身,虽深知猫科动物就是如此,不比犬科,但小黑现在这幅全然忘了她的模样,甚至有些害怕她,还是让她心里有些悻悻然。   吃过晚饭后,江起云准备打电话催贺玫回来,虞归晚按住她手腕,“不然你就在这睡吧,别折腾了,也算是顺了贺姨的意。”   江起云一本正经道:“她这不是瞎闹吗,明天我们还有要紧的工作呢……”   虞归晚轻咬下唇,“所以你是不想和我睡觉吗?”   委委屈屈的音调和微蹙的眉头让江起云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是说我妈,不是说你。”   虞归晚收回手,下垂视线,眼睫投下的阴影铺陈在瓷白的脸上,“贺姨也是想着我们白天工作忙,下班后能多点时间相处。”   “我也是想着,下班了能和你有多五分钟时间相处也好……”愈说,神情愈是低落。   江起云举手投降:“睡,睡,今晚我留在这,陪你一起睡。”   “什么叫陪,你自己的意愿呢?网上都说来讨来的不如不要。”虞归晚幽怨说道。   江起云放下手,低头去瞧虞归晚的表情,越瞧,越不对劲,声音那么委屈巴巴的,怎么嘴角还往上翘呢。   她伸手袭向虞归晚敏感的腰间,专挑她痒痒肉挠,“小晩,你故意的,你闹我呢。”   虞归晚这下是彻底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半是心理上逗弄江起云的趣味一半上是生理的难捱。   两人在沙发上打闹了一通后安静了下来,虞归晚侧身睡在沙发上,头枕在江起云腿上,江起云的手放在她耳颈后的肌肤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这不轻不重的抚弄像是催睡咒,虞归晚感觉困乏至极,也安心至极,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江起云发现虞归晚睡着了,呼吸的气息也是难得的有些沉,显然是白天累坏了,便由着她睡,自己便坐着不动,只取了沙发上的薄绒毯给她盖上。   夜渐沉寂,万家灯火熄灭,只余月空中夜莺长啼,路灯下虫蝇飞舞。   “吱—”一声,凌晨归家的吴静澜小心翼翼打开家门,原以为那俩孩子肯定早已睡下,却是见客厅一片亮堂,她走进门里,发现沙发上睡着的两人。   她放轻脚下动作,轻手轻脚走去,看见自家女儿安稳地睡在江起云腿上,睡容满是舒展放松。   再看江起云,就靠坐在沙发上睡去了,虽歪着脖颈,姿势难受,但同样也是睡得安稳。   一时间,她有些百感交集,心疼她们的同时又感觉欣慰。   她和贺玫都可以放下心来了,她们的孩子是真心相爱,也是真的可以相偎相伴,彼此照顾携手一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看白天稍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第86章 案情泄露   “小云, 小晚,醒醒,回房里睡。”   吴静澜的声音率先惊醒江起云,她身子大幅度一抖, 带着枕在她腿上的虞归晚也惊醒, 坐起身来。   吴静澜心疼地看着俩孩子, 轻声道:“快回屋睡吧。”   江起云问:“吴姨, 我妈回来了吗?”   “回来了, 已经到家了,你俩快去睡吧, 明天还要上班。”吴静澜催道。   “好,妈你也早点睡。”说完,虞归晚拉着江起云回了卧室。   两人刚才睡了四十多分钟, 这时也不太困了, 虞归晚边在衣柜里找睡衣边说:“盥洗台下边第二层抽屉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找到一套新的睡衣后, 她连同贴身的换洗内衣递给江起云,“去吧。”   江起云接过衣物, 柔软丝滑的布料贴在掌心, 让她莫名有些不适。   这里是虞归晚的房间, 充盈着虞归晚的浅淡气息, 周围的一切都属于虞归晚。   她走入这里, 像是自己也成了虞归晚的。   虞归晚看她发愣,问:“怎么了?”   自己那点有些肉麻的小心思当然不会告诉虞归晚,江起云说了句没什么后就钻进了洗浴室。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江起云忍不住笑, 明明她和虞归晚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现在只是踏足她的房间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江起云笑着骂镜子里的自己:“没出息。”   洗完澡吹干头发走出洗浴室, 坐在书桌椅上的虞归晚摘下眼镜走来,“我去刷牙,你上床等我。”   江起云点头,乖乖地爬上床,她记得上次她来虞归晚房间只是看了一场电影就落荒而逃,这次却是可以以女朋友的身份正大光明睡在虞归晚的床上了。   心中有几分暗爽,江起云摊开四肢躺在床上,过了两秒,她听见洗浴室里电动牙刷的声音还未停止,便小幅度挪动身体,慢慢,慢慢挪到了外侧虞归晚睡的位置上。   她侧过身,手搭在柔软的米白色枕头上,布料浸了冷气的温度,丝滑微凉。   指尖游曳着,渴望也堆积着,忍了一会,没忍住,江起云将脸埋入枕间,让属于虞归晚的轻浅发香漾在鼻间,轻轻嗅着、吸取着。   内心在唾弃自己这样痴态的行为,身体却很诚实。   意识逐渐出走,昏昏欲睡,江起云趴在虞归晚的枕头上,只几十秒的时间,就睡了过去。   虞归晚刷完牙走出洗浴室,就看见这样一幕,体态颀长的女人睡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虽是趴着的睡姿,四肢却也放得规整,呼吸绵长,睡容安稳。   虞归晚无声笑了笑,睡着了江起云总是完全收敛起一身锐气,像是收了爪子的猫,十分乖顺。   说猫,猫就从门缝挤了进来,踩着优雅的猫步,一跃跳上床边,凑到了江起云面前。   睡梦中的江起云隐隐感觉面颊发痒,困顿的意志在清醒边缘徘徊,她往面前挥了挥手,嘟哝道:“小晚,别弄我,困……”   但面颊上的瘙痒更甚,还有重重的呼吸打在脸上,江起云眉头皱得深了,不一会,一丝凉凉的感觉触在脸侧。   “小晚……”她无奈地轻喊一声,刚要睁眼,便听见虞归晚微微发颤的笑声。   她微睁双眼,面前放大版的黑色猫头吓得她身子猛然后缩,过大的动作幅度惊吓到黑猫,黑猫转身跳下床,跑出了卧室。   江起云抬手抚胸,心跳渐缓,再一抬眼,看见虞归晚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整个人自然放松地靠着椅背,正笑吟吟地盯着她。   脸上的惊吓转为讪讪,原来刚才那是小黑,脸上痒痒的触感不过是猫毛蹭的,那点凉意,应该是湿润的猫鼻子碰了一下。   得亏虞归晚刚刚出声了,否则她都差点抬手搂住亲过去了。   江起云起身,把房门关上,再看虞归晚还坐在椅子上,嘴角的笑意未消。   “睡觉吧。”声音有些心虚得干巴巴。   “刚刚……”虞归晚看着她,微微仰头问:“你把小黑当作我后,想做什么?”   室内静寂,江起云没回答,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了圈椅把手,把虞归晚笼在身下,低头说:“想要吻你。”   虞归晚后背贴着椅背,眨眼,眼神仿佛在说,那为什么还不做呢?   江起云低下头,虞归晚却又偏开了,“脖子酸。”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接吻,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久了脖子会酸。   江起云理解了虞归晚的意思,于是用双手揽抱住她,一发力将她抱坐到了一旁的书桌上。   她用手掌撑在桌沿,身子前倾,两人几乎是以平视的目光相对,鼻尖触着鼻尖,启唇时带出牙膏的薄荷清香。   “这样呢?这样可以吗?”她询问着虞归晚的意见。   虞归晚将双臂搭在她的颈侧,手饶到颈后捏那一寸皮肉,“你有时候太乖了点。”   “乖一点不好吗?”   虞归晚像是认真思索,“当然好,但有时候也不需要那么乖。”   江起云有些迷惑。   虞归晚笑着解释:“我是指,像这种时候,你可以不用过问我的意见。”   “可以大胆一点。”   “可以强势一点。”   “可以肆无忌惮一点。”   “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虞归晚顿了顿,轻声说:“因为我都心甘情愿。”   如果虞归晚是个好老师,那江起云就是个好学生,她当真不再说一句废话,只闭眼吻了上去,五指握着虞归晚的腰身,那点轻薄的布料覆不住指尖下热涌的体温。   绵密亲吻从唇瓣探入内里,相互纠缠。   齿间碾磨着,溢出道道轻吟,唇的温度并不灼人,心却变得滚烫。   江起云微微喘息,最后亲了亲虞归晚的眼睛,“晚安吻。”   “晚安。”   ……   繁华的新城区灯火不歇,俨然一座不夜城,而老城区一角却已是被黑夜覆沉下来,颇为寂静。   “咔哒咔哒——”硬质鞋底发出的声音从暗幽幽的走廊一端响起。   一双颀长的双腿迈着不疾不许的步子,来到了走廊另一端,随后,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黄铜把手,手背随着发力显出青筋。   门开了,男人进入房间,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电脑桌前,将u盘插入接口,导出相机图片。   过了一会儿,电脑旁的微型照片打印机发出细微的声音,一张张数码照片被冲洗出来,面上还残余彩色油墨的味道。   男人起身,取出一张放置到一旁,再将剩余的照片仔细对叠好,放入抽屉。   他拿着那张单独拆出来的照片转身走向一片空墙,拉开落地灯,柔光一瞬覆盖整片墙面,将其上全貌展露无遗。   墙面上订着五花八门的图片,以及一些剪裁下来的新闻报纸和密密麻麻的手稿。   图片大多都是人像照,有男有女,有面部清晰的证件照,也有被打上马赛克的遗容照,还有生命消陨时惨异的死状照。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十年前北江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   至于那些剪裁下来的新闻刊面,标题也无疑是这系列案件的报道。   【北江废弃集装箱惊现赤。裸男尸,死前疑似遭残酷虐待】、【北江江堤再发特大命案】、【北洲警方确认郊区女尸身份】、【警方正式就近期命案并案调查,成立10.27北江特大连环杀人案调查专案组】、【幸存者口述!连环杀手终现身】、【北滨公安重案中队江重山队长、虞舟海副队长在缉捕凶犯途中因公牺牲,沉痛缅怀英烈】……   男人抬手,将照片订在墙上一角。   柔和的灯光映出照片上一头黄色头发,五官扭曲狰狞的青年面孔,他的生命已凝固在了照片中的这一刻。   ……   翌日早,江起云被手机震动声吵醒,她轻手轻脚下床,拿了手机走到阳台,把阳台的滑动门关上,接通电话,听筒里传出路啸火急火燎的声音:“遭了,江队,案子详情全被人曝光到了网上,死者的个人信息也被全部曝光。   还牵扯出了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网上现在全都在说是没抓到的凶手又回来继续作案了,还说死者被杀得好,我给你发了一条热度比较高的博文,你快看看吧。”   江起云瞬间清醒,挂断电话后,她点开路啸发来的链接,整整九条长图,标题也十分吸引人眼球。   【北滨大桥下惊险裸体男尸,生前被残忍虐待,作案手法与十年前连环命案凶手如出一辙,究竟是狂热追随者,还是连环凶手的回归秀?且看长图,深扒十年前轰动北洲的特大连环杀人悬案】   江起云没点长图看,只点进相关话题内页,话题讨论已经有近千万的讨论热度了,话题也高挂在本地热搜榜上。   江起云滑动屏幕,粗略浏览了一下话题广场。   讨论的内容大多针对两个主题,其一是将十年前的旧案翻来覆去地讲,讲得玄乎其神,甚至将凶手的作案手法跟某某教义结合起来,说他在炼术一类。   第二个就是讨论此案,将死者过往生平悉数扒出,大赞这样的人渣死得好,其中又扯上双拢未成年杀人的案子,说法律不能审判的罪人,自有天道和正义审判。   总之,网上算是彻底炸开了锅,因为消息爆出是在深夜,等局里发现时,传播程度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和谐相关内容也好,压热搜也好,都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   而愈是堵,又愈发叫网名猜测芸芸,谣言四起。   江起云下意识认为是案发当日现场的警员泄露出去的,因为唯一的发现人兼报案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仔细看过死者尸体,自然不会知道她们在移动死者尸体后,在桥柱面上发现的血花纹图案。   粗略浏览完案件在网上的发酵度后,江起云给路啸回去电话,让他查查案情到底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查到了必须严惩不贷。   挂了电话,她拉开阳台门,发现虞归晚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神色严肃地看着手机,显然也是知道了案情泄露上网的事了。   两人简单交流几句后,换衣出门,连早餐也未来得及吃,直奔局里。   刚到局里,果不其然,江起云就被领导叫走,在办公室里被骂了大半个小时,回到重案队办公区后,路啸说已经核实过案发现场的勘查人员,以及派出所那边,确认消息绝不是从从内部泄露的。   他话音落,众人面色皆是一震,都快速反应过来,既然不是知情的警方内部人员泄露,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能够知道如此详细的案情,甚至是作案手法,除了警方外,还有凶手!是凶手在网上曝光的案情相关信息。   太嚣张了,路啸气得捶了一拳桌面。   一样的剧本上演了,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之所以引起轩然大波全城轰动,也是因为关于凶手详尽的作案手法被披露上网,当时警方内部进行审查,查到是一名勘查队的刑事照相员将案子说给了妻子听,原意是提醒她最近城里不太平,有连环杀手潜伏着,让她小心,但不料他妻子又将此事告诉了自己念大学的妹妹,妻子妹妹又将此事告诉自己同寝室友。   警方最后查到她们身上时,她们都坚称再没有告诉别人。   当时关于连环命案的传播度和社会影响已经到了不可逆的阶段,再深究她们到底有没泄露案情已经于事无补。   最后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对于案情泄露引发民众恐慌致歉,承诺会严肃处理内部失职人员,同时澄清了部分不实案情,表示会尽快缉捕凶手,恢复社会安定。   不过这是当时高层领导的决定和想法,而一直在一线和凶手打交道的江重山虞舟海等人都认为案情泄露,是凶手自己在网上传播的,只为扩大其关注度和影响力。   虞归晚蹙紧了眉头,心中浮现疑思,原本她和江起云倾向于这个案子是模仿犯作案,混淆警方视线,但如果是他自己主动泄露案情,引发社会大量关注的话,警方势必会投入更多的资源进行调查,那么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加剧自身危险的行为。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唯一说得通的一点就是他就是想要发酵这起案子,引来全城关注,让自己处于被人注视被人讨论的中心。   虞归晚攥紧了指尖,指甲因为发力失去血色,微微泛白。   也就是说,如果是模仿犯,那么他极可能是北江连环杀人犯的狂热追随者,是模仿、是致敬、也是想要超越。   如果不是模仿犯。   那就是当初那个搅动得北洲市人心惶惶,手里沾满鲜血的恶魔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口罩原因,今天也没能多码ToT,评论区发红包 第87章 报告会议   办公室内, 江起云正在浏览案发现场勘查组反馈回来的现场勘验检查笔录。   [现场地点:北洲市北滨区北滨大桥南向第二桥柱。勘查发现:在大桥第二桥柱北向可见一手脚被捆缚的裸。体男尸一具,在男尸贴靠的柱面上可见18cmX14.5cm红色类花图案。在桥柱南向面可见凌乱的衣物、塑料软管、壶型玻璃器具、火机、黑色皮质钱夹等,均已拍照固定……]   江起云下移目光,看向勘验提取物品内容一栏, 果然如她所料, 凶手除脚印外并未在现场留给他们太多有效线索。   案发现场作案时谨慎缜密和作案结束后堂而皇之从监控下离开的自大形成对比, 凶手很清楚什么样的线索对他而言是致命的, 又是什么样的线索在警方那里是无足轻重的。   江起云眉心凝聚, 视线久久地盯着文件上那排小字:[现场提取三组41码有效足迹]。   不是死者足长,也并非报案人的鞋码, 这组脚印,是凶手留下的。   41码,十年前的北江连环杀手足迹也是41码。   江起云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跳得侧脑发疼, 她抬手按压着穴道。   敲门声响起, 办公室门被人打开,来人是路啸, 说案情汇报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江起云说了一声知道了, 随即带上U盘, 拿着纸质资料前往会议室。   大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负责此案的重案中队侦查人员, 以及技术科下法医室、痕检室等相关科室人员, 只差分管刑侦的副局杨孝和其余领导。   几分钟后,领导们前后步入会议室,杨孝身侧站着一位陌生面孔的中年男性,身材十分高大有型, 目光坚毅锐利。   江起云只是和对方一对眼, 便能识出, 这是位老刑警了。   副局杨孝走到台上,调整了几下麦克风,又叩叩台面道:“都注意听我说一下。”   会议室众人的目光投向台上。   “会议正式开始之前啊,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咱们局新来的刑侦大队队长,卢峻,大家掌声欢迎。”   台下响起掌声,掌声过后,杨孝继续道:“卢峻同志是奋斗在刑侦岗位上的老同事了,先后担任过咱们市南奉区城东派出所教导员、所长,破获过多起大案要案,抓获打击犯罪嫌疑人一百二十余名,无论是在案件侦办还是巡逻处警,工作上都是尽职尽责,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同志啊……”   后面的话江起云没怎么听进去,她看向坐在一排侧列的秦方明,对方只端肃坐着认真聆听,似乎并不为此时的旧人迎新人感到怅然。   “好了,多的我就不说了,大队队长的交接工作还未完成,卢峻同志尚未正式就任,参加本次会议,是旁听,也是提前和大家熟悉熟悉。”   “就这样,开始吧。”杨孝向江起云使了一个眼神后,走下台,坐在一排正中。   江起云上台打开投影,调出汇报PPT后,拆下麦克风举到面前,开始汇报:“根据现场勘查、调查访问和尸体检验情况分析,2022年7月30日13时左右,犯罪嫌疑人以交易新型毒品死藤水为借口,将被害人章邦约往城南茯苓社区危楼拆迁区域外围胡同。   嫌疑人于21时15分左右,使用现场的一块红砖打击被害人头部,将其暴力制服后装入硬款长型手提箱包,接着乘坐出租车到达北滨一路中段。   嫌疑人到达案发现场后,脱去死者全身衣物,用麻绳结合特殊登山结的方式捆绑住死者双手以及双脚,之后唤醒死者并强迫对方吸食了大量的死藤水。   嫌疑人割去了被害人大部分舌体后,从下肢往上,在被害人体表留下共计七十八道切、刺创伤,致命伤为颈部的开放性伤口,直接导致被害人失血性休克死亡。”   “根据法医推测,整个虐杀时间,至少持续四十分钟。”   江起云切换出拍摄的桥柱面血花纹照片,“被害人死亡后,嫌疑人用其鲜血在桥柱面留下标记符号,形状类似曼珠沙华花,之后带走死者手机步行离开现场,消失方向为北滨大桥以南。”   江起云放下电子操控笔,看向虞归晚:“关于嫌疑人作案时间可以确定为30日晚23时左右,作案工具包括红砖、两段粗麻绳、一款硬制长型手提箱包、一柄短式锐器。   嫌人作案动机和案件性质由我队犯罪心理侧写师虞归晚来做详解。”   虞归晚颔首,走上台,声音清冽有力:“从嫌犯作案地点、作案时段以及作案手段和过程来看,嫌疑人具备以下特点。”   “一,有准备,有预谋,案件性质为组织型预谋性的杀人案件。   二、能徒手拎动一百一十斤重量的被害人,青壮年、身体力量较强。   三、案发时胸前挂着相机,使用特殊登山结控制被害人,可能为户外活动爱好者或相关从业者。   四、熟悉城南老城区交通地理环境,本市人或长居北滨的人,日常活动范围即城南老城区。   五、常出入晚间娱乐性场所,与被害人交易毒品的买家有过接触。”   “作案动机呢?”旁听的新大队队长卢峻出声问道。   虞归晚的思绪被打断了,眉头轻皱片刻又舒缓开,她回道:“基于复合型人格障碍的现实动机。”   卢峻皱眉,似是对如此抽象的回答有所不满,但他也并未再多问。   虞归晚继续讲述自己的推论:“从嫌犯的作案手法可以看出他身上存在较为显著的双重人格障碍,即表演型人格障碍和与之紧密关联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有研究表明有三分之二的表演型人格都符合反社会人格的定义标准。”   虞归晚看台下部分人面色渐惑,进一步解释:“简单来说,这是一起剧场型犯罪,该概念是由社会评论家赤冢行雄在1984年率先提出的。   含义为以社会为舞台,犯罪者为主角,警察为配角,新闻媒体和社会群众为观众(注1),此类犯罪人大多存在挑战公权力及引起大众注意的强烈心理需求。”   “这种心理需求背后其实代表的是犯罪人强烈匮乏的被认同感,以及自卑心理,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嫌犯要将最终的案发现场选在大桥下,干涸的河床上。   如果他想要向社会和民众展示他的表演成果,他可以选择更能引起轰动的地点,比如广场,而若他不想让人发现,即应在杀害被害人后抛尸至隐秘地点。   但他选择了大桥之下作为杀害被害人的场地,这其实是一种折中化的处理,他不够自信到敢在更为暴露的地点作案,又希望作案结束后有人能尽快发现被害人尸体,事后,又将案件信息作案手法披露上网,引来社会大众的关注。”   “至于反社会人格障碍多来源于年少时期发展的品行障碍和越轨行为,缺少及时干预和心理矫治导致内心逐渐对犯罪合理化,犯罪心理取代正常的认知和行为模式,慢慢主导个人心理,并发展为对主流社会文化、道德、法律规范体系的敌对情绪。”   杨孝发问:“是和画皮案犯冯丹青类似的变态人格罪犯吗?”   虞归晚沉默了,眉头也渐渐聚拢,这正是她拿不定的地方,变态人格一定兼具各类人格障碍,但人格障碍不代表一定会发展出变态人格并走向犯罪。   而她犹疑不定的地方,正是无法说服自己在这起案子中感受到的诡异悖点。   如果是变态人格,他的犯罪心理犯罪手段早已升级进化,又怎会如此死板的在各种细节上复刻初犯案件,即使是为纪念,也会在形式上有所“美化”。   秦方明开口道:“小虞继续讲吧,先把你的分析说完。”   虞归晚点点头,继续:“在一些具有复杂的犯罪行为的犯罪人身上,他们所体现的人格障碍往往是交汇融合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仅只靠其中一种人格障碍作为犯罪的内在驱动力。”   “我刚刚提到的基于这两者人格障碍的现实动机,就是指从产生基础来看,嫌犯的动机和常态犯罪人的动机相差不大,都是出于一些现实需要。   这个需要,有心理层面的,比如维护自尊、人格地位,又或是生理层面的人欲,物质层面的为财,都是基于存在着的需要。而本案的嫌犯犯罪动机显然是出于心理层面的需要。”   “你说这些都是理论的东西,实际呢,嫌犯的实际犯罪动机是什么?”   虞归晚看向新任大队长,面色平静地回答:“表象动机就是杀人,动机背后的心理需求是复杂的多维的,其核心是以投射、歪曲、合理化、反向作用、移置等心理机制对自我欲望、需要的不当宣泄。”   卢峻和副局杨孝交头接耳起来,似在讨论评价虞归晚的分析。   江起云起身上台,“接下来我来吧。”   虞归晚点头,下台回到座位。   江起云喊道:“杨局。”   正在交谈的男人坐直身子,“你继续。”   “接下来,我队将以犯罪条件和嫌犯个人特点以及嫌犯动向和行踪确定侦查方向,以犯罪时间、犯罪手段确定侦查范围,具体如下。   一、发布悬赏通告,发动群众和社会各界提供案件线索。   二、深入摸排城南辖区有前科者和吸毒人员。   三、对两处现场扩大勘验和走访,发现疑人疑事。   四、依靠技侦协助,分析死者名下手机号电话单,挖掘隐形关系人。   五、深入物证检验,从涉及的作案工具寻找来源。”   “报告以及后续工作安排如上,请杨局指示。”   杨孝起身上台,说了一串动员令后便和卢峻离开了会议室。   路啸嘀咕道:“这新大队看上去不咋样啊,跟个老古板似的。”   秦方明走到虞归晚身边宽慰:“小虞,你别在意,这新大队我了解过,是个做实事的,只是他从基层做起,一直接触的都是国内早期的侦查科学技术,对犯罪侧写这一块有些偏见。”   虞归晚淡淡笑:“能理解的,秦队,我没什么。”   秦方明点头,又看向江起云,声音严肃了几分,“你啊,自己以后在新大队底下做事,脾气性格收着点,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看法好好表达,别起冲突,这些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起云撇嘴:“当然不用,你当我是才出警校那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吗。”   “小虞,你以后看着点她,她性格你是知道的。”秦方明不放心地叮嘱。   江起云问:“你什么时候走?”   秦方明声音轻了下来,“快了。”   路啸冲过来抱住秦方明,“老秦,呜呜,还是舍不得你。”   “好了好了,我这都给你们预告多久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几人寒暄片刻后走出办公室。   大伙都没吃早饭,又开了半上午的会,这会得了点空,连忙掏出手机叫外卖。   “虞老师,你吃什么?”路啸扯着嗓子问。   “你们看着点吧。”虞归晚说完便拿着手机走到了安静的窗边拨打电话,现在案情已经被曝光到网上,发酵到如此程度,石中涧肯定也知道了。   她想打电话问问石中涧当初给北江连环凶手做的侧写报告,以此来帮助她确认这起案件究竟是模仿犯所为还是凶手回归。   电话拨出去十几秒都是忙音,最后显示未接通,虞归晚蹙眉,给石庭生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喂。”   “喂,庭生哥,是我。”   “小晚。”   “我这会有急事联系老师,但我打他电话他没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后,才有了声音:“爸他今早昏迷,进医院了,现在在ICU。”   虞归晚一惊,手抓住了窗台边沿:“怎么会这样?!”   “脑瘤,已经很多年了,良性转恶性,不具备手术条件。”   虞归晚心跳霎时缺了一拍,嘴唇忍不住微颤:“老师……老师在哪个医院?”   石庭生报出医院名,让虞归晚安心工作,这边有他照顾,但虞归晚还是表示争取一点时间来探视石中涧。   挂了电话,石庭生站在ICU病房的探视窗外,看着病床上的戴着氧气面罩的石中涧。   几分钟后,他转身离开,下楼驱车返家,车载电台里正播报着市内时下热度最高的新闻通报。   “七月三十日,本市发生一起重大恶性刑事案件,现北滨警方向广大市民群众征集破案线索,凡提供有效破案信息的,北滨警方将按照相关规定给予现金奖励并严格保密。   同时,北滨警方敦促犯罪嫌疑人认清形势,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无框银边眼镜镜片后,是石庭生无波无澜的深邃双眼。   作者有话说:   注1:引用自百度百科“笑脸男事件” 第88章 再访冯墨   分配完具体的工作任务, 江起云发现窗边正在通电话的虞归晚有些不对劲,她走过去,看见虞归晚面色恍惚,眼神怔忪, 仿佛遭了什么重大打击, 脸颊都失了几分血色。   江起云抬手放在她的肩头:“怎么了?”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 眸光颤动, 气息也不稳:“老师他长了恶性脑肿瘤, 今早猝倒了过去,这些年, 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没有告诉过我……”   江起云眉目一震,“怎么会这样?石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庭生哥说已经脱离了危险, 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你要现在过去看一下石教授吗?”江起云担忧地问。   虞归晚看向办公区忙忙碌碌的众人, 轻摇摇头:“等晚一点再去。”   “需要我陪你吗?”   虞归晚:“不用, 这里更需要你。”   江起云很担心虞归晚现在的状态,因为她知道石中涧对于虞归晚的意义, 不只是传业恩师, 还是亲近的长辈和朋友, 对她很言, 是很重要的人。   虞归晚觉察到江起云忧虑的眼神, 勉力微笑道:“我没事,工作吧。”   很多时候她们和她们的父辈都是这样,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坚守岗位、履行职责往往优于个人生活上的突发情况。   两人未多说什么,拾整心绪, 投入到了工作中。   江起云筹备起联合禁毒大队治安大队对城南辖区吸毒人员进行临时突击摸排的工作, 从中挖掘章邦私下的毒品交易买家。   虞归晚则在申请走流程去北滨看守所探视冯丹青, 获取更多有关曼珠沙华图腾的信息,有关他的案件将在中旬开庭,他目前还被羁押在看守所内。   江起云安排沈冬薇和她同去,等流程审批完成后,沈虞两人在下午来到北滨看守所。   玻璃隔离窗对面,冯丹青戴着手铐,驮着背步履迟缓地往椅子处走,才几月过去,他消瘦得很厉害,面颊蜡黄凹陷,灰蒙蒙的瞳孔里无甚光彩。   看守人员按着他肩膀将他固定到椅子上,接着将地上的固定脚铐给他戴上,最后放下小桌板。   如今的冯丹青早已没有了最后一次和虞归晚会见时的自信张狂。   被羁押在看守所的这几个月似乎磨灭了他身上的扭曲信仰和偏执妄想,他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失去自由和时间流逝,意味着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以他犯下的罪行来说,死刑立即执行几乎没有什么争议。   他看向虞归晚,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虞警官是在开庭审判前最后来见我一次吗?”   虞归晚看着他,目光平静地说道:“你看上去变化很大,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我是指心理。”   “是吗?”冯丹青呓喃。   虞归晚换了话题:“你应该在每天的新闻播报时间看到了近期本市发生的一起恶性刑事案件了吧?”   冯丹青:“是,现在你们警方正在悬赏征集破案线索,想来案子进行得不太顺利,虞警官才来找我。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吗?”   外表憔悴,但思维仍是那么敏锐。   虞归晚很诚实地答:“是。”   冯丹青抿唇微笑:“那虞警官请讲吧。”   “十一年前北滨有一起悬案,废弃码头集装箱裸尸案,你知道吗?”   “小时候听人讲过一些。”   虞归晚:“近期发生的命案,凶手使用了和当初那起案子同样的作案手法,只在形式上多出来一项。”   “什么?”   “凶手用被害人的血在现场画下了曼珠沙华图腾。”   冯丹青面色一怔,忽而低头笑,笑完之后抬头看虞归晚:“所以虞警官是认为这起案子的凶手是十年前那个连环杀手吗?”   虞归晚没有回答,只问:“我找到你,想问的就是关于这个图腾,关于它背后的人和组织,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冯丹青嘴角噙着笑,死气沉沉的脸又多了几分昔日的自信得意,看得沈冬薇皱紧眉头。   有的犯人即便是进了监狱,进行了改造教育,但也不可能真正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出来还是社会的危险分子。恶根一旦深种,就难以拔除。   “那么,我为什么要告诉虞警官呢?”冯丹青反问。   虞归晚面色不变,语气更没什么波澜,“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我也无法逼迫你,但我以为,你会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为自己留下一些东西。”她话音一顿,继续道:“一些可以重新让自己被称作为人的东西。”   冯丹青盯着虞归晚,长长注视了几秒后展笑:“虞警官,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你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十分吸引人。寻常人身上总能见到生和死的明确界限,苟生惧死,没有多少人做得到在死亡面前无惧,你看,就像我现在这样,我也不例外。”   “但你真的很不一样,你为什么就不怕呢?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淡然处之无畏无惧的样子呢?是因为你自身的强烈信仰吗?站在光里的人,就这么不惧黑暗吗?”   冯丹青眼神渐渐迷离:“可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就越会激起人的破坏欲,让人想把你这样站在正义光明神坛上的人狠狠拉下来,撕碎你这幅镇静从容的面具,打脏你的羽翼,将你拉进黑暗跌进深渊。”   冯丹青顿了顿,咧嘴笑:“让你,变得和我们一样。”   沈冬薇听得睁大了眼,气得起身警告:“冯丹青!注意你的态度。”   虞归晚拉着沈冬薇手腕让她坐下,“没事。”   她看向冯丹青,直起腰身,逼近了玻璃隔离窗前:“我也很想看看,你所谓的你们到底要怎样把我同化?”   冯丹青靠住椅背,不说话,过了几秒,又前倾身子:“虞警官,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所以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你问吧。”   虞归晚:“和你有过接触的用曼珠沙华图腾做头像的人是谁?你们之间都聊了什么?”   冯丹青双手交叠,手肘撑在桌板上,回答:“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们认识是始于山那幅画,我在网上和很多人聊过,但只有他一眼看出画中玄妙,知我所想,我当时视他为伯乐。   我也不清楚他是否是十年前的那个连环杀手,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一定是手染过鲜血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和我的灵魂共鸣。”   冯丹青眼神陷入痴态,“他就在你身边,他一直注视着你,窥探着你,你不用找他,他会找上你的。”冯丹青喃喃道:“你只需要等着……等着……”   看守人员走到沈冬薇身边,提醒道:“时间到了。”   沈冬薇喊了声虞老师。   虞归晚起身,在冯丹青被带走前,她转身面朝玻璃窗,语气沉静地开口:“冯丹青,不是每个有着悲惨童年的人都只能走向犯罪自我毁灭,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有着不完整的家庭、不被父母爱护、面对暴力教育、精神打击,但即使把他们放进更残酷悲惨的环境中,他们也绝对不会去犯罪,不会伤害、杀害任何人。   就像是泥缝里发出的芽,只要一丁点阳光就能让它们开出向阳的花。”   “而你,还有所谓的你们,只会透过你们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将你们身上的恶念投射到他人和社会之上。但这个世上,多的是于一朵野花中窥见天堂,于一粒沙中窥见世界的人,平凡身躯,闪耀的是生而为人的人性、神性。”   “你自己选择了背光而行,选择抛弃人性,沦堕为兽,如今这样也是你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你早该想到。”   虞归晚说罢,再未停留,转身离开。   出了看守所,室外烈日正盛,虞归晚微微抬头直视太阳,刺目的阳光逼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半阖眼皮。   来自于阳光的温度仿佛只能流于体表,进入不了体内,她攥着指尖,指尖微凉,是因为当下的心境波澜。   此时她并不如外表所表现出的这般镇静从容,冯丹青那番话到底还是对她造成了一定影响,但她并不再为此害怕退缩了,她不是十年前那个遭受亲人离世时,没有勇气面对只知逃避的少女了。   她甚至隐隐有些庆幸,如果凶手针对的真的是她,那么至少她身边的人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她也会尽全力去保护他们,不会再一次,再一次让他夺走她所在乎的人的生命。   “虞老师?”沈冬薇看着虞归晚站在太阳底下像是在出神,出声喊道。   虞归晚抬步,“走吧。”   回局里的路上,虞归晚在半道下车了,说一个小时后回局里,让沈冬薇先回去。   站在路边,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让师傅尽量快一点,因为重症监护室最后一班探视时间快到了。   到达医院,她直奔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虞归晚看见了靠在走廊墙壁,低垂着头的石庭生。   听见近前的脚步声,抬头,看到了虞归晚,他向来梳得齐整的头发散乱着,眼底凝着血丝,下巴隐隐可见青色的胡茬。   “小晚。”   虞归晚快步上前,“老师现在怎么样?”   “下午那会恢复了意识。”石庭生道:“走吧,探视的时间快结束了。”   两人在护理人员的协助下换好隔离衣、头套、鞋套、口罩,再消毒洗手后进入重症监护室,来到石中涧的病床前。   虞归晚看着病床上闭着双眼,戴着氧气面罩呼吸沉缓的老人,明明上一次见面,他看上去还那么精神抖擞,现在却是如此脆弱地躺在床上。   生命力仿佛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流逝。   虞归晚屈膝半蹲下身,轻轻握住石中涧干瘦的手,“老师,是我,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石中涧的两根手指动了动,眼皮缓缓张开,浑浊的瞳孔在看清虞归晚后,清明了些许,他颤抖着回握住虞归晚的手,呼吸频率急促了起来。   嘴巴微微张合,呼出的白气在面罩上凝成雾面,像是想和虞归晚说什么。   “爸,您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石庭生出声道。   虞归晚也察觉到监测仪的各项数据有所波动,连忙安抚:“老师,您先冷静。”   但石中涧仍是冷静不下来,甚至想要坐起身,监测仪发出警报。   医护人员立马上前,并让虞归晚石庭生离开监护室。   换下隔离衣的两人无声地坐在走廊里,医院总是这样,一脚进来,便不一定能一脚踏出去了。   沉默压抑的氛围蔓延着。   过了一会儿,石庭生起身去楼下的自助饮料机买了两瓶水上来,递给虞归晚一瓶。   虞归晚接过,说了一声谢谢。   她看着矿泉水瓶里微微晃动的水波,声音低哑地问:“老师长脑瘤多久了?”   石庭生捏着矿泉水瓶,同样没喝,“快十年了。”   虞归晚呼吸一滞,目光也凝住:“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治疗?”   “我不知道,当年确诊脑瘤后不久爸就带着我出国了,我以为他是想去国外做手术,但他没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劝他积极治疗,可他不听。   你知道的,我爸他脾气温和,但其实很固执。”石庭生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捂着脸,声音沉哑:“直到年初检查,脑瘤已经从良性转恶性,药物治疗也没用了,最长,就只剩一年多的时间,所以他选择回国来,回到自己的故乡。”   “可我没想到,他明明有在按时服药,为什么会突然昏倒,我应该再坚定点的,再坚持劝他的……”男人的声音漫出痛苦来。   虞归晚没再问什么,她理解石庭生现在的自责和痛苦,他在年少时母亲便因病去世,如今又可能即将送走自己的父亲。   “庭生哥,你别太自责了,等先熬过这关,我会劝老师积极治疗的,国内也好,国外也好,我们去找最专业的脑科专家,总还有希望的。”   石庭生深吸了一口气,手背擦过眼睛,留下一片水痕,他勉强地牵起唇角:“让你看笑话了,小晚。”   “你快回去吧,我知道你手里有案子要忙,这里有我,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虞归晚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点头:“好,你记得按时吃饭和休息。”   石庭生点点头,目送着虞归晚的背影消失在合上的电梯门,他放松身体靠向椅背,看着手背上那片未干的湿痕。   眉头一皱,似有些嫌恶,拆出一片纸巾用力地擦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发挥脑洞,畅想后续剧情 第89章 突击排查   晚22:00, 北滨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联合禁毒大队刑侦大队及城南辖区派出所展开娱乐场所专项突击检查,清查KTV、酒吧、宾馆、足浴按摩店等重点娱乐场所。   江起云在禁毒大队那里获取到一条群众举报的涉毒线索。   举报人称,城南某宾馆有人长期聚众吸毒,且吸食的毒品正是近来流入北洲的新型毒品——死藤水。   装备好出警装备后, 江起云带领着五名中队队员, 出发前往涉事宾馆, 在汇合当地辖区派出所的两民治安民警后, 一行八人从楼梯上到二楼的宾馆。   前台柜台内的男人正一脚踩在椅子上, 一只手挠着脚背,另一只手嗑着瓜子, 乐呵呵地笑。   电脑外放的影视剧声音开得格外大,他也看得格外投入,是以没发现有人来了。   穿着夏季执勤服的民警走到柜台前, 敲响桌面, 中气十足道:“你是老板吗?”   男人听到声音, 嗑瓜子的动作一停,再抬眼一看, 立马将脚放下来, 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 双手在裤腿上擦了两把后想往桌面上放。   民警发现他的小动作, 厉声警告:“起身, 双手举起来,立刻离开柜台!”   男人脸上的横肉一颤,连忙起身。   民警又问:“你是老板吗?”   男人这时是侧身站立高抬双手的姿势,他像是没听见声, 转了个面道:“啊?”   民警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这才点头。   “北滨分局和城南一路派出所联合开展夏夜治安百日巡检, 现依法对你的店进行检查,出示一下身份证,以及房客入住登记册。”民警收回警察证证件,检查老板的身份证后翻阅起入住登记的名册。   江起云向路啸方昉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会意,小跑去走廊,排查宾馆是否还有其它进出口和把守消防通道。   检查完入住登记的民警走进柜台,指着台面角落摆着的一个形似对讲机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老板支支吾吾,眼神开始闪烁,“孩子的玩具。”   民警和江起云对了一个眼神,这类东西,在他们常态巡检中见得多了,无外乎就是朝房间内通风报信的工具,伪装成各种类型,有的像个小铃铛,有的是桌面小摆件。   而出现这些东西,大多就代表着这个地方开展着某些违规违法的活动,老板要么是组织者,要么是包庇者。   “房卡。”民警示意把登记入住了的房间房卡拿出来。   老板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假装找不到了,一会儿摸摸裤包,一会又在凌乱的桌面胡乱翻找。   江起云可没耐心等他,直接带着自己的人往走廊里走,前边几间都是空房,其中一间退了房还没有打扫,在门口就可以看见里面凌乱的床铺和地上乱摆着的一次性拖鞋。   江起云走进房间,闻到卫生间有股甜腻腻的味道,走进去打开手电一照,盥洗台里有一个吸壶,还有锡纸塑料纸包装等吸食毒品的工具。   江起云退出卫生间,让同事戴上手套提取证物。   她刚走出这间房,便听见走廊底路啸的高呼声:“江队,这房间上了锁,里边的人敲门不开。”   江起云跑去,拍了两掌门:“开门!北滨警方检查,立刻开门!”   里边仍是没有动静,这时民警跑过来,用房卡刷开了门,但里面却挂着防盗链。   “我来。”路啸往后大退几步,蓄力一脚踹向房门,“咣——”的一声,门链崩坏,房门大开。   江起云甩出警棍,身后的队友也纷纷拿出催泪枪、警用抓捕绳等武器涌进房间。   屋内没开灯,借着走廊的光,江起云看到一白晃晃的人影正攀在窗边,似想要跳窗而逃。   她一个箭步冲去,单手绕颈,一发力把人拖了回来,摔在地上。   “哎哟”一声惨叫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   房间的灯打开,江起云等人这才发现刚刚那白晃晃的人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这会光溜溜地趴在地上,还想爬起来。   路啸上前制住他,呵斥道:“老实点!”   江起云收回警棍,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灯,看见又一个浑身**染着一头银色头发的男人正靠坐在马桶边摇头晃脑,一脸醉生梦死的样子。   他的胸前有红色马克笔留下的乱七八糟的字迹,都是些侮辱性的字眼,腿边有一个小玻璃瓶以及透明的壶型玻璃瓶和软管。   江起云眸光一凝,认出这套工具正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吸食死藤水的同款工具。   吸食新型毒品的工具有很多种,大部分都是售毒卖家搭配毒品卖给买家的,而这些吸食工具也多为自制。   出现两套一样的吸食工具,意味着这里发现的死藤水来源很可能跟死者章邦有着直接关联。   这两个人,或许就是章邦个人交易买主的其中之二。   江起云看向地上精神浑噩的青年,明显就是才吸食完致幻剂,这会正是效用发挥的时段。   “给他俩套身衣服,带回局里。”说完她看向跟来的战战兢兢的老板道:“你也需要和我们回一趟局里,配合调查。”   老板下意识地侧过右耳,“啊”了一声。   江起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装聋作哑还是真聋,皱皱眉头重复了一遍。   老板这下才好似听清,面露苦相地点头。   江起云先行下楼,等他们提取完证物都上车后才启动车子,后排的路啸啧啧道:“江队,你猜我们刚刚在那小白毛房间里还发现了什么?”   江起云提档起步,“什么?”   路啸:“我们在他房间找到了两个用过的安全套,还有一瓶rush,一瓶零号胶囊,还有一些小皮鞭、低温蜡油什么的。”   方昉睁大眼,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俩裸男在房间里发生过什么,震惊道:“我靠,这也玩得太野了吧,一下吸食这么多种致幻剂,真不怕撅过去啊?”   路啸叹气摇头:“现在这些小年轻呐,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只知道糟践自己。”   “别把自己说得跟半截身子入了土似的,你现在也还能沾点小年轻的边。”方昉回道。   路啸嘿了一声,“那我也是小年轻里面的模范标兵,道德卫士。”   返回局里,江起云让人先把宾馆老板带去询问室,清醒的那个带去讯问室,不清醒的那个带到处置室,等他恢复意识。   安排完工作,江起云去器械室归还了出警装备后回到办公区,发现一直没看到虞归晚,她走到沈冬薇工位旁问:“她人呢?”   沈冬薇抬头:“虞老师在小会议室里梳理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全部案件。”   小会议室是重案队内部会议用的,但她们内部一般不搞那么正式,开会讨论什么的基本都是在办公区围坐在一堆,拉开小白板就开讲,所以小会议室大多时候都是闲置的。   江起云打开会议室门,虞归晚背对着门的方向,腰身微弯,两只手各拿着几张资料反复查看,她四周的桌面上更是堆积着一撂撂的蓝色文件夹。   她查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江起云进来了。   江起云走到她身侧,她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文件,“顺利吗?”   江起云点头:“嗯,抓到两个吸食死藤水的现形,现场还发现了同款的吸食工具,死藤水才流入北洲,铺开的渠道不广,他们手上的货应该就是从章邦和他老大武钟手里买的。你这边怎么样?”   虞归晚扬扬手中的资料,“十年前的连环案卷宗,刚去市局拿的。”   江起云微惊:“怎么申请下来的?”   “我查了查新大队的履历,我发现他跟咱们副局早年一起共事过许久,并且市副局是他师兄。我就去找了他,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发现他似乎倾向于这个案子是当初那个连环凶手做的,所以我就顺着他的意和他讨论了一会儿,后面他性情高涨,我表示如果能查阅旧案卷宗的话,兴许能有更多发现。”   “他说他给市副局打个电话,没过多久,就叫我填呈请单然后去市局取资料,不过更详细的电子卷宗查阅权限还要过几天,最近市局的部分网络系统正在更新。”   江起云微笑:“学聪明了啊小晚,比我还会和领导打交道了。”   虞归晚狡黠地笑笑,低头看向手中资料:“这个案子的凶手不管是狂热的模仿犯还是连环凶手回归,他都不会停手的,他大概率还会再犯。   并且他要想将社会舆论热度一直维持在居高不下的高度,最好的方式就是继续复刻连环案的案子,所以现在我要把连环系列案件全部过一遍,掌握详细案情、被害人身份、作案手法等等。”   “好,那你忙吧,我去审带回来的人了。”   江起云离开会议室,由她和路啸审那名吸毒人员,刑天海和方昉审宾馆老板,四人带着无线耳麦即时通讯,同步审讯内容。   进入审讯室,江起云坐下打开文件夹,“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号,家庭住址……”   男人叫周郴,二十四岁,无业。   江起云:“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吗?”   周郴像是致幻剂的效用没过,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知道,吸毒。”   “都吸了哪些?”   “我就吸了一点死藤水。”   “和你同屋的那名男子,你们什么关系?”   “炮友。”   “毒品哪来的?”   “他买的。”   之后江起云又询问了他一些问题,信息和宾馆老板交代的都能对上,两人还是比较老实。   两场审讯下来,基本确认了还没恢复意识的那个白毛小青年叫康时,有长期的吸毒史,宾馆老板是他舅舅,知情他吸毒滥交的事,选择包庇他。   现在要想知道他们吸食的死藤水来源,就必须等康时恢复清醒了。   江起云看看表,估算着致幻剂时效,应该还有一阵,便准备去喝口水稍作休息,谁料刚走到饮水机边,身后就传来一队员焦急的喊声:“江队,不好了,那小子在房间里脱了衣服跳舞。”   江起云带人赶到处置室,一推开门就看见瘦巴巴的年轻人一身光溜溜地站在桌子上载歌载舞,身形过于妖娆。   路啸捂脸:“我他妈眼睛要长针眼了。”   江起云拍拍他肩,付以重任,“我不方便参与,你和方昉控制一下他。”   路啸一脸惊悚:“江队。”   江起云一把将他推进房间,再看向一旁的方昉,方昉不敢有异议,自觉地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九月了啊,争取九月完结(握拳 第90章 重大发现   十分钟后, 处置室里安静了,路啸推开门,随之而来屋内涌出一股子食物混合酒精发酵的呕吐物味道。   路啸纯黑色的T恤胸部部分挂着黏糊糊的一团液体和食物残渣。   其它队友见状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躲开。   路啸哭丧着脸:“江队, 那小子吐我身上了, 我脏了。”   江起云默默退开半米远, 表示:“洗洗还是一帅小伙, 快去吧。”   路啸离开后, 江起云忙让人打开办公区的通风换气系统。   四十分钟后,方昉进处置室检查了一道, 出来告诉江起云,人已经醒了。   江起云说了句把人带审讯室,然后叫上路啸, 去预审科领取了审讯资料和笔录册后进入讯问室。   坐在审讯椅上的白毛小青年套着一件深色的外套, 整个人缩着肩膀, 牙齿打颤。   路啸向江起云解释:“这小子一直叫着冷,应该是吸食致幻剂过多的后遗症。”   小青年康时对着路啸咧嘴笑:“谢谢警察哥哥的衣服。”   路啸眉毛高抬:“谁是你哥哥, 叫我路警官。”   康时仍嬉皮笑脸的:“那这位警官姐姐怎么称呼?”   “这是我们中队队长, 你态度给我放端正点!”路啸声音大了几分。   江起云对此倒是无感, 她这些年接触过的嫌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像康时这种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小年轻也见的不少, 是以见怪不怪。   她拉开椅子坐下,简单翻了一下康时的资料,才十九岁,比她想象得要小多了。   她抬眼注视青年, 白得病态的脸上见不到一点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   审讯记录摄像机开启后, 江起云先是问了康时一些问题以核对宾馆老板和那名吸毒同伴的供述, 确认供词能够互相印证,真实无误后,便开门见山问他吸食的死藤水购买来源。   康时吸吸鼻子,提要求:“警官,想喝水,冷。”   “喝了能老实讲吗?”   康时舔干裂的唇,“能。”   过了会儿,用一次性纸杯装着的热水放上的审讯椅的小桌板,路啸给康时解开手铐。   双手刚自由,康时就抬手往他胸前去,路啸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直接擒住他手腕和肩头,将他手臂反拧到背后,整个人往小桌板上压。   “疼疼疼!”   “你刚刚想干嘛?袭警?”路啸厉声道。   康时眉眼下撇,瘪嘴:“我只是想摸你的胸。”   路啸不可置信道:“什么?”   “路警官的胸看上去很好摸。”康时丝毫不掩饰他对于路啸**的觊觎。   路啸大概是从未接触到如此厚颜无耻匪夷所思的人,一时竟愣住了。   江起云看不下去了,抬高声调:“康时,你看看这是哪儿?你当这里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吗?”   “把他手铐铐上!”   路啸冷脸,迅速给康时戴好手铐然后回座。   现在手又失了自由,康时只能低着头,用嘴贴到杯口汲水喝。   “你从哪儿购买的死藤水?卖家是谁?交易方式是怎样的?都说清楚。”江起云问。   康时抬头,大着舌头说:“他死啦,网上现在传得到处都是。”   江起云瞬间打直腰身:“他是谁?”   “章哥呀,章邦。”康时神情轻松地说着,长期的吸毒史像是不仅侵蚀他的身体和健康,也使得他的情感残缺,提到一个人的死亡他没有任何波动,只轻飘飘地陈述着。   “说仔细点。”   康时“唔”了一声,开口:“我大概是一年前认识他的,当时他还在卖**,我在他那买过几次,纯度不行,就没再买了。今年年初左右,他主动联系到我,说来了新货,现在市内就他们在卖,他背着他老大私下卖我,给打八折。”   康时耸耸肩,“就是死藤水咯。”   “第一次他给我试了一点,确实很不错,后面我就长期在他那里购买,他还让我帮他在朋友之间推推,给我分成,前前后后给他介绍了七八个人吧。”   “名字?”   康时报完名字后,江起云确认:“就这些了吗?”   康时想了想,“啊对,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名字,不过他长得很帅。”说完笑了笑。   路啸斥道:“没让你说这些。”   康时委屈地说:“路警官好凶。”   路啸恨恨地收回目光。   “我想想啊,大概一个月前吧,具体是哪天我忘记了,晚上我跟我两个朋友在熟悉的夜店玩,开了包厢一起吸死藤水,后面有个男的推门走错了,我看他长得又高又帅就把他叫住一起玩,他没拒绝,直接就往我身边坐了。   然后问我桌上那瓶子是什么,我说你不会是便衣警察吧,他看着我没说话,那一双迷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这谁顶得住啊,我就说这是让人快乐的东西,你要不要。”   “他没拒绝,我们一起吸了之后就躺在沙发上,我把我那俩朋友赶出去,就想跟他……”   康时瞄了江起云路啸一眼,嘴上刹车,委婉地说:“就想跟他玩一玩,结果他把我双手按住,问我这东西哪儿买的,我当时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就告诉了他章邦的联系方式还有交易暗号,后面我想继续的时候,他说他去上个厕所,结果走了人就没回来了。”   江起云在平板上调出监控拍摄到的嫌疑人全身照,起身走到康时身边,递给他看:“像这个人吗?”   康时点头:“这大长腿,这大宽肩,就是他,还有这帽子,对,当时他也戴了顶深色的棒球帽,我还问他室内戴帽子干什么。”   江起云回到座位问:“还记得他的脸吗?”   康时摇摇头:“记不得了,我那时候喝了很多酒,又吸了东西,整个人都是飘的,只记得他很帅,蛮年轻。”   江起云皱眉:“尽力回想一下呢?任何特征都可以,包括口音有无特殊等等。”   康时眼珠子转了圈,反问:“警官,你们为什么找他啊?他跟章邦的死有关系么?”   路啸冷脸:“这不是你该问的。”   “行吧,我想想啊,他身高应该有一米八几,看着不壮,但手臂很有力,我摸过。年龄的话,二十几岁吧,反正不老,嗯……口音的话,就是北洲的口音,没什么特别,哦对,他手背上有茧子,就骨节那,好像是拳茧。”   康时微微晃动脑袋,继续回忆着:“脸的话,我真记不住了,眼眶比较深算不算?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当时包厢灯光造成的。”   “还有呢?”   “啊对!”康时突然叫了一声,直起身子,身体撞到小桌板,差点将热水打翻,“他有只耳朵是聋的!”   康时看看江起云又看看路啸,“警官们不问我怎么发现的吗?”   江起云顺着他问:“怎么发现的?”   康时得意地翘起嘴角:“我老舅就是先天的单耳聋,啊对,他是不是也被你们抓来了?”   江起云心下了然,原来那宾馆老板是真的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并非装的。   “现在是在说你的情况,你到底怎么发现的?”路啸严肃问。   康时:“单侧耳聋虽然不影响基本的生活,但还是有些明显的特征,比如听人讲话,单侧耳聋的人会下意识侧身侧头。   他们也听不出声源方向,你站他背后叫他,他不知道声音是从哪来的,还有就是他们对那种稍微低沉一点的声线听不出差别来。”   “我当时在包厢里跟他说话,就发现他虽然是正面对着我,但脸会稍稍往**,最后他说他去上厕所,走到门边时,我叫他赶快回来,他头居然往右边偏了下,但我当时是坐在左边沙发的,他根本就没听见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康时笃定道。   江起云对这小年轻有些另眼相看,观察力倒是很敏锐,之后她又问了康时许多补充的问题,在其中又挖出一条重大线索。   死者章邦有两个手机,一个是智能机供日常使用,一个是老款的黑莓键盘手机,只能接听电话和短信,他用来毒品交易一般就是用老款手机搭配黑市购买来的手机卡。   这就说明,嫌犯和章邦的交集全部发生在那款老手机上,那为什么他要连同那款智能机一起带走呢?   如果只是顺手,似乎并不合逻辑,毕竟除手机外,死者的所有物品都被丢弃在现场,拿走两个手机必有其目的。   拿走老款手机或许是为躲避警方侦查,那智能机呢?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是他在意的吗?   江起云沉眉思索,少顷,心中浮现答案。   章邦的智能机里,最特殊的莫过于案发前两日他拍摄的尤巧的**和视频了。   结束审讯后,江起云对路啸道:“把康时提到的那两个朋友叫回来问话,核对康时的供词,还有他说的那个酒吧,找人去仔细查查。”   “排查尤巧的人际关系网,明天再把尤巧叫来局里仔细问问。”   “还有,清查市内所有开设耳鼻喉科医院的单侧耳聋患者就诊名单,看有无符合嫌疑人条件的可疑人员。”   工作虽繁琐沉重,但方向清晰,路啸振奋道:“好。”   江起云去饮料柜拿了两瓶冬瓜茶走进会议室,对虞归晚道:“歇会,喝口东西。”   虞归晚放下资料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起云拆开吸管插进饮料孔递给她。   清甜的液体入喉,缓解了口中干涩,虞归晚问:“你那边怎么样?”   江起云双手捏着饮料盒,喝了一口刚准备说话,虞归晚偏头笑着道:“怎么这么乖的,还用双手拿着。”   江起云立马收回一只手,“有大发现。”   虞归晚正色:“什么?”   “嫌犯就是通过和我们刚刚带回来的那名吸毒人员康时接触,然后联系上的死者。据康时所说,嫌犯左侧耳聋,我已经安排人从明天开始清查本市所有符合嫌犯条件的单侧耳聋就诊过的患者了,应该会有发现。”   单侧耳聋,确实是一个很特殊的生理特征,无法辨别声源方位,也就无法考驾照,难怪嫌犯选择的交通方式是打车,除了本身自大狂妄之外,还有一点是他无法自己驱车。   虞归晚听到这条重要线索脸色一哂,江起云看向她:“怎么了?”   “刚刚我已经把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系列案件都顺过一遍了,不管是我自己给出的连环凶手侧写,还是当初老师给出的,以及当时侦查所得出的线索都证明凶手在作案中使用了汽车作为交通工具。”   虞归晚拧紧眉头:“如果此案凶手真的是单侧耳聋,那么他就绝不是那个连环杀手,并且,刚刚痕检室有了个新发现。”   “什么?”   “扩大现场勘查范围后,他们在现场提取到一枚41码完整的鞋印,鞋底花纹和嫌疑人是一样的,通过压力分析,嫌犯存在大脚穿小鞋的情况,嫌犯的赤足迹应该在42码长左右。”   “他都不怕直接现身于监控下,又何必伪装自己的足迹呢?”   江起云凝神分析:“如果说凶手是想要完全复刻旧案,连足迹也要变得和当初的连环凶手一样,那其它方面也必然追求高度还原,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在大体形式上做了复制。”   “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江起云抬眼,看着虞归晚:“或许就是想要我们警方认为这个案子是当初那名连环凶手再次犯案?”   虞归晚点头表示赞同,“如此一来,我之前关于凶手的侧写,具有表演型、反社会人格都不成立,因为他只是模仿连环凶手的作案手法,这些侧写是基于连环凶手原型,就连割掉死者舌部,也是他出于作案安全性的现实考虑。   他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想让我们如此认为的。”   江起云眼神疑惑:“那就是说,凶手是属于我们一开始分析的模仿动机中的混淆警方侦查视线,隐藏自己,但如果是这种目的,他为什么要把案件内容曝光到网上?”   这也是虞归晚所困惑的,分析来分析去,她们每每捋清一条线,眼看有所突破,又立马会与另外一条线相悖,进入死角。   凶手真实的犯罪动机愈发朦胧不清。   “等会我再和你细说,你继续说你这边。”虞归晚道。   江起云于是把另外一重大发现,手机的事告诉了虞归晚。   这个无法找出合理解释的行为无疑又给凶手蒙上了一层神秘薄纱。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连环旧案   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六时许, 一大爷行至北江下游江堤边进行晨练时,发现漆黑夜色中的滩涂上有一大团暗影。   出于好奇,他走到江堤漫步道栏杆旁用随身电筒照亮查看,赫然发现该团黑影竟是一具赤身裸体的男尸, 遂立马报警。   北滨警方迅速启动命案侦查工作机制, 由重案中队负责侦办此案。   经过法医尸检发现, 该男尸是一具成年男性尸体, 死亡时间在四小时前, 即二十七日的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死亡, 作案工具推测为瑞士刀,一种含瑞士军刀等许多工具集合在一个刀身上的折叠小刀。   死者嘴部被缠绕一圈白色毛巾,口腔内堵塞了一团餐巾帕, 四肢和躯干都被粗制麻绳捆缚住, 尸表有开放性切、刺、剪创伤四十余道, 胸部部位有一朵红色花纹图案,后经检验, 确认其图案原料为死者血液, 该花纹图案为曼珠沙华。   但现场并未发现大量血迹, 同时从死者尸斑形态来看, 死者死亡后被移动过, 是以警方确认,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相似的作案手法让重案队内部倾向于此案嫌犯是在两个月前犯下废弃集装箱男尸案凶手,因为不仅仅是作案手法, 警方还通过现场勘查提取到41码男性足迹, 即嫌犯脚印, 进行足迹分析后,锁定嫌犯为一米八到一八五的青壮年男性。   但是仅凭作案手法和足迹不足以让两起案子合并成一案,要想合并侦查,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其关联性。   然而后续的侦查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其一是嫌犯明显具有高度的反侦查意识,未在抛尸现场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并且二零一一年北洲市的天网监控系统尚且处于一期阶段,只在全市交通要道、公共聚集场所、治安复杂场所等地方安装了视频监控设备,抛尸现场所在的江堤附近并非治安监控路段,抛尸时间是在凌晨,后续的调查访问中也未寻找到目击者。   不过警方很快确认了死者身份,死者管洮系市内某公司销售部经理,时年三十五岁,已婚,和妻子育有一女,其妻子是家庭主妇,据邻里称,夫妻关系十分和睦。   在后续的调查中,警方还原了死者在案发日前一晚的行程,即26日晚,死者下班后驱车到某别墅参加了一场由线上组织的线下蒙面聚会,之后于十一点左右同一位戴着黑色蛇形面具的男人驱车前往城南某小区。   经过多方询问,警方查明了该聚会性质,是一起线上本地同性交友网站发起的线下社交聚会,死者妻子也终于吐露,她的丈夫其实是一名同志,她是在前两年才发现的,发现之后,死者曾向她道歉,承认自己是迫于家庭压力才骗了她和她结婚。   初时,她想离婚,可想到幼女又狠不下心来,便和死者分房而居,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是以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妻子又提到,城南某小区有死者的一处房产,而那里,通常就是他用来做真实自己,释放压力的地方。   警方遂立马赶到城南小区,进入死者名下房产后在卧室床上发现了大量血泊血迹,通过勘查分析,确认此处为第一案发现场,同时在小区外沿街支路发现了死者的黑色轿车。   至此,警方基本还原出案发过程,凶手是通过线上同性交友网站报名参加了该蒙面聚会,于会上与死者发生接触,后与其回到城南小区,将其杀害后,驱车抛尸至江堤滩涂上,再驱车返回小区,二次清理了作案现场。   警方开始深入调查该聚会,从聚会组织人那了解到,参与聚会的大多是无法在社会上展露真实性向的同志,毕竟在二零一一年,同性恋这个群体并不如现在为大众所熟知,当时的北洲鲜少有什么同志酒吧或者交友APP,主要还以网站、论坛等社交方式为主。   该网站则以本地蒙面聚会的形式引来一批同好,戴上面具,隐藏自己的社会身份,又可以释放真实自我,是以这个网站在圈子内比较有名。   聚会每月举办一次,参与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注册为网站会员,再加入线下聚会的Q.Q群,然后于聚会当日到达地点报出Q.Q昵称即可,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带面具,在聚会上不可摘下面具,如果聚会上和谁看对眼,相约离开,私下是否暴露身份相处是双方自己的事。   警方从Q.Q群下手,最后也只锁定到一个头像黑白,网名叫做reborn的人,当年的网络账号并没有引入实名制,想要注册Q.Q仅仅只需要一个邮箱地址而已,且还可以批量注册,而这个黑白头像的账号,经调查,是一个注册不久的小号而已。   群里选择用小号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组织人也没有严格去核查这些账号信息,换言之,聚会组织人自己也不清楚参加线下聚会的都是哪些人,这些人来路不明,在聚会上戴着面具,在生活中也扮演着各式各样戴着面具的角色。   案件侦查到这,几乎陷入了停滞,凶手留给警方的线索唯有一些路段监控中拍摄到的驾驶室模糊不清的人脸。   就在侦查陷入困境时,案件的详细内容被曝光到了网络上,在当年,移动互联网正处发展兴盛之年,各类移动社交软件层出不穷,微博的发展势头也正猛,相反,对于互联网监管这一块便稍显滞后,对于网络发言审查缺乏有效管理,案件一经曝光,热度甚嚣尘上,席卷北洲全城。   北滨警方破案压力骤升,遂邀请了位于首都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的石中涧教授作为顾问,协查此案。   石中涧来到北滨了解详细案情和各式资料后给出了第一份嫌犯的心理侧写报告。   警方以此确定侦查方向进行调查,原料嫌犯行事定会更加小心,却不料就在次年一月,即二零一二年一月二日,他再次作案了。   时值春运伊始,小学老师乔曼蔓因未抢到回渭城的火车票和大巴车票,于是选择在拼车Q.Q群约了一辆同程拼车。   那年的网约车顺风车还未横空出世,此类黑车交运在那些年的春运期间是大多数未能抢到春运车票的返乡人的不得已选择。   然而就是那一次,乔曼蔓去了便再未回来,她的尸体于第二天在城郊江边一芦苇荡中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双手双脚被反绑于身后,绳结方式和江堤男尸案属于同一类特殊的登山结。   死者生前遭遇了性侵,在死后,凶手用她的血在胸口处画上了曼珠沙华花,一样的标志性图案。   但死者的死因却并非失血性休克死亡,其体表上也并未有锐器伤,死因是扼颈所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警方还在死者下。体提取到了属于嫌犯的精斑,但当时的DNA对比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公安录取的DNA信息,大多是有犯罪前科的人,不会记录保存普通人的DNA,于是嫌犯的DNA信息也就一直保存在了北洲公安的数据库中。   同时,警方在现场提取到41码的嫌犯足迹,以及临近的泥土路上提取到两组车轮印,经过分析,嫌疑车辆为当年热销的本田CR,这款车在北洲市光一零年就卖出了近六万款,想要从嫌疑车辆进行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调查重点最后放到死者身上,通过调查发现,死者乔曼蔓是出自渭城福利院的孤儿,人际关系简单,身边没有具备明显作案动机的嫌疑人,和江堤男尸案一样,死者和嫌犯并无直接关联。   至此,警方基本锁定了两起案件系同一嫌犯所为,正式以2011年10.27特大连环杀人案进行最高规格的专案调查。   石中涧也给出了补充的最新一版嫌犯侧写报告,北滨警方上下一气,势必要在凶手再次作案前将其缉拿归案。   然而,凶手似乎知道自己在芦苇荡。女尸案中给警方留下了太多线索,在此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内都未再作案。   石中涧也深感愧疚未能帮北滨警方捉拿凶手,故辞去了顾问一职。   直到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一名浑身遍布伤痕的男人来到分局报警,宣称有人囚禁了他长达一个月,经询问确认,男子是五月初来到北洲市打工的流动人口,他在五月底一天接到了一个人力中介公司电话,说有合适他的工作,约他见面详谈。   当时他来到北洲务工,一个月都没能找到工作,身上带来的钱已不多,于是匆忙之下答应了对方,在前去的路上,发现地址十分偏僻,遂察觉不对,想要离开时却被突然打晕。   醒来便已身处一密不透风的房间内,一名年轻男人每天晚上会给他带来食物和水,再以虐待殴打他为乐,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说不该失去理智**她,否则就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看上去十分恼怒。   在近一个月的囚禁中,报案人精神已经浑沌,但始终未放弃逃生希望,终于有一天他找到机会,逃出了囚禁他的密室,发现自己原来深处一片城郊烂尾楼的地下室,于是他连忙逃到大马路上,拦下一辆好心车辆后,来到了警局报案。   警方愈听,愈发觉得报案人描述的这个男人符合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特征,又反复询问,确认对方还不知报案人已经逃走,便计划在烂尾楼附近布控进行蹲伏抓捕。   当晚突下暴雨,警方按照计划蹲伏到了前来的凶手,但凶手也异常敏锐,察觉到异常后夺路而逃,双方于雨夜中展开了追缉。   最后凶手跑入临近街区复杂交错的巷道,紧追不舍的江重山与其在巷道中发生了打斗,凶手抢夺了江重山的手枪射击,将江重山击倒在地后又对紧随而来的虞舟海开枪,虞舟海亦开枪反击打中凶手小腿,凶手弃枪而逃。   江重山当场死亡,虞舟海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也因抢救无效离世,受伤的凶手却突破了警方的外围布控,离奇地逃脱了。   事后警方分析,认定凶手有同伙帮其逃脱,否则他在腿部受伤,不便行动的情况下绝不可能逃出警方设置的严密包围圈。   连环杀人案到此,以两名刑警的牺牲全部结束,之后不管警方投入多少资源和警力侦查,凶手就好似人间蒸发,整整十年,就此销声匿迹。   虞归晚看着资料上印着的江重山、虞舟海因公牺牲几个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江起云揽了一下她的肩,“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一些异常,是指什么?”   虞归晚抽出两份资料,“这是老师前后给出的两份嫌犯心理侧写报告,第二份是对第一份的补充。”   “第一份和我侧写的大致一样,但第二份中我有很多处不明白或者说不理解的地方。”   “哪两处?”   虞归晚将时间更早的一份放在桌上,“这一份,是老师在江堤男尸案发后加入侦查组给出的侧写。”   虞归晚的指尖点在其中一排小字上:“当时警方内部意见倾向于凶手的性取向或为男性,因此十分了解这些同志交友网站,而案发现场和死者体表,也表现死者生前受过性虐。”   “老师则认为,这只不过是凶手接近死者的手段,匿名的蒙面聚会能够帮助他在作案后逃避警方侦查,这一点才是关键,而不是性取向决定了被害目标的选择,我赞同老师的分析。”   “而第二起芦苇荡。女尸案,凶手没有选择将死者放血身亡,而是进行性侵后扼死,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DNA信息,在我看来,这很奇怪,前两起案件的成功作案并逃脱警方侦查会加强凶手的作案信心,固化犯罪心理结构,也会进一步完善作案手法,也就是犯罪整体趋于升级进化,但在第二个案子中,他却犯下了这么严重的失误。”   江起云思忖两秒道:“所以你认为这个案子在系列案件中具有其特殊性,如果我们着手调查可以从此案下手?”   虞归晚皱着眉头,谨慎地说道:“可以这么说,我感觉凶手的犯罪心理结构似乎在芦苇荡。女尸案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也是为什么在此之后,他居然长达半年未再作案,其中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在这个案子中他给警方留下了大量的追查线索,犯罪成本和风险增加,让他不得不暂时停手。   但对于一个心理病态的犯罪人来说,外界因素永远无法促使他真正收手,只有他的内心世界发生某种剧变,才会让他在犯罪的道路上停下来。”   “但很显然,他的内心变化并不足够支撑他人格的正向转变,他还是作案了,只不过这次选择了绑架囚禁被害人,以长期的凌虐手段来平衡内心的杀戮需求。”   虞归晚话音一顿,眼中升起浓浓不解:“而我不理解的是,老师在第二起案子后给出的侧写报告中为什么会推翻第一份报告中的某些内容。   比如,在第一份报告中他提到凶手个人支配时间相对自由,身份可能是自由职业者或者是在校大学生,因为调查江堤案死者时发现,其在交友网站填写的兴趣匹配年龄都选择在18-24岁,对文艺工作者感兴趣,而嫌犯能够引起死者兴趣,那必定是具备了死者所感兴趣的某些特质。”   “但在第二份报告中,老师推翻了这一条,并且也推翻了死者取向问题,以及凶手在芦苇荡。女尸案中的作案动机。   他认为嫌犯是具备一定经济能力的中产人士,其取向是男性且已婚,但因其社会身份压抑真实人格,遂生出扭曲心理。   而凶手选择的江堤案被害人正是因为其人生处境与自己高度相似,从而受到了直接的心理刺激源。   虐杀对方,其实是在虐杀那个内心矛盾的自己,一种潜性的代偿杀戮,最后完成犯罪,是凶手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杀死了那个想做真实自我又无法实现的弱小自己。”   “而在芦苇**尸案中,老师一开始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并非是强。奸,性侵只是凶手操纵、支配、控制心理的外化行为,但在第二份报告中,他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就是奸杀,这种犯罪动机转变于凶手在前起案件作案成功后,认为自己已经获得新生,摆脱了矛盾内心,即性向改变的自我证明。”   虞归晚皱眉:“两份侧写报告差异太大了,仅仅是因为第二案凶手作案手法的转变,就造成侧写的前后颠覆,我认为实在是有些不合理,我不理解老师为什么会给出最后一版这样的侧写。”   江起云:“或许只有石教授自己能够回答了。”   虞归晚:“我发个短信,问一下老师怎么样了。”   手机在桌面发出震动,石庭生转动皮椅,看了发信人后回复:[我刚到家,爸已经稳定下来了]。   [医生有说老师的状态还能接受探视吗?]   [不好说,要看具体状态]。   [那好,如果老师状态稳定下来,恢复意识,麻烦庭生哥通知我吧,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向老师确认]。   石庭生回复之后,放下手机,他从烟盒抽出一根细烟,点燃之后,黑暗的书房里亮起一明一灭的星点火光和缭绕的烟雾。   他借着这丁点火光注视着桌面上的立式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十二岁的石庭生站在左侧,右侧站着石中涧,位于中间坐在轮椅上消瘦病态的女人是他的母亲,秋霖。   两父子面对镜头的笑容十分勉力,而女人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眼神温柔又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念。   石庭生久久地将目光凝在母亲的脸上,那张面颊凹陷颧骨突出平平无奇的脸,又带起他对于死亡的记忆。   秋霖在他十二岁那年进入慢性肾衰的终末期,最后发展成了尿毒症,女人原本丰腴的身形日渐消瘦,饱满的脸颊逐渐凹陷,整个人陷在病床里,一次次地做着血液透析。   石庭生曾目睹过那些鲜红的血液从女人的体内流出,在仪器里一遍遍洗过之后又输送回体内。   那些插在秋霖身上的导血管像是杀人的利器又像是救命的工具。   但秋霖在那一年还是离开了,在一个夏日,身体的温度渐渐转冷,石庭生抓着秋霖的冷冰冰的手指想,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他身上出了汗,汗液的温度和病床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母亲的温度一样。   烟燃尽了,一段长长的烟灰掉落到石庭生笔挺整洁的西裤上,烟蒂的温度烫到了他的拇指,他手一松,烟头落在地毯上,燃起点点星火。   他楞了两秒,随即踩熄。   随后他的目光又看向照片上的石中涧,十几年前的石中涧正值壮年,身形伟岸,面容坚毅,但气质是温和的,石庭生完美袭承了他父亲的面相和气质。   石庭生拿起相框,拭去照片上的灰点,低声说着:“爸,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你已经治好我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以为这起案子会是我做的呢?”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平直的嘴角向上高高拉起,“难道这些年我表演得不像吗?还是说,其实你打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改变?”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了,要有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要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要有正常的娱乐爱好,还要有一个正常的喜欢的人。   是你说过的,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和其它人发生情感链接,天生的亲情,后天的友情和爱情。”   “难道我模仿正常人还模仿得不够像吗?”石庭生像是真的很疑惑,问着照片上的石中涧:“可是连小晚也相信了啊,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吗?”   默了几秒,石庭生放下相框,向后仰靠住椅背,整个人从月光的笼罩中消失。   黑暗里,一道道沉沉的笑声响起,连绵不绝,在安静漆黑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诡异。   石庭生单手捂着面,肩膀随着大笑颤抖,末了,他摘下鼻根上的眼镜,凝视着黢黑的房间,低沉地喃道:“至于那个拙劣模仿我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走访旧案   早七点半, 尤巧从出租屋出发,乘坐公交车到达离北滨分局最近的公交站点。   下车后,她拿出挎包中能够遮去半张脸的大墨镜戴上,不是为了遮住刺目的阳光, 而是掩盖红肿的双眼。   这些天, 她躲在小小的蜗居里终日以泪洗面, 章邦虽然已经死了, 但带给她的伤害和屈辱却仍然存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 捏紧挎包带子,大步朝着警局的方向走去。   沿路, 经过一家门市前,尤巧看见临街边停了一辆面包车,两个男人正从面包车后车厢内往下搬运食材, 再一遍遍往返将东西拎到门市前。   尤巧认出其中一个面容清隽的男人, 驻足开口:“你好, 老板,你还记得我吗?”   宁净闻言, 从面包车后车盖探出头来, 扫了两眼街上后看见了尤巧, 微笑回应:“是你啊。”   尤巧摘下墨镜, 以示礼貌, “那天晚上,谢谢你的蛋炒饭还有那件外套,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宁净摆手, 笑容温煦:“没事, 一碗蛋炒饭而已, 那件衣服也是几年的旧衣服了,要不了几个钱,不用了。你要是觉得我们家味道不错,以后可以带朋友多光顾我们家生意。”   尤巧没再坚持,郑重地向宁净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晚,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她从KTV出来后,犹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在萧瑟的大街上,身体是破碎的,心也是破碎的。   她想过报警,想要章邦那个烂人付出代价,于是她浑浑噩噩走到了北滨分局,但当她看见警局明亮的灯光时,她退却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报警了,警察会帮助她吗?法律真的能严惩章邦吗?   章邦手机里的东西要是被曝光,自己身边的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如果章邦坐牢了,那几年后他出来会不会更加疯狂地报复自己?   那个人渣一定会彻底毁掉自己的人生的。   一旦生出这样的设想,尤巧便彻底胆怯了,一步步往后退,想要就此忍下这份痛苦。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走不过几分钟,便听有人在叫她。   循着声音看去,是就近门市前站着的一个男人,对方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很年轻,身前系着一个卡通围兜,像是这家店的服务员又像是后厨帮工。   她谨慎地后退,男人没有朝她走来,只站在原地,温声询问:“你还好吗?”男人边说,边指了指她的脚。   尤巧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左脚的凉鞋早已不翼而飞,赤脚脚背上沾了些许污渍。   她这才意识到她当下的模样,披头散发走在凌晨的街道,又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难怪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尤巧缩了缩脚,局促地回:“我,我没事,谢谢。”   男人侧身:“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进来坐一下,我给你找一双拖鞋,还有外套。”   或许是为了让尤巧安心,男人指了指门市内收银台的一名女生,“你放心,我家也有女员工的。”   原来这么年轻的男人是这家店的老板。   男人的声音和长相都太过温和,和章邦那种令人胆恶的气质全然不同,尤巧看了看门市内忙着打烊收店的几名员工,犹疑几秒后,还是走了进去。   男人介绍自己叫宁净,是这家店的老板,随后给她拿了一瓶水,又拿出一双新的拖鞋给她换上,还给了她一件宽大的深色外套,足以挡住破损的上衣。   最后,男人又端出来一份热腾腾的蛋炒饭,只推到她面前,没有一句多言。   尤巧吃着吃着就哭了,但男人始终保持着萍水相逢陌生人应有的距离,不因好奇而多嘴询问。   尤巧一直记得那碗蛋炒饭带给自己的温度,心中对男人的感激之情亦是真心。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尤巧和宁净对视颔首之后便继续朝北滨分局走,进入警局,行至刑侦大楼下时,她遇到两位从里面并肩而出身材高挑的女人。   尤巧记得她们,两个都是重案中队的女警。   江起云虞归晚也看到了尤巧,江起云上前道:“尤小姐。”   “江警官,虞警官。”   “今天叫你来只是做补充询问,你不用紧张。”   尤巧点点头。   目送尤巧进入大楼后,江起云和虞归晚上到吉普车,准备外出。   今日她们要去要去走访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家属,力求获取更多卷宗上没有的信息。   路上,虞归晚介绍着江堤男尸案被害者家属的最新情况:“被害人的妻子于萍在被害人死后并未再婚,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目前经营着一家线下服装店结合线上做直播,女儿在市六中读高二,服装店门面就在中学附近的街上。”   半个小时后,吉普车在一条繁华的街边停车位停下,透过挡风玻璃,江起云看到那家名叫zero的服装店里,一个中年女人正念念叨叨地收拾着书包,一个女生正对着镜子梳头,梳好头发后,她接过女人递来的书包急匆匆飞跑出门市,向着学校所在的方向跑去。   女人追出门市,手里拎着一袋早餐,她冲着跑远的女生背影喊了一声“早饭”,只得到远远传来的一声“来不及了”。   江起云和虞归晚推开车门下车,步入服装店门市内,   店里的女人正在整理衣架,为一天的正式营业做准备,听见铃铛声后她说了声欢迎光临,心中还有些许纳闷怎么这么早就来客人了。   “于女士,你好,我们是北滨警方,来调查十一年前你亡夫一案的。”   女人的背影顿时僵住,几秒后她回过身来,“还有什么好调查的,都已经过去十年了。”   江起云放低态度:“于女士,相信最近你也看到了网上热议的河床男尸案,这起案子和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有着紧密关联,所以……”   江起云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厉声打断她:“所以什么?所以你们就可以一次次地来骚扰我们?你们警察、记者、还有那些八卦的网友,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   女人说着,眼圈渐红,身体也忍不住发起抖来,“我是受害者,我女儿也是受害者,我告诉你们,管洮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杀他的人是谁!那些事都和我无关了,你们别再来找我了!”   女人说着,拿起衣架就开始撵江起云虞归晚二人。   直到她们退出门市后,女人直接将两扇玻璃门关上,背过身去,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江起云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在过往侦办的许多案件中,有嫌犯家属如此,也有被害人家属如此。   当犯罪、死亡这些看不清轮廓却异常尖锐的事物发生时,它扎向的是每个与之相关的人的心。   江起云叹了一口气,她理解女人的态度,知道她这种态度背后的心理,于萍是爱过管洮的,但这种爱在知道他的欺骗,他的利用之后全部破灭,以至于之后由爱生恨,但没有爱,哪儿来的恨呢,可随着管洮的死,她连恨也不能了。   江起云记得警校期间,老师曾告诉过她们一句话:“我们在探究真相的时候,请不要忘记逝去者,是她们给了我们线索去维护正义,也不要侵犯受害者家属选择忘却的权利。”注释1。   她充分理解并尊重想要遗忘过去重新生活的受害者家属。   江起云走到玻璃门前,笃声道:“于女士,很抱歉今天打扰到了你,之后请你放心,我们警方不会再因这件事打扰你的生活,再次向你郑重致歉。”   女人没有转身,但紧绷的肩头稍稍放松了些。   江起云和虞归晚离开门市,上车出发前往渭城,第二起案子被害人乔曼蔓的家乡。   乔曼蔓是个孤儿,渭城福利院便是她的家,当初返乡也是想要回福利院看看,却不料,这一去便再没了以后。   渭城距离北洲市三百多公里,开车需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路上,虞归晚坐在副驾驶睡着了,江起云知道她心理压力很大,这种压力并非外界催生的,而是出于她自身想要寻求真相,抓到凶手的渴望,甚至因此,她又回到了需要安眠药助眠才能睡着的程度。   昨夜两人分析案子到凌晨三点多,还是江起云一再催促下,虞归晚才愿意去休息室睡觉,但也仅仅睡了四五个小时便醒来,再次埋头专研卷宗,熬得一双眼睛泛起红血丝。   江起云心疼却也无法,比起执拗来,虞归晚并不输她。   到达渭城时已是下午两点,虞归晚迫不及待想要去渭城福利院展开调查,最后还是被江起云拉到餐馆坐下。   江起云煞有介事地说:“疲劳作战不可取,刚刚补了觉,现在好好吃饭。”   虞归晚撑着下巴笑:“那你呢?你不困啊?”   江起云一板一眼地回:“我是天生觉少的那类人。”   虞归晚没有拆穿江起云的话,只道:“返程的时候我开车,一直在车上睡觉思维会变得迟钝。”   江起云点头,两人快速解决好午饭后来到渭城福利院,这座建造年代甚早的福利院坐落在城市外围,远离繁华市中心,极具年代感的建筑楼坐落在一片公园后,夏日得以绿荫蔽日,十分清凉。   接待人一边带她们往里走一边介绍:“渭城福利院前身是本地唯一一所孤儿院,三年前扩建,也开始接收失孤老人,现在是渭城社会综合福利中心。”   接待人站在一颗巨大古树下指向右边爬满爬山虎的红墙楼:“东面主要就是原儿童福利院,西边就是收纳失孤老人还有社会困难人士的区域,两块区域运行不同的管理模式。”   介绍完福利院概况,接待人带着二人来到儿童福利院办公楼的院长办公室前。   “席院长,北洲的江警官和虞警官来了。”   办公室门打开,里边站着的是院长席书文,江起云记得资料上记载对方现在五十五岁,但席书文一头短发已经白发丛生,面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双方打过招呼后,进入接待室落座。   江起云拿出乔曼蔓的照片递给席书文,席书文接过照片,垂眸看着女生年轻的面容,用指尖轻抚了抚,“警官们想了解一些什么?”   “有关乔曼蔓的一切。”   席书文开始回忆:“曼蔓进福利院的时候,我也才刚到福利院工作,我是看着她在福利院长大的,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早熟懂事,善良又努力。”   “她高考那年考取了十分优异的成绩,电视台来采访,让她的身世和故事被更多的人所熟知,许多的社会爱心人士想要资助她,但她都拒绝了,我记得她当时面对采访时,是这么说的。   说她能在福利院生活长大,社会已经对她给予了很多帮助,而还有更多的孩子,处境比她更难的孩子没有人帮助,没有被采访报道,那些孩子更需要帮助。”   席书文揩揩眼角,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后面,她被录取到北洲师范大学,有补助和奖学金,自己也在勤工俭学,从那时起,她就基本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学费和生活开销了。   而她毕业后,也梦想成真,进入了北滨小学成为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   “工作之后,一有时间她就会回院里看我们还有其它孩子,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鼓励那些孩子,其中和她关系最为亲密的几个孩子现在都过得越来越好,我记得有一个去了首都读大学,念了直博。一个学了医,现在已经在医院临床实习了。”   席书文叹息:“只可惜那个孩子,也不知道他跑掉后现在怎么样了。”   “跑掉?什么意思?”江起云问道。   “曼蔓去世那年年底,那孩子就从院里偷偷跑掉,再也没有回来,他是因为有一只耳朵先天性耳聋,小时候还体弱多病,所以才被父母遗弃的,在院里的时候,难免会受到一些身体健康的其它孩子的嘲笑,所以性格比较孤僻。   而他和曼蔓老师感情是最深的,曼蔓知道他一直为耳聋的残疾自卑,在他十二岁那年,还把他带到过北洲市最好的耳鼻喉科医院检查过,所以曼蔓去世对他打击很大。”   江起云和虞归晚听到单侧耳聋时都瞬间坐直身子,连忙问:“那孩子叫什么?去的哪一家医院?”   席书文想了两秒回:“叫裴进,去的北洲市三院的耳鼻喉科。”   江起云指指手机,示意她出去打个电话,虞归晚点头,接过询问工作:“他的资料还在吗?”   席书文起身,“在的。”   江起云走到走廊上给路啸打电话,让他可以不用排查全市单侧耳聋的就诊患者名单了,直接去市三院的耳鼻喉科确认医院系统中有无叫乔曼蔓和裴进的检查记录。   挂掉电话,席书文和虞归晚正好从接待室走出来,“席院长说档案室还留着裴进的资料。”   江起云点头,三人随即来到档案室,里面陈列着数十座档案柜,席书文走到一座柜子前,按年份查找:“我记得那孩子是04年进院的。”   两分钟后,她抽出一个牛皮纸袋,解开装订线圈,抽出第一张资料递给江起云。   江起云和虞归晚低头看去,资料显示,裴进是六岁时进院的。   照片一栏,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彩色证件照,照片上的男孩十分稚嫩。   席书文:“以前院里是每四年更新一次档案,这是裴进十岁时候的照片,而他跑掉的那年,正是他十四岁还没来得及更新档案的一年。”   江起云点头,凝视照片上的男孩,男孩的脸一点都没有童年时期正常的婴儿肥,脸颊显得瘦削,留着短短的寸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镜头。   按时间推算,他现在应该在二十四岁左右,面相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想要从这张照片找出现在的裴进,很难。   但江起云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或许可以帮她们。   那就是曾经北洲市局首席模拟画像专家邓延,邓延可以凭借一个人年幼时期的照片,根据骨骼成长变化,模拟画出这个人成年后的相貌,如今邓延已经退休回到了家乡。   江起云:“席院长,这张照片有电子档吗?”   席书文摇头,“现在的线上系统只录入了在院和正常离院的人的信息,像裴进这种情况,只保留了纸质档,差不多就是今年年底,十年,也该按规定销档了。”   “还有跟他相关的其它资料吗?”江起云见席书文在思考,便补充:“只要是和乔曼蔓和裴进相关的都可以。”   席书文:“啊对,大概是十一年前,有次本地电视台的报道,正好曼蔓回来了,院里就组织她给其它孩子进行授课,裴进也参加了,当时有录像,录像碟还留着,不过现在院里已经没有能播放碟片的DVD机了。”   江起云起身,“我去找。”   说干就干,她离开福利院后,驱车绕了大半个渭城,最后终于在一个二手跳蚤市场,找到一家卖陈年老物件的门市,向老板确认DVD机器型号后,便掏钱买下,抱回了福利院。   调试好设备,江起云将碟片小心放进进碟仓,按下播放键。   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跳出画面和声音。   第一个镜头正对着讲台上的乔曼蔓,年轻的,鲜活的乔曼蔓,在走出福利院后,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和初心,再次回到这里,将她曾经得到过的善意和爱心回馈给其他人。   画面变动,镜头给到台下,教室里坐着二十来个年龄不一的孩子。   江起云注意到角落那个男孩,他虽坐在那里,又像是与周围的人隔绝开来,游离在外。   这样的状态自然引起乔曼蔓的注意,乔曼蔓叫他:“小进,是觉得老师授课很无聊吗?”   男孩被叫到名,一下成了众人的目光聚焦点,举着录像机的工作人员也走到他桌边,给了他特写镜头。   男孩坐直身子,手抓着桌面边沿,微微低头道:“没有。”   “那小进愿意来台上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裴进张了张嘴,明显的不情愿,但他最后还是起身,走上台,乔曼蔓双手搭在他肩上给他鼓励,“不用紧张,就像以前我们练习的那样,向大家介绍自己,让大家更好地认识你。”   乔曼蔓退后两步,将瞩目的中心让给裴进。   裴进抿抿唇,表情仍旧十分局促,生硬地开口:“我叫裴进,非衣裴,长进的进,我喜欢唱歌,最喜欢的歌是那些花儿。我有一只耳朵听不见,所以有人叫我的时候,不是我不讲礼貌故意不理人,是我不知道是谁在叫我。”   台下沉默几秒后,响起雷动的掌声,大家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   “我叫艾淑,我舌头短了一截,发音不标准,所以说话总是听上去大舌头。”   “我叫凌颍,我嗓门大,只要你听见嗓门最大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叫林高飞……”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裴进怔怔地看着台下,乔曼蔓走到他身边:“小进很棒,大家都很棒,老师希望大家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要保持一颗善良友爱的心。   我们不一定要成为多么厉害的人,但我们要永远做一个干干净净保持纯净心灵的人。”   “告诉老师,大家做得到吗?”   “能!”台下齐齐的一阵呼声后,裴进缓缓张开,吐出一句无声的“能”。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出自《犯罪心理分析:邪恶的二十个模样》 第93章 私刑审判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注释1   十几年前的录像光碟在最后裴进稚嫩的歌声中结束。   看到这里,江起云和虞归晚心里都已明了,杀害章邦的模仿犯就是裴进, 他真正的犯罪动机是报仇, 是为了找出当年杀害乔曼蔓的连环杀手。   而他之所以要复刻当年的案子模仿连环杀手的手法就是想要警方乃至社会认为, 是当初销声匿迹的连环杀手再次作案了, 从而让警察重启旧案调查。   他或许还做了二手准备, 如果计划没能按照他设想的实施,那么他会自己找出那个连环杀手, 越过法律的界限用私刑完成复仇。   “江警官,虞警官?”席书文见两人面色沉重,出声喊道。   江起云回过神来, “席院长, 这些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我们需要带回北洲进一步调查。”   席书文点点头, 犹豫两秒后问:“这段时间北洲发生的那起刑事案件我也在网上看到了,现在两位警官又远道而来调查曼蔓的资料, 是当年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吗?”   “席院长, 不好意思, 这些我们不方便透露。”   席书文眼光黯淡了些, “不管怎么样, 希望……希望你们能尽快抓到杀害曼蔓的凶手,曼蔓是个好孩子,她不应该就这样枉死。”   “您放心。”   随后,江起云和虞归晚收集好跟乔曼蔓裴进相关的所有资料后离开福利院。   上车前, 江起云接到了路啸的电话, “江队, 我们到市三院统计科确认过了,医院只会保存治疗记录住院病历,只是门诊的话是没有记录的。”   江起云嗯了一声,路啸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找耳鼻喉科几位在院时间十年以上的医生问过了,其中有位专家对乔曼蔓有印象。   他说当年是乔曼蔓托了学校的熟人辗转几次才找到他,挂上的号,专家以为她这么尽心尽力,患者肯定是亲人,结果见了才知道,那孩子是福利院的,所以对他们特别有印象。”   “当年乔曼蔓带裴进到医院就做了一下简单检查,乔曼蔓还咨询过人工耳蜗植入的手术,我把你发我的裴进的照片给专家看过了,他说虽然脸长开了一点,但是这孩子。”   “知道了。”江起云拉开车门,上到驾驶座,刚准备挂电话系安全带的时候,路啸又啊一声,补充:“啊对,我刚刚又想起来一件事。”   “江队,你还记得龚洪吗?就是撞了押运车那名面包车司机。”   江起云当然记得,那起致嫌疑人死亡的交通事故调查结果至今还没有定论。   江起云打开扩音:“你说。”   “龚洪不是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他死之后,他母亲就成了失独老人,你知道老人家现在在哪儿吗?”   江起云皱眉:“别卖关子,直接说。”   路啸的声音透露着兴奋:“就在渭城福利院,因为老人的户口就是渭城的,龚洪出事后,出租屋也到期了,一些好心的邻居就帮她申请了福利院名额,现在已经安置进了福利院,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江队你正好在那,可以去查查。”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了一眼,挂掉电话后,两人默契地同步下车,又往福利院走,不过这次她们去的就不是东面的儿童福利院了,而是西区。   来到接待大厅,江起云向工作人员出示证件和说明来由后,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调阅出龚洪母亲的资料。   资料显示老人是在半个月前正式进院的工作人员还提到,这半个月内,前后有好几次有跑腿小哥来给老人送衣物和一些保健食品还有钱。   当时他们有找过背后的人是谁,因为如果老人还有法律上需要负赡养责任的亲属的话,按规定,他们不该接收老人,但询问跑腿小哥,对方表示不知道雇主是谁,他是在本地跑腿群里接到的单,对方每次都是让他去一个固定地点取东西,他从来就没见过对方,双方也没有加过联系方式。   如此刻意地隐藏身份,那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又独独对龚洪母亲如此照顾。   为什么?   江起云一边沉思一边道:“龚洪早就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女儿尚有前妻照顾,而他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他肯定希望在自己死后,能够有人代替他照看自己的母亲,再加上他本身嫉恶如仇的性格,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答应在他死后照看老人,那他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杀死戚冀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江起云脚步一停,“那藏在龚洪背后同样想要杀死戚冀的人……”   虞归晚也停下脚步,和江起云同声道出:“是裴进。”   “他仇恨一切和曼珠沙华有关的罪犯,他就是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虞归晚声音一紧,“我们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要尽快找到他。仇恨会扭曲一个人的心智,在报仇的路上愈陷愈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伤及无辜,就像那出交通事故,若当时情形更严峻,或许连路啸方昉乃至那些派出所民警都会葬身火海。”   是了,以违法对抗违法,以犯罪惩治犯罪,是一种扭曲的正义。   纵火的手是扑不灭火焰的。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晚上十点赶回了北洲市,和外勤归来的队员坐在办公区边吃饭边同步调查发现,讨论案情。   路啸汇报对尤巧的补充询问和排查她的人际关系中没有什么发现。   江起云将饭盒里一块不爱吃的芹菜夹出,刚准备放到盖子上,被虞归晚拦住:“不要挑食,多吃蔬菜。”   江起云手腕一停,便又收了回来,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凶手跟尤巧根本就没有关联,他拿走章邦那个智能手机是因为他同情尤巧的遭遇。   他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杀章邦,复刻旧案,是为了找出连环杀手报仇。”   “可以想见,他在一个月前就盯上了章邦,必然对其进行了跟踪监视,而很可能,他对于尤巧被性侵的事早就知情,但他没有在当时站出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因为这会扰乱他自己的计划。   于是他在杀掉章邦后,将有尤巧照片视频的手机带走销毁,是出于一定的愧疚心理,他知道我们警方拿到这个手机看到那些照片视频后,会将之列为与案有关的物证留存,也会一遍遍地去询问尤巧,这些对尤巧而言,是二次伤害。”   说完后,江起云看向虞归晚,“他应该是出于这种心理才带走那个和他无关的手机的吧?”   虞归晚轻笑着点头:“江队在心理分析这块进步很大。”   路啸戳饭,笑得不怀好意:“虞老师这评价不会是带了主观因素吧?”   虞归晚落落大方地回应:“当然没有,大家在犯罪人犯罪心理这块也进步很大,而我呢,在这段时间,也在大家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前我太注重于犯罪人心理,而容易忽视实际侦查中的线索,这些大家比我做得好。”   路啸哈哈大笑:“所以虞老师跟我们是天生一对,互补啊。”   “什么天生一对?”江起云阴测测道。   路啸假装打自己嘴:“说错了,是天生一堆,咱们这伙人天生一堆。”   众人抛去嫌弃的眼神,“什么鬼啊,不会说成语就别瞎用。”   “谁跟你天生一堆了,说得就不像是什么好玩意儿。”   “好了,吃完饭,该轮班的轮班,该休息的休息,尤巧这条线暂时可以放一下了,明天冬薇和方昉去渭城找那个跑腿小哥调查。”江起云发完话,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工位。   近十二点,江起云处理完了需要审批核查的文件,抬头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离开办公室走到休息室,推开门,里边黑漆漆的,没个人影。   江起云脚下一转,拐去小会议室,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代表屋内有人。   打开门,果然看见虞归晚就在里面。   虞归晚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江起云道:“快过来,我有新的发现。”   江起云走到桌边,虞归晚指指桌面上平摊开的一张资料,是死者乔曼蔓胸口的照片。   “你仔细看凶手在被害人身上标记的花纹样式。”   江起云垂眸,边看边说:“当时因为尸体横陈在芦苇荡里一夜,晨露滴落,打湿晕染开了胸前的图案,但这一角的线条边缘是清晰的,应该是原本就是这样。”   虞归晚把手机放在桌面,屏幕上显示的是江堤男尸案死者身上的红色花纹图案,“你仔细对比一下。”   江起云坐下,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纸质资料,仔细观察,反复对比,“这一角是一瓣花叶,线条应该是细长明锐的,但凶手在乔曼蔓身上画的这一角明显不同,凶手不可能会画错啊。”   虞归晚:“对,他没有画错,因为这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花。”   她指向手机屏幕,“凶手在江堤案死者身上画下的标记符号是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又指指纸质资料上的图片:“在芦苇荡死者身上留下的是曼陀罗。”   “两种花的含义全然不同,前者的含义是地狱之花,后者是天堂之花。两种花在艺术形式上容易混淆成一种,但在现实中的样式是完全不一样的。”   “之所以当时的侦查组将该图案认成曼珠沙华,其一是图案原貌被晨露破坏了,再一个就是江堤案发生后他们对凶手标记符号先入为主的思维导致的错认。”   江起云拧眉:“那凶手改变标记符号,且还是含义完全相反的图案符号,这代表他当时……对死者产生了一定的愧疚心吗?”   虞归晚:“是不是愧疚不好说,但他原本固化的犯罪心理在这个案子中发生了结构性变化。”   “要想知道这种变化就必须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前来说,我只能做一些初步推断。”   虞归晚把系列案件的卷宗依序列开: “从集装箱裸尸案可以看出,那是凶手初次犯案,作案手法和犯罪心理都不够成熟,而到了江堤男尸案则相对更成熟了,并且开始留下代表自己的标记符号。   这意味着他畸形的杀戮欲望正式成型,在之后的案件中,他会更自信且具有完美主义倾向,作案手段也会逐渐升级,这是一种自我证明,衡量的标准就是人性的泯灭程度。”   “但到了第二案芦苇女尸案,他的手法又倒退了,至于原因,要先考虑到他前面犯下的案件的作案手法,其共性都是通过折磨被害人,以被害人的痛苦、恐惧为乐。   我推测他使用原本的作案手段,没有办法让乔曼蔓恐惧、求饶,她不害怕他,面对他时一直保持着理智冷静,这让凶手产生了心理的失控感,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无法掌控被害人,于是试图通过身体侵犯来摧毁乔曼蔓的内心城墙。”   “而或许,就连这样的手段在乔曼蔓身上也行之无效,乔曼蔓身上的坚韧强大折射了凶手自身的脆弱自尊,他被激怒了,然后失去理智扼死了乔曼蔓。”   “而这次失败的犯罪彻底让凶手内心构造起来的强大自我崩塌了,他之后没有再杀人一是出于现实压力,作案成本和风险增加。第二个就是他的犯罪心理结构被破坏了,他虽然在现实世界杀害了乔曼蔓,但乔曼蔓在心理世界彻底打败了他,他在亲手作案这件事上产生了心境障碍。”   “他面对被害人已经不够自信,那会让他回忆起在乔曼蔓身上体会到的那种挫败感和屈辱感,所以他转向于去诱导他人犯罪,而冯丹青,或许就是他第一个试验品。”   江起云想了想,问:“可以理解为,乔曼蔓身上的那种人性之光覆压住了他,他活在了这面光的阴影之下?”   虞归晚点点头:“凶手身上的人格障碍本质上是一种弱者心态,他追求的是对事物极致的操纵、控制感,认为自己是可以统治一切的神,戏弄别人的心理,掌握别人的生死。”   虞归晚看向资料上乔曼蔓的照片,声音轻了许多,“但他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平凡普通甚至不屑一顾的女生,居然轻而易举就将他推下了妄想的神坛。”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出自朴树《那些花儿》 第94章 嫌犯身明   清晨, 晨雾渐薄,东方渐渐明亮起来,但明媚的阳光尽被厚重的窗帘格挡,屋内仍旧是一片昏黑。   靠窗的折叠单人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眉峰拢成山川, 鬓角被汗水濡湿成一绺。   他平放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攥紧, 抓皱了深色的床单, 白净的手背上也凸出股股青筋。   挨着折叠床的床头柜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随即发出“嗡嗡嗡”的震动声。   男人霎时睁开眼皮, 一双黝黑的眼睛尚且处于迷蒙,他盯着水泥灰的天花板急促喘息两口后坐起身,拿过手机接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道稍显年迈的嗓音, “裴兄弟, 六点多天亮,我刚到河边那会, 看见对面河岸有个男人一直站在花田那, 站了足足几分钟才离开, 还是按照你之前说的要求, 拍完照了, 相机放在渔屋里。”   男人才睡醒的声音有些低哑,“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钓鱼佬董老汉喜滋滋开始撒饵打窝,他是个资深钓鱼爱好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有三百天都会到这城外河边来钓鱼。   而这几年, 除钓鱼外,他又多了一项副业,便是帮人拍照,拍的内容也很简单,千篇一律,无外乎就是让他在钓鱼的时候看见河对岸有人就拍下来。   雇主是个只知其姓的年轻男人,出手很是阔绰,董老汉能在退休的年纪除微薄退休金外再多一份收入,为自己多攒些养老钱,自然是乐意之至。   而这份副业也无外乎是拍拍照,想来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于是在前些年男人找上他的时候他便答应了下来。   但没曾想,这份副业一干就是许多年,从对面一片摇曳的芦苇荡变成如今的白色桔梗花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轻男人嘱托他的拍照工作依旧如是,他没来的日子,男人会在一旁的渔具木房取了渔具顶替他的位置,一坐一天,一望一天。   渐渐的,董老汉也对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人多了一份雇主以外的亲稔,极偶尔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坐在天色将白的河边钓鱼。   这些年,他的拍照技术进步了,拍下来关于对岸的风景和各类人不下千百张,而年轻男人的钓鱼技术也进步了,两人俨然发展成了少有的忘年交。   老汉不傻,知道男人如此执着于对岸,或许是在找什么人,可这么多年了,对面已经从人迹罕见的芦苇荡变成如今郊游出行热门之选的洁白花田,每到节假日,老人、小孩、情侣携手前来的数不胜数,但男子似乎仍旧没有寻到他要找的人。   想得多了,老汉没注意到河面的浮漂飘远,他忙回过神来,拉拉浮漂,不再乱想,专心钓鱼。   而电话这头,男人掀开薄被下床,拿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下午我有事,晚点来店里]。   发完短信,他放下手机,手机旁边是一张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是张大合影,数量足有百人计,是以照片中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极小。   照片上方印着一串白字:[2010年渭城福利院成员合照],前排坐着的是院长和其它院领导以及工作人员,后排依次往上,就是福利院的儿童,依照身高站位排序。   在第三排角落,站在一个身材瘦小,留着圆寸的男孩,他看着镜头也不笑,在周围其它展露笑容的孩子堆中显得突兀。   不过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戳着他的脸颊,戳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照片就定格在这一刻。   十几年的时间,照片上的瘦弱男孩已经蜕变成了身体匀称有力的成熟男人。   男人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先是经过一面书柜,堪堪扫去一眼,书名尽是《犯罪心理画像实录》、《变态人格心理学》、《侦查心理学》、《天生变态狂:TDE心理学家的脑犯罪之旅》、《变态心理案例、成因、诊断、治疗》等类型的书籍。   之后他又经过一面贴着各类剪裁下来的新闻刊面和各类照片的白墙。   进入卫生间,男人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弯腰低头,双手捧了水泼向面颊,如此反复几次后,大脑彻底清醒。   男人抬头注视着沾了水汽的镜面,额间被水浸湿的发尖淌落水滴,顺着明锐的脸部轮廓滑下。   他伸手,将镜面的水汽拭去,镜子里出现一张年轻清隽的脸,是宁净。   亦是十年前的裴进。   宁净简单洗漱完便走进厨房,冲了一杯黑咖啡喝下,之后做了一点简单的早餐,机械地送入嘴里咀嚼。   解决完早饭,他走入一旁的房间,这是间健身室,摆着各类健身工具,这一练就是大上午,直到全身肌肉充血,大汗淋漓他才停下休息。   之后冲了一个澡换好衣服戴好帽子他便出门打车出城了。   出租车一路驶出城区,最后在宁净的指路下到达了河流一侧偏僻的石子小路,司机还有些纳闷,郊游观景的地方是对面的桔梗花田,他怀疑男人是不是搞错地了,便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但男人没说什么,只结了帐下车。   出租车扬长而去后,宁净沿着石子路步行到河边的一座木头房,掏出钥匙开门,屋子扑面而出一股木头手朽的气味和淡淡的鱼腥味。   宁净朝角落看去,屋角的水桶里几只大鲤鱼正扑腾着,溅落出不少水花。   宁净走到木桌边,上面放着一张卷烟草的纸,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裴兄弟,今天鱼不错,拿回去炖汤补补身体]。   宁净勾勾唇,放下纸条,拿起一旁的相机,开机后点开照片浏览。   六点多天光刚亮,远处公路的街灯也尚未亮起,天泛着蒙蒙灰,是以照片中的男人也显得模模糊糊的。   再往后翻,天更亮了些,相机的焦距也拉长了,得以看见男人的穿着,一条笔挺的灰色西装裤,上身一件休闲的白色polo衫,梳着齐整的油头,戴着无框银边眼镜,双手插兜,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花田。   宁净按下下一张,下一张是对准了男人上半身和脸部的特写照片,宁净盯着男人的五官,微微皱起了眉,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于心头。   他放大照片,仔细端详。   浓眉厉眼,高鼻薄唇,面相冷肃,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温和儒雅的。   宁净赫然想起一个人,于是拿出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框中输入了石中涧的名字,然后点出资讯一栏某媒体网站早年对石中涧的采访报道,该报道详细介绍了石中涧的生平过往和专业成就,宁净划拉了两下页面,看见了石中涧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   浓眉高鼻,脸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宁净身形一僵,十年前的那些新闻标题再度袭上脑海。   “沉寂半年的北江连环杀手再度浮现水面,疑似囚禁无缘青年”、“北滨警方设伏抓捕,嫌犯中枪离奇逃跑”、“两名重案刑警英勇牺牲,嫌犯却就此销声匿迹”。   宁净握着相机的手力道骤然加大,他的气息一点点变得粗重,下颌绷紧,平整的面部凸显出脸肌轮廓。   原来是他,难怪他能突破警方包围逃脱,难怪他能逍遥法外整整十年。   “砰——”的一声,相机被摔落在地,镜头和显示屏都摔成残片。   宁净双手撑在桌面,低垂着头大口喘气,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情绪,捡起地上的相机,取出存储卡后给董老汉打去电话,说以后不用再拍照片了,晚一点他会打给他最后一笔报酬。   电话那头的董老汉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便想到,或许自己清晨见到的河对岸的那个人就是男人要找的人吧。   电话挂断前,宁净说了声等等,他看向屋子角落装着鱼的水桶,道了一声这些年谢谢您,又说:“如果后面有警察找上你,一切如实说就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帮我拍了照,警察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董老汉听得出这话的沉重之意,可他与男人非亲非故,对方要做的事又岂容他干涉,这些年下来,他虽不知男人想做什么,但他识人不差,心知男人并非坏人。   董老汉叹了一口气,说:“裴兄弟,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找我钓鱼。”   宁净没应,只垂眼挂断电话,简单收拾完屋子里的残迹后,他拎着水桶走出木屋,锁上门,来到岸边,将那两条迫切求生的鲤鱼倒回了河里。   两条鱼获得自由转瞬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圈的水波。   宁净起身,走到对岸的桔梗花田,那些茂密的高过人头顶的芦苇荡在几年前生出了小撮桔梗花,很快,那些洁白的一簇簇的花就彻底抢占了芦苇的位置,遮天蔽日的芦苇荡变成了如今浩瀚一片的白色花田。   宁净缓缓走进花田的步行道,这会正值午间,又非休息日,此时除了他并没有什么人来参观拍照。   他看着那些纯白的花朵生在盎然的绿意中,在阳光下绽放,在风中摇摆,但已经有许多人忘记了,这里曾有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她的血液浸入泥土,灵魂在此沉睡,成为了滋养这些花草的养分。   走进花田深处,已可以远眺整条波光粼粼的湖面,层层波纹由远及近舒展而开,再远方是旷白的云和蔚蓝的天,当真是一片夏日好风光,无怪乎这些年来这片花田渐渐成了周末出游热门之选。   宁净走入花田中,到达中心的位置后,他缓缓躺了下来,白色的花朵簇拥着他,他睁着双眼,直视着湛蓝的青天。   他在想,曼蔓老师当初躺在这里,是不是什么也看不见,摇曳的芦苇遮掩住了夜空,周围一片死寂,她只能躺在这里,任由胸腔的空气一点点地被挤出。   而那时的他,在做什么呢,他在福利院等着,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曼蔓老师回来,他拿着自己期末考试的卷子,想要告诉她自己成绩排名上升了多少,还想把那首新学会的歌曲唱给她听。   他没有等到她回来,那首歌也没有送出去。   宁净摊开四肢,缓缓闭上眼,风拂过他额头的黑色碎发,也带起他唇缝溢出的口哨声,是一首曲调悠缓的慢歌。   “你迷失的身影冉冉升起   在分裂的天空中留下足迹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一千万只太阳的光辉   映照着金色的月亮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我想她应该会去懂得   如何睡梦及哭泣   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   不要打扰   请不要打扰   在遥远的天边   你将化为七道彩虹   在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注释1   哼完歌,宁净睁开了眼,轻声喃道:“曼蔓老师,我会替你报仇的,你再等等。”   宁净起身离开了,就在他离开不久,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花海临边的公路。   虞归晚和江起云下车,往花田中走,两人走到中段站定,环视四周,放目远眺。   “这里就是当初乔曼蔓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了。”   虞归晚:“这里对裴进而言,对那名连环杀手而言,都具有别样的意义,或许在这些年中,他们都曾来过这里。”   江起云指向河对岸的木屋,“那儿有个房子,过去看看?”   虞归晚点头,两人很快来到花田对岸,走到木屋门前,发现上了一把铜锁,但通过玻璃窗未拉严实的窗帘能隐隐看见屋内陈列的一些垂钓工具。   江起云走到河边蹲下身子,发现了一些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垂钓点痕迹,证实这里有人长期钓鱼,她起身,拍拍手里的泥,“回去之后再让人来这里看看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驱车离开,之后又去走访了集装箱男尸案、江堤男尸案以及当初囚禁无缘青年的烂尾楼,这三处现场在这些年都发生了极大变动,再难寻到当年的半分影子。   最后花了一天实地走访旧案现场后回到警局,虞归晚开始着手重建对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心理侧写画像,江起云则把裴进小时候的照片传给了模拟画像专家邓延,让他模拟画出裴进成年后的照片,邓延回复最早明天晚上就能给到她。   方昉和沈冬薇也早早出发前往渭城找那名长期给龚洪母亲送东西的跑腿小哥进行调查。   现在只待各方反馈回来信息和结果,她们就能找出有关连环杀手的身份线索以及裴进如今的身份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出自痛仰乐队《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重要的人物身份都已经清晰了,接下来就是他们带着各自的人物动机发展剧情了。整本书也快走到收尾部分了,本想一鼓作气码完,奈何最近三次元有些忙,兼顾码字有些力不从心orz 第95章 心怀鬼胎   晚七点半, 石庭生处理完工作上的事,离开公司,驱车前往医院。   下午的时候,医院医生打来电话, 告诉他石中涧目前的身体体征已经稳定了下来, 但语言中枢和下肢神经因为此次发病受到影响, 后续可能会出现语言功能障碍以及行走困难。   医生还提到后续治疗方案, 无非就是保守治疗和手术, 但以石中涧的身体条件来说,开颅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且术后恢复期也很危险,一般这种情况,医院都是建议家属将患者接回家保守治疗, 让患者保持在一个熟悉轻松的环境中。   石庭生这次来就是接石中涧出院返家疗养的。   晚高峰的市中心十分堵塞, 四车道的马路上形形色色的汽车拥挤在一起, 从十字路口红绿灯排出百米远。   汽车尾气聚集在一起升入空中,给整座城市蒙上一层灰霾。   坐在车里的石庭生不焦不躁, 安静的车厢内有淡淡的松柏冷香香薰, 环绕式的车载音响流出古典的巴洛克协奏曲。   石庭生单手握着方向盘, 指尖跟着节奏轻敲, 嘴里哼出时而低缓时而高扬的音调。   过了两分钟, 信号红灯跳绿灯,车流开始往前缓慢移动,石庭生的车在绿灯倒数的最后几秒通过路口。   到达医院前有一处交通环岛,石庭生驱车绕着环岛行驶时从后视镜瞥见斜后方有一辆出租车,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 瞬间认出这辆租车的车牌号就在不久前的一处三岔路口见过, 当时这辆车也是跟在他车后不远。   石庭生眯了眯眼,在临近一个环岛出口时他立马变道驶出,后视镜里,那辆出租车向着另一个环岛出口直直驶去。   石庭生将车驾驶入一条支路,靠边停下,按下车窗,胳膊支在车窗边,盯着他刚刚驶来的环岛出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   那辆出租车并没有出现。   撑着脸颊的指尖懒散地敲了敲,他关上车窗,启动车子,再次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到达医院,石中涧已经从重症病房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医生正站在床边嘱咐他出院后的注意事项,护理则在一旁收拾着石中涧的个人物品。   见石庭生来了,医生转身道:“石先生来了啊,这边有几个注意事项要和你说一下……”   医生和石庭生走到窗边小声交流。   躺在床上的石中涧伸出颤巍巍的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护理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安抚道:“您不能激动,冷静点冷静点。”   石庭生听见动静回头,看见石中涧激动的模样后连忙走到床边,握住石中涧的手,“爸,别激动,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石中涧死死地盯着石庭生,他虽不能言语了,可眼神却表明了一切,苍老的面容和双眼含着浓烈的失望、懊悔、愧疚。   “安护理这几天照顾我父亲辛苦了,谢谢。”   护理有些诧异,诧异于石中涧居然记得自己,她连忙摆手:“石先生客气了,这都是我工作分内的事。”   石庭生没再说什么,只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年轻的护理耳颊微烫,低下头,帮石庭生一起将病床上的石中涧转移到轮椅上,接着又整理好石中涧的个人物品,一起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将东西放进石庭生车的后备箱。   后备箱盖自动关闭,石庭生转身面向护理,笑着伸手:“安护理,再次感谢你。”   护理伸出手,握上男人宽大干燥的手掌,脸上的热度更甚,“石,石先生太客气了。”   石庭生收回手,上车前又点头致意了一下才坐进驾驶室。   他没有急着启动车子,而是透过挡风玻璃看见护理进入电梯间后才拿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刚刚和护理握过的手。   他擦手擦得很是认真,细致到每根手指,指节,指盖。   擦完手后,他抬头,对上后视镜里石中涧的双眼。   石中涧呼吸很急促,张着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徒劳的气音。   石庭生笑了笑:“爸,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的眼神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好了,坐好吧,我们该回家了。”说着,他启动了车子,驶出医院停车场。   返家的路上,石庭生开了音乐,在大提琴演奏声中轻快地说道:“爸,我是真没想到,您这一病竟然不能说话了,你说,这是老天在帮我吗?”   问完,他像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沉声笑了两道:“哪来什么老天,不过这样也好,你就在家好好休养,最后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当初照顾妈妈一样。”   石庭生直视着前方道路,继续自说自话:“小晚已经在调查当初的案子了,她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她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异常了。”   “你说,当她发现真相的时候,她会是什么心情呢?”石庭生的声音愈发轻快甚至透露着些许兴奋,“要找的杀父仇人这么多年来就在她身边,就连她最为亲近信任的老师也是帮凶,她的内心会崩溃吗?”   石中涧胸膛高高地起伏着,鼻腔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石庭生安抚道:“爸,别激动,我说的这些让你不高兴了吗?那我就不说了。”   后半段路程石庭生当真没有再说话,直到驶回小区,车停入停车位后,他熄灭汽车引擎,半转过身子问石中涧:“爸,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既然你当年决意帮我逃走,后面又为什么要收小晚做学生呢?你明明知道她是谁,这些年却把她留在你身边,倾囊相授,你到底是想让她抓到我呢?还是想一辈子将真相掩盖下去呢?”   石中涧无法回答,喉咙里只能滚出高高低低的气音。   石庭生自问自答:“还是说是你曾经告诉我的那样,人都是矛盾对立统一的,信仰着自己所信仰的,可这份信仰又能在其它抉择面前被轻易抛弃。”   “但这都不重要了,这些年和小晚接触下来,我越发觉得她其实是和我一样的人,她只是还没能认清自己,活在这个虚假世界的樊笼中,我会救她出来的,我会解放她的,你只需要看着,看着就好。”   石中涧瞪大了双眼,伸手死死抓住座椅椅背,嘴里发出模棱的两个音调:“不要……不要……”   石庭生牵扯嘴角,轻轻微笑:“好了,回家吧,爸。”   回到家中后,石庭生将石中涧推回房间,临走前说:“爸,医生说您不能接触有刺激源的东西,所以手机我就先帮你暂时保管着。好了,休息一会吧爸,我去做饭。”   轻轻关上卧室门,石庭生反拧了两转门把手,咔嚓一声,是门锁锁上的声音。   他走到开放式的厨房,取出食材放到料理台上,再取下腕表,正准备取刀具的时候,门铃响了。   石庭生走到门前,看了看对视门铃,是个陌生男人,捧着一束白色花束。   石庭生打开门,门外的年轻男子微笑道:“石先生您好,这是客人在我们花店预定的花,请您签收一下。”   石庭生看了一眼花,接过男人递来的签收卡片,“不用,我有笔。”   他从Polo衫胸前的衣兜中取出钢笔,边签字边问:“请问订购这束花的人是谁?”   “是位先生,姓宁。”   石庭生没再问什么,接过花束,“谢谢。”   关上门后,石庭生盯着无蕊白花,眼神倏地冷淡下来。   白色曼陀罗。   他伸手拨开花朵,一张卡片出现在视线里。   卡片上白底黑字写着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字母,落款是“您忠实的追随者”。   石庭生半眯起眼,将花放到玄关台面,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坐到在椅子上。   电脑开机的间隙,他又看了一遍卡片上的字母,嘴唇微勾,识出这是一段简单的凯撒密码。   他稍作解析后便得出这串加密的信息是一串网址。   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是国外一个十分小众的类似于匿名树洞的网站。   石庭生按照卡片上给出的序号输入搜索,很快,页面跳出一条匿名的信息框。   框里的内容自然也是这位送花的“追随者”所留,对方又使用了另一种加密方式,石庭生在心中解析出来加密信息的原内容后,嘴角的弧度越发向上。   对方坦言自己就是河床男尸案的凶手,复刻他的案子是为了向他致敬,他非常崇拜他的艺术,称自己的灵魂为之共鸣,希望他能为自己授印,即像杀害那些人一样,让他也成为他的作品。   石庭生向后靠住椅背,半眯着眼盯着屏幕低喃道:“原来是你啊,那么你到底是谁呢?竟然能先警方一步找到我……   “崇拜我吗……”石庭生低喃着,眼神深沉。   几分钟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开始给虞归晚打字发送信息:[小晚,爸出院回家了,怕影响你工作,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要是你明天有空的话,下班后可以来看他]。   对方回复得很快:[好,明天来之前我给你打电话]。   手机屏幕光熄灭,石庭生靠着椅背,闭着眼,嘴里哼出优美乐调,表情痴迷沉醉,双手在半空以一种交响乐团指挥家的手势挥舞着。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计划,这个所谓“崇拜”他的追随者是真是假不重要,他会利用他将虞归晚拉到万劫不复之地,然后彻底脱身。   作者有话说:   要搞事了搞事了 第96章 真相之殇   从渭城回来之后, 虞归晚就马不停蹄地着手重建十年前连环杀手的心理侧写画像,但卷宗资料太过庞杂,需要系统性地梳理重构,所以这项工作并非短时间就能完成的。   而她作为队内唯一的犯罪心理侧写师, 必须要和江起云一起参与市局的汇报工作, 对接领导沟通案情。   等她有时间坐到位置上继续完成手里的侧写工作时, 已经一天中的暮至了, 今晚她还要去看望石中涧, 于是不得不加紧加快手中的工作。   晚九点半,虞归晚终于整理出一份完整的连环杀手心理侧写画像, 其侧写的嫌疑人和十年前石中涧给出的第二版侧写报告中的嫌疑人有很大出入。   以及当时关于嫌犯能够突破警方外围布控逃脱这一点,警方在事后认为嫌犯具有同伙。   虞归晚则不这样认为,并在报告中陈述了原因。   此名连环杀手身上所具有的复合型人格障碍存在一些相同的内在属性, 比如自私、自大、偏执, 这类犯罪人更倾向于个人作案, 加上病态的认知思维,他是很难和其它人犯罪人合谋犯罪的。   虞归晚在报告上签上名交给江起云后便立马打车前往石家。   路上, 坐在后排的虞归晚一直有些心绪不宁, 拧眉思索着不久前侧写出的连环杀手画像。   青壮年男性, 时间支配度高, 经济条件优越, 有车,擅长社交,沟通能力强。   这些特征在虞归晚脑海里生出一个面目不清的男性形象。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浮萦于心。   这时,出租车停在路口等待绿灯放行, 司机趁此间隙, 点开支架上手机屏幕的一个微信聊天页面, 播放最新一条长语音。   一个中年女人高亮的嗓门声从手机听筒中外放出来。   司机听完,骂了句脏话,按住语音低头对准手机用方言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我跑完最后一单斗回来,让他给老子在客厅里跪倒,一天不在学校好好读书,净给老子闯祸,成天给他擦屁股。真的是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司机的话暴露出他和女人交流的是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   听见对话的虞归晚皱眉,问了句:“师傅,你刚刚是说你孩子经常在学校闯祸,你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吗?”   司机嗐了一声,犹如找到宣泄口,开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滔滔不绝地和虞归晚诉起苦来。   然而虞归晚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恍然抓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疏忽的一个点,如果当初连环凶手逃脱不是因为有犯罪同伙接应,那么还有谁会如此清楚警方内部的蹲伏抓捕计划呢?   不是外人,就是内部的人。   虞归晚指尖骤然收紧,面色怔忪。   这时路口的交通信号灯跳转成了绿色,司机换挡起步前瞥了眼后视镜,瞥见虞归晚的异样神情,还以为人家嫌自己吵,便闭嘴了。   虞归晚目光开始失焦,心脏的跳动声像是隔着薄薄耳膜扑通扑通地传出。   当时警方内部不可能有人泄露蹲伏计划,那还有谁呢?   谁呢?   一个名字显现在虞归晚脑海的一瞬,所有想不通的疑点似乎都瞬间清晰了。   为什么石中涧在加入专案组前后给出了两份大相径庭的侧写报告。   为什么在第二案芦苇荡。女尸案后石中涧辞去了顾问一职。   为什么身手灵敏体格强壮的江重山会在巷子里落败于凶手甚至配枪被夺。   为什么腿部受伤的凶手能够逃脱警方的包围。   为什么就在同年,石中涧从首都的犯罪心理研究室辞职,带着石庭生远赴国外。   又为什么石中涧在当时查出脑瘤却选择放弃治疗,任由恶化。   以及她当初在国外找到石中涧,希望跟随他学习犯罪心理学时,他在一开始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当年很可能是石中涧受北滨警方邀请,返回北滨加入专案组进行调查后,意味发现连环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石庭生。   虞归晚无从得知他当时内心是否经过挣扎,还是在发现真相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包庇自己的儿子。   但很显然,石中涧最后还是如此做了,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给出了第二份误导警方侦查方向的凶手侧写报告。   他辞去顾问一职开始着手处理后事准备带石庭生出国。   但他始料未及的是,石庭生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扭曲欲望,再次顶风作案了,他察觉到端倪的那天或许和被绑人逃脱密室并报警是同一天。   他太清楚警方内部会如何制定并实施蹲伏抓捕方案,于是第二次,他第二次帮助石庭生逃脱了警方在埋伏点外围的封锁控制圈。   在那之后不久,他将石庭生带到国外亲自看管,或许还试图改变治愈他,可石庭生是谁呢?从小就会伪装,大学又曾就读过戏剧与影视表演专业的人,他想要表演成一个正常人太容易了。   骗过石中涧,骗过虞归晚,或许连自己都骗过了。   而当初江重山或许正是在追缉的巷道中看见了凶手的真面目,目睹那张和石中涧相似的脸,再结合之前的疑点,他定也是瞬间意识到了真相,于是在那震惊中,打斗间的刹那分神,才不慎被石庭生抓住机会抢夺了配枪击倒。   是了,谁能想得到呢,那个变态残忍的连环杀人犯会是社会最富盛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的儿子。   太讽刺了,或许连石中涧自己也觉得讽刺,所以他在得知自己身患脑瘤的时候,作为唯物主义信仰科学的他,竟也会生出冥冥之中自有天道报应的感觉。   所以他没有选择治疗,而是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来为此赎罪,并决意将剩下的人生用来矫治石庭生。   然而这本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行为,研究了一辈子心理学的他,又怎么会不知,当一个人的人格发展到成年之后,会改吗?能改吗?   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盲目的尝试,这份盲目背后,或许就是人类永远摆脱不了的,血脉的纠葛,情感的软肋。   一切都想通了,可虞归晚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当初在最后石中涧还是收下了她当学生。   为什么?   “小姐,你没事吧?”司机无意间瞥了眼后视镜,瞧见方才还好好的后排乘客这会脸色煞白,明明车里开了冷气,脸上却生出细密的汗水,瞧着像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虞归晚紧紧地攥着手,缺氧感让她大脑眩晕,说话的气息也坎坷不平,“我没事。”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靠在了目的地街边,虞归晚付完车费下车,等出租车扬长而去后,她再也没能忍住,冲到一旁的路灯柱子弯腰干呕了起来。   她的大脑像是被塞入了太多难以承受的东西,太过强烈的精神刺激直接反应到了生理上,以至于肠胃痉挛起来。   她要找的真凶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用一张伪善的面具欺骗着她,愚弄着她。也正因如此,当这么多的疑点一一浮现时,她却并没有将一切串联成线怀疑到石中涧和石庭生身上,是她对他们的信任蒙蔽了自己。   都是假的吗?   在异国他乡的那些年,石中涧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表现出来对她的关照和爱护都远远超出了师生之间,石庭生也在方方面面对她关心有加,就像一个亲和温厚的大哥。   都是假的吧。   虞归晚扶着柱子剧烈地喘息,胸口起起伏伏,因为吐得太厉害,胃部仿佛还在一阵阵地紧缩痉挛。   从心口蔓延的丝丝缕缕的疼痛并不尖锐,可真的太疼了,疼得她落了泪,牙齿磕磕绊绊碰在一起,唇齿间溢出道道隐忍的啜音。   夜深的街道,行人渐稀,路灯的昏黄光影笼着佝偻腰身的女人,和那些声声升入夜空的泣声。   几分钟后,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虞归晚后背抵靠着灯柱,看着来电显示的“庭生哥”几个字,手腕控制不住的颤动。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后接通电话。   “喂,小晚你还没到吗?”   “嗯,刚刚有个路口出了事故有些堵车,快到了。”   “不急,慢慢来,你注意安全。”   “好。”   电话挂断,虞归晚直起身,走向对街的便利店,买了水漱口后,这才进入小区。   在到达石庭生家门前,她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不能在石庭生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因为即便她现在确认了石庭生就是当初的连环杀人犯,但却缺少最重要的实证,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只有在第二案中提取到的嫌犯DNA信息。   但前提是,要有其它先决证据证明石庭生为嫌犯,才能合法合规地提取他的DNA进行比对,而即便锁定了他就是强。奸杀害乔曼蔓的凶手,却无法证明集装箱男尸案,江堤男尸案,以及烂尾楼囚禁案也是他所为。   这样不明不白的真相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这些案件的受害者家属想要的,必须要找到更多证实石庭生凶手身份的法证。   虞归晚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情已恢复如常。   她按响门铃,没一会儿,门开了,石庭生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带着银边眼镜,气质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   虞归晚心里一颤,那种强烈的翻天倒海的呕吐欲望又涌上心头。   石庭生看出她面色异样,关心道:“小晚,你脸色很不好,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他还伸出手来,将手背贴上了虞归晚的额头,虞归晚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不动声色道:“最近工作太忙,休息不好,没事的。”   石庭生收回手,“那就好。”   进屋换好鞋,虞归晚扫了一眼石庭生国内的家,太过严谨,大到户型,家具摆放,小到每个小物件的位置,都一丝不苟,典型的强迫人格,甚至肉眼可见的所有台面都被清洁得锃亮,一尘不染。   虞归晚以前以为石庭生是有严重的洁癖,现在想来,是因为自知自己的DNA信息有多重要,所以才在日常生活中格外警惕,而这种防范在日复一日下,便形成了难以改变的生活习惯。   走进客厅,石庭生去到开放式的厨房倒水。   虞归晚扫过石庭生的下身,一年四季,他永远只穿长裤,应该是因为腿有枪伤,留下了疤,所以才刻意掩盖。   石庭生转身,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见虞归晚出神的模样,微微蹙眉问:“小晚,你到底怎么了,你状态很不对,嘴唇都白了。”   虞归晚摇头:“真的没事,老师怎么样了?”   石庭生放下水杯,忧心忡忡地看向卧室,“医生不建议手术,手术风险太大,而且这次发作,下肢神经和语言中枢都受到了影响。”   “医生说爸他最长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虞归晚垂眼,气息乱了一分,即便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一切,可情感上却还是无法在这一刻立马斩断跟石中涧的师生情。   但石庭生……   虞归晚抬眸,静静看着石庭生,这样一张温良无害的脸全是伪装,这个人,他的心是冷的,是一个全然没有情感的野兽。   十年前,石庭生正在北洲读大学,而石中涧在首都忙于工作,全然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病态的杀人犯。   虞归晚收回目光,抿抿唇,“你也不要太难过,最后这段时间,好好陪陪老师吧。”   石庭生嗯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虞归晚手机响了。   “你先接电话吧。”   虞归晚拿出手机,看到是江起云来电,也不避讳石庭生,接通。   “喂。”   电话那头的江起云刚刚看完虞归晚的侧写报告,她对石中涧和石庭生没有特殊感情,所以当她看完报告,脑子里顿时就产生了一个诡异的联想。   而思考得越深,越发现如此想就能解决之前所有想不通的疑点,拼凑出完整的案件原貌和逻辑。   但侦查毕竟不是推理,要有证据。   除这件事外,她还要告诉虞归晚的就是关于裴进的模拟成年画像出来了,是一个她们认识的人。   江起云听见虞归晚那边格外安静,显然是在室内,意识到她很可能还在石庭生家,于是按捺下激荡的心绪,问:“看完石教授出来了吗?”   “还没有。”   “那我现在过来接你吧。”   “好。”   虞归晚挂了电话,石庭生问:“工作上的事吗?”   虞归晚看着石中涧的卧室嗯了一声。   石庭生:“要去看看爸吗?”   “不用了,老师这会应该已经睡下了,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庭生哥你照顾老师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石庭生站在门外,等虞归晚进电梯后,他掏出手机,登录那个匿名树洞网址,在熟悉的气泡留言下打字发送:[照我昨天说的那样做,你可以开始了,用行动证明你对我的诚意,我勇敢的追随者]。   作者有话说:   昨天过节没更,评论区给大家发迟到的节日小红包 第97章 愈错愈深   离开石庭生家所在的小区后, 虞归晚顿感全身失力,挺直的脊背有了弯曲的弧度。   她茫然地站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眼神失焦地盯着黑沉沉的夜空,一时间停步不前, 像是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直到包中手机震动声再次响起, 她才拿出来接听。   疲惫的声音经过电子编码后多了一丝丝微弱的电流声, 也让女人的音色有了几分沉哑, 江起云担忧地问:“喂, 小晚,你从石庭生家出来了吗?”   “刚刚出来了。”   “你发一个地址给我, 我马上开车过来。”江起云说着,坐进驾驶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模拟还原的裴进成年画像已经出来了, 技术人员结合画像提取数据做了3D建模复原, 然后上传到人脸识别平台后, 确认了裴进现在的身份。”   “他现在叫宁净。”   “宁净?”熟悉的名字让虞归晚皱紧了眉:“是……”   “对,就是警局附近那个大排档老板宁净, 已经有同事去看守所找康时确认那晚和他发生接触的人是不是宁净了。   还有方昉和冬薇在渭城调查时, 走访到一位目击者, 也正在向对方确认, 快的话, 稍晚点就可以对宁净采取强制措施了。”   虞归晚沉着眉头,感觉头愈发痛了,眼下连环杀手的身份终于浮出水面,但却缺少完备的证据将其绳之以法。   而意欲采取极端方式复仇的宁净无遗又是一颗让人忧心的隐形炸弹, 她们必须得赶快控制住他。   思及此, 虞归晚加快脚步准备离开这片住宅区。   石庭生回国后买的新房位于城北建设的新区, 是大片新楼盘聚集在一起的住宅区,接房率入住率还不高,配套商业也尚未成熟,是以到晚上人迹稀少,马路上也少见红灯白光的车流,只偶尔有零星几辆车在夜色中飞驰而过,整片宅区到深夜后显得寂寥清凄。   “还有就是,我刚刚看了你的侧写报告,有了一些想法……”电话那头江起云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语速迟缓:“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虞归晚霎时驻足,低垂眼睑,声音轻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正准备发动车子的江起云楞住。   “你想得没有错,当年逃掉的连环杀手就是石庭生,而当时作为专案组顾问的石……中涧是帮助他最后逃脱警方外围布控线的帮凶。”   虞归晚握紧了手机,真相固然难以接受,但却必须面对,而讲出来,直面它,往往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她轻轻吐气,声音愈发沉了,带着点轻微的鼻音:“阿云,我好累,我们等会再说,你到同盛路口接我吧。”   江起云忙应声:“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嗯。”   挂断电话,虞归晚刚要收回手机放进包里,突然有一股力道从后方冲撞过来,将她整个人撞得往前趔趄,差点跌倒,等她稳住重心站定后,肩上的挎包已不翼而飞,而前方几米开外一戴着帽子的男人正拿着她的挎包飞奔而去。   钱包和所有证件都在挎包里,甚至还有很重要的电子工作资料,虞归晚心下一紧,立马提腿追了上去。   两道身影疾速地从街上掠过,前方的男人转身跑进一条支路,虞归晚追去的时候在拐角与一人迎面撞上,两人都是往后退了几步,待看清对方面容,皆是一愣。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宁净,他回过神来后露出一贯的和煦微笑,并递出手中的棕色垮包:“虞警官,这是你的包吗?”   虞归晚看着宁净耳际头发被帽子压过一圈的痕迹,后退小半步道:“是的,刚刚那人呢?”   宁净回头指指身后:“已经跑了,他把包丢下了,虞警官检查一下看丢了哪些东西吧。”说完,他将包递给虞归晚。   虞归晚接过,将手机放回包中时,手指点了几下屏幕,一个电话拨给了江起云,紧接着她将手机塞入口袋夹层,再佯装着检查包内物品,随口问:“今天店没营业吗?”   “店里有伙计守着呢,我来这边办点事,正好要回去了,虞警官是回警局吗?”宁净问。   “我回家。”   “这里不好打车,我刚叫了车,要不虞警官先坐吧,我再叫一辆。”   虞归晚察觉到无形的危险在空中蔓延,喉间感到紧涩,“不用了,有人来接我,就快到了。”   “那好吧,虞警官慢走。”宁净站在原地作别。   虞归晚快速转身,正要抬腿离开时,宁净又突然出声:“对了,虞警官,还有这个,刚刚从包里掉出来的,忘记给你了。”   虞归晚转身的一瞬,刚才还温和有礼的男人突然覆身而来,一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手拿纱布试图掩住她的口鼻,但虞归晚早有防备,立马弯腰闪躲,并顺势用双手扭住宁净的手腕,依靠身体势能的惯性,将他手臂绕到背后,再将他整个人抵着肩膀摁在一旁的墙上。   宁净的头和墙体发生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咚”,但他的身体力量毕竟强于虞归晚,很快就挣脱束缚,朝着虞归晚摆出拳头。   虞归晚往后退步,堪堪躲过后闪身一脚踹踢宁净膝弯,她的敏捷性和速度是宁净所不具备的,宁净也就没能躲过此击。   “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宁净刚欲起身时,虞归晚已经掏出催泪烟雾对着他脸喷射。   白色半透明气体正中宁净面部,空气中散发出烟雾的刺鼻辛辣味道,宁净双手捂脸后退,脚后跟抵上花坛边沿,整个人摔入草丛中发出闷响。   虞归晚将他从草丛中拖出,翻面摁倒在地,双手反扣在身后,再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背。   电话那头完完整整听到这场变故之声的江起云的焦急喊声几欲冲出手机听筒了,“小晚!你怎么样了?小晚?!”   虞归晚喘息几口气后用脚尖勾来挎包,拿出手机。   “我没事,人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我马上过来,你在哪儿?!”   虞归晚抬头看了看身处的支路路牌,“西德郡小区后面的支路路口。”   十分钟后,江起云赶了过来,她看到宁净的时候,心头的火一瞬涌上脑门,恨不能冲过去揍他一顿,但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   若先前在了解宁净的出身以及犯罪动机后,她对他有所怜悯,那现在那点共情和怜悯都烟消云散了,他竟然想要伤害虞归晚,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无法谅解也绝不允许。   江起云冷着脸拿出手铐将宁净拷住,宁净靠坐在墙边大口喘气,白净的脸上布满了因为疼痛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江起云回车上拿了矿泉水,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眼睛一阵淋冲。   宁净双手握紧成拳,嘴里发出小声的嘶疼。   江起云处理完宁净的眼睛后,走到虞归晚身边,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检查,“你有没有哪儿受伤?”   虞归晚摇摇头,看向地上气息紊乱地宁净问:“宁净,不,该叫你裴进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进强迫自己睁开红肿的双眼,自嘲一笑:“原来虞警官已经查到我的身份了,难怪会对我如此防备。”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复仇,你还想错到什么地步!”虞归晚重声发问。   裴进仰头闭眼,似乎不准备回答了。   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稀疏的雨滴掉落在他的眼皮上,凝成雨珠垂挂在眼睫上,他忽而开口淡淡道:“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又睁开了眼,直视虞归晚,“为了曼蔓老师,我什么都可以放弃,连同我的人生。”   虞归晚抿唇不语,同裴进对视着,雨水也渐渐打湿了她的脸颊,长密的眼睫变成小小的一张雨帘。   “小晚,下雨了,回去再说。”   上车后,宁净被铐在后排,江起云拿了车上备用的毛巾给虞归晚擦头发,同时说道:“回去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和路啸负责审他。”   后排的裴进默默看着这一幕,他是情感很敏锐细腻的人,早在之前的几次接触中,他就察觉出江起云和虞归晚之间不一般的关系。   他突然开口:“以前曼蔓老师也会像这样给我擦头发。”   江起云动作一顿,扭头看他。   裴进继续道:“江警官,我很好奇,如果今晚我得手了,虞警官被我绑走甚至被杀害了,而你们警察又抓不到我,我自此逍遥法外,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想问问你,如果你失去了虞警官,你会为此抛弃一切亲手为她报仇吗?”   沉默在安静的车厢内蔓延,唯有雨点敲击在车玻璃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种沉默似乎在宁静看来就是默认。   看,你不也给不出答案,如果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发生在你身上,你也恨不能亲手报仇。   虞归晚轻轻拉住江起云手腕,江起云凝重的面色柔和了一分,她拍拍她手背,然后转头面向宁净道:“我可以回答你,不会,我永远不会这样做。”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有犯罪分子伤害了她又或是伤害了我的家人朋友,我也只会用合法的方式去惩治他们,而不是将自我意志凌驾于法律上用私刑审判对方。”   “我是警察,她也是警察,我们身上有着共同坚守的原则和信仰,不管是她还是我,不管未来我们遭遇什么,我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愿意我这样去做。”   江起云反问宁净:“那我现在问你,你扪心自问,以你了解的乔曼蔓来说,她会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替她报仇吗?”   “这是她想要的吗?要你变得不择手段,要你变得疯狂魔怔,只为了用你所认为对的方式替她报仇。”   这个问题仿佛戳中了裴进心中隐秘的软肋,他嘴巴微张,面色恍惚,喉间却是挤不出回答。   江起云未再多言,正回身子,启动车子,返回警局。   当她拉着裴进出现在重案中队办公区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正在吃泡面的路啸嘴里的面都流了出来。   “我靠,江队,这才确认嫌疑人身份,你就把人抓回来了,你这什么速度啊?”   “江队,我刚还想打电话和你说康时那边,以及出租车司机那边都确认了,就是这小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你就把人逮回来了,牛啊。”   “先把他带到审讯室。”江起云说完,拉着虞归晚去往休息室,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坐在床边,不容分说地道:“你休息。”   虞归晚想起身,江起云则按着她的肩膀不松手,两股力道对抗着,最后还是江起云软和下态度,在虞归晚面前蹲下身,仰头看她,面色忧忡,“小晚,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态,虽然你看上去没什么,但你这里不可能没什么。”江起云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虞归晚咬着唇不说话,唇色和脸色一般,苍白无光。   江起云抬手,摸了摸她的眼角,问:“刚刚是不是哭过了?”   虞归晚不回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若说刚刚她还在硬撑,那现在回到熟悉安心的环境,以及爱的人就在身边,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攥紧的刺痛又开始席卷全身。   她不回答,可眼睛却渐渐变得水光涟涟。   江起云看得心脏揪疼,原本她在发现石庭生石中涧具有重大怀疑的一瞬是极为亢奋激动的,然而下一秒她就想到虞归晚。   瞬间,兴奋之情消弭大半,她深知,知道真相的虞归晚内心会有多痛多苦。   江起云起身,弯腰抱住虞归晚,用手抚她的头和背,“小晚,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呢,我在这里。”   虞归晚头抵在江起云颈窝,闻着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紧闭的唇瓣张启,终于发出了高低不一沉闷的哭声。   哭出来,哭出来才能避免这些痛苦在心上印下永远的伤痕。   江起云不厌其烦地抚慰着虞归晚,等哭声渐歇,她才松开对方,用指腹拭她脸上的泪痕,“我不强迫你休息了,我知道你想亲自审讯裴进,但你得先缓缓,我先去安排预审工作。”   江起云退出休息室,轻轻关上门,路啸窜出来小声问:“江队,虞老师怎么了,刚刚好像听见她哭了。”   旁边跟来的一队员也压着声音:“虞老师不会是喜极而泣吧,高兴咱们这次这么快就抓到了嫌犯。”   江起云没有多做解释,他们尚不清楚她们已经发现了连环杀手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虞归晚跟石中涧之间的感情。   “好了,去准备资料,对裴进进行紧急讯问。”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审讯进行   审讯室米黄色墙面上印着两串标语, “严格执法,文明办案”、“公平、公正、理性、平和”,这是对于审讯人员的审讯原则。   而对于受讯人员的警示也早已从不符合如今法治社会时代背景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变成了《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在审讯正式开始前,江起云则需要念出告知书内的重点条例, 告知犯罪嫌疑人享有的诉讼权利, 以及如实供述自己罪行, 认罪认罚可以从宽处理。   念完之后江起云看向对面的裴进问:“裴进, 你是否有过犯罪行为?”   裴进坐在审讯椅上, 脊背笔直,只是脸上一贯的温和神采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沉寂。   他平和地说道:“是,我杀了章邦。”   江起云:“具体陈述犯罪情节。”   裴进继续道:“你们既然查到了我的身份,那你们肯定也查清楚了我的作案手法和动机了吧。”   见江起云不回应, 他定声说:“对, 我就是想要复刻当年的那起集装箱男尸案, 所以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吸毒贩毒的人作为目标,最后, 我选定了章邦,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死。”   裴进冷冰冰地说着:“我通过康时掌握了他贩毒的方式和暗号, 然后开始跟踪监视他, 最后时机成熟, 以买毒为由将他约出来杀掉了他。”   “章邦的另一部智能手机是你拿走的吗?”江起云问。   裴进唇线僵硬了一分,“是。”   “原因?”   裴进没有回答,放在小桌板上的十指蜷缩了一下。   他不答,虞归晚便替他答道:“是愧疚吧?你本能救下尤巧, 避免她遭受那样的侵害, 但你为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选择了冷眼旁观。   于是在杀掉章邦后,你出于愧疚拿走了那部手机并销毁,以此来弥补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裴进垂着眼帘,抿直唇线,不发一言。   江起云继续问:“为什么杀章邦?”   裴进抬眼,直视着江起云,两秒后发出讥嘲地笑:“两位警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原本以为旧案重发,你们警察会重新开始调查当年的连环杀人案,但你们依旧那么无能,不过没关系,你们抓不到他,那就我来,我会以此案引出他来,然后亲手复仇。”提及自己的最终目的,裴进冷静的面容裂出一丝缝隙,眼神弥漫起沉重的恨意。   江起云皱眉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们警方没有调查当初的连环杀人案?你之所以这样认为,是你根本不信任警察,不信任公检法系统。”   江起云指向门外,“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些在办公区不眠不休的人你以为在忙什么?你以为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裴进怒眉以对:“所以呢?所以你们不还是让那个凶手逍遥法外了十年吗?”   “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不是只有你忘不了当初发生的一切,我们也忘不了,放不下,我们不比你想要抓到他,让他付出应有代价的渴望少,只是我们不会选择和你一样的方式去报仇。”江起云重重说罢,语气恢复平稳:“好了,说回你自己,你既然想找连环杀手报仇,又为什么要袭击虞警官?”   裴进看向虞归晚,忽然不说话了。   虞归晚轻攒眉心,“你的所有行为动机都是为了报仇,现在却将矛头对到了我身上,所以袭击我是你报仇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这么做并非目的,而是手段,真正想要针对我的人不是你……”   虞归晚松开眉心,平静地说出裴进袭击她背后的真实原因:“你已经知道了连环凶手是谁,甚至已经和他有过接触了,你袭击我是在他的授意下实施的,对吧?”   裴进眯了眯眼,仍不回答。   江起云沉眉恼声:“裴进,你真的是魔怔了,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和他合作,和他狼狈为奸,你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裴进面无表情道:“那我能怎样呢?靠你们警察吗?我信不过你们,当初要不是……”说到这里他一停顿,唇角扬起讥意:“总之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他太过狡猾,我想要接近他,只能照他说的做,让他放下戒备。”   江起云:“你不用再用这个他代指了,我们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了。”   裴进瞳孔放大,惊讶过后又浮现出疑惑。   江起云看出他心中所想,主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们既然已经找出了他,为什么不将他抓捕归案是吗?”   “证据,缺少完备的证据,不过现在你已经到案了,由你来指证他教唆你袭警的话,我们可以将他带回来,顺势采集DNA,如此一来,至少他坐实了强。奸杀害乔曼蔓一案的嫌疑。”江起云摇头:“但我们无法以此证明他涉嫌犯下的集装箱男尸案、江堤男尸案,以及烂尾楼囚禁案,除非他自己认罪。”   “你这么多年为了报仇,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当我们正面找上他,他一定会积极认罪,再找一个具有丰富同类型案件诉讼经验的辩护律师为自己辩护,那么最后的情形很可能发展为被判死刑缓期执行,然后变有期,再减刑。”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所以我们才按兵不动,我想,他只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会是你乐以见得的。”江起云看着裴进,“这样解释,你能明白了吗?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也在力求抓捕他后能让他付出应得的代价,而非因证据不足,导致罪罚的不平等。”   裴进怔楞不已。   江起云又道:“现在愿意说你是如何从裴进变成宁净,以及筹划这一切的了吗?”   过了几秒,裴进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你们真的能抓到他吗?”   江起云和虞归晚异口同声道:“能。”   “他逃脱得了一次,逃脱不了第二次的,而如果你愿意积极配合我们,我们便能更快地将他绳之以法。”   裴进低垂下头,再抬头时眼神已变坚定,“好,我说。”   之后的半个小时裴进讲述起了在十一年前乔曼蔓死后,他是如何从福利院逃跑来到北洲的年少往事。   那时他尚未成年,甚至没有办理身份证,只能去打廉价的黑工,一边养活自己的同时一边紧密关注着警方的办案进展,但时间过去愈久,他便愈发失望,最后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找出凶手亲手为乔曼蔓报仇。   但首要的却是保障自己的生存问题,为此,年幼稚嫩的他轻信了人力中介,和一伙同龄的少男少女被贩卖到了东南亚的人口买卖器官黑市,被关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体内的所有器官都被明码标价,就像是随时会被屠戮的牲畜。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死在那儿,强烈的求生意志和报仇欲望让他寻到机会逃出生天,之后又遇到一好心鳏夫渔农暂时收留了他。   语言不通让两人几乎无法交流,基本全靠手脚比划,后面,他开始跟着渔农一起出海打鱼,但好景不长,一日出海他们遭遇风暴,老渔农栽入大海,枯柴一般的身体被海浪拍来打去,最后沉入深海。   留给他的只剩下破烂的一座木屋和一艘老渔船,他将这些东西变卖后,因为有着出海打鱼的经验,便去到了一艘远洋捕捞的邮轮做起了船员。   他那时将将成年,没有正式身份的异国人在船上自然成为被排挤差使的边缘人物,每天做着最苦最累的活,一阶管理还不时克扣他的薪水,那几年,他就在船上过着风吹日晒的生活,原本白净的皮肤被晒得黝黑。   但那几年也是他快速成长的日子,他的个头迅速拔高,眼神愈发坚毅,最后,他怀揣着几年远洋捕捞赚来的钱返回国内,托人找渠道,在边省一个小城办理了新的身份,自此更名宁净,返回北洲。   接着开始不断搜集当年连环杀人案的案件资料,甚至不惜自学公安侦查学、犯罪心理学等,只为找到凶手报仇。   裴进陈述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驼在心中的沉沉过往都倾吐出来后,他有一瞬的释压,但随之而来的又是对乔曼蔓的愧疚,他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他暗自许下的承诺。   替她报仇,这已经变成了一份执念,偏执的念头一经产生,经岁月累积,便再也释怀不了。   江起云接着问:“戚冀的死和你有关吗?”   裴进垂眼,“我在网上看到了关于他的案子和讨论,我知道,他的未成年人身份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庇护,这样的罪与罚不公平。”   “所以我找上了那个给我店送过一段时间货的司机,我知道他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偶然间也听到他说自己得了绝症,所以我就趁机将双拢镇的案子告诉了他,并暗示那些受害者和他女儿差不多大,戚冀这样的人坐完牢出来,还会继续伤害别人。”   “他当时就很愤慨地表示要为民除害,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暗示他警察肯定会押送他回市来的,而路线只有一条,如果发生了交通意外,戚冀死了,那大家也会认为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所有人都会为此叫好。”   “所以龚洪的母亲被安排进入福利院以及你经常托人给她送东西送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起云问。   裴进点头。   “继续说你是怎么发现连环杀手身份的,又是如何和他产生交集的?”   “我是在曼蔓老师出事的那里发现了他,谁出现在那里都不奇怪,而他出现在那里,一切不合理的点都能有合理的解释,所以凶手一定是他。”   “然后呢?”   裴进攥拳咬牙:“我原本是想寻找机会直接报仇的,但那样就太便宜他了,我应该用他的手法折磨杀死他。不过他太警惕了,我找不到很好的下手时机,所以我决定,以追随者的名义接近他,等他相信我之后放松警惕我再伺机下手。”   虞归晚轻轻摇头:“如果你真的学习够透彻的话,你就会明白,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放下戒备相信旁人的,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你如果真这样做了,最后也只是被他利用。”   裴进抿唇不语。   江起云问:“你是怎么找上他的?”   “我找人给他送了一束花,白色曼陀罗,他看到花自然也就明白含义了,花束里放了卡片,我和他通过一个网站进行的交谈。”   江起云身前往前了几分,目光凛然,“他让你做什么?”   裴进看向虞归晚,“他说为了验证我对他的诚心以及实力,让我绑走虞警官,再伪装成她独自去调查案件线索,如果成功的话,就发信到一个邮箱地址。”   绑架?江起云原以为石庭生教唆裴进,是为了借刀杀人,避免虞归晚进一步调查下去,但他只是指使裴进将人绑走。   那绑架便不是最终目的,他还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犯罪人格   从审讯室出来后, 江起云虞归晚又转战了会议室,和侦办此案的重案队队员商讨接下来的侦查策略。   目前河床男尸案模仿犯裴进已经归案,剩下的就是在当年逃脱抓捕的连环杀手石庭生了。   江起云他们目前有两个大方向的侦查策略选择,其一, 以裴进指证石庭生教唆袭警为由, 紧急拘传石庭生, 提取他的DNA与当初在芦苇荡被害人体内提取到的嫌犯DNA信息进行比对, 锁定石庭生的作案嫌疑。   与此同时安排调查小组继续跟进调查集装箱男尸案、江堤男尸案、烂尾楼囚禁案, 争取发掘遗漏的关键性证据证明石庭生在这几起旧案上的作案嫌疑。   但该策略也面临着一些问题,第一个就是由于年代久远, 查证的困难性大大提高,他们是否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证据指向石庭生还是个未知数,第二个就是时间紧迫的问题。   另外一个侦查策略是虞归晚提出来的, 其策略基础是石庭生目前还不知道警方已经怀疑上了, 眼下也不知道裴进已经被捕, 那么他们就能利用这个时间信息差将计就计,引诱石庭生露出马脚。   当然, 这也是有缺陷的一个策略, 充斥着各种不可抗力的未知风险。   重案队员对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计划看法不一, 在会议室里热烈讨论了起来。   江起云倾向于第二种, 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督办案件的领导身上。   于是她不得不立马联系副局, 汇报完最新的办案进展后,提出两种内部制定的侦查策略,请求指示。   守成持重的老领导自然倾向于更稳妥的前者,江起云也没有就此放弃, 废了一顿嘴皮子努力争取, 终获应允。   打完电话, 江起云往会议室走,看见虞归晚回到了办公桌前,正操纵着鼠标认真查阅着什么。   江起云走到桌边,虞归晚说道:“我在查阅石庭生的资料。”   虽然她的表情平和,但声线却还是透露出一丝异样。   江起云拍拍她肩,“副局已经同意了,走,先去商量制定一下具体的方案。”   两人一起回到会议室,路啸忙问:“江队,副局怎么说?”   “确定了,我们就实施第二种策略,是他犯下的罪,一个都不能少。”江起云一边打开投影一边说:“给方昉冬薇拨视讯,一起听。”   等投影屏显示出方昉冬薇的脸后,江起云又道:“接下来由虞警官系统地给我们介绍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犯罪人,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江起云朝虞归晚点点头,两人交换位置,虞归晚上台和投影屏上的方昉沈冬薇颔首示意后,转身面向台下,“在讲具体的诱捕计划之前,我们需要全面了解嫌犯的过往生平和犯罪心理,就像江队说的,知己知彼。”   虞归晚翻开文件夹,声音平稳地念道:“石庭生,三十岁,北洲市人,母亲秋霖在他十岁那年被查出慢性肾衰,在他十四岁时发展为尿毒症并病逝。   其父石中涧,国内著名犯罪心理学家,长期参与全国各地大案的侦办,十一年前进入北洲特大连环杀人案专案组,次年辞去顾问一职,并于同年携正在北洲戏剧学院就读大二的石庭生赴国外留学。”   “据查,石中涧早年忙于工作,常年不在家,因此秋霖十分溺爱石庭生,石庭生小学中学成绩并不优异,直到其母离世后升入高中,成绩才突飞猛涨,高考以文化课艺术课双料第一的成绩考入北洲戏剧学院就读戏剧与影视表演专业。”   “目前我们怀疑石庭生即十年前特大连环杀人案嫌犯,而其父石中涧知晓其犯罪行为,选择包庇并助其逃脱。”   路啸双臂放在桌面,身子前倾认真发问:“那虞老师你上次侧写的嫌犯具有反社会人格和表演型人格障碍就是指石庭生了?”   虞归晚点头。   路啸啧一声:“他可真他娘的会演啊,上次他送虞老师回来的时候我瞧着他就觉得不像个好人。”   投影屏里的方昉拆台道:“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路啸刚要回嘴,江起云警告道:“说正事,你俩都消停点。”   路啸撇嘴,乖乖闭嘴。   虞归晚继续道:“嫌犯身上不只是具有反社会人格和表演型人格障碍,他的犯罪心理结构组成主要有反社会人格、自恋人格障碍、表演人格障碍、畸形的杀戮欲望以及极端的控制欲。”   “反社会人格和表演型人格障碍上次已经介绍过了,这里不多赘述,我再介绍一下嫌犯身上后几项心理组成成分。”   聊到专业知识,虞归晚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认真,刚才查阅资料时戴着的眼镜尚未取下,镜片不时反射投影仪的光点,说话时带动明晰的脸部线条变化,一颦一言间沉静自笃,“自恋型人格障碍,即过度以自我为中心,过度夸大自我价值感,时常会让自身处于某种幻想情景,在幻想情景中,体验到自我实现感,产生强烈自信,这份虚幻的自信会反哺其自恋。”   “自恋型人格和表演型人格障碍一样,内核都是渴求外界的强烈认同,通过幻想情景中的建立的自大自恋来掩盖真实的脆弱自尊。”   虞归晚一只手撑在竖直讲台的边沿,另一只手推了推镜架,“有这份心理需求,就证明他必定是在某处缺失了认同和关注,我想这是由于石中涧长年缺席了家庭中作为父亲的角色存在,父亲的忽视损伤了石庭生在童年时期的安全感。   同时,石中涧的社会身份又是极有威望的,在这种情况下,石庭生的自我身份感被削弱,经常会被以那是石教授儿子一类的话进行代指,石庭生的内心就反向膨胀出自大自恋倾向。”   “当然,他母亲的溺爱也是导致他过度自恋必不可少的一项原因,因为童年时期的孩子不具备客观的自我认知能力,往往都是通过父母和长辈的评价以及行为反应来认识自己,如果养育者过于溺爱和给予孩子极端的夸赞,就会让他过于自信继而自大,对自我认知失衡。”   “自恋型人格障碍者只关注自我,渴望权力,忽视外界,认为自己即世界中心,从而衍生出对社会、他人、法律的蔑视感。”   刑天海感慨道:“养孩子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啊,所以你们这些小年轻,成为父母前,要先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成为父母的准备,孩子不是生下来,养活大就行了。”他环视一圈会议室里的年轻队员。   路啸:“别瞅我,我这还是未婚男青年呢,扯孩子的事还太早了。”   等他们交流完后,虞归晚继续开口:“最后一点,极端的控制欲,我想这是来源于他母亲的病逝,母亲在他童年期时期是给予他认同感安全感最多的人,但也是造成他心理失衡的重要人物。   可以想见,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却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病魔杀死却无能为力,这种失控感和无力感是其走向犯罪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所有人都会面对生老病死,但他要做掌控他人生死的人,通过控制他人生命,来体验高高在上的权力感和成就感,这就是他用来满足自恋型人格障碍最大的心理需求系统了。”   投影屏上的方昉好奇地问:“虞老师,那他一开始使用的固定的作案手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虽然动机是杀人取乐,但手法能不能反映出他什么特殊的心理痕迹啊?”   方昉在之前对犯罪心理学了解不多,虞归晚来了之后,他才发现犯罪人内心世界所能暴露出的信息不比有形证据显露出的信息少。   人的内心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每天昼夜不歇地运转着,而解析犯罪人的内心,就像是深入仪器内部,你可以清楚看到这部仪器是在什么时候因什么原因出了故障甚至逐渐走向分崩离析。   虞归晚思索了几秒后回答:“有时候犯罪人最残忍的地方可能就是他的缺陷所在,他们喜欢把弱点伪装成强项。   而石庭生采取的类似于凌迟放血致受害人死亡的手法,我想是因为他在他母亲病逝前很长一段时间,亲眼目睹过她做血液透析,这种重大的负性情景刺激,给他造成了强烈的情感创伤,他内心永远铭刻下了这种痛苦,于是他将负性刺激情景复制到被害人身上进行代偿式的宣泄。”   虞归晚总结道:“可以理解为一种建立在严重负性情绪累积下的痛苦转移。”   虞归晚边合上文件夹边说:“其实我们可以看到,石庭生的童年比起冯丹青和戚冀而言,并非那么悲惨,他的父亲缺席他的童年成长期和母亲的溺爱和病逝都不是导致他犯罪的根本原因,是他自己心理病了。   当一个人心理生病之后,他看到的世界是变形的,人事物一切都被扭曲了,而只把自己看做唯一笔直端正的准绳。”   虞归晚说完后走下台来,江起云起身道:“我们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犯罪分子,他狡诈残忍,早已丧失身为人类的情感,我们要想抓到他,就必须足够了解他。”   “接下来我们会实施诱捕计划,佯装裴进得手,绑走了虞警官,以探他的真正目的,同时随机应变,竭力获取他的犯罪证据。”   “明天申请令下来后,我们就要展开对他的二十四时监视。”   “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作者有话说:   想征集一下番外类型~想看啥 第100章 家之所在   “嗡——”的一声, 手机屏幕亮起,信息推送栏显示有一封新邮件送达。   不过这微弱的震动声完全被掩盖在了洗浴室传出的哗哗水流声下。   十几分钟后,洗浴室的门打开,热气随之漫出, 石庭生穿着睡衣, 头发湿漉漉的, 发尖还躺着水珠。   他走到桌边拿起手机查看, 邮件内容是一段文字和一张照片。   [你让我做的已经做了, 接下来呢?]   石庭生下移目光,看向照片中的女人。   照片光影十分昏暗, 女人双手双脚被捆缚着靠坐在墙角,头向一侧耷拉着,似失去了意识, 嘴巴被贴着胶带缠着布条, 眼睛也被一条黑布蒙上。   石庭生勾勾唇, 伸出修剪整洁的指端轻触照片上女人的脸。   熟悉的脸型轮廓,小巧挺立的鼻尖, 确是虞归晚。   石庭生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酒柜, 取出一瓶红酒打开。   菱形玻璃酒杯摇荡起酒红色的液体, 冰块左右晃动, 轻撞杯壁,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石庭生拿着手机和酒杯走到偌大的落地窗前,坐在舒适的单人皮椅上,手腕轻摆,晃动着手中酒杯。   他看着窗外斑斓的城市灯光和静谧的夜空, 浅抿一口酒后, 喃喃道:“还真的去做了……追随我么…………”   他半阖上眼皮, 交叠在一起的长腿悠悠晃动着,过了一会,他拿起手机回复邮件:[明天3:00,怀海公园,带着她到神道亭]。   邮件首页新邮件图标跳出一个小红点,戴着手铐的裴进开口:“江警官,回信了。”   江起云等人立马围拢到电脑前,查看邮件内容。   眼下他们一行人正处于裴进的出租屋,刚刚那张照片也是在杂物房中摆拍而成。   路啸提议:“要不要再试探试探?套他一点话?”   江起云摇头:“石庭生很谨慎,单凭一张照片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裴进,等天亮了我们可能还需要演一场戏。”   江起云说完后走到虞归晚身边,虞归晚正在看裴进那面张贴着各类新闻报刊以及收集而来的资料的墙。   江起云:“手。”   虞归晚:“不碍事。”   为了让照片的可信度高,他们刚刚绑虞归晚的时候是用的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解开后时那虞归晚手腕内侧的肌肤就被印出了几道红痕。   江起云将虞归晚手腕拉过来,低头仔细察看,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松开手。   “好了,把裴进这里的东西都带回局里,我们要回一趟家,石庭生大概率还会找小晚的妈妈试探印证这件事,我们得回去安排一下。”   “江队放心,你们先回吧,这里交给我们。”路啸应道。   江起云和虞归晚驱车返家,此时已是凌晨过,在回去的车上,虞归晚已经给吴静澜打过电话,说有正事要告诉她,所以当她们到家的时候,客厅已经亮起了温煦的光亮,餐桌上甚至摆着热腾腾的两菜一汤。   吴静澜正摆放着碗筷,见她们进屋后招手:“你们忙到现在,肯定没吃饭,快过来,有什么事坐着边吃边聊。”   江起云感到心里一阵窝心地暖,“谢谢吴姨。”   “小云别客气,家人不就该这样吗,妈以后老了就不能再多照顾你们,趁现在手脚还利索,多给你们做做饭。”   虞归晚走过去,抬手拥住吴静澜,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家永远是温暖又柔软的存在。   吴静澜有些讶于虞归晚此时的动作,她深知她的女儿自小就比同龄人早熟,小小年纪就表现得如同小大人一般沉稳冷静。   身上又有着中国式家庭显著的含蓄的情感表达,所以甚少像这样主动亲昵地拥抱她。   吴静澜知道虞归晚今天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才会如现在这般像是变成了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回家来找父母讨要拥抱和安慰。   吴静澜轻轻抚她的背,哄道:“今天怎么了这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还是不顺心的事了吗?”   虞归晚没有回答,只将吴静澜抱得更紧,吴静澜的身上有着几十年未曾改变的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直伴随着她长大,在她小时候听着故事书徐徐睡着时,在她考差了心情不好的拥抱中时,在她因为父亲的去世内心痛苦难捱时。   在这些时刻,这股属于母亲的气息一直陪伴着她,为她构建了一个隔绝外界的小小的世界,在那个空间,虞归晚可以短暂地放下外界一切的烦扰,只享受被母亲庇护的温暖和安心。   “好了,好了,小云还在这呢,不怕让人家看笑话呀。”   虞归晚不应声,只蹭蹭吴静澜颈窝。   吴静澜被她这副撒娇般的小女儿姿态弄得发笑:“好,好,妈抱着你,妈好好抱抱你。”   吴静澜说着,双手都落在虞归晚背上,用小时候哄着她入睡那般的节奏,轻轻拍着抚着。   江起云看见这一幕,心中感怀,鼻腔起了一些酸,看得她都有点想贺玫了,不过自家老妈这会应该还在睡梦中,她要去回去找贺玫讨要拥抱,贺玫嘴巴上一定会嫌弃得不行,但还是会大力把她抱紧怀里,拍她的头和背,嘴巴也不忘数落,会说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要人抱,说出去惹人笑话。   江家三人,性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十分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鲜少会出现像虞归晚吴静澜此时这般家人间的温情时刻,他们家表达爱意都体现在了生活上其它细枝末节的地方。   吴静澜看到江起云眼睛闪烁起的水光,笑着招了道手:“小云,你也过来。”   江起云拖着沉沉步子走过去,吴静澜用一只手抱住她,“哎哟,瞧瞧我的两个女儿,多让人心疼啊。”   江起云没忍住,眼眶差点滑出泪珠,她连忙低头。   吴静澜将她们一起揽抱着,轻轻说道:“不管今天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它总会过去的,那些我们经历过的好的坏的,它都有特殊的意义和价值。   现在它让我们痛苦,但在未来却会带来我们这份痛苦背后的成长和经历。”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关系的,把今天的留在今天,让我们继续走向明天。”   吴静澜的温柔嗓音疗愈着虞归晚和江起云。   “妈,谢谢你。”   “吴姨,我……”江起云没虞归晚能控制情绪,眼泪直接往下汩汩而流,想说话,又打出一个鼻涕泡。   吴静澜笑得眼角挤出细细的褶子,“哎哟,哎哟,怎么还哭了呢。”她抽出餐桌上的纸,递给江起云。   江起云连忙擦掉脸上的狼狈,耳根子有些红。   “好了好了,先坐下吃饭,汤等会冷了。”   三人落座,吴静澜为两人盛海带虾皮汤,边盛边说:“知道你们工作上的事不方便和我透露,但你们又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是什么啊?”   江起云看了一眼虞归晚后说:“小晚……要执行一起特殊的任务。”   吴静澜盛汤的手动作一顿,看江起云的肃穆表情,她便知该任务或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作为警察家属,她是有这份心理准备的,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从事着这样一份危险却极具荣誉感的职业。   这样的职业没有一定的理想信仰是难以长任的,她作为他们的亲人,爱他们理解他们的人,必然要坚定地支持她们。   吴静澜将盛好的两碗汤放到江起云虞归晚面前,面色平和地说道:“嗯,你们工作上的事我不多问和干预,但作为你们长辈亲人,对你们只有一点要求,保护好自己。”   “保护好自己才是你们能够保护好别人的前提。”   虞归晚轻轻点头:“妈,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吴阿姨,接下来……明天……”   夜色渐深,虞家明亮的客厅也恢复暗寂。   江起云再度被吴静澜留下休息,考虑到这个时候回家会打扰贺玫,她也就没有回绝。   洗漱完后,江起云和虞归晚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肩头抵着肩头。   江起云侧过身,在黑暗中寻到虞归晚的手,指端穿过她的指缝紧扣住,另一只手摸到她太阳穴位置,轻轻按揉,“睡吧,你今天累了。”   确实是累了,心理上的,生理上的,让人疲惫疺沉得想要什么都抛下不管不顾,只埋头睡去。   但偏偏,精神又并不松弛,大脑像是绷紧一根弦,再加一点力道即会绷断。   虞归晚拉下江起云帮她按头的手腕,侧过身钻进江起云怀里,闷声:“睡不着。”   江起云将手搭在她轻韧的腰线上,“那哄你睡?”   虞归晚配合地闭上眼,不去看,只闻江起云身上清新的气息和清润的嗓音,“要怎么哄?”   “给你讲睡前小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鸭子,因为它非常喜欢在泥地里玩,所以大家就叫它泥鸭,有一天,泥鸭遇到一只矮矮的小鸭子,矮小鸭看到比自己高那么多的泥鸭,忍不住伤心地说,我好矮泥鸭。”注1   江起云说完后整整过了好几秒虞归晚才反应过来,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摸到江起云脸颊的软肉,轻捏戳弄:“你这是土味睡前小故事吗?”   江起云也笑,笑着捉住虞归晚在脸上捣乱的手,再去挠她痒痒。   虞归晚避之不及,最后告饶:“好了好了,不来了,我困了。”   江起云安分下来,气息平复后,她凑近虞归晚面前,声音变回了正经郑重的音调:“我爱你小晚。”   黑暗中的虞归晚眨了眨眼,勾着江起云脖子亲吻她嘴角、唇瓣,心中的暖意蔓伸到两人交缠的唇舌间。   “我也爱你。”虞归晚一遍遍地念着,吻着,急于用此时爱人的吻和拥抱去驱散内心的恍然不安。   待两人气息渐乱,又渐平息后,江起云抱紧虞归晚,“小晚,别怕,我们一起……一起抓住他,将他送上审判席,让他付出代价。”   “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再一起去陵园,那时候你就可以继承虞叔叔的警号了,你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你已经完成了他的夙愿,他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再等以后,看我们能不能休到一起的假期,我们去旅游,拍很多我们的照片做成纪念册。”   江起云絮絮叨叨着:“还有以后我们肯定不能一直跟妈她们住,还是得搬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选房子户型,装修我们的新家……”   虞归晚静静听着,倦意渐渐袭来,眼皮一张一合,脑海里仿佛真的生出了江起云为她描绘的关于美好未来的画卷。   这让她心里生出了绵延不绝向上生长的笃实力量,让她摆脱掉了内心重负和苦痛。   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注1:源自网络,出处暂不可考 第101章 真实目的   “喂, 您好,请问是石庭生石先生吗?”   “是我,你是?”   “我是江起云,北滨重案队队长, 上次我和小晚一起见过你, 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江队啊,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起云的声音透露出几分急躁:“是关于小晚的事, 具体我们见面谈吧, 你这会应该还没去上班,在家的吧?”   “在的。”   “那麻烦你发我一个地址, 我现在就过来。”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叮嘱身边一圈队员:“等会都自然点,不要太做作, 以免被石庭生察觉。”   路啸拍胸口保证:“放心吧, 江队。”   虞归晚:“那我先回小区等你们?”   “好。”   带着不同任务的几组队员各自出发执行任务。江起云带队要前往的便是石庭生家所在的小区。   他们一行人到达时, 石庭生已经在小区正门外等着了,江起云上前介绍:“石先生你好, 这几位是我的同事。”   双方颔首示意后, 江起云对路啸道:“路啸去查小区里的监控, 你们去调附近几条街的监控。”   等队员们都离开后, 江起云面色浮现焦灼:“石先生, 是这样的,昨晚小晚说来看望石教授,之后我就联系不上她了,直到凌晨过, 她发了一条信息给我, 说她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要去查证。”   “她绝非这么鲁莽冲撞的人,这太反常了,昨天石教授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石庭生面色严肃起来,皱眉回道:“我也不清楚,我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说话,昨天他们是在房间用纸交谈的,谈的应该就是近期这起闹得沸沸扬扬的命案。   小晚离开前,拿着一沓纸,应该就是我爸写的东西,她脸色很严肃,急匆匆地便走了。”   “她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石庭生摇头,又安慰起忧心忡忡的江起云:“江警官放心吧,小晚行事向来沉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江起云眉峰不解:“她性子是沉静,但一遇上案子的事也保不齐会冲动,而且她找石教授也不仅仅是查这起案子,还关联着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她顿了顿,看向石庭生:“你也知道,小晚父亲就是因为连环案牺牲的。”   石庭生面色不变,眉眼递出和江起云一般无二的担忧:“那江警官看,我这边还能为你们提供一点什么帮助吗?”   江起云顺势道:“石教授现在状态怎么样?方便我见他一面吗?”   “我爸现在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不太稳定,等他状态好一点了,我第一时间联系江警官你,你看可以吗?”石庭生目露歉意。   江起云点头:“那好吧,打扰你了,如果小晚有联系你,还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江起云和石庭生交谈完,路啸也正从小区内出来,他走到江起云身边汇报道:“江队,确认了,虞老师昨晚就是从这个门离开的,小陈他们那边说小区外的这几条支路探头设备才架设好不久,软件系统还在调试,没有接入线上平台,录像数据没有保存,无法确认虞老师最后离开的方向。”   “我知道了。”   江起云向石庭生颔首致意:“那石先生,我们就先走了,多有打扰了。”   石庭生微笑以待:“江警官客气了。”   江起云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看着车外后视镜中映着的石庭生。   高大俊朗的外形,温柔和煦的微笑,谁能想到这张笑容假面下,是一双手握屠刀血淋淋的手呢。   江起云目光转为冷冽,她启动车子驶离路边:“公园那边怎么样了?”   路啸回:“去看那边勘查的同事说,怀海公园前不久有个小孩失足掉入湖中淹死了,小孩家属正和公园负责方扯皮打官司呢,公园近期便关闭了,没有对外开放。”   “嗯,我们先去找小晚汇合吧。”   路啸扒住座椅后背问:“江队,你怎么知道石庭生一定会去家属小区找虞老师妈妈啊?”   江起云晏然自若地回:“他当然会去,一是为了确认,只是我们刚刚这一遭还不足以让他相信,第二个就是必须性的表演,以他和小晚家的关系,他不去表现出适当关心担忧反而显得奇怪,所以他一定会去找吴姨。”   “这样啊。”   “对了,你再提醒一下负责监视石庭生的队员,让他们务必小心,随时换车换人,一旦他察觉自己被跟踪,他就知道这一切是一个圈套了。”   “好,我再提醒提醒他们。”   四十分钟后,江起云和路啸来到公安家属小区和虞归晚汇合,虞归晚问他们刚刚怎么样。   江起云回:“他应该没有起疑,计划照正常进行就行。”她话音顿了顿,补充:“不过,目前石教授可能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   “他不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亲爹动手吧?”路啸心惊道。   虞归晚轻蹙眉头:“不会,本来老……”在剩下那个字眼即将脱口而出时,虞归晚还是霎时止住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再称呼石中涧为老师了。   “石教授的身体本来就支撑不了多久了,石庭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三人回到停在小区内伪装成货运小车的侦查车上,从贴了防窥膜的车窗刻意清楚看见通往虞家所在单元楼必经的道路。   江起云和虞归晚并排坐在一起,今日她们很早便出门到局里筹备计划和具体分工,没来得及吃早饭,这会稍得了点空,便开始解决起早餐。   江起云撕开一袋面包递给虞归晚,又拆出吸管插进酸奶盒中递去。   坐在对面的路啸干巴巴地啃着手里的面包,看着这一幕,脸颊一酸,牙齿磕碰撞在一起,“哎哟我这,江队,我这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履薄冰、如鲠在喉啊我。”   江起云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座椅扎你屁股还是痔疮犯了?”   路啸啊呀一声,脸颊发红:“江队,虞老师还在这呢,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小晚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听不得。”   虞归晚忍笑:“这没什么,不过还是要尽早治疗。”   路啸欲哭无泪,解释:“没,没,我屁股这会好着呢,我就是瞅着你俩不自在。”   江起云喝了一口水,等他接着往下说。   “就是吧,以前不知道你俩真正关系前,我看你们之间的相处就是相亲相爱好队员而已,现在知道了,再看就有点不自在,感觉自己在这忒多余了。”   “我说过了,工作期间,我和小晚是同事,我们也会尽力避免把私人情感带入工作,影响办案,你们同样如此,所以没必要感到不自在。”   路啸耸肩:“这哪儿能完全一样啊,就刚才你拆了吸管将酸奶递到虞老师嘴边,我要敢这么做,你不得把我撕了?”   “这一码归一码。”江起云瞪眼。   路啸立马道:“嗐,我还是下去透透气吧。”说完就推开车门下车了。   不过没几分钟,他就又急匆匆回到了车里,道:“石庭生来了。”   江起云和虞归晚表情瞬间肃然起来,虞归晚按下耳麦对在家中的吴静澜说道:“妈,他要上来了,你别紧张。”   “好,好。”吴静澜连忙应声,最后确认了一遍贴在衣摆内侧的无线通讯耳麦。   与此同时,小区的绿茵路上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单手插兜,步履平稳矫健,朝着虞家所在单元楼走去,不一会儿身形便消失在了楼栋入门。   几分钟后,无线通讯器里传出吴静澜那边的声音,是防盗门开的响声以及吴静澜的询问声:“庭生,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是一段窸窸窣窣的细杂声音,应该是石庭生进了门。   “吴姨,刚刚小晚的同事找到我,说昨晚小晚去看望我爸之后就失去联系了,她昨晚有联系过你吗?”   吴静澜声音焦灼:“没有,刚刚小云打电话问昨晚小晚有没有联系我,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语焉不详地不肯告诉我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晚昨天来见我爸,和她谈了案子相关的事,之后就离开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阿姨你别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吴静澜牢记着江起云虞归晚给她交代的,表现出一个为人母的担忧。   之后石庭生又宽慰了她几句,未多作停留,随即离开虞家。   等石庭生的身影消失于小区后,路啸道:“这下这小子怕是该相信了吧。”   虞归晚摇头:“不见得,他生性多疑,即便相信裴进真的已经按照他的要求绑走了我,他也不会相信裴进是真的追随他的。”   “他晚上或许不会出现,如果他真的已经放下了防备,他没有必要只发一个地址而不告诉裴进后面要做的事,他还是没有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   路啸啐骂:“真是狡猾。”   江起云和虞归晚都没有说话,她们也不免担心,石庭生是否会有所察觉,毕竟似他那般狡狯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假装自己落入别人设置好的圈套。   但不管如何,她们都要尽力一试,抓到石庭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逃脱任何一个他所犯下的罪的判罚。   所谓还以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公道,从来都不只是求一个结果而已。   ……   夜晚降临,星月都藏进了厚重的云层里,淅淅沥沥的雨浸染着夜色,夜间的幽暗微光尽数消散,靠湖的游亭在水面上投下波粼粼的影子。   亭内有一男一女,除此外,周遭俱寂,只余雨点滴滴答答拍打林叶的声音。   幽幽的手机屏幕光映照出裴进清隽的脸,他按照计划好的给石庭生发去了邮件。   但对方的回复却迟迟未到,时间流淌间,不免让隐藏在暗处的一干警员心焦。   “江队,石庭生还在家,没有要外出的迹象啊。”蹲守在石庭生小区外,负责监视他动向的小组队员向江起云汇报道。   “知道了。”隐匿在凉亭对面的江起云放下手机,又是沉默寂然的几分钟过去,凉亭终于亮起微弱的手机屏幕光,石庭生的邮件回复来了。   只有简单的一行字:[亭内第三颗柱子后]。   裴进走到第三根柱子旁,探手在柱子与栏杆的槽隙中摸出一张卡片,正是上次他放在花束中给石庭生的那张。   现在卡片上除去他当初的留言外,还多了一排笔锋凌厉的小字,内容是:[去新姚镇找一个叫邬全的人,将他伪装成意外死亡,记得给警察留下一点证据,指向是你绑的这名警察所为,如何瞒天过海,要看你如何设计,三天为期,最后一次考验]。   裴进将卡片上的内容念给了虞归晚听,也通过耳麦转述给了江起云。   江起云抬腿往凉亭那边走,同时切换耳麦通讯频道,对分散在四周的队员说:“都撤了吧,纸条是石庭生提前放置的,他不会来了。”   说罢,她加快脚下步伐,走进公园凉亭,伸手解开虞归晚身上的束缚。   虞归晚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拿过裴进递来的卡片,细看上面的内容。   裴进也很快被重新戴上了手铐。   紧跟着江起云进入亭子的路啸边低头瞧卡片上的内容边念,他念完之后发出惊叫:“我靠,他到底想做什么啊?居然让人杀人然后栽赃给虞老师,还有这邬全是谁啊?”   虞归晚神情淡淡的,时至今日她已经看清了石庭生的真面目,她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一个以玩弄他人心理为乐的人,自然不会满足于折磨他人**得来的乐趣。   先是抛出一个她独自查案追证的假象,再制造一出当年的连环案幸存者意外身亡,并将所有矛头指向她,他无非就是想将她塑造成一个为了破案走向极端并铸下大错的人。   他就是想以这样的手段给她泼上洗不去的脏水,让她被自己所维护信仰的正义背弃。   当然,只是这样显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石庭生所谋的,不止如此。   虞归晚捏着卡片,凝眸思索,几秒后开口:“栽赃我只是一个手段,不是最终目的。这个邬全,正是当初唯一一个从他手下逃走的猎物,囚禁案的幸存者,他当然不甘心如此,所以是准备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祸水东引。”   虞归晚细细解释:“借裴进的手杀掉当初那个唯一从他手下侥幸逃生的幸存者,同时又将矛头指向是我为调查当初的连环案找到邬全,查案过程中导致邬全意外死亡。”   她顿了顿,问江起云和路啸:“你们应该还记得当初石庭生从抓捕现场逃走后,警方认为他是有同伙帮助他逃脱,所以将案件嫌犯定性成了两人合谋。   我猜测,石庭生的最终目的是将裴进伪装成他的这个同谋,再伪造我查到了裴进同谋身份的蛛丝马迹进行追查。”   “最后,他会亲自制造一起意外,一场惊心动魄的警察追凶,警察和嫌犯双双身亡的事故。”   江起云听得心惊,在她们不知道的背后,石庭生竟已筹谋出如此环环相套的计划,如果裴进那晚真的得手了,而他为了报仇一步步遵照石庭生的指示做下去,那如今的事态将发展到什么地步,虞归晚将处于如何危险的境地,她连想都不敢想。   但冷静下来她也心知愈是精密的计划实施起来便愈是困难,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完败,石庭生确实自大到盲目了。   “变态的死疯子……真是个疯子。”路啸咬牙切齿道。   江起云沉下气息:“既然他已经暴露了他的目的,那我们就继续顺水推舟,按他说的做,路啸你让方昉和冬薇直接去新姚镇找邬全,让他配合我们。”   路啸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怎么让石庭生相信呢?难不成真的让警局对外出通报通告这件事啊?这不合规矩,通告肯定不能作假的啊。”   “当然不用对外通告,我们警方越是表现得避讳此事,秘而不宣,越能让石庭生相信,不过官方通报用不上,我们倒是可以给这件事加几把火。”江起云对路啸抬抬下巴说:“可以开始试探他了,如果完全对他言听计而没表现出任何疑问和好奇心反而不符常理。”   路啸拿起手机:“怎么试探?”   “问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些,不如一起联手去完成一场更精妙绝伦的完美犯罪。”   路啸依照江起云说的打字回复了过去。   这次石庭生的回复来得很快,只凭文字,便已可窥他那种自视甚高的狂妄语气了,[一步步击垮一个人的内心,打破她的信仰,摧毁她的人生,这不就是最精彩的艺术吗?]   路啸看着手机,又开始怒骂不止。   “好了,回局里计划分工接下来的工作。”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102章 请君入瓮   新姚镇, 位于北洲市外五十公里,小镇经济大多倚靠镇上的服装城,服装城辐射周围近几个城市的下沉市场,包括成衣和服装原料批发在内。   邬全就在服装城一家门店当店员, 一般工作日店内生意零星, 邬全到店开门营业就会稍晚些。   老板万三原也不计较此, 但今日快至睄午, 他难得来一趟店里, 竟然瞧见门市卷帘门还锁着,气得不由大骂。   原本他近日生意萧条, 牌桌上运气也不好,昨天好不容易有个客户在线上批发网站找上他,准备大量订购一批货, 双方聊得初具意向, 他今天就是准备差使邬全带几件版衣去北洲市面谈, 谁知道一来就碰上这小子偷懒。   他站在门市外一边踱步一边给邬全打电话,但不曾想居然打不通, 提示关机了。   万三又是气得对手机一阵啐骂, 原本他当初收下邬全当店员, 就是看着他还算老实听话, 无父无母的漂泊在外, 工资也要得低,才把他留下,现在是翅膀硬了。   他气冲冲准备去邬全的出租屋找人,但走到服装城门外, 两名警察找了上来。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警察, 他们出示证件后, 万三得知他们是北洲市北滨分局重案队的刑警,找他是询问有关邬全的事,万三还以为邬全这小子违法犯罪了,苦着脸连忙撇清自己的干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名警察隐晦地表示邬全是受害者一方,万三一瞪眼,细问之下警察又以案情保密为由,并未多做解释,最后只道他们后续还要追踪调查,他的店需要暂停营业,不能私自出货。   万三想到自己那单将成的生意,现在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应下。   等警察走后,他去到镇上一面馆,跟消息最灵通的老板打听起来,老板是个八卦长舌的男人,立马就将自己听来的闲言碎语,一番加工后讲给万三。   说是昨晚有人看见邬全在马六街那头跟一个陌生女人起了什么争执,再然后就是今天警察找上门,到处找目击者知情人询问走访了,最后说搞不好还是跟当年的北洲连环案有关。   万三眼睛一亮:“什么连环案?”   面馆老板拍大腿:“这你都不知道啊?亏邬全还在你手下呆了这些年,他就是当初北洲市特大连环杀人案最后从凶手手里逃出来的那个幸存者啊。”   万三震惊不已,这事他还真不知道,他哪有那闲工夫去打听自家小员工的私事,他边给面馆老板倒酒边好奇地询问。   两人就一盘花生米一瓶黄酒畅谈起来。   等酒足饭饱,万三往家走的半道,才想起来有件事给忘了,他一拍脑门,拿回手机登录批发网站的后台,给昨天那个客户回复:[老板,不好意思哈,店里临时出了点事,要歇业几天,出不了货了,等后面恢复营业我再联系你,你看成吗?]   网络那端的石庭生不紧不慢地打字:[这样啊,那好吧,祝老板日后生意兴隆]。   回完手机的信息,他又操作着鼠标点开邮箱,看着昨晚凌晨收到的邮件内容:[出了一点意外,不过人已经处理掉了,线索也都指向了那个女警察]。   石庭生勾唇:[没关系,你做得很好,等我联系你吧]。   盯着最新回复过来的邮件内容,江起云嗤笑道:“一些失误也是必要的,石庭生这么自大狂妄的人,不会相信有人能在短期内如此顺利地完成两件高难度的事,有失误,会失手才是正常的。”   “看来他已经相信了,好了,该我们上场再给他定定心了。”她拍拍路啸的肩,“不用我再叮嘱吧?”   路啸拍胸口保证:“放心,刚刚我们都演练多少次了,够真的。”   两人随即驱车前往石庭生的家,路上江起云给石庭生打去电话,声音表现出七八分强忍的急躁焦灼,再三强调她今天必须见到石中涧。   石庭生说他现在就从公司出发回家,挂断电话后,他拿起桌面的车钥匙,走出办公室,经过助理间的时候,助理小何还对他今早在部门内宣布他即将离职的事感到不舍,开口叫住他:“石总监,你真的打算离开公司了啊?”   石庭生微笑:“先前忙于工作,疏忽了我爸的身体,所以准备放下工作好好陪陪他。对了,我刚才给大家点了奶茶,等会到了,你给部门的同事分一下。”   助理美滋滋道:“谢谢总监!”   驱车回到家中,石庭生拿出钥匙打开石中涧卧室房门,老人躺在床上,目光昏溃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俨然没有一丝生机,犹如一只即将燃尽的枯烛。   石庭生先是搀扶石中涧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再把他重新安置回床上,然后拉开一旁柜子的底层抽屉,拿出一瓶没有贴说明的小白瓶,倒数两粒药喂进石中涧嘴里。   边喂边说:“爸,等会有客人要来看望你,你要是过于激动就不好了。”   石中涧鼻息犹如破烂的风箱,他厉目瞪着石庭生,伸出手想要抓他,石庭生只从容一退,便避开了。   他的手最后也只能重重落回床上。   石庭生搬过一张椅子,坐上去后悠悠地说道:“爸,你现在生病了不知道外面的事,我给你讲讲吧,你知道吗?小晚为了查案,害死了当初逃跑的那个幸存者,你说说看,他逃了这么些年,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石庭生笑着,不顾石中涧痛恨恼怒的目光,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背靠椅背,继续道:“说实话,我很期待和小晚见面,期待着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该是什么表情和反应,她该有多恨我,多想报仇?”   他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撑在面颊轻轻敲击:“不如这样,我给她一个机会为父报仇,你说她该怎样杀掉我才能发泄那些仇恨呢?会不会像我杀掉那些人一样一刀刀割开我的皮肉,让我在疼痛中慢慢走向死亡?”   说到这里,石庭生面露痴态,眼神中弥漫出诡异的兴奋,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她啊,可是你最得意的学生,深谙人心,你说她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吗?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她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活在这个世界所谓的规则之下。”   石庭生哂笑:“这个世界唯一的法则,永恒不变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杀戮不止,弱肉强食。”   床上的石中涧已然没了能表达愤怒的能力,自出院之后,他的精神几乎一直处于混沌中,是因为石庭生为了控制他,每天都会给他服用镇静安眠的药物。   以至于今日说话不能,行动不能,连思考也无法了。   他悔恨万分,却已是无法挽回,某种程度而言,是他造就了这个恶魔。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沉浸在自我幻想世界中的石庭生,他起身微笑:“爸,我们的客人到了。”说罢去开了门,江起云一把推开门,挨个去打开各个房门,寻找石中涧。   石庭生愕然道:“江警官这是怎么了?”   路啸用手掩嘴,小声道:“还是虞警官的事,我们要找石教授确认一些东西。”   石庭生点头,主动为江起云指明房间,“江警官,这里。”   江起云夺路奔进房间,看见床上的石中涧气息幽微,像是即刻就要撒手人寰般,她怔然了片刻,又立马恢复了焦急的状态。   她冲到床边,单膝跪地,急不可耐地问:“石教授,你那天到底和小晚说了什么?”   “江警官,我爸现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找到小晚了吗?她出什么事了吗?”石庭生问道。   江起云没有说话,肩膀耷拉了下来,显得整个人颓然沮丧。   路啸迟疑半晌后说:“虞警官为了调查案子,找到了当初连环案最后一名幸存者,但目前,此人失踪了,虞警官也仍旧失联,我们怀疑……”   路啸话未说完,江起云便骤然厉声打断他:“我说了,不可能是小晚做的。”   路啸握拳,梗长脖子反驳:“我也不想相信啊,但一切证据指向的就是虞警官,我知道江队你和虞警官关系好,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将私人感情带到了工作里?是不是太不理性了?”   “证据就不会是假的吗?”江起云激烈驳斥,路啸也毫不退让,两人怒目对视,卧室的气氛变得低沉。   石庭生看看两人,出口想要缓和气氛,但江起云突然将目光凝视至他身上,带着点探究质问的语气:“石先生,你确认当晚小晚和石教授交谈之后就直接拿着纸离开了吗?”   石庭生点头:“是,当时小晚的状态是有些不对,但我没有多想,第二天我又去找小晚母亲问了问,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江起云目光紧锁在石庭生的脸上,石庭生坦荡回视,几秒后,江起云收回目光,声音趋于平和:“今天是我冲动了,不好意思。”   说罢,床上的石中涧突然耗出全身唯余的一点气力捶床,他想提醒江起云,可江起云似毫未察觉,歉意道:“很抱歉打扰到了石教授的疗养,等他身体状态好一点我再来,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石庭生点头,将江起云路啸两人送出门去。   下楼回到车上,路啸砸砸嘴,似还在回味自己刚刚那番演技,“江队,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还行。”   “不过刚才最后你为什么突然试探他啊,你不怕他起疑心啊?”   江起云不屑道:“他觉得我们警察很蠢,但蠢到连一点疑心都不起未免也太假了,做戏就做全套,考虑到各种细节,才能让他信以为真。”   路啸竖起大拇指。   江起云从车窗注视着小区内,目光沉寂,缓缓说道:“现在网撒好了,就等着鱼儿往里钻了。”   作者有话说:   加班了,所以还是没有一口气写完,先到这里,后面继续。 第103章 你心我心   石庭生的邮件在三天后姗姗来迟, 而这三天,负责全天候监视他的侦查组队员发现他已经开始在处理一些收尾事项了。   第一件就是工作,他就职的公司已经正式受理了他的辞呈,并念在他家庭原因的情况, 缩减工作移交时间, 一周后他即可从公司正式离职。   与此同时, 他还委托了房产中介机构, 急售名下这套新居, 并订购了一周后两张飞去大洋彼岸的机票。   显然,他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 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又如当年那般彻底消失于北洲,继续逍遥法外。   但很可惜, 这次他已没有一个人因父之名帮他逃脱警方抓捕的人了, 他已身在网中, 逃无可逃。   不过这也是江起云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石庭生现身, 无论是否能够借由裴进之口让石庭生交代全部犯罪事实, 他们都必须将其抓捕归案。   而石庭生回复的邮件中, 给出的便是一个地址, 一片烂尾楼的某栋天台。   而这片烂尾楼说来也颇有渊源了, 十年前,石庭生囚禁的那名青年便是从此逃脱前去报案,随即万事因果开始轮转,发生了那些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物事。   十年间, 这处因定位高端选址在僻壤之地的烂尾项目, 因基本盘甚大, 没有新的投资方有此魄力财力接手,又何况还发生过一起警察缉凶,英勇牺牲的轰动事件。   于是这片烂尾楼一搁置便是好几年,直到前年,政府出面作保,找到了新的房地产开发商接盘重新开工,然而也不知这片地方风水不好抑或人人心往来的利益纷争,新接手的开发商在复工不到一年,集团内部便发生剧变,资金断裂,而同年,政府领导班子换届,这处发展坎坷的地产项目再次陷入停摆。   停工初期尚有业主组队前来维权,又是拉横幅又是找记者曝光,闹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都无事于补。   时至今日,这里又已成了杂草丛生荒壤偏僻的一片废弃之地,白天都鲜少有人踏足,遑论晚上。   石庭生将碰面地点约到这里,想必也是出于此地的安全性考虑,殊不知,警方将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他插翅难飞。   在最后的收网行动展开之前,重案队内部紧锣密鼓开了一天的会议,商讨制定出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抓捕计划。   首先是由外围封控小组前往任务地点勘查,进行要道封锁,之后便是江起云率领突击抓捕组到达现场核心区域蹲伏,最后便是裴进和虞归晚赴约,收网行动正式开始。   本次行动由江起云负责实施,局领导坐镇局里的指挥中心进行远程监看指挥。   江起云需要先虞归晚一步去到现场布置指挥任务,临行前,她将虞归晚带进办公室,静静地看着她,虞归晚作为这次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已经完成了伪装,从外表来看,当真就像一个被囚多日的人,一身憔悴的病态之姿。   江起云眼中的担忧神色过重,虞归晚不会看不出,她以一个惯常温和恬静的笑来安抚江起云,“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要去赴刑场。”   “别胡说!”江起云被这不怎么吉利的话刺了一下,乍然出声。   虞归晚上前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纵然石庭生聪明狡诈,但他毕竟不是身揣武器的悍匪,我们与他的博弈,更多的是智斗,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他再如何也只是垂死挣扎,翻不起什么波浪。”   江起云重重回握住虞归晚的手,低眸攒眉道:“我知道,只是无论什么情况让你身置险境,我都无法安心,我宁愿石庭生想要针对的人是我,让我去完成这项任务。”   虞归晚笑着拥住江起云,将下巴置于她的肩头,一秒,两秒……第三秒的时候江起云的手攀附在她的后背,紧紧地搂抱住她。   虞归晚闭眼,放松身体,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江起云身上,她知道,无论怎样,江起云都会稳帖托住她的。   托住她疲累不堪的身体。   托住她千愁万转的心绪。   这样的一份安定感是江起云给予她的。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某种程度而言,她或许是和石庭生一样擅于伪装,只不过石庭生是为了伤害别人而伪装自己,她是为了怕被伤害而伪装自己。   就像幼时,她明明渴求虞舟海的关注和爱,但却从不明确索求,因为她害怕有所求便有所空,那份希望落空的心碎让她惧怕。   但江起云是不一样的,她固然傲娇忸怩,却总是会通过各种直接的、委婉的方式传递出她心底所想,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她不一样,她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万事缄默于心,于是便有了那一份看似乖巧懂事早熟沉稳的模样,很少有人能看出来这份沉静背后的脆弱,但江起云向来是个例外,她总能一眼看出她从未表达过的所求。   就像两人初识,其它同学都当她性格孤僻不好相处,于是便默契地远离她,只有江起云跑来,也不顾她爱答不理的态度,热情得像是一只摇尾的大金毛,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后来两人相熟,江起云才道,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想要和别人交朋友的,只是怕被拒绝,只是怕不知道怎么和对方相处。   当时江起云和她说这些话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春天春,操场上举行着春季运动会,观看席坐满了乌泱泱的学生,大家都在为自己班级的参赛同学摇旗呐喊。   虞归晚在学生时代体质并不好,所以没有参加比赛,江起云先她一步抽条为身高腿长的少女,报名了女子长跑,比赛前,两人并排坐在,一边观看赛事一边在四周的嘈杂声中接耳交谈。   便是在那时,江起云告诉了她当初主动黏上她要和她做朋友的原因,江起云得意地翘起嘴角,和煦的阳光照亮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双黑润的眼睛也仿佛染了光,晶莹剔透,看得虞归晚一阵恍神。   后面,江起云要去参加女子长跑了,离开的时候,自信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拿冠军,让她记得为自己加油,随后把自己的外套放到她膝上,便走了。   那件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有江起云的气息,某种盛夏柑橘的洗衣粉香味。   看比赛期间,虞归晚就一直觉得鼻尖荡漾着这股清新的味道,以至于她有些分神。   她当时坐的观看席位位置很高,视线投到田径跑道上,只能看清参赛者的身形,瞧不清脸,但她还是看见了江起云,位列一号跑道,正在做赛前的肢体拉伸。   她当时内向的性格是无法向其它同学那样为江起云加油呐喊的,便只抓着她的外套,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加油。   很快,比赛开始,江起云一马当先,随后为了留存体力,保持着匀速,名次渐渐落至中位,虞归晚心里紧张,捏紧了手中校服。   直到最后冲刺阶段,那轻快矫捷的身影突然发力,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至第一并率先破线。   江起云所在班级的同学豁然起身为江起云夺冠大声拍掌祝贺,但在跑道上挥舞双臂回应的江起云却并非是朝着她班级所在的方向,而是虞归晚所在的班级区域。   虞归晚当时并没有看清江起云的表情,只看见她欢欣雀跃,散发着一身朝气。   但她脑子里就是生出了江起云的脸,黝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小虎牙若隐若现,而那一双眼,毕定是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虞归晚在那时仿佛耳鸣,听不见周遭喧闹了,她看着蹦蹦跳跳朝她挥手传达喜悦的江起云,仿佛听见了她在叫自己。   “虞归晚!”   “小晚!”   或许少女心动,便是自那时起。   虞归晚对江起云的感情先一步变质,但她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勇气去表达争取。   比起想要得到的,她向来害怕可能会失去的。   而唯一一次她主动为自己求点什么,就是两人因家庭变故对未来人生道路选择发生分歧时,激烈的争吵让人失去理智,她哭着喊着让江起云不要去当刑警,但那一次,她仍没有求得所愿,江起云的坚定超乎她的想象。   那时的她,没有办法去理解她的信仰,自然也就做不到去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她再次退缩了,那种回避的心态占据了全部的个人意志,她以当时十几岁时幼稚自我的心态想着,或许地理上的距离,物理上的界限和时间的跨度能够切断心和心的联系。   她离开她的人生,那日后两人都不必再为此伤心。   但一个人开始自我欺骗时,就意味着她面对的已经不是真实的自己了,可想要自我拯救的前提就是对自我诚实,所以虞归晚才出国的那段时间,很不好过,异国他乡,形单影只,她品尝到了更为煎熬的内心折磨。   她的抑郁症便是在那时有所萌芽,后面tana的死对她造成的冲击又加重症状,发展到需要靠镇静安眠药物助眠的程度。   都说当一个人出现心理问题时首先想到的是通过自行学习和调整来疗愈自我,再然后去求助外界因素。   虞归晚也试图自救过,但掌握一种理论或了解一种心理机制,和实际上去体验或驾驭这种心理机制是完全不同的,否则也不会出现世上如此多人都身处知道和能否做到之间巨大鸿沟的困境了。   所以当虞归晚回国,以那副温柔笃静成熟稳重的样子出现在江起云面前时,她的内心其实并未摆脱多少年少时的影子,以及骨子里的不安全感。   是以后面的种种试探,说来是自己的私心作祟,通过一次次去确定江起云未变的心意,来让自己安心,却全然忽略了江起云忐忑难安的心。   这样一想,她确实和石庭生一样的伪劣,这是她的自我评价,也难怪石庭生能生出一种感知,偏执地认为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到后面两人心结解开,在一起后,虞归晚想要有所弥补江起云,想要江起云在恋爱中体验更多,得到更多,但相处下来,她自我感觉,江起云总是比她做得更好,尊重她,爱护她,在她尚未表达心中所想时便已给予她,让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衬上江起云的这份好了。   而余下,两人的心愿或许只剩下抓住石庭生,让他归案认罪,让两人心中沉沉浮浮十年的夙愿了结,而最后,可以由她来做这个直面石庭生,结束一切的人,她是庆幸的,庆幸能够为江起云做些什么了。   思及此,虞归晚心中酸涩,眼睛也微微起热,她轻声开口:“阿云,待这件事情了结,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帮你一起完成。”   江起云自然不知刚刚虞归晚这通心理活动,所以也不明白为何她突然提到这个了,但还是照答:“感觉没什么了,非要说的话就是希望我所在乎之人都平安幸福身体康健。”   “你这是为别人的,你呢,你自己没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吗?”虞归晚追问。   江起云稍退身子,这才看清虞归晚眼中闪烁的水光,怔然一瞬后问:“这是怎么了?”   虞归晚不答,只等江起云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江起云无奈一笑,眉间愁云散了些,“我自己想要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啊。”   她抬臂,摇了摇两人紧握的手,“你就是我最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   “我很满足,也不想要再贪心,惟愿我们长长久久携手而已。”   虞归晚微微启唇,鼻翼翕动,却又必须得强忍眼泪,不让泪水花了乔装好的面容。   “你啊,肯定又是胡思乱想什么了吧?光想也不说,你以前还教我呢,让我想说什么要什么都说出来,自个又不照做。”   虞归晚敛眉细语:“等后面,后面我都说给你听。”   这时叩门声起,是队员来提醒江起云他们该出发了。   “马上。”江起云回了一句后深吸一口气,表情再度正肃起来,检查虞归晚穿在内里的防护背心以及衣服后摆下的枪套和枪支,确认无碍后,才握着虞归晚双肩,定定道:“最后一句话,保护好自己,是我作为队长,对你的要求,也是作为女朋友,对你的请求。”   虞归晚轻轻启唇,声音郑重如江起云般,“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全篇对于虞的心理活动描写是很少的,一来是因为主视角在江,二来是我不太喜欢用大量心理描写去塑造人设。比起通过心理描写直白地告诉读者她是如何如何想的,更想通过人物的言行举措让读者去揣摩感知她为何这样说这样做,以及一些小细节来让人物丰满圆润。当然了,两种描写方式自然是要结合起来相得益彰,才能打磨出一个真正有血有肉让读者感到生动鲜活的人物,这也是我在写作上还需要多加学习进步的地方。啊对,还有一更 第104章 收网行动   夜深了, 夜空深邃又辽阔,无云无风,十分沉寂。月光清辉拢洒下来,给一片广袤大地都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 让远山雾影重重, 也让近处一片错落林立修建只完成了一半的楼房显出威严阴森的黑。   其中一幢楼房的天台, 四周围墙尚未落成, 裴进和虞归晚在等待间隙, 进行了简短交流。   裴进对虞归晚了解不深,最强的感知就是这名女警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镇定, 也因此让人摸不透她的心理是否真如面容一般无畏无惧,所以他问道:“虞警官,你不害怕吗?”   虞归晚目光平静地注视裴进, 反问:“害怕什么?”   裴进怔了片刻, 然后展笑:“当然是石庭生, 虽然目前一切进展顺利,但不到最后, 谁能保证他那样诡计多端的人又能变出什么花样。”   虞归晚摇头:“你太高看他了, 这些年你学习犯罪心理学的目标是找石庭生报仇, 所以把他当成了假想敌。其实, 他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有他的致命弱点和软肋,当初他自以为的完美犯罪和那点算计也只是在恰当的时机侥幸得以实现,放至今天,你以为他还能如何逃脱?”   裴进笑意缓缓消失, 语气低沉;“你说得对, 可正因如此, 我才无法接受像他这样的人杀害了曼蔓老师,却还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即便你们抓到了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悔改之意。”   “刑罚不足以畏其意,杀戮不足以服其心。”裴进攥拳,声音弥漫恨意:“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直接杀死他,我要使他放松戒备之后控制住他,折磨他,让他把当初加诸到曼蔓老师身上的痛苦一一还回来。”注1   “我不关心他是否会忏悔,我只要他感到害怕,向我求饶,我给他希望又掐灭他的希望、要他活着日日夜夜经受折磨。”   两人的对话尽数通过无线耳麦传进江起云耳朵里,她自然也听出了裴进的情绪起伏,担心他临时改变主意,选择一意孤行,于是通过通讯器警告道:“裴进。”   裴进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情恢复了平静:“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希望你们真的能成功吧。”   裴进话音刚落,江起云耳麦接入另一个频道的小组队员声音:“江队,目标来了。”   蹲伏在暗处的江起云压低声音,打开全频道通讯,重复道:“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嫌犯现身,全体警戒,原地待命。”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   幽昧夜色,脚步声自暗处起,石庭生高大的身形渐渐现身于夜间微光中,他双手插兜,头发仍旧梳得齐整,步履之间甚至透露出一些闲庭散步的悠闲来。   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各种建筑废材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声,这道声音传进四下隐蔽的抓捕组员心间,无一不绷紧心神,只等命令,蓄势待发。   石庭生走到相约的楼栋,爬楼上至天台,他一脚踩上天台水泥地面,继而另一只脚也缓缓放上来。   扫视一圈,目光纳入月光下的裴进和被捆绑着四肢靠坐在建材杂物堆旁边的虞归晚。   安静的耳麦中,只有微弱的电流声,低沉肃然的气氛不仅仅停留于天台这一方寸之间,还有无数参与此次行动的警员之间。   江起云下达第一道指示,外围组原地不动,突击抓捕组收缩包围圈,在石庭生看不到的楼下,武警和穿着防护装备的抓捕刑警已然将这栋楼重重包围了起来,临近的楼栋天台也早已潜伏好了狙击手。   为确保万无一失,本次行动还调用了警用直升机,三分钟,即可从最近的升机坪运载武装特警到达现场,从天而降。   三个方位的全方面封锁,石庭生这次没有任何退路了。   天台上,石庭生直接无视了裴进,朝被黑布蒙眼的虞归晚走去,在即将走到虞归晚面前时,裴进几步走来挡在了两人中间。   他沉沉开口,嘴角上扬,眼底却藏着浓烈的杀意,“石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石庭生站定,这才拿正眼瞧他,随即回以微笑:“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你既然能找到我,想必已经在暗中见过我很多次了。”   裴进半敛眼皮,垂在腿侧的双手缓缓攥拳,声线收紧:“是,我查过十年前连环案的所有案件,也详细调查过你,你完成了一出精彩的犯罪表演,但为什么现在却收手了呢?”   “不急,让我先和我的朋友说说话。”石庭生说罢,绕开裴进,走到虞归晚面前。   虞归晚唇色凄白,鼻尖的气息极为紊乱。   石庭生伸手,用指端抬起她的下巴,饶有趣味地问:“小晚,既然已经听出了我的声音,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呢?”   虞归晚猛地别开头,摆脱石庭生手的桎梏,像是对他的触碰感到恶心至极。   石庭生笑,声音沉闷,从胸腔蔓延到整片天台,他用手将虞归晚额前垂落的碎发别至耳后,然后手绕到她的头后,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微茫的月光下,石庭生的五官温润如常,连笑容也是一尘不变的如沐春风。   但就是这人畜无害的微笑假面,掩盖了他面具之下的恶鬼真身。   石庭生静静地盯着虞归晚的眼睛,然后道:“别这样看我,小晚。”他低声呢喃:“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回国来,为什么非要调查当初的旧案,就这样放下不好吗?如果你不执意调查,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虞归晚直视着他,眼神趋于冰冷。   石庭生故作哎呀一声,“你看我,这嘴巴还封着呢,自然是无法回答我,抱歉。”说罢,他解开虞归晚嘴上的胶封。   虞归晚胸口一伏,舒出一口长气,虽然已可言语,但她仍旧不说话。   石庭生直立起身,双手插兜高高俯视着她:“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你不为此感到震惊和愤怒吗?”   虞归晚仰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现在震惊和愤怒还有任何意义吗?”   石庭生用手掌抵额,肩膀随着笑的动作微颤:“你啊,你啊,还真是一向如此。”   虞归晚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唆使人绑架我是为了杀我,你早就可以动手了。”   石庭生后退两步,“不急,你先好好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虞归晚自然知道这是哪里,也明白石庭生提及这个的目的。   见虞归晚不答,石庭生抬手朝夜色中朦胧一处指去:“那里,就是你父亲倒下的地方,你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虞归晚牙关相抵,肩线绷紧。   石庭生垂首,缓缓踱步,被月光投在地面的阴影时长时短,“让我想想啊……”   几秒后,他站定开口:“当时,我被周围埋伏的警察逼进了绝路,最后,时任重案队队长的江重山在一处巷道中追上了我,打斗间他看到了我的脸。”   石庭生看着虞归晚,脸上露出自得的笑来,“真可惜,你看不到他当时的表情有多精彩,因为他认识我,之前来找我爸时,见过我的,当时甚至还夸我和我爸长得像,他不蠢,所以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知道我爸为了包庇我给他们指向了错误的侦查方向,你说他得多震惊和恼怒啊。”   “也就是趁那一瞬的功夫,我用匕首捅进了他身体,夺过**。”   “砰,砰——”石庭生用嘴发出拟声词,脸上的笑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当时他就中枪倒地了,血啊,雨啊,混合在地上淌了整整一大片。”   石庭生的声音通过耳麦传进江起云的耳朵,她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可身体却因为太过紧绷发起小幅度地抖来,她闭眼,脑海里仿佛生出了江重山生前的最后一幕。   她小时候视之为超人的父亲就那么重重地倒在大雨中,再也未能起身。   “江队……”路啸的手放上江起云的肩膀。   江起云豁然睁开眼,眼圈有些红,“我没事。”   天台上的石庭生继续说着,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就,“可我没想到,摆脱了难缠的江重山,又追来一个虞舟海,我和他几乎是同时开枪,不得不说,受训过的警察的枪法就是比我这业余的好,他第一枪就打中了我的腿,我却打偏了。”   “不过,我没必要和他硬碰硬,地上就有个不会动的活靶子,所以我立马朝还留了一口气的江重山开枪,虞舟海当时或许觉得江重山还有得救,想都没想,就飞身扑过去,替江重山挡下了那颗子弹,虽然没有击中致命处,但后来听说,他还是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了。”   石庭生拍手称赞:“真是感人肺腑的同僚之情。”   虞归晚确实被刺激到了,骤然拔高声调怒喊:“石庭生!”   石庭生的目的达到了,发出朗声大笑:“诶,这样就对了,小晚,人是有喜怒哀乐的动物,你现在就是应该生气,应该愤怒。”   虞归晚剧烈喘息着,启唇反讥:“那你呢?你为什么愤怒过?亲眼目睹你母亲离世而无能为力时?还是那起你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被害人屈服的案子,哪件事让你更愤怒。”   “愤怒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愤怒自己的脆弱可笑?”   石庭生脸色倏地低沉下来,他紧紧盯着虞归晚,眼神冰冷肃杀,但几秒间便又恢复了自得从容的神情,悠悠地开口:“比起愤怒而言,我体会到更多是愉悦,我第一次杀人,其实是场意外,那孩子是误打误撞上来的,当时他在巷子里遇到了我,并且毒瘾犯了,竟然拿刀想要抢劫我。”   “我把钱给了他,然后开始跟踪他,等他购买完毒品准备找地方吸食时袭击了他,然后将他带到码头废弃的集装箱绑了起来,他清醒过来,看见是我后,吓得直接就尿了,涕泗横流地向我求饶,说把钱全部还给我。”   石庭生摇着头轻笑:“真是傻孩子,钱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要的是,主宰他的命。”   “我说我不杀他,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他当真信了,配合着我服下了毒品,生效之后,我就用他抢劫我的那把小刀一点点割开他的皮肉,鲜血从伤口丝丝缕缕地流下,他却浑然不觉,还沉浸在毒品麻痹神经的快感中。”   石庭生走到虞归晚面前半蹲下,平视着她,“小晚,如果你看见那场面你一定会痴迷的,生命的消逝比生命的诞生更具有动人心魄的魅力。”   虞归晚回视他,没有说任何话,但冷冽的眼神已经回答了。   石庭生没能得到认同,皱眉转头问裴进:“你说对吧?”   裴进面无表情道:“对,美极了。”   夜色凄迷,加之石庭生现在沉浸于炫耀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以也没发现裴进反常的态度。   有认可的听众,无疑助长了他的倾诉欲,他继续道:“第一次杀人不够完美,但还是有纪念意义,所以我拿走了那把小刀作为纪念品收藏,之后我便开始筹谋第二次真正的完美的艺术。”   “那是一个活得压抑的中年男人,隐藏着真实自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人在做真的自己,人人都戴着假面,我想帮助他摘下假面,那理所当然的,他自然也该回馈给我一点什么,所以我让他成为这出艺术的展览品,事后,我拿走了他钱包里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石庭生话未说完,裴进突然打断他:“那第三起案子呢?那个女人……”   被打断的石庭生十分不悦,他扭头看向裴进,似在揣度打量裴进。   虞归晚知道石庭生已经生出警觉来,连忙出声:“别再滔滔不绝宣讲你所谓的艺术了,我没兴趣听,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你美化犯罪的说辞罢了。”   “你讲这些无非就是想获取认同感,如果你自己完全笃信你心中扭曲的信仰,又何须要去教唆他人犯罪,又何必将这些讲给我听。”   虞归晚掷地有声道:“因为你心底知道,你这所谓的杀人艺术不过是幌子,犯罪是为了掩盖你的脆弱自尊,你将自己伪装得强大,去操控别人的生死,正是因为你极端脆弱,你什么都掌握不了,所以你只能使用犯罪的手段去获得这种权力感。”   说到最后,虞归晚的声音回复平稳,泛起怜悯:“石庭生,你真可怜。”   石庭生睁大双眼,眼底里升腾起风暴,手臂的青筋凸起,他殊不知的是,全副武装抓捕他的警察已经在向他逼近了。   江起云带队的抓捕组已经悄无声息上到了天台的下一层,等待着时机。   石庭生到底还是没有发作,他一向瞧不起只会无能愤怒之人,所以他调整了一番呼吸,脸色阴郁地说道:“既然你觉得我是如此卑劣可恨之人,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手刃亲仇的机会。”   说罢,他往四下看了几眼,然后捡起一块边缘蜷缩起来的铁皮,用手生生将它掰直,锋利的铁皮瞬间划破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现在你就可以用这块铁皮杀掉我,难道你心里就从没有过想过,亲手杀掉我,为你父亲报仇吗?用我杀掉那些人的手法折磨我,让我把你这十年来的恨尽数消报,你敢说,你一次也没有过这种念头吗?”   见虞归晚不说话,他便当这是默认,神情愈发扭曲,“你看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装什么高贵,你装什么正义!你跟我有什么不同!”石庭生的声音拔高成尖锐的音调,他将铁片送到虞归晚脸前,想要进一步逼迫对方。   而虞归晚的手已经握住了腰后的枪柄。   耳麦里传出江起云最后的指令:“行动!”   瞬间,虞归晚猛地一下摆出手肘,正撞上石庭生面部,石庭生尚未来得及反应,身后又是纵身飞来一人,将他扑倒在地,随即脖颈被人用手臂箍紧,向后拖拽,裤料在地上磨擦发出一阵窸窣声。   江起云带人冲上天台,看到石庭生已经被裴进制服了,她准备上前,裴进却抢过石庭生手中的铁片,将他拉起身,将铁片比在了石庭生的脖颈。   情势陡转,裴进还是没有放弃亲手给乔曼蔓报仇的念头。   江起云悚然大叫:“裴进,你别冲动!”   裴进控制着石庭生一步步后退,直到退至没有围墙的天台边沿,身后便是是几十米下乱立着钢筋水泥管的地面。   石庭生一瞬全明白了,这是警察做的一个局,他已然将他犯下的所有犯罪事实交代了,甚至还道出了有物证留存。   他肩膀一软,高大的身体显示出几分颓唐的衰败之色。   “裴进!”虞归晚收回枪,皱眉向前走了一步。   裴进高声道:“虞警官,别再过来了。”说着他往下一按,铁片刃口压破了石庭生脖颈,石庭生发出吃痛的闷哼。   “你到底是谁!”石庭生大脑飞速运转着,眼下的情形看来,裴进并不是警方内部的人,他或许还有机会。   但裴进的回答很快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乔曼蔓,还记得吧?”   石庭生当然记得,那个让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女人,无论他怎么做,明明被绑起来扔在肮脏泥地上的是她,明明全身被脱得赤。裸裸衣不蔽体的是她,明明他才是那个想让她生则生,想让她死则死的人,她却一直用那种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才是被捆缚得无法反抗,外表和内在都被剥得**裸的人。   那种被看透被轻视的感觉让他出离地愤怒,所以他才失控强。奸并杀死了她。   “我是来为曼蔓老师报仇的。”裴进道出自己的目的,手下的力道又大了一分,面前武警和持枪刑警已经围成了一圈。   因为狙击手所在的射击角度有限,所以警用直升机很快载着狙击手轰轰而来,盘旋于天台半空不远。   巨大的螺旋桨带着狂乱的夜风,呼啸拍打在每个人脸上。   直升机上的高亮探照灯打出,将天台上对峙的一幕照得亮如白昼。   裴进额前黑色碎发飘动,衣摆被风吹得鼓起,他表情沉寂,却开始无声地流泪。   仰面朝天,字字泣血:“曼蔓老师,为你报仇,我做到了。”   十年隐忍蛰伏,吃过的苦受过的难皆为了今天。   “裴进!”眼看裴进就要下手,到时候他自己也将倒于狙击枪下,虞归晚不能让悲剧如此上演,石庭生固然该死,但应该死于他最轻视不屑的法律之下,如此才是对他最大的惩戒,而非是死于另一个为了复仇走向极端的私人之欲下。   “你听我说,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和你说的吗?曼蔓老师不会希望你这样的,就像她当初一样,人生的苦难是滋养她心灵的养分,她顽强生长,摆脱了自己出身设下的局限,她也想将这份生命力传知给你们,你这样做,是辜负了她啊。”虞归晚慢步上前,“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为她报仇,是为了她好好活下去,以你之眼,去看世界之广大,以你之足,去踏山川之雄伟,去做那些,她尚有遗憾尚有留恋的人生之事。”   江起云退到包围圈之后,借着人群的遮挡开始小范围朝裴进所站的天台边移动。   裴进面色怔忪了,嘴巴张启,眼泪流入口腔,满是酸涩。   曼蔓老师……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石庭生这十年的逍遥法外耿耿于怀,觉得正是因为石中涧的包庇才让他没有受到严惩,所以你不信任我们警方,但不是所有警察在面临这样的选择时都会选择背弃自己的信仰,更多的会选择对得起身上这身警服大义灭亲。所以,将石庭生交给我们,这次,他一定会受到他应受的惩罚。”   “而你这次协助我们侦查有功,可以获得一定的减刑,等你从监狱出来,你就替曼蔓老师去看一看这广大的世界。”虞归晚已经走到了裴进身前两米,她探出手,给裴进选择的时间。   裴进动摇了,拿着铁皮的手都开始颤抖,而石庭生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脑袋猛地向后一撞,撞到裴进的面部,巨大的惯性让裴进身子后仰,往下倒去。   这须臾之间,一道人影迅捷闪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江起云单手撑在天台边,另一只手拉拽着一个成年男人身体的全部重量,十分吃力,说话都只能咬紧牙关:“快帮忙啊。”   其余人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拖住她的身体,更有无数双手伸出天台边,“拉住我。”   “别做傻事,你死了,那烂人可还活着呢。”   悬在半空的裴进仰着头,看着以夜空为背景陌生的张张面孔,他好像又看到了曼蔓老师。   曼蔓老师好像在朝他微笑:“裴进,好好活下去。”   热泪滑落眼角,他抬起另一只手臂,握上了其中一只援手,大家齐力很快便将他拉了上来。   而石庭生早已被控制了起来,还是虞归晚亲自给他戴的镣铐,探照灯的白光照着石庭生遍布冷汗的脸,灰白的神色,颓迷的神态,哪还有半分他刚才狂妄嚣张的模样。   江起云气喘吁吁拨开人群,扯着石庭生的肩膀将他拉到面朝江重山和虞舟海牺牲的那片巷道的方位。   她扭了扭了手腕,然后轰然一拳砸到石庭生脸上,石庭生高大的身躯往后踉跄一退,鼻下立马淌延出黏稠的鲜血。   江起云呼出一口气,语气平平地道:“石庭生,因你涉嫌故意杀人、强。奸、绑架、教唆他人犯罪等罪名,现北滨分局重案中队依法对你执行逮捕,你是否明白?”   石庭生面色怔忪,脸上冷汗涔涔,一眼扫过去,面前皆是神情肃然冷冰冰的警察,头顶上空盘旋的直接机螺旋桨声还在响个不停,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完了,他输了。   石庭生双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地,高傲了一生的头颅重重垂下。   “将人带回去。”江起云提腿前,又停下对被拉起来的石庭生道:“哦,对了,刚刚打你那一拳,你可以向监察部门举报我违规执法,我承担我这一拳带来的后果。”   江起云盯着石庭生,冷冷道:“但打你,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逮到咯。   注1:出自《管子》 第105章 尘埃落定   石庭生被带回局里后, 重案队便立刻对其进行了审讯,不过主审员记录员并非江起云和虞归晚,而是预审科的同事担任。   江起云和虞归晚稍作休整后,便带着勘查队出发前往石庭生家搜查物证以及逮捕石中涧了。   江起云的吉普车和勘查车很快便来到了石庭生家所在的小区, 紧接着到达石家并开门入内。   江起云在客厅指挥勘查队详细搜查, 并提取各类有关物证。   随即她带着虞归晚走向石中涧的卧室, 卧室门上了锁, 她直接拿工具暴力拆除掉, 接着走进房间,手探到墙壁, 打开室内的灯光。   床上的老人双眼紧闭,神情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但他消瘦干枯的右手手臂却悬吊在床沿, 挨着床的地板上, 倒着一瓶开了盖子的白色药瓶,一旁散落着几颗白色药片。   江起云心道不好, 立马冲过去, 她先是捡起药瓶检查, 发现瓶身没有标注任何信息, 所以也无法判断药物成分, 但以上次她见到石中涧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些药极可能是石庭生为了控制石中涧行动能力所使用的镇静安眠的药物。   而如今这个药瓶几乎已经全空了,那些消失的药片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江起云看向石中涧, 他的面颊深深地凹进脸窝, 唇色发绀, 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她缓缓伸手,先是在鼻息下探了探鼻息,然后又去摸石中涧颈部的脉动。   指腹贴着的皮肤已然没什么温度了,遑论跳动,江起云心往下沉了沉,她扭头朝还站在卧室门口尚未入内的虞归晚看去。   虞归晚逆着客厅明亮的光站在那,使得江起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小晚……”江起云没有立马说出推论,石中涧应该是服用大量镇静安眠药物自杀的,而自杀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心知石庭生今晚是去做什么,却已无力阻止,也再也无法面对,最终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得不说,石中涧自杀,是江起云始料未及的,在来的路上他们还在商讨审讯石中涧后根据他的情形是适合监视居住还是取保候审,没想到,现在都用不上了。   纵然石中涧和虞归晚的师生情谊始于一场蒙骗,但毕竟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不假,石中涧也确实将自己毕生研究的所学所得倾囊相授给了虞归晚,这些行为下,总会是有那么一些真心在的。   虞归晚木然地站着,耳道里的嗡嗡声让她恍然想起她和石中涧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就是她带着江起云和他一同吃饭。   那此约见虽然主要是为了查案,但她其实带着一点将自己恋人介绍给亲近的长辈看看的私心。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虞归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眼睫被浸出的水渍沾染,她脊背微微一弯,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向石中涧鞠躬致意,同时也是送他最后一程。   见虞归晚的动作,江起云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便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给局里打去电话,让法医过来。   两人退出卧室,去到石庭生书房,在上锁的书柜中发现他在集装箱男尸案中所使用的作案工具,那把匕首,上面的被害人的血甚至都没有清洗过,但原本鲜红的颜色已经氧化蜕变成了暗褐色。   除此外,还有第二案江堤男尸案被害人钱包夹的全家照,小小旧旧的一张,上面的一家三口看似美满幸福,可实际上却是男主人的心一直都和这个家貌合神离。   照片旁边还有一枚被制作成标本的芦苇杆,应该就是芦苇荡。女尸案,石庭生在现场带走保存的。   最后,勘查人员在石庭生书桌底层抽屉发现了一盒码得整整齐齐的光碟,将光碟插进书房的影碟机播放发现,这些光碟的内容是石庭生在最后一案囚禁被害人时所拍摄的,并在事后将这些视频刻成了光碟保存。   现在物证口供一应俱全,石庭生犯下的罪名一个都逃不了。   重案队内部欢欣雀跃,简直犹如过年,说来,虽然他们这一年大大小小的案子破获不少,但都没有破获这起十年前的沉年旧案来得高兴,因为,抓到连环凶手让其伏法,于他们而言,还有着另外一重特殊意义。   那就是他们终于可以告慰因这起连环案壮烈牺牲的两名前辈英灵了。   翌日,北滨警方就对外发布了警情通报,宣布近期的河床男尸案,十年前的特大连环杀人案嫌犯皆已抓捕归案、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虽然通报里对嫌疑人名称使用了石某生、石某涧代指,但挖掘信息能力超强的广大网友不多时便从当年的新闻报道中确定了石某生、石某涧是谁。   从通告发布,短短两小时间,该热度席卷各大社交平台和新闻网站,引来网络讨论的又一起狂欢。   一些新闻媒体用各类抓人眼球的标题攥取了不少流量,俨然将这起悲剧过度娱乐化,而忽视了这些案件背后的血和泪。   江起云一贯不爱看这些,只埋头工作,争取尽快走完流程,将破案资料送检察院,不过之后又有网民将讨论的风暴中心指向了犯罪心理学家,犯罪心理侧写师上。   有的人甚至搬出哲学家尼采的名言,诸如“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一类的话来论证研究犯罪心理侧写师这类职业人群自身信仰的危险性。注1   而警局内部也确实因为有了石中涧的先因,部分传统守旧的领导对心理侧写师技术警的偏见复苏,认为必须要弱化该职位在警队中的重要性,不过也有开明的一派认为恰恰相反,在实际侦查中应该更深更广地利用犯罪心理学协助侦查破案。   江起云怕虞归晚看到网上一些尖酸刻薄的发言以及局内一些领导的态度影响,找到她安慰开导了一番,但不得不说,虞老师一名不是浪得虚名,自然是不会被这些影响到心态的,反而还安慰起江起云来。   之后虞归晚又被叫去谈过几次话,局领导们以她的心理状态比普通刑警更需要重点关照为由,特批了她一周的假。   这种意义的假,你是想休得休,不想休也得休。   于是在重案队其它队员还在办公室忙得昏天黑地,整理各种卷宗,填写资料,补充查证的时候,虞归晚已在家休息好几天了。   路啸只有羡慕嫉妒没有恨,哭唧唧地说自己脆弱的小心灵也需要好好休息,那副做作忸怩的态势,引来其它队员一阵拳打脚踢。   他在办公区撒欢似地逃窜:“啊,警察打警察了,救命啊。”   “路啸。”办公区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线清冽的声音。   路啸猛然刹脚,回头一看,不正是应该在家休假的虞归晚吗,他惊喜道:“虞老师,你怎么来了!”   虞归晚扬了扬手中两个偌大的保温盅,“给你们带了点汤。”   “哇,虞老师好好,我去叫江队,她在跟领导汇报工作呢。”说完,路啸就朝电梯间走去。   不一会儿,带着江起云回到了办公区。   值班的几名队员心照不宣地将虞归晚身边的位置空出来给了江起云,还发出一阵揶揄的笑。   江起云警告性地扫他们一眼,拉开椅子坐下。   虞归晚打开保温盅,鲜美的高汤和热气弥漫开来,这在加班的深夜,无疑是最好的慰藉。   路啸双手捧碗,吨吨吨地喝,末了,舔一圈嘴角赞道:“好鲜,这汤不错,虞老师在哪家店打包的?”   “我在家煲的。”   路啸一听,立马贱兮兮地看向江起云:“哎呀,我们可是托江队的服才能喝上虞老师亲手煲的一碗热汤呢,虞老师可真是暗藏贤妻良母的气质呀。”   方昉选择站江起云这边,睨他:“江队也是女的,什么贤妻良母啊,有的喝还那么多废话,虞老师,以后别给他带,让他喝风去。”   江起云在桌下踢路啸一脚,路啸没皮没脸地继续笑:“好吧,那江队也有贤妻良母的气质行了吧。”   “滚。”   几人打闹嬉笑着喝完暖汤,继续投入工作。   虞归晚送完夜宵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说等江起云下班,于是江起云加快了处理工作的速度,在十点多的时候差不多处理完了紧要的,和虞归晚一起下楼驱车回家。   虞归晚念在江起云劳累一天,便是由她开的车,开着江起云蛮重的吉普车,倒也稳稳当当的。   江起云上车没几分钟就睡着了,歪着脑袋,发出有些沉的呼吸声,确实是累极了的样子。   回到小区停好车后,虞归晚没有急着叫醒江起云,就像江起云做的那样,每次开车回来,只要她睡着了,她不会急于叫醒她,而是结合着时间尽量让她安稳地多休息一会儿。   不过江起云此时的睡觉姿势保持太久肯定会损伤颈椎,虞归晚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子,想要扶住江起云的脑袋给她调整一番姿势。   但手将将触碰到江起云柔软的脸颊,对方似乎就迷迷糊糊醒了,伸手绕到她腰后一捞,把她整个人拽了过去,然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又是蹭又是嗅的。   不像是没睡醒,倒像是喝了假酒。   虞归晚勉强找回身体重心,摸到江起云后脑勺被睡乱了的头发,抚了两把,发丝柔顺,好摸得很,手便也没挪开,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她以前觉得如果将江起云的性格拟动物化的话,就像是猫科动物,如今却像是变成温顺黏人毛茸茸的犬科动物了。   不过不管哪种,虞归晚都是喜欢的。   两人在车上抱了好一阵,等江起云完全清醒才一起下车。   之后就产生一个问题,两人该各回各家了。   只相处了这么短暂一段时间,江起云心里自然不愿意,现在工作上没有太多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她就很想补齐她和虞归晚缺失的恋爱的时间。   说起来,她和虞归晚自确立关系后,都没有过正式的约会。   于是江起云问:“这周末周六有时间的吧?”   “有啊,怎么了?”   江起云决定保持一下神秘:“你不管,把那天时间空出来给我就行了。”   虞归晚抿唇笑:“好,那我从现在就要开始期待了。”   “嗯,放心吧,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106章 重游旧校   回家之后, 江起云就一直琢磨着周六的约会日程,想来想去,她自个能想到的约会项目似乎只有吃饭逛街看电影,未免太俗套了些。   于是她翻身坐起, 将笔记本电脑置于双膝上, 开始打字搜索:[有趣的约会项目]。   搜索引擎页面跳转, 什么[恋爱清单, 情侣100个约会项目]、[适合情侣约会的项目, 有对象的人一定要看]、[五十个约会项目,不愁没事做]等网页标题纷纷跳出来,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拿出了工作时的认真态度。   最后,她挑挑拣拣, 精心制定出一套内容琳琅满目的约会行程, 由于太过期待, 之后的几天她都处于兴奋的精神状态中。   然而当时间来到周六这天,她刚晨练完就接到局里的电话, 送检察院的资料呗打了回来, 临时加班, 而且不止周六, 明儿也要加。   约会日泡汤, 江起云彻底从精神上的亢奋转为郁闷,路啸调侃她是不是得了躁郁症,让她找虞老师好好做做心理咨询,最后换来一顿收拾。   临近下班时, 开始下雨, 哗啦啦的大雨搞得江起云心情状态更加低落。   她站在刑侦大楼门口, 眼看夜幕中雨势渐大,雨滴落地,飞溅出雨点打在她的鞋上和裤腿。   她正思量着是回楼上取把伞呢还是以手遮头一股气冲到停车场时,便看见警局大门处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的身影融在夜色独有的朦胧暗光中,只能看出身形的曲线轮廓,颀长的身影被暖黄的光投映在地上。   女人撑着一柄深色雨伞,雨水噼噼啪啪打落在伞面,顺着伞骨滑落。   无论是身形还是走路姿势,江起云都熟悉得很,同时更惊讶惊喜于虞归晚来接她,她脑子一热就冲了过去,十几米的距离,一路踩在地面雨水,噼啪溅飞积水。   等她跑到虞归晚身前时,她头发脸上肩上都裹了凉凉的雨滴。   虞归晚将伞撑高,嗔道:“怎么跑过来了,专门来接你,就是怕你淋雨,现在好了。”   江起云笑出一口白牙:“我高兴啊,高兴你来接我。”   “有人接下班的感觉特好。”   虞归晚用手拭去她鼻尖的雨点,“那明天也来接你。”   说到这个,江起云神情又委顿下来,她又想起约会日泡汤的事儿了。   虞归晚看着她委屈的小表情觉得特别可爱,想要逗她几句,但显然站在这大雨中并非闲聊的好时机,便牵住她的手:“先上车吧,你过来一点,肩膀还有一点在外面呢。”   江起云往虞归晚身边靠,两人肩膀抵靠肩膀,在同一柄伞下遮风挡雨,这种亲密相依的时刻冲淡了她心头那点失望。   往停车场走时,刑侦大楼门口出现两个男人,他们撑开一柄伞,钻进雨里,待近些了,江起云认出这两人正是路啸和方昉。   她停下脚步准备和他们打招呼,但那两人却是飞快从她身边掠过,只留下路啸艳羡的声音:“哎呀,你说这么个大雨天要是有个人来接可就太好了。”   还有方昉装模作样的附和声:“那得是真爱才能冒着这么大雨来吧?”   “是啊,不是真爱能来吗?”   两人跟演相声似的,故意调侃江起云和虞归晚呢。   江起云看着那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笑骂了一句。   她们上车后,也驱车离开警局,在一个路口等绿灯时,江起云突然提议:“要不要回学校看看?”   虞归晚微讶:“现在吗?”   “嗯。”江起云还是有些不死心夭折的约会,而回中学看看这一项行程原本就是其中之一,“现在这个点还有高中部在上晚自习,学校还没关门,我给老李打个电话,我们应该就能进去了。”   老李是江起云高中班主任,如今已经是教导主任了,继续劳心劳力教育事业。   虞归晚不想江起云失望,点头应下来,“那给李老师买一份礼物吧,我记得他好像爱喝茶。”   “好!”   两人随即去了临近的商场,买好礼物后驱车前往市六中。路上,江起云已经联系过了李陶轮,到达校门口,李陶轮便已等着了,亲自将她们迎进学校。   “老师,这是小山新茶,你试试。”   李陶轮推推眼镜,笑着摆手:“你来看老师,老师已经很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再说了,学校里可不兴收礼啊,你这是纯心败坏老师还是怎么?”   江起云回:“收着,不值钱,来看您怎么能打空手呢。”   “啊对,给您介绍一下,这是虞归晚,我同事,以前是咱们学校三班的,您还记得吗?”   李陶轮定神看了几秒虞归晚,然后一拍脑门道:“就是三班那个理科几乎门门第一的孩子吧?”   虞归晚微笑颔首:“李老师好,好久不见。”   “好好好,哎哟,我记得你俩读书那会儿就交好,现在又在一起工作了,可真是有缘呐。”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传递相融的笑意。   “是很有缘。”江起云意味深长地回,不过这个更深的缘分是什么她却是不能和李陶轮详讲了。   三人撑着伞来到教学楼,一路上李陶轮都在给她们介绍学校这几年的发展变化,说操场草皮全部翻新了,又修建了新的文娱楼,扩充了篮球场等等,最后邀请她们上办公室坐着再聊聊。   江起云以她们想逛逛校园为由婉拒了。   李陶轮离开后,江起云带着虞归晚去到教学楼三楼,即她们升入高中部就读过的教室楼层。   挨着楼梯的走廊这头就是高一一班,也就是江起云以前读高一时所在的班级,这会教室里正上着晚自习,她们怕打扰里面的学生,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后门,从小窗往里看。   教室坐了三分之二的学生,因为这些年教育制度改变,晚自习已经不是强制性的了,里面埋首桌前认真看书写作业的显然是自愿留下来的学生,而那种偷摸搞各种小动作的可能就是在父母威逼下被迫留下的。   江起云朝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去,小声道:“喏,还记得吧,我以前就坐那。”   这时,教室里一名不住地从零食袋中掏小吃往嘴里塞的男生,似乎是头顶隐形的感知危险的天线雷达动了,他立马扭头朝后门看,和江起云虞归晚眼神对个正着,男生以为她们是不认识的老师,立马将零食袋塞回桌子抽屉里。   然后慌乱地打开书,发现自己拿倒了,又立马摆正,结果不小心碰摔杯子,又忙弯腰捡起,一顿操作下来手忙脚乱,动作滑稽。   江起云和虞归晚都忍不住低声笑,“我们还是别看了。”   两人退离后门,走到走廊栏杆边,外面的大雨雨势已经小了,对面的教学楼零星地亮着些灯光,从内传出错落不一的笔刷声和书页翻动声。   江起云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伸出去接了一掌心的雨,旧地重游,让她怀念起单纯青涩的学生时代,不由嘘叹了一声。   她扭头看向走廊底虞归晚曾经就读过的教室,说:“还记得以前我老是跑到你们教室后门叫你吗,后面你们班的同学都认识我了。”   虞归晚也靠住栏杆,伸出掌心接雨,凉凉的雨滴蕴积在掌心,然后顺着指缝滑落,她笑笑道:“当然记得,你老是给我带零食汽水,那段时间我都感觉自己脸圆了不少。   还有每次中午去吃饭,大家都往楼梯口那边跑,冲去食堂打饭,就你逆着人流往我们教室走。”   “干嘛这么傻啊,反正我总是要走过去的,你在那等我就行。”   江起云耸耸肩,自然而然地回:“不想让你走过来,所以我先走过去。”   虞归晚怔了一下,可能江起云说这话就是这么想的,也没有思考过这种想法背后的深意。   可虞归晚却是深深明白,这一小段江起云向她走来的路何尝不是她们的人生路,那些横冲直撞的同学,就是她们抵达彼此所遭遇的坎坷阻碍和浪费的时间。   虞归晚眼底浮盈笑意,轻轻开口:“其实我们不应该谁等待谁,而是彼此朝着对方走去。”   江起云回以一笑,人生迷途漫漫,你要在芸芸众生中发现那个特别的她已非易事了,更何况你们之间还隔着重重人群,如山如海,遥遥相望,谁单独走向谁都不行,因为你无法确定在你将她视作目的地的时候,她是否会将目光看向别处而选择背身以对。   唯有双方确定信念并努力,翻山越海去触达彼此,再携手走向人生漫路的终点,这其中的每一个过程都不容易,却也正因不易,显出相爱之不易和珍贵。   两人离开教学楼,彼时大雨已经停歇了,雨后的夜空像是被洗涤过一层,星月重露头角,显得明烁无比。   空气也变得清新湿润,十分适合散步。   两人漫步在安静的校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年少时的回忆,渐渐地,走到了操场。   这会操场根本没人,黑黢黢,虞归晚在操场入口前突然站定,说:“还记得上次你问我又乱想了什么,让我都告诉你时,我说以后都讲给你听吗?”   江起云点点头。   “当时抱着你的时候就是想到了我们学生时代。”虞归晚话音一顿,眼尾勾出狡黠迷人的弧度,“还有想起了第一次对你心动的时候。”   江起云瞳孔放大,立马道:“什么时候?”   虞归晚不答,抬腿往里走,江起云立马追上去,“小晚,你快给我讲讲嘛,我好好奇啊。”   虞归晚拉住她手腕,加快步伐从侧梯往观众席上走,等凭着记忆找到当初她坐的位置后才站定,朝着夜晚中的操场道:“还记得高一那次春季运动会吗?你参加了女子长跑。”   “记得。”   “我们班坐这,你们班坐那,你还偏偏跑到我们班来挨着我坐,当时你那同桌还说你是叛徒呢。”   “你说你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虞归晚笑起来,脑海里江起云的少女面孔和如今的成年面孔重叠在一起,虽然脸部线条明晰了,五官更加成熟,气质更加沉稳,但那双明亮的焕发着神采的眼睛却从未变过。   虞归晚想到了一句话,[那双慧黠的黑眼睛——那是你的眼睛,向我,向全世界投来一道明亮的光芒]。注1   她伸出手去,在若明若暗的月光下握住江起云的手。   江起云道:“我当时怕你无聊嘛,知道你其实很讨厌呆在人群中,因为那会让你感觉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很孤单。”   虞归晚轻轻点头:“我知道,我那时候很感激你对我的热情,很温暖,我也想着,我会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但后来,我渐渐开始不满足了,不满足于你和我仅仅只是朋友,不满足于我只有你,可你却还有除我以外的许多朋友,我贪心地想要更多。”   虞归晚看向操场,口吻平静,可握着江起云的手却紧了紧,“就像那次运动会你冲线后,你的目光遥遥看向我,只看向我,就是在那一刻,我生出欲望,我想要你的目光长久地凝视在我的身上,我想要一直做那个在你人生任何阶段感到喜悦或难过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虞归晚转头看向江起云,水雾似要从眼睛里不断满出来,只能半合眼睛去含住那些欲掉未掉的泪水,“我那时就生出了贪心。”   “我想要你。”   “想要你是我的。”   江起云怔怔地看着虞归晚,虞归晚的声音轻轻地、又有力地叩击着她的心弦,她的心变得鼓鼓胀胀的,偏偏又软得像是没有力量再跳跃。   虞归晚总是克制理性的,她的情感不易外露,她也鲜少如此直白地吐露自己的心绪。   可正是因为如此,当一个如此克制冷静的人露出自己柔软脆弱的一面时,那种对心灵的冲击和震颤才如此巨大。   更何况,这是虞归晚啊。   是她自年少起便放在心里的人。   江起云伸手,去接虞归晚的眼泪,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安抚:“别哭,小晚。”   “我已经是你的了啊。”江起云拾起虞归晚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她暗道自己的后知后觉,原来居然这么早,虞归晚这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变化,可她呢,她那时候没心没肺,可能潜意识里已经对虞归晚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却从未深思以及正面过,只把她当做是最好的朋友。   江起云自责地拧眉,想象着当时虞归晚内心该有多复杂,以她的性格自是只会将心思藏得更深,可同时也无法再以纯粹的朋友关系和她相处,那段时间,她内心必然处于一种矛盾又挣扎的状态。   而反观她自己,却还是以朋友之名做着许多容易让虞归晚误会之事。   江起云想起那年暑假,原本她是和虞归晚单独约了去麦当劳写作业,但在那里遇上了几个同学,大家便拼桌在一起,而那些年龄的少男少女,课外话题总是绕不开谁又喜欢谁了,谁又暗恋着谁。   然后江起云就被人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什么类型。   江起云那时候对喜欢的概念很是懵懂,被缠得烦了,就随口说,开朗阳光的,爱运动的等等,基本是不过脑的胡诌。   而她描述的这些特质就没几个能跟虞归晚合得上,现在想来,也难怪那天后半程虞归晚一直闷着没说话了。   江起云心有谦疚,却苦于不知如何安慰,索性单手捧住虞归晚的脸,轻轻将唇印上虞归晚的唇。   静默的夜,漆黑的校园里,她们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终于回到从前,将那些遗憾一一弥补。   唇瓣柔软得像是蜜糖,江起云心绪跌入其中,情不自禁想要加深这个吻时,一束手电光从操场入口照来,同时伴随着高声:“什么人在那!”   两人刹那间分开,巡逻的保安也飞快跑上观众席,手电筒不住地往她们身上扫。   刚才他按例巡检,走到操场边一晃眼看到观众席上有俩黑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两个人嘛,而且还是抱在一起举止亲密,他还以为是跑到这顶风作案早恋的学生呢。   这会看见是两名陌生女人才忪一口气,“你们是?”   江起云解释:“我们以前是这里的学生,回来看望老师和母校的。”   保安点点头,“不过这黑灯瞎火的,你们跑操场来干什么,这刚下了雨,地上滑,你们要是摔了的话我这边也得担责任,快出来吧,学校也快闭校了。”   “好,我们这就走,给您添麻烦了。”江起云拉着虞归晚飞快离开操场,等跑出去几十米后,她才站定,喘息换气:“刚刚那灯一下照过来吓我一跳。”   “也吓到我了,一瞬间感觉我们好像真的是早恋的学生在操场偷偷亲热,然后被老师抓了个正着。”虞归晚笑着说。   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江起云重新牵住虞归晚的手:“不过我们现在可不需要偷偷摸摸的,我们可以正大光明。”   虞归晚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紧扣在一起的手指,毫无保留贴在一起的掌心,像是把彼此的生命融入在一起,握紧在永恒的时间里。   虞归晚的心也犹如大雨天晴,她尾音轻快地“嗯”了一声,抬头注视江起云,眼睛里盛满对方的倒影。   江起云摇晃起两人的手,“去和李老师道一下别。”   “然后就回家。”   虞归晚唇角轻翘:“好,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再甜几章就完结了~ 第107章 正文完结   两人离开学校后, 去学校门口附近的餐馆简单解决了晚饭,再驱车回家。   路上,江起云双手把着方向盘,在路口等待交通信号灯时, 想起什么, 指端摩挲着方向盘, 意有所指道:“今天周六, 贺女士应该还在健身房蹬动感单车。”   副驾驶的虞归晚看她一眼, 声音含笑问:“江队这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吗?”   江起云纠正:“不是我家,是我们家。”说完她又兀自开口:“不过以后总不能一直跟妈她们住一起, 得买一套房子搬出来住了。”   她偏头看向虞归晚,眉眼认真:“一套属于我们的房子,你和我的小家。”   交通信号灯开始倒数, 红色的灯光打在江起云的脸上, 阴影却投在虞归晚的心里。   江起云仍旧说着, 眉头随着话语一拧一忪,“黄宁路那边的新楼盘感觉不错, 离警局也近, 周末还可以经常回来看看妈她们……不过我们很难抽出时间全程跟装修, 找一站式的家装公司我又不放心, 到时候还得……”   虞归晚笑着推推她手:“绿灯了, 回去再说。”   江起云回过神,连忙起步。   回到江家,贺玫果然不在,江起云因为之前淋了雨, 于是先去卧室换家居服, 等她出来时, 发现客厅没人,反倒是厨房亮着灯。   她拉开厨房的推拉门,看见虞归晚背对着她,微微弯腰,正在砧板上切着姜片,一旁的气灶上放着的小锅正煮着清水。   从江起云的位置看去,能看见小部分虞归晚的侧身和侧脸,她挽了发,露出光洁白净的小段后脖颈,柔煦的光线映在其上,温润透亮。   一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触动到江起云心灵深处,心胀鼓鼓地晃动起来,迸发出奇异的酸软和满足。   她走过去,虞归晚也回头来,说:“你刚刚淋了雨又吹了风,怕你感冒,给你煮点红糖姜茶。对了,枸杞在哪儿?”   江起云没回答,反倒是几步上前,从后拥住虞归晚,将下巴搁放在她肩窝,喟叹似地呢喃:“真像是假的。”   虞归晚没理解:“什么?”   江起云闭上眼,环着虞归晚腰间的双手紧了些:“你站在这里,在我面前,就像是假的。”   听罢,虞归晚放下刀,转过身来,故意拿沾了生姜味道的指尖凑到江起云鼻前,“还是假的么?”   呛鼻的味道刺得江起云皱了皱眉,她拿下虞归晚的手,顺势前倾,吻住虞归晚的唇,对方的唇上仿佛还残留夜雨的凉,但又是柔滑轻软的。   江起云闭着眼,答非所问:“甜的。”   虞归晚被她逗笑,虽然沉溺于此时,但锅中不断沸腾的水声在提醒着她现在不是亲热的时间,她推着江起云肩将人推开几寸:“好了,去客厅等我,马上就好了。”   江起云恋恋不舍地松开虞归晚,在一旁的橱柜中将装枸杞的罐子取出来放到桌面,然后离开厨房。   两分钟后,虞归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走出来,放到茶几上,催促:“快喝吧。”   江起云端起汤碗,怕虞归晚无聊,便问:“要不要看电视?”   “好啊。”虞归晚在她身边坐下,带动着松软的沙发微微下陷。   此时屋外似乎又下起了雨,雨声、电视声和两人挨靠在一起小声的交谈交杂在一起,布满整间客厅。   姿势累了,虞归晚便偏头倚靠在江起云的肩上,江起云怕她冷,还给她身上搭了一条珊瑚绒的小毯子,两人的手在毯子下交握着,掌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一种平淡的温馨氛围徜徉在这小小居室中。   都说幸福难寻,但其实人世间真实的幸福其实很简单,上天赐予你平静温和的爱即是幸福的礼物,但人总是轻视并拒绝这份礼物,又选择去别处寻觅。   其实幸福就是在于满足。   江起云此刻便无比满足,她和虞归晚紧靠的肩,相握的手都让她感到,原来爱是这样,在爱的人身边,仿佛生出另一方小天地,你的心在这里可以得到真正安放的踏实与安宁。   于是她的注意力就渐渐从聒噪的电视节目中转到了身边人上,她动了动手指,立马被虞归晚察觉到,虞归晚正回头问:“怎么了?”   江起云半垂眼睫,她睫毛没有虞归晚长,却十分卷密,皱眉时,眼睫微往内缩,显得神情严肃,放松时,便都伸展出来,像是一弧扇尾。   她的目光凝在虞归晚的唇上,只一眼,便叫人看出她心之欲求。   虞归晚直指出来:“你想亲我啊?”询问间,眼神里浮出盈盈笑意。   江起云诚实地点头,同时也觉察到虞归晚笑意中的戏谑。   果然,下一秒,虞归晚将手绕到她的颈后,指尖若有若无地掠过后颈肌肤,留下一阵难耐的痒。   她忆起虞归晚说过的话,说她有时候可以不需要那么乖,所以这次她不想征求虞归晚的意见,身子前倾,作势吻下去。   可虞归晚却偏头躲开,随即像是提拎小猫后脖颈的软肉般,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肉,不紧不慢地说:“叫我一声姐姐。”   江起云霎时怔住,其实这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称呼,但面对虞归晚,却莫名地难以开口。   江起云抿唇,一副踌躇难言的模样。   虞归晚的手从她的颈部游走到耳朵,轻轻捏了捏发烫发软的耳根,“这么不愿意呀?”   “也不是不愿意。”江起云低眸,这份难为情她也说不上来,便硬着头皮沉下声音喊了姐姐。   声线僵硬,语气呆板。   虞归晚噗嗤一声笑出来,双手揉搓她的脸颊,“阿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你这声姐姐叫得喊梁山好汉似的。”   江起云被笑得更难为情,伸手反击:“不许笑我。”   两人嬉笑打闹起来,欢声笑语不停。   最后江起云把虞归晚压在了沙发上,双腿分开跪在她腰两侧。   两人剧烈的喘息都忽而平定,四目对望,黝黑眼眸中映着彼此。   江起云眸色渐深,看着身下虞归晚犹如海藻般铺陈在沙发上的黑发,她心念一动,撑在沙发上的手臂臂肘渐渐弯下,两人面庞越来越近,气息交抵,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然后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骤然将这旖旎氛围打碎。   江起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动作幅度过大,不甚侧摔在地板上。   刚进门的贺玫一手挎包一手拎钥匙串,看着自家女儿躺在地上,抱着膝盖一脸吃痛的表情,她还有些纳闷,然后又看到蹲在一旁作搀扶状的虞归晚。   贺女士眼珠子一转,大脑飞速运转,人平白无故坐在沙发上总不会摔下去,那这两人刚才在干嘛就显而易见了。   贺玫忍住笑,怕她们尴尬,提着包脚步轻快地往卧室走,边走边道:“哎呀热死了,我得赶紧冲个澡换身衣服。”   去卧室的一路上她都没就往客厅看,仿佛压根没看见客厅有人似的。   江起云刚那一下,磕到了膝盖,膝盖这会都麻麻的,她重新坐上沙发,讪讪道:“今天这动感单车结束得挺早啊。”   虞归晚笑着起身:“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帮我跟贺阿姨说一声。”   “我送你。”江起云将虞归晚送到电梯间,等电梯来的时间,她道:“后天等你复工回局里,给你一个惊喜。”   虞归晚促狭一笑,“又是惊喜啊,这次不会又落空吧。”   江起云坚定道:“不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叮——”电梯门开,虞归晚走进去,转身面朝江起云眨眼笑:“好,那我再期待一下。”   她伸手按住开门的键位,然后迅速朝前迈出一步,倾身在江起云唇上亲了亲,然后收回身子,“不管怎么样,你刚才都叫姐姐了,还是要有奖励。”   江起云想探手去,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她笑着摇摇头,伸手晃晃:“晚安。”   回到家里,刚才说去冲澡的贺玫这会又稳当当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见江起云回来了,她嗔目道:“小晚来了,你怎么也不通知妈一声。”   江起云正准备问通知你干嘛。   贺玫就又道:“要知道小晚来,妈就不回来了,去老姐妹家睡,给你们留个二人世界,这下好了吧,人家都走了,你怎么也不留留啊?”   她继续絮絮叨叨:“你这温吞吞的性子也不知道随谁,你爸也不这样我也不这样啊,也就亏是小晚,不然谁受得了你这一戳一动的性子,感情里,总要有人主动点……”   眼看贺玫起了滔滔不绝之势,江起云忙道:“啊知道了知道了,主动主动,学着呢,学着呢,朝你看齐。”   贺玫打她手:“少调侃你妈。”   “睡了,明儿还加班呢。”江起云说完,溜回卧室。   她洗完澡后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了电脑桌前,打开笔电,点出一份文档,里面是一张申请警号继承的文件,大体内容都填好了,只余申请人签名一栏空着。   江起云托着下巴,回忆起她和虞归晚去祭拜江重山虞舟海时,虞归晚在陵前说的,等她抓到连环凶手,她才算有资格继承虞舟海的警号。   江起云想,现在就是了,所以她替虞归晚拟好了这份申请书,也和领导说明情况获得了应允,由重案队组织这次警号重启的仪式,现在只等虞归晚在申请书落款即可。   时间很快来到了虞归晚复工这天,江起云为了给虞归晚惊喜,特意嘱咐队员们守好口风,又让他们换上常服,统一口径说要外出参加活动。   于是等江起云接上虞归晚到局里的时候,便看见平时几乎以便服为主的重案队队员全都换上了常服,一个个面容红光,精神抖擞的。   虞归晚讶异地问怎么了,路啸嘻嘻哈哈道:“今天咱们重案队要外出去参加活动啊,江队没跟虞老师你说吗?”   虞归晚看向江起云,江起云含糊道:“我没说吗?可能是忘了吧,你先去休息室换制服吧,领导要求的,等你换好我们就出发。”   虞归晚觉得大伙有些反常,但看时间紧,便也没再多问,去到休息室更换制服。   换好衣服后,门响了,虞归晚一边整理领子一边说了声进。   来人是江起云,她也在办公室里换好了制服,这还是除照片外,虞归晚第一次看见江起云穿警察常服的样子,蓝色的制式衬衫,领结系得方方正正,十分干练飒爽。   江起云上手,帮虞归晚整理起领口。   虞归晚问:“什么活动啊?”   江起云答:“到了就知道了。”   “好了,走吧。”   二人回到办公区,和其它队员一起离开,驱四辆警车驶出警局,虞归晚看行驶方向问:“我们是去市局吗?”   路啸神秘兮兮地笑:“到啦就知道了,虞老师。”   等驾驶入熟悉的路段,虞归晚盯着窗外飞驰过的景色,疑惑更深:“这不是去陵园的路吗?”   江起云嗯了一声。   “去陵园干嘛?”这次虞归晚提问,但车里的几人皆默契地不开口。   半小时候,警车到达烈士陵园大门,一行人下车,朝着里边走去,而前进的方向,分明是虞舟海的陵位。   待近了些,虞归晚看见虞舟海陵前还站着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脸的威严肃穆,是秦方明。   一行人来到陵前,虞归晚诧异道:“秦队,您这是?”   秦方明温和地笑道:“这也算是我正式退下来的最后一项工作了。”他将腰侧夹着的蓝色文件夹递去,“小虞,签完名我们的警号重启继承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虞归晚一怔,警号重启继承?   她接过文件夹打开,里边是一纸文件,以她名义拟写的警号继承申请书。   她瞳孔一颤,原来,原来江起云的惊喜指的就是这个,她侧头看向江起云,江起云眯眼笑笑,示意她快签字。   虞归晚看向虞舟海的墓碑,眼眶微有热意翻涌,她哽咽了一下,随即在申请书最后一栏,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给秦方明。   秦方明接过申请书,看了看后合上文件夹,神情一秒恢复正色:“列队。”   重案队的十几名队员立马挺直腰板,列成整齐两列。   今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天空深邃的蔚蓝色中不见一丝阴云,空气被夜雨洗过,纤尘不染,显得清晨的阳光也格外金光四射。   秦方明在蔚蓝长空下,中气十足地说道:“十年前,虞舟海烈士因公牺牲,长眠于此,但这些牺牲的灵魂,仍会带着他们勇敢的坚韧的精神力量守护我们,指引我们坚毅前行。”   “所以十年后,虞舟海烈士的女儿如今站在了这里,即将接任他的警号,继承他英勇无畏的精神。”   “全体都有!”秦方明仰脖正声:“现在我宣布,警号018328正式重启。”   重案队所有警员都脱帽敬礼,目光肃然,阳光映照在他们朝气年轻的面孔上。   秦方明:“江起云,出列。”   江起云双手持着018328警号标,走到虞归晚面前,虞归晚嘴唇嗫嚅,眼梢暗红。   江起云展笑:“恭喜你,小晚,终于接过了虞叔叔手中的接力棒,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说罢,她帮虞归晚摘下了胸前旧的警号,将这枚警号018328郑重地贴了上去。   这一幕仪式背后的意义,令所有从警人心魂震荡。   一位警察一枚警号,并伴之一生,但有些警号,却会因为某种因缘在两个人身上产生交集,完成使命的传承。   这些“永不消逝”的警号背后,是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的信念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而它们年轻一代的接棒者,将会踵武前贤,继续踏上公安烈士们未走完的征程,延续这段光荣的使命之路。   江起云和虞归晚,也将会继续携手。   砥砺前行,风雨同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番外 第108章 番外一   年底的北洲市, 迎来了第一场初雪,刚落时好似柳絮,下得大了,便似鹅毛一般, 纷纷乱乱地在半空中飞舞, 原本寒冽的冬风也因为这场雪的到来化得柔和了些。   街道上的人都纷纷钻出屋, 来到室外欣赏这初雪之景。   江起云怀揣着热乎乎的早餐, 并不为这冬景驻足, 只埋头走路,因着家中还有人等。   回到家里, 客厅静悄悄的,她将早餐放到餐桌后,放轻脚步, 去到卧室。   卧室内开着温度适宜的暖气, 松软的羽绒被下是鼓囊囊的一团, 江起云走过去半蹲在床前,轻声喊:“小晚, 起床了。”   虞归晚不睁眼, 只翻过身, 背对江起云。   江起云无奈地笑, 自入冬以来, 虞归晚起床的困难程度就直线增加,至少要三道闹钟才能起。   不过赖床时那股娇态倒是格外可爱。   江起云看向墙上的挂钟,计算好时间,打算让她再睡会, 随即退出卧室, 去客厅卫生间冲洗换衣, 再把稍冷的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叮——”微波炉发出声音的时候,卧室门也打开了,虞归晚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困态至极。   江起云上前帮她理顺额前碎发,温声道:“这么困啊,要不再睡会儿?”   虞归晚摇摇头:“等会在高铁上睡吧。”   提到这件事,江起云心里的不舍又泛滥起来,事情还要追溯到上个月北洲市特大连环杀人案公开宣判,北洲市北滨区人民法院判决,被告人石庭生犯故意杀人罪、**罪、绑架罪、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石庭生也没有选择上诉,自此认罪伏法。   横亘十年之久的特大连环案告破,该案也成功得到了省公安厅关注乃至公安部的瞩目。   于是在公安部的指导下,省公安厅正式展开“长明行动”,其直指境外输入,经网络传播的以曼珠沙华为图腾的犯罪组织,势要肃清该涂毒人心的黑暗势力。   其中,省厅就点名虞归晚参与此次行动的前期工作计划制定以及正式启动后,以安门市为行动第一站,再以此为范本推行至全国,等试点工作结束,虞归晚才能回到北洲。   简而言之,就是去出差,短则一月,长则两三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自虞归晚回国后,江起云还没有过和她分开这么长时间,心中自然是不舍的,但毕竟工作为重,也只能珍惜两人分别前的相处时间。   虞归晚看见江起云眉眼低垂下来,拉着她在餐桌边坐下,安慰道:“好啦,顺利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不过这一个月得辛苦你跟一下装修那边了,厨房和卫生间吊顶那块我已经和师傅说了,你改天去看的时候记得再提醒他一下。”   两人的新房装修进程已经完成了大半,等来年开春就能搬入新家了。   江起云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吃起早餐,过了会,江起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贺玫打来的视频通话,她点击接听,手机屏幕里瞬间跳出靓丽温暖的海边风光。   贺玫戴着大墨镜和大太阳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以此隔离紫外线。   她拿着手机,一脸的兴奋喜悦:“来,女儿,让你看看大海。”   说完,她切换成后置摄像头,对准了面前的大海。   一望无际风平浪静的大海好似深蓝的一匹绸缎,整齐地铺在那里,阳光穿透云层大片大片地倾泻在海面上,偶有几只海鸥从金灿灿的阳光中翱翔飞过。   这是贺玫参加环南线旅游团去温暖地带旅游的第五天了,看起来非但不思念家反而有些乐不思蜀。   虞归晚凑到手机屏幕前,笑着和贺玫打招呼:“贺阿姨早。”   贺玫摘下墨镜,亲切地笑:“早早早,小晚,北洲是不是下雪了啊,你们记得多穿点,可别着凉了。”   虞归晚应下:“是,不过这会好像已经停了,您那边怎么样?吃的住的还习惯吗?”   “都习惯,导游人蛮好,对了,听阿云说你要出差呀,记得衣服带够,还有……”贺玫开始念叨起来,全然忘了江起云的存在。   江起云把手机直接递给虞归晚。   一边听着她们聊天一边喝碗里的粥,直到快要挂断视频,贺玫才想起江起云似的,扯着嗓门喊道:“自己好好吃饭,别以为我不在,小晚又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还有,有空了就多去看看你吴姨。”   “知道了知道了。”   “那贺阿姨我先不和您说了哦,您玩得开心。”   挂断视频,虞归晚把手机还给江起云,“刚刚阿姨也说了哦,记得好好吃饭,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或者随便对付,我可是会查岗的。”   江起云抿唇笑:“好的领导,欢迎查岗。”   虞归晚眯了眯眼:“那你要是不乖怎么办?”   江起云反问:“你想怎么办?”   虞归晚慢条斯理地撕下一角面包,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如果你这段时间没有照顾好自己,被我发现的话,那就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虞归晚促狭一笑:“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明知故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明明是未知的事物,人对未知又有着天生的恐惧和抵触,但江起云却生出某种奇异的期待,像是明知前方有个圈套,但只要是虞归晚给她设下的,她就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她撇撇嘴,嘴硬道:“那看来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了。”   虞归晚笑笑,没再说话。   吃完早饭,虞归晚去卧室换衣服,江起云帮她检查行李箱随身物品是否有遗漏,等换好衣服后,两人下楼,开车前往高铁站。   到达高铁站时,离检票还有半小时,江起云便陪着虞归晚在候车大厅等待着。   江起云感觉自己被贺玫传染了,也变得唠叨了,不停嘱咐虞归晚去到那边之后的生活注意事项,明明对方完全能够照顾好自个,但她就是放不下心来。   虞归晚倒不觉得烦,一直安静地听着,等江起云说完,她才认真地回应:“我知道的,不用担心我,说来,独自生活的经验我可比你丰富不少。”   江起云知道她说的就是国外独自生活那几年,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有懊悔和自责,没能陪伴虞归晚度过那些孤独难熬的时刻。   察觉到江起云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虞归晚轻拍她手背道:“可是现在有你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会陪着我不是吗?”   江起云重重地点头。   候车厅开始播报检票进站的提示声,正是虞归晚要乘坐的列车班次,她站起身来,江起云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臂拥住对方,在熙熙攘攘的候车厅内,她们和那些分别的亲人、爱人别无二致,用拥抱和体温交递来传达彼此不舍的心绪。   “好好吃饭,早点睡觉。”虞归晚贴着江起云耳朵,低声絮语:“还有,记得想我。”   江起云耳侧皮肤起了小栗子,她轻点点下巴,小声回:“你也是,也要记得想我。”   虞归晚松开江起云,握上行李箱把手,“好了,我走了,回去吧。”   江起云站在原地挥手:“你先进站吧。”   虞归晚进站后,走到人少的一侧又朝她挥了挥手,这才转身跟随乘车的人流走远。   江起云驱车回家,家还是那个家,空间未变,陈设未变,却突然觉得空荡荡且格外冷清了。   而没了虞归晚的休息日,也变得索然无味,想了想,她准备打电话约路啸去搏击馆,练练格斗。   电话接通后,路啸明显还在睡觉的声音响起,江起云言简意赅,道出目的。   路啸也早想跟江起云再切磋切磋了,于是也不废话,直接应了下来,不过提出,要他作陪可以,但是必须得让他骑一次她的宝贝机车。   江起云也不含糊,一口答应,挂了电话后,她重新换了一身精干利落适合骑车的衣服,然后抱着头盔下楼,准备先去路啸家接他,然后再一起去搏击馆。   等她快到路啸家时,前方路口却发生了拥堵,旁边车道和后方的车车主都开始不耐烦按喇叭催促,但前方拥挤的车流仍然没有要松动的趋势。   于是她熄火拔出钥匙,摘下头盔,揉散头发后,往前走去,到路口发现是两辆车发生了擦蹭,其中一辆车辆剽悍的越野,它斜前方的则是一辆白色轿车。   而两辆车的司机也和车的气质一般,越野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身材浑圆壮硕,留着板寸,横眉冷目,一身煞气。   白车主则是位年轻的女白领,穿着一身黑白系的职业正装,只微微拧眉,神情冷静平和。   江起云往他们那边走时,两人似从交涉的不愉快发展成口角纠纷,男人一边骂着一边顺手夺过旁边搭在车门边某看热闹车主手中的保温杯,拧开瓶盖就对着女人的脸泼了过去。   惊起旁边围观群众的一片惊呼,幸而保温杯中的水已经不是沸水,否则女人的脸一定会烫伤毁容。   不过女人被泼了这么一通,周身热气弥漫,温水顺着头发蜿蜒下流,十分狼狈。   江起云皱眉,快步上前,立于女人身前,对男人冷目道:“你做什么?”   “少管闲事,滚。”男人气性没消,只当江起云是出来多管闲事的,伸手便想推开她,但将将抬手,手腕便被擒住然后反拧,关节逆位发出巨大的疼痛,他身体顺势反转,被人猛然摁趴在了车前盖上。   “放手,放手!”   江起云闻言松手,男人一甩手臂,回身就想发作,却被一张证件贴了脸。   证件夹上偌大的公安和人民警察警徽图案看得男人两眼发懵,瞬间气势化去,转而不甘心地揉搓发麻发痛的手臂,为自己辩解:“警官,是这个女人别了我车,还对我口出狂言,故意挑事。”   江起云回头,注意到女人的白色西装由于浸了水,隐隐看得见里面打底的贴身衣物,再加上这寒冬腊月的天,那点温水的温度早已冷却,转换成冻人的寒气。   江起云没有多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去,然后才看向女人的脸,女人却好似一直怔怔地盯着她,也不接衣服。   江起云又抬抬手臂,示意她把衣服披上,女人这时试探性地开口了:“江……起云?”   江起云疑惑:“你认识我?”   女人瞬间展笑:“我是齐南,高三那年那名转学生,不记得我了吗?”   这么一提,江起云确实想起来了,毕竟高三还转学来去的人是极少数,至于为什么她对她没什么印象了,一是在于当时她俩在班上走得也不算特别近,就普通同学。   二是齐南的变化太大了,江起云记得,她高中时留着一个厚厚的刘海,戴一副大框眼镜,性格比较沉闷,只闷头学习,现在的齐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身材抽条,窈窕别致,一身轻熟职业西装和深棕的大波浪卷发,衬得气质优雅。   一旁的男人一看她俩认识,立马道:“警官,熟人也不能徇私啊,你得公正。”   “具体的事故原因等交警到了,自然会查清,但如果你动手,涉及故意伤害他人和寻衅滋事,那我就必须得介入了。”江起云说罢,冲周围围了一圈的司机喊道:“好了,都别看了,回车上去。”   “你们也上车,先把车挪到一边。”   等越野车和白车都开去一侧,清出路口通行空间后,她返回自己的机车,将车开到白车边停靠。   “擦一下脸吧。”江起云看齐南头发脸上都还湿漉漉的,开口提醒。   齐南打开车门,拿了一包纸巾擦脸,又盯着江起云微笑道:“你果然还是做警察了啊。”   江起云不记得以前有跟齐南聊过自己的职业志向,刚要开口,衣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路啸打来的,问她怎么还没到,他都在街边吹了好一阵冷风了。   江起云解释:“我这边遇到个交通事故,光跃路路口这,我得等交警来,你先过来吧。”   路啸还以为是江起云出了事,忙问:“你没事吧?”   “不是我,总之你先过来。”   江起云挂了电话,问起齐南事故发生的原因:“刚刚怎么回事?”   齐南看了一眼靠车边抽烟的男人:“过路口的时候,他嫌我起步慢,想要从后面超车,然后就碰上了。”   男人摔烟头瞪她:“是你他妈故意别我好不好,专门掐着绿灯最后几秒,恶心谁呢。”   齐南淡淡道:“我说了,是我开车不熟练,我刚才也和你道歉了,是你不相信。”   男人蹬鼻子上脸,不忿道:“谁他妈道歉跟个死人脸似的,不会开车就别开,最烦碰见你们这种女司机了,一个个都是马路杀手。”   江起云皱眉,男人最后一句话可就是扫射整片群体了,“女司机”这个词本质就是性别歧视。   江起云神情冷了下来,声音平平道:“这位先生,我觉得我有必要告知你一个事实,交通违法的大多数是男司机,跟男司机相比,女司机更遵纪守法,很少超速、酒驾、变道超车。”   “越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男司机,越容易引发交通事故,而把矛头直指到女司机身上无非就是为你们这些男司机转移视线。”江起云盯着他道:“我就问问你,男司机出交通事故的新闻事件屡见不鲜,但为什么社会不会将个例上升到整个男司机群体,甚至也不会在新闻标题上刻意加“男”这个字眼,但一旦出现女司机出现交通事故的时候,就强调起性别,调侃起整个女司机群体了。”   “这种混淆试听,转移注意的新闻手法也就只能骗骗你们这种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男司机了。”   男人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温吞地反驳:“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大家都说女司机不会开车,肯定是有数据表明的。”   “你要扯数据是吧?行,那我就跟你好好唠唠。”江起云面无表情说:“就拿去年我市的交通数据来说,去年全市有一百三十万女司机,占全部驾驶员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但是女司机引发的一般交通事故,总数只有约两百起,仅占一般交通事故总数的百分之三。   而造成伤亡的重大特大交通事故中,女司机肇事仅三十起,死亡三十人左右,占去年重大事故总数、死亡人数的百分之二。”   “数据说完了,那结论就出来了,也就是说,女司机肇事事故数,死亡人数仅为男司机的五十分之一,那你说说真正的马路杀手到底是男司机还是女司机?”   男人张嘴,又被江起云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你是不是想说那是因为女司机开车时间比男司机少?那很遗憾地告诉你,从数据来看,女司机开车的总时长不会比男司机有几十倍的差距。”   “所以对女性开车进行污名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社会强势群体闲着没事找弱势群体提升自我优越感。”   江起云说到最后,似有些可惜地摇摇头,语气真诚地劝诫:“您有时间的话,还是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心智水平和思维能力,才不至于把这些白痴论调当成真理供奉。”   男人被说得神情难堪,脸红脖子粗,要是论吵架骂脏话,他倒是尚能一站,但这女警察有根有据地说得他硬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种全方面的心智碾压只让他觉得丢脸,恨不能就地钻洞。   江起云也不管他,自己说完反倒是心胸舒畅,压根没注意到侧后方齐南注视着她的灼灼眼神。   这时,对面街道跑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路啸,他撑着膝盖喘气道:“你没事吧,江队。”   “说了不是我,是齐小姐和这位先生的车刚刚发生了一点小擦蹭,两人起了点纠纷,我正好路过。”   路啸闻言看向齐南,这一看,目光却是移不开了,刚才本就因为跑得急的心脏跳速更加汹涌,他直勾勾地盯着人家,问:“齐,齐小姐是吧,你有,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齐南礼貌性地微笑:“你是江警官的同事吧?她刚刚已经帮我解了围了。”   “哦,哦,这样啊。”路啸移开目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江起云瞥他一眼:“你结巴什么?”   路啸不答,只往那头指:“交警来了。”   两名交警骑车过来后,江起云上前和他们交涉,简单说明情况,便准备和路啸走人了。   齐南叫住她,并脱下外套递去:“江警官,你的衣服。”   江起云转身接过,齐南又扬起嘴角笑着说:“加个微信吧,老同学。”   江起云掏出手机,两人加上了微信,这时,另外一只手机横入了进来,路啸小心翼翼道:“齐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加个微信吧,你后面要是再遇上什么纠纷啊,用得上我的地方都可以找我。”   齐南一边扫出他的个人二维码一边闷笑:“可你们是刑警队的吧,我要是真遇上什么需要联系你们的话,怕不算是什么好事了。”   路啸看着跳出的新联系人对话框,美滋滋道:“甭管什么警种,警察都是一家的嘛,如果不是我工作范围内的,我也可以转交给其它部门的同事嘛。”   路啸殷勤得反常的态度算是让江起云看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是红鸾星动了啊。   “那我们就先走啦,齐小姐,后面再联系。”路啸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挥手作别。   到达搏击馆换好衣服后,江起云一边戴格斗手套一边问:“喜欢上人家了?”   路啸睁大眼:“这么明显吗?”   “能不明显吗?”江起云嗤道:“眼珠子都快贴人家身上了。”   “你不是不信一见钟情吗,说那是见色起意,而你不是个俗人。”   路啸摸摸后脑勺,傻呵呵地笑:“这人生嘛,不就是个不断打脸的过程。诶,你快跟我说说,她全名叫什么,做什么的,有男朋友了吗?住哪儿啊?”   江起云不答,跃上擂台,朝他勾手:“先陪我打一场,赢了我就告诉你。”   路啸神情振奋起来,也跃上擂台。   他们练的算是综合格斗,综合格斗一般是将站立式格斗与摔跤、擒技等格斗技融合在一起,并根据自身情况制定出符合自己特点的攻击战略。   江起云更擅长的是散打术,运用技法的灵活、巧妙来取胜身体力量更占优势的对手,路啸则更擅长于自由搏击中的各种拳术。   两人戴上格斗护盔,先是礼仪性地互相来回摆出双飞踢、转身后摆等腿法后,路啸率先出击,他的攻击特点就是迅猛和力量爆发,惯常利用下潜抱摔来控制对手。   但江起云一直保持着稳健的距离控制,在关键时刻做出合理判断,令路啸有力也使不出。   路啸活动了一下脖颈,放狠话:“江队,这次我可不会让你了。”   江起云挑眉:“你可以试试。”   路啸再次发动攻击,一套组合拳落空后,寻到时机缠住了江起云,并将她反摔到下位,开始了长达几十秒的缠斗地面博弈。   但江起云最后还是凭借身形的灵活翻转体位,并用双腿形成下位三角绞搭扣,紧紧绞住了路啸的脖颈。   路啸猛拍打着地板,是认输的动作。   江起云松开双腿,轻盈一跃起身,摘下头盔,黑发被濡湿,面容却是朝气勃勃,“轻敌,大忌。”   路啸也摘下头盔,双手支在后腰大口喘气:“我这是有心事,下次一定赢你。”   说完又软下声音,恳求道:“江队,你就跟我说说她吧,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   江起云跳下台,边喝水边道:“你不是加人微信了吗,自个问啊。”   “这多唐突啊,我跟人家又还不熟。”   “我也不熟。”江起云回。   路啸追下台来,一直缠着江起云不罢休,江起云嫌他聒噪,最后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齐南,末了,又提醒:“你要真喜欢人家呢,就看准时机表白,别像方昉那小子,要是人家明确拒绝了呢,也别勉强。”   “感情,最忌勉强。”   路啸点头,又兴奋起来搓手:“对了,我知道方昉那小子为啥一直不跟冬薇表白了。”   江起云侧目:“为什么?”   “就以前有次冬薇她妈妈来局里给她送东西,大伙就坐着聊了一会,知道了她妈一直在给她介绍对象,人阿姨的意思就是坚决不找公安内部的人处对象,说原本冬薇做警察他们就不乐意的,这一个家里出两个一天不着门的警察,还叫什么家,以后结婚了,生孩子,父母经常不在身边也是个大问题。”   “然后方昉这小子一听,瞬间就怂了啊,都不争取就退缩,孬。”   江起云向来不爱插手旁人的感情问题,只淡淡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做的权利。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说完就去更衣室冲澡换衣服了。   两人从搏击馆出来后,早餐那点热量早已消耗,这会都有点饿,便决定提前去把午饭解决了。   路上路啸又八卦起她的感情生活,问:“江队,你跟我说说你跟虞老师怎么在一起的呗,你俩发展得也太悄无声息了,闷声响大雷啊。”   “就……”江起云顿声:“我为什么要给你交代?”随即大步流星离去。   路啸忙追,“说说嘛江队!”   吃完东西补充完体能后,两人就分开了,江起云买了吴静澜爱吃的水果去她家看望她,陪她聊了会天又逗弄了一下小黑才返回自己家。   之后为了让贺玫女士下个月归来时,挑不出她毛病,便给家里做了一通彻底的大扫除。   待她忙完,天色已渐黑,她给虞归晚发去信息,问她吃饭没,没得到回复,想来是在忙,便放下手机,去厨房做点快手的晚餐。   做完饭,虞归晚也发来了回复的信息,说自己刚刚开完会,这会要和领导以及行动组的同事去吃饭。   江起云拍下自己的晚餐发过去,表明自己有保持健康的饮食规律,然后问她晚上有什么安排,虞归晚回复了一个心累的猫猫表情,说还要接着开会,前期要制定大的行动方向和各种细节,之后的一周可能就得在各种大小会议中度过了。   江起云虽有心分担,但能做的却也只是在网络这头给虞归晚一些语言上的安慰。   两人没聊几句,虞归晚那边就去参加饭局了。   江起云看着一圈空荡荡的餐桌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吃完晚饭,洗碗收拾完厨房后坐到客厅打开电视,但也不看,只是将电视声当作背景音,斜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手机也无趣,所以没玩多久就睡着了,直到一连串嗡嗡嗡的震动声惊醒她,拿起来一看,是虞归晚拨来的视频通话。   她忙坐直身子,点击接听,手机屏幕里出现一段酒店走廊的景象,虞归晚应该是才忙完回酒店房间。   “刚刚干嘛去啦?”   江起云清清嗓子:“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虞归晚边笑边刷卡进入房间:“这么累啊,今天都干嘛了?”   江起云老老实实将今天的一日行程都告诉了虞归晚,最后额外补充讲述偶遇老同学,路啸对人家一见钟情的趣事。   虞归晚将手机放置到桌面上固定后,取了热水壶开始烧水,之后又脱下外套挂进衣橱。   江起云的视线追随着屏幕里走动的虞归晚,呢喃道:“你才走一天,我就想你了,可还要那么久你才回来。”   声音太小,虞归晚没听清,她走回桌前,取下手机问:“你刚刚说什么?”   虞归晚正对着屏幕,这也得以让江起云清楚地凝视她的脸,因为首日要出席重要的动员会和会见领导,所以虞归晚化了成熟典雅的全妆,低饱和度的眼线勾至眼尾微微上扬,使得眼型拉长,外眼角微扩,让眼窝看起来更加深邃。   唇妆也没有用艳丽的颜色,而是薄涂的玫瑰豆沙色,介于咖啡色和暗红色之间,愈发衬托她温柔端丽的气质。   江起云的视线不停地在虞归晚脸上游走,扫过她的眉眼、鼻端、嘴唇,流连忘返,她低声重复:“我说我想你了。”   虞归晚眼梢下弯,浅笑:“我也想你了。”   隔着手机温存一番后,江起云催促虞归晚快去洗漱休息。   两人的异地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一次性放完番外,差不多一万八字数,后面还有两章 第109章 番外二   翌日, 是星期天,但江起云要值班,于是她回归了正常的工作作息,晨练后去到警局, 处理日常工作失误。   原本路啸今天是休息的, 偏也跑来警局, 在她跟前兴冲冲地说道:“江队!昨天齐小姐在微信上主动联系我了!说昨天的纠纷已经解决了, 感谢我们, 她还邀请我们吃饭,你说, 她是不是对我……”   江起云头也不抬道:“人家只是表达感谢,请客吃饭这事或许只是出于礼节,你不要太普信。”   路啸挠头:“可她还跟我聊了很多诶, 不是都说如果女生对你没意思的话, 基本句句都是结束, 就聊不下去了吗?但她一直在主动找话题,问了我, 还问了警队, 噢对, 还有你, 不过你放心啊, 不能讲的那些我肯定没讲的。”   “你看,她不仅关心我,还关心我的工作,我的同事, 这不是对我感兴趣的意思吗?”   江起云随口回:“那人家邀请了, 你就去呗, 试着接触看看,跑我跟前叨叨啥。”   “人不也叫你了吗?你陪我去吧,就下周六晚上,我一想到我要跟她单独相处就紧张,而且怕自己说错做错,有你在身边我安心点。”   江起云终于停下手里的事,笑着盯他:“就你这样,还笑人家方昉呢。”   “江队,好江队,拜托了。”   “看那天有事没有吧,没有的话就陪你去一趟。”江起云没把话说太死。   路啸喜道:“好嘞。”   之后的一周,江起云循规蹈矩的工作,近来辖区内虽没发生什么重大的刑事案件,但由于警力一向紧张,所以她们也时不时要配合治安大队开展一些巡查检查违法活动的行动,而最常态化的,就是对于夜间重点场所的检查,所以她跟虞归晚的作息算是彻底岔开了,白天虞归晚忙,她有空但怕也不能打扰她,天黑了就是江起云忙的时段,虞归晚有了时间却也没法找她。   所以这一周来,两人除了一天当作偶然能对上的几个时间段闲聊几句聊表关心和思念外,就没有太多时间聊天。   周五这日,一周的夜间巡检行动告一段落,路啸还没忘他和齐南约的饭,还没下班就迫不及待了,待下班后,更是拉着江起云急匆匆就要去约定的地点。   结果临上车前,江起云接到一通电话,是新房装修队负责人打来的,说吊顶出了点问题,这一周太忙,江起云也没时间去督工,所以不清楚那边的装修进展,左右思量后,决定抛下路啸,“我房子那边有急事需要我过去一趟,就不陪你了,你自个去啊。”   路啸惊恐道:“啊,别啊,就我跟齐小姐俩人,我不得说话一直结巴。”   “你展示出你真诚的一面就好了啊,你要是刻意去伪装,那她也只是对你伪装出来的那一面有感觉,所以大胆点,做自己,不说了,走了。”江起云解锁车,钻进驾驶室,和路啸挥挥手后,驶出了警局。   等她处理完装修的事,正准备问问路啸怎么样时,手机就收到了路啸的信息,一张哭唧唧的表情包,说齐南的态度一下又冷淡了下来,吃饭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的。   然后表示女生的心思好难懂啊,撺掇江起云帮他试探一下齐南,到底是对他没意思还是有点兴趣呢。   江起云耐不过路啸的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了下来,但自己虽然和齐南是老同学,但两人在学校那会也不算特别交好,这么冒昧地去问人家感情方面算作隐私的事,实在不妥。   于是她组织了好一阵语言,才准备给齐南发信息,但没曾想,对方竟然先联系了她,不过不是为了路啸的事,而是月底的高中同学聚会。   每年他们高中班级都会举行一次同学聚会,但江起云由于工作原因,这些年基本上就没参加过两次。   所以齐南问她去不去时,她也给不出肯定回复,只能说看当天有无紧急的工作安排,没有的话就去。   齐南表示,听班长说,这次聚会大概是这些年能够聚得最整齐的一次了,包括她在内的一些国外留学发展的同学都陆续回国来,而且班主任老冯还有各科目老师都会参加。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江起云也能抽空去参加这次聚会。   江起云还是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量,尽量协调时间参加。   齐南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起云也不打算再和她聊路啸的事了,想着等见面的时候当面问一下好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江起云掰着手指头倒数虞归晚回来的日子,结果虞归晚告诉她在安门市的试点工作遇到点问题,可能还得耽搁几天才能返回北洲。   江起云盼妻归的念头落空,连去参加同学聚会那天也没什么兴致。   虞归晚宽慰她说跟同学老师好好叙叙旧,但也不要玩得太晚,不然她会担心。   江起云信誓旦旦地保证,吃完饭她就找机会溜。   下班后,江起云心想这同学聚会,难免会被灌两杯酒,于是便没有开车,打车去的聚会酒楼。   她到达包厢时,里面的三个大圆桌已经坐满了人,主桌坐的是班主任老冯和一干科目老师,坐陪的是组织聚会的几名曾经的班干部。   见江起云姗姗来迟,班长调侃道:“总算把你这大忙人请来了啊,不容易不容易,大伙说,咱们江警官是不是得自罚三杯?”   虽说明天是休息日,而警队规定是工作日不能饮酒,其余时间并无明确限制,但出于刑警工作的特殊性,江起云这些年鲜少饮酒更加没有酗酒醉酒过,上次喝醉就是高中毕业成年后的那次同学聚会了。   她笑着讨饶:“别别别,我这三杯下肚,等会可就走不出这门了,这样,我以茶代酒,敬各位同学和老师。”   班长是个混迹于各类应酬酒桌的老油条了,劝酒功力十分深厚,当即表示:“茶算怎么回事,大伙难得聚在一起,江警官这可是和我们这些老同学生分了啊,这样吧,一杯,一杯就行了。”   周围人也跟着起哄。   江起云实在无法,只能喝下班长递来的一小杯酒。   喝了进门酒,她又去主桌和老师们拥抱寒暄,班长拍拍她肩:“位置给你留着呢,齐南那。”   江起云走到齐南身边落座,两人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   之后聚会算是正式开始,大伙畅聊着校园时代那些青涩美好的回忆,后又谈及如今,谁谁又结婚了,谁谁又离婚了,包厢里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班长还撺掇着鬓已花白的班主任给大伙来了首豪气干云的《满江红》,座下各个攒劲吆喝,捧足了老冯的面子。   江起云录了一段,给虞归晚发去,打字:[还记得我们班班主任老冯吗,他嗓门还是这么嘹亮,和当年骂我时一样的气势不减]。   “试试这个。”身侧突然响起齐南的声音,江起云抬头,见是齐南往自己碟中夹了一块米豆腐,是西南那边的特色小吃。   江起云收回手机,礼貌道谢。   她踌躇了一下,准备开口和齐南聊聊路啸,但刚张嘴,就有三两同学寻到她身边来,又是敬酒又是叙旧的。   其中一个问她还和虞归晚有联系没有,她们当初只知道她俩似乎因什么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高三之后形影不离的两人就此背道而驰,连在学校偶然遇见都同时无视对方,擦肩而过。   聊到虞归晚,江起云的神情便柔和下来,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她也来我们警队了,从事犯罪心理侧写这块。”   那几名同学惊呼她俩的缘分,又赞叹她们十几年的友谊。   江起云心道可不是什么友谊,但也没打算道出她和虞归晚的真实关系。   之后那几名同学又问起这一年来北洲发生的几起骇人听闻的命案,江起云虽不能和她们详细讲述破案过程,但聊一些公布对外的信息还是可以的。   她大肆赞扬虞归晚的犯罪心理侧写,说要不是虞归晚,案子也很难这么顺利地侦破。   听着周围人极尽褒扬地夸赞虞归晚,江起云心里暗爽极了,一股骄傲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于是在这种兴奋高兴之情下,她是彻底忘了路啸让她帮忙试探齐南口风的事了。   聚会一直持续到十点多,众人才离开酒楼。   明天虽是休息日,但一些人明天有其它安排,便先行离开了,江起云原本也是想走的,但被班长眼尖看到,立马上前拉住她表示去下一场,想听江警官大秀歌喉了。   江起云自然是婉拒,班长这个油滑的人又给她起架子,说刑警不能醉酒,连歌也不能唱吗?   架得江起云实在下不来台,加上其它一些关系较熟的人的附和下,她最后还是跟着去了附近的KTV。   进入到灯光昏暗的大包厢,江起云立马找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给虞归晚发信息,说被拉着去KTV了,会晚一点回家。   对方仍旧没有回复,江起云以为她在忙,便也没多想,刚放下手机,就被人拉去了点歌台,随即手里又被塞入话筒,被迫跟着伴奏唱了起来,之后又被喝大了几个同学拉着一个劲地回忆青春往昔。   等她终于寻到机会解脱,回到角落座位时才发现手机有了好几条新回复信息和未接来电,她忙拿着手机查看,是虞归晚回复的,差不多是一个小时前了,问她多久结束,然后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发来的,问她是不是喝醉了,在哪个KTV。   江起云知道虞归晚这是担心她了,拿着手机快步离开包厢,去到安静的走廊回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忙解释:“刚刚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看到信息,我没喝醉,你别担心。”   电话那头有轻微的风声,好似在室外,虞归晚问:“你在哪家KTV。”   江起云楞了一下,“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最后响起虞归晚无奈的声音:“我回来了。”   江起云双眼瞬间睁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虞归晚又道:“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回家扑了空,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吧。”   江起云高兴得上下牙都撞在一起,“不,不不,我现在就回来,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就马上回来,你在家等我。”   虞归晚:“你喝了酒,大晚上自己回来,我不放心,我来接你。”   江起云被喜悦冲昏了头,大脑有些发涨,稍稍平复一些后道:“那好吧,我在星跃KTV,就章平路这里。”   “好,你等我,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回到包厢,一脸的乐呵呵引起旁人打趣:“哟,江警官,什么电话这么高兴啊。”   江起云顺势说:“等会有人来接我,人到了我就走了啊,大家慢慢玩。”   众人发出嬉笑声:“噢~有人接啊,什么人啊?对象吗?”   江起云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一脸微笑。   在无人注意的另一角落里,齐南神情黯淡了几分。 第110章 番外三   半小时候, 包厢的门被人推开,来人正是虞归晚,靠着门坐的几个人认出了当时和他们同年级的虞归晚,纷纷起身叫道:“虞归晚!是三班的虞归晚吧?”   虞归晚礼貌微笑。   众人立马围了上去, 来了新人无异又活跃起了原本疲乏下来的气氛了。   江起云被人堆隔离在外, 心有不忿, 她自个的女朋友她自己没先说上话, 反倒是被他们抢了先。   于是她扯起嗓子喊:“我说的接我的人到了啊, 那我们就先撤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她又挤开人堆, 去握虞归晚的手,冰冰凉凉的,忙握得紧了些。   周围人自然是不愿意放她们走, 七嘴八舌地劝她们留下来再玩一会儿, 表示虞归晚虽然不是跟他们一个班的, 但也是校友,也有情分在。   若是自个, 江起云也就算了, 但虞归晚在这, 她自然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打算不管他们怎么劝, 她也一定要走。   但虞归晚不欲扫大家的兴致,说明天休息,那就留下再呆一会好了。   无法,江起云只能带着虞归晚走回先前她坐的角落, 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衣兜里, 又凑到她耳边问什么时候回的北洲。   虞归晚不轻不重地瞥她一眼, 说两个多小时前就到家了,然后一直等她,但一直等不到,信息也不回。   江起云讨好地笑笑,“吃晚饭没?”   “随便对付了几口,一直想着早点回家见你。”   江起云心疼坏了,又坐不住了,想带人走,虞归晚按住她手腕,道:“那你补偿补偿我。”   “什么补偿?”   虞归晚朝点歌台看去,“唱一首歌给我听吧。”   “好!”江起云立马起身,跑到点歌台,点好歌立马将自己的歌切到第一位,把立式麦克风那的人挤走,惹得旁人笑她:“江警官,你刚才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现在才兴奋起来,你这是慢热性选手啊。”   江起云不理,调整好话筒高度后,坐上高脚椅,双腿自然放松地支在踏脚杆上,然后单手握着话筒杆,目光直直地盯着角落昏暗光线里的虞归晚,一如对方才回来时那次唱歌房里盯着自己一般。   她要唱的歌也是《好久不见》。   轻缓的伴奏声缓缓溢出,刚才还热闹喧哗的包厢里逐渐安静起来。   江起云轻轻启唇,低吟浅唱:“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像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   包厢里的众人都跟着轻轻摇晃身体合唱起来,而江起云注视虞归晚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动。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一曲作罢,众人鼓掌叫好,也有人调侃道江起云这是见到哪个老同学有感而发,唱的这首好久不见了。   但江起云不答,只回坐到虞归晚身边,借着暗色,悄然握住虞归晚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怎么样?唱功没有退步吧?”江起云问。   虞归晚看着她,眼睛被染上一些包厢五光十色的光点,一闪一烁的,她凑到江起云耳边,慢条斯理地说:“技巧不重要,胜在情真意切。”   江起云耳朵有些烫,虞归晚又说:“我也想问问,江警官这是和谁好久不见呀。”   江起云知道她是故意的,轻咳清嗓,然后沉下声音回:“和一位旧人,重逢时没有好好和她说一声好久不见,所以现在补给她。”   她贴着虞归晚脸颊,学着她撩弄自己一般,气息又低又缓地往对方的耳畔吹拂:“不过现在我和这位旧人已经重修于好,甚至更甚以往了,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说着,江起云用指尖挠了挠虞归晚掌心,虞归晚向后靠住椅背,笑意端端地看着她:“你学坏了。”   江起云哼哼道:“女朋友教的。”   两人贴颊附耳亲昵没过一会儿,便有兴致高涨的几人过来,又是一番叙旧寒暄,最后拉起她们玩上桌游。   这输赢赌注嘛,自然就是酒了。   江起云原想找说辞推脱过去,她自己不愿意喝酒,也不愿意虞归晚喝,但虞归晚却表示没什么,喝一点点不碍事。   不过这个一点点在一轮轮下来后,就变成一杯杯乃至一瓶瓶了。   最后畅玩畅饮到凌晨,一些喝嗨了的还不作罢,还直夸虞归晚爽快,要继续和她喝。   江起云一忍再忍,最后黑了脸,她全身放松神情温和的时候给人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一旦严肃起来,几年的刑警生涯和长年与各种凶狠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威严气质就立马显现了出来。   如此,那几人才悻悻作罢,表示下次再聚。   最后,众人准备收拾离场的时候,一直隐没在角落的齐南端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江起云下意识以为是酒,连忙皱眉拒绝。   齐南看了看靠在江起云身边的虞归晚,淡淡说道:“这杯是解救茶,我刚刚找老板要的,虞警官看上去身体不太舒服。”   误会了人家的好意,江起云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谢谢。”说着接过杯子喂已经有些微醺的虞归晚喝下。   “这杯,我敬江警官和虞警官,祝你们幸福。”齐南说完,喝下自己手中这杯,和她关系好的那个同学上厕所回来,看见这一幕,连忙去拉她:“齐南你疯了,你酒精过敏你还喝!”   齐南已经喝完了,她笑着摇摇头:“没事,这是零酒精的气泡酒。”笑容有些苦涩意味在。   但江起云并未察觉,只在想齐南那句祝福之语,是不是看出来她和虞归晚的关系了。   虞归晚半敛着眼皮看向齐南,两人视线对视了一瞬,又都同时移开。   之后,众人散场离去。   江起云在街边叫了代驾,等代驾来的时候,用自己的外套严实裹住虞归晚,担忧道:“喝这么多,明天起来该难受了。”   刚刚全程虞归晚替她挡了不少酒。   虞归晚不说话,闭着眼睛,呼吸轻浅。   江起云只当她不舒服,在寒风中抱住她道:“好了好了,马上我们就回家了。”   几分钟后,代驾到达,江起云扶着虞归晚把人送进后排座,自己也坐进去。   虞归晚靠着椅背,仍不说话,江起云这才觉察到她似乎情绪有异,但碍于前排代驾司机在,她也不好多问什么,便只能握紧虞归晚的手,轻轻按捏她手掌的穴道,替她缓解酒后的不适症状。   等终于回到家,江起云就准备抱住虞归晚问她怎么了,手刚一伸出,就被虞归晚推开。   她盯着江起云,神情平淡地说了一个字:“臭。”说完就脚步虚浮地往卫生间走了。   江起云闻了闻袖口,是有一股酒味,不过想到刚刚虞归晚自己喝得那么开心,现在又嫌这股味难闻了,不由得无奈一笑。   随即她也回卧室的卫生间冲洗换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拿着虞归晚的睡衣去到客厅的卫生间敲门,“小晚,睡衣。”   门开了,一只白净纤长湿漉漉的手臂探出来,抓住睡衣后又收了回去。   江起云打开客厅的空调暖气,坐在沙发上等出来。   过了几分钟,卫生间门开了,虞归晚的头发湿漉漉地盘在脑后,脸颊也不知是酒意还是被热气熏的,一阵红晕。   江起云起身迎过去,“刚刚就想问你了,怎么突然一下子不高兴了的样子。”   虞归晚轻飘飘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睑,兀自走去沙发上坐下。   江起云跟过去,正了脸色:“不高兴要和我说,不能自个生闷气。”   虞归晚这才看向她,默了一会才开口:“她喜欢你。”   “啊?”突然的一句让江起云没能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回忆今晚的以前,再往前追溯,就明白虞归晚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了。   “你说齐南啊?”   虞归晚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不应该啊,我高三那会跟她也不熟,感觉都没怎么接触过,毕业后更是完全没了联系,前段时间才偶然遇见。”江起云认真说道。   虞归晚却突然骑到了她身上,捧住她的脸说:“说明你招人喜欢,人家这么多年不见你,一见你又被吸引了。”   江起云搂住她的腰,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眯眼笑:“小晚,那我可以理解为,你现在这样是吃醋了吗?”   虞归晚不答,且拧起了眉头,有些微恼的样子,最后身子软下来,将头贴着江起云的肩,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有人喜欢你是因为你散发出来的人格魅力,而且齐小姐是位很优秀的女性,我不应该因为她喜欢你就对她产生敌视。”   虞归晚顿了顿,又直起身子盯着江起云:“可是我忍不住。”说着,她抵住江起云额头,似叹似呓:“真想把你藏起来。”   江起云已经许久许久未见过虞归晚如此稚气的一面了,两人分别十年,再见时,虞归晚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心智成熟冷静的成年人了,也不时常表露自己的心绪,甚至在两人的关系里,虞归晚也大多处于那个心理年龄更年长的人来引导和主导她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如今酒后显露孩子气一面的虞归晚太过罕见,也太过可爱。   江起云微微仰头,努力使自己的表情认真,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嘴角微微翘起:“这样没有什么不对,没有什么不好。”   “相反,我很高兴你也能为我吃吃醋,因为这证明你在乎我,你害怕失去我。”江起云拥紧虞归晚,“而且,你都不知道以前我为你吃了多少醋,那个石庭生当初围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真的是很不高兴,恨不得让他以各种意义层面上的消失,彻底从你身边消失。”   “你看,我也有过这些阴暗的小心理,爱随之而来的占有欲让我忍不住把你看作是我的,理性又深知你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你只属于你自己,我这种想要把你全然占有的心态是不对的,但人的大脑本身就有两套系统,不断互博,此消彼长,你是学心理的,你应该知道,这种偶尔失衡的心态是极其正常的。”   “如果能做到仅凭理性去爱一个人,在爱中还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保持稳定,那么我认为这种爱的成分就很复杂,在我看来,爱的本质就是不清醒。”   江起云说着,手抚上虞归晚的背,轻轻按向自己,她仰头吻上虞归晚的下巴,不觉满足,腰身更直起了些,终于吻到了这段时间日思夜想的柔软唇肉。   她用齿间轻轻碾磨着虞归晚的唇,声音带起沙质:“可我甘愿不清醒。”   甘愿不清醒,甘愿在爱中沉沦。   虞归晚轻轻推开江起云,专注地沉静地盯着她过了许久,才说:“可是上次回学校那次,我说我想要你是我的。”   江起云认真回应:“没关系,我是你的,你可以是你自己的。”   虞归晚搭在江起云肩上的手指尖一缩,连带着眼睫也轻颤了一下,一如此时震颤的心。   她俯首,急切地吻上江起云的唇,两人缠绵接吻间,双双倒在沙发上。   冬夜笼罩着霜白大地,却是丝毫侵入不了这有着温暖光线的室内,爱意弥漫的温度,是寒夜长冬也难以消融的。   吻是某种更纯粹热烈的欲念开启的第一步,两人都热极了,沸灼的体温从彼此相贴的肌肤升腾到大脑。   理智尽数被抛弃,江起云的手探入虞归晚睡衣下摆,贴着腰间细腻的温软肌肤缓慢游曳。   虞归晚的手也寻到她睡衣领口,一颗一颗往下解衣扣。   江起云气息迷乱,声音满是爱欲,“小晚……回卧室。”   两人跌跌撞撞起身,步履凌乱地回到卧室,卧室没有开灯,唯有雾月的朦胧清辉。   摔倒在柔软的床上时,江起云也不忘用手掌托住虞归晚的后脑,替她化去这点冲击力,随后她从绵连的吻中抽身,探手去取床头柜最下层抽屉里间的指。套。   虞归晚喘息间,拉住她的手,声音完全不似白日的清冽,似寒冰化于春水,转为甜润醇美的声线,“不用那个,我知道你每次洗手都洗得特别干净。”   虞归晚寻到江起云的手,指端在对方的手背上若有若无地蹭过,语速放得特别慢,“你每次洗手,都会先用清水冲洗一遍……   然后打上洗手液,在掌心揉发成泡沫……   接着细致地擦过每一根手指,还有指甲……   最后你会冲洗掉泡沫,用纸巾完全汲干手上的水分。”   她说到哪儿,就用手寻觅到哪儿。   江起云听得耳中嗡嗡,脸颊绯烫,明明虞归晚在说无比正常普通的事,为何听来如此叫人面红耳热。   “小晚……”   虞归晚低低笑起来,有种恶趣味得逞的小雀跃所在。   江起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吻下去,叫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静谧的室内复归平静,但夜才刚刚开始……   ……   冬日阳光,以一种温煦却又极具穿透的力量将整座城市唤醒,同时醒来的还有相偎一起,呼吸交融的一对爱侣。   昨夜江起云和虞归晚本就归家晚,又因小别胜新婚,有些不知节制,眼下只睡了不到三小时。   但比起生理的倦乏,心理的疲累却是在爱人的怀中得到了最好的抚慰。   虞归晚闭着眼,含混地问:“下雪了吗?”   江起云吻了吻她面颊:“我去看看。”说完起身穿衣,拉开窗帘,果然,大雪不知何时降至,现在小区内的植物、地面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衣。   “是下雪了。”   虞归晚睁眼,清醒过来,“走,我们下楼去看雪。”   对于上次没看见初雪她还是余有遗憾的。   江起云迟疑:“不困了吗?”   虞归晚不仅不困,且还有些迫不及待。   于是江起云只得依她。   两人穿得厚厚实实后携手下楼,只这会一会功夫,雪势便又大了些,小区里,不少老人小孩也一起出来赏雪玩雪,热热闹闹,一团和气。   两人沿着小区内的小道走到人少安静的一处,虞归晚摘下手套,从掌心接了一片盘旋而下的雪花,第一秒还能见它冰凌凌的棱角,下一秒,便化于掌心了。   江起云看着这一幕心念一动,说道:“瑞雪兆丰年,小晚,许一个来年的愿望吧。”   虞归晚:“愿我所在乎之人,平安健康,一切顺遂。”   “也愿这个世间,少一些,再少一些一念歧途,徒生的悲剧。”   “那关于今年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啊?”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微微眯眼:“那就是久别重逢后你对我的态度了,又冷淡又凶,我原本期待了好久的。”   江起云歉意地笑:“好,那我们重来一次,就当现在,我们才重逢。”   “好啊。”虞归晚小步上前,一如曾经那般温柔亲稔地拥住她,说:“阿云,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而这次江起云再没有推开她,亦未冷言相对,只回抱住虞归晚,郑重又深挚地说道:“好久不见。”   “我也很想你。”   她们静静地于一片霜雪中相拥,天地间都在此时俱寂,唯余两颗相爱之心紧紧相贴,跳动不歇。   十年阔别的好久不见终换来而今以后的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