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 反派搞事日常   作者: 明小十   文案:   九州大陆弱肉强食、利益至上。   作为青州正阳宗外门弟子,容夙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修炼、变强,挡路者死,谁不服拿刀砍他。   然后她遇到了某个自称天道的小光球,说她要死了。   再然后,她在外门大比中不小心睡了某个据说是大反派、出身青州第一世族的大小姐,于是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遇到南宫焰前,容夙以为她的人生也就那样。   遇到南宫焰后,她才知修行不仅仅只有复仇,杀戮的刀也可以穿云劈雾,只为看清云雾后的人。   ①先X后爱,感情线不虐偏甜(应该)   ②主角心境无敌但开局很弱,会虐身   ③主角脸上有刀疤,后期会消失   ④主角心机很深、利益至上,不会很快动心   ⑤主角有金手指会开挂   ⑥容夙比南宫焰大四岁   ⑦私设如山,非传统升级流   ⑧剧情多一点(应该),主角有事业线   ⑨文名随便取的,主角性格后面会变   ———   内容标签:强强升级流东方玄幻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夙,南宫焰┃配角:刀,反派,搞事情┃其它:储白璧,巫寒韵,玉滟春,顾剑安   一句话简介:腹黑能忍外门弟子X高贵世族小姐   立意:公道自在人心 第1章   “你要死了。”   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一个小光球飘在一个人旁边,说出的话很快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穿黑衣的女子,五官精致,但左眼到下颌处生了一道约两指宽的刀疤,将一张原本俊逸出彩的脸毁掉大半。   她原先是在大树枝叶垂下的阴影里盘膝而坐的,膝上横着一柄刀,听到声音后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很黑,眼神很沉,看向小光球时眸底有浓郁翻涌着的杀意,明明正是晌午日照时分,却散发出一股森森凉意。   小光球却似一点没察觉,或者说察觉到了但不在意,很认真地朝着黑衣女子重复了一遍:“你要死了。”   锃——   刀出鞘的声音刺穿寂寥环境,破空声骤然响起,短而急促,只一个瞬间,女子膝盖上那柄黑刀出鞘了。   放在她膝盖上的刀看着朴实无华,甚至还有些笨重,但此时女子手腕一提,那柄刀发出了骇人的杀势。   如惊雷,如奔海,破空声传到的时候,刀锋已经打横劈开了小光球。   地上躺着几片碎开的枯叶,而那柄黑刀已经从容回到笨重朴实的刀鞘里。   远处有几个穿黑衣的外门弟子走过,但谁也没看过来。   黑衣女子出刀和收刀都只在一瞬间,所以那些外门弟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刀出鞘了。   那样突兀且去势如雷霆的一击,如此近的距离,黑衣女子自信没有谁能躲过去,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只当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小光球也确实没能躲掉,那一刀劈开的时候,它白白胖胖的光体一瞬间碎开了。   但不过须臾,那些碎光融到一起,小光球重新开始蹦跶了。   “都跟你说了,我是这座世界的天道,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你一个开元境九重的小小外门弟子,还想逆天不成?”它像是被那一刀吓到了,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   容夙的眼神终于变了,原先的杀意、漫不经心、荒唐都在一瞬间被击碎,甚至跟小光球相比,她才像挨了那一刀的人。   她虽然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但她修的刀道不一般,她足以相信她刚才劈出的刀势。   而小光球明明挨了那刀,也碎开了,却还能融合,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的事情,她活了二十四年,还是第一次见。   如果她所见到的是真的,那是不是小光球说的也是真的呢?   容夙眼里闪着幽光,然后低低出声了,却不是对着小光球,而是对着大树外的方向:“王小虎。”   那里有一座修得精心的院子,院子边有一个同样穿黑衣、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青年。   听到容夙的声音,青年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了,脸上堆着笑,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有些滑稽,“老大有什么吩咐?”   “看到我手里的刀了吗?”容夙说着,右手手腕置于刀柄上,青筋暴起用尽所有力气拔刀而出。   锃——   这次的声音比先前还要闷沉,空气压抑,树上的树叶扑簌簌落着。   名为王小虎的青年面容一下子变得惊恐,刚要开口求饶,就见那柄黑刀竖着朝虚空一砍,爆破声宣泄着持刀人心里的暴戾。   “这一刀如何?”容夙没有立即收刀回鞘,而是凝神看向烁亮的刀刃,再看看破碎的光点,最后眼睛黑沉沉看着王小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王小虎明显松了一口气,虽然内心吐槽她挥个刀搞这么严肃,但下一刻脸上已经堆起恭维和敬畏:“老大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正阳宗最无敌的刀修……”   他真的看不见小光球。   容夙的眼睛缩了一下,呼吸声加重了些,然后摆手让王小虎下去了。   “都跟你说了,这座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我,别人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你还不相信!”   小光球怨念深深,开始吐槽容夙:“不信就算了,你出刀前不能说一声啊,虽然不会痛,但很刺激的好不好?”   容夙没理它,头脑有片刻的呆滞,然后往阴影里移了移,收了黑刀放在右手边,腰向后一靠,从盘膝而坐的姿势变成倚树坐着,才抬眼看向小光球。   “说说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藏在袖子的手腕也有些颤抖。   一瞬间出了两刀,还都是全力以赴,她自然累极,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说什么?”小光球似乎真的没听明白,还沉浸在被刀劈开两次的惊悚里,看向容夙的目光里有不解。   就算真的是天道,也是个不太精明的天道,甚至还有点蠢。   容夙在心里下了结论,边思索边拿左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说你出现在我面前的目的,你想做什么。还有,我虽然地位不高修为不高,但这里是正阳宗,我是外门第一,怎么就要死了呢?”   说到后面,容夙的眼神变深了许多。   这很正常,任谁听到说自己要死了的话,都不会比她淡定到哪里去。何况说这话的是天道,而且这天道还很有可能是真的。   “目的?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让你不要死掉。”   小光球惊讶脸,看容夙一脸深沉的模样,终于意识到这位不太一样,她很有心机,想的估计有点多。   “只是提醒我不要死掉?”容夙重复了一遍,有些想笑,“我很重要吗?还是说,我死了,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结果?”   “是的,你死后心有不甘、恨意滔天,那股暴戾的情绪直接影响了这座世界。如果世界受到影响,我会不复存在。”   小光球没看出容夙眼神的嘲讽和讥诮,老老实实回答道。   容夙愣住,胸腔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只觉呼吸都有些紧,袖子里藏着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相信了小光球是天道的说辞,因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如果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如果她就这样死去,她一定是不能瞑目的。   既然小光球真的是这座世界的天道,那么它刚出现时说的话有何依据呢?她要死了,谁杀了她?   “所以你出现的目的就是护我不死,是么?”容夙的眼睛微微眯起,藏住眸底的算计。   一座世界的天道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但一定很强大。如果是这样,那么她那些未完成的事情,是不是都能利用天道来完成呢?   “是的,你的性命很重要的,千万不要死啊。”就算要死,也不要怀着那么大的不甘和怨恨,别给它带来麻烦。   小光球看着容夙脸上左侧那道长而丑陋的伤疤,到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迎着她黑眸里的波动,补充道:“我虽然自称天道,但实际上只是天道行走天地所具化的外形,没有什么能耐的,什么都不能帮你做。”   所以你不要怀有别的期待。   小光球没说得太直白,容夙却一下就明白了。   她抿唇,压住内心汹涌情绪,半晌才重新冷静下来:“杀我的人是谁?”   小光球不回答。   容夙压在刀上的手紧了紧,循循善诱:“你不告诉我谁杀了我,只说我要死了,那是没用的。我该死还是会死,该不甘怨恨还是会不甘怨恨。”   小光球动了,它看向容夙,声音里含着些忐忑:“我告诉你,你不会先下手为强,杀掉他吧?”   那不是很自然且正常的事吗?难道会有人明知死到临头还不思反击吗?   容夙的唇抿紧了些,回答的声音斩钉截铁:“自然不会。”   小光球放心了,它晃了晃,语调显而易见地欢快起来:“那就好那就好,那人是真正的天道之子,你是绝对赢不了他的。”   天道之子?   容夙压在刀上的手越紧了,“你这样说了,我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天道之子是谁?他就在正阳宗里么?”   “他叫顾剑安,是青州顾族的少主,现在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前不久,你们还定下了三月之约,你还记得吧?”小光球有问必答。   顾剑安。   容夙压在刀柄上的手放开了,眼神由深沉变得冷冽:“就那个入门试炼要靠走后门、被家族逐出来的废物少主?”   她自然是记得的。   身形单薄、面容俊秀的少年,听说幼时天赋很好,但十岁后修为不得寸进,十五岁才重新修行。后来惹恼了家族长老,直接被除名了,能成为正阳宗的外门弟子还是靠关系的。   至于三月之约,不过是因为她是正阳宗外门第一,所有外门弟子进门都要交一样宝物,偏偏顾剑安不交,于是自然起了冲突。   容夙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所有正阳宗外门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当初进外门时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要去生死线上走一遭,拿到的宝物才能应付当时不肯罢休的外门第一。   “等打败你以后,再不会有人敢叫他废物了。”小光球嘀咕道。   容夙的眼睛一缩,唇角扬了扬,“你说他能打败我?”   她现在已经开元九重了,距离通玄境只有一步之遥,而顾剑安才开元六重。   三重的距离,能越过这个距离的只有那些出身世族、血脉不凡的真正天才。   “开元六重,那是他两个月前的修为,现在他应该开元七重了,等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人家早开元八重了。”小光球道。   三个月,连破两重小境界?容夙的眼神变得严肃。   小光球看容夙这样严肃郑重,有些得意,但想想她死后恨意滔天的后果,还是很好心地提醒道:“别担心,天道之子都是伟光正的人物。你现在派人跟顾剑安说,三月之约取消,宝物也不要他上交,就没事了。”   容夙没有回答。   小光球只当她是默认,内心欣慰不已,见她低着头,还安慰道:“没关系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容夙抬起头了,她的眼睛里没有小光球以为的压抑不甘,只有满满当当的阴森和疯狂:“我可以忍,但不会退。”   多痛苦都能忍,但半步都不退,死都不能退、不愿退。   “王小虎。”她的声音很哑。   高大青年脸上堆着笑很快跑来了:“老大?”   “顾剑安在哪里?”   “他几天前就出宗了,应该是去正阳山脉历练,还痴心妄想着能赢老大呢。”王小虎不屑。   “他有一个小青梅,还在宗内吧?”   “是,叫顾妍妍,刚刚就在藏书阁。”   “把她抓来,再派人通知顾剑安,跟他说——”   容夙站起来了,她右手拿着黑刀,左手拍拍黑衣上的灰尘,在小光球含着些希冀的目光里掷地有声:“我要提前和他决斗。” 第2章   正阳宗外门,广阔的广场上此时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弟子。   最中央的一座擂台上,一个穿蓝衣、长相颇清秀的小姑娘一脸不屈地“坐”在椅子上。   她是被绑住的,四指粗的麻绳将她圈在椅子上,动都不能动,只能目含恨意地瞪着眼前算得上英俊的青年。   人群一阵喧闹,都是压着声音的议论声:   “那不是王小虎吗?光天化日,他怎么敢这样对付同门?”   “肯定是容老大的意思啊!”   “那小姑娘叫顾妍妍吧,看着有些眼熟。”   “你当然眼熟了,那是顾剑安的小青梅。”   “顾剑安,就是那个不肯上交入门宝物,和容老大定了三月之约的弟子吗?真是不知死活。”说话的弟子很是幸灾乐祸。   无他,他们都是从那一步过来的,自然看不得顾剑安不遵守规则。   “但是现在才过去两个多月,还没到三个月的期限啊。”   “那有什么?肯定是容老大没耐心玩了。难道你以为顾剑安真能打败容老大不成?”   “是啊,容老大都开元九重了,再进一步就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顾剑安不知死活去挑衅她。”   “但是容老大已经二十四岁,只有一年时间了,而顾剑安才十九岁啊。”人群里有谁小小声说了一句,很快被淹没在人潮里。   但容夙听到了,她面上表情不变,眸底却有一瞬间的阴郁。   在正阳宗,外门弟子的门槛是十八岁前修到开元境一重。成为外门弟子后,如果能在二十五岁前修炼到通玄境,就能进入内门,从此道途无限。   但如果不能,就必须离开外门,去当正阳宗的执事,打理正阳宗的产业,修行路会变得很艰辛。   “别说了别说了,容老大来了。”   “容老大!”   见到容夙,那些喋喋不休的外门弟子都安静下来,自觉让出一条通道,看过来的眼神都很恭敬。   这种恭敬是建立在修为和实力上面的,如果她败了,迎接她的就会是不屑和欺凌。   容夙心里很明白,因此更加确定自己不能败,爬一次已经很艰难,她不想爬第二次。   “老大。”王小虎眼睛亮晶晶,小跑着下来迎接她了,“那就是顾妍妍,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顾剑安了,他应该很快就来了。”   “做得很好。”容夙赞了一声,一步一步走上了擂台,居高临下看着顾妍妍。   小姑娘眉清目秀,长相很耐看,迎着她的打量虽然有些怯懦,但眼神还是不屈的。   “容夙,你快放了我!你要是不放了我,顾大哥会收拾你的。”顾妍妍压着心里的恐惧喊出声音。   “容夙,你不要自寻死路啊!你快放了顾妍妍,你要是伤了顾妍妍,按照天道之子护短的性格,你肯定会死得很惨的。”小光球担忧不已。   容夙充耳不闻,看着顾妍妍使劲挣扎,手腕磨出红痕,眉皱起,声音低沉:“别动。”   “没人跟你说,被绳索绑住又逃不开,一直挣扎只会越缚越紧吗?”她压低了声音,眸里一片漆黑,不像警告,倒像教诲。   顾妍妍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没人会和你一样绑住我,我当然不用知道。”   天真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容夙眸光深深,“我可以放开你,不过你不要动。至于顾剑安,抓你,就是逼他来的,我不怕他收拾。”   她说着,并掌如刀,“啪嗒”一声,四指宽的麻绳断裂开。   顾妍妍剧烈地呼吸着,头一低,直接一掌拍向容夙心口,力道不大,但声势十足。   但顾妍妍才开元境五重,距离再近,能耐她何?   容夙身体一侧,没有拔刀,而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脚踢向顾妍妍的脚踝,把人放倒后手一伸,捞住她的腰,避开了她面朝地面的悲惨。   顾妍妍看上来的眼神都是不服。   容夙觉得有趣,揽住她腰肢的手松了松,将人丢在椅子上,右手刀鞘向上,挑起小姑娘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眼神冷冽肃杀:“你相信再动会死吗?”   王小虎站在一旁看着,眼睛里都是兴奋和刺激。这距离,这姿势,妥妥村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啊!   身处其中的顾妍妍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暧昧旖旎,她坐在椅子上被迫仰头。   而容夙半俯身看着她,那道两指宽蜿蜒盘桓了半张脸的刀疤正对着她,黑衣女子眼睛里似乎不含半点感情,只有肃杀的森冷。   顾妍妍的眼睛湿润了,那是不受控制的害怕,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却固执地看着容夙一动不动,生生憋着泪光。   远处一座修得壮观高耸的白玉楼上,有着锦绣华服的女子倚栏而立,正漫不经心看着这一切。   准确来说,是看着手拿黑刀、动作轻佻的容夙。   大概是她看的时间有点久,旁边有仆从出声了:“小姐,要小人出手杀了持刀的外门弟子吗?”   声音恭敬,但说出的话却很随意,就像那外门弟子的性命也很随意一样。   锦绣华服、容貌绝色的女子挑眉,似乎有些不解:“原因呢?”杀人的原因呢?   “她仗势欺人。”仆从小心翼翼回答。   仗势欺人本来不算什么,相反还很正常,仆从心里并不觉得持刀的外门弟子真做错了。   但小姐看到了,小姐看了很久,如果小姐要她死,她自然哪里都错了。   小姐没说话。   或许小姐不觉得她仗势欺人,或许小姐只是单纯地看热闹。   但仆从有些不安,于是补充道:“她还想杀那蓝衣弟子。”   仗势欺人不算什么,但光天化日没有理由就杀人总是不好的。   小姐终于回答了:“她不会杀人。她的眼神里没有要杀人的决绝。”   仆从愣住,显然是不知所措。   小姐却没再说话,她看了容夙最后一眼,头微昂,用流光溢彩的步云靴踩过价值连城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开了。   临走前,她给持刀的外门弟子下了个结论:这人很会装。   很会装的容夙垂眸看着快忍不住脸上泪水的顾妍妍,眼神变了变,然后收回刀鞘不再看她,低声吩咐王小虎:“绑了,但别太紧,顾剑安来了后,放她走。”   “是。”王小虎大声应着,上前掏出一捆麻绳绑住顾妍妍,很有眼力见地给容夙搬来一把椅子,自己站在一旁。   “容夙,你到底想做什么?顾剑安快来了,你……”小光球上蹿下跳,显而易见地着急。   容夙没理会它,闭上眼,开始想自己应该如何出刀能最简单地制敌于雷霆。   顾剑安来了。   正阳宗外门弟子都是穿黑衣的,但一模一样的黑衣穿在不同人身上有不同样,容夙是深沉阴森,王小虎是憨厚没心眼,而顾剑安是沉稳内敛。   但此时沉稳内敛的少年情绪有了波动:“妍妍。”   他喊了一声,看向容夙的眼神满是愤怒:“容夙,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放了妍妍。”   容夙站起来了,她给王小虎递了个眼神。   王小虎跟了她很久,明白她的行事风格,手一挥,绑住顾妍妍的绳索断裂,然后连人带椅子给搬到擂台下面了。   顾剑安没想到容夙真会放人,表情有些惊讶。   “你来了就好。”容夙说:“三个月太久了,我要现在和你决斗,你输了就把该上交的宝物交了。”   顾剑安的表情变了变,有不解、迷惑,还有犹豫、挣扎,最后都变成坚决:“好。”   反正这两个月他收获不少,对付一个容夙应该够了。   “如果你输了呢?”他反问容夙。   人群里一片喧哗,都是对顾剑安的嘲笑:   “笑死了,顾剑安不会以为他真能赢容老大吧?”   “人啊,还是要有个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哈哈哈!”   “就他开元境六重的修为,他要是赢了,我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小光球越加着急了:“容夙,你看见了没?这就是天道之子的排面啊,决斗前越多人看不起,打脸才越疼。”   容夙不为所动,右手的刀向上移了移,“我不会输。”   “狂妄自大!”顾妍妍低哼一声,脸上都是不屑。   容夙没有理会,她伸出手,手掌向内弯了弯,那是修士请战的姿势,于是顾剑安脚尖点地,轻飘飘跃上擂台了。   “完了完了,你要死了。”小光球很绝望。   容夙终于理它了,她抽出了刀,右手拿刀,左手拿鞘,低低声回应小光球:“我不会死。” 第3章   她不能输,也不能死,所以只能赢,只有一直赢,才能一直活着。   对面的顾剑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看过来的眼神含着冲天战意,他拔/出背上的剑,剑光凛冽,从站位到起手式,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   容夙现在相信小光球是天道,也真正相信顾剑安是天道所眷顾的人了,因为他的修为在严阵以待里没有丝毫掩藏,正是开元境七重。   再有一个月,他会修到开元境八重。   而三个月前,他才刚从开元境五重修到开元境六重,这相当于三个月连破三重小境界。   如果被正阳宗知道了,他的道途将一路青云,他会被当成天才来扶持。   擂台下面有弟子也震惊不已,脸上都是难以置信,同时对于决斗的结果有了新的看法。   那些都没什么,顾剑安的道途如何她不关心,但只有一点,她不能当顾剑安青云直上的垫脚石。   容夙心里的想法弯弯绕绕,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是肃然冷峻的神情,并没有着急出刀制胜,更加不受周围弟子怀疑声的影响。   敌不动,我不动,不管对手实力如何,真正动手,她必全力以赴,因为她的命只有一条,所以她很能沉住气。   对面的顾剑安看着持刀不动的容夙,眼神变得严肃郑重。他知道容夙是一个很强的对手,轻举妄动不是上策。   但同时他也不能就这样耗着,因为容夙的修为比他高两重,四周弟子虽然意外他的修为是开元境七重,但大部分还是看好容夙的。   而且,顾妍妍的眼神越来越担忧,再对峙下去,他的战意会受到影响。   所以顾剑安动了。   他的长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刃,和正阳宗任何外门弟子的兵刃没区别。   只是此时那柄剑拿在他手里,剑锋冽冽、剑影重叠,迎着日光刺来,如金乌的余威敛在剑尖,依稀可观来日天才的风采了。   这是很强的一剑,看似稀松平常却暗含凌厉,四方剑势将她的退路都封住,顾剑安进可攻退可守,但直面这一剑的容夙却只能接招。   但这正合容夙的意,她本就不打算退,因而她手腕上扬,提着那柄黑沉沉的刀迎上去了。   她的刀往常藏在刀鞘里,因而看着朴实无华不起眼,别人见了也不当一回事。   甚至有不服的弟子暗中嘲笑,说外门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出身卑微,只能用破铜烂铁当兵刃。   但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她刀出鞘、持刀砍人的样子。   在正阳宗外门,顾剑安大概是第一个见到这柄刀真正模样的人。   那是一柄出鞘后刀锋硕亮、刀刃上扑面而来一股森凉刺骨意的刀,那是一柄真正见过血、杀过人、堪称杀器的刀。   破铜烂铁又怎么样?杀戮多了,溅上去的血多了,在一片冰凉里浸出来的黑刀,即便拿在日光下,也藏不住彻骨寒。   如果说顾剑安的剑是日光,是炙热,是骄阳,那么容夙的刀就是黑夜,是冰凉,是寒潭。   水火不容,碰上了,就只能有一个赢家。   “铛”得一声巨响,顾剑安那一刻是想收剑的,因为容夙出刀的刀势太厉,带着股谁挡谁死的暴戾,他接得住,但他的长剑接不住。   但他也知道退了就会败,只能硬着头皮接了那一刀。   刀剑相碰的地方荡起一片火花,顾剑安拿剑的手腕止不住颤抖,长剑上更是碰出了一道裂痕。   而容夙的下一刀已经到了。   她似乎没有收刀回防的担忧,刀势排山倒海般含着种不顾生死的所向披靡。   横劈、竖斩、斜砍、逆转,刀刀欲见血,半空里甚至掠出了残影。   顾剑安的眼神缩了缩,再抬眼时只有同样炽烈明亮的剑意。   他挥剑向前了,横剑对横劈,竖剑对竖斩,以点破面,剑影笼罩住四面八方。   擂台下面的弟子渐渐看不明白了,但表情都有种不明觉厉的震惊。   “容老大这是拿出了全部实力了?都是外门弟子,难怪她是外门第一。这刀势,一刀就能败我了。”   “但顾剑安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啊。”   “你们都忘了吗?容老大的修为比顾剑安高了两重的。如果境界相当——”   那弟子迎着王小虎若有似无的眼神不敢说出来,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如果境界相当,容夙还会是顾剑安的对手吗?如果顾剑安修到开元境九重了,外门第一还会是容夙吗?   自然不会。   擂台上的容夙心里默默回答道。   此时擂台上的刀剑不知道碰了多少次,顾剑安的脸上溅上了鲜血,俊秀的容貌多出些细碎伤痕,他的手腕、肩膀都有刀锋割开的伤口。   当然容夙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很能忍,因为她看上去只是衣服湿了大半,持刀的手依然很稳,刀劈砍向前的速度依然不减。   但她的眼神深处有惊讶,这种惊讶让她看向了小光球。   她该多谢小光球的提醒,不然等三月之约到了,顾剑安早就修炼到开元境八重,那她就很难再打得过顾剑安了。   但现在赢的人是她,她自然还能从容面对。   容夙不觉得修为高打败修为低的顾剑安有什么不妥,只庆幸她提前开始决斗,所以她没有输。   至于以后的事情,顾剑安的不服、挑战、记恨,他修为上来了以后的报复,那些都能被她的刀终结。   正阳宗外门是不禁生死的,弟子打斗失手打死了谁,都是经常有的,毕竟外门弟子的性命如草芥。   “顾大哥!”   伴随着顾妍妍一声惊呼,这场决斗结束了。   容夙手里的刀向上,挑开顾剑安的长剑后,右脚踢倒顾剑安,左脚顺势将顾剑安脱手的长剑踩住。   右手再一扬,那柄寒凉如血的刀抵住顾剑安的脖子。   刀锋雪亮,染上鲜血后,日光再一照,美艳而灼华。   “你输了。”容夙嘶哑的声音很低沉,但顾剑安听到了,顾妍妍也听到了。   面目清秀的姑娘眼里那滴泪终于落下了。   她从擂台下面奔上来,被王小虎拦住后眼神都是哀求,那是给容夙的:“容夙,你饶了顾大哥,只要你饶了他性命,我做什么都行。”   顾剑安眼神变了变,声音同样嘶哑,但含着股少年的朗正:“妍妍,别求她。”   容夙于是将视线从顾妍妍脸上移开,低眸看向了顾剑安。   少年的黑衣快被血浸透了,他的长发也湿了,碎开的衣衫下有残留的凌厉刀气。   他看起来很狼狈,但眼神依然明亮、依然不屈。   但那些明亮和不屈,那些三个月连破三重小境界的惊艳不凡,那些即将拨开云雾的璀璨耀眼,此刻只要她的刀向前一递,都将成空。   世上天才何其多,活到最后的才是传奇,死在半路的那叫笑话。   只要她的刀一动,天道之子又如何呢?   小光球的声音响起来了:“容夙,他是天道之子,杀了他,你会受反噬的。”   它说杀了顾剑安,她会受反噬,却没说不能杀顾剑安。   但小光球不是天道吗?顾剑安不是天道之子吗?所以天道之子也能被杀死的么?   容夙的眼神迷糊了一下,拿刀的手一动不动,就那么悬在顾剑安头上。   顾妍妍没有说话,王小虎没有说话,所有外门弟子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看她,等着看她的选择。   广场某个角落里,有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立在阴影里,他并指如剑,眼睛里有股蓄势待发的杀意。   容夙不知道,她修为太低了,不足以知道黑暗里有个人在等她的刀一动,然后就杀掉她。   她只是看着顾剑安眼睛里许多情绪,向来不起波澜的心湖难得动了动。   顾剑安眼里有不屈明亮,也有不甘执着,他的眼神无声地告诉容夙,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如果那样,他现在死了,会恨意滔天吗?他死后,会影响世界发展吗?   小光球没反应,多半是不会的。   那说明顾剑安要做的事情不及容夙重要吗?   “我不杀你,你以后修为上来了,会报复我吗?”容夙低声问。   顾剑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然后声音朗正:“当然。”他还是不服的。   容夙笑了,她很少笑,但此时的笑容也不是开心,而是明晃晃的嘲笑。   顾剑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因为他知道那是对他的嘲笑。   生死关头,只要他想活命,自然应该说不会。如果能再说些感恩戴德、跪地求饶的话就更合适了。   “真蠢。”这样的蠢,约莫就是小光球口中所谓的伟光正了。   她移开了刀,雪亮的刀锋在虚空掠过一道美丽的弧度,所有属于刀的凉意、绚烂、漂亮都藏进笨重的刀鞘里了。   广场角落里,老者的手松开了,他眼睛里的杀意变成了迷茫不解。   “东西呢?”容夙挪开了踩着长剑的脚,神情漫不经心。   顾剑安一愣。   “顾少主,打输了要交宝物,你应该给我的东西呢?”容夙重复了一遍。   “还是说,你宁死也不愿交?”她脸上表情变得戏谑,继续道:“你宁愿死也不愿遵守正阳宗外门的规则?”   “这规则不合理。”顾剑安低声呢喃。   “如果你认为规则不合理,那就强大到足以改变它。”   容夙的眼神多出些惊讶,她没想到修行这般剑道的顾剑安骨子里也是天真的。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在改变了,但是——   “你现在输了,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说。   顾剑安低头,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面具:“我没有宝物,只有这个。”   那是一块黑如墨的面具,整体看着颇有些像龙的形状,只是上面东一块西一块还沾着泥土,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王小虎的眼神变了,他看着顾剑安,觉得刚才拔剑时还耀眼果敢的少年很愚蠢。   四周看过来的外门弟子也都是这么想的。   容夙脸上有刀疤,看着颇惊骇,只是碍于她外门第一的地位,没谁敢说她闲话。   然后你现在输了,你差点死在她刀下,她叫你交宝物,你就拿出块面具?你这不是嫌命长吗? 第4章   容夙很冷静,她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半点没有那些外门弟子以为的愤怒不悦,她伸手接过那块面具,拿着刀一步一步走下了擂台。   身形瘦削,脚步不缓不慢,持刀的手很稳,所有的举动都保持着往常的节奏。   她只是和以前一样,收拾完不愿认命的弟子后从容离开。   她不在意面具,不在意脸上的疤痕,也不在意别人看来若有似无的凉薄目光。   她只在意她外门第一的地位,以及拿到这地位后应有的收获。   从广场擂台到院落的距离不长,但容夙走了很久,她的手攥紧,看到院门后站定,看向后面跟着的王小虎。   青年态度恭敬,迎上她的目光后小跑过来,声音小心翼翼:“老大。”   他应该是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杀顾剑安的,但不知为何没有开口,或许是不敢。   容夙垂眸,摆了摆手,这是不需要王小虎跟随的意思。看似憨厚的王小虎头一低,很机灵地跑开了。   她这才推开院门。   院子很大,修得虽然比不上内门重叠壮丽的宫殿,但已经是外门最好的一座院子,只有外门第一才能居住。   容夙抬眼扫过,然后一步一步,以同样不缓不慢的速度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合上屋门后,才靠在门上重重喘息,像被瞬间抽走所有力气。   但她确实是没了力气,和顾剑安那场比斗看似轻松,但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她虽然胜了,却是惨胜。   顾剑安的剑很锐利。稍有不慎,躺在地面上满身狼狈、被血浸透黑衣的人就该是她。   过了很久,容夙才走向桌旁,将黑刀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再从怀里摸出黑不溜秋的龙形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容夙拿着它,总觉得它很不一般,似乎很有来历,让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一种兴奋,一种捡到宝的兴奋。   她于是拿袖子把面具擦拭干净,正要再观看,忽然胸口一重,有股压抑的闷沉感袭了上来。   容夙的眼神变得有些惊讶,她丢开面具,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喷完后,容夙重复深呼吸,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惊讶。   这是顾剑安剑意侵袭她经脉的体现,她以为她能融解掉这股剑意,没想到还是受到了影响。   该庆幸的是顾剑安的修为比她低,修剑道的时间也不长,不然在擂台上她根本就压不住剑意噬骨,顾剑安再乘胜追击,她就输了。   容夙暗道一声好险后,伸手擦掉唇边血迹,正要继续去看面具,却发现那面具刚才被她丢开后就放在手边。   她喷血时一身灵气不受控制,哪里顾得上什么面具不面具。   所以现在那面具上沾染了她喷出的鲜血,颜色却没有变,只是浮起了一道淡淡的血光。   容夙惊讶不已,据说真正的宝物都是能认主的。难道她刚才误打误撞,做成了滴血认主的仪式?   她心里一喜,凑上前正要细细观察。   就见面具一震,自主悬浮在半空,静止了一会,直接向容夙撞了过来,在碰到她的一瞬闪了闪,遁进了她的眉心。   没了?面具就这样消失了?什么都没有?没有洗髓伐毛什么的,也没有灵台清明?   容夙瞪大眼睛,摸摸眉心有些难以置信,同时内心还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面具是什么、来自哪里,但眉心空间关乎修士的道途,现在住进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面具,她怎么能心安?   容夙皱眉,按在刀上的手紧了紧,心里有种想拔刀的暴戾,但那是她的眉心,她不能拿刀劈开,因此越发阴沉了。   小光球就是这个时候飘出来的。   容夙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飘出来的,也不关心,只是眼神亮了亮,急声问小光球:“你知道面具是什么吗?”   小光球圆圆的球体动了动,声音藏不住惊讶:“你打败天道之子就算了,还抢了他的面具,现在世界都乱套了,我怎么知道面具是什么?”   不知道直接说不知道就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世界乱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根本不关心世界怎么样。   容夙撇撇嘴,内心腹诽了很多,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从眉心挪开,想着以后的事情有些失神。   小光球也沉默,小小的球体、大大的烦恼。   虽然没有脸,但容夙莫名觉得它有些情绪低沉,想了想,还是出声了:“对了,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什么?”小光球随意应了一声。   “疼吗?”容夙的声音很低。   “哈?”小光球正对着容夙,声音里都是不解。   “你的脸,疼吗?”容夙提高了声音。   小光球:“……”你觉得你很幽默是吧?   它不回答,容夙也不再说话,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有几缕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投进来,容夙放在桌上的黑刀有半截被光照到了,半截却还是漆黑无光的。   小光球看着那柄在明暗里静静躺着的黑刀,再看容夙一眼,慢慢出声了:“刚才在擂台上,你本来是能杀掉顾剑安的。”   它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哪一句说错了,刺激容夙再做些什么。   容夙瞬间就听懂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杀顾剑安?”   “是。”小光球点头如捣蒜。   容夙沉默,接着才回答道:“你不是说他是天道之子吗?”   “然后呢?”小光球一头雾水。   然后——   容夙看向了外面,眼睛直视光芒后有些刺痛,声音轻轻:“天道之子都是伟光正,我不杀他,他以后就算要报复,也不会取我性命。”   小光球惊讶。   它虽然刚认识容夙,但从她看到自己到现在的表现,足以知道她有多狠,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理由。   但容夙已经收回目光,它于是知道容夙不愿意说。   容夙这次没有沉默很久就重新抬起头了,眼神很认真地看着小光球。   小光球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比如追问它的作用,比如以后会发生什么,比如顾剑安既然是天道之子,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或是别的什么。   但容夙一动不动看着她,声音平稳:“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小光球:“……不疼!我都没有脸,怎么会疼?”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容夙笑了,“不是这个。”   她压了压唇角:“我知道你不要脸。”   小光球:怎么听着怪怪的?   “什么事?快说!”它不耐烦地追问。   容夙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见了,右手放在刀柄上。   小光球看到了,它发现容夙情绪上有什么波动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按住黑刀。   “你出现的时候,说我要死了,那么我现在没死,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她问。   “……”小光球有些听不懂,要不是容夙表现太冷淡,它还以为容夙喜欢上它了呢。   容夙却没有再追问,似乎那个问题只是一个铺垫。   因为她压在刀上的手紧了紧,继续出声了:“你说你是天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   小光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了:“自然知道。”   “你是容夙,出身卑微没有家族背景,九州大陆青州正阳宗外门弟子第一,开元境九重修为,练刀,脸上有疤痕。”   “容夙?”她似乎扬了一下唇角:“哪个容?哪个夙?”   小光球疑惑:“不就是从容不迫的容、夙兴夜寐的夙吗?”   容夙的眼神深了很多,“小光球,你真的是天道吗?”   “我当然是!”小光球信誓旦旦。   “你是天道。”容夙重复了一遍,说道:“顾剑安是天道之子,顾妍妍是顾剑安的小青梅。”   “那么我呢?”   “我只是一个本该死在天道之子剑下的小人物。”   小人物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事情,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并不重要。   按照小光球的说法,如果她不是死后恨意滔天,那么死就死了,谁会关心在意呢?   她说着,右手死死压住黑刀,起身走向屋外。   外面正是日落西山,漫天霞光艳丽多彩,照在院里的磨刀石上,散出碎金般的光影。   容夙看着那道光影,抽刀而出,一刀劈碎了磨刀石,然后回屋里继续修炼去了。 第5章   修行无日月,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容夙在屋内盘膝而坐认真修炼,她腰上悬挂着的一块做工很粗糙的玉佩亮了。   她低眸,玉佩里传出王小虎恭敬的声音:“老大,外门大比还有半个月就开始了,宗门刚刚宣布了举行地点、大比规则和前百奖励。”   外门大比?   容夙的目光变了,她结束掉修行,很快换了个姿势。   正阳宗的外门弟子有很多,所以竞争也尤为激烈。   容夙在成为外门第一前,不知道用手里的黑刀打败过多少人,才能坐稳外门第一的位置。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她已经是开元境九重的修为,不服她的外门弟子还是会有很多。   他们现在打不过她,所以在她面前毕恭毕敬,但暗地里都是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爬,希望能够打败她,成为新的外门第一。   在这样一种环境里的正阳宗,外门大比无疑是所有弟子翻身往上爬的阶梯。   前百的奖励是很丰厚的,但数万外门弟子才只有百人能拿到奖励,足见外门大比的残酷。   容夙能成为外门第一,就是在上一次的外门大比里胜出,拿到最丰厚的奖励,以滚雪花般的形式修炼到了开元境九重。   别人不是外门第一,所以要参加。   容夙是外门第一,更加不能错过。   能忍,但不能退,这一直是她所信仰的修行法则。   容夙起身出了屋,拿刀的手很稳,院子里那块被劈碎的磨刀石碎成灰,风一吹,不知飘到哪里去。   她看都没看一眼,继续走出院落,王小虎就站在外面,看到她的身影后忙迎了上来。   容夙瞥他一眼,也不回院子里了,随意坐在一块山石上,日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挑了一下眉,懒懒望向上空。   王小虎心领神会,开始讲容夙关心的东西了:“老大,这次的外门大比跟往常不太一样。”   “以往的外门大比一般就是擂台比斗,或者山脉试炼之类的,但这次外门大比的举行地点是烈阳地窟。”   烈阳地窟?   容夙原先还有些不以为意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她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都是严肃和郑重。   正阳宗、烈阳地窟,名字里含有“阳”字的地方对正阳宗来说都很不一般。   因为正阳宗归根到底是因九阶神器正阳鉴成名的,而正阳鉴则和烈阳地窟这样的地方关系重大。   她当了好几年的外门第一,自然知道像烈阳地窟那样的地方,别说给外门弟子当大比的场地,是连内门弟子都不够资格进去的。   听说只有为宗门做出大贡献的内门长老、主峰执事或是正阳宗少宗主、十大真传这样的人物才能踏足。   “继续。”容夙若有所思,侧了侧头,眼珠漆黑地凝着王小虎:“大比的规则是什么?还有前百的奖励?”   王小虎惊了惊,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神:“外门的长老说了,他们已经派人在烈阳地窟里放置了许多枚火红色的玉牌。规则很简单,拿到玉牌最多的前百个外门弟子,为外门前百。”   王小虎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容夙听到这里肯定就会明白。   拿到玉牌最多的前百个人就是外门前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限制的规则存在。   宗门是默认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只要拿到玉牌并且活着坚持到烈阳地窟关闭、外门大比结束,就是前百。   这样的外门大比已经不是残酷二字能说尽的,而是一场将命搭上的生死游戏。   “那位长老有说,火红色玉牌长什么模样吗?”容夙问王小虎。   “有,说是赤红如血,上面有朱雀的半幅图案,气息炽烈。三十里距离内,修士第一眼就能知道它在哪里,目标很明显。”   三十里?   容夙拿刀的手指动了动,继续问:“前百的奖励呢?”   “老大,这次外门大比前百的奖励都不一样,第一百名的奖励是——”   王小虎表情兴奋,正要一一道来,被容夙直接打断了:“说第一名的就行。”   她不在乎第二名到第一百名的奖励,只在乎第一。   至于顾剑安的存在——容夙眸底有暗光闪过。   烈阳地窟里的大比和往常不一样,对顾剑安这样的正直少年来说是血与火的历练。   但对容夙来说就是机会,她是外门第一,她后面有王小虎这些人跟着,难道还会输给单打独斗的顾剑安么?   “是,老大。”王小虎低头,眼睛里有算计的意味,但还是恭敬回答了:“外门大比第一的奖励是一枚三阶破境丹,除此以外还有……”   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容夙却已经不在意后面还有什么了,再多的奖励此时都不如一枚破境丹来得实在。   她今年二十四岁,还有几个月就满二十五岁了,那是外门弟子晋入内门最后的时间限制,但容夙才开元境九重。   她已经卡在开元境九重的境界很久了,如果不能修炼到通玄境,她只能去当外门执事,那是和主峰执事天差地别的待遇。   所以她原本是想着借这次外门第一的奖励拼一把,要么破境成为内门弟子,要么失败根骨残碎。   结果外门大比第一的奖励竟然是一枚破境丹!   容夙心情激动,几乎仰天笑出声来。   但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在,因而很好地克制住了,只是压在刀上的手越来越紧,紧到似乎能捏碎刀鞘。   但刀鞘当然是捏不碎的。   所以容夙还是卸了手上的力气,抬头看向了天上,那里有一整团白云在翻滚,像是也知道她的好心情。   然后她听到了王小虎的声音:“老大,你会参加外门大比吗?”   “当然。”容夙回答的声音满是坚定。   外门大比在烈阳地窟举行,大比规则如同虚设,前百奖励如此丰厚,傻子也知道里面藏着的凶险。   她猜不出宗门的目的,但能知道的是参加的外门弟子数万,恐怕有一半要死在烈阳地窟里。   她知道,那些外门弟子自然也知道,但有谁会不去吗?   容夙知道不会的,因为那是烈阳地窟。   前百的奖励再好,始终是有限的,但烈阳地窟里的机遇是无穷的。   那里的一株灵草、一片叶子,甚至是一粒沙子,对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来说都是泼天的宝物。   就算不去夺玉牌,只要拿到一株灵草并且带出来,修行道从此就不一样了。   所以宗门给的凶险摆在那里,舍的机缘也摆在那里,只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当然会参加。”容夙重复道:“不仅是参加,我还要拿到第一。”   她说完,重新看向天上的霞光和白云,眼睛被光刺得生痛也没挪开,因为她不知道外门大比开始后,她还能不能看到地窟外的世界。   正阳宗的外门第一,此时和所有正阳宗的外门弟子一样,都是怀着一种不知前路如何、生死未卜但不甘后退、不死不休的赌徒心态去看云和日光的。   遥远的一座高楼上,有位穿锦绣华服的女子也是这样抬眼看上方的,她将身边的仆从都撤掉,看向白云的目光复杂迷离。   日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映衬出她衣衫华贵、姿容盛世,足见家世高贵、出身不凡。   日光也照在容夙半边蜿蜒有刀痕的脸上,照在她持刀收紧的右手上。 第6章   良久,太阳下山了,霞光不见了,月亮还没出来。   正阳宗外门一片黑暗,近山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妖兽的吼声,寂静夜色里藏着无尽的危险,却也格外地迷人。   容夙动了,她摆手示意不要王小虎跟随,却也不是回院子,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和院落相反的方向,脚步坚定,足见心里是有目标地点的。   小光球不知从哪里又飘出来了,一闪一闪散着白光,像盏小小的灯笼,竟然能将容夙方圆一小块地方照亮,然后提醒她地面有一块石头,不要踢到了。   容夙有些不能理解:“你不知道修士只要开始锻体,都能夜里视物吗?”   这已经不是蠢,而是没常识了。   小光球被她说得不太开心,又飘回去了。   白光消失不见,容夙重新被黑暗包围,这种黑暗让她很踏实习惯。   但她看着小光球飘走的方向,眼神变了变。许久后,唇角微微上扬,继续向着目标前进了。   容夙要去的地方是藏书阁,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藏书的,放的是正阳宗的功法、武技还有一些前人的修炼心得。   当然都很浅显就是了。   毕竟如果说全名的话,应该是外门藏书阁。   除此之外正阳宗还有内门藏书阁、真传藏书阁和宗主、少宗主、主峰执事、核心长老等才能进去的天书阁。   此时已经将近深夜,藏书阁里的人影穿梭,却能称得上一声热闹。   外门大比在即,谁都希望能再赶紧提升一下自己。哪怕只是多学一道步法、多练一式招式,说不定就能跑得快些、躲过致命的一击呢?   当然,再多的人海拥挤都跟容夙没什么关系。   看到她以后,那些弟子都会让出一条道来。恭敬的喊声“容老大”,不服的恨恨低头。   除了她是外门第一外,还因为这位曾经在禁止动武的藏书阁里拿刀砍死过人。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连内门执法队都来了,他们都以为容夙要凉了。   结果她什么事都没有,那个因为陷害她被追着砍的外门第二死了也没人管。   后来外门就有了很多流言,说容夙在内门有人罩着,说一位内门长老看中她能打不要命,很欣赏她,还说等她进了内门会收她为徒。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没人知道。   总之从那以后,外门弟子在不能确保自己一击致命干掉容夙之前,看到她都会绕着走。   容夙心知肚明,对这些弟子的避让习以为常,也并不在意。   她先走到功法区看了看,眼神飘忽有些失神。   修行九境,从锻体境开始,然后是开元境、通玄境、知微境。   知微境再往上,修士便能不受天地自然法则约束,踏碎禁锢束缚,遨游云霄之上,是为踏霄境。   至于踏霄境再往上,容夙只知道还有一个登天境,和一步登天无异,但什么是登天境,登天境后面还有什么境界,她却不知道了。   和修行境界相对应,功法武技也有高低之分,而这座属于外门的藏书阁,所拥有的最高境界的功法和武技也不过只有二阶。   这对于已经修到开元境九重、成为外门第一的容夙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她修的功法也不属于正阳宗。   她修的刀道同样和正阳宗外门的刀法秘籍不相配,但她还是抬脚走到了刀法区。   《惊雷刀法》、《疾风刀法》、《开/山/刀法》……一排排刀法名称看得容夙眼花缭乱,但她依然看得很认真。   藏书阁的功法武技自然都是需要宗门贡献点才能看的。   但容夙都是外门第一了,都敢拿刀在藏书阁砍人了,都能安然无恙从内门执法队手里回来了,谁还敢管她贡献点够不够?   反正藏书阁门口那个守阁长老就只是看着容夙随意拿取刀法武技,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些刀法都很一般,最多只涉及刀道最基础的挥砍、竖劈、横斩,至于关乎道意本质的,是一个字都没有。   容夙放下手里的刀法,眼神深深去拿下一本了,一页一页翻过,眸底神色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有认真和严肃。   因为再基础平常不起眼的刀法,放到正阳宗外面,都是能让散修不顾生死、亲兄弟反目成仇的宝籍。   终于,容夙把一整排因她闭关修炼而多出来的刀法都看完了,只剩最后一本了。   看完那一本,她来藏书阁要做的事情就大致完成了。   至于刀法之外的步法、掌法、拳法之类的,容夙是从来不看的。   最后一本刀法却没有名字,只有一层厚厚、黏在一起的竹板似的东西,外观是黑色的,容夙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这是一种和看到龙形面具一样的感觉——捡到宝的感觉!   容夙的眼神亮了,她装作不经意地侧了侧头,然后就发现很多外门弟子都表情不自然地敛眉低眼,一些动作慢的就迎上了她的目光。   容夙:“……”终于知道外门第一的弊端了,太多人看她了,她怎么搞小动作?   她皱眉,心情不悦,旁边的外门弟子忙不着痕迹地往外退了几步。   但退归退,你还看过来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信不信我拿刀砍你?   容夙不开心。   好在她的不开心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外门弟子的目光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   藏书阁门前一阵动乱。   容夙低眸,趁所有人都八卦的功夫把黑刀递到左手上,右手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本没有名字、似竹板的黑本收进怀里了。   然后她抬眸观望四周,没有人看到,完美!   藏书阁顶端,某个穿白衣却在一片黑暗里不被人看到的女子眼睛抽了抽,死死才忍住不笑出声音。   容夙自然是不知道上方还有人的,她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情很好,于是难得八卦了一下,也抬眼看向藏书阁门口的方向。   那些弟子本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但她要看八卦,谁敢挡着她?   于是容夙不仅看到了藏书阁前外门第三和藏书阁守阁长老的对峙,还在弟子的说话声音里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很简单,严格意义上来讲,还和容夙有一点不大不小的关系。   因为容夙能随意翻看藏书阁所有的秘籍而不被阻止,所以那位外门第三想效仿。   他自然不奢求和容夙一样看完所有,只是拿着十来本秘籍去拓印,拓完后不想给贡献点,然后就被守阁长老拦下了。   外门第三很不服:“你敢拦我?你真敢拦我?你知道我是外门第三吗?你一个小小的守阁长老,活那么久、修炼了大半辈子,才半步通玄境的修为,你敢拦我?”   那位据说半步通玄境的守阁长老毫不动怒,声音平稳:“一共一百个贡献点。”   “你……”外门第三咬牙切齿,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还是很不情愿:“我、我是外门第三啊!我是外门第二能打的!”   他其实很想问问守阁长老,既然敢拦他,怎么就不管容夙?   但容夙就在藏书阁里,甚至现在就看着他,所以他不敢,他怕被容夙砍死。   有新来的外门弟子不解:“他是外门第三,怎么会是外门第二个能打的?”   “这个啊,说来话长——”有和他关系好的弟子拉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因为外门第二被外门第一打死了。”   “哈?”新来的弟子震惊。   “如果我没记错,他当时的尸体就躺在你脚下。”回答的弟子眼神肯定。 第7章   外门第三最后还是交了那一百个贡献点,抱着怀里的拓本离开了,临走前恨恨剐了守阁长老一眼。   明眼人都知道他以后如果有机会进入内门,是一定会报复的。   容夙看完后表情不变,因为不管是外门第三还是半步通玄境的守阁长老,她都不会在意。   但小光球又飘出来了,声音含有一股叮咛嘱咐的感觉:“容夙,你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个守阁长老啊,不然你十条命都不够送的。”   凭他半步通玄境的修为么?开元境九重对半步通玄境,谁说她不能赢?   容夙没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黑刀的刀柄。   小光球多了解她啊,哪能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语气恨铁不成钢:“什么半步通玄境的修为?这老头最少是个踏霄境的修士。”   踏霄境?容夙震惊。   小光球生怕容夙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开始碎碎念了:“你知道的,天道之子身边都有很多深藏不露的大佬的,这位就是。后来顾剑安得罪了南宫族,还是这位大佬护住了顾剑安的。”   最低踏霄境修为的修士。   容夙垂眸,眼里神情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抬眸看过去,一眼就看清了那守阁长老的模样。   白发白须,穿一身粗麻布做成的衣衫,背微微佝偻弯曲着,头也习惯性地低着,就这么副模样,能是踏霄境的修士?   凭什么啊?   容夙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嫉妒。   “喂喂喂,我不指望你知道后去做小伏低讨好他,但你也不要这么不服阴暗啊,快把你拿刀的手收一收。”小光球慌张极了。   知道容夙心理阴暗,思想和正常人不同,但也不是这么个阴暗法啊。   难怪在原来那条世界线里,容夙会是小反派了。要不是她修为太低,说不定和大反派南宫焰有得一拼。   小光球操心不已,生怕容夙拿着刀上去就是一刀,然后说踏霄境的强者不该这么卑微不起眼没脾气。   好在容夙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沉着一张冰山脸走出藏书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外门第三走了,外门第一也走了。   天快亮了,这些弟子苦修了一夜,也终于累了,拿着拓印好的书籍各自回去住所了。   藏书阁很快变得空荡荡。   白发白须的老者于是关上大门,走到了刀法区,看向被容夙拿走的东西原本放着的位置。   顶端半倚在横梁上的白衣女子跃到老者身边,声音惊讶:“师叔,那弟子拿走了竹书,你不阻止她?”   老者没回答,而是低着头似乎有些疑惑:“她刚才好像——”很嫉妒他?   难道容夙知道他的修为了?   不可能,别说她才开元境九重,就算她修到通玄境、知微境甚至是踏霄境,只要他不主动显露修为,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那她嫉妒他什么?嫉妒他岁数大,嫉妒他容貌老?不过,他就算容貌老了,但这张脸还是完整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师叔?”白衣女子挑了挑眉,不知道自家师叔在想什么。   当然,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肯定是希望自己不知道的。   老者终于回神了,他丢开心里的疑惑,看向竹书的位置,眼神变了变,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拿走就拿走吧,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少对容夙那样性格的人来说不会是。   她心性阴郁暴戾,怎么能够理解竹书的万分之一呢?   白衣女子“哦”了一声,看了老者一眼,也不在意竹书的事情了,面上表情变得严肃:“师叔,烈阳地窟将要开启了。”   老者的眼神凝住了,他抬眼看向外面。   太阳已经跃过地平线,顺着树梢攀上了山头,投在大地上成了金黄的璀璨光芒。   但这样的日出盛景,有很多外门弟子以后都不会看到了。   他知道他们会死在烈阳地窟里,但他不能也无法阻止。   因为极致的危险往往伴随着一步登天的机缘,他不能阻止别人修行道的前进。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死的人会太多,才会生出不该有的不忍。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看向竹书的位置,然后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南宫族的那位,准备得如何了?”   “听说差不多了。”白衣女子回答道:“南宫族这次拿出那么多宝物,还给了正阳宗两条六阶以上的灵脉,付出那么多,也不知道那位能不能得偿所愿?”   “不管能不能,总之正阳宗这次只赢不输。”老者闭闭眼,不去看那数万外门弟子所在的方向。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只是看向日光的眼神含了一丝迷茫。   老者也没有再说话,摆摆手示意女子没事可以走了,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不管是因为输了一场而道心受挫的顾剑安、让人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容夙,还是因为那数万外门弟子。   白衣女子点头,抬脚迈了一步,忽然回头看着白发白须的老者,神情/欲言又止。   老者不解:“明雁,你还有什么事?”   “师叔,那个容夙——”被老者称为明雁的女子脸上表情忽然变得生动:“她真不知道外门藏书阁也是有阵法笼罩的么?”   阵法笼罩内,所有擅自拿走藏书阁书籍的人在出阁门时,都会被阵法检测到,然后直接弹回藏书阁内。   如果不是自家师叔暗中操控了阵法,继外门第二被当众打死、外门第三含恨离开后,外门第一也该颜面尽失。   老者默了默,这次不是那种不知如何言语的感怀,而是极度无语的沉默:“容夙此人,出身卑微,没有家族背景,所以——她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在她之前,外门弟子那么多,也没谁敢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了东西,还面不改色就拿走了。   白衣女子低咳一声,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疯狂往上扬的嘴角,笑容灿烂得能跟太阳相比。   要是那些追求者看到了,一定不会相信眼前人比花娇、眉目粲然的女子会是那个拒绝他们时不假辞色,一剑能削掉大半个峰头的正阳宗真传弟子。   *   容夙自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怀里的竹书是个好东西,所以一路奔回院子,关上屋门,小心翼翼拿出了竹书。   就跟在藏书阁里看到的一样,这部竹书外形黑色,看起来跟寻常秘籍没什么不同。   只是翻开书封后那些书页不是散开的,而是黏在一起,形成了一部只有一页的竹书。   那些书页也不是纸张做成的,倒像一种薄薄的竹片,翻开黑如墨的书封后,露出淡青的十几片薄片形成的厚竹板。   容夙看得出这书的材质不简单,但不知道怎么个不简单法,只是眼神充满期待地望上去,然后眸里的神情一怔。   厚实的竹板上什么文字都没有,只有一些不规则凹陷下去的碎痕,扭曲不成章。   容夙拿手碰了碰,甚至还能碰出一些竹屑来,大约是写这书的人太用力,将那块厚竹板都写穿了。   写穿?   容夙心里一动,伸手把竹书平放在地面上,自己居高临下看下去,发现竹书似乎多出了一些变化。   那些凹陷下去不规则的碎痕,或许也可以是一种笔锋。   凹陷越深,足见写竹书的人写到那里时越用力,而用力多少又和主人的情绪至关重要。   容夙若有所思,脚步挪了挪,忽然眼神一亮,围着竹书来回走了几遍,边走边看,角度不同似乎看到的笔锋也不同。   渐渐地,那些笔锋越来越凌厉,主人残留的情绪越来越汹涌。   容夙的脚步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深。   最后脑海一震,那些笔锋在她目光所视的画面内动了起来,汇聚成了一个极简单又复杂的字:刀!   看清那个字的瞬间,容夙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恢宏的壮观的、盛大的惨烈的、荒唐的岁月的、无限的有限的……   她的意识晕晕乎乎,似乎一瞬间承受了太多因而不能反应。   她的唇角开始溢出了鲜血,她按在刀上的右手紧紧捏合住刀鞘。   她似乎要死了,容夙想。   因为竹书上的东西太震撼神秘,远不是她开元境九重的修为能触碰的。   她要死了,小光球怎么还不出来呢?   哦,因为太突然了,估计小光球也没想到。毕竟谁也不知道一部小小的竹书会带来关乎生死的磨灭。   但容夙最后还是没有死。   她眉心的空间在最紧要的关头奔出了一道金光,她瞬间从那种梦魇般绝望沉重的束缚里挣脱了出来。   生死攸关间,她似乎听到了阵阵龙吟。   她眉心空间里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龙形面具。   所以是面具救了她的命么?   容夙怔怔失神,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小光球当初说她要死了是因为顾剑安,要她不要和顾剑安作对了。   但她没有听,而是选择提前开始决斗,这才打败了顾剑安拿到了面具。   那如果她没有拿到面具呢?   容夙不知道答案,因为她很少会去想如果。   她的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如果真的有,那就太好了。   她的心神因为如果这两个字不受控制地恍惚了一下,抿唇后闻到了一股铁绣味。   自从她成为正阳宗外门第一,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闻到属于自己的铁锈味了。   容夙的眼神变得不悦,然后低头看向地面。   稀疏几缕光映在竹书上,那些碎屑在光里折射出斑驳的色彩,像美丽的灰尘,会随光一并消失。   那个穿透时空的刀字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数道笔锋始终还在。   容夙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什么都没能得到,从那个字里也参悟不到什么,于是怀着一股失望的心情用脚踢起竹书,随意丢进了储物袋里。   她自然知道竹书不凡,看不懂是她自己废物,但不妨碍她心里不爽,所以动作很粗/暴。   再不凡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到小小的开元境九重修士手里,任她想拿就拿,想踢就踢。   容夙恨恨拍了拍储物袋,也没有盘膝而坐修炼的心情,拿着黑刀出屋,就着重新降临大地的夜幕开始练刀了。 第8章   十多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随着一声响亮钟鸣,正阳宗的外门大比开始了。   往日难得一见的外门长老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是五十多个,要知道以往外门大比最多也就二十个。   内门长老也出现了,还有宗门执法队……乌压压的一片浩浩荡荡而来,外门弟子们很快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个。   容夙站在几万外门弟子最前面,和那些外门弟子一样拥挤着被执法队带到了一座辉煌壮阔的宫殿里。   外面看来已经极尽奢华,但里面别有洞天的摆设和建造还是闪花了容夙的眼睛,她和那些外门弟子一样,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乌压压数万外门弟子,不过才占用了这座宫殿的一半。   但这里显然不是烈阳地窟。   很快,一个穿着正阳宗标准宗服的中年男子出现了,从左边肩膀处绣着的三轮小太阳来看,他是正阳宗的主峰执事。   这场在烈阳地窟举行的外门大比在这位主峰执事的出现后,开始推向一个前所未有隆重严肃的方向。   那些外门弟子面上兴奋、迷茫、彷徨的表情在此时都变成了严肃和郑重。   不用谁再呵斥,他们自己就安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高境界修士对低境界修士天然拥有的一种震慑。   那位主峰执事开始讲话了,先是一些鼓励弟子、收拢人心的激昂之词,然后才直入正题,讲烈阳地窟,讲朱雀玉牌,讲前十奖励……   这些都是王小虎早告诉过容夙的,也是这些外门弟子早就知道的,但容夙和那些外门弟子一样,在听到这里时呼吸都明显加重了。   将那些众所周知的规则都讲完后,主峰执事才继续讲别的:“烈阳地窟里生死由命,稍后阵法开启,你们就会出现在那里了。什么时候烈阳地窟关闭,你们才能出来,但地窟何时关闭并不明确,你们要想清楚。”   他说完后,迎着外门弟子们都看上来炽烈兴奋的眼神,到底还是情绪复杂,低叹一声:“地窟里机缘无限,但很致命,你们——当慎重!”   容夙站在最前面看得最清楚,心情也在他说出慎重二字后沉重到极点。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主峰执事沉默着,那些内门长老、外门长老和执法队散立四周,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谁都明白他们的意思:如果不想拿命去拼,此刻出门左转,循着原路回外门住所去就是。   宫殿里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但没有脚步声。   数万外门弟子,没有一个愿意挪动脚步。   那位主峰执事不由长叹一声,“那便开始吧。”   他说着,手一抬,就要引动阵法将这些外门弟子送进烈阳地窟。   殿外传来一道属于女子的声音,不是很重,但含着股理所当然的命令意味,天然有着上位者的威严:“慢着。”   主峰执事听到了,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回来,他低下头颅,表情瞬间变得恭敬。   容夙觉得很有趣,因为这种表情和王小虎看她时很相似,都是恭敬里带着畏惧,畏惧里藏着怕她随时拔刀砍人的小心翼翼。   于是她和外门弟子一样,都看向了宫殿的门口。   镶金嵌玉的朱漆殿门前,十几道人影拥着一个女子,就如众星拱月一般,谁都看得出女子才是最重要、地位最高的一个。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她身边跟着的仆从有老有少、修为最低也在通玄境之上,那些衣衫摇摆间都闪着金光。   容夙不关心女子有多美有惊艳,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   她看到了女子那身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上的、流光溢彩的衣裳。   从地面往上,颜色一层层变化,衣裳上坠着的玉石、彩饰、金片也一层层叠加。   她看到了女子脚下踩着的长靴,用了她认知里最珍贵的、从藏书阁宝华录里看到的、来自海州的五阶妖兽赤羽幻神雀的血羽。   一只赤羽幻神雀只能有一根血羽,一根血羽能换几百颗三阶破境丹。   而那女子脚下踩了最少一百来根。   至于她腰间看一眼就感觉心在跃动的琉璃玉带,两侧悬着的精致无比的香囊、头上束发的长带、指间玉戒、腕间宝链,诸如此类就更不用说了。   容夙麻了。   那些外门弟子也麻了。   这座宫殿已经修得很壮丽辉煌了,但现在女子只是站在殿门,那身装扮和这座宫殿一对比,竟是让人觉得这座宫殿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就跟皇帝不该到民间一样。   因而当女子抬脚走来时,不用跟在女子身边的仆从动手,外门弟子们同样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来了。   女子显然是习以为常,脚一抬,从最中央的空道开始走,一路走向大殿最高处的玉质高台。   那位主峰执事早就从台上跑下来迎接女子了,于是女子在台下停了一瞬,然后越过他继续往上面走去。   容夙站在最前面,也是女子刚才停住的地方旁边,就这么看着女子经过她的身边。   她应该退后一点让开几步的,她应该避免碰到女子或是离得太近被哪位世族子弟看不顺眼顺手杀掉的。   但容夙看着那些彩石、玉带,脑海里只有几万还是几十万颗三阶破境丹的概念。   女子这个时候来这里,显然是会进烈阳地窟的。   她开始想,要是在烈阳地窟里趁女子不备偷一颗彩石或者拔一根血羽,那能换多少宝物?   然后女子就从她身边走过了,因为距离很近,她甚至能嗅到那股属于女子的凉凉的馨香,那绝对是用了很多高阶灵泉、珍贵药草才能散出来的味道。   那又能换多少颗三阶破境丹?或者说她该把目光放长远点,四阶破境丹?   容夙低头再看看自己腰间那个破旧甚至有些损坏的储物袋,满心惆怅。   正阳宗外门弟子是没有储物袋的,她能拿到腰间的这个,还是之前那个外门第二出身还行,家族看重才搞来一个。   当然那是个小家族,甚至不能和顾剑安所在的顾族相比,不然真正大族看重的子弟,哪里用来正阳宗当外门弟子?   小光球就是这个时候飘出来的,声音颇有些认真:“容夙,这个南宫焰你也千万不要招惹啊。”   南宫焰?很陌生的名字,从来没听过。   容夙重复了一遍女子的名字,翻了个白眼,以心声回答小光球:“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身边跟着这么多高境界修士,那身打扮一看就知道和她有着天差地别,要是在正阳宗外面看到,她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小光球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你虽然是小反派,但修为太低掀不起什么风雨。人家可是世界线里的大反派,后期那心性、那手段,总之你离远点就行。”   小反派?大反派?容夙若有所思。   说话的功夫,南宫焰已经走到台上了,身边跟着的仆从也都上去了,那位主峰执事低着头颅、脸上堆着笑容,一副听从命令的模样。   然后南宫焰后面一个穿紫衣的女子出声了,从站位和面上表情来看,明显是南宫焰的仆从之一。   “诸位,烈阳地窟里的东西都含有一丝烈阳真火,你们若是能以特殊的运气法诀炼化掉,修为一定能突破一重小境界。”   话音刚落,大殿一阵喧哗,那是控制不住的惊讶和激动。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我都卡在开元境五重快半年了。”   “人家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说出的话自然也能信的。再说了,我们只是外门弟子,她骗我们有什么用?”   “对啊,我们只是外门弟子,她为什么要把那道特殊的运气法诀教给我们?”   “她有什么目的?烈阳地窟里——”   那些弟子面容变得迷茫不安,大殿的门敞开着,但还是没有人出去。   容夙在听到突破一重小境界时呼吸沉了几分,她已经开元境九重,没有小境界需要突破,那么大境界呢?   那丝所谓的烈阳真火能冲开通玄境的壁垒吗?如果一丝不能,那么两丝三丝呢?   同时她心里也有和那些外门弟子一样的疑惑:南宫焰为什么要把这道能炼化烈阳真火的法诀教给他们?   烈阳地窟、烈阳真火,这显然是属于正阳宗的东西。正阳宗怎么会同意外门弟子炼化平时只有少宗主、主峰执事、核心长老才能触碰到的烈阳真火?   但紫衣女子并没有回答这些弟子的疑惑,她说完后看向南宫焰,南宫焰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后面一位灰衣老者出手了。   不见他有多余的动作,但大殿一瞬间像被裹挟了一样,无风自动,一股压抑的大势覆盖住宫殿,如山雨欲来。   外门弟子们不自觉闭上了眼睛不敢多看,再睁开时面前正悬浮着一颗火红色的丹药。   “这是以正阳宗正阳鉴炼出来的烈阳丹,吞服后闭目感受灵气所行轨迹,按照这种运气法诀就能炼化烈阳真火。”老者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整座宫殿的弟子都能听见,于是容夙知道那无关音量而是修为了。   那些弟子拿了丹药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吞服,有的在犹豫,有的在观望,剩下的则看着容夙。   怕归怕,打不过归打不过,容夙外门第一的地位他们或许不认可,但容夙的心性、手段和头脑他们都是认同的,所以他们在看容夙的反应。   容夙没有什么反应,她拿了丹药后直接吞服,盘膝而坐开始感受烈阳丹的所行轨迹了。   不管烈阳地窟里有多少未知的危险,但那是以后的事情。至于现在,正阳宗的主峰执事和长老都没有说什么,她于是知道南宫焰说的都是真的。   看到她盘膝而坐,那些外门弟子很快也都做出了选择,宫殿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高台上,南宫焰低眸看着黑压压的一片,眼神里有让人看不懂的复杂。   她后面的灰衣老者看到了,低叹一声,但没有说话。   而那个最先说话、曾问南宫焰要不要出手杀了持刀外门弟子的紫衣女子则是看着自家小姐,眼神很是不解:“小姐,其实我们本可以不用将那道法诀教给这些弟子的。”   要正阳宗同意开启烈阳地窟,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结果小姐还要用正阳鉴炼制烈阳丹来教这些弟子那道特殊法诀,还要让正阳宗同意法诀的流传,这些本来是不用的。   至于那些外门弟子辛辛苦苦拿到烈阳地窟的东西后却炼化不了多少,紫衣女子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的。   “是啊,本来是不用的。”南宫焰没有反驳紫衣女子的话,但也没有再回答什么。   本来是不用付出那么多的。   那怎么还是做了呢?   她的唇动了动,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于是不管是紫衣女子还是灰衣老者,都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的。   但小光球知道,它从南宫焰出现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她,自然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的是:“因为我觉得用。”   小光球于是呆住了,高台上此时华衣美服、耀眼招摇的南宫焰和后来世界线里满目暴戾、出手绝情的血衣女人完全不同。   它知道的世界线是因为顾剑安而生的,所以南宫焰遇到顾剑安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它和世界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在意过。   于是它止不住低喃了一声:“南宫焰和容夙其实还挺像的,都很命苦。”   容夙刚好睁开了眼睛。   她刚把烈阳丹炼化完,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灵海处多出了一丝很纯粹的灵气,心情很好,然后就听到了小光球那声低喃。   南宫焰?命苦?   容夙看看高台上揽尽所有光华的南宫焰,再看看她那根系在腰间的琉璃玉带,还有脚下踩着的很多颗三阶破境丹,发出了怀疑人生的心声:“命苦?” 第9章   烈阳地窟很快开启了,“命苦”的南宫焰带着她那十几个一看就知道修为很高、很能打还有很会服侍人的仆从率先进去了。   接着那位主峰执事才挺直了腰抬手,宫殿四周生出道道火红的光,阵纹波动间,那股被裹挟覆盖的感觉再度出现了。   容夙知道自己应该闭眼任由阵法将她传送到烈阳地窟里的,但她不知为何却不想闭上眼睛,而是忍受着那股刺痛感看向两侧。   天旋地转的感觉只一瞬,但她没有闭眼,于是她看到了很多。   有整座宫殿迅速在视线内远去飘旋的景象,有白光荡漾、阵法流转的神奇,还有虚空吞噬一切、无端让人心悸的压抑……   她没来由想到了储物袋最深处放着的竹书,或者应该说是竹书上那个写穿一整本书才只有一个字的“刀”。   那上面似乎有一种势,却不是她早已修出的刀势,倒像灰衣老者和宫殿阵法一样,意欲裹挟着许多东西滚滚向前。   嗤——风声凛冽,身后莫名一凉!   容夙没有回头,而是动动右手,“锃”得一声,黑刀带着一股冰凉的腥味回了刀鞘,随后响起一声“嘭”的动静,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四周一片安静,容夙耐心地观望了很久,才慢慢回过头,目光很平静。   地面上是一只巨大的妖兽尸体,通体墨绿,四肢尖端都有长长的尖锐指甲,刚才它就是用指甲刺来带出了声音,想要靠偷袭杀掉她。   但太蠢了,因为这只妖兽才只有二阶,正相当于修士的开元境。   而容夙已经开元境九重,哪怕不算上她的黑刀和刀法,单看境界这只妖兽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这只妖兽还是和外面的妖兽不一样,它出生在烈阳地窟里,所以它一出现容夙就发现了,它身上有一股和烈阳丹很相近的炙热气息。   想到这里,容夙眼神闪了闪,然后手一扬,左手多出一柄同样黑沉沉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幽暗凉意。   她用这柄匕首破开妖兽心口处的外壳,拿出一枚墨绿腥臭的内丹,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和烈阳丹一样,这颗内丹上有一丝烈阳真火,所以才需要用到南宫焰教给他们的特殊法诀。   容夙一边炼化着内丹一边想到了南宫焰。   如果她不教他们那道法诀,他们还能炼化在烈阳地窟里拿到的东西吗?就算还能,又能炼化多少?   而烈阳真火属于烈阳地窟,烈阳地窟属于正阳宗,南宫焰却不是正阳宗的弟子,那么她拿到这道法诀,又和正阳宗做了什么交换呢?   她做了那么多,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容夙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无利不起早,她不认为南宫焰那样出身不凡的世族子弟会是什么天真愚蠢的大善人,所以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让这么多外门弟子进来烈阳地窟大比,给他们烈阳丹教他们法诀,都是为了那个目的,而正阳宗应该是在配合。   容夙修为太低见识太少,想不出烈阳地窟里会有什么让南宫焰如此看重,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去揣测:那一定是一件很厉害的宝物。   或许是神兵利器,或许是上乘灵宝,或许是灵丹妙药,还有学会以后就能劈山填海的绝世秘籍……总之都有可能。   但那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因为不知什么原因侥幸进了烈阳地窟的外门弟子。   最多就是多拿几枚玉牌,然后靠破境丹修到通玄境,进入内门后再和别的内门弟子打到头破血流,直到成为内门第一……   如此循环往复、生死存亡,才是她最后的归途。   容夙丢掉手里再没有一点用处的腥臭内丹,转身去找烈阳地窟里别的妖兽、天材地宝和玉牌了。   她捏着刀鞘的手收了收,才能压下心里那个一瞬间生出的、汹涌澎湃、不知死活的想法:如果南宫焰想要的东西被她拿到了呢?   但想法只有付出行动才叫想法,不然只能叫做贪念,容夙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只能满怀压抑地走开。   烈阳地窟里没有日月星辰,自然也无从知道时间的具体流逝,容夙只能大致判断出应该过了十来天。   时间显然是足够的,因为正阳宗往常的外门大比最短也需要一个月才能结束。   跟刚进来时的利落整洁不能相比,容夙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染了泥土、灰尘、汗水和血,那些血大半部分不是她的。   此时她的脸上溅着几滴血,眉眼间一片肃杀意,加上左侧那道藏在阴影里的刀痕,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戾气。   她面前那十多个还活着的外门弟子看着地上躺着的没了呼吸的外门第三,谁都不敢再上前,一开始说好的一拥而上杀了容夙再平分好处成了一个笑话,他们很快逃开了。   而容夙漠然收了黑刀,看都不看地上外门第三的尸体,只是摸走了所有火红色的玉牌,头也不回地走向别的地方了。   这是外门大比的第十五天。   她身上的玉牌已经有很多了,有一部分是自己找到的,但更多的还是从那些外门弟子身上得到的。   被容夙看到的外门弟子,如果愿意主动交上玉牌,容夙不会杀他们。   如果不愿意,容夙就会拔刀,动手起来难免见血,但总归还是有性命在的。   但还有一种,就是如外门第三这种心有不甘的,知道一个人打不过她,也知道任由容夙这样拔刀一路砍过去,外门第一还是她。   于是集齐一波想拼一把的外门弟子,趁着王小虎那些人还没和容夙汇合,先下手为强。   结果也很明显,只是给她当了免费劳动力,送来了不少玉牌。   容夙拍拍腰间的储物袋,眼睛里浮出一抹满意,然后继续想着先前的事情。   她到现在为止已经炼化了很多妖兽内丹还有药草,灵海里的灵气变得越来越纯粹,但距离通玄境总还是隔着一层壁垒。   看来还是需要那颗三阶破境丹啊!   容夙低叹一声,眸里多出了些许涩意。   用破境丹固然能碎开境界壁垒,但对以后的修行路影响很大。   据说用了破境丹的修士,都很难修到登天境之上的境界,越是低境界的破境丹越影响修行道。   但登天境之上的境界是什么、还有什么,她本来也不知道。   况且,她应该也活不到有望登天境的那一天吧。   所以还是把那些不该想的东西抛开,想想怎么拿到更多的玉牌,确保外门第一的地位和奖励重要。   容夙想到了王小虎。   黑衣的青年看着憨厚没心眼,实则心里算计比谁都多,跟着她不过是因为利益。   但她不在意,她需要王小虎解决那些麻烦琐碎的事情。   比如此刻烈阳地窟的外门大比,按照她的意愿,王小虎和那些跟着她的人应该正在搜集玉牌,然后送到她的手上。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拿外门第一的奖励,王小虎和剩下的弟子拿外门前百的奖励。   至于王小虎如果敢动什么别的心思——   容夙眉眼沉了沉,然后就看到面目英俊但看着很憨厚的青年跑过来了:“老大。”   她嗯了一声,淡淡开口:“玉牌搜集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王小虎表情兴奋、声音恭敬:“老大放心,我们的人已经拿到了很多玉牌,中间还有别的外门弟子加入,说只要老大以后庇护他们就行。”   庇护?这很简单,只要能用刀解决的问题,对容夙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她半点没在意,给出的反应也很平淡。   王小虎跟她那么久,很了解她的性格,因而也不在意,而是话题一转,说到别的事情上了。   “老大,你还记得宫殿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女子吗?”王小虎一副八卦的样子。   女子?南宫焰?   容夙瞬间想到了那根琉璃华丽的玉带、那双价值连城的长靴,还有彩石、玉坠,还有几十万颗破境丹,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王小虎没在意,而是兴冲冲跟容夙说着他打听来的消息:“老大,你知道那女子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家族背景吗?”   容夙不知道,但容夙不八卦,她只是有点仇富,因而声音里含了些不悦:“你知道就直接说。”   王小虎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看了容夙手里的黑刀一眼,不敢卖弄关子,一股脑说了:“她叫南宫焰。”   “南宫一族老大你知道的吧?那是青州第一世族,南宫焰就是南宫一族的大小姐,那地位、那家世……”王小虎满脸感慨羡慕。   青州第一世族,这六个字象征的地位至高无上。   九州大陆共有九州,青州排在上三州之列。   而正阳宗虽然是青州上乘的宗派,但还够不上青州第一宗,因为青州还有无极宫、星辰殿、藏剑阁等许多大宗。   第一象征着无人能比的荣耀和实力,而南宫族是青州第一世族,而南宫焰是南宫一族的大小姐。   哪怕容夙这样出身卑微没什么见识的外门弟子,也知道在一族里,能被称为大小姐的一定是地位最崇高、血脉最尊贵的一个。   但王小虎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听说南宫焰天赋很好,今年不过二十岁,已经拥有通玄境九重的修为。”   二十岁,通玄境九重。   而她二十四岁开元境九重,还在为了避免被正阳宗发配去当外门执事而发愁,容夙的右手压住了黑刀。   “最后,最关键的一点,听说南宫焰怀有凤凰血脉!”王小虎终于说完了。   容夙也终于破防了。   凤凰血脉、血脉之力,听说那是卓绝无双、出身不凡的人才能拥有的,一般只出现在大族和宗门嫡系中。   毕竟寻常散修祖上都默默无闻,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谁,哪里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血脉?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血脉之力和什么灵体、玄体、剑骨要是真出现在没背景的修士身上,那也早被大族和大宗当成宝贝疙瘩供起来了。   而南宫焰,堂堂世族大小姐,怀有凤凰血脉的不世天才,却跑来烈阳地窟,现在和他们这些卑微的外门弟子距离那么近?   容夙的眼神变了变,拿刀的手紧了紧,那股属于人性的不堪和恶劣险些压不住。   但她摸摸自己的脑袋,还是摇摇头,没再多想,哑声问王小虎:“顾剑安呢?” 第10章   “按照老大的意思,一直让人远远地跟着他。”   王小虎低头,眼神暗了一下,抬头时眼睛里只有疑惑:“老大是想趁着在烈阳地窟神不知鬼不觉,直接杀了他么?”   烈阳地窟这次死的外门弟子不知会有多少,当然有很多弟子想借此杀了以前看不顺眼的人。   但容夙是不用这样的,她要是想杀顾剑安,擂台上完全可以动手,她有这个本事,加上外门第二的经历,没谁会为难她。   所以王小虎不懂容夙的打算,想多问一点。   但容夙显然不打算告诉他。   她抬着头,表情似笑非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想知道?”   王小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滞住了。   他慌慌张张摇摇头,声音含着股急切:“不想不想,老大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老大做什么都是对的。”   容夙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安静。   王小虎只觉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抬头看容夙,但知道现在真的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于是屏住呼吸,头越来越低,眼神越来越恭敬。   半晌,容夙动了一下,却不是拔手里的刀,王小虎才在心里长舒一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王小虎。”容夙抬手,用刀鞘拍拍他的肩膀,出声了:“我让他们都听你的,把拿到的玉牌交给你保管。”   “如果外门大比结束前,我在烈阳地窟里找不到你,那么出了烈阳地窟,我总能找到你吧?”   这是提醒,是敲打,也是警告。   王小虎瞬间就明白了,他低着头颅,态度更加小心翼翼了:“老大放心,烈阳地窟虽然很大,但只要老大需要,我一定会出现的。”   “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容夙慢慢收回了刀鞘,抬脚走去别的地方了。   王小虎目送着她黑沉肃穆的背影,才惊觉自己的衣服早已湿透。   *   厚厚的岩壁遮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视线,稀疏的几丛矮灌木,大小不一的石块堵住大半条去道,只剩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蜿蜒小径。   据跟着顾剑安的几个外门弟子说,顾剑安进了眼前这个暗无天日,似乎通往某个幽深洞穴的地方。   容夙立在小径的前面沉默了一会,右手拿着黑刀,左手袖子里藏着黑色匕首,全神贯注打量着四周,抬脚走上了小径。   她身形瘦削,因而不需要侧着身体也能走,只是走得很慢,面上表情也很严肃。   直觉告诉容夙,小径通往的地方或许会很不一般,以前她轻易不会来这种地方,因为她惜命,但顾剑安进去了。   正想着,小光球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了。   它看看四周环境,声音惊讶:“容夙,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容夙以心声回答:“但顾剑安在里面。”   “顾剑安在里面就在里面,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光球不解:“还有,你让人跟着顾剑安干什么?你想杀顾剑安?”   它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但须臾又自己否定了:“在擂台上你都不杀他,现在没道理动手啊。”   容夙看向小光球,半晌垂眸,嗤笑一声:“你倒是了解我。”   “我不会杀顾剑安。”容夙说道,“至于跟着他,是因为你说他是天道之子。”   天道之子,按照小光球的话来说,就是世界的主角、世界的中心。   所有修为高品行正的修士都会看重他,所有天材地宝和神兵利刃都会奔他而来。   比如那个黑如墨的龙形面具,都被人埋进土里了,顾剑安还能刨出来。   所以容夙不想杀他,只想从他那里再得到些来历不明的好东西。   小光球听完后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夙也不关心,她走到了小径的尽头,脚步停了停,然后义无反顾踏进去了。   目光所望是一片黑暗,一片修士目力不俗也看不清的黑暗,有凉凉的风循着岩壁的缝隙吹着,带出一阵呜咽模糊的声响。   容夙看了看小光球,惊讶地发现小光球的白光发挥了作用,虽然只能看到自己方圆一点点景象,但已经足够她走过这片黑暗。   黑暗过后,眼前陡然一亮,容夙看到了潺潺流水,看到几尾颜色鲜艳的锦鲤跃动在水下溪石间,看到一片生机……   她想到了别有洞天,又想到了很小的时候有谁给她念过的一篇文章,文章里把这样的地方唤做桃花源。   但现在的容夙还是觉得叫洞天福地合适一点。   因为洞天福地常常有,而桃花源只是空虚梦幻。   容夙的思绪因为桃花源三个字恍惚了一瞬,然后眸骤然一缩,她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声音,而那柄剑发出的声音属于顾剑安。   于是她越过一片繁茂树林,身体藏在一颗大树后,头向左移动,看到了前面一块空地上正打斗着的两人。   一人黑衣沉稳、面容俊秀,手里拿着一柄长剑挥出重叠的剑影,正是顾剑安。   还有一人面目一般,慌慌张张举着手里的刀迎上去,然后被顾剑安一脚踹翻在地。   唰——   顾剑安的剑抵住了那人的喉咙,“跟着我有什么目的?你是谁派来的?”   那人沉默没多久,迎着顾剑安厌恶的眼神和凛冽的长剑,投降得很彻底:“是老大让我们跟着你,随时把你的行踪掌握住的。”   老大?   顾剑安的眼神越加厌恶,因为他知道外门只有一个老大——容夙。   “容夙派你来的。”顾剑安的声音很冷,“我不杀你,但你跟着容夙在外门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自断一臂,你就可以离开。”   该说不愧是天道之子吗?天真到愚蠢。   容夙目睹完一切后如是想。   修行界讲究斩草除根,像顾剑安这样正直善良、行事有度的修士太少了。   但顾剑安还是很蠢。   在容夙看来,你要么杀要么放,结果你两样都不选,选最蠢的一种,半杀半放。   不杀他却要他自断一臂,这种处理方法没有谁会心怀感恩的,只会更恨,然后想方设法报复,这不是放走一个麻烦么?   容夙很不能理解,但也不能继续躲在旁边看着,毕竟那人是给她做事的,于是她出手了。   “铛”得一声,黑刀挡开那人要断臂的刀。   “老大。”那人看清是容夙后,惊喜地喊了一声。   容夙没理会他,看向顾剑安,迎着他冰冷的眼神声音低沉:“这里归我了,你滚吧。”   不管是桃花源还是洞天福地,她都很喜欢。而且这里灵气浓郁,她能感觉那道通往通玄境的壁垒似乎动了动。   所以或许不用那颗三阶破境丹,只要烈阳地窟晚些关闭,她有很大希望在这里修到通玄境。   顾剑安显然不是那些因为她是容夙就慌了神的外门弟子,他拿着手里的剑冲上来了。   容夙眼神严肃郑重,持刀的手高高抬起,挥出了迅疾胜出惊雷的一刀。   就如那次在擂台上一样,这是一场苦战。   但跟擂台上不一样的是,容夙还是开元境九重,但顾剑安已经开元境八重了。   天才都能越阶而战,有谁问过不是天才的修士,辛辛苦苦修到高出一重的境界,愿意当那颗垫脚石吗?   容夙不愿意,所以她的刀格外重、快、厉。   那个外门弟子收了刀滚到旁边,聚精会神看着他们的打斗,眼睛里有算计的意味,他在坐山观虎斗,盼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似乎很久,似乎没多久,容夙收了黑刀,一脚将顾剑安踹翻在地,宣告了她的胜利。   顾剑安不服地看了容夙一眼,顺着翻滚的势头滚出一段距离,爬起来后很快逃开了,显然他不想自断一臂。   “我就知道顾剑安不是老大的对手。”那个外门弟子忙恭维着容夙,眼神颇有些忐忑,他害怕容夙算他直接卖了她的账。   但容夙并不在意,始于利益终于利益很正常,何况生命比利益重要太多。   她只是淡淡看了外门弟子一眼,示意他没事可以走了,那外门弟子眼神闪烁,很快跑开了。   “对了。”容夙像想到什么,喊住了他:“要是之后我看到第二个人出现在这里,不管是谁,烈阳地窟关闭后我都会去找你的。”   那外门弟子身形一僵,声音颤抖:“是,老大放心,这里只属于您,小人不会泄露的。”   容夙没出声了,她静立原地很久,确定那外门弟子离开了,确定这里没有别的人,才伏倒在地,张唇喷出一片血雾。   就跟擂台上是惨胜一样,这次也是。   但只要能胜,多惨都行啊。   容夙苦笑一声,盘膝而坐调息了一会,才起身开始探索这座“桃花源”。   她没有看到她刚才喷出的血雾落在泥土里,以一种消融的形式慢慢不见了。   “桃花源”地底一直往下延伸,某间白如玉、烈如火的山室里。   有个锦绣华服的女子坐在一个龙凤交缠的圆形图环里,眉微皱,绝色容颜上多了丝迷惑。 第11章   桃花源顾名思义,有许多看似美好梦幻的东西,但不能细思,不能触碰,因为一碰即碎。   容夙心里生出一股荒唐和虚幻,看着那些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东西也没有伸手,而是皱着眉认真再打量了所有地方一眼,忽然脚步一停,发现有个地方很不对劲。   这里是烈阳地窟,烈阳地窟里的所有东西都含有烈阳真火,而烈阳真火这四个字一听就知道是炙热滚烫的,但这座桃花源般的地方很凉。   不是那种没有阳光照耀的湿润阴冷,而是某种从地底、从虚空、从四面八方渗出来的凉。   那股凉意似乎能一瞬间渗透到踏足的修士的骨髓里,然后浇灭所有的生机。   容夙想到这里,猛得打了个激灵,一股凉意自脚底蹿起,让她莫名生出一种生命垂危的惊悸感。   她不再走动,也不再抬眸打量四周,她持刀的手垂着,慢慢闭上眼睛,开始重新想着她到这里的全部过程。   她让人跟着顾剑安,她走过那条狭窄蜿蜒的小径,越过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看到了别有洞天的一幕,还有顾剑安和那个外门弟子。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见这样的地方,重点是她把这个地方叫做桃花源,也叫做洞天福地,重点是这里是烈阳地窟。   容夙的眼神变了,变得严肃,变得明白,同时也藏着一丝痛苦。   她知道她看到的是什么了。   “桃花源美好安宁,桃花源里人人怡然自乐,但是桃花源始终是虚幻空想的,它是假的啊。”记忆里那道声音最后满怀惆怅。   所以哪里有什么桃花源呢?世界上根本没有桃花源,洞天福地或许不少,但也不会出现在现在只有开元境九重修为的她面前。   容夙睁开眼睛,眸子里有明悟的意味。   随着她再次抬眼看去,那些繁茂高大的绿树、潺潺向前的流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景象都不见了。   她看到了桃花源坍塌流逝后所在之地的真正面目,炽烈滚烫但却黑暗阴森,这里和刚才那个满目宝物、环境清幽的洞天福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容夙看清后,面上却浮起一丝很淡的笑意,她知道她算是碎了那桃花源般虚假而致命的幻境了。   一般来说,碎了幻境后世界会变样,她也能有所收获,幻境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没有原因。   她满怀期待地抬脚了,然后看到一泓水潭正出现在面前。   桃花源碎开后的整座洞穴都是炽烈灼热的,但这泓水潭却很凉,水都是比较凉的,但潭水凉得很不一般、很古怪,是那种刺骨的森冷。   从凉到热再到凉,这座洞穴里的古怪真的不少。   容夙皱着眉,眼光一移动,看到了水潭边上长着一颗枯萎后生机不再的灵草。   三片叶子、根茎有刺,从形状来看应该是一阶灵草火缘草。   而火缘草只生长在温暖灼热的地方……   容夙懂了。   潭水不是一开始就是寒凉刺骨的,枯萎的火缘草足以说明它和洞穴内别的地方一样。   本来都是炙热的,那么现在变得寒凉,是被什么改变了属性么?   她看向潭底,但洞穴黑暗迷蒙,潭水浑浊汹涌。   容夙看不清楚,她只能用刀拨了拨潭水,蹲在潭边拿手捧起一捧潭水,眼里是跃跃欲试。   *   同一时间,烈阳地窟内许多外门弟子已经杀红了眼睛。   有的是因为玉牌,有的是因为一颗灵草、一枚内丹,还有的是私人恩怨、个人纠纷,还有心性迷失见人就杀的……   整座地窟都洒满了喷射而出的血,有的滴在玉牌上,玉牌就以常人肉眼不能看到的速度红艳了几分,有的融进泥土里,泥土也渐渐染上一层血腥和灼华……   地底某间山室里,盘坐在龙凤圆环里的锦衣女子忽然动了动,唇角溢出一缕殷红刺目的血,接着眉越皱越深,连盘膝而坐的姿势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小姐!”石室内护持在旁的仆从低低惊呼了一声。   小姐呼吸骤紧,缓缓睁眸,眸子里一片血红和压抑:“朱雀半阳血阵出意外了?”   “是。”紫衣女子无比紧张和担忧地回答道:“小姐不用担心,程老带人已经过去解决了,正阳宗那位副宗主和苏真传也去了。”   “不够。”小姐沉默很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想了想伸手自怀里拿出一枚玉牌。   如果容夙看到了,就会发现那枚玉牌和这次外门大比决定前百归属的玉牌很相似,都火红如血,都有半幅古老神兽朱雀的图案,只是这一枚要大一些、精致一些。   “你拿着这枚玉牌去烈阳地窟阵法的地心,用南宫族的法诀催动玉牌。”小姐低声说。   “还有,你一个人的修为不够,把石室外面的南宫卫都带去。”   “小姐,这朱雀玉牌——”紫衣女子脸上的表情一惊,接着又不无担忧:“我们都去地心维持阵法了,小姐的安危——”   “上面有生死幻境,一路上你和程老设置了那么多关障,那些修为最高也才开元境九重的外门弟子别说进来了,门都碰不到。”   小姐面上有不屑和自信,接着张嘴吐掉一口鲜血,声音变得严肃不容置疑:“快去!”   “是。”紫衣女子不敢再迟疑,应声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石门,带着十来个修为高实力强的修士离开了。   “呼——”   容夙长呼出一口气,手掌用力,抓着一根藤蔓从潭底爬上来了。   她周身都湿漉漉的,原本束好的头发都散开了,黑衣衣摆都在滴着水。   衬着原本幽暗阴森的环境,不仅没有半点美感,甚至因为脸上那道刀疤,整个人都像一只来自水里的水鬼。   但她的眼睛里却有满意的意味。   因为寒潭上的风景和刚才不一样了,她跳进寒潭以后感觉自己被水流裹挟到一个新的地方,爬上来后发现果然如此。   容夙不在意自己的样貌是美是丑、衣着打扮整洁不整洁,她只关心寒潭后的天地是什么样的,她能得到什么。   然后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惊讶和震撼。   容夙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于是黑暗尽皆散去,眼前所见只有一片光明辉煌。   两侧重重叠叠蔓延着的火红焰光、地面蜿蜒流淌似乎时刻在跃动的一地星光、头顶肉眼可见是修士仿制的日月星辰,还有以无尽焰火汇成的江河水流,还有很多很多……   容夙无法用精简的言语描绘尽所见的繁华盛景,也说不出直击灵魂的震撼,只是心里有一个最深的明悟生出:这里才是真正的烈阳地窟!   眼前所见到的种种,才配得上那个只有正阳宗少宗主、主峰执事、核心长老那般地位尊贵的修士能够踏足的烈阳地窟。   如此灼烈的焰火、如此浓郁翻涌着的灵气,如此精纯炙热的烈阳真火,容夙自信她在这里修行,是一定能在烈阳地窟关闭前突破到通玄境的。   而且和寒潭另一边的所谓桃花源不同,眼前的种种都是真实的、具象的。   容夙呼吸加重,寻了处隐蔽舒适的地方盘膝而坐,打算开始修炼,然后她听到了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她探出视线,看见了为首的紫衣女子和后面跟着的十来个衣衫用料华贵的高境界修士。   容夙刚调整好的呼吸很快又乱了,身体反应快过头脑思考,她迅速站了起来,踏出一步跟了上去。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样低的修为完全是跟不上那些人的,她将人跟丢了。   容夙低叹一声,换了个方向打算往回走,回到刚才的地方继续修炼,然后她发现她迷路了。   再然后,容夙看到了一间石室,一间白如美玉、烈如真火的石室,一看上面的岩石和镶嵌着的东西就知道石室很不凡。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叫嚣,身体似乎多出一股力量在推动,都要她赶紧进去石室里面。   容夙呆了呆,心神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抬头往石室里看了一眼。   石门没有关上,她一眼看见了坐在石室中央一袭锦衣的南宫焰,还有她腰上那根闪着琉璃彩光的玉带。   南宫焰正闭着眼睛,唇角有些红,约莫是血迹。   她盘膝坐着,看起来像是在修行,但修士修行时身上的气息不会那么暴动不安。   联想到真正的烈阳地窟,联想到外门大比,联想到外门前百丰厚的奖励、致命的危险、宫殿高台那道特殊的法诀,还有刚刚急匆匆奔过的脚步声,容夙心里有了一种猜想。   她想,或许南宫焰不是在修行,而是借助烈阳地窟里那些外门弟子,还有某种东西来完成她的修行目标。   她还有一个更进一步的猜想,那就是南宫焰现在是不是不能动?   如果能动的话,以世族大小姐的高傲,怎么会允许唇角的血滴在衣襟上,然后顺着衣襟淌下去呢?   通玄境九重修为的世族大小姐啊!   容夙眼神闪烁着,心底那股一直被压抑着的贪念、妄想和赌徒心态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光球出现了。   它的眼神很惊恐,第一时间就想跟容夙说些什么,但眼神闪了闪,最后说道:“石室里看着好东西不少,要不然容夙你进去看一看?” 第12章   容夙听完后看了小光球一眼,眼神漆黑,心里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她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把石门完全推开了。   小光球的眼神变了,变得难以置信和无法理解,刚打算开口,被一道冰凉睥睨的声音打断了。   声音来自地面上盘膝而坐的南宫焰。   她原本是闭着眼睛凝神修行着的,但在听到石门被推开的声音时心里跳了一下,再以神识感知到石室里多出一道陌生的人影时,情绪暴躁,直接喊了一声“滚”。   容夙显然没想到南宫焰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出现,也想不到她看到石室里多出一个人时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有些心慌,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但想到世族子弟的脾性后脚步顿了顿,又回眸看了南宫焰一眼。   衣着华贵、近距离看着周身更加掩不住光华明彩、面容堪称绝色的女子并没有做出多余的反应。   她喊完那一声后半阖着眼睛,垂到膝盖上的手来回变幻着,似乎是在施展某种术法。   容夙的心思又开始动摇了。   她动了动手,手里是一柄黑沉而沉默的黑刀。   容夙跟那柄黑刀一样沉默不语,然后以心声问小光球:“你知道南宫焰在干什么吗?”   “你认为我应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离开南宫焰的视线吗?”   “世族子弟向来心高气傲、手段残忍,我要是就这样离开了,南宫焰出了烈阳地窟后,想起这件事情,会跟我算账吗?她会派人杀了我吗?”   小光球没有回答。   容夙却觉得自己似乎被架到火上不断地烧灼着。   最初那股不该有的贪念和冲动退散后,她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荒唐和不知死活。   她原先是想着趁南宫焰心神沉浸时拿走点什么东西的。   宫殿内初见南宫焰那一幕太震撼,容夙第一次真正见到所谓世族的底蕴和深刻。   她被那股震撼冲昏了头脑,竟然做出这样愚蠢并且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容夙深深后悔了,她应该留在石室外面的某个地方,静静修炼到通玄境的。   但后悔从来都是没有用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想想该怎么收场。   要直接离开吗?   容夙心里不认同这样的选择,她自认为是了解世族子弟的。   放在以前,她在某个地方撞见这样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杀完后远遁,有多远跑多远。   但这里是正阳宗的烈阳地窟,南宫焰的那些仆从虽然此刻不在她身边,但估计很快会回来。   还有就是,烈阳地窟里此时除了南宫焰一行人,只有正阳宗的外门弟子。   她杀了南宫焰后根本逃不掉,而且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所以她不能杀南宫焰,那该怎么避免被南宫焰杀了呢?   容夙的眼神沉了沉,眼睛里原先的不安、后悔、压抑都消失了,只有黑沉沉的一片阴郁坚定。   她看了看南宫焰,刚要说话。   南宫焰低咳了一声,然后头一低,直接喷出了一片血雾,然后她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周围的空气都很明显地变得滚烫起来,滚烫到以容夙开元境九重巅峰的修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似乎有些热。   南宫焰维持不住盘膝而坐的姿势了。   她直接倒在了地面上,唇角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地,融进了凤凰形状的石刻里,那只凤凰开始变得鲜活血红。   半晌,南宫焰才用手撑着地面坐起来。   她的眉皱得越来越紧,眼睛里的迷惑越来越多,面上的红晕也越来越艳丽。   她扯扯自己的衣襟,似乎也觉得有些热。   容夙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记着心里的打算。   于是她向前踏出数步,想了想小心翼翼伸出手搭住南宫焰,声音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柔:“小姐,你没事吧?”   同时她在脑海里不断思考着,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南宫焰给她立个天地誓约,说离开烈阳地窟后不杀她,她们形同陌路,就跟她没有闯进石室、没有见到南宫焰一样。   但南宫焰并不在乎这点放在容夙身上算是难得的温柔。   她的眼睛里满是暴戾,只觉得心里那股燥热越来越明显,呼吸越来越紧促,似乎整个人都被那股灼热炽烈的烧灼感裹住,难受而痛苦。   她以往也血脉暴动过,但都没有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一次不一样呢?   明明来正阳宗的烈阳地窟是为了解决血脉暴动的,就算解决不了,怎么会反噬成这样?难道她和家族都弄巧成拙了么?   南宫焰暴躁无比,哪里还顾得上容夙说了些什么,满心只有想拔剑杀/人的冲动,但她到底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在,只是动作粗暴甩开容夙的手,同时怒声喝道:“滚出去!”   咦?怎么觉得这人的手很凉?   南宫焰皱皱眉,心里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容夙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想着该让南宫焰立个天地誓约做保证,但看南宫焰这样心里不由惊讶,迟疑着问小光球:“你真的不知道南宫焰怎么了吗?”   小光球欲言又止,有心想叫容夙麻溜点快些离开,但刚要开口,又想到刚见容夙时,黑衣女子面上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及后来所做出的种种。   于是容夙没能听到小光球的回答,她看着南宫焰,只觉自己又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要不先不进不退了,等南宫焰缓缓再说?她好些了,能说话了,再让她立天地誓约?   看南宫焰现在的样子,估计也没法一下恢复到通玄境九重的修为,应该杀不死她吧?   容夙这样想,看南宫焰还跌坐在地上,那件价值不菲、华贵非常的衣裳染着鲜血,心里有些心疼,想着是不是该扶她一把,于是离她近了些:“小姐——”   “叫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南宫焰的声音不复先前的严厉高昂,而是含着一股无力和颤抖。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那股暴躁,只有似水般的一片柔媚和血腥黑暗的挣扎。   她的身体已经燥热到一种控制不住的地步了,她的意识也有些不清醒了,她快要被那股本能控制了。   南宫焰不是傻子,她虽然自小学的是家族事和修行道,但对这种天地自然、交欢缠绵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因为血脉暴动而出现的异样。   南宫焰原先是这样想的,她将之归结为利用正阳宗正阳鉴和烈阳地窟的朱雀半阳血阵、融合不了凤凰血脉的反噬。   但容夙靠近后,她的身体越加燥热,而那股痛苦和烧灼似乎减弱了,似乎是那些痛苦和烧灼感因容夙转化成本能的燥热了。   所以她很快就知道了容夙的不寻常。如果是别人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那她就只会因为反噬而痛苦不堪,直至被血脉暴动的反噬折磨到无法承受,甚至会死。   一样是死,一样是燥热,该怎么选择?   南宫焰的眼神暗了暗,她看向容夙,再次开口了:“我最后再说一次,滚出去,听到了没有?”   她想,如果容夙还不出去,那就怪不得她了。   大不了事情结束以后,一剑把她刺死就行了。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谁会在意她的死活呢?   容夙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是莫名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生死攸关的危险,这反而让她坚定了心底的想法。   她摇摇头,对南宫焰说道:“要我走当然可以,只是希望小姐可以立个天地誓约……”   容夙没来得及说完,因为她看到南宫焰抬起头笑了。   她本就生得绝色艳丽,加上那身华贵耀眼的衣裳,笑起来应该是颠倒众生的,但容夙只看到了柔媚和血腥并存的妖异。   她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了。   这种热不像烈阳地窟带来的真火的烧灼炙烤,更像是别的反应带来的。   容夙想到了那种反应,再看看南宫焰遍染红晕的脸,还有扯开一点点的衣襟处红得不自然的肌肤,心跳停止了。   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以心声疯狂呼唤着小光球,希望小光球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结果小光球的声音里都是无奈和认命:“还是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什么叫做还是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啊?   容夙的眸子里没有深沉的情绪了,只有满满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你早知道会发展成这样?你早知道你不告诉我?”   “我也很想告诉你,但告诉你没有用啊。”小光球也难以置信加控诉:“刚见面时我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我说你要死了,你拿刀劈我;我说我是天道,你不相信;我让你不要和顾剑安作对,你不听我的。”   小光球的声音比容夙还要激动:“我要是跟你说实话,你会听我的马上离开石室?”   “就是因为你老不听我的,我才建议你可以进石室去看看,谁知道你这次就听话了。你还真是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偏听。”   小光球吐槽的声音听着委屈极了。   但容夙没功夫搭理它了,她忙着对付地面上忽然充满力气,正朝着她扑过来的南宫焰。   南宫焰怎么看着跟恢复了通玄境九重的修为一样了呢?   容夙嘀咕着,迅速侧身闪过,拿着黑刀的手动了动,下意识想要拔刀出鞘,但想到南宫焰世族大小姐的身份,还是收了起来,转身就跑向石门。   轰隆——   南宫焰似乎是挥了挥袖子,石室的石门轰隆一声重响,直接在容夙的目光里合上了。   她拿手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   而南宫焰拉了拉衣襟,面上红晕艳丽似血,她扬着唇,眼睛里有被情/欲填满的暗沉,还有世族大小姐的高傲和睥睨。   “现在想跑,不觉得太晚了吗?”南宫焰的声音变得软绵含情,还有种变/态般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意味。   容夙终于慌了。   她向来不动声色、没有多余表情的冰山面具彻底碎掉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靠着厚重的石门,声音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要过来啊!” 第13章   南宫焰显然不是正阳宗外门那些看到容夙按住刀就害怕不已的外门弟子。   所以她半点没将容夙的话当一回事,踏着不缓不慢的脚步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像踏在容夙的心上一样,很快就靠近她了。   随着她的靠近,容夙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了,渐渐变成了一种心知肚明的燥热,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手上拿刀的力气一点一点开始流逝。   她本来是想着再不济,起码也能拿着黑刀压在南宫焰脖颈上,逼着她立下天地誓约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的,但是现在——   容夙听到了“哐当”一声响,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的黑刀不知道什么掉在了地上。   南宫焰到底做了些什么?怎么像能影响到她一样。   她慌张不已,眼角余光看到南宫焰靠过来了,那袭华贵明耀的衣裳贴住了她满是血迹和潭水、湿漉漉的、属于正阳宗外门弟子、做工很粗糙的黑衣。   南宫焰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而复杂的情绪了,只剩下满满的情/欲。   容夙看到她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往上摸了摸她的脸,从下颌向上,从左侧有刀疤的地方摸到右侧完好算得上光滑的半张脸。   而自己一动不动任她摸来摸去,她不是不想动,而是完全动不了。   南宫焰的脸也贴上来了,极近的距离内,容夙看到她的脸美到极致,五官精致出彩、没有一点瑕疵,肌肤光滑细腻、吹弹可破。   她无法移动脑袋,也挪不开视线,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焰唇角扬了扬,似乎是无意识呢喃了一声,用她殷红如血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轰——!   容夙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感觉到南宫焰的唇很凉,带着一股微甜的血腥味,伸着舌抵开了她的牙关,开始攫取着她的呼吸和津液。   南宫焰的手放在她腰上,开始去解她的衣带了,边解边深深吻着她,离开她的唇后又去舔舐着她的脸。   容夙的头脑空了。   她想,南宫焰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做的一切只凭本能。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将要沉沦了,她看到自己的手动了。   她明明没有要移动她的手,但那双手却不受她意识的控制,于是容夙知道她快要和南宫焰一样了。   但她又感觉自己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的意识虽然很模糊,但还是保留着一点清醒,她处在了一种怪异而难以解释的境地里。   她还有意识在,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像是被谁夺走了身体的掌控权一样。   容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她看到自己伸手推开了南宫焰。   好,太好了!对,就是这样!推开南宫焰,把她丢在地上,然后赶紧想办法推开石门逃跑就是。   容夙惊喜非常,甚至忘记了先前那个要让南宫焰立下天地誓约的打算,也忘记了逃跑后被南宫焰秋后算账的担忧。   但事实证明她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她的身体推开南宫焰后并没有把她丢在地上,而是将南宫焰压在石门上,然后自己主动覆上唇,含住了南宫焰那张有些凉、有些甜的唇。   她听到南宫焰轻喃了几声,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两条腿向上缠住她的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了。   她看到自己松开南宫焰的唇后低头,右手托住她的腰,将人向上一举,把南宫焰揽在怀里,然后走向了南宫焰先前盘膝而坐、有着龙凤图案的圆环里。   地面因为有着图刻的原因高低不平,甚至有些粗糙硌人。   容夙看到自己脱了正阳宗外门弟子的外袍后,细致耐心地铺开在地上,然后把南宫焰放了上去。   南宫焰又开始动了,她伸手去扯容夙腰间的衣带了,扯开后摸了摸,脸上的表情看着似乎是满意。   容夙也动了。   她低头轻吻着南宫焰的眉、眼、鼻,然后看到自己的手伸向南宫焰的头顶,拿掉了她束发的发带,拿掉了发间的玉簪。   做完这一切后,她的手开始往下,放在南宫焰的腰上,摸索着碰到了那根玉带。   “嗒”得一声,容夙的心在滴血。   她看到南宫焰腰上那根琉璃质地、会散发着华光明彩、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不知道能换多少颗三阶破境丹的玉带被她那只只会拿刀杀戮的手扯开了。   然后重重摔到了坚硬粗糙的地面上,声音有多响亮,玉带损坏得就有多严重。   接着是那些玉饰、金片、彩石,最后是那袭华贵的衣裳,被她的手彻底解开后随意丢掉。   眼前掠过一道衣裳丢开时的闪影,容夙看见南宫焰那袭衣裳彻底脏了。   它落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和血迹沾染,最洁白柔软的内衫因为反脱的原因,脏得最快。   容夙的心终于不会滴血了。   她看不见南宫焰白如玉石的身体、曼妙的身姿、光滑细腻的肌肤,看不见南宫焰因为染上红晕和汗水后更艳红稠丽的面容,也看不见那些损坏的琉璃玉带、华贵衣裳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漫无目的地飘了一会,然后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开始能控制自己了。   容夙的心一喜,正要第一时间从南宫焰身上起来,然后就感觉一股巨大的燥热感和恍惚感裹住了她。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只由本能控制。   指尖传来滑腻微润的感觉,容夙脑海里所有的思绪和想法都不见了。   她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她还没有让南宫焰立下天地誓约。   如果南宫焰比她先醒来,那她岂不是永远不能醒来了?   所以能让她先醒来吗?   容夙最后再看了一眼满面红晕的南宫焰,以最后的意志做了对自己的暗示和对上天的祈求。 第14章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对上天的祈求得到了回应,反正当容夙恢复意识、死死咬唇逼自己睁开眼睛,看到身边躺着的还双眸紧闭的南宫焰时,她由衷地感谢上天。   石室的石门此时还紧紧地关闭着,容夙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只能从南宫焰那些仆从还没回来,来判断出应该没有很久。   抬手一片酸痛,容夙半晌才撑着手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凉,然后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衣服,伸手想去拿自己的衣衫,结果碰到了南宫焰的腰。   触感滑腻柔软,南宫焰正躺在她旁边,和她一样不着寸缕。   她低眸看下去,可以看到女子原先白如玉石、滑胜绸缎的肌肤上此时满满都是一片一片的红痕,点点印印,不堪回想。   容夙沉默了,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漠不起波澜,但眼里的神色满是复杂和难搞。   南宫焰还闭着眼睛,她的眼睫细密,因还在睡梦里而点缀出一种慵懒的美感。   醒着时她的脸就很美很出色,睡着后的睡颜更加安静绝丽。   她是南宫焰,是南宫一族的大小姐。   而南宫族是青州第一世族,身份如此尊贵,地位如此卓越,本人如此优秀,却被她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外门弟子睡了……   而且这件事还不能怪南宫焰,毕竟她有很多次说过让她滚出去了。   容夙还在失神着,地面上的南宫焰呢喃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不舒适,挪了挪身体,靠近了容夙一些,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容夙惊了惊,不敢再多想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再多还有什么用?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解决。   南宫焰醒来一定会杀了她,这是不用怀疑的,所以她该怎么办?   杀了南宫焰后逃命?她肯定是逃不掉的。   南宫一族的大小姐死在这里,以世族的手段,烈阳地窟数万外门弟子都会陪葬,谁都逃不掉。   似乎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   容夙想到那种办法时,脑海里不由浮起一道常穿青衣、周身蒙在一层迷雾和阴郁里的身影。   一别经年,她虽然成了正阳宗的外门弟子,但还是在一片黑暗和挣扎中拼了命向上爬,那么那人呢?   容夙低叹一声,抬手开始变幻手势,虚空里生出了一道看着很是古朴无上的道印,像山川重叠,像江海奔涌,像很多很多的天地景观……   然后她伸出左手割开右掌掌心,把血滴在那道看着很不平常的道印上,随着她不断变幻着手里的动作,容夙的脸越来越惨白。   不一会儿,容夙的脸就惨白如纸,她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而那道道印缓缓一分为二,一半没入容夙的眉心,剩下那一半绕着她旋转了一圈,跃进地面上闭眸躺着的南宫焰的眉心了。   一切顺利,容夙长呼出一口气,收了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伸手揽着南宫焰的腰,把人挪了挪,抽出她身下垫着的黑色外袍。   经过血迹、泥土、潭水等许多东西的沾染,这件黑衣早已脏得不成样子,但容夙半点没在意,她把黑衣胡乱披上后,再看一眼南宫焰。   南宫焰还是躺在地面上,娇嫩的肌肤碰到地面上凸起来的凤凰石刻后,很快红了一大片。   容夙看了一会,从血泊里捡来那件华贵和泥土并存的长裙,一半盖住南宫焰,一半给她垫在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后,容夙缓缓站直了身体,打算先离开石室再说。   先离开石室,离开烈阳地窟,然后再离开正阳宗,如果还有时间,就再离开青州,有多远跑多远。   容夙默默打算着,看见自己的黑刀还躺在石门旁边的地面上,缓缓弯腰伸出了手,打算捡回黑刀先。   然后她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长剑刺来带出的破空声音,跟顾剑安比起来,后面这人的长剑更锋锐凌厉,携着的雷霆杀意也更致命直接。   或许是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的原因。   而她的后面只会有一个人——南宫焰!   刚刚不是还闭着眼睛没半点醒来的征兆么?怎么说醒就醒,而且醒来后的第一反应这么直接?   容夙的眼神变了变,知道时间不够支撑自己去捡起黑刀再从容面对了。   她于是当断则断,不再想着地面上的黑刀,而是并掌如刀,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凭借着最本能的反应侧身闪过,再一踏步,手里的掌刀旋开南宫焰的利剑。   剩下的一只左手则绕后,箍住南宫焰的脖颈限制住她别的动作,声音低沉:“别动,再动——”   南宫焰没有让她说完,她知道自己虽然修为比眼前这人高,但毕竟刚醒来力气不够,索性在被容夙制住后屈膝,用力撞向容夙的腿,左脚再一踏,直接踩住容夙的脚,将人踢倒了。   容夙震惊,她第一次见到世族子弟也能有这样不要命且不顾一切的打法,措手不及间身体失去了平衡,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她知道她很快就要倒在地上了,而南宫焰只会第一时间把剑刺过来,虽然刺过来她也不会死,但她的目标明明就是甩了南宫焰先逃命啊。   就算后来会被南宫一族再抓回去,那也该给她时间再多想一些东西、再多做一些布置吧。   容夙于是咬咬牙,硬是憋着一股信念,在自己落地前死死箍住了南宫焰的脖颈。   南宫焰一时无法呼吸,也挣脱不开,被迫着同样失去了平衡,直直砸在容夙的身上。   “嘭”得一声响起,满地灰尘飘荡。   容夙的背直直撞到坚硬粗糙的地面,加上上面慢了一步砸下来带来二次伤害的南宫焰,纵是她心性能忍,也止不住低嘶了一声。   嘶完后,她看向了南宫焰。   南宫焰虽然有她垫在地面上不会摔得太痛,但显然也是受到了冲撞力的影响的。   她皱了皱眉,身上裹着的那件华贵脏污的长裙已经在刚才的动作中松垮了很多,露出她衣襟到腰间一大片的肌肤,上面依然是红艳的一片。   容夙看到了,她移开了眼睛,想着要不然跟南宫焰说衣服穿好后再打不迟,反正她是杀不死她的。   但南宫焰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因为长裙阻碍了她的动作,她索性动动手,把那袭脏污的长裙脱掉后随意丢开。   她披散开的长发因为她俯身的动作垂了下来,最长的那几缕甚至飘到了容夙的脖间、喉咙处,带来种痒痒的酥/麻感。   她低眸看着容夙,眼珠黑漆漆的,像只惯会魅惑人心的狐狸,也像来自深海的人鱼。   容夙迎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失神和放空,然后她看到南宫焰扬了扬唇角,绝色姿容上漾开了一抹称得上惊心动魄的笑容。   “好看么?”南宫焰的声音压低放缓了,多出股潭水拍打溪石的柔和清冽感。   她低了低身体,吐气如兰,靠得离容夙越来越近,眸底藏着暴戾和杀意,面上笑容却越来越明媚含情。   容夙的头脑越来越放空了,她愣愣看着南宫焰的脸、脸上的笑容,还有贴住她身体的光滑细腻的肌肤,低喃着:“好看,很好看。”   “既然好看,那么你该拿什么来换呢?”南宫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你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外门弟子,看了不该看到的,是不是也该拿不该有的东西来换呢?”   南宫焰脸上只剩阴森杀意和暴躁情绪了,她的眼神像含了冰那样寒凉刺骨,整个人高傲又不屑,手指微抬,声音含恨:“那就拿你的性命来相抵吧。”   那股杀意须臾间全部化成实质,并且朝着容夙的心口涌来了。   容夙惊了惊,像倏忽间回了魂一样,眼眸缩了缩,然后第一时间动了动脚,想翻身躲开南宫焰刺来如含了凛冽剑意的剑指。   但她的脚动不了,南宫焰就压在她身上,用她那两条不着寸缕因而很光滑,但是压住她后重若千钧的腿死死压住了她,让她一动都动不了。   南宫焰显然没想到容夙还能从她的牵魂术里清醒过来,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她笃定容夙是无法避开她的剑指的。   结果容夙原先垂在地上的右手动了,她伸手摸到南宫焰的腰,以两指捏住南宫焰腰间一点肉,硬生生用手臂力量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了。   这次轮到南宫焰低嘶一声了,她的眼睛瞪大,估计是没想到这个低境界且出身低的小修士还能有这样流氓的手段。   容夙才不管她怎么想,她趁着这个空隙动动腿,把南宫焰翻倒在地,腰间一用力,坐起来后就要扑向地面,先去捡自己的黑刀,再去推开石门。   但南宫焰的动作比她还快。   她指尖还戴着的那枚玉戒流光一闪,右手多出一柄简单而纯白的小剑。   几乎是小白剑出现的一瞬间,容夙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悸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所有的动作都放缓了,她像变成了石头,一动不能动了,那是来自灵魂上的压迫。   南宫焰低笑一声,用力从后面把她扑倒了,她翻坐在她腰上,依然还是那几缕长发垂下,依然还是那种细碎的痒意。   她伸手,把那柄小白剑抵在容夙的喉咙上,然后剩下的那只手摸了上来,捏住了容夙的下颌,唇一扬,笑得得意且嚣张:“你相信再动会死吗?” 第15章   南宫焰的声音寒凉刺骨,那张绝丽的脸上满满都是杀意和暴戾,凑得离容夙很近,正漫不经心且随意地问着她,问她信不信再动会死?   容夙相信吗?容夙不信!   从来只有她拿这话问别人的时候,哪里轮得到别人拿这句话,以同样漫不经心和戏谑的语气来问她?   她的眼眸动了动,唇上鲜血四溢,那是她咬破自己的嘴唇,以疼痛来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颤抖。   不过是世族的神兵利刃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再怕的后果也不过是没了性命而已。   她一无所有,唯一有的、想要一直有的也只是这条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性命。   所以容夙在那一瞬间还是动了。   迎着南宫焰一瞬间惊讶到无以复加的眼神,她抬手熟稔地摸到南宫焰的腰,正打算故技重施时。   南宫焰的眼神变了变,她举着手里的小白剑不再犹豫停留,直接刺向了她的心口。   容夙的眼神缩了缩,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看到南宫焰那柄简单而让人心神震荡的小白剑刺破了她那层单薄的黑衣,在将要彻底刺进前一动不能动。   她的心口和南宫焰的心口同时生出了一束淡淡的青光,虚空里很快蔓延开一种玄奥深邃的气息。   南宫焰原本阴沉而含着杀意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变得难以置信和极致愤怒。   她不愿意相信和接受,动动手腕,举着那柄小白剑一次次刺向容夙的心口,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都是被那层青光挡住。   南宫焰愤怒极了,她移了移手腕,那柄小白剑也随之移开了位置,指向容夙心口下来一点的地方。   然后她眼神凶狠,手腕用力推向前,只听到“嗤”得一声闷响,那柄小白剑直接刺进了容夙的腹部,随南宫焰拔/出的动作带出飞溅的鲜血。   容夙咬着牙一声不吭,身体越是痛苦,她的右手攥得越紧。   只是胸口急剧起伏,额间流出的汗水润湿了头发,顺着脸上的那道刀疤一路流到下颌,“滴答”一声滴在地面上。   而南宫焰同样恨得咬牙切齿,看向容夙的眼神森冷一片,有被冒犯的厌恶和恼怒:“你竟然敢对我用生死结?”   容夙还在剧烈地喘着气,同时死死压抑忍受着被小白剑刺穿腹部的疼痛,听到南宫焰的声音后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不错,就是生死结。”   “我知道我这样做一定很冒犯南宫小姐,但我只是想活命,还请南宫小姐多多担待了。”   南宫焰没有愿意担待的意思,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   容夙于是知道这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完了,但有生死结在,南宫焰可以随意折磨她,却不能够杀死她,已经很足够了。   她的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腹部伤口带来的疼痛渐渐轻了许多。   容夙当然知道不是真的疼痛减轻了,而是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恍惚,她快要晕倒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门外有恭敬担忧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   晕过去前,容夙看到南宫焰收了小白剑从她身上爬起来,再从玉戒里拿出一袭同样华贵不凡的衣裳穿上了。   她看到南宫焰摸了摸腰,声音沙哑着,让紫衣女子进了石室,对着眼神惊讶到极点的紫衣女子吩咐道:“把这人绑住,带回南明峰。”   于是紫衣女子慢慢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容夙扬扬唇角,心说她到底没死成,然后放心地任由自己晕过去了。   *   再醒来时,容夙感觉自己的身体酸痛不已,呼吸间都含着一种烧灼感和痛苦不堪。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是死了,是到了传说中的无尽地狱。   不然她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呢?修士踏足修行道后就能黑夜视物,容夙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到这种一眼看不到光的日子了。   然后意识开始一点点清醒,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晕倒前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涌进容夙的脑海里。   她止不住低咳了一声,动动脚,发现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堆粗糙的枯草上。   她被南宫焰派人抓起来、关起来了!   容夙艰难地抬头看着四周无穷无尽的一片黑暗,如此想到。   她晕倒前,似乎是听到南宫焰说了南明峰。   南明峰是什么地方她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因为和南宫焰有关,于是她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小虎。   穿黑衣同样心里算计不少的青年当时跟她说过,南宫焰就住在正阳宗的南明峰上。   所以她还在正阳宗么?但在不在正阳宗本来也不重要了。   不会有人救她的,正阳宗从来不在乎外门弟子,不管她是外门第一还是外门倒数第一。   容夙想了一会,又想到了腹部被南宫焰拿着白色小剑刺穿的伤口。   她艰难地尝试着抬起手,循着感觉摸了上去,再把手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凉凉的血腥味,但并不是很浓郁,应该有谁给她止了血。   毕竟她的命卑微不重要,但南宫焰的命高贵胜玉石啊。   容夙稍稍安心了些,胸腔不住起伏着。   做完这些动作后,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再没有挪动或是看看四周的力气了。   她只能如一尾死鱼般躺在那里,艰难地忍受着呼吸时烧灼般的痛苦折磨,睁着眼睛在黑暗里长久而不知结果地等待。   南宫焰会怎么对付她呢?她杀不死她,但想要她生不如死,吊着她一口气却是可以的。   以后该怎么办?容夙是真的不知道了。   外门大比结束了么?她没去寻王小虎,王小虎应该拿着那些玉牌成为了外门第一,再靠着外门第一的奖励破境丹破入通玄境,去内门了吧?   但那些似乎都和她无关了。   一步之遥,是开元境九重到通玄境的一步之遥,也是石门外到石门内的一步之遥,以后还会是生和死的一步之遥。   小光球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它出现时以它为中心,四周多出了一层白光。   容夙似乎是在黑暗里太久了,看见那层白光时眼睛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然后再睁开时,看见了小光球后面一层厚厚的石墙。   她知道那层石墙代表着什么,那是囚牢的墙。   正阳宗外门也是有囚牢的,用来关不服从安排的外门弟子。   容夙曾去看过几次,后来嫌弃那里太暗太脏太湿,就不去了。   小光球看着容夙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低叹一声,声音几多惆怅:“你不会要死了吧?”   容夙看向小光球,听着它这声不太确定的问话和初见时那声信誓旦旦的“你要死了”,心情莫名轻松了很多。   “不会。”她说着,声音里多出一丝坚定,“我不会死。”   小光球不信,刚要开口,被容夙打断了。   她似乎知道小光球不相信,继续道:“你知道生死结吗?我给南宫焰施展了生死结的道印。”   小光球震惊:“你怎么会生死结?”   所谓生死结,就是以生死绑定做结,和生死契很相似。   但生死结和生死契不同,后者一般是道侣间心意相通才会结的契约。   生死共担,是因爱意而起,所以要两个人都同意、共同施法才能结成。   那什么是生死结呢?结者,束缚也。   生死结虽然也是生死共担,但只要一个人就能够施展,并且能随意结住她能近距离接触到的任意一个人。   同时,和生死契生死共担、一人受伤另一个人感同身受不一样。   生死结的两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不管其中一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人。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生死结是一种很变/态的东西,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能是御敌保命的手段。   但生死结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因而别说生死结的解法,连如何施展生死结都很少有人会,甚至很多人压根不知道生死结的存在。   容夙终于笑了,笑声里似乎含了些嘲讽:“你不是天道吗?天道不都是无所不知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学会的生死结呢?”   它不知道,不过是因为她和那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无关紧要罢了。   黑暗的囚牢之外,一座辉煌壮丽的宫殿内。   穿一袭华贵衣裳的女子端坐在宫殿华丽舒适的宽座上,她五官绝色,腰间已然换了一根虽然不是琉璃制成,但一看就知道同样精致值钱的玉带。   如果容夙看到了,想来又会不自觉将之换算成三阶破境丹。   女子自然就是南宫焰。   此时她的眉皱着,眉眼间哪里还有什么慵懒笑意,只有冷若冰霜的一片不悦和严肃。   站在她两侧侍候着的仆从也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惹恼了这位出自世族的大小姐。   “程老还没回来吗?”南宫焰面含不满,在看到紫衣女子摇头时心情更加不悦。   她抬手拍着面前的玉案,刚想要掀翻它,结果一动,腰间那股酸痛感越加明显,时刻提醒着她先前发生在石室里的事情。   南宫焰的心情更加暴躁了。   她眯眯眼,眼睛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杀意和愤怒,因为她不能杀掉那个把她搞成这样的人。   生死结!   真是该死!   南宫焰最后还是一抬脚,恶狠狠踹翻了面前做工精致、用料不俗的玉案,连带着上面一堆玉简都摔在了地上。   两侧的仆从皆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人呢?”南宫焰冷声问。   “小姐是说正阳宗那名叫容夙的外门弟子吗?”紫衣女子回答得格外小心,接着才道:“关在后殿的囚牢里,按照小姐的意思,布了一道摘光阵法,保证她只能待在无光无声的环境里。”   “那就关着吧,关一段时间,关到她意志迷糊、神智不清,再把她抓出来严刑拷打,直到她说出该说的一切。”   “是。”紫衣女子恭敬应声,默了默再次开口,声音清缓而提心吊胆:“小姐想要她说出些什么?”   南宫焰皱眉,眼神凉薄不屑,声音冰凉刺骨:“说出她进石室的目的,哪里学会的生死结,怎么解开生死结,来自哪里……”   “总之从她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要么你们自己想办法查清楚,要么让她自己说出来。”   “我只想听到我该听、愿听的东西,你们懂么?” 第16章   黑暗的囚牢内。   小光球自听到容夙那声嘲讽后就默不作声地消失不见了。   它没告诉容夙这座囚牢里有一道无光无声的摘光阵,也没跟容夙说南宫焰打着把她关到意志崩溃、再从她嘴里知道生死结解开方法的算盘。   因而容夙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并没有崩溃,更加没有神智不清。   如果她知道南宫焰的打算,或许还会笑一笑,以跟小光球说话时同样嘲讽的语气告诉南宫焰:黑暗无声而已。她一个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修士,哪里会害怕这些?简直舒适到跟回了老家一样好不好?   所以当三个月后,紫衣女子命人推开了囚牢的大门,当外面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时,容夙除了眼睛有些刺痛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甚至在经过最初的光亮刺激后,还能从容淡定地睁着眼睛抬头看上去,然后对那紫衣女子说:“你家小姐呢?她不来杀我了么?”   紫衣女子笑了,笑的是容夙的不知死活,她直接一脚踩住容夙腹部的伤口,脚尖来回旋着,瞬间痛得容夙闷哼一声,放在枯草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把她带到外面的刑架上。”紫衣女子命令着后面跟着的南宫卫,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小姐说了,只要保证她不死就行,其他随意。”   于是那些南宫卫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容夙只感觉自己好像一块布,被他们随意拖拽着、拉扯着,然后绑在上好梨花木做成的刑架上,双手双脚都被粗厚的铁链锁上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说那句话了。容夙想。   但她被关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啊。   像她这样的人,就算知道一开始进那间石室不应该,和南宫焰后来会搞成那样错先在她。   但在被这样对待折磨后,还是在所难免地会心生不满和怨恨的。   她果然成了坏人了。   这样很好。   容夙的眼神里多出些自嘲,再抬头时只有如深海般的一片漆黑深邃。   她的黑衣已经干了,但是沾染着泥土后紧贴着身体,一呼吸就能闻到自己周身的血腥味,浓郁而寒凉。   她脸上那道刀疤沾染了鲜血,衬着后面四散开的头发,整个人阴森森的。   她身上那件黑衣还有被妖兽抓破的痕迹、被南宫焰拿剑刺破的缺口,破破烂烂后露出里面紧致而绷紧的肉。   她整个人看起来凄惨又狼狈,不堪到了极致。   但她的意识很清醒,半点不像小姐说的那样因为黑暗无声的环境而压抑到神志不清。   她的眼神黑沉而不屈,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个来自正阳宗外门的弟子很棘手。紫衣女子如此想道。   摘光阵内一点光亮和声音都没有,南宫族施展的摘光阵以罕见的阵诀为基础,还具有压迫修士意识的震慑,最能摧毁修士的心神。   一般视修士修为来决定施展的程度,南宫族只用这一道摘光阵,就曾让许多得罪南宫族的修士和犯事的族人心惊胆战、缴械投降。   但容夙完全不受影响。   她在囚牢里关了三个月,摘光阵就维持了三个月,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证明,摘光阵对这个修士完全没用。   那么就只能用别的手段来让她变得神智不清、意识模糊了。   紫衣女子的眼神深深,招手唤来一个南宫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问容夙。   容夙看向她,唇角扬了扬,她知道紫衣女子一定早就知道她的名字、身份,还有在正阳宗外门的所有经历,紫衣女子是在明知故问。   她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一个答案:解开生死结的答案。   那么她该回答么?容夙看着紫衣女子,轻轻启唇,但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嘴唇动了动。   紫衣女子一直看着她,自然知道她无声中说的是什么。   她说:没有用的。   什么没有用?是问她名字没有用,还是生死结的解法没有用?是她没有用太无能,还是小姐的打算没有用?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不打算再留情了。   像这样修为低没地位的小修士,放在平时,她根本不会看一眼。   如果不是她胆大包天,竟然跑进了石室,还在对小姐做了那样的事情后施展生死结束缚住小姐的性命,她哪里还能有命在?   “有没有用,你等下就知道了。”紫衣女子的声音很冷,她拍拍手,南宫卫拿着一堆一看就知道是用来刑讯逼供的刑具进来了。   那些东西都被放在一个大玉盘里,有的是容夙认识的,有的是容夙不认识的。   然后大玉盘被放到了离紫衣女子距离最近的一只金丝楠木桌上。   容夙的目光从那堆刑具上移开,落在了大玉盘和木桌上。   她想,果然是青州第一世族,一间囚牢里的东西都能用那般珍贵的材料来做成,当世族囚牢里的囚徒果然也需要很大的能耐。   她听见紫衣女子再次拍拍手,然后那些南宫卫动了。   容夙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阴影,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阴影,而是很多人靠近后把所有上方照进来的光都给挡住了。   她看见那些衣衫整齐讲究的修士拿起了大玉盘里的东西,面目冷峻地刺了下去。   像是万箭穿心,也像很多尖锐的东西一寸寸碾碎磨损着她的身体。   容夙瞬间汗水涔涔,呼吸都不受控制地加重了。   痛,很痛,和在烈阳地窟石室里那种烧灼感不一样,这是人为带来的痛苦。   容夙眼前看到的一切很快变得模糊不清了,那些抬起的手和面前站着的人成了重叠的影,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沉重。   然后容夙听到了紫衣女子依然平缓的声音:“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容夙一瞬间清醒了。   她知道紫衣女子和南宫焰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了。   于是她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只回以沉默,头没了力气后沉重地垂着,但有锁链束缚着,她仍然能够保持原来那种半昂起的姿态。   紫衣女子不为所动,或许也猜到容夙不会这么容易回答。   她对那些南宫卫道:“不要伤她性命,不要坏她道基,不要损她身体。”   说完后,她看见容夙身上那件破破烂烂挂着的黑衣,再想到当初在石室里看到的南宫焰,小姐当时虽然已经披上了一袭完好无损的衣裳,但依稀还是能看见颈间的红痕。   于是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后鬼使神差般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要——毁她衣衫。”   “是。”那些南宫卫恭敬应声。   接着有人摸出一枚丹药塞进了容夙的嘴里,有人结了一个道印拍在容夙额头。   还有人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一件用料不俗、干净宽大的衣衫,就着容夙原来那袭脏污不堪的黑衣给她裹上了。   然后继续用着那些刑具折磨她。   容夙愣住,她艰难地抬眸,才发现围在她周围所有的南宫卫和那紫衣女子一般无二,她们都是女子。   她想到了南宫焰。   南宫焰低头用唇吻住她的模样,南宫焰被她压在石门上任由动作的模样,南宫焰褪去衣裳后肌肤玉白的模样,南宫焰青丝披散俯身趴在她身上的模样。   还有醒来时看见的南宫焰躺着的地方,那一缕触目惊心的红……   容夙闭了闭眸,眸底有骤然生出的复杂和一丝很淡很淡、淡到几乎没有的心虚。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紫衣女子平缓里含着些循循善诱的声音:“说出来你的名字,你会好受很多。”   与此同时,一名南宫卫拿着细长而泛着寒光的银针刺进她的左手和右手,十指连心,这股疼痛相当致命。   容夙止不住闷哼了一声,声音嘶哑到难听:“容夙。”   她慢慢抬头,幅度极小的这个动作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看着紫衣女子,眼眸里有谁也看不到的笑意,嘶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是容夙。”   “很好。”紫衣女子脸上有胜利的笑容,她继续问道:“你的身份。”   容夙沉默着看她很久,咧了咧嘴,头垂下了。   只有十指间那股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地低哼几声,来证明她并不是不会说话。   紫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心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视和惊骇。   她想,她应该是被这个来自正阳宗外门的小修士摆了一道。   显得不像她在用刑,倒像容夙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反过来一步一步牵着她走。   事情变得很难搞。   她和小姐,都太小看此人了。 第17章   南明峰,辉煌壮观的宫殿内。   依然是那个华丽精美的宽座,依然是一袭华贵衣裳的南宫焰,只是此时她的姿势比先前在仆从面前还要端庄严肃,两侧立着的仆从也越加恭谨。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镶金嵌玉、温润而有彩光环绕的青玉案,下首两张太师椅上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白发白须,穿一件粗麻布做成的衣衫,全身上下没有一样饰物,坐在遍地高雅摆设的宫殿里格格不入,但他偏偏坐在最前面。   后面那人则穿一袭绣有华丽暗纹、左肩散布着几颗星辰的锦制白衣,面容清丽、眉眼含雪。   女子的五官虽比不上主座的南宫焰精致无双,但那股气质却如天山上无法融化的雪水,和南宫焰各有千秋。   “陈副宗主,烈阳地窟有变,贵宗是否该给本小姐一个解释?”   南宫焰坐直了身体,眉微蹙,启唇时面上表情漫不经心,只是声音里含着一股明显的不悦。   白发白须的老者抬头看向南宫焰,面上神情自若,但浑浊的眼睛里多出一丝肉眼可见的歉意:“烈阳地窟的事,是正阳宗的不是。”   “我们实在不知正阳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意外,由此导致南宫小姐的朱雀半阳血阵中断,朱雀真火不能顺利汇入凤凰图刻里。”   “老朽和整座正阳宗,在这里郑重向南宫小姐赔不是。”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向着南宫焰的方向施了一礼,神情严肃郑重。   那白衣女子见状,忙也起身,同样郑重向南宫焰施礼。   一个是正阳宗的副宗主,主掌正阳宗对外的一切往来;一个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重点扶持的天才,一宗的脸面和未来。   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弯腰作揖,一脸严肃郑重、态度诚恳……   南宫焰半点没动容,她甚至唇角上扬,笑容浮现在脸上,凉意刺骨到似乎能冻结一切,声音也很冷:   “两条六阶以上的灵脉,三万六阶灵植,并一座五阶矿山、一百座四阶灵药园,还有三百部五阶以上的武技功法、幻阵参悟道法一部,还有许多相赠的小东西,只是换你陈副宗主一声赔不是?”   “您老人家是看我南宫焰年纪轻不懂事,觉得好欺负是么?”南宫焰右手轻抬,身后多出一道黑影。   陈副宗主瞬间一惊,因为这黑影的修为在他之上。   但黑影显然不是先前跟在南宫焰旁边的程老。   也就是说除却那程老外,南宫焰身边还有这样一尊强者护卫着,她在南宫族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只高不低。   “陈副宗主想不想跟本小姐打个赌?”南宫焰手再一招,黑影悄无声息消失不见了,正如他出现得无声无息。   陈副宗主一惊,下意识接了南宫焰的话:“什么赌?”   接完后他才觉有些不妙,不管南宫焰说什么,总之都不会如他和正阳宗的愿就是了。   他应该不理会南宫焰的。   他后悔不已。   果然,南宫焰扬了扬唇,再次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同于先前的刺骨嘲讽,而是含着一种戏谑和玩味:“赌本小姐一声令下,南宫族会不会为了本小姐,倾尽全力攻上正阳宗?”   “赌本小姐在南宫族的地位,值不值得你们用整座正阳宗来抵挡。”   她说完后,卸了那副端庄严肃的架子,懒洋洋向后一靠,再一招手。   有仆从端着用上好玉石雕琢而成的墨绿玉晶杯走了过来,杯里盛着甘冽醇厚的酒液。   南宫焰半倚着宽座,没有伸手去接过那杯酒液,而是微微仰头。   那仆从瞬间会意,举着玉晶杯小心翼翼凑了过去,服侍着南宫焰饮了一口。   女子的颈因仰起饮酒的缘故展露了出来,冷白如透着光的一截,说不出的优雅魅惑。   但殿中人谁都没有欣赏到,服侍左右的仆从是因为不敢,白衣女子是因为走神,白发白须的老者陈副宗主则是因为没心情。   南宫焰都这样说了,说完以后还能摆出这样的姿态,足以证明她的自信和底气。   南宫族是青州第一族。   青州那么多世族,就算再不甘心,还是被南宫族压得死死的。   但正阳宗不是,正阳宗和无极宫、星辰殿、藏剑阁那些宗派是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   他怎么敢拿正阳宗的存亡去赌南宫焰在南宫族的地位到底重不重要呢?   陈副宗主苦笑一声,看向南宫焰,眼神灰暗了不少:“南宫小姐想要如何?”   “正阳鉴。”南宫焰坐直了,“将正阳鉴送来南明峰,直到我成功融合凤凰血脉。”   “还有,我在南明峰的日子,正阳宗要倾尽所有配合我行事。我的命令,只要是正阳宗的弟子,谁都不能违抗。”   陈副宗主皱眉,这要求显然不简单。   后面那一点,南宫焰说得很模糊,要是答应了或许会有些正阳宗无法预料的后果。   但南宫焰毕竟是南宫族大小姐,世族该守的规则秩序想来她还是会顾及的,真要答应也不是不行。   真正重要的是前面那一条。   当初南宫焰来到正阳宗,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借用正阳鉴。   只是正阳鉴太过重要,又关乎正阳宗的立宗根本,最后再三商量,才改成了后面的方法。   以正阳鉴为阵基,再选择烈阳地窟,以数万外门弟子的血做牵引,由那位程老布下朱雀半阳血阵,将正阳鉴内残留的一部分朱雀真火汇入凤凰图刻,帮助南宫焰融合体内的凤凰血脉。   只是谁也没想到正阳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意外,导致南宫焰不但无法顺利融合凤凰血脉,还受到血脉暴动的反噬。   听说还出了些大问题,才命那位程老不惜离开正阳宗,回族去查什么东西。   “南宫小姐,后面一点老朽现在就能答应你。只是正阳鉴——毕竟事关正阳宗存亡,老朽一人无法做主,还需要与宗主和主峰执事、核心长老商量,才能给南宫小姐答复。”   “事关正阳宗存亡,你们要商量很正常。”南宫焰颇认同地点了点头。   陈副宗主一喜,心说到底才二十岁,还是年轻了些,然后就看到南宫焰抬眸看来了,似乎能够一眼看进他心里,看穿他心里所有的打算。   “本小姐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   南宫焰拿起青玉案上的玉晶杯一饮而尽,慢慢开口了,“三天。”   “陈副宗主,本小姐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本小姐见不到正阳鉴——”   她笑了一声,声音轻松欢快:“就只能向您和正阳宗赔声不是了。”   陈副宗主僵住了。   他当然知道南宫焰口中的赔声不是和他的赔不是完全不一样。   世族的规矩一向是先礼后兵。   所谓先礼后兵,就是打你杀你前,会先通知你一声。   他眼里的神情越灰暗了,声音低了很多:“老朽会尽全力说服宗主的。”   说完后,他像是无地自容,转身就打算离开了。   南宫焰叫住了他,“我自然是相信陈副宗主的。”   “但您虽然答应了后面一条,毕竟空口无凭。如果陈副宗主不在意,晚辈不才,希望陈宗主能再立个天地誓约。”   陈副宗主抬起的脚顿在了那里。   他缓缓回头,看见南宫焰笑容璀璨,一点看不出胁迫的意思,只是那道修为比他高的黑影再次出现了。   “做个保证,彼此才能心安,陈宗主说呢?”南宫焰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副宗主的眼神变了变,最后还是一抬手,对着朗朗晴天立了个天地誓约,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枚天蓝色、圆月形状的玉佩递给南宫焰。   旁边自有懂事的仆从上前一步,恭敬地从陈副宗主手里接过玉佩,放到了南宫焰面前的青玉案上。   南宫焰看了一眼圆月玉佩,脸上笑容真切了很多,甚至还有心情朝陈副宗主扬扬手:“陈宗主慢走。”   陈副宗主心情复杂。   从陈副宗主到陈宗主,一字之差,能看出的是南宫焰的心机城府和进退自如。   才二十岁,修为高天赋卓绝还怀具凤凰血脉就算了,怎么这御下之术、揣度人心也如此老道精通呢?   南宫一族有这样的大小姐,以后又怎么会止步于青州第一呢?   他长叹一声,转而想到了正阳宗。   正阳宗现任宗主自然是极出色的,奈何心中有情结难解,修为迟迟无法踏出那一步。   而正阳宗年轻弟子里,那位少宗主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十大真传弟子里虽然有出彩的,但不是志不在此,就是好胜心太强。   他的思绪于是从内门转到了外门,外门弟子里只有两人他有印象。   一人是顾剑安,少年的剑道和剑法都极出色,心性也坚韧不拔。   所以他才会时时关注,尽力护他性命,只是顾剑安的修为太低,成长起来需要太长时间。   还有一人是容夙。   容夙。   他不禁又叹了一声。   容夙的天赋看着比不上顾剑安,但她的刀却无人能比,像是因杀戮而生的。   只是此人戾气太重,心性也不行,太阴沉黑暗,和正阳宗至刚至烈的道意是相冲突的。   而且外门大比结束后,他并没有看到容夙,后来才知道容夙被南宫焰的人带走了。   南宫焰。   老者想着,不禁回头看了南宫焰一眼,女子端坐在那方华丽的玉座上,正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堆玉简,一副不欲旁人打扰的模样。   他摇摇头,抬脚踏出了南明大殿的殿门。   后面的白衣女子皱眉,跟上老者的脚步,在出了南明峰后出声喊住了老者:“师叔,方才在殿内,你为何不问南宫焰,缘何要带走容夙?”   来时她已经跟师叔说过,要他帮忙问一问容夙的去向。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着老者来南明峰见南宫焰了。   老者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悦:“刚才殿中景象你没看到吗?我应付南宫焰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再去追问别的?”   “如果师叔真有心要问,怎么会……”白衣女子也皱眉了。   “苏明雁。”老者郑重地喊了白衣女子的全名,表情严肃了很多:“在正阳宗修行了将近三十年,你只修出了一副菩萨心肠么?”   “师叔——”名为苏明雁的女子表情一怔,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者放缓了语气,再次开口了:“你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你应该知道,正阳宗数万外门弟子,对于正阳宗来说都是随时能舍弃的存在。”   “但容夙是外门第一。”苏明雁说。   “外门第一又如何,不还是外门弟子?”老者抬头看向天空,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你认为外门弟子很重要?”   “是。”苏明雁答道。   “重得过那两条六阶以上的灵脉吗?重得过一部幻阵道法吗?”老者问。   苏明雁沉默了。   “外门第一,重得过南宫焰吗?重得过南宫一族吗?重得过一整座正阳宗的存亡吗?”老者的声音越来越沉重,似乎是在问苏明雁,似乎是在自问。   苏明雁没有回答,老者于是走远了。   良久,苏明雁才抬头,眼睛里那丝迷茫越来越深了。   她望着天上翻涌不息的白云,低喃道:“但正阳宗的宗主,当初也是从外门弟子的位置一步步走上来的啊。”   远处的老者脚步一停,似乎是听到了。   但须臾他继续抬脚了,那道灰影很快消失在看不见白云的地方。 第18章   三天对于陈副宗主和正阳宗的高层来说是艰难抉择的三天,对南宫焰来说是耐心等待、不用多么在意的三天,因为她早知道三天后的结果是什么。   但对于被关在囚牢里、被绑在刑架上、被南宫卫日夜折磨着的容夙来说,短短的三天漫长到无望,漫长到让人心生绝望,漫长到让她觉得隔绝了生和死、人间和地狱。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阖眼了。   当然,对修士来说别说三天不阖眼,就算三个月不吃不喝一直修行也没问题,但前提是自愿。   容夙不知道是她受不住折磨所以眼皮沉重无比,还是面前的南宫卫对她做了什么,反正她真的觉得很困很累,只想丢开一切睡到地老天荒。   甚至长睡不醒也无所谓。   但当然不是真的无所谓。   容夙心里知道真正长睡不醒就是完了、死了。而她不想死、不愿死,她做那么多,坚持这么久,就是不想死。   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开始去咬自己的唇,咬到唇都不痛了,她就去咬自己的舌头。   然后一直保持着一点点难得又极痛苦的清醒。   紫衣女子走过来了。   容夙三天三夜没有阖眼,一直忍受着南宫卫加诸的折磨。   南宫卫三天三夜没有阖眼,尽心尽力用大玉盘里的刑具来回折磨着容夙。   紫衣女子也三天三夜没有阖眼,翻来覆去地审问着容夙,她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疲惫。   她本来不该如此疲惫的。   她是修士,修为比容夙还高,她不用忍受折磨,也不用亲自动手折磨容夙,但她脸上的疲惫比那些南宫卫还要多。   因为容夙实在太难搞了。   “容夙,说出你进石室的目的。”紫衣女子的声音嘶哑。   容夙的声音更嘶哑:“拿南宫焰腰间的玉带。”   “很好。”紫衣女子继续道:“说出生死结的解法。”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容夙睁着血红一片的眼睛看着她,嘴角咧了咧,然后缓缓垂下了头。   偶尔会低吭几声,来证明她不是哑巴。   只不过比起一开始忍受不住发出的声音,现在她吭的那几声很有节奏,一听就知道根本就不痛,而是故意发出来的。   容夙不觉得痛了,只觉得难熬。   南宫卫不能伤她性命、坏她道基、损她身体,还不能毁她衣服,一些残酷的手段就不能使用,因此只能翻来覆去用着那几招。   换而言之,容夙麻了。   紫衣女子也麻了。   她感觉她快崩溃了。   她活了二十多年,跟着小姐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第一次遇到容夙这样难搞的人。   这已经不是油盐不进、铜皮铁骨能道尽的。   这样一个人才,怎么就出现在小小的正阳宗外门?怎么就一定要闯进石室睡了自家小姐?怎么就落到她手上,让她来审问呢?   容夙快把她逼疯了!   一开始的预感是对的。   这三天时间,容夙就是这样打重一些说一点,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容夙老老实实回答,第二个问题就不说了。   然后南宫卫再折磨多一会,她才动一下唇。   后来紫衣女子学乖了,她直接问生死结的解法,结果容夙也很直接,她听到生死结三个字直接低头,摆明了打死也不说。   所以刑讯陷入了僵局,容夙明显是死都不会说出生死结的解法。   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还能怎么办呢?   紫衣女子咬紧牙关,口腔里散开的血腥味没有比容夙淡上多少。   唰——!   一名南宫卫揉了揉酸痛不已的手腕,挥动手里的长鞭重重抽在容夙肩膀上,容夙仰了仰头,沉重呼吸着,随后再低头。   地面上蜿蜒流淌出了一个小血泊,但容夙的脸色并没有很惨白,甚至比她一开始在囚牢里醒来要好很多。   因为南宫卫除了折磨她,还给她吃了护住心脉和根骨的上品灵丹。   那或许是容夙原先再修行十年也无法拿到的灵丹。   紫衣女子也从怀里摸出一枚灵丹吞了,然后看着容夙很久,疲惫不堪的脸上有无奈和感慨。   “行了。”她摆手叫停南宫卫,用嘶哑的声音吩咐道:“去搞一些柔软些的稻草,把她放到稻草上吧。”   “不用再折磨她了。”因为再怎么折磨都是没有用的。   “但是不许她睡着。”让容夙好过也是不可能的。   “我去禀告小姐以后,再做打算。”紫衣女子逃一般跑出这间血腥味浓郁的囚牢了。   *   南明峰,南明大殿。   依然是华丽玉白的宽座,南宫焰从宽座后面一条长长的小道走了出来,眉眼含着股不耐烦和初醒的慵懒,直接在宽座上坐下了。   下首太师椅旁边立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四周是服侍南宫焰的仆从,那名眉眼含雪的白衣女子却没有出现了。   而老者陈副宗主手里正捧着一个以上古梧桐木制成的朱漆色方盒,面容严肃,声音诚恳:“三天时间已到,老朽答应南宫小姐的总算不曾食言。”   他将手里的方盒小心翼翼递给上前来接的仆从,目光紧紧追随着方盒。   直到方盒被那仆从放到南宫焰面前的青玉案上,他才再次开口:“梧桐玄盒里装着的便是我正阳宗立宗根本,九阶神器正阳鉴。”   南宫焰的眼神也变了,纵然她再心性不凡,事关修行路和自身性命,眼睛里还是多出一丝欣喜。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陈副宗主口中以梧桐木做成的方盒,摸着上面雕琢得精心的朱雀血纹,还有阵道大能呕心沥血结出的无上阵印,然后缓缓打开了古拙典雅的盒盖。   广阔大殿内霎时多出一股灼热滚烫的气息,如一层一层的热浪汹涌而至,席卷了整座宫殿。   热浪和所有的灼热感都来自于玄盒里的东西,那是陈副宗主口中的九阶神器正阳鉴,是正阳宗最重要的宝物,同时也是一面圆如太阳、金光闪闪的古镜。   翻过古镜的背面,能看清上面有着一个遒劲有力而古朴的文字,是正阳宗的阳字。   这便是正阳鉴,是融了一半神兽朱雀血液和诸多神石,以最原始的锻造手法制作而成的。   仅仅只是放在面前,甚至不用催动其势,已然有这样炽热如焰火灼灼的威压。   南宫焰离得最近,几乎是一瞬间,她光洁饱满的额间多出一层细密的汗,顺着脸上轮廓一直往下淌,她那袭华贵非常的衣裳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层。   但她的脸上却有发自内心的笑,唇角往上扬,眉眼皆粲然生辉,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然后她动动手指,“啪嗒”一声合上了盖子,有着朱雀血纹和无上阵印的盒盖将那些热浪都阻在梧桐玄盒里,大殿重新回到清凉舒适的温度。   南宫焰看向了陈副宗主,面上笑容真实了很多:“辛苦陈宗主跑一趟,焰感激不尽。”   陈副宗主嘴角抽了抽,心说正阳宗连镇宗根本都拿出来了,可不是只要南宫族大小姐的感激的,当然有也很不错。   “南宫小姐多礼了。”陈副宗主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那方梧桐玄盒上移开,看向了南宫焰,声音朗朗:   “虽说南宫小姐出自世族,该懂的都会懂。但老朽还是要多说几句,这毕竟关乎我正阳宗根本,请南宫小姐一定要慎重。”   “陈宗主放心。”南宫焰面上笑容不变:“待本小姐顺利融合凤凰血脉,一定完璧归赵。”   说到凤凰血脉,南宫焰莫名想到了烈阳地窟石室里的凤凰图刻,以及上面那一缕属于她的鲜血。   然后她想到了容夙,想到那人脸上的刀疤,想到她将她压在石室石门上的动作,以及醒来后的打斗,她趴在她身上不顾风仪施展牵魂术的样子,最后是该死的生死结。   想到生死结,南宫焰眸子里陡然生出一簇愤怒的焰火,她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但正阳宗都将正阳鉴拿出来了,她怎么还能因为一个外门弟子去迁怒正阳宗什么?   然后南宫焰就看到陈副宗主低头沉默了一会,抬头时声音多了一丝坚定:“南宫小姐,老朽还有一事想请教。”   “陈宗主请讲。”南宫焰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死死压住心底来得突然的暴戾情绪。   “此次烈阳地窟虽说是用来帮助南宫小姐布下朱雀半阳血阵,但同时也是外门大比。本宗外门有一弟子,在烈阳地窟里不见踪影。老朽打听了一下,才知是被南宫小姐派人带走了,不知——”   陈副宗主抬头看着南宫焰,浑浊眸子里一片迷惑。   老狐狸!   南宫焰暗骂一声,那股暴戾情绪快忍不住了,但她心里越暴躁,面上越是波澜不惊,甚至还能扬扬唇笑出来:“哦,你说容夙啊?本小姐看上了。”   哈?陈副宗主一脸懵逼。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南宫焰的表情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至于是哪种看上,陈副宗主看着南宫焰眸子里风雨欲来的压抑神情,心里知道容夙九成九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估计回不来正阳宗了。   正阳宗送来了正阳鉴,才平息了南宫焰融合血脉失败还受到血脉暴动反噬的怒火。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直接离开,不要再管容夙的生死了。毕竟容夙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但他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有外门擂台上黑衣女子持刀抵住顾剑安心口,面上那一抹释怀和黑暗让人动容;有藏书阁里她偷藏竹书入怀的鲜活生动;还有南明峰外苏明雁那声呢喃和眼睛里的迷茫……   于是陈副宗主做了最后的努力:“正阳宗外门还有不少面容出彩的弟子,南宫小姐若是有意,老朽可多送几个过来。”   南宫焰肯定不是这种意思,但陈副宗主一时间只能想到这样的推辞,索性将错就错。   “至于容夙,实不相瞒,她是老朽看上的关门弟子,不知南宫小姐能否割舍?”   容夙那样的心性实在不适合当他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但事急从权,也只能先这样说了。   大不了以后南宫焰离开正阳宗了,他再把容夙逐出师门就是。   陈副宗主如此想着。   他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南宫焰只要不是恨容夙入骨,都该放人了。   然后他听到了南宫焰清凌高昂的声音:“无妨,本小姐就喜欢貌丑的。”   行吧,看来南宫焰恨极了容夙,他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陈副宗主,外门既然还有不少出彩的弟子,您老人家再挑个关门弟子便是。”   南宫焰面容含笑,手一招,唤来了那道修为比他高的黑影:“南九,送送陈副宗主。”   “是。”名为南九的黑影点头,看向陈副宗主:“您请。”   陈副宗主无奈,只能抬脚走出南明大殿,然后殿门“嘭”得一声重重合上了。   青天白日的,关什么殿门!   殿内,南宫焰看着陈副宗主的背影,手攥了攥,有些想掀翻面前的青玉案,但顾及到上面放着的梧桐玄盒,还是没有动手。   紫衣女子就是这个时候跑来的,她将三个月关押和三天审讯容夙的结果汇报给南宫焰,最后道:“小姐,容夙此人,深不可测。”   南宫焰忍了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轰隆”一声,青玉案被她一脚踹翻了。   装着正阳宗镇宗神器的梧桐玄盒前不久还被供在正阳大殿上,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沾染上了灰尘。   而南宫焰愤怒至极:“能让堂堂一宗的副宗主不顾南宫族的地位,跑来本小姐面前要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第19章   小姐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   紫衣女子并殿内一众仆从都低着头,没有谁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哪里惹了小姐不快被拖出去打。   虽然小姐已经很久没打人了,但几年前小姐立威时打死的人足以堆出一座小山高的尸体,因而没有人敢小看这位年纪尚轻的小姐。   南宫焰发完一通脾气后,深呼吸几次,把那方梧桐玄盒从地面上捞起来放到玉座上,才阴沉沉开口:“紫田,程老还没有回来么?”   紫田低着头态度恭敬、声音低缓:“回小姐,小人刚传信问了程前辈,他说就在路上了。以程前辈的修为,想来一会就到。”   说话间,大殿外面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小姐。”   南宫焰一喜,命仆从去开了殿门。   灰衣而双目含光的老者走进来了,正是紫衣女子口中的程老,也是那日在大殿中以无上修为裹挟大势发给外门弟子烈阳丹的修士。   他疑惑地看了殿门一眼,似乎不解青天白日怎么就要关闭殿门,但看到小姐面上那点未散的薄怒后,他很懂事地没有问出口。   程老后面跟着一个青年,青年所穿一袭青袍绣有山形暗纹,随他走动间散出淡淡的微光,衬得青年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容越加出众。   与程老不同的是青年半点没在意关闭上的殿门,进殿后他第一时间奔到南宫焰面前,头微低,声音恭敬:“小姐。”   紫田见了他,表情变了变,似乎是惊讶,看一眼自家小姐,先一步替小姐发问道:“青山大人,您怎么来了?”   南宫焰身边跟着的人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如紫田这样的,虽然在这一堆仆从中地位最高,但严格意义上也归属仆从一流。   程老修为高,本来是南宫一族的客卿长老,被南宫焰收服后才跟随左右,虽然忠诚,关系自然也不及那位南九来得重要。   南九和眼前名为青山的青年一样,都是南宫族卫出身,而且在南宫焰成为大小姐、崭露头角后,更成了只效忠南宫焰的近卫。   如果以后南宫焰能成为南宫一族的族主,那他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南宫族的嫡系子弟都要小心对待。   “小姐出了这样的大事,属下怎能不来?”青山看向南宫焰,继续道:“小姐不用担心,族里虽然有人动作不断,但我们都压得住。”   “收到程老关于生死结的消息后,属下第一时间用族内的天眼录查了,知道与南州南疆一族有关后,属下又派了数支近卫前往追查。”   “结果如何?”南宫焰坐回玉座上,缓缓敛了暴躁的情绪。   “南州南疆——”青山的声音有些苦涩:“南疆一族久不出世,听说还处在南神庙内乱里,护族大阵一开,外人谁都不能进。”   “但也不是没有结果。”青山赶在自家小姐压抑不住情绪前说道:“我们抓到了一个逃出来的南疆族人,刑讯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据他所说,生死结虽然已经失传多年、不知施展方法和解法,但毕竟属于南疆秘法,他是南疆族里最爱看书的,看过许多南疆古书,因而有一法能解生死结。”   “你将那人带来了?”南宫焰皱眉,她只看见程老后面跟了一个青山,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没有,族里看得紧,属下无法带出。”青山说到这里时眼睛里有杀意,接着才道:“但属下已问出那个方法,并命那人立了天地誓约,小姐不必担忧。”   “那便施展吧。”南宫焰点头,她自己提拔上来的近卫,她自然是信任的。   “需要本小姐如何做?”南宫焰坐直了身体,心里的想法是:解了生死结后,她就拿剑去杀了容夙。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性命能和她相关联,甚至跟这个相比起来,容夙睡了她的事都不算什么。   毕竟她也不是白白被睡的,她体内暴动的血脉在碰到容夙的唇那一瞬间似乎平缓了很多。   至于接下来,她有了正阳鉴,自然能够将凤凰血脉彻底融合进身体内,然后再回族去收拾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   南宫焰将一切都打算得很好。   然后她听到青山说道:“小姐,这个方法只有双方的修为都修炼到踏霄境以后才能有效。”   南宫焰:“……!”   她的手攥紧了,一次又一次打算被打断破坏的挫败让她暴躁到极致。   她眸子里愤怒的焰火跃动着,沉默了一会,凉凉开口了:“那就把容夙的修为堆到踏霄境。”   “我不管你们用多少宝丹、灵药,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一个踏霄境修为的容夙。”   世族是有这种本事和底蕴的,足以用最短的时间将一个不踏修行道的凡夫俗子堆到登天境以下的修为。   当然,那人就彻底完了。   到时空有一身踏霄境的修为,却连锻体境的修士都打不过,甚至之后还会受到天地规则反噬而死。   但那和南宫焰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要解开生死结的束缚。反正生死结解开后,容夙也活不了。   至于她自己——   南宫焰眸底生出几分决绝的意味,那一般是赌徒才会有的不顾一切。   大不了到时候她先用凤凰血脉强行施展南宫族无上秘法,短暂地把自己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   她的生死,只能自己来做主。   什么南疆一族的生死结,怎么配?   “是。”青山低头,他看到南宫焰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打算,这也是来的路上他早想到的。   自家小姐向来心高气傲,又有极强的掌控欲,怎么会允许事情超出她掌控的范围?   更何况这一次是她的性命,而不是地位权势那些东西。   “属下从族内藏宝阁带来了一储物戒的丹药和灵草,三天内那容夙一定会拥有踏霄境的修为。”青山信誓旦旦做了保证,看向紫田:“你带我去囚牢。”   他的修为比紫田高,地位也不凡,既然他来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交给他来做。青山抬脚便要跟着紫田去囚牢会会那个容夙。   然后他听到了南宫焰的声音:“等一下。”   南宫焰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对青山说道:“你不用去,让南九去。”   后面站着的紫田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知道小姐叫南九大人去而不是青山大人,并不是因为南九大人的修为高,而是因为南九和那些折磨容夙的南宫卫一样,都是女子。   那个容夙对小姐来说,还是有不同的。   紫田想到容夙,又想到了她低垂着头打一阵动一下唇的执着不屈,和那股令人动容的求生意志,脑海里的想法莫名跳脱了一下。   她想,如果容夙这回还不死,以后岂不是要上天了? 第20章   容夙又一次被痛醒了。   南宫卫没有再继续折磨她,但先前那些手段也很够她承受的了,尤其带来的后劲还很大。   她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半醒半睡的状态,要不是一名南宫卫看她快睡死过去踹了她一脚,她大约真会睡死过去。   但容夙同时也知道睡死过去她也不会死,因为南宫卫给她吃的丹药,还有拍在她额头上的道印,都是能护住她性命的。   不伤她性命、不坏她道基、不损她身体,还不毁掉她的衣衫,但还是能够折磨她到这种地步,世族的手段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要是现在那紫衣女子再来审问她,她说不定就熬不住了。   容夙如此想着,疲惫不堪地卸掉全身力气,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冰凉的铁链锁在血腥味和木香味交织的刑架上。   紫衣女子当然不知道容夙的想法,要是知道的话,她只会面容疲惫地告诉容夙:她一来,容夙就会像绷紧的弦,随时有断掉的凶险,哪里还会有什么熬得住熬不住的挣扎?   她只会往死了熬住,偏偏她们又不能真把她熬死。   轰隆——   囚牢的门被谁推开了,容夙动动眼眸,似乎于某一瞬间听到了一声惊雷,隔着深深的囚牢和厚厚的囚门显得极度闷沉。   外面似乎是在打雷么?她这样猜测着,心说这场雨不知道还有多久,日光还有多久才能冲开黑云的束缚呢?   像她这样的人,哪怕不害怕黑暗,在黑暗无声里困太久了,居然还是会想要见到太阳,想要重温日光照在掌心里暖洋洋的满足。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两道黑影走了进来,越来越靠近她了。   容夙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她也看不太清来人的模样,只知道其中一人穿一袭做得精致的紫衣,是先前的紫衣女子,还有一人——似乎修为很高。   “把她的头抬起来,嘴掰开。”那道修为很高的黑影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   容夙几乎一听就知道她一定不常和人说话,也不常晒太阳。她的声音属于孤独、黑暗和影子。   那些南宫卫却很敬畏黑影,这点从她们快了不少的动作足以看出来。   容夙看到了囚牢的顶,很黑很脏,跟淌了一地血液后还光滑平坦、以上好石头修建成的地面根本不一样,和装着刑具的大玉盘、以梨花木做成的刑架更加无法相比。   看来南宫卫做事还是不太行,不太周到全面。容夙想。   然后她感觉周身一暖,似乎有谁在牵引着一股气流环绕过她身体里的经脉,最后汇入灵海。   这种感觉跟日光照在掌心的暖洋洋相似极了,但雨明明还没有停,雷也还在打。   容夙没来由有些不安,她瞬间睁开了几乎贴在一起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是一个女人,穿一身黑衣,但那身黑衣看着很一般,一点都没有世族奢华富贵的模样。   接着容夙看到了她的眼睛,很黑的眼珠,映出她衣衫被血浸透、遍体鳞伤的样子。   那女人正拿手搭住她的左肩,手掌上有淡淡的白光,而那些白光就在她的目光注视里碎成了光点,均匀地散布开。   惊雷不再响起后,这间囚牢安静无声,是那种死一般的静寂。   小光球此时飘出来了,它的声音含着一股悲凉和无可奈何:“容夙,你完了。”   黑衣的女人、紫衣女子和那些南宫卫都听不到小光球的声音,只有容夙能听到。静寂无比的压抑终结于小光球的声音里。   容夙的眸里多出了一丝神采,她以心声问小光球:“怎么这么说?”   生死结还没有解开,只要南宫焰不打算和她同归于尽,她就不会完。   而生死结的解法——她自信南宫焰不会知道。   小光球答道:“但他们是知道的。容夙,你太小看南宫一族了。”   “南宫焰找到解开生死结的办法了,前提是你和她的修为都要在踏霄境之上。”   “而南九现在做的,就是给你喂宝丹灵药,再用灌输之法强行把你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   小光球把它知道的一次性告诉容夙,最后补充说道:“我无法帮上你。”   南九?黑衣女人的名字是南九?   容夙的关注点有些跑偏,接着才意识到她那咬得鲜血淋漓的唇上、嘴里确实多出了一股丹药的甜味。   然后她低头,正看到那些白光要涌进她的灵海。   踏霄境!   原来这样也能到踏霄境么?   容夙笑了一声,眸子里的情绪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最后看向南九时只剩了满满的嘲讽和阴郁。   南九不懂她笑什么,抬头看她,正迎上她漆黑的目光,向来不起波澜的心莫名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容夙慢慢出声了,她的声音嘶哑到不成样子,甚至有些支离破碎,但吐字很清晰。   她说:“我小看了南宫一族,南宫焰也小看了我。”   说完后,她闭上眸,唇一张,喷出一片血雾,血雾里,她的脸变得迷蒙幽深,脸上的刀疤骇然无比,衬得她像来自黑夜的修罗。   再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南九却看到那些白光散布在她四周,再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了。   这是——“唯心道!”   南九向来不变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无比惊讶:“你修的竟然是唯心道!”   但是怎么可能呢?容夙明明心性阴沉黑暗,一看就知道心机城府深沉,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修士,怎么能修行成功唯心道呢?   “唯心道?”南宫焰重复了一遍,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南九,难得沉默了很久。   她自然知道唯心道是什么。   大道三千,都有所指。有的修无上剑道,此生便唯剑而已,那是真真正正的剑修,所以剑出天地惊,一人一剑足以抵挡千军万马。   唯心道顾名思义就是修心的,虽然也要走修行九境的路,但最看重的是心性。   如果心性至纯至善,一步登天也是有的。传闻里就有怀赤子之心的稚子一朝悟道,从不踏修行道的凡夫俗子直接修到了登天境。   但修行界复杂诡谲,像这样纯粹的道几乎灭绝了,现在居然出现在正阳宗小小的外门弟子身上,而且她的心性跟至纯至善半点不沾边。   南宫焰难以置信之余只感到无比的棘手。   因为她无法再用别的手段把容夙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之上了。   修唯心道的修士修的是心,任何外力都不能改变修士的心。容夙不愿意,别人能杀她,却不能让她屈服,不能再强行提升她的修为。   “紫田。”南宫焰看向跟在南九后面的紫衣女子:“容夙的来历查到了?”   如果她只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哪里有机会修行唯心刀道,哪里能学会生死结?   “小姐,查到了一些。”紫田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容夙,从容不迫的容,夙兴夜寐的夙。”   “她十六岁拜入正阳宗,成为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二十岁以开元境四重的修为进正阳宗外门,二十二岁成为外门第一。”   “今年二十四岁,练刀,左脸有一道两指宽的刀疤。还有手下王小虎……”   紫田将查到的东西悉数禀告自家小姐。   南宫焰皱眉:“二十岁进正阳宗外门?正阳宗外门弟子不是要十八岁前到开元境?”   “是的小姐,但正阳宗的杂役弟子不一样。”紫田的眼神暗了些许,怀着股莫名的情绪道:“容夙是通过妖兽擂台拜进外门的。”   妖兽擂台?旁边青山的眼神也变了变。   正阳宗外门弟子的门槛确实是十八岁修到开元境一重,但如果是杂役弟子,就算年龄超过十八岁,也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妖兽擂台。   那一般是给正阳宗的外门长老取乐的。   所谓妖兽擂台,就是和妖兽打擂台、生死厮杀。   那些人会从数万杂役弟子里选出十名最优秀能打的,把他们和一百只二阶妖兽放在一起,直到最后擂台上只剩一人活着,那人就能进外门。   据青山所知,正阳宗那些外门长老一般三个月会举行一次妖兽擂台,但大部分结果是无人生还。   至于正阳宗高层不管,只能是因为那些被选中的杂役弟子都是自愿的。   换而言之,容夙的外门第一不单单是从外门数万外门弟子里杀出来的,还是从九名杂役弟子和一百只二阶妖兽中杀出来的。   南宫焰的眸光有些深邃,但想想地窟里容夙的表现、囚牢里容夙的苦熬,又觉得很正常。   “十六岁?”南宫焰呢喃了一声,继续问紫田:“那成为正阳宗杂役弟子前呢?她从哪里来的?”   “成为杂役弟子前,她是散修,没有家族、没有师门、没有背景,应该是从哪里捡了一些浅显的法诀,自己修到了锻体境三重。”   “南宫卫查到她曾出现在东川皇城外,应该是东川皇城内的人,因流离失所跑了出来。”紫田回道。   东川皇城。   南宫焰听到这里就失去了所有兴趣,因为这个地方太寻常不起眼了,连高境界的修士都没有几个。城池虽大,但城内多的是凡夫俗子。   而容夙的心性如此,谁说她修的唯心道就真的是唯心道呢?说不定只是误打误撞才踏上道途,还不知道能走多远呢。   至于那道生死结,也很有可能是从哪个缝隙角落里捡到的,毕竟修行界多机缘。   南宫焰这样想着。   但不管她是捡的还是别的什么,他们现在解不开生死结,她的性命是和容夙相关联的。   她还是应该去见见容夙。   南宫焰心里生出了一股不服的情绪。   紫田不能审问出生死结的解法,南九不能提升她的修为到踏霄境,那么就让她自己来会会容夙。   然后她想到了紫田回禀里讲的,容夙当初进石室的目的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见财起意。   于是南宫焰吩咐仆从给她换了一袭最华贵明彩的衣裳,昂起了头,大声下了命令:“去囚牢!” 第21章   囚牢里。   自从南九和那紫衣女子离开后, 南宫卫也消失不见了,偌大一间囚牢,只有容夙一个人。   她此时也没有被绑在用上好梨花木做成的刑架上了, 而是躺在一堆比枯草柔软许多的稻草上。   后面还有一堵墙,容夙要是愿意看看囚牢上空那扇有日光透进来的竹窗,也可以倚坐在墙角借几分力气,然后抬起头去看看。   但容夙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想法, 她累极了, 也困极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稻草上,远远看着像一具死尸。   小光球又不见了。   对于她修的道是唯心刀道, 小光球似乎和南九一样震惊加难以置信,除此之外还有满满的疑惑。   但它一个字都没说,就那样默默消失不见了。   南宫卫没有再在她阖眼要睡着时进来抬脚踹她了, 但容夙发现自己睡不着。   她很累很困很痛, 意识迷蒙, 似乎只有一点点清醒,但她始终无法睡着,这大约是南宫卫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容夙闭着眼睛意识模糊地想着,然后听到了一声“吱呀”一声, 囚牢重重的木门被谁小心翼翼推开了。   像是什么大人物来了一样,所以动作处处谨慎严谨,以前她们推门进来都是随意而漫不经心的。   接着眼前多出一道影子, 将那股若有若无的日光暖和感都挡去了,只剩囚牢的一片湿冷和压抑, 还有弥漫着的凉凉血腥味。   但容夙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太累了, 况且来的是谁、要做什么,都是她不关心不在意也无法左右的事情。   “容夙。”那道影子出声了,声音有些凉,但带着股从骨子里漫出来的矜傲。   似乎天生就有睥睨一世的高高在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两个字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具有天大的荣幸。   最重要的是,这声音有些熟悉。   容夙打了个激灵,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拿眼睨着她,像是要将她从外到内都看穿看透。   南宫焰居然会亲自来囚牢!这是容夙的第一反应。   容夙的第二反应是眨了眨眼睛。   因为她的眼睛有些刺痛,不仅仅是因为久未睁眼没有见到阳光的刺痛,还有因南宫焰身上明光华彩太耀眼的刺痛。   宫殿初见南宫焰时,她那身打扮已经足够震撼了,但容夙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比起石室里被她脱掉的那袭衣裳,南宫焰现在穿着的衣裳更华丽高贵,腰间系着的玉带也更胜一筹。   一双长靴白如山雪,一根发带红似晚霞,衬得这位地位无双的世族大小姐如同天人降世,处处都显出奢华高端。   但她穿得这样浮华隆重,却跑来这间脏污不堪的囚牢,她想做什么?   难道南宫焰以为自己是那种见色起意、没头脑的人,见了她就会乖乖把生死结的解法说出来么?   容夙的思绪有些飘忽,眼神也不自由地深沉了许多,就那样用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南宫焰,半晌才用嘶哑到不行的嗓子回了一声:“南宫焰。”   “放肆,竟敢直呼小姐姓名!”囚牢大门边上站着的紫田面容一变,就要走上前给容夙点教训,被南宫焰摆手制止了。   她抬脚走了几步,在离容夙近一点的地方再次站定。   四周血腥味阵阵,她一点都不在意,而是看着容夙,似乎在寻一个说话的点:“容夙,你怎么会知道本小姐的名字?”   容夙看着她那双价值不知多少座城池的雪白长靴染上了囚牢里的血和泥土,莫名有些痛心疾首,然后回答道:“自然是王小虎跟我讲的。”   想到王小虎,容夙的思绪有些复杂,也不用南宫焰再追问什么,自己开口说了一堆:“正阳宗外门的生活太无聊了。”   只有日复一日的比斗、生死厮杀、修为高的欺负修为低的、能打的收拾不能打的……   “骤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一看就家世不凡的美人,还一出现就有这样大的阵仗、这般阔绰的手笔,外门弟子哪里能不八卦不好奇?”   八卦好奇以后,他们自然会四处打听。   正阳宗外门里都没有什么身份高的修士,但不代表他们的家族不强、背景不够,也有那种出身高族,但自己是庶子,或者受人排挤陷害的。   总之是能提供给外门弟子们一切除修行之外的帮助。   而南宫焰的来历太高贵不凡,和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   他们就会将之当成八卦四处传扬,谈笑着说这样生而不凡的世族大小姐,将来不知会看上谁家天才,以此来缓解黑暗修行路的一点压抑。   南宫焰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上面。   “美人?”她重复了一声,缓缓蹲身在容夙面前,语调上扬,似乎是在问容夙:“你说我是美人?”   容夙的思绪凝滞了,她想不明白南宫焰穿这么华贵来囚牢的目的,此时也想不通南宫焰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她说了一堆她只听到美人两个字。   但她还是抬眸认真看向了南宫焰的脸。   平心而论,南宫焰的脸是极美的。   黑发如墨,眉如远山,目含星辰,眉眼间道尽世族子弟的高贵。   她的皮肤很白,唇色殷红,抿唇不笑时,自带一种站在山顶睥睨万物的嚣张骄矜。   还有她的眼睛,眼珠澄澈,顾盼流转间带出一股风情,足以勾得许多心志不坚的修士就此沉沦。   容夙一念至此,忽然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她什么时候都会在意别人的美丑了,她向来只在意别人修为高不高、能打不能打的。   南宫焰的眼睛——   她一惊,恍然觉得那双看似澄澈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凶险,时刻在勾她沉沦。   容夙彻底清醒了过来,并且后怕不已地翻了个身,把自己缩到了墙角,半晌才慢慢坐直身体,眼神压抑地看着南宫焰。   “呀,失败了。”南宫焰眨眨眼睛,声音听着有些失望,但那双眸里却漾开了笑意,那是一种嘲讽和得意的笑。   只差一步,容夙的神魂和意识就会彻底沉沦,听从她的命令了。   但差了一点点,容夙在最关键的一刻清醒了过来,她和那些意志不坚的修士不一样。她的意志太坚定了,所以很难搞。   南宫焰想到这里,眸子里的笑意不减反增,甚至还靠近了容夙一点,把唇放在了容夙耳朵旁,慢慢开口了:“我能无数次施展牵魂术,但你能抵挡几次呢?”   她说话时呼出的气体就洒在容夙耳后的那块皮肤上,温热温热的。   同时容夙的鼻尖盈上一股属于女子的清冽香气,和衣裳的熏香交织在一起,远远看来甚至像在接吻,说不出的亲昵无间。   但容夙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暧昧,她的心在听到南宫焰说的话后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不是心动,而是心慌。   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被什么支配了一样,这和石室里的不一样,是一时和永恒的区别,这大约是南宫焰口中的牵魂术。   从名字上看,那应该是一种牵引修士神魂的魂道术法。   而魂道术法是什么,她读了那么多外门藏书阁的书,却从来没听过,她只能将之归为世族的底蕴。   南九和那紫衣女子显然不会牵魂术,不然她们早对她用了,不然她早无法保持意识清醒了。   而南宫焰的牵魂术能影响到她,她能坚持多久呢?她能一直坚持住吗?南宫焰有无数次机会,但她只有一次。   容夙心里没底,她坐到墙角处低着头,不打算再看南宫焰,也不打算再和她说话。   南宫焰笑了。   她挪了挪身体,容夙退她就进,死死把她圈在了囚牢的死角里。   华丽的裙摆被血泊润湿了,但她一点都不在意,毕竟跟生命相比,一身衣裳实在不算什么。   容夙感觉自己的头被谁抬起来了,南宫焰的脸近距离出现在她面前了,精致的五官不管远看还是近看都无可挑剔。   她拿她的两只手抬起她的脑袋,唇一张,声音里含着股循循善诱:“容夙,来,看着我的眼睛。”   容夙很想直接忽略掉,但南宫焰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她的声音清缓而柔和,容夙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她的眼睛,澄澈如湖泊,细看却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南宫焰的唇扬起来了,她越来越靠近容夙,几乎要坐进她怀里,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容夙,眼神交汇处,满满都是溢散的魂力。   南宫焰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如星辰,容夙的眼神越来越迷蒙不知日夜,她的意识随之变得模糊。   小光球飘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呼喊着容夙的名字。   但容夙理都没有理它,她没有听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似乎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南宫焰。   “完了,要命了,容夙这回真没有救了。”小光球无比沮丧,然后它的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幽暗的光。   那似乎是一道黑光,一出现就把小光球的白光给覆盖住,接着将容夙还有她“怀里”的南宫焰给裹住了。   别人似乎看不到这道黑光,因为囚牢木门边上站着的紫田和一众南宫卫都没有什么反应。   小光球的眼神却瞬间就亮了,因为它知道容夙没事了,因为黑光来自容夙的眉心空间。   然后它看看南宫焰那袭华贵不已的衣裳,还有地面上沾染了血液后还算柔软的稻草,捂住脸默默消失了。   容夙完全清醒了,不但没有那种被牵魂术牵引神魂的不由自主,还不困不累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流转周身,将那些疲倦不堪都扫除了。   但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都有些燥热,这种燥热有些熟悉,似乎是石室里身不由己的那种燥热。   容夙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她低眸看向南宫焰,女子似乎是在某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那双手没有再抬着她的脑袋,而是软软垂在身侧,她直接跌坐在她怀里了。   “小姐!”外面的紫田一惊,忙快步走到自家小姐身边,伸手想要拉她起来。   结果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瞬,紫田险些没跳起来,因为小姐的手太烫了,跟火一样。   “小姐,您没事吧?”紫田担忧不已,想着是不是应该叫南九大人来看一看。   那位大人本来是暗中跟着小姐的,但来囚牢前小姐命她去了烈阳地窟,不知去办什么事了。   南宫焰皱眉,她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异常。   燥热,滚烫,暴躁,这种感觉和石室内的感觉很像,但那时候是因为血脉暴动和阵法反噬,现在无端端的——   想到血脉暴动,南宫焰不禁低眸,以南宫一族无上心法内视经脉,然后惊讶地发现她那迟迟无法融合的凤凰血脉竟然开始在她经脉里流淌着,甚至有一部分融进了她的根骨内。   即便先前拿到了正阳宗的正阳鉴,她的凤凰血脉还是迟迟不动,动了也只是一点点,现在居然会有这么多?   南宫焰惊喜非常,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紫田和容夙?她从容夙怀里爬起来,盘膝而坐,打算先融合了那一部分的凤凰血脉再说。   然后她发现那部分凤凰血脉不动了,像鱼儿离开了水以后,一动都不会动,眼看着就要缺水而死。   而她体内那股燥热也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南宫焰惊疑不定,她试探性地靠近容夙,凤凰血脉开始动了。   她坐进了容夙怀里,凤凰血脉开始流淌了。   她咬咬牙,以手抬起容夙的下颌,直接覆上了自己的唇。   “轰!”凤凰血脉开始融合进她的根骨了。   而南宫焰只觉那股燥热越来越明显了,她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浑身热得像一团火,容夙就是那块冰,只有靠近她才能舒服一些。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容夙和凤凰血脉的融合息息相关。   她要融合那一部分的凤凰血脉,现在就必须和容夙待在一起紧密接触。   而以她目前燥热的身体和容夙不自然的表现来看,石室那一幕肯定会重演,容夙会再次睡了她。   融合凤凰血脉和被容夙睡,还有正阳鉴一点点的作用、不知几时才能彻底融合的凤凰血脉,以及南宫族内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该怎么选择?   南宫焰几乎想都不用想就有了答案。   “小姐。”紫田都快看傻了。   “滚出去!”南宫焰出声了,声音里含着一股很明显的愤怒和不易察觉的羞恼:“把门关上。”   “嘭”得一声,木门重重被关上了,整间囚牢重回黑暗无光,只有上方竹窗几缕光洒在稻草上。   紫田最后看到的场面,是自家小姐将容夙扑倒在地面上,然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她看着厚厚的木门,把南宫卫都撤掉,自己最后一个走出这座囚狱,心情复杂无比。   囚牢内。   “南宫焰!”容夙惊呼一声,慌慌张张把南宫焰推开,自己重新缩回墙角,禁不住心神大乱:“你干什么?”   喊完后她颤抖着手把衣服裹上了,动作间都带着一股不知所措的慌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窈窕淑女。   南宫焰忍不住笑了。   饶是她已经燥热到不行,体内的凤凰血脉也叫嚣着要她靠近容夙、贴紧容夙,以毫无保留的姿态面对容夙,但她还是被容夙这副算得上纯良的模样逗笑了。   笑完后,她拿手撑在两面墙上,低眸对着缩在墙角的容夙道:“你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这种事,你又不是没有干过?石室里,你不是就做得不少吗?”   容夙一惊。   她自然知道按照这种情况,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问题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刚才南宫焰还在想着从她嘴里问出生死结的解法的,怎么无缘无故就燥热了起来呢?   她想不明白,只感觉自己本就燥热的身体因南宫焰的靠近越加热,热到像火在烧灼着她,尤其是眉心处。   南宫焰还在说话:“不用这么抗拒,跟本小姐发生点什么,你又不吃亏。”   什么吃亏不吃亏,这是关乎生死和性命的大事啊!她睡了南宫焰一次,受到了那么多折磨,险些命丧黄泉,这要是再来一次——   嘶!   容夙无法想象后果,她只能伸手推开又一次扑上来的南宫焰,但结果并不如愿,她的手压根没有多少力气,甚至像是在摸南宫焰,像是在调情。   要命!这事完全比要她的命还可怕!   容夙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南宫焰低喃一声后扑了上来,双手搭住她的肩膀,整个人坐在她怀里,按住她的脑袋开始亲她了。   嘶!   容夙止不住又低嘶了一声,这回不是因为害怕震惊,而是因为痛。   先前面对那些南宫卫的折磨还有紫衣女子的审问,她都是靠咬牙和咬唇来保持清醒的,因此她的唇上、嘴里还有身体早就伤痕累累。   而南宫焰不单单是在亲她,她还伸舌,还细细舔舐着她的唇和牙关,她的手还上下摸着她的肩膀、她的身体。   南宫焰的唇是凉的、甜的,但容夙只感觉到了无尽的痛,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压在她身上,她只觉得重。   南宫焰看着也不是很高很胖,怎么就能这么重呢?容夙心里有实打实的疑惑。   南宫焰停下来了。   当然,那不是因为她知道容夙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她大概会直接一剑刺过来。   南宫焰是因为周围的血腥味和触碰到的冰凉停下来的,她看看容夙被扯开的衣襟内一片血红,皱了皱眉,因为她不是很想和一个血人做。   而且看目前的情况,她短时间内大概无望生死结的解法了。   于是她松开容夙,皱着眉想了想,在容夙松了一口气的如蒙大赦里再次覆上了唇。   容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心说她现在遍体鳞伤,这位世族大小姐还真是不挑,然后她感觉嘴里多出了一枚丹药,是南宫焰以唇渡进来的。   那丹药和南宫卫之前喂的一样都是入口即化,但这一次容夙却觉药力瞬间化成了一股暖流席卷全身,她身上的伤口一瞬间愈合了,只剩一股细碎而致命的痒意密密麻麻。   这股痒意随着南宫焰将身体贴紧而越加明显,最后都变成了难以控制的燥热和躁动。   容夙感觉自己的眉心空间热到快融化了。   她抬眸看着满面红晕的南宫焰,脑海里的弦彻底绷断了。   南宫焰还低着头认认真真想解开她最里面那件脏到极致的黑衣。   容夙的眼神暗了暗,又一股燥热袭来,她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也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伸手揽住南宫焰的腰,就着那股痒意翻了个身,拿那袭不知哪个南宫卫给她裹上的衣服铺在柔软的稻草上,把南宫焰放上去,自己紧随其后压住了她,然后低头去吻她的唇。   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南宫焰新换上的崭新玉带,拿开后是柔软光滑的腰封,接着是那袭华贵无比的衣裳。   在南宫焰的迎合里,在那股燥热的催促下,在眉心空间的滚烫中,容夙最后拉开了大小姐的双腿。   许是天已黑,竹窗外没有阳光照进来了,一片黑暗里,只有女子低低的喘息声和汗水滴在血泊里的声音。   *   良久良久,久到窗外日光亮起再暗掉,久到地面上的血泊都变干,久到柔软的稻草变得枯萎,容夙才醒了过来。   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痛了,南宫焰以唇渡给她的丹药不知道是什么压箱底的灵丹,竟能在瞬间治愈她所有的外伤。   但她的手酸痛到不行,意识挣扎了很久才从那种昏天黑地的疲惫里逃脱了出来。   容夙动动手指,眉皱紧,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很黑很脏的囚牢的顶,经日光斜照显得越黑越脏了。   然后容夙动动脚,碰到了铺在地上的、放久后、经翻滚后硬了许多的稻草,她的思绪有些凝滞,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眼里情绪瞬间复杂了起来。   囚牢里一片寂静无声,容夙半晌才撑着手坐了起来,然后就对上了不远处盘膝而坐、听到动静后看过来的南宫焰。   南宫焰还没有走?她还在囚牢里!   容夙一惊,眼神没来得及移开,看到了南宫焰此时的模样。   她的长发有些乱,有几缕还打着结,约莫是先前滚动间沾到血液所致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不妥。   那袭又一次沾染了血迹的衣裳被丢在地上,而南宫焰已然换了新的一袭衣裳,依然华贵非常,只是从散开的衣襟内遍布的点点红痕,还是能够看出先前做了些什么的。   她的衣裳穿得似乎很匆忙,而且她是盘膝而坐的,囚牢里除却血腥味外,也有浓郁的灵气,她醒来前南宫焰应该是在修炼。   容夙愣了愣,接着一阵风从竹窗渗透进来。   她有些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衣服,身上只搭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柔软内衫,显然属于南宫焰。   而南宫焰现在就抬头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眼神极具穿透力,看似澄澈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夙莫名有些窘迫,她扯扯那件内衫,眼眸一转,看见了囚牢里仅有的三件衣裳。   一件是南宫焰先前所穿的,她拿来穿不是很合适。   一件是南宫卫给她裹上的,后来被她拿来垫在南宫焰身下,此时就放在南宫焰坐着的地方旁,离她有些距离。   还有一件就是那身原本就属于她的、在烈阳地窟溅染了妖兽血液、在石室给南宫焰当睡垫、三个多月来被鲜血反复浸透的黑衣,正阳宗外门弟子的弟子服。   这件黑衣此时就在她面前,一伸手就能拿到,但上面的味道十分销魂。   容夙不是那种特别讲究爱干净的人,此时也有些嫌弃,但南宫焰就看着她,看得她很不自在,所以她还是伸出了手。   嚓——   还不等容夙摸到那身黑衣,一件衣服劈头盖脸砸在了她脸上,南宫焰的声音不复先前的明朗清亮,而是带上了几分嘶哑:“你穿这件。”   容夙从头上把那衣服拿下来,发现那是一件天蓝色的衣服。   做工和她肩膀上搭着的雪白内衫一样精致,而所用的布料甚至还要胜过紫衣女子和南宫卫所穿的衣服,倒像是和南宫焰的衣裳属于同一层次的。   她忍不住看了看南宫焰,女子白皙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玉戒,此时那玉戒正闪着一道光。   于是容夙懂了,手上的衣服是南宫焰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的,应该是她自己原来穿的。   她沉默了一会,把衣服荡开披上了,大小刚合适,一穿出去就能开打。   若是穿在南宫焰身上,大约就会长上一些,因为世族穿衣讲究宽衣广袖。   穿好后,容夙试着动动脚,先把自己从原来的地方挪开,顺便挪得离南宫焰远了一些。   她担心南宫焰随时会再扑上来,然后害得她也燥热起来。   她的手已经很酸了,她实在不能再和南宫焰来一次了。   南宫焰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容夙脸上那一瞬的后怕和无措,于是她笑了,心里那些醒来后无处宣泄的暴戾、恼怒散去了几分。   “堂堂正阳宗外门第一,还会有害怕的事情呀。”南宫焰用有些嘶哑的嗓音说道。   她本来是想扑到容夙面前看看她的反应的,但是她一动,腰间和身体四处的不适都在提醒着她,先前在这间黑暗无光、甚至只有稻草没有床的囚牢里,她和容夙发生了什么。   南宫焰便不想动了,她刚压下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   两次!两次都这样突如其来,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南宫焰,你到底想如何?”容夙看到南宫焰眉宇间那一抹恼怒时惊了惊,用无比嘶哑低沉的声音问她。   那声音极小声,如果不是南宫焰还读得懂唇语,大概是听不见的。   她于是又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此前的嘲讽有趣,而显出一种荒唐无稽:“是你结的生死结,你问本小姐想怎么样?”   容夙沉默,南宫焰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是她结的生死结,是她先将自己的性命和南宫焰关联在一起,但是——   “如果没有生死结,我现在坟头的草该长出来了吧。”   容夙瞬间丢开了那些窘迫、慌乱的情绪,蓝衣一摆,眉眼含着股属于刀修的凌厉:“不对,如果死在南宫小姐手里,说不定还会被挫骨扬灰,连坟墓都没有一座吧。”   南宫焰愣了愣,眸里羞恼的情绪也不见了:“怎么会呢?”   她懒懒往后一靠,明明是灰暗破旧的一堵墙,生生叫她靠出九重殿宇、白玉古榻的庄重,唇轻启,道:“毕竟你是第一个睡了本小姐的人,别说坟墓,地宫都能为你修一座。”   “你——”容夙语塞,她想不到南宫焰说话能这么直白,直白到她睡了她的事不算什么,反而是生死结关联生死性命的事要严重很多。   世族子弟都是这样的么?容夙眼里的神情暗了不少,顺便将最后那一点心虚也丢开了。   她看向南宫焰,选择破罐子破摔:“对,生死结是我结的,而且南宫小姐休想从我这里问出生死结的解法。”   “如果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也抵挡不住你们的手段,那我会直接自断心脉。反正黄泉路上有南宫小姐陪我一道,想来也是很值得的。”   其实是很不值得的。   容夙不愿意和南宫焰一起死,她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没做,还有很想很想杀的人没杀掉,如何甘心就这样死了呢?   但南宫焰又不知道,在她看来,世族子弟的性命抵得上世间所有一切。   所以那人教她生死结时才会说,这招只有对身份贵重的人才有用。   现在看来是真的有用啊!   因为南宫焰的手攥到发紧,好几次都想去摸地面上放着的长剑,但最后还是松开了,只是面容上再没有一点笑意,而是满满的压抑和阴郁。   容夙发现自己是能读得懂南宫焰面上那些阴郁的。   南宫焰是在愤怒,愤怒她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外门弟子,居然敢踩世族大小姐的脸面和尊严。   她没有再说话,南宫焰也没有再说话,囚牢里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南宫焰动了,她深深看了容夙一眼,说道:“你怎知本小姐不愿与你共赴黄泉路呢?”   说完后,她扶着腰站了起来,以一种很慢的速度走出了囚牢,“吱呀”一声,囚牢的木门开了,再“吱呀”一声,木门关上了。   容夙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她自然是知道堂堂世族大小姐的性命很重要,但南宫焰那样说了,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慌乱,因为她很不想死。   而南宫焰会那样说,显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南宫焰看出来了,她看出来她有着极强的求生欲。   所以她那样说,是警告、恐吓,也是反击。   容夙于这一瞬间收起了所有对世族子弟的轻视和不屑。   她想,就算所有的世族子弟都眼高于顶、自命不凡,但南宫焰是不一样的。   她和容夙认知里的那些世族子弟不一样,她很聪明,也很有心机城府,她似乎——哪里都比她强。   所以南宫焰到底打算把她怎么办呢?她会一直关着她么?   南宫族找了三个多月,找到了一个双方修为到踏霄境以后才能解开生死结的办法,那如果再找三年呢?三十年呢?   容夙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绝对不愿意在这间囚牢里继续多待了。别说三年,她已经待了三个多月,再多待三天她也厌恶至极。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那些守在门外的南宫卫知道,不能让他们认为她快撑不住了。   所以容夙最后还是压下心底暴躁情绪,坐直了身体,让那件蓝衣的衣摆铺开在地面上,而她盘膝而坐,开始修行了。   身上既然已经没有了伤,南宫卫也不再将她绑在刑架上,那她自然是要继续修炼的,至于会不会修炼到踏霄境去——   容夙只能说南宫焰要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她估计要再多等三十年。   因为以她的心性和天赋,如果没有历练和生死厮杀,别说三十年,三百年也是修不到踏霄境的。   而这段时间内,南宫焰不仅要派人保护她,还要不让别人知道生死结的存在,不然那些想杀南宫焰的人只会蜂拥而至。   但那是南宫焰的烦恼,她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没了外门第一的奖励破境丹,她要怎么修炼到通玄境呢?   容夙苦恼了一下,双手置于膝上开始运功,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到了通玄境五重!   容夙坐不住了,她直接站了起来,震惊地失了所有言语,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跟一根木头一样。   通玄境五重!那是通玄境五重啊!   她进烈阳地窟前才开元境九重,现在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月,她就拥有了通玄境五重的修为!   四个月的时间,五重小境界和一重大境界,这是什么概念啊!这比小光球口中的天道之子顾剑安还要逆天!   容夙惊呆了。   她想不明白,但是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是南宫焰的身影,从石室开始,到囚牢结束。   然后她想到了南宫卫、南九给她吃的许多丹药,以及南宫焰以唇渡过来那枚入口即化、消弭了所有伤痕的灵丹。   最后是南宫焰衣衫褪尽、交缠上来的一幕幕……   曾听说修士修行不独一人苦修,也有双/修等诸多秘法,采阴补阳、双人合力来突破境界,以合欢宗最出名。   所以会是因为南宫焰和她……的缘故么?   容夙想到这里,眼神里多出一些赧然,耳尖也红了一点点,然后听到囚牢沉重的木门被人再次推开了。   一堆衣着相差无几的南宫卫群拥而进,双手向上举,正举着一张雕花刻叶、光彩夺目的……白玉床?   “轰”得一声,白玉床被南宫卫放下了,声音之沉、激荡起的灰尘之多,足以看出白玉床有多重。   接着是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有的南宫卫铺开柔软光滑的睡席、有的南宫卫放下一个精致玲珑的玉枕,还有的南宫卫点燃熏香,一股淡淡的幽香很快盖住了血腥味。   忙完后,一众南宫卫整齐有序地退开了,一袭华衣的南宫焰抬脚走了进来。她先是伸手关上了囚牢的木门,而后漫步到白玉床边,裙摆一转,她直接坐下了。   容夙:?   南宫焰面上的表情很平静,就跟她不是坐在囚牢里突兀多出来的的白玉床上,而是坐在九重殿宇内的玉座上一样。   容夙心里更疑惑了,她压下心里因修为连破五重而欣喜震惊的情绪,全身贯注看着南宫焰,提防着她任何的动作,比如扑上来什么的。   但南宫焰并没有扑上来,她只是坐在那张白玉床的中央,面容不变,然后拍拍旁边的位置,抬头对容夙说道:“过来坐。”   容夙:?   “你不用担心本小姐有什么别的用意,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而已。”南宫焰唇角上勾,含了一丝容夙捉摸不透的笑意。   容夙一头雾水,不仅没有如南宫焰所愿坐在她身边,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以提防的眼神望着南宫焰。   南宫焰唇角的笑意越深了:“囚牢就这么大,你再跑,能跑到哪里去呢?”   “容夙,我再说一遍,过来坐下。”南宫焰的声音里含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容夙的逆反心理一下就上来了,她直接退到离南宫焰最远的地方,声音低哑,“南宫焰,我不是南宫卫。”   “你以后会是的。”南宫焰唇角含笑,手一招,容夙只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谁扼住了,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双脚离地。   随着南宫焰那只手指一勾,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南宫焰面前,然后被她按着坐在了白玉床上,紧贴着南宫焰。   而南宫焰唇角依然含笑,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搭住她的肩膀,缓缓开口了:“如果你想活命,那么就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22章   “容夙, 你知道了吗?”南宫焰拿手挑起容夙的下颌,声音有些凉。   她唇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收敛起来,但她的眼神已经深如幽潭, 藏着别人望不穿看不透的深邃寒凉。   容夙没回答,她的下颌被南宫焰挑起,她的头被迫仰着,看到了囚牢黑到不能再经日照的顶, 她无法回答南宫焰。   但南宫焰本来也没有要她回答, 她深深看了容夙一眼, 松开了她,还不等容夙反应过来, 她又缠上来了。   她伸手颇熟稔地抬起容夙的头,直接将她殷红的唇覆在容夙唇上,眸微低, 眸底有思索的神色掠过。   “唔——”   容夙眸一缩, 头脑有一瞬间的凝滞, 虽然看到南宫卫搬了一张白玉床进来她就觉得怪怪的,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南宫焰会一上来就亲她。   她不是世族大小姐吗?世族子弟不都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吗?   容夙的思绪翻滚了一会,头脑重回清醒的状态,第一反应是:南宫焰的目的是什么?   她自然不认为世族大小姐能看上她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外门弟子,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然后她想到了自己的修为,一趟烈阳地窟,她的修为从开元境九重突破到通玄境五重……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 她的修为进境如此逆天,是因为和南宫焰睡了两次, 那么南宫焰呢?她得到了什么?她的修为——   一念至此,容夙完全清醒了。   她缓缓向后躺倒, 借着南宫焰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空隙看了她一眼,主要是看她的修为,然后发现南宫焰的修为果然不一样了,和进烈阳地窟前不一样了。   容夙的修为比南宫焰低,自然是看不出她的具体修为的,但她从王小虎那里知道,烈阳地窟前她的修为是通玄境九重,但现在的南宫焰绝对不只通玄境九重的境界。   她的修为是知微境!   二十岁的知微境修士!   容夙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些不平和妒忌,接着才意识到这约莫就是南宫焰两次和她双修所得到的。   她见识太少,此时并没有想到除却修为外,南宫焰还怀具凤凰血脉,只能这样猜测。   南宫焰没有让她想太久,她已经扑上来把容夙压在床上,同时手微动,悄无声息运起了南宫一族的心法。   眸一低,能够“看到”体内的凤凰血脉开始缓缓流淌起来,顺着心法所催动而融入她的根骨。   果然,容夙和凤凰血脉的融合是有关系的。   南宫焰如是想,俯身下来,再次含住容夙的唇,同时用手握住容夙想将她拉开的手,刻意地勾她沉沦。   容夙很快失去了理智,那股她痛恨不已的燥热再次出现了。   她的眉心炽烈到跟藏了一团火一样,她很快反客为主压住了南宫焰,然后几下剥除了那袭南宫焰刚换上的衣服。   *   这次容夙没有昏睡过去,完事后,她的意识随着满身疲惫一并涌了上来。   她低眸看着身下一动不动累极了的南宫焰,很想一掌拍死她,因为她同样不喜欢被欲/望控制的感觉。   但是她不能,所以她翻了个身坐到床角,眼神沉沉看着南宫焰,同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变成了通玄境六重。   容夙一惊,看向南宫焰的眼神里的杀意和阴沉瞬间少了很多。   然后她发现南宫焰动了动手,撑着床面不着寸缕地向她挪来了。   “南宫焰!”容夙大惊,不自主地再往后移了移,但她已经移到床角了。   南宫焰挪得近了,在容夙惊恐的眼神里,她伸出了手,手指一点,刺破了容夙的左手臂,然后拿一个水蓝瓷瓶接了一滴血。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眸看容夙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而是从储物戒里再拿出一袭衣裳穿上,再丢给容夙一件青色的衣服,“穿上。”   容夙没有动,她发现这次和南宫焰睡了后,她的修为突破了一重,南宫焰却似乎没有,但她依然很平静。   南宫焰看容夙不穿也不在意,眼里闪过一丝暗光,直接扬声喊道:“紫田。”   她的声音不算大声,同时带着几分嘶哑,但那紫衣女子很快进来了。   容夙惊了惊,忙伸手拉过白玉床上有着祥云图案的锦被,把自己盖住,然后看着名为紫田的紫衣女子从南宫焰手里接过水蓝小瓷瓶,很快出去了。   她看向南宫焰。   “跟你说了,是你不穿的。”南宫焰迎着她黑沉沉的眼神出声了,声音平缓,容夙听来总觉得多了一丝笑意。   她皱眉,把那件冬青色、绣有青松翠柏的衣服穿好,眼神一动不动看着南宫焰,她在想南宫焰到底要做什么。   但南宫焰似乎不打算再做什么了,她直接倚坐在床上,神情懒散,眉眼低垂。   不多时,囚牢的木门再次打开,紫田走进来低声跟南宫焰说了些什么。   南宫焰眼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抬眸看向容夙,声音重回一开始的睥睨高傲:“容夙,我们谈谈。”   南宫焰又变得不一样了,这位世族大小姐很善变,容夙想。   然后她坐直了身体,从善如流:“南宫小姐请讲。”   南宫焰笑了,她眉梢浮上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赞扬:“你倒是识相。”   容夙皱眉,她并不喜欢南宫焰这样的态度,但她也左右不了南宫焰的态度,只能以沉默回应。   南宫焰也不在意容夙的态度,她手一招,紫田端来一个黑漆玉制的圆盘,盘上有两个墨绿玉晶杯,均盛着甘冽的酒液。   南宫焰端了一杯,紫田很有眼色地将圆盘移到容夙面前:“容……”   她卡了一瞬,说道:“请用。”还不知小姐对容夙是什么态度,说多错多,她直接选择不说。   容夙垂眸,以低哑的声音回绝:“我不饮酒。”   紫田看看自家小姐的表情,端着圆盘走开了。   半晌,南宫焰才将那杯酒饮尽,感觉嗓子舒服了很多,出声说道:“就从最开始谈起吧。”   “从你出现在烈阳地窟开始说起,从你出现在石室门口开始说起。”南宫焰说到石室时眼神里有些许的怔然。   因为她想到了石室之上程老亲手布下的生死幻境,还有一路上的关障,那些都是足以杀掉、拦住知微境修士的手段。   她想到正阳宗内或许有人别有算计、想到族内会出手干预。   所以将南九留在地窟上面防着正阳宗,将近卫青山和绿水留在族内,结果意外偏偏是开元境九重的正阳宗外门弟子,是容夙。   “容夙,你因何会出现在石室门口?”南宫焰的眼神很认真。   容夙皱着眉,想到了顾剑安,想到了小光球,但这些显然不能和南宫焰讲。   她于是道:“我会出现在石室门口,自然是破了上面的幻境,潜过潭水才到的。”   “你知道那是幻境?你能破了生死幻境?”南宫焰惊讶。   她原来还想着烈阳地窟地势复杂,许是还有哪条能通往石室的路道,只是被南宫卫疏漏了。   “破一个幻境,很了不起么?”容夙不理解南宫焰的惊讶。   “自然是很了不起的。”南宫焰看容夙的目光里多出了感兴趣,“因为那幻境是生死幻境,是程老亲手所布的,而程老是修幻阵道的修士。”   说完后,她见容夙眼神不变,知道她不懂幻阵道修士的分量,直接问:“你是如何破了生死幻境的?”   生死幻境?原来那样的地方叫做生死幻境么?   容夙回道:“我不用破,因为生死幻境本来就很假。”   “哪里假了?老夫的生死幻境哪里假了?”囚牢外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   接着一个穿灰衣的老者气冲冲走了进来,他看容夙的眼神里有震怒,要不是南宫焰摆手,估计他能直接出手杀了容夙。   但即便南宫焰摆手了,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恭敬退下,而是直直看着容夙,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南宫焰无奈,她知道幻阵道对老者而言胜过性命,所以不再阻止,而且她也很想知道容夙的回答。   容夙垂眸,眸底神色幽暗,而后抬眸扬了扬唇,带着一股嘲讽的语气说道:“说它假,是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桃花源啊!”   “桃花源是假的,世界上是没有桃花源的啊。”   “不对,你说得不对,桃花源才不是假的。”   “你还这么小,书都没读几本,就知道桃花源是真的了?”   “当然,因为容府就是我的桃花源啊!”   容夙闭了闭眸,再睁开时只有极致的清醒。   她看向灰衣的老者,在他怔住的眼神里一字一顿:“所以对我来说,它远称不上生死幻境。”   老者听完,没有像容夙以为的那样勃然大怒一掌拍过来,而是目含思索,失神般走开了。   南宫焰若有所思,看向容夙的眸光深了些。   “来,我们继续。”南宫焰拍了拍手,“跳过生死幻境,你看到了石室,你出现在石室门口,并且你知道我就在石室内。”   她把空了的墨绿玉晶杯随意一丢,“哐当”一声,玉晶杯碎成片。   而南宫焰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容夙的眼睛:“容夙,你想清楚些,你真的是见财起意,因为想拿我的玉带才进了石室吗?”   容夙一呆,第一时间想说当然,但她想到了看到石室时自己心里一瞬间汹涌澎湃如不受控制的情绪,眸不禁缩了缩。   她当时以为那是因为财迷心窍的躁动和失智,但是现在细细想来,真是只是图财物吗?   如果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   容夙皱紧了眉,没有立即回答南宫焰。   南宫焰看着她的脸,从她的眸里知道了答案,内心原来的猜测一瞬间成真了。   “容夙,原来不只你对我有影响,我也能影响到你。”南宫焰拿手指敲着床面,慢慢说道。   容夙一愣,抬眼看向南宫焰,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讶。   影响?什么影响?南宫焰指的是——她们一见面那些莫名其妙的燥热和身不由己么?   她若有所思,然后听到了南宫焰的声音再次响起:“容夙,正如你所想,你会睡了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体内的血脉暴动,你身上应该也有某样东西,两者加在一起才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血脉暴动?容夙皱眉,暗黑眸子里除了提防外还有满满的疑惑。   南宫焰不由叹了口气,心说出身卑微、见识太少就是这点不好,她跟容夙深谈前还要告诉她事情的经过。   但这样一个连血脉暴动都不知道的小修士,如何就能拥有影响到她血脉的东西呢?   “所谓血脉暴动,就是我生而有之的凤凰血脉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彻底融进我根骨,反而会和我一身修为相冲突,使我不得不用修为压制住,才能免遭反噬之苦。”   南宫焰看看上方竹窗,索性跟容夙从头说起。   “我来正阳宗就是来解决血脉暴动的问题,本来是要向你们正阳宗的宗主借正阳鉴的,但她不愿借,几番商量才有了烈阳地窟的事情。”   南宫焰说到这里眼里有对正阳宗宗主的不满。   一开始不借,偏偏又不能把事情办好,最后还是只能送正阳鉴过来。   要是一早那么做,她哪里会碰上容夙,哪里会被她——睡了三次!   虽然她不是很在意这些,但容夙还和她结了生死结,她就不能不在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情绪,也不打算和容夙说太清楚,而是含糊带过:“总而言之,现在得出的结论是,我体内的凤凰血脉暴动和融合都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靠近容夙,和容夙做那种事,凤凰血脉融合得比用正阳鉴都快,但同时她和容夙的意识都会被情/欲裹挟。   她和容夙睡了三次,容夙的修为直接从开元境九重到了通玄境六重,而她只是从通玄境九重到知微境二重,足见还和修为高低有关系。   而且第一次她和容夙都昏睡了过去,第二次只有容夙昏睡,当然也有南宫卫折磨太重的原因,而第三次结束后,她和容夙都是意识清醒的。   所以应该是随着凤凰血脉逐渐融合,意识受到的影响会越来越少。   南宫焰若有所思,看着容夙眸里的神情,问道:“容夙,你想到是什么东西了?若是有的话,不如拿出来给本小姐看看,本小姐或许能放了你。”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柔和低缓,不自觉用上了牵魂术影响心神的手段,想着容夙现在估计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说不定能诱出些什么。   但容夙一听她那语调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低眸正要避开南宫焰含情柔媚的目光,眉心忽然一阵冰凉,她不禁有些失神。   容夙想到了那块从顾剑安手上拿到的龙形面具,她的眉心空间里只有龙形的面具。   南宫焰说,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凤凰血脉,容夙只能想到龙形面具。   因为她的黑刀和储物袋早在石室的时候就被南宫卫拿走了,南宫焰如果知道,就不会再来问她。   只有龙形面具藏在她的眉心空间,连她自己都不能唤出来,南宫焰显然无法得知。   接着容夙想到了石室门口她心里莫名的冲动、震动灵魂的声音,想到先前南宫焰坐进她怀里、衣衫褪尽缠上来时她眉心热到融化的炽烈,她几乎能确定,龙形面具应该就是南宫焰所说的东西了。   所以如果没有龙形面具,她就不会想要进去石室,也不会有后来这一堆破事了。   容夙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几声面具,面上却波澜不惊,眨眨眼睛,带出几分无辜:“南宫小姐说什么东西?”   南宫焰目光一凝,很想说容夙这张有刀疤的脸怎么看也不像人家无辜小姑娘,但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她自然看得出来容夙不想告诉她,但她没有任何方法能让容夙说出来,谁让她会那个该死的生死结呢?   “反正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你现在和本小姐结了生死结,想来你是不想死的?”南宫焰说。   容夙垂眸:“是。”   “那你想出去吗?”南宫焰的声音向上扬,含了几分自信的情绪,她自信容夙听到这里不会无动于衷。   容夙瞬间就抬眸了,哪怕一开始就知道南宫焰会和她说这些,约莫是放弃了解开生死结的打算,但此时真听到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但她也知道现在还算不上劫后余生。   所以容夙很快压住心里惊喜的情绪,声音低沉:“南宫小姐想要我如何做?”   “说简单不算简单,说难也不算难。”   “有生死结在,你和我的性命是相互关联的,那么你应该知道本小姐不会让你出现在南宫卫所不能及的地方。”   容夙沉默,她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南宫焰的性命很重要,重要到来正阳宗身边也跟着一大堆南宫卫和两位修为高深的强者。   她是南宫一族的大小姐,不仅仅是她自己不想死,她后面的追随者也不能让她死。   出现在南宫卫视线所能及的地方,那就是要时刻待在南宫焰身边。   “还有呢?”容夙看向南宫焰。   “还有,你的血对我有用。隔一段时间,我会派南宫卫拿些你的血,你没有意见吧?”南宫焰唇角含着笑。   有意见也没有用,南宫焰与其说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不如说是在通知她。   容夙低头,眼里有什么闪过,她看向南宫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到囚牢的四面黑墙,眼神一沉,并没有说出原本打算说的话。   “我的血能对南宫小姐有用,自然是我的荣幸。”容夙最后这样回答南宫焰。   南宫焰满意地笑了笑,似乎是很欣赏容夙的回答,挪了挪身体,缓缓从床上坐直了,然后腿一伸,打算走下床来。   但她显然有些高估了自己,因为她刚一动,腰间传来的一股不适就让她骤然失了平衡,直直就倒在了软绵绵的锦被上。   痛是不怎么痛的,就是有点丢脸。   容夙缩在床角,眼睁睁看着南宫焰摔倒在她面前,坐起来后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心情莫名有了几分愉悦。   南宫焰显然恼怒不已,有些想迁怒容夙,但容夙立即低眉垂眼,一副温顺听话的模样,她刚要发火的话一下无从说出。   “你还有什么要求么?”南宫焰咬牙切齿问容夙。   要求?她还能提要求?   容夙一呆,接着看到南宫焰眉宇间施舍般的神情,才知道应该是刚才自己的回答取悦到她,才会有此一问。   她自然是有要求的,但现在还不适合跟南宫焰说。   容夙垂眸,刚想说没有,抬头看到南宫焰伸手揉着自己的腰,目光一凝,还真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有。”   “何事?”南宫焰的眸光有些冷,心想如果容夙太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她就该重新考虑对她的安排了。   结果容夙说道:“希望以后南宫小姐能——和夙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是真的担心南宫焰会时不时就扑上来。   别看南宫焰现在揉着腰一副无法承受的样子,容夙只想到还好自己的黑刀不在身边,不然从来刀不离手的她现在只怕连刀都拿不起。   但她是刀修,所要做的事情都要靠手里的刀来完成,怎么能拿不动刀呢?   而且,她并不是很喜欢和南宫焰做那种事的感觉,不喜欢被情/欲裹挟身不由己,如同野兽一般。   前路渺茫,容夙从来不曾想过道侣二字,连带着和道侣有关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她以后也不想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麻烦来。   南宫焰呼吸一滞,心说听容夙这语气怎么还很嫌弃她,她都还没嫌弃容夙呢?   她好歹是世族大小姐,肤白貌美、身材堪称完美。   而容夙呢?   什么都不懂不会的破刀修,一双手只会拿刀杀人,指上还有拿刀生出的茧,而且脸上还有刀疤,居然还敢嫌弃她!   南宫焰在心里默数着容夙所有的不堪,低眼看向她。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因为心里情绪汹涌而带上了几分炽烈,看在容夙眼里跟先前要扑倒她一般无二。   容夙害怕极了,虽然知道按照南宫焰的身体承受能力来看也不大可能,但还是扯紧了被角默默向床角移了又移。   南宫焰看到了,她本是一肚子不满,看到容夙的反应后不由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到直接瘫软在床上,形象全无。   容夙发现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南宫族的大小姐了,她和她见到的、以为的所有世族子弟都不一样。   许久,南宫焰笑够了,她从床上撑着手坐直起来,然后缓缓挪到容夙面前。   在容夙胆战心惊的屏息凝神中,她伸手挑起容夙的下颌,声音含笑:“你这般神态,会让本小姐以为我是你第一个睡的人。”   修行界多不堪黑暗,世族子弟纵情声色、一掷千金,但底层的小修士也没有多好。   一般都是强的欺负弱的、弱的欺负没有修为的,将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演绎到极致。   正阳宗虽然是青州大宗,但外门弟子仍然是极卑微的存在,连外门长老都能以杂役弟子的性命做妖兽擂台来取乐,何况是那些浑浑噩噩的外门弟子呢?   容夙既然是外门第一,怎么可能没睡过女人或男人呢?   容夙皱眉,拿开南宫焰的手,头往后移了移,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南宫小姐的确是我第一个睡的人。”   南宫焰一怔,忍不住看向容夙的眸。   容夙这一次没有移开,于是她看到容夙的眸漆黑一片,幽深如深海,一望无际的海面下藏着涌动暗流,竟是看不穿观不透。   她的身影倒映在容夙的眸里,是寒凉而没有温度的一抹,占据不了多少她的黑眸。   而容夙须臾就低了头,启唇说道:“对,南宫小姐是我第一个睡的人。”   这声音很平淡,似乎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南宫焰皱眉,觉得她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件物品,心里不悦,但又没理由反驳,只能拿手撑着床沿上站起,抬脚走向囚牢的木门,打算离开这里。   “南宫小姐。”容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您还没有回答我。”   “你放心,本小姐看不上你。”南宫焰头都没回,声音漫不经心:“希望你也有自知之明,那样的事情以后永远不会再发生。” 第23章   自知之明么?她自然是有的, 她最有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容夙看着南宫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才将自己从床角移到了床中央,想了想学着南宫焰的模样靠住后面雕刻花纹的床板。   腰部有了支撑后, 她伸长了双腿,感到了一阵由内而外的舒适,不禁喟叹一声,心说果然还是世族子弟会享受。   然后她抬眸去看四周, 在看到囚牢的木门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关上后, 容夙的眸光缩了缩。   几乎是情不自禁, 容夙瞬间就坐直了身体,她看了木门很久。   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后, 她慢慢走了过去,一颗心不自觉跳动了起来,越跳越快。   终于, 容夙走过了那段不算很长的距离, 正打算伸手去推门时, 外面响起了一道脚步声,她的心沉了沉。   紫田走进来时正迎上容夙黑沉的眼神,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对容夙说道:“跟我来吧。”   容夙一怔, 没有移动身体,而是以嘶哑的嗓音问:“去哪里?”   “小姐命我带你先去温泉,将你洗干净后再带你去见小姐。”紫田回答道。   容夙呆了呆, 止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沉默地跟上紫田的脚步。   走过长长的一段黑暗道路后, 容夙一抬头,看到了远处山和蓝天相连的一片, 白云翻涌不息,太阳只露出一角,洒落的日光却暖融融的。   她一瞬间恍如隔世,伸手看着指缝间仿佛会跃动的日光,长呼出一口气,心里的想法是:终于出来了!   紫田回头来看她,本来是想催促她走快些的,毕竟没有谁能让小姐等待。   但当她看到容夙眉眼间的恍惚和放松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她想,这个来自正阳宗外门的弟子大概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不会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小姐生性好胜、掌控欲极强,是不会容许有谁和她交手而能占到上风的。   况且还有生命关联这样对小姐来说堪称逆鳞的存在,所以容夙以后的日子会如何,谁都说不上来,只能看小姐以后的心情如何。   *   温泉的水是温热的,浇在身上暖融融还要胜过日光照耀,轻易能让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容夙看得目不转睛。   但容夙只看了一会,那些惊讶的情绪便全部消失了。   她拒绝了紫田要服侍她沐浴的举动,摆手待她离开后,才脱掉身上冬青色的衣服,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沉进了温热的泉水里。   水下的世界迷蒙看不穿,温泉咕嘟咕嘟地响着,万籁俱寂里,容夙生出了一种很难得的心安。   如果能选择,她其实不想离开水下无人的世界,她愿意一人与山与水,与天地间所有不会说话、没有意识的东西相伴,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她从来没有选择,所以她很快露出了头,脸上滴着水,头发湿漉漉。   她长叹一声,并不过分贪恋温泉的舒服暖和,很快洗完身体走了上来。   温泉的边上放着一个四方架,容夙看不出它的材质,但闻着那股淡淡的木香味足以知道不是凡品。   毕竟南明峰囚牢里的刑架都要用梨花木来做,况且是别的东西呢?   四方架上放着一个同样雕刻花纹的长盘,盘上置着一袭触手光滑柔软的黑衣,想来是紫田给她准备的。   容夙摸着那衣衫沉默了一会,心想这样精致华丽的衣服一穿出去,再和谁打上一架就要报废,真是暴殄天物。   但谁让世族家大业大呢?   世族的财物是拿来丢水里听响的,底层修士的性命是用来抢那些丢水里响声都不够清脆、因而被世族嫌弃的东西。   那她现在穿上了这样华丽的衣衫,她算是爬到了和世族一样高的位置了么?   容夙不由笑了一声,抬头看看正是青天白日的,很适合做白日梦。   笑完后,她穿上那袭黑衣,抬步走出温泉殿。   紫田就站在殿门外面,看见容夙的一瞬间眼里掠过一丝惊艳。   那显然不是因为容夙的面容,毕竟她脸上有一道两指粗的刀疤,就算原来的脸再俊逸出彩,此时也绝对算不上惊艳。   能让紫田惊艳的只有容夙这一身的气质。   石室刚见容夙时,紫田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睡了自家小姐的正阳宗外门弟子。   后来到了囚牢,三个多月的折磨,紫田对容夙的印象变成了很能忍的小修士。   再到小姐主动扑倒她,紫田心里对容夙的印象已经碎了一地。   此时容夙的形象再次在她心里生出来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容夙穿了来自南宫一族的黑衣后确实变了许多,但也有那三个多月折磨的原因。   此时在紫田眼中,面前这个人像极了一柄刀,一柄藏在黑夜里敛尽杀意、沉默幽深的快刀,刀出则见血。   她比关进囚牢前多出一股森冷和锋利,或许应该叫做坚韧,在堂堂南宫卫的许多折磨里咬紧牙关死撑过来的坚韧。   她打起来架来能不要命,却不是真不要命,而是想活命的那种不要命。   这样一柄刀一定很好用,但也很危险,时刻能割伤持刀人的手。   但紫田想到了自家小姐初立威时那些堆成小山的尸体和雷霆手段,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只有欣赏而没有提防,因为小姐是一定能够收服这样一柄刀的。   她于是难得温和喊了容夙一声:“容小姐。”   既然小姐不杀她,小姐和她结了生死结,小姐的性命和她相关联,小姐还和她睡了三次,那么她这样叫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容夙却有很大的问题。   她一瞬间就皱紧了眉,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郁意,黑眸里有杀意和痛苦交融着掠过。她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在紫田听来只有嘶哑:“别叫我小姐。”   容夙抬眸看向紫田,眼里神情都是认真和严肃:“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正阳宗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紫田沉默,她想说容夙早就不是正阳宗的弟子了,她通玄境六重的修为不会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她和小姐结了生死结,小姐也不会允许她再是正阳宗的弟子。   但黑衣的女子眉眼间有浓郁到无法驱散的阴霾,她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道:“不叫容小姐,那我该叫你什么?”   直呼其名不是很合适,毕竟她和小姐有那样的牵扯和关联,但若以道友相称,容夙现在的修为还真不配。   “叫什么都行,不要叫小姐就行。”容夙右手一缩,不自觉想去摸熟悉的黑刀,但她只摸到一片空。   紫田看到了,她想了想,说道:“你的刀和储物袋都在小姐那里,稍后你见到小姐,如果还想要回那些东西,可以自行和小姐说。”   那些东西本来是由她收着的,但小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将那柄刀和储物袋拿去了。   在南宫焰手里么?   容夙攥了攥手,声音淡淡:“那就请紫田姑娘前面带路。”   紫田颔首,领着容夙拐过几个弯,穿过一片正开得绚烂繁盛的花海,最后见到一座立于山峰之巅、富丽堂皇的九重殿宇,上书“南明大殿”四个字。   容夙住过外门最好的一座院子,外门大比时见到与烈阳地窟阵法相连的宫殿,自以为见识开阔了许多,但此时还是因眼前高上云霄、秀丽壮观的人力壮举而惊讶不已。   南明峰,南宫族,南明大殿,南宫焰。   这一定是整座正阳宗最好的一座宫殿了。   因为宗门高层虽然也穷奢极侈,但始终是不如世族的。   但南宫焰此时估计是不在南明大殿内,因为紫田并没有带她进去,而是拐了一个角,带她到了山峰的角落里。   那里修筑了一座架在云雾里的高台,流光溢彩的阶梯隐藏在雾里,两侧还有高可参天的青山翠柏,高台上轻纱随风飘扬,远远望上去极朦胧迷离。   紫田立在高台阶梯旁,回头看向容夙:“小姐在上面,你自己上去吧。”   容夙抬眸,看见四周若有若无飘起的属于南宫卫的衣角,眸微凛,抬脚就踏上阶梯。   紫田的声音在后面再次响起:“见到小姐,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她该说什么?容夙眸里有疑惑,但她没有再问紫田,而是一步一步踏着像极登天的阶梯走上去了。   如果这真的是登天的阶梯就好了,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爬上去的。   容夙侧眸去看云雾下属于正阳宗的许多座宫殿,一眼就能看见长长的一排绿树围出的一条绿带。   那绿带泾渭分明,外头是正阳宗的外门,里头是正阳宗的内门,中间那一块,是一片妖兽擂台。   她的唇扬了扬,再向上踏了一步,只看得到绿带里头的风景了,然后她抬眸,看到了高台的全貌。   铺地几层厚,在日落霞光照耀里的玉石地面,环绕高台四周不知是什么的赤红轻纱,一应摆设皆属上品……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台顶却有仿制的一轮金日,照得高台亮如白昼,里间的日光与外间的万道霞光交融在赤红轻纱上,映出的一抹剪影也道尽世族底蕴。   而南宫焰就赤着足懒懒坐在高台中央,没有白玉榻,没有宽玉座。   她披散着长发,穿一袭光滑舒适的轻红衣,两条腿伸开,姿势慵懒而仪态万方,正抬眸看向容夙,澄澈眸子里只有一片打量和漫不经心。   容夙忽然就明白了上阶梯前紫田那句话的用意。   她是在提醒她,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她一个和大小姐结了生死结的小小修士,见了大小姐应该有恭敬温顺的态度。   容夙放在腰侧的手紧了紧,再松开时她低头避开了南宫焰那种称得上居高临下的目光,声音低低:“参见小姐。”   南宫焰一愣,接着眸子里多出一丝笑意:“不错,懂事了。”   这是赞扬,上位者对小修士的赞扬。   容夙沉默,听到南宫焰拿手指了指,声音平缓:“坐。”   那是一个正面对着南宫焰的位置。   容夙依言落座,姿势远不及南宫焰那样放松自然。   她盘着膝,双手置于膝盖上,头微低,许久没听到南宫焰开口,想了想还是谨慎地开口了:“不知小姐叫我来有何事?”   南宫焰没回答,她睁着那双看上去澄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容夙,眸里涌动的暗流并不比容夙少多少。   容夙不由一惊,声音很轻:“我,是不是该自称小人或者属下?”   在很久以前,在她还没有成为正阳宗的杂役弟子前,她曾见过某位世族子弟的手下因为情绪激动而用了我字,结局是被活活打死。   一个字,一条命。   那时她便知道世族二字,到底有怎样的重量。   “自称属下,你还不够格。”南宫焰移开了眸看向红纱上容夙的影,声音平淡。   容夙想摩挲黑刀的手指动了动。   “至于要你自称小人——你的心并不愿意。”   “那些人在本小姐面前自称属下或小人,皆是因为惊惧和臣服,但你不是。”   “容夙,你别装了。”南宫焰的目光从容夙的影移到容夙身上,最后看向她袖子里攥紧的右手,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至于本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用太清楚,但应该知道两点。”   “第一,本小姐不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第二,本小姐不需要不惊惧、不臣服的人故做拜倒状。”   “所以你以前是怎样的,以后还怎样。”   “囚牢里,你说你不是南宫卫。”南宫焰缓缓靠近过来,拿手挑起容夙的下颌:“以后会有那么一日,你会心甘情愿求着要当本小姐的南宫卫,你信吗?”   她说到这里昂起头,眼眸里有势在必得,还有属于世族子弟的高傲睥睨。   她自信极了,而这样自信的南宫焰在霞光和日光的双重衬托里美到惊心动魄。   但容夙不为所动。   她同样仰了仰头,面容严肃地将南宫焰的手拿开,头一抬,刚才的恭敬都没有了:“但我记得在囚牢里,南宫小姐似乎也说了,您看不上我,以后会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南宫焰目光一滞,面上的自信和心里生出的征服欲一瞬间被打断了:“无趣。”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容夙丝毫不在意南宫焰的评价,命都是用来赌的,有趣无趣有什么区别?   她看南宫焰一眼,斟酌着言辞说道:“既然南宫小姐说我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那我便有话直说了。”   “说。”南宫焰似乎喝不醉,拿案上放着的玉质酒壶,往自己的玉晶杯里倒满了酒,摇晃着玩得颇兴味。   “紫田姑娘说我的刀和储物袋在南宫小姐手里,请南宫小姐归还。”容夙沉声说道。   “一柄刀,一个破储物袋?”南宫焰的目光变得索然无味,“这些东西太旧太破了,你以后既然要跟着本小姐,就别用这些破烂玩意了。”   她摆摆手,打算吩咐南宫卫去给容夙准备新的兵刃和储物灵器,被容夙拒绝了。   容夙垂眸,压住心里汹涌不平的情绪,回道:“不用新的,我只要那些东西。”   似乎是怕哪里触怒这位世族大小姐,容夙压低声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那柄刀是我的第一柄刀,那个破储物袋是我的第一个储物袋,所以只要刀还能杀人、储物袋还能储物,我不会丢。”   “你的意思是,你对自己第一次拥有的东西很珍惜?”南宫焰声音含笑。   “是。”容夙点头,看着南宫焰的眼睛,补充说道:“所拥有东西的第一次,我都很珍惜。”   她最珍惜她的性命,还有——亲人啊!   南宫焰呼吸一滞,明知道容夙这样无趣的性格不会意有所指,但她很快想到了别的地方,脸上笑容缓缓消失不见了。   容夙不知道,她将思绪从那场以血肉之躯点燃的盛大烟火里抽离出,看南宫焰脸上神情复杂,声音里有不解:“南宫小姐?”   南宫焰惊醒,面容沉沉,手一招,虚空里飘来一个玉盘,玉盘上正放置着一柄刀和一个破储物袋,一直飘到了容夙面前。   容夙把储物袋悬在腰间,右手伸出握住黑刀的刀柄,南宫焰发现眼前人一瞬变得有些不同了。   然后容夙把刀拿稳,抬手把玉盘搁在地上,对南宫焰继续说道:“南宫小姐,还有一件事。”   南宫焰目光微凝。   “我不会成为南宫小姐的南宫卫。”容夙的声音不重,却有如山般的坚定。   南宫焰笑了,“你再说一遍。” 第24章   容夙没有再说一遍, 她把手上的刀搁在地面上,声音低而缓:“我是正阳宗的弟子,从前是外门弟子, 现在应该是内门弟子。”   所以她说她不会是南宫焰的南宫卫。   “有生死结的关联,你还想着当正阳宗的弟子?”南宫焰皱眉,她以为容夙是个聪明人,该看得清局势才是。   “那南宫小姐会带我回南宫族吗?”容夙反问。   南宫焰一怔。   容夙还在继续提问:“南宫小姐能安排地方给我历练心境、生死厮杀吗?”   “不当正阳宗的弟子, 正阳宗所有秘境、试炼、资源, 我能随意取用吗?”   “南宫小姐说我以后会成为您的南宫卫, 那么属于南宫卫的待遇,我真的能够拥有吗?”   一连四个问题, 问得南宫焰微微皱眉,她看向容夙的目光也变了变,似乎是惊讶容夙能看得这般透彻, 又恼怒容夙太能看得清局势。   她当然不能带容夙回南宫族, 起码现在是绝对不能的。   容夙和她结了生死结, 容夙死了,她也要死,容夙的性命和她的性命相互关联这件事是一定是死死藏住的。   不然那些想杀她的人会冲着容夙去,而容夙的修为太低, 她要保护容夙比自保还要困难。   至于安排地方给容夙修行历练——   南宫族首先排除掉,而她这趟出来是来融合凤凰血脉的,正阳宗虽将正阳鉴借给她, 但前提条件是正阳鉴不能离开正阳宗,那么她也只能留在正阳宗。   正阳宗的那些秘境、洞天福地、试炼, 如果南宫焰真要开口让容夙去,正阳宗想来不会拒绝, 但是——   “我是修唯心道的,只有修行资源是无法提升修为的,我需要历练和厮杀,不然我该怎么修行到踏霄境呢?”容夙目光平静,抬头看着南宫焰。   如果容夙不是正阳宗的弟子,而是打着南宫卫的招牌去,她只能和妖兽打。   而且,南宫焰心里是很想要容夙快些修炼到踏霄境的,因为生死结的解法需要双方修为皆修炼到踏霄境以后。   所以容夙才说她不会有南宫卫的待遇,因为南宫卫效忠于南宫焰,除却迎敌外不会有性命危险。   但容夙不一样,解除生死结后,南宫焰百分之九十九会杀掉她。   容夙只能把握住那百分之一的机会,她不想死,很想活着。   南宫焰自然不知道对面人心里对生命的珍惜,她知道容夙说的都是对的,这说明她很聪明,而聪明人才能活得久些。   容夙和她性命关联,她聪明是好事,比她跟个蠢货性命关联好很多。   虽然蠢货也不会想到拿生死结来束缚住她。   但南宫焰心里在那一刻还是出现了一股不悦的情绪,她不喜欢自己的心思全然被别人拿捏看透,因为从来只有她拿捏别人、掌控别人。   属于世族大小姐的高傲盈上心头,南宫焰皱紧眉,忽然发现一个堪称震惊的地方:“踏霄境?你知道的似乎很多。”   先前她只是命南九去囚牢里把容夙的修为强行提升到踏霄境,南九是不会对容夙多讲的。   而当时她的打算因为容夙修的是唯心道而中断。容夙或许能猜到一些,但不会知道得太详细,详细到踏霄境这个解除生死结的境界限制都知道。   南九、紫田和南宫卫都不会将踏霄境以后、生死结即可解除的消息告诉容夙,那么容夙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因为生死结原来的解法就是这样么?显然不是,因为那人是从南疆古书里看到的解法,只有解法而无结法,足见只是偏法。   所以容夙是怎么知道,只要她修到了踏霄境的境界,她就能解开生死结呢?   南宫焰迎着容夙黑沉的眸光,选择直接问出声。   霞光艳丽、日光闪烁中,容夙的唇角似乎扬了扬,然后以柔缓的声音回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的声音里甚至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南宫焰的手瞬间就攥紧了,很想拔剑刺死眼前人。   因为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但是她不行,她不能自/杀。   那么命人将容夙关进囚牢、或者重重折磨上一段时间呢?   似乎是行的,南宫焰刚要扬声喊人。   容夙已经复低了头,声音恭敬:“南宫小姐恕罪,不是夙得意忘形,而是——我很难相信南宫小姐,所以自然无法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想说的东西,就算南宫焰把她折磨到半死不活,她也不会说,生死结的解法就是很好的证明。   什么叫打一棍子给一甜枣呢?容夙现在的情况就是。前言后语,都在不遗余力地试探她的底线,拿捏她的心意。   先挑起她的怒火,再低头故作臣服恭敬状,她以此来表明她的底线。   容夙是想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想着拿捏住她,就算她只是一柄刀,也不会为别人所用。   南宫焰凝眸看容夙很久,笑出了声音:“容夙,你信不信,你有再多的手段,你在正阳宗爬到再高的位置,以后的某一天,你也会丢下那些,乖乖来做本小姐的南宫卫?”   她现在不想用那些折磨肉/体的手段来对付容夙了,她想折磨容夙的意志。   她要让容夙不得不求着做她的南宫卫,然后修炼到踏霄境以后、解开生死结,她再杀掉容夙。   容夙面容不变,知道自己想着靠正阳宗来和南宫族相抗的打算南宫焰轻易能看穿,也并不意外,而是掀了掀唇,回南宫焰道:“那南宫小姐信不信,来日方长,或许我能让南宫小姐弃了杀我的打算呢?”   “你信么?”南宫焰没回答容夙的问题,执意要听到容夙的答案。   “我不信。”容夙沉声。   终此一生,她都不会成为世族的人,她手里的刀只会砍向世族。这一点,她六岁就知道了。   “真巧,本小姐也不信。”南宫焰敛了面上笑意,声音幽幽。   她要杀的人,不管时间还有多久多远,她最后都一定会杀掉。这一点,她从记事起就知道了。   “那么,南宫小姐同意我成为正阳宗的内门弟子了?”容夙将话题拉回最开始。   南宫焰眉向上一挑,声音淡淡:“你要成为正阳宗的内门弟子,你就自己去办啊。你原先不就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么?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容夙对这位世族大小姐的性子有了一二分认知,很有耐心地说道:“生死结缔结以后,我的任何事情都和南宫小姐有关。”   “而且——南宫小姐将我从烈阳地窟直接带走,又把我关在囚牢三个多月,正阳宗外门大约没有我的名字了。”   “如果南宫小姐不点头,正阳宗怎么还会收我成为内门弟子?”   她虽然是外门第一,但正阳宗向来不把外门弟子当一回事。南宫焰把她抓起来,正阳宗上下应该没有谁会管。所以正阳宗只会默认她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不死也是南宫焰的私有物。   她纵然活着出现,也不能如何,甚至不排除有些修士想讨好这位世族大小姐,再把她抓起来送到南宫焰面前。   南宫焰看着容夙的表情,轻易能知道她的想法,却也不打算将那位陈副宗主前来要过人的事情告诉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小姐不仅要同意你成为内门弟子,还要跟正阳宗打声招呼,让他们收你进内门?”   “有劳南宫小姐了。”容夙低着头,双手轻抬,朝南宫焰行了一个极标准的谢礼。   正阳宗的内门弟子,二十五岁要修炼到通玄境。   正阳宗的真传弟子,四十岁前要修炼到知微境。   而容夙十六岁锻体三重,二十岁开元四重,二十四岁开元九重,一趟烈阳地窟之行,直接跳到了通玄境六重。   按照这种趋势来看,她轻轻松松能在四十岁前突破知微境,成为正阳宗的真传弟子。   所以除了三个多月的折磨外,结这个生死结,对于容夙来说只有利而没有弊。   南宫焰很自然地抛开容夙踏霄境后会被她杀掉的事实,也没有想到她和容夙睡了三次融合的凤凰血脉、以及容夙的血和正阳鉴结合带来的影响,心里很不平衡。   紫田的声音自高台下传了上来,打断了南宫焰心里的不平衡:“小姐,正阳宗少宗主求见。”   正阳宗的少宗主好歹是一宗少主,只要不死,以后就是正阳宗宗主。   纵正阳宗不及南宫族,但对还不是南宫族少主的南宫焰,是无论如何也用不上求见这样的词的。   他那样说,自然是对南宫焰有非分之想,想讨好美人。   南宫焰直接道:“不见。”   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排、折腾容夙,哪里有时间见那位看不清局势、自以为是的正阳宗少宗主呢?   但紫田的声音再次传来了:“小姐,正阳宗少宗主说他是来给小姐送一道关于如何使用正阳鉴的法诀的。”   正阳鉴!   南宫焰一下子就坐直了,扬声回道:“请他上来。”   说着,她看了一眼对面低眸敛眉的容夙,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暗光,唇角微扬。   “哒哒哒。”   少宗主踩着流光溢彩的阶梯一步一步登上来了。   容夙听到声音后抬了抬头,看清了正阳宗少宗主的模样,是一个看上去约二十多岁的青年。   当然,修行界的修士和凡俗之人不同,修行有成后,岁数一般都不会和年龄成正比,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也很有可能是四五十岁。   容夙以前是正阳宗外门第一,自然知道少宗主的年龄,听说他五岁开始修行,修行至今是第三十个年头,也就是三十五岁。   但这个年龄的正阳宗少宗主跟青州别派的少主相比甚至算很年轻。   三十五岁,知微境三重的修为,这是四个月前王小虎跟她说的。   容夙不禁看向南宫焰,她才二十岁,却已经有了知微境的修为,三十五岁时她会有怎样的风采呢?   一个正阳宗少宗主,一个南宫世族大小姐,都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那么她呢?她说来日方长,能让南宫焰不再杀她,不过是说说而已,容夙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做。   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什么都不缺,而她只有一条命,她不会把命给南宫焰,那么该怎么做才能活呢?   踏霄境修为,生死结。   容夙握紧手里的黑刀,发现南宫焰看着那位正阳宗的少宗主,眼里似乎有笑意。   她喜欢正阳宗的少宗主?容夙一愣,再次看向了少宗主。   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穿一袭雪白色的月纹长袍,立在云雾缭绕里算得上身姿挺直,五官俊朗,也足以称一声玉面郎君。   只是他面上的神情——明显是带着一股飘飘然的。   容夙知道原因,他刚从阶梯一路登上来,越走越高,看到的风景越广阔,只怕是真将这阶梯当成登天梯,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   而且青年眉宇间有着一股容夙厌恶至极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她于是大约知道少宗主是怎样一个人物了。   容夙很少会看错人,南宫焰算是第一个。   她重新看向南宫焰,发现南宫焰眼里的笑意变成了别的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南宫焰对她笑了笑,容夙有些知道她眼里的东西是什么了。似乎是幸灾乐祸,但她在幸灾乐祸什么?   “南宫小姐。”那位少宗主很快走近了,刚要对南宫焰说些什么,但看到南宫焰对面盘膝而坐的容夙,目光一凝,声音沉了些:“这位是——”   他知道南宫族的这位小姐最是骄傲,仆从没资格和她同坐,近卫也是丝毫不敢僭越的。   “见到少宗主来怎么还不知道让座呢?”南宫焰看着容夙,然后拍拍她旁边的位置:“过来,坐这里。”   容夙皱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想拒绝时正好迎上南宫焰的眼神,她和自己对视一眼,去看玉案上放着的墨绿玉晶杯了,杯里盛着酒。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南宫焰说过两遍的话。   容夙低头,默默站起走到南宫焰身边,在她刚才用手拍过的地方盘膝而坐,全程没有出声。   “来,少宗主,请坐。”南宫焰对正阳宗的少宗主抬手,邀请他落座,却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少宗主心里有了一丝不满,但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他不敢对南宫焰有任何不满,于是这丝不满顺理成章转移给了容夙。   他想,等他派人查查容夙的身份,如果不足以和南宫族大小姐一样尊贵,那么他少不得要把这丝不满发泄出来。   南宫焰看着他,唇角微弯,等他落座后缓缓开口:“少宗主说要献给本小姐一道关于正阳鉴的法诀,不知那法诀在哪?”   容夙不由看向南宫焰,心说不愧是世族啊。   一个说的是送,一个回的是献,一字之差,其中意味和身份差距已然大有不同。   但少宗主一点没察觉到,只是皱皱眉有些苦恼南宫焰的直接。他原是想打着这个名头多跟美人亲近亲近,如果能哄得美人芳心暗许就更好了。   “少宗主?”南宫焰放柔了声音。   “那法诀我已经带来了。”少宗主迎着南宫焰灼灼的目光,心里一热,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动作诚恳地递给南宫焰。   南宫焰和他是面对面坐着的,先前那里坐的是容夙,南宫焰只要移一移身体就能靠上容夙,此时也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接到那玉简。   但南宫焰没有伸手,而是唇角含笑看着容夙,面上表情有些怪异。   容夙一怔,然后无师自通般起身从少宗主手里接过玉简,再由她递给南宫焰,充当了仆从的角色。   南宫焰伸手接过,接的时候甚至捏了捏容夙的指尖,面上带笑看向了少宗主:“多谢少宗主了。”   如果没有南宫焰捏容夙手指的动作,少宗主看了这一抹笑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以前的南宫焰对他不苟言笑,但是南宫焰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容夙——   两相对比,一个是坐在旁边亲密无间,可以随意摸手接触,一个是对面而坐隔着距离,拿了东西也只以笑相对。   少宗主心里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但他还是不敢对南宫焰说什么,只能不着痕迹瞥了容夙一眼。   容夙一头雾水,不知道少宗主对南宫焰有意思怎么老看自己,然后听到南宫焰开口了:“少宗主还有别的事情吗?”   用完就丢,果然是世族大小姐,容夙的思绪开始放空。   “还有一事。”少宗主重新看向南宫焰,眼神炽烈:“南宫小姐听说过我正阳宗的望月洞吗?”   南宫焰目光微凝,一瞬间知道了少宗主想做什么了。   正阳宗望月洞是极有名的,但却不是因为它是什么洞天福地,而是因为此地的风景和意境极美。   据说望月洞中有一地,名为月上梢,是一颗参天古树千年不枯的枝干延展出的一座圆台。   立于月上梢,修士能看见月华如水裹挟天地的繁华盛景。四周有流水瀑布、水波粼粼里有七彩鱼儿摆尾跃过瀑布,因而那瀑布也称化龙泉。   除却这些外,修士抬眸可观月,伸手可摘星,举杯可邀月,很能感悟到天地之浩瀚广阔,自己之渺小不值一提,进而冲击到修行的道心。   所以这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那里风景极美,南宫小姐来正阳宗一次,不去看看未免可惜,因而我想邀请南宫小姐同游望月洞,至于月上梢,不登上去也无妨。”   这是激将法,少宗主怕南宫焰拒绝他的邀请,特意搬出了月上梢。   毕竟像南宫焰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会相信那些月上梢能冲击道心的传闻,那她自然会跟他去游望月洞。   洞中风景无双,美人面容倾世,到时他再小意温情一番,想来有很大可能能俘获美人的心。   他自以为算盘打的精彩,却不知南宫焰只一眼就能看穿。   但南宫焰也没有立即拒绝,她头微侧,看向了容夙:“你想去望月洞、月上梢游玩一番么?”   容夙从放空里被惊醒,直接回道:“无趣,不去。”   少宗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这还没完,南宫焰直接挪了挪身体,靠住容夙的肩膀后收了所有力气,斜斜就要倒进容夙怀里。   容夙一惊,忙伸手扶住南宫焰,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看在少宗主眼里就是她主动将南宫焰揽进了怀里。   他忍不住了,声音酸溜溜含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不满:“南宫小姐,不知这位是——”   容夙的心跳了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南宫焰的目的,也知道刚才的幸灾乐祸是因为什么了。   但南宫焰不是世族大小姐吗?这样的手段实在太幼稚了吧?而且,她的性命和南宫焰的性命相关联,正阳宗少宗主这么恨她对南宫焰有什么好处?   南宫焰这次回答了,她靠坐着容夙,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她是容夙,是你们正阳宗的内门弟子。”   却没有说她和容夙是什么关系。   仆从和近卫都不像,心上人也不可能,从这态度来看像是南宫大小姐养的一只宠物、情人、玩玩的小玩意?   少宗主若有所思,听到南宫焰继续道:“少宗主如果感兴趣,可以多和她切磋切磋。”   这几乎是明示了。   少宗主的眼神亮了,虽然心里很嫉妒这个叫容夙的内门弟子先他一步上了南宫焰的床,但她现在估计惹恼了南宫焰,不然南宫焰不会示意他可以随意收拾容夙。   切磋切磋?他都知微境了,容夙才通玄境,让她一只手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少宗主目光不屑,同时知道这是南宫焰给的讨好亲近她的机会,兴冲冲告辞了。   容夙看着少宗主走路都透着轻飘飘的背影,眉皱紧,声音低沉:“南宫小姐,我被正阳宗的少宗主弄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还想在正阳宗继续混,结果南宫焰直接给她树了少宗主这么个大敌。   “嘘。”南宫焰拿手点了点容夙的唇,笑容灿烂:“有生死结在,本小姐怎么会看着你被别人弄死呢?”   “最多——半死不活而已。”南宫焰唇角含着笑,“而且,你不是要历练么?这是本小姐亲自给你安排的历练,你好好体会,应该很适合你的唯心道。”   “还有,你不是想在正阳宗爬得高一些吗?”南宫焰目光深邃,“既然和本小姐的性命互关联了,那么你就不能太目光短浅。”   “你要爬到高处,那么就要爬到最高处。”   “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对你来说就很高。”   “如果你当上了正阳宗的少宗主,本小姐就不能杀你了。”   “毕竟正阳宗现任宗主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本小姐在还没正式成为南宫族少主之前,是不会轻易得罪她的。”   “所以容夙,本小姐给你留了一条生路,你不该谢谢本小姐么?”   南宫焰说着,笑得璀璨无比,足以跟高台外刚越过地平线的太阳相比,容夙却只感到一股彻骨寒,寒凉到她禁不住按紧手里的刀,死死克制住拔刀出鞘的冲动。   然后南宫焰又笑了,她倒在她怀里,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襟,另一只手往下按住她的右手,一点一点掰开她握紧刀的五指,说:“想拔刀砍人却要忍着的感觉如何?”   “容夙,我刚才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南宫焰说完,手直接扯裂了容夙黑衣的衣襟,露出里面大片肌肤。   容夙瞬间就清醒了,她低眸,正迎上南宫焰看上来的眼神,没有笑意,没有玩味,没有幸灾乐祸,只有满满一片呼啸而来的寒凉杀意。   这才是真正的世族子弟,再忍耐蛰伏,再含笑相对,骨子里也是恨她到极致的,恨不能杀她而后快。   “多谢南宫小姐。”容夙说道。   然后她松开扶着南宫焰肩膀的手,南宫焰却没有倒进她怀里,她慢慢坐直了,只是手还扯着容夙的黑衣。   容夙皱眉,“南宫小姐似乎记性不太好,在囚牢里说的话都忘了。”   她指的自然是南宫焰说看不上她,会跟她保持距离的事情。   对此,南宫焰抿唇,说道:“那些话,有第三个人听到吗?”   容夙一怔,南宫焰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啊,她不会想赖掉吧?世族大小姐还会这么不要脸吗?   “看来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自然不算。”   “况且,你睡了本小姐三次,本小姐只是摸摸你的脸、碰碰你的手,很过分么?”南宫焰理直气壮。   容夙惊呆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世族大小姐真不要脸! 第25章   南宫焰不在意容夙心里是什么想法, 她招手叫来紫田,低声吩咐几句,然后慢条斯理从铺着厚厚地铺的地面上站起, 赤着足走下高台了,只留一抹在日出微光照耀里美得惊艳的背影。   容夙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右手五指动了动,最后紧紧握住了那柄黑刀。   紫田目送着自家小姐离开后, 才低头对容夙道:“走吧, 小姐命我带你去正阳宗内门。”   容夙没有移动, 她抬头看着紫田,眼眸漆黑。   紫田和她打过几回交道, 多少也摸清楚了些她的性格,继续说道:“没有小姐开口,正阳宗确实是不会收你当内门弟子的。”   这是容夙早就清楚的事情, 因此她点点头, 拿着刀站了起来, 打算随紫田去正阳宗内门。   结果紫田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你是不是要换身衣服?”   容夙一怔,低头一看, 自己那身做工极精致的黑衣此时衣襟大开,是刚才被南宫焰扯裂的,清风一吹, 凉意直吹到心里。   她抿唇,脸色在紫田看来有些黑, 然后用手摸摸腰间破破烂烂的储物袋,刚要拿出一件衣服, 被紫田打断了。   “你穿这件吧。”紫田手一挥,一袭光滑柔亮的崭新黑衣伴随着微光出现在容夙眼前。   容夙抬眼看着紫田,唇角一扬,笑意含着些许嘲讽。   她不说,但面上和眼睛里的神情都足以让容夙明白,他们有多瞧不起正阳宗外门弟子的衣服。   在他们看来,自己既然以后跟南宫焰有了关系、要跟着南宫焰,那么就不能穿得太寒酸,以免丢了南宫一族和南宫大小姐的脸面。   他们哪里会知道,这身正阳宗外门弟子的衣服都是她几次赌上所有、几乎拼了命才能拿到的呢?   容夙接过那身衣服,看紫田很自觉地移开眼睛,丝毫不在意,将原来的衣服一脱一丢,再换上新衣后,看向紫田:“请紫田姑娘带路。”   正阳宗的内门和外门隔着一排绿树。   容夙从前只在绿树之外眺望绿树内的世界,看着偶尔路过的穿白衣的内门弟子,眼睛里满是野心和向往。   她知道自己只要不死,终有一天能从绿树外走到绿树内,只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汹涌的心情。   紫田显然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情的。   因而容夙面上表情如冰山,只压在刀上的手微微收紧,沉默地跟着紫田走过这一排绿树,看到许多白衣胜雪的内门弟子,最后站在一座修得庄严肃穆的四方殿宇前。   内门任务堂。   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足以让人知道这座宫殿的作用。   容夙看着紫田直接穿过大半座宫殿,有穿白衣、看着颇慈眉善目的中年修士迎了上来,态度恭敬。   紫田对那修士说了些什么,那修士看了一眼容夙,面露难色,说什么“不符合正阳宗的规则”。   容夙离得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具体,只听到紫田回答了些“我家小姐”、“南明峰”、“小姐看上了”之类的话,最后手一抬,亮出一枚天蓝色的圆月玉佩,那修士瞬间低了头,很无奈地答应了。   那玉佩难道就是南宫焰在外面的地位象征吗?一拿出来别人立即就答应了?世族大小姐的名头在正阳宗内门也如此无往而不利?   容夙想得出神,然后眼前一花,紫田拿着一个东西出现在她面前了,声音朗正:“幸不辱命,这是属于你正阳宗内门弟子的东西。”   容夙伸手,看见是一个小小的、比她腰间那个好上一些的白色储物袋,神识一探,里面装着内门弟子应该有的东西,比如三袭白色弟子服、十几枚三阶灵石、一小瓷瓶的丹药……   她不在意那些,神识一探到底,直接拿出一枚象牙白的长方形木牌来。   那是正阳宗内门弟子的身份牌,以五阶灵木做成,上面刻了一道小型聚灵阵,修士佩戴在身上还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容夙低眸认真看着,木牌正面有她的名字和大致信息,正阳宗内门弟子容夙,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她不由扬扬唇角,手一翻,看见了木牌背面那几个大字,唇角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上面写着“归属南明峰”。   正阳宗内门弟子都是有所归属的山峰的,外门弟子晋升到内门,除却被哪位高层看上外,都是随机分配的,如果能被分配到正阳宗主峰,那便值得欢呼一声上苍保佑。   容夙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被上苍保佑着的人,也不奢求能去正阳宗主峰,但是她也想不到会是南明峰。   因为南明峰不是内门的山峰,它虽然拥有极好的地理位置和九重殿宇,风景更堪称一绝,但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峰,不会收内门弟子。   南明峰只是正阳宗给南宫焰的住处,那里没有峰主、长老、真传弟子,容夙甚至是南明峰第一个内门弟子。   那她这算哪门子的正阳宗内门弟子?容夙抿唇,拿木牌的手不自觉收紧。   紫田看到了,她说道:“这是小姐的意思。”   短短几个字,容夙明白了。   想想也很正常,她和南宫焰结有生死结,南宫焰就算答应她成为正阳宗的内门弟子,也一定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小姐说了,除了归属南明峰外,你和别的正阳宗内门弟子没什么区别。突破知微境照样能成为真传弟子,将来正阳宗开展真传试炼,如果你的实力允许,也能去争。”紫田道。   真传试炼,十大真传,仅次于宗主和少宗主的存在。   容夙的呼吸紧了紧,第一反应是低头垂眸,她还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所有的野心和追求。   紫田不以为意,问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吗?如果没有,就随我回南明峰。”   容夙以后是不可能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不管到哪里,她身边都必须有南宫卫跟着,因为那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小姐的性命。   “我——”容夙抬眸刚要说话。   远处走来一个穿红衣、举止大方的女子,直接打断了容夙,对紫田说道:“紫田姑娘,南宫小姐近来如何?在正阳宗可还习惯?”   “有劳云真传关心,我家小姐一切都好。”紫田看容夙一眼,回答的声音轻飘飘。   容夙听见云真传三个字目光一变,忍不住抬眼看向了那女子。   正阳宗真传弟子不多也不少,但能以姓氏冠上真传身份来做称呼的,只有正阳宗十大真传。姓云,她知道的只有一个人,云步秋。   相传此人天赋出众,年少就成名,以开元境五重的修为追杀一位半步通玄境的凶徒,一人一剑追杀了那凶徒三天三夜,最后得胜而归、风头无两。   王小虎曾跟她说,正阳宗少宗主其实是因为上任宗主的遗命才当上少宗主的,正阳宗现任宗主和许多高层都看不上他。   因此云步秋以后很有可能是正阳宗真正的少宗主,这点从她年少就跟随在宗主身边就能看出来。   容夙此时看着云步秋,大致也能看出来一些了。   她穿一袭红衣,立在那里身姿并不十分端正,偏有一种胜似骄阳的自信风采,眉宇间藏着容夙很熟悉的野心和坚决。   她是一个很有能耐、道心如山不动的修士,比那位少宗主强上很多。   而且,她似乎对南宫焰有点意思。   容夙迎着云步秋同样带着打量看过来的目光,面容不变,还打算再听听云步秋跟南宫焰身边仆从紫田的对话,她却看着她开口了:“容夙,跟我走吧。”   容夙一怔。   旁边的紫田也是一怔,心想这发展不太对,虽然知道云步秋对自家小姐有意,但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心性,最多也就说几句嘲讽的话,怎么就发展到要动手的地步?   她刚要开口,云步秋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紫田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她看向容夙,眼里没有了笑意,只有不解和重视:“容夙,宗主要见你。”   不解是因为容夙只是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外门弟子,就算现在是内门弟子了,但在烈阳地窟前,她一直是默默无名的,宗主怎么会见她?   重视则是因为宗主让她叫容夙前来时,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样的表情,云步秋自十几岁跟随在宗主身边开始,从来没有见过。   她心里本能有些不安。   宗主?正阳宗的宗主?要见她?   容夙一惊,半晌做不出反应,然后紫田替她做出了反应:“云真传,不知宗主因何要见容夙?”   她想的比容夙多一点,那就是容夙的性命和自家小姐相互关联着,宗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要见容夙?是不是因为自家小姐的原因呢?   再阴暗一些的想法就是,此番自家小姐来正阳宗是因正阳鉴而来,事情发展到后面才有了这样的局面,虽然那位宗主不愿意,但还是把正阳鉴送来了。   她会不会因此对小姐怀恨在心?如果她果真不满,又万一知道生死结的存在,那她直接杀了容夙,自家小姐也就完了。   事后南宫一族问罪,她大可推说不知道生死结,只是处置自家宗门的一个内门弟子。   而小姐如果死了,南宫一族是不会因一个死人和正阳宗开战的。   紫田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看云步秋的眼神带上了戒备,同时对旁边垂眸沉默不语等她做决定的容夙满是无奈。   “云真传,此事——”紫田正斟酌着言辞打算回绝了再说。   云步秋已经重新开口了:“紫田姑娘,宗主已经在正阳大殿等着了,况且容夙还是我正阳宗的内门弟子。”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管容夙想不想去见宗主,只要宗主想见她,她就必须去,没有半点回绝的余地。   紫田一惊,心知太重视容夙、拦着她不去见反而不合适,想了想当着云步秋的面招招手,叫来一个南宫卫后低声说了几句。   再看向云步秋:“云真传,容夙是第一次来正阳宗内门,对内门不太熟悉,我奉小姐命令带她熟悉地方,如今还有一些地方未看过,云真传愿意领路吗?”   云步秋皱眉,知道紫田是拖延时间等南宫焰的回复,但一个小小内门弟子而已,南宫焰怎么会这么看重?她都是正阳宗十大真传了,也不见南宫焰对她有什么不同?   她不由又看了容夙几眼,目光在看到她脸上那道两指粗的刀疤时凝了凝,心想难道南宫焰只喜欢丑的?   然后低低嗯了一声:“往正阳大殿的路,你不熟悉也很正常,本真传便带你熟悉熟悉。”   这是对容夙说的。   容夙依然垂眸,只是心里有些想笑,笑云步秋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了,怎么还会陷入那些无聊的情爱心动里呢?   顺带着和她说些明嘲暗讽的话,警告她此前只是正阳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以此来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正阳宗的主峰是正阳宗的核心,正阳大殿则是正阳宗主峰上最重要的一座宫殿,虽然修建得不如南明大殿华丽壮观,但却有一种不同的肃穆巍峨。   上面正阳大殿四个字,不像是用笔写出来的,更像某位不世剑客从九天携金乌而至,以剑指日月的雄心壮志刺刻上去的。   容夙跟着紫田还有云步秋走到大殿前面的时候,一袭黑衣的南九出现了,她对紫田点点头,容夙于是知道这位是来陪自己一起进殿的。   云步秋看南九一眼,面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欲言又止大约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直接先进殿去禀报了。   不多时,她出来了,对容夙道:“宗主说让你进去。”   说着,她看向南九,重复了一遍:“宗主只让容夙一个人进去。”   对此,南九的回答是:“那是正阳宗的宗主,但不是我的宗主。”她只听命小姐一人,而小姐让她现在跟着容夙。   云步秋面容上那种复杂的表情又出现了,她看南九一眼,又看容夙几眼,最后默默让开了道路。   她也很想拦住南九将宗主吩咐的事情办好,但别说一个她,十个她也不是南九的对手。   正阳大殿里外如一,殿内一应摆设并不十分华丽奢侈,但看上去很古拙典雅,和整座大殿肃穆庄严的风格很相配。   据说这是只有正阳宗宗主、少宗主和真传弟子那些人才能踏足的地方,来的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谁能想到她一个内门弟子也能到这里来呢?   容夙抬眼望了四周一眼,最后直接望向大殿上方宽敞肃然的高座。   那里正坐着一个女人,看上去约莫凡俗三十来岁的模样,穿一袭鸦青色的宫装,自肩膀到衣摆处,皆点缀着点点星辰,聚在一起成了满天繁星,看着美艳且耀目。   那应该就是正阳宗的宗主。   但容夙虽然当了好几年的外门第一,实际上对这位宗主知道得并不多,因为她很低调。   所以容夙只知道她原先不是正阳宗嫡系出身,是真正靠自己的实力坐上的宗主宝座。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外间日光正盛,正阳大殿的殿门敞开着,日光全照了进来,照在四周墙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湖面般的光影,容夙才发现这座大殿的墙面造得很不寻常。   接着她听到上方的宫装美人笑了一声,说道:“都说南宫焰喜欢生得丑的,本宗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倒要说声传言非虚了。”   她的声音很清,有种碎石跌落湖水的清灵感。   本来是很悦耳的,容夙却只觉得无语,什么叫南宫焰喜欢生得丑的,她只是脸上多了道刀疤,哪里生得丑了?   “宗主见容夙有何事?我还要回去跟小姐复命。”这是南九的声音,言外之意是有话就说,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容夙于是知道宫装美人刚才的话是跟南九说的,她抬了抬眸,对眼前这位宗主要见自己的目的有些好奇。   “是有事,但是私事。”宗主居高临下看着南九,直接说道:“本宗说私事的时候,不喜欢无关紧要的外人在场。”   她是要南九出去。   南九皱眉,回道:“我只听命于小姐。”   宗主笑了,说道:“本宗如果真要杀容夙,以你的修为,你拦得住吗?”   南九震惊,“你知道——”生死结三个字快说出来时,她抿唇不语,生怕正阳宗宗主是在诈她。   宗主却点点头,声音很肯定:“对啊,本宗知道生死结,知道容夙的性命和南宫焰的性命是相互关联的。”   “现在,你能出去了?”她看着南九,眼神含笑,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   南九低头,有些犹豫不决。   宗主再次出声了:“你家小姐命你来时,没跟你说,要是本宗知道生死结的存在,你就可以直接回去跟她复命了吗?”   南九惊讶,因为小姐叫她来时确实说了这样的话,但正阳宗宗主不仅知道,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而且真打起来,她不会是正阳宗宗主的对手,也无法在她手里护住容夙,小姐应该早就知道了,那小姐为何还要她前来呢?   南九抬眸看向正阳宗宗主,瞬间明白了,小姐是在试探这位宗主,而宗主的反应,显然说明她看穿了小姐的试探。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是她该管的了,她只有修为,比头脑是比不过小姐的,于是她看了看容夙,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后面传来宗主漫不经心的声音:“把殿门带上,有劳了。”   她脚步一滞,重重将殿门关上了,大殿瞬间变得黑暗无光,是那种连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   但这对容夙没有影响,修士都能黑夜视物。   因而她抬眸时,能看到那位宗主的脸,看到她足以和南宫焰相比的精致五官,以及唇角似有似无的微微笑意。   她没有说见容夙有什么事,容夙也没有开口去问,单独比耐心的话,她自问不会输世间所有人,哪怕那位宗主是坐着而她是站着。   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完成所愿,她能在这座宫殿站到地老天荒。   宗主显然没想到容夙能有这样的耐心。   她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也真怕南九回去后那位南宫族的大小姐见容夙迟迟不归,会亲自登殿,她不想被人说堂堂正阳宗宗主欺负小朋友。   所以她开口了:“容夙,你知道本宗为何要见你吗?”   容夙原先是不知道的,但是此时她抬眼迎着宗主莫名深了些、情绪也复杂了许多的情绪,福至心灵,回答道:“我想,宗主见我的原因,应该是因为生死结。”   她的人生,她的修行道,她往后的种种,都在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的那一刻开始变了模样,变化之大,足以说是翻天覆地。   于是才有了此时此刻,才能立于这座正阳宗最重要的大殿里,才能看到正阳宗内身份地位最尊贵的修士,才有了这番对话。   不然她都在正阳宗当了几年的外门第一,宗主怎么就一次都没见她呢?   宗主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果然很聪明”。   容夙却看到她放在高座边地铺上、穿着青色长靴的脚动了动,似是因情绪波动所致。   她向来很会观察别人细微处的动作,以此判断别人心里的情绪,来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因而容夙什么都没有说,只回以沉默。   宗主顺着容夙的目光往下,也看到了自己的异样,脸色变了变,最后低叹一声,说道:“你这样聪明,怎么本宗前几年就没发现呢?”   如果能早点发现,她或许会想收容夙当弟子。   现在发现是没有用的,因为容夙是南宫焰的了。   “因为外门弟子不重要。”容夙想了想,还是低低回了一声。   对于正阳宗来说,数万外门弟子如何都是不重要的,是聪明还是愚蠢,是死还是活,都不在正阳宗高层的关心范围内。   “谁说外门弟子不重要了?”宗主反问一声,看着容夙的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本宗当年也是从正阳宗外门弟子一步步爬上来的,你不知道?”   容夙一怔,她的确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宗主是从外门弟子的位置爬上来的,但她不是啊。   宗主看容夙的神情,也不打算再在外门弟子的话题上说太多,很快换了个话题:“你既然知道本宗见你的原因是因为生死结,那么你知道本宗关心的是什么吗?”   宗主最关心的?   容夙垂眸,“我不知道。”   宗主又笑了一声,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容夙,你知道的。你不说,是怕本宗害了那人吗?”   和生死结有关,自然是和教她生死结的那人有关。   容夙想到生死结的来源,以及初见那人的种种,面容依然不变:“宗主是想知道谁教我生死结的?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吗?不管宗主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那些,我只想知道她——还好吗?”   她长大了,一定生得很好看吧。和那人会有多相似呢?宗主一念至此,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容夙微微皱眉,想了想只回了两个字:“活着。”   宗主也皱了眉,显然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容夙又想了想,默默补充道:“十年前还活着,现在就不知道了。”   宗主:“……”突然有种想拔剑杀/人的冲动。 第26章   但宗主显然是不能拔剑的, 南宫族那小丫头城府不浅,南九现在是不在殿外,但谁知她还有多少手段呢?关乎性命, 用多少手段都不为过。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不想杀容夙。   她也是从低处爬上来的,自然看得出容夙眼里比谁都强的求生欲望,她不会摧毁容夙的生路。   所以她深呼吸几次, 没有再说生死结和别的什么人, 而是懒懒往后靠了靠:“南宫焰说得没错, 你如果要往上爬,少宗主会是最高的位置。”   容夙一惊, 面上表情有些变化了。   她惊讶的是,当时高台上只有她和南宫焰两个人。   而高台的四周,一定都布满了南宫卫, 还有南九, 还有程老, 那么宗主是怎么知道的?   “正阳宗内发生的事情,本宗都知道。”宗主看出容夙心里的疑问,如此说道。   容夙不禁一凛,想到那位少宗主登高台献给南宫焰的法诀。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少宗主自作主张的, 现在看来,宗主一定是知道的。那么那法诀的真假还有待辨别,难怪南宫焰当时会是那样的表情了。   世族和宗门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她自问见识过世间许多不堪,却还是看不懂南宫焰和正阳宗宗主的较量。   容夙想到这里, 便不是很想在这座宫殿待着了。   “宗主还有何事吩咐?”她微微低头。   “无事了,本宗一开始也只是想见见敢和南宫焰结生死结的人长什么模样。”宗主说。   容夙于是点点头, 转身走向大殿门口。   在她的手碰到殿门时,宗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了:“容夙,如果本宗说不用修为到踏霄境,本宗也能解开你和南宫焰的生死结,你信不信?”   容夙的手顿在那里,再不能动了。   接着她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忙垂手藏进袖子里,然后回头看向宗主。   遥远的高座上,宫装美人笑意莫名,眼睛里的神情很模糊。   容夙看不清楚她眼睛里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心里情绪汹涌澎湃,偏偏面上表情不起波澜,声音依然平而稳:“宗主希望我信还是不信?”   生死结的解法,不用踏霄境修为也能解开生死结。   她若是解开生死结,南宫焰和南宫一族肯定会很感激宗主,正阳宗也会得到来自青州第一世族的许多好处和支持。   但那样的话,她就必死无疑了。   生死攸关,容夙看着那位宗主藏在一片黑暗里的脸,再次开口了:“我相信。”   “你相信,那你不怕吗?”宗主的声音含着些许寒意。   容夙答得斩钉截铁:“宗主如果有意告诉南宫焰,早就告诉了,所以我怕与不怕都没有用。”   别人是不会因为她的情绪而左右决定的。   “那你不想问问本宗为何不告诉南宫焰?”宗主继续问。   “不想。”容夙同样答得很快,因为她心里有答案。   宗主不告诉南宫焰,却选择在此时告诉她,大抵是因为生死结背后的人。   但那人,会和正阳宗宗主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说,宗主为什么会知道生死结的存在和解法呢?   容夙不是不想知道,但她更知道宗主不想说的东西问了也不会说,正如她想说什么直接就说,是不会去管听到的人想不想听的。   所以容夙伸手搭上殿门,用力一推,“轰隆”一声,门开了,日光奔涌进来,满殿生光,她没有再看宗主,直接出了殿,见到了正立在那里看上去很无聊的紫田。   殿内,宗主苦笑一声,声音低低,低到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听到:“我会知道,自然是因为我也被人结过生死结啊。”   *   南明峰,南明大殿后殿。   容夙看着眼前一间紧紧挨着后殿主院的屋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紫田姑娘,我真的只能住这里吗?”   “是,这是小姐的意思。”紫田一板一眼,看容夙很不情愿的样子,眼神有些不满:“我家小姐容颜倾世、天人之姿,能住她隔壁是你的福分,你不要不识好歹。”   行吧。   容夙看着女子面上一脸“外面不知多少人梦想着住小姐隔壁,你居然敢嫌弃”的表情,推门进去,然后看向紫田:“紫田姑娘还有事?”   紫田不明白她的意思。   容夙于是说的很直接:“这里是南明峰南明大殿,你们有一堆的南宫卫,总不至于还跟着我吧?”   “哦。”紫田看她几眼,又看看四周,很快走开了,看着像是去跟南宫焰复命。   容夙抬眸,视线所及处没有一个人,但她却知道四周一定都是南宫卫,她从现在开始到生死结解开前,都要在这些人的视线内活着。   她不由长叹一声,然后关上屋门,先打量了屋子一眼,发现一应摆设跟她外门的东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样样都是世族在高喊着“富可敌国”。   很好,还是她熟悉的世族应该有的操作。   但那些东西她也不能拿去换成修行资源,所以容夙只是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她盘膝坐在床上,将黑刀放在手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外人看来她就是在修行,却不知容夙以心声轻轻喊道:“小光球?”   屋子里一片寂静,小光球没有理她,也不知道在还是不在,容夙搞不清楚它出现的规律,只知道它神出鬼没的,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但反正小光球不会害她,她喊了几声,见小光球还是没有回应,索性不管,真正开始修行了。   她如今的修为是通玄境六重,是直接从开元境九重升上来的,而不是自己实打实修炼来的,因此多少有些虚。   容夙闭眸运转功法,先将那些虚浮的修为稳固了一番。   然后才以神识内视自身,能看到除却体内四处游走的灵气外,灵海旁还有一团极纯粹的灵气,浓郁无比,像很多散乱的灵气浓缩而成的。   那是南九给她喂了很多丹药灵物、想要把她的修为强行提升到踏霄境失败后所残留下来的。   如果能炼化掉这团灵气,她的修为应该能到知微境。   知微境啊!容夙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正阳宗的内门弟子只要在四十岁前修炼到知微境,就能成为真传弟子,成为真传弟子就如鲤鱼跃龙门,从此今非昔比,地位仅次于宗主和少宗主了。   她现在才二十四岁,离四十岁的年龄限制还有十多年。如果能以这个年龄突破到知微境,她不会止步于寻常真传弟子,正阳宗十大真传,还有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她都能去争。   容夙想到这里,呼吸都重了几分,几乎就想不顾一切去炼化掉那团灵气,去突破到知微境,但她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   她已经在四个月内从开元境九重突破到通玄境六重,现在需要的是历练,如果一味突破,再高的修为也只如空中楼阁,而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修为而是实力。   所以容夙一瞬间睁开眼睛,右手紧紧握住黑刀的刀柄,死死克制住对知微境的向往和心里的冲动,直接起身推开了屋门。   外间月上树梢正是夜晚时分,天地不知道在容夙闭关修炼的时间里换了多少次日夜,只月光如水洒落庭院,照出一院空明。   如斯美景,容夙半点没有驻足观看的兴致。她提着手上的黑刀,抬脚走出屋前一段小路,看到一片颇为宽敞的空地,她打算到空地上练刀。   但空地上此时却是有人在的。   树影婆娑、长夜寂静,漆黑和月光并存的一片空地上,那人穿一袭火红长裙,手拿一柄长剑,正伴随着漫天繁星起舞回转。   她的剑并非凡品,因而自带一种清冽刺骨的威慑力,剑刃一转,有月华流转于其上,穿梭在黑暗里似一道无往而不利的极光。   她的身影来回变幻,脚一踏一挪,衬着随风飘扬的裙摆,华丽又漂亮,不像在舞剑,倒像是跳舞。   容夙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凝神观看,她读的书不多,但此时脑海里却有极适合用来形容眼前一幕的词句跳了出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唰——骤然一声剑鸣声至!   容夙一惊,抬眼一看那柄月华流转、星光裹挟的长剑并不在远处了,它离她很近,而且越来越近。   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动不了,像是谁对她施了定身术那样,有种性命攸关的惊悸感。   但也只是一瞬间,容夙很快反应过来,放在黑刀刀柄上的手动了动。   正要拔刀出鞘的前一刻,她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眼神微闪,最后竟然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任由那柄剑刺向她的心口。   剑鸣声越来越大,最后“嗡”得一声落在容夙耳畔,剑锋掠起的寒风直接把容夙散乱的几缕黑发拂起,那柄剑悬在了半空,烁亮锐利的剑尖正抵着那袭光滑黑衣,抵出一个小洞。   容夙的目光从剑尖上移开,抬眸看见了执剑的人,黑夜里一袭红裙胜火,几近完美的五官在月光里稍显柔和,唇角上扬似笑非笑,除了南宫焰还会有谁呢?   “夜晚不睡觉不修行,跑出来偷香窃玉,嗯?”南宫焰手腕沉稳,并没有收回抵住容夙心口的长剑。   容夙一瞬立如青松,眉微皱,不是很明白南宫焰的意思:“偷香窃玉?那南宫小姐是来偷香的还是来窃玉的?”   南宫焰面上表情一滞,接着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她收了长剑,目光向上移,落在容夙左脸上蜿蜒扭曲的刀疤上,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嘲笑:“那你觉得你是香还是玉?”   言外之意,自然是以容夙的尊容,不管香还是玉她都是不沾边的。   容夙面容不变,声音不起波澜:“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来练刀的。”   南宫焰大感无趣,声音淡了很多:“那你练吧。”   容夙没有动,看到南宫焰在这里,她已经不想练刀了。   这位世族大小姐喜怒无常、城府深沉,而且修为比她高,她只想远离,越远越好。   因而她对南宫焰说了一声“我现在不想练了”后,提紧手上的刀打算原路返回。   “站住。”南宫焰的声音在她后面响起。   容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内心很不愿意,但还是停住脚步看向南宫焰:“南宫小姐还有事?”   “有,自然是有事才会叫你。”南宫焰唇角微勾,右手执着的剑向上抬了抬,剑尖直指她的刀:“来练练。”   见容夙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南宫焰说得更直接了:“容夙,本小姐命你出刀,为本小姐助兴。”   她想看看容夙的刀法是怎样的。   出刀助兴?   容夙不动如山,“南宫小姐,我不是您的对手,对练无用。至于助兴——我无法做到。”   “无法做到?”南宫焰面上笑意浓了些,世族子弟的矜傲在朦胧月光里没有任何掩饰,直迫得大树垂下的枝叶都远了远。   她走近了几步,面上笑意不见了,黑眸里有月光相映,却不见柔和只有寒凉,“容夙,本小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南宫焰来说,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没有谁能违抗她的命令,她只接受和习惯旁人的服从。   容夙低着头,声音依旧淡如湖水:“南宫小姐,我从来不饮酒。”   “那若是本小姐一定要你饮酒呢?”南宫焰手里的剑微晃,似乎是在蓄力,然后她提高了声音,“容夙,出刀!”   容夙还是没动,但她抬起了头,她的眸同样很黑,月光却照不进去,于是只有长夜孤寂的一片漆黑:“南宫小姐,我的刀不是用来给谁助兴的。”   她看着南宫焰的眼睛,很认真地继续说道:“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刀出必见血。” 第27章   “所以你真不出刀?”南宫焰的眼睛里有月光, 有剑光,也有寒光。   容夙没说话,只以沉默作答。   南宫焰笑了, 她抬眸迎上容夙的眼睛,手腕轻抬,那柄长剑随之而动。   月光渐淡,远处重山外依稀可见一缕微白, 那柄长剑破空穿透光影而至。   而女子红裙飞舞, 身姿游走间道尽婉约惊艳, 如光如影,几个呼吸间已经离容夙很近了。   她的长剑正指容夙的心口, 她的眼里一片寒光肃杀,她的唇角上扬,她拿剑的手稳如泰山, 破空声急促而凛冽。   似乎是真正生死攸关的瞬间, 但容夙还是没有动作。   她的左手紧紧握住黑刀的刀鞘, 右手握成拳,鼻尖嗅到属于南宫焰身上的幽香后,竟然还能想:世族子弟果然是喜怒无常,一切行为都由心情来支配的。   但她不能出刀, 不管是因为南宫焰口中的助兴二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都不想在此时出刀, 她的刀不是轻易拔/出的。   她练了那么久的刀,不是为了在这样一个美丽月夜, 为某个容颜倾世的世族大小姐而舞的,她不愿意。   所以容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睁眼看着南宫焰的长剑须臾间刺至眼前,看着南宫焰手腕一翻,半点没有收敛,只唇角微抿,脚步向左踏了一步。   嗤——   那柄剑直直刺进了她的身体,只偏离了心口一点点,是不致死却算得上重伤的一剑。   容夙一瞬间痛得面色惨白,止不住低低嘶了一声,唇角有溢出的鲜血,但她依然站得很稳很直,低眸看清了长剑的全貌。   那是一柄极好的剑,剑长约莫三尺,剑刃如冽冽清泉,周身白如霜雪。   剑柄处一只凤凰正展翅翱翔,红如沐血,和剑身形成极强的对比,此时被南宫焰白皙的五指握住,透出一股凛冽肃杀来,显得格外震撼。   “容夙,本小姐的惊鸿剑法如何?”南宫焰在容夙面前立定,隔着一柄剑的距离,她脸上没有笑容,只眼睛里多出一抹玩味。   然后在容夙黑沉沉的眼神里,她弯了弯唇,直接拔/出了刺入容夙肩膀的长剑,带出飞溅的点点鲜血,洒在如水地面上只剩触目惊心。   容夙痛到不行,身体里的力气失了大半,摇摇晃晃就要倒地,被南宫焰伸手扶住了。   她的手搭住容夙的手臂,支撑住容夙大半个身躯,眼睫细长,眼神颇认真,正等着容夙的回答。   容夙垂眸,半晌才答道:“很好。南宫小姐舞剑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看如仙子漫步,近观似舞者翩跹,很有观赏性。”   “你说本小姐的剑法华而不实么?”南宫焰笑了一声,松开容夙的手臂,任由她半跪着以刀撑地,半晌才再开口了:   “容夙,本小姐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想着违抗本小姐的任何命令。”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血红的小瓷瓶丢在容夙的脚边,声音逐渐远去:“至于你说你不饮酒,还是练练吧,本小姐身边从来不留不会饮酒的人。”   容夙抬头时,只看得到南宫焰随日光渐亮逐渐远去的背影和一缕被风吹起的火红裙摆,红得像是用血染上去的。   她低头拿起那火红小瓷瓶,开了封口后看见了一枚同样红如血的丹药。   容夙不认识这枚丹药,但凑近一闻却能闻到一股很熟悉的丹味,和她还在囚牢里遍体鳞伤,南宫焰解她衣服前以唇相渡的那枚丹药一模一样。   她的一身伤痕,都在服了南宫焰的那枚丹药后消弭于无形,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完好无损的地步。   所以这才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才是世族大小姐震慑宵小、收拢人心、恩威并施的手段啊!   她真的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很难搞的敌人。   容夙低叹一声,并没有服用那枚丹药,而是认真把小瓷瓶收在内门弟子白色的储物袋里,然后用刀撑住地面,一步一步挪着回了屋子。   远处有青衣男子青山看着容夙狼狈不堪却又坚韧不拔的身影,眼眸微动,不自觉去看身边的小姐。   小姐面无表情,看了容夙很久,然后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明明没有什么表情,青山却觉得自家小姐是在叹息,叹息容夙竟然敢和她结生死结。不然的话,以容夙的性格和小姐的处事,说不定真会收她当随侍左右的近卫。   但叹息是南宫焰的事,和容夙没有什么关系,容夙现在很累很痛,挪回到自己屋子里的时候,她只觉去了大半条命。   南宫焰的剑太高级了,所以被那柄剑刺上一剑要严重过被别的剑刺上十剑。   容夙有那么一瞬间痛到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她又不想服用那枚丹药,她想把那枚丹药留着当做危难时候的自保手段。   当然有南宫焰和南宫卫在,她应该也不会真正陷入生死攸关的地步了,但她并不想完全放任自己的性命在别人手上。   所以她咬紧牙关挪到屋子里时大汗淋漓,一袭黑衣不但被血润湿,还被汗浸透,容夙直接脱了黑衣丢掉,再拿了一身新的出来。   反正紫田给了她大约几百还是上千件衣服,什么颜色款式都有,就算容夙只穿黑色衣服,也够穿很长一段时间了。   但穿衣服前先要处理伤口。   容夙从破旧的储物袋里拿出属于外门弟子的劣质药散,再从地面上撕了一截布团咬住,抬手直接把药散倒在伤口上,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确定血止住后,容夙才丢了嘴里咬到不成样子的布团,慢慢穿上衣服,整个人脱力般靠坐在床榻下,怔怔看着窗外面日光明朗的风景失神。   又是很久,容夙才将目光将外面移回来,低头看着腰间两个储物袋。   一个是白色的,很新,一看就知道没用过几次,里面只装着内门弟子的身份玉牌和一些任务堂给的东西,还有紫田给的很多新衣服。   一个是黑色的,破旧不堪,到处有刀痕剑劲激荡的痕迹,一看就知道身经百战,里面有容夙外门第一的所有战利品。   容夙打算把旧储物袋里的东西移到新储物袋里,再把旧储物袋收起来,以后只用新储物袋,所以她开始拿旧储物袋里的东西。   几千枚二阶灵石,换成三阶灵石就是几百枚,二阶药散几十包、几瓶聚气补神的丹药,百来株药草,还有一些杂物,当然都是二阶的。   虽然大部分跟不上容夙的修为了,但还是能换成十几枚三阶灵石的,因此容夙全部移进了新储物袋里。   最后只剩一部竹书和一百多枚朱雀玉牌。   容夙先拿起那部竹书,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竹书的书封,有些想打开看看,但想到外门大比前惊魂的一幕,再看看自己肩膀处的伤口,最后还是放进了白色储物袋里。   然后是那一百多枚朱雀玉牌,那本来是外门大比后外门弟子应该交给宗门的东西,宗门再以数量多少来评出外门第一,发下那枚三阶破境丹。   容夙原先的打算就是以最多的朱雀玉牌争到外门第一,再拿到三阶破境丹进入内门,但在进入内门前,她先进了石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四个多月的时间,外门第一早就结束了,她此前随紫田去内门任务堂后就见了宗主,见完后回了南明峰,到现在重伤,都没有时间去打听谁得了外门第一。   但估计不是顾剑安就是王小虎了。   只是这朱雀玉牌赤红如血,半幅朱雀的图案跃然其上,朱雀的目里有股不怒自威的震慑,竟让人不敢直视。而且触手温暖炽烈,难道还会有什么不能说的作用么?   外门大比、烈阳地窟。   按照南宫焰所说,外门大比在烈阳地窟举行,目的应该是用外门弟子的血来布下朱雀半阳血阵,再借助正阳鉴之力融合南宫焰体内的凤凰血脉。   但和朱雀玉牌有什么关系呢?都有朱雀二字,而朱雀是上古四神兽之一,凤凰和朱雀同属火系——   容夙若有所思,将那一百多枚的朱雀玉牌收好,打算后面有时间再到内门藏书阁多翻翻典籍。   至此,旧储物袋里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容夙看向新储物袋,将之系在腰间,再看看地面上放着的黑刀,心想这就是她修行十来年全部的家当了。   全部家当啊!   她默念一声,接着想到了龙形面具,那也是她的家当之一。   只是现在藏在了眉心空间里,看不到也拿不出,除了竹书欲湮灭神魂时救了她一命,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处。   哦,还是有别的用处的。比如烈阳地窟里催促她进石室,几次莫名燥热躁动,然后不受控制和南宫焰做了那些事,龙形面具都是功不可没的。   容夙一想到南宫焰,只觉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忍不住拿手摸摸眉心,低低呢喃了一声:“真会惹事。”   如果不是龙形面具,她或许不会踏进那间石室,不会和南宫焰纠缠不清,那哪里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呢?   她自动将龙形面具救了她一命的事情跳过,心里只怨龙形面具的多事,害她一碰到南宫焰就无法控制住自己,跟只会发/情的野兽一样。   然后眉心空间骤然生出一点金光,顺着容夙摸眉心的手蔓延到她的肩膀,缓缓修复了她肩膀上的伤口。   容夙一愣,拿开手一看,自己刚才摸眉心的手还有被南宫焰长剑刺伤所沾染到的鲜血。   再想想当初龙形面具会遁入她的眉心空间,似乎也是染了鲜血所致的,所以龙形面具的异动是和鲜血有关吗?   容夙心里有些激动,咬唇用手抹了一滴血点在眉心,期待龙形面具的反应。   龙形面具没有什么反应,寂静到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容夙失望极了。   接着她眉心空间又动了动,异动来自于龙形面具,它似乎在她的眉心空间晃动了一阵,才重新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容夙却有些失神。   明明龙形面具没有说话,她却似乎真的能感知到龙形面具的意思。   它在不满,不满自己说它无用、多事、惹事,所以修复剑伤是彰显它的作用、在眉心空间晃动是表达它的不满? 第28章   再次推门而出, 外面日光明媚,又是一日好时光。   容夙缓缓走出,环顾四周一眼, 持刀慢慢走出南明大殿、南明峰。   虽然龙形面具修复好了她身上的剑伤,但她还是在屋内待了半个多个月才出来,这半个月她也没有再去练刀了。   有了南宫焰那一出,容夙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在南明殿和南明峰练刀了, 她不想再被南宫焰刺上一剑, 虽然之后能得到一枚火红色丹药, 但痛感是实打实的。   因而她现在打算去那座内门任务堂所在的凌云峰,去练武场练练刀, 再去内门藏书阁看看典籍、学学刀法武技。   虽然以她内门弟子现在拥有的贡献点看不了多少部,但总比待在南明峰面对南宫焰好得多。   凌云峰的练武场很大很广阔,而且隔一段距离还设置有山石组成的分隔线, 隔成许多片空地, 很适合内门弟子用来练剑练刀之类的。   容夙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身后, 一步踏上练武场,走过很长一段距离后才看四周环境,最后选定了一处三面有山石环绕、没有人在的一片空地,她打算在这里练刀。   但还不等她拔/出刀来, 数道嘈杂的声音直接打破此地的寂静。   容夙皱眉,心里有些不悦,提着刀打算换个地方, 后面打骂、嘲讽的声音却让她脚步一顿。   “跑啊,怎么不跑了?内门就这么大, 你以为你跑得掉么?”   “哼!今日你要么加入我们四剑堂,以后按时上交所有贡献点和三阶灵石, 要么我们拿走你储物袋里所有的东西,再重重打你一顿,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选什么?”   这样的语调和内容,容夙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正阳宗外门也是这样的。而四剑堂,约莫是哪个内门弟子拉拢起来的组织,一般这样的组织都会压迫欺负新晋的内门弟子。   容夙想了一会,却没有要过去看看的打算,因为那些和现在的她没关系。   她是从开元境九重直接跳到通玄境六重的,后面还有南宫焰,没有谁敢逼她加入哪个组织,然后拿走她的贡献点和三阶灵石。   她不是正常晋升内门的,自然不知道新来的内门弟子会经历什么,但以后也不用知道了。   容夙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持刀的手,打算再走一段距离换个地方,然后她听到了后面一道属于青年虚弱的声音:“我两样都不选。”   啧,很有种的回答。但这样的话不是出自顾剑安之口,而来自于王小虎,容夙不由有些惊讶。   她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向后走了几步,没有刻意掩饰身形,目光穿过山石和树的枝叶,看清了冲突发生的几位主人公。   站着的几人都穿一袭正阳宗的白色内门弟子服,有的拿剑有的拿刀,目光轻蔑、神情嚣张,左肩的位置绣有四柄剑的图纹,估计就是所谓四剑堂的标志了。   地面上趴着一个人,本来应该也是穿白色弟子服的,但是此时那身白衣沾满了灰尘和鲜血,哪里还看得清原来的颜色?   青年面容英俊,眉目间有怨恨和不甘心,哪里还有半点憨厚老实的模样,但他的确是王小虎,是外门跟随她几年的王小虎。   那几人听到王小虎这样的回答,哪里还会手下留情,动手的动手,动脚的动脚,还有的拿剑在王小虎的背上刺字,眼神满是玩味。   正阳宗内门的规矩和外门不太一样,因此内门弟子的性命得到了保障。他们不能杀了王小虎,但本质上还是强的打弱的,所以那些人是真往死里打,打得很重很痛。   王小虎低着头双手紧握,整个人缩成一团,只怀里死死藏着一个白色的储物袋,里面装着十几枚三阶灵石、内门弟子的一应东西和身份玉牌。   那几人认定王小虎逃不掉也反抗不了,因而并不急着拿走他的储物袋,只越来越随意地踢打着他,看他在泥土里不堪又无助,笑容得意极了。   容夙默默看着这一幕,心神难得有些恍惚。渐渐地,那几张放声大笑的面容都变成了王小虎的模样,而地面上趴着挨打的人成为了曾经的她。   她曾经也是这样过来的。   二十岁以开元境的修为从妖兽擂台活着晋升成外门弟子,这样的修为比新外门弟子好一点,但没有好太多。   她还是要献一件宝物给外门第一,她当时一无所有,只能拿命去水里火里赌一次,所幸她赌赢了,外门第一拿到了东西后没有再为难她。   但外门不只有外门第一,还有外门第二、外门第三,当时的外门第一也和容夙不一样,没有规定过了外门第一的关后能安然无恙三个月。   所以容夙只能拿刀反抗,打得过的打,打不过的就只能认栽,任由他们拿走她所有的东西。   那时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庆幸自己脸上有刀疤他们看不上,她的黑刀太破他们也不要。   当时带人打她的人就有王小虎。   后来她一步步往上爬,一刀杀了外门第一、打败外门第二第三后,她成了新的外门第一,王小虎也自觉跪在她面前忏悔认错,说以后任她驱使。   打人者人恒打之,王小虎会有今日太正常了,只是看他护着储物袋眼里都是怨恨的样子,容夙又觉得有些不正常。   大约是她看得太久,又或者是她的目光太有穿透力,那几人很快发现她了。   容夙看到其中一人的剑动了动,估计是想刺过来的,但在感应到她通玄境六重的修为后动作一僵,最后一动不动了。   容夙也一动不动。僵持了一会,地面上趴着的王小虎也迷惑地抬头,看见是容夙时眼睛缩了一下,接着亮起了些许星光:“老大救命!”   说着,他趁那几人不注意,以很快的速度起身踢开最近的一人,满怀希望地跑向容夙。   半路摔了一跤后,他大概是不能爬起来了,于是以手撑地死命爬到容夙身边。   手肘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容夙的鞋子,眼里都是希冀,“老大救我,我以后还是你的手下,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王小虎,你不要命了!”被他踢了一脚的人大怒,拿着手里的刀直接刺了过来,刀刃上反射的光像极了那晚南宫焰的剑光。   容夙皱眉,不见她有多余的动作,黑刀带鞘破开虚空,持刀的右手握成拳,直接将来人轰了出去。   “你——”那人倒在地上喷了一口血,面上阴晴不定,“我们是四剑堂的人,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把王小虎交出来。”   容夙没有回答,她会出手完全是身体本能,见不得比她弱的人在她面前动刀,至于四剑堂和王小虎——   她低头,王小虎眼睛里填满了哀求。   她不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没有成为正阳宗的弟子前,在她还没踏足修行道前,她似乎也曾这样哀求过很多人。   结果自然是哀求无用,别人想做什么时,不管怎么哀求都是多余。她从此不愿意再哀求谁,却不曾想到有一天也能成为被人哀求的对象。   她的刀只要拔/出来,也能救别人。   但她练刀并不是想救人的,而是想杀/人的。   所以容夙并不是很想管这些事,她沉默着刚打算走开,那几人再次出声了,声音里没有先前的小心谨慎,只有满满的嚣张不屑:“你确定你真想和四剑堂为敌吗?”   这话说的,好像跟四剑堂为敌就是和整座天地为敌似的,容夙来了兴致,“四剑堂,很厉害吗?”   那几人听到她的话,左右看看,然后放声大笑:“大哥,你看这人,她竟然不知道四剑堂?这也太荒谬了吧。”   “是啊,还通玄境六重呢!指不定是哪个小地方出来的土包子,撞大运了才有通玄境六重的修为。”   他们笑得放肆,容夙却是抿了抿唇,心想她和南宫焰之间发生的种种,难道算是撞大运么?那这大运谁爱要谁要好了,反正她是很不想要。   许久,他们笑够了,迎上容夙冷静自持的目光,才轻蔑一笑,然后出声解释给她听:“土包子,听好了,四剑堂是正阳宗内门最强的组织。”   “还有,你知道四剑堂的两位正堂主是谁吗?”   “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的,我们四剑堂的两位堂主,大堂主是关俊良,二堂主是关俊才,他们都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而且是十大真传之二。”   “现在你觉得四剑堂厉害不厉害?”那几人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面上满满得意和猖狂。   但他们确实有猖狂的理由,因为正阳宗只有十大真传,四剑堂如果拥有两位真传撑腰,确实算得上了不起。   容夙自然是知道这两位真传弟子的。   关俊良、关俊才,此二人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都是修炼剑道的,但天赋异禀,不但能右手使剑,而且左手也能舞得不相上下。   最重要的是,他们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对敌时两人齐上远胜单打独斗,结成的剑阵更是威力翻倍,听说他们便是以此跻身十大真传之列的。   两人四剑,这应该就是四剑堂名字的由来了。   容夙想着,不由又看了看地面上趴着的王小虎,没有说话。   那几人将容夙的沉默当做胆怯,面上神情越发嚣张了,“还有啊,我们四剑堂的大堂主和二堂主都是为少宗主做事的。你要是和四剑堂作对,就是和正阳宗的少宗主作对,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正阳宗少宗主。   容夙一下想起了白衣高傲的青年,想起高台上南宫焰倒在她怀里时青年的愤怒嫉妒,想起正阳大殿内宫装美人口中所谓的最高位置。   正阳宗宗主和南宫焰都说,她在正阳宗所能爬上的最高位置,就是少宗主的位置。   而她既然要往上爬,自然是越高越好。何况拜南宫焰所赐,她早就和那位少宗主为敌了。   容夙因而心里有了决定,她握紧手上的黑刀,声音淡淡:“此人我保了,你们要是不同意,就上来打一场。”   她说出这句话后,地面上的王小虎显然松了一口气,而对面的那几人则彼此对望几眼,最后一拥而上了。   不过通玄境六重而已,他们中虽然修为最高的就通玄境五重,但他们有五个人,没道理打不过眼前这人的,毕竟她怎么也不能是什么越阶而战的天才。   但容夙从来不会是那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因此她甚至连刀都没有出鞘。   只刀鞘向上一挡,眼神微沉,先挡掉那些刺来的刀剑后,脚步一踏,整个人凌空踏起,双腿再一回旋,挨个踢过那几人的胸膛,而后利落站定,过程短到不能再短。   “嘭”得几声响,那几人挨个被容夙踢倒在地,并没有吐血,但灰头土脸的看着略显狼狈。   容夙没有出全力,但那几人也没有,他们一拥而上,心里是存了轻视的,因此容夙才能赢得半点不吃力、干净利落。   此时他们也还有再战之力,但他们看看容夙手里不起眼的黑刀,再看看容夙眉宇间那股阴沉肃杀,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那种。   所以他们最后只丢下一句“你完了,四剑堂记住你了”后,灰溜溜跑远了。   容夙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低头看向趴在地面上血染白衣的王小虎,想了想开口问:“为何不加入四剑堂?”   王小虎睁着眼睛有些迷惑。   容夙说得更直接了:“你才通玄境一重,应该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抵抗一整座四剑堂,按照你的性格,应该不会蠢到去做自不量力的选择。”   王小虎沉默,良久才回答道:“老大大概不知道,我曾经有个兄长是内门弟子,他就是四剑堂的成员,后来一次历练遇到危险,被同伴推出去挡刀死掉了。”   “所以呢?”容夙不懂王小虎想说什么。   就算他兄长被四剑堂的人害死了又如何,他若要报仇,应该不露声色养精蓄锐。他如果不想报仇只想往上爬,加入四剑堂也是个明智之举。   “我确实不是想报仇。”王小虎苦笑一声。像他们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报不报仇意义不大。   “但我看不到四剑堂内有一点希望。”他说。   四剑堂,内门第一组织是不假,但正阳宗乃至修行界都是弱肉强食的,四剑堂能好到哪里去?   按照那几人说的,加入四剑堂,他不仅要上交储物袋和所有贡献点,还要当牛做马去给四剑堂干活,然后慢慢修炼,直到修为上去后地位才有提升,之后再去这样对待新的内门弟子,循环往复。   “我不愿意加入四剑堂,哪怕被打到重伤也不愿意,反正他们也不能真打死我。”王小虎最后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调说道。   容夙忍不住反问:“你在外门不是这样的。而且,你现在怎么不装憨厚老实了?”   自在她面前下跪忏悔后,王小虎似乎换了一副面孔,整天不是傻笑就是发呆,生怕她想起从前挨打的事情,一刀杀了他。   “因为老大和四剑堂不一样。”容夙虽然经常板着脸,但一般情况不会动手。而且,正阳宗外门在她成为外门第一后,其实无形中变了很多。   王小虎想到这里有些失神,接着道:“至于不装憨厚老实,其实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老大早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说完后,他艰难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丹药服下,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你以后还跟着我?”容夙想到少宗主,想到四剑堂,再看看王小虎,虽然心性不予置评,但此人行事和手段都算可以,省了她解决琐事的时间。   “是。”王小虎抬头看着容夙,眼神真诚:“您救了我,我从此愿为老大效犬马之劳。”   容夙点了点头,她并不相信也不在意王小虎的真心或假意,她只要这人能用、用得顺手就行。   看王小虎一时半会也调息不好,她没有了耐心,只淡淡丢了一句“有事传音给我”后就走远了。   她打算去再找个地方练刀。   因此并没有看到后面王小虎抬起的眼眸里多了一点和以前不太一样的亮光,虽然看到了容夙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练刀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容夙将黑刀舞得生风,许久后才收刀归鞘,打算去内门藏书阁看看,一回头发现王小虎站在远处看着她,看到她回头眼睛亮了亮。   容夙目光微动,声音淡淡:“有事?”   “有,是关于顾剑安的。”王小虎声音响亮,听着像是外伤好全了,“顾剑安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被四剑堂的那几人打,估计和前几日的我差不多,老大要不要去看看?”   顾剑安。   容夙眼眸微动,看王小虎面上表情有些变化,声音多出一丝惊讶:“你很想我去看看?”   王小虎呼吸一紧,正想着回答的话。容夙却没有追问到底,她挥了一下刀,漆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声音轻轻:“走吧。”   她抬脚随王小虎绕过曲折的山石堆叠的路径,最后在一座波光粼粼的圆湖旁看到了顾剑安。   那里有大树,有绿草地,有观湖的亭台,而一袭白衣的顾剑安此时正以剑撑地,在几人的围攻下有些难以招架。   那几人容夙也很熟悉,正是前几日围殴王小虎、被她几脚踢翻的几人,拍去灰尘,看着还是体面威武的四剑堂成员,面上轻蔑神情依然不变。   但容夙关心的不是这个,她关心的是顾剑安的修为,竟然是通玄境二重,而王小虎也不过通玄境一重。   她问王小虎:“外门第一是你?”   “是的。”王小虎摸摸脑袋有些不自在,生怕容夙不满,忙解释道:“我当时拿到了很多玉牌,一直在烈阳地窟某个地方等老大来取,但后来却知道老大被南宫族的人带走了,就……”   这很正常,早在容夙意料之中。她不解的是,既然外门第一是王小虎,王小虎是服了三阶破境丹才到的通玄境一重,那么顾剑安呢?烈阳地窟里他只有开元境八重的修为的。   王小虎似乎能感知到容夙的不解,解释说道:“是这样的老大,顾剑安似乎是在烈阳地窟里有什么机缘,反正他出来后就闭关修行,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内门弟子了。”   比起他用了三阶破境丹才突破到通玄境一重,顾剑安不仅修为比他高,所用时间还比他短。   该说不愧是天道之子么?被天道眷顾的天之骄子不能以常理揣度。她如果没有石室那一出,只怕现在也要被顾剑安踩在脚下。   容夙想着想着,想到了别的东西上面。比如那座“桃花源”般的洞天福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程老的生死幻境,那里本来是顾剑安先发现的。   如果她没有跟随顾剑安而至,那就不会发现石室,不会和南宫焰纠缠不清,不会有现在通玄境六重的修为。   那么踏足石室的人或许会是顾剑安?龙形面具原先的主人也应该是顾剑安?   容夙垂眸,脑海里想到了在外门藏书阁时,小光球曾说顾剑安以后得罪南宫族,是那位其貌不扬的灰衣老者护住的。   那所谓的得罪——她在心里陈列着知道的东西,似乎真能将前后因果都相连起来,小光球口中的世界线,隐约也能窥见一二。   “嘭!”一声巨响惊醒了容夙。   她抬眸看去,正看到顾剑安横剑荡开一人,没有余力应对剩下的人,胸膛被谁一脚重重踢到,整个人都倒飞出去,摔在地面上激荡起迷蒙尘土,灰头土脸的,哪里还有白衣沉稳的风采?   就算他是天道之子,现在也是很弱小的天道之子。   容夙心里压抑的情绪去了几分,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剑安趴在地面上挨打,和前几日的王小虎如出一辙。   身边王小虎的声音有些着急:“老大,你不出手救他吗?”   容夙不由回头,在看到王小虎几乎掩饰不住的着急时,目光微动,心想顾剑安还真是了不起,能让以前只想杀他的王小虎如此关心他,这也是天道之子独有的亲和力吗?   似乎是看出她的嘲讽,王小虎低着头解释了一句:“烈阳地窟一行,我从顾剑安身上,见到和学到了一些东西。”   他原先不觉得恃强凌弱有什么不对,但顾剑安后来比他强了,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在妖兽杀来的时候还能挺身而出,进而救了他和很多外门弟子。   王小虎还是不以为意的,但他看到、想着顾剑安那一刻的身影和拿剑不退的手,不能说没有一点触动,所以因为那点触动,他想他或许能做出一些改变。   所以他才能对四剑堂的几人说那样的话,毕竟他现在是内门弟子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有天差地别,他想试着靠别的方式往上爬,然后就遇到了容夙。   容夙看着他脸上那抹迷糊和复杂,垂眸不语,只看着顾剑安被打到头破血流,许久才低低说道:“你很希望我出手救他?”   王小虎没回答,或许是看到容夙面上的阴郁表情而不敢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容夙答案。   眼前这个曾经带人在外门恃强凌弱、进了内门被别人打到重伤的青年,不但对顾剑安没有一点嫉妒不满,还很希望顾剑安能得救。   她不由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那你去问问顾剑安,如果我出手救了他,他以后愿不愿意效忠我?”   王小虎一怔,没有立即去问,想来是他心里早知道答案。顾剑安和他不一样,他不因四剑堂屈服,自然也不会因四剑堂向容夙这个曾经的外门第一屈服。   容夙于是又笑了一声,声音满是不解和反问:“所以你要我出手再得罪四剑堂一次,去救一个对我无用的人?我什么时候成了大善人了?”   王小虎沉默不语。   所以容夙最后还是没有出手,但顾剑安还是得救了,出手的是一个白衣清冷的女子。   “你们在做什么?”那女子自远处而来,只低喝一声,那几人便大惊失色,有的着急收剑收刀,有的低着头声音恭敬喊道“苏真传”,有的则观望四周打算开溜了。   顾剑安还趴在地面上狼狈不堪,感觉那几人没再打后抬头,看见女子的面容时一呆,低低喊了声“苏师姐”。   苏师姐看着顾剑安凄惨的模样皱眉,伸手去扶他,四剑堂的那几人见状忙溜走了,苏师姐扶完顾剑安后看不到人,显而易见有些懊恼。   容夙站在不远处打量着白衣女子,心里约莫知道了她的身份。   能以真传称呼的只有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而这十位弟子里面,正如姓云的只有云步秋一个,姓苏的也只有苏明雁一个,眼前的白衣女子应该就是苏明雁了。   白衣清冷,眉眼含雪,腰系美玉,眼前人看着跟凡俗二十多岁的女子差不多,样貌和气质却非凡俗女子能比,此时正拿手扶着顾剑安的手臂,半点不嫌弃他染上的鲜血和泥土。   容夙回头看看王小虎,青年面上有放松的神色,估计是欣慰于顾剑安没有被打死或者打成重伤。   他调息了几日,外伤看着已经无碍了。   但前几日他跟顾剑安一样倒在地上任人欺/凌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个苏明雁出来相救呢?所以苏明雁是只救天道之子,还是只有天道之子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呢?   容夙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不大,但这里很静,所以那名叫苏明雁的白衣女子听到了,她抬眼看了过来。   看清楚容夙的面容后,苏明雁似乎怔了怔,然后她看顾剑安撑剑能自己站稳,松开顾剑安的手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容夙面前站定。   容夙有些惊讶,她不明白苏明雁走来她面前做什么,想了想还是双手一搭行了个很敷衍的礼:“见过苏真传。”   苏明雁不在意容夙行礼还是不行礼,她在意的似乎是别的东西。她正抬眸很认真地看着容夙的脸,像是有很多疑惑要问,但最后只问了最重要的一点:“你一直在这里?”   容夙挑眉,她似乎知道这位看上去纤尘不染如仙子般的女子想问什么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质问。   “是。”她声音淡淡回答道。   “你有通玄境六重的修为,轻轻松松就能打败那几人,但是你不出手,就眼睁睁看着顾剑安被打?看你的同门被打到头破血流,你也无动于衷?”   苏明雁越说越激动,她的声音里多出了很多情绪。   风吹起她散在肩膀处的长发,不染纤尘的仙子似乎抬脚踏进了凡俗烟火,清冷而满怀正义感,衬着身后灼灼日光,一时间耀眼无比。   容夙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含雪般冰凉的眉眼,看着她立在日光里挺直如树的身姿,不由又有些想笑。   但她抿唇忍住了,只低声说道:“苏真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打败那几人呢?”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能以一敌几、越阶而战的。虽然容夙真的能不费吹灰之力打败那几人。   “还有,我的同门被打到头破血流,那打他的人是谁?”容夙表情散漫。 第29章   打他的人是谁?自然是四剑堂的那几人。   苏明雁皱着眉刚打算这样回答, 但她看着容夙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挨打的是她的同门,但打人的也是她的同门, 他们都是正阳宗的内门弟子,她也是,所以那些人和顾剑安一样,自然都是她的同门。   但那和容夙不出手相救有什么关系?苏明雁想不明白。   但容夙本来也没打算给她讲明白, 她只是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想到四剑堂, 想到关俊良关俊才两位真传弟子。   四剑堂不是今天才有的,正阳宗新晋内门弟子会受到欺负压迫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天发生, 在顾剑安之前,还有很多人如王小虎一般被打成重伤,怎么苏明雁那时就没出现呢?   她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还是她真的只是因为顾剑安才看到了这一幕呢?   容夙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 但迎着苏明雁清澈明朗的目光, 她动动唇,最后只是垂眸说道:“正阳宗有哪条宗规规定,见死不救有罪?”   苏明雁怔住,接着脸上表情变了变, 似乎是难以置信,又似乎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但这些都和容夙没有关系,她对苏明雁点点头, 说:“既然没有宗规规定,想来也不会有执法队来抓我, 苏师姐如果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容夙说完, 见苏明雁没有回答,直接脚一抬,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没注意到苏明雁后面站着的顾剑安艰难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眸底意味是若有所思。   王小虎一惊,忙伸手向苏明雁做了一个赔罪的礼,说道:“苏真传不要见怪,我家老大心直口快,其实她刚才已经打算出手救人了,只是见您来了才没有动。”   说完,他忙小跑着跟上容夙。   容夙看着似乎是情绪不佳,只低头走路,脚步很快,走了很久后突然停下,王小虎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到她。   他呼出一口气,暗道还好自己反应快,然后抬眼看看四周,发现这里已经离练武场很远了,看着像是某处培植灵植的药园,小径通幽,隐约能嗅到灵植散出的清香。   许久,容夙才开口,说的跟什么顾剑安、苏明雁还有四剑堂都没有关系,而是别的事情:“外门大比、烈阳地窟,你一共拿到了多少枚朱雀玉牌?”   王小虎心里一慌,生怕容夙算账,答得小心翼翼:“烈阳地窟后来出现一只遍体生火、凶猛不凡的妖兽,虽然后来被顾剑安杀了,但很多弟子都受了轻伤,因而拿到的玉牌并不多。”   “我当时手上一共有三百多枚玉牌,交给宗门后就成了外门第一名。”   “宗门拿到玉牌后是什么反应?”容夙继续问。   “什么反应?”王小虎一愣,不是很理解容夙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努力回想着答道:“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挨枚玉牌都看了一遍,然后就收回去了。”   容夙若有所思,正要再开口时,远处走来几个穿白衣的内门弟子,边走边聊天说着闲话,她本来是不在意的,结果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真不知道容夙有什么好的,南宫族那位大小姐居然真能看上她,而且还让她当了只属于南明峰的内门弟子。”   说话的弟子颇为艳羡,因为南明峰不是正规的修行山峰,容夙归属于南明峰,是只管享受内门弟子的权利而不用承担内门弟子的义务的。   “外门和内门不是都传开了吗?”回答的弟子左右看看,因为视角盲区的问题并没有看见站得不远的容夙和王小虎。   她于是压低了声音跟同伴八卦道:“南宫族那位,口味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她喜欢长得丑的,越丑她越喜欢,越欲罢不能。”   同伴不相信:“不能吧?那是堂堂世族大小姐啊。”   “你这就不懂了,越是世族,出身越高贵,那癖好越跟常人不同。啧,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啊。”另一个白衣弟子笑容意味深长。   “就是就是。”又有弟子加入八卦的行列了,“而且你们想想,南宫族那是什么样的世族,一来正阳宗就住了最好的南明峰,权势那样滔天,要是空穴来风,怎么不见他们出手阻止,传言反而越演越烈?”   “我还听说——”最开始说话的白衣弟子笑得贱兮兮:“南宫大小姐就是打算借着流言再挑选几个丑的放在身边,才放任自流的。”   “是啊,你们看那容夙,整天板着脸,在外门还手段残忍,那双手不知拿刀杀了多少人,指茧都磨成什么样了,要不是她脸上有刀疤,南宫大小姐能看上她?”   “你们说的真有道理,真羡慕她长得丑啊。”那弟子最后感慨一句,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和同伴嬉笑着走远了。   容夙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右手忍不住摸到了黑刀的刀柄,很想跳出去一刀一个全部砍死,但她不能,因为正阳宗内门禁止杀戮。   所以她死死压抑住心里的情绪,回头就见王小虎怔怔失神,目光正紧紧看着她的脸。准确来说,是看着她左脸上那道两指来粗的刀疤,眼神颇有些羡慕。   “你在想什么?”容夙皱眉,声音凉得像山雪压住树叶。   “我在想南宫小姐是不是真喜欢丑的,要是我也在脸上整几道疤痕,不知道她能不能看上我?”王小虎答得很快,一听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   容夙的脸瞬间就黑了,摸住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然后王小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惊出一身冷汗,弱弱解释道:“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饶命啊。”   该死,他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他其实只是见容夙被南宫族抓走后再放回来,修为到了通玄境六重,心里很羡慕而已。   而且那些弟子说的也不一定没有道理啊,流言甚嚣尘上,南宫焰却不阻止,说不准真是喜欢丑的,毕竟世族子弟的品味,谁说得准呢?   王小虎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又移到容夙脸上的刀疤上去了。   容夙死死咬住牙关,半晌才冷笑一声,手自刀柄上挪开,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对,你想的没错,他们说的也没错,南宫焰喜欢丑的,南宫焰只喜欢丑的。”   她看着王小虎一瞬亮起的眼睛,继续说道:“因为我最丑,所以南宫焰最喜欢我。你如果在脸上整几道疤痕,整得比我还丑,她就会看上你了。”   王小虎似乎有所意动,但看看容夙的模样,拿不准她是说真的还是胡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了不了老大,南宫小姐看上的是您,她是有眼光的,想来不会再看上别人。”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她是世界上最丑的人一样。容夙的脸还黑着,刚打算踹王小虎一脚,远处却有人的脸比她还黑。   “是么?看来本小姐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南宫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了,不算很凉,却胜过山雪很多,能彻底压倒整片树林。   容夙刚才还攥紧的手瞬间就有些变僵硬了,她呆呆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南宫焰就站在不远处,后面跟着青山和紫田。   明明是和苏明雁一样的白,穿在苏明雁是清冷如雪,南宫焰穿来却尽显骄奢高贵,看上去是那种磅礴浩荡的大开大合之势,很有威慑力。   王小虎很快就怕了,他看看南宫焰,不用谁说也能知道她的身份,再看看脸色黑黑的自家老大,头一低,选择直接开溜。   南宫焰不在意王小虎,看他跑远后提了提白衣,踏着那双赤红如血的步云靴走近容夙了,青山和紫田则立在原地没有动。   容夙看不懂南宫焰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听到那些话后有什么打算,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准备先看看南宫焰要做什么。   结果南宫焰站在她面前,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声音玩味:“本小姐喜欢丑的?”   她离容夙很近,说话时一股热气直接打在容夙的耳畔,容夙耳后的肌肤很快就红了,还有些痒,她有些想动动身体。   但南宫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开始慢慢挪动了,那只手拍拍她的肩膀,不是很重,容夙却很不习惯,又听到南宫焰说:“本小姐只喜欢丑的?”   说完,那只手缓缓向上移,捏住容夙的下颌,指尖微动,从她下颌处的刀疤一直抚摸到左眼:“你最丑?”   她的手有些凉,指尖又带了一丝日光般的暖和,抚过容夙的脸时,容夙只觉那道刀疤所在的地方又痒又麻,还带着些南宫焰用指甲刮出来的微痛。   诸般感觉交织在一起,眼前绝丽含笑的面容不容忽视,脸上的触感也很有存在感,容夙一瞬间不自在到极点。   她偏了偏头想避开南宫焰的手,南宫焰却加重力气不让她再动。   那只手捧住她半张脸,大拇指来回摩挲着她左眼旁那一小片肌肤,笑着说了最后一句:“本小姐最喜欢你?”   那笑在容夙看来根本就是皮笑肉不笑。   要命!她怎么难得说一次南宫焰的坏话,结果好巧不巧就被南宫焰听到了呢?   堂堂世族大小姐,不在南明峰南明大殿的玉座上坐着,不去云雾缭绕的高台乘风观云,跑来内门凌云峰做什么?   容夙心里情绪起伏不定,面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死水一样的平静,这是她在修行界摸爬滚打十多年无师自通学会的本领。   她低着头颅不去看南宫焰,声音很小声:“正阳宗外门和内门都是这样传扬的,当然我并不会这样以为。”   “只是南宫小姐不出手阻止,想来是默认的了,既然如此,自然越真越好。”容夙脑海急速旋转,最后如此说道。   她本来是不理解南宫焰为什么会放任不管的,但此时迎上南宫焰玩味、深沉的目光,她居然瞬间就想明白了。   南宫焰的目的应该是掩人耳目,被人说她堂堂世族大小姐喜欢长得丑的,总比人人都知道她和自己结了生死结、生死相关来的好。   真亦假时假亦真,世族的心机不言而喻,容夙是很不想沾染上这些事情的。   她抬眸,发现南宫焰的眼神有些变了,变得惊讶,同时还有些失神,大抵是想不到她还能看穿这些东西吧。   容夙眸微动,趁着南宫焰失神的空隙拿掉她的手,低声问道:“南宫小姐还有别的事情吗?”   问完后,她见南宫焰没有立即回答,很快又开口了:“既然南宫小姐没有别的事情,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说完,她脚一抬,以最快的速度跑远了,熟练的程度和王小虎一般无二,都一看就知道很会逃命。   南宫焰如果愿意,是能拦住容夙的,但她没有动手,而是抬眼看着容夙很快模糊不见的背影,似乎在想些什么。   后面的青山走上来了,“小姐,容夙脸上的刀疤确实不堪入目,要不要属下传信回族,命族卫去寻几株冰颜草,炼制几枚冰融丹来,消了她脸上的刀疤?”   冰颜草属六阶灵草,只能当做炼制冰融丹的主药,冰融丹也只有去疤养颜的功效。但它依然很受欢迎,受欢迎到只要一拿出来拍卖,都会很快被拍走。   南宫族没有冰融丹,要的话只能派南宫族卫去寻冰颜草来炼制。   而冰颜草生长于万里广阔的冰原深处,采摘颇为不易。   如果运道不好碰上冰荒熊,说不定还要搭上几个踏霄境的修士。   “不用了。”南宫焰将目光收回来,声音淡淡:“我并不在意容夙是美是丑,她脸上有没有疤痕也不重要。族里培养出踏霄境的修士不容易,何必因为她去冒险呢?”   “那传言——”青山微微皱眉,不是很乐意看自家小姐被人随意拿来当做笑柄。   “容夙说得很对,被人家说堂堂南宫族大小姐喜好和常人不同,总比都知道生死结的存在好。”南宫焰说着,抬脚打算回南明峰去了,她本来也只是闲着无事出来走走的。   然后她看见紫田面上的表情有些出神,问道:“你是在惋惜容夙脸上生了道刀疤?”   “是,小姐。”紫田惊了惊,然后实话实说:“毕竟她以后还要跟在小姐身边,形容不堪,总是有损南宫族颜面的。”   而且小姐既然不打算消了容夙脸上的刀疤,那容夙只怕要顶着这刀疤过余生了。不过她的余生应该也不长,而且看上去她似乎也顶了那刀疤很久了。   紫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南宫焰却多少能猜到。她不以为然,心想那也未必,如果容夙能修炼到登天境,自然是能借助天道自然之力消了所有伤痕的。   不过她应该是修炼不到登天境的,因为不管是她,还是南宫一族,都不会允许容夙活到有望登天境的那一天。   只要容夙修炼到踏霄境,她自然会第一时间和容夙解除生死结,然后再杀了她。   这一点她很清楚,容夙应该也很清楚,所以容夙唯一能做的、想要活着,就必须在修炼到踏霄境之前,让自己不再想杀她。   但这可能吗?南宫焰很了解自己,她此时心里对容夙的杀意只增不减。   不管容夙怎样做,她都不会放过这个敢跟自己生死关联、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的人,所以她很期待容夙会怎么做、做些什么。   *   容夙什么都没有做,从南宫焰的目光里溜走后,她刚想问王小虎一些东西。   结果这小子跑得比她还快,再回想他此前八卦不已的目光,容夙便不是很想叫他过来了。   她左右看看,发现这里离内门藏书阁很近,便打算去藏书阁看看。二阶的刀法配不上她,不如她随意挥出的招式,三阶刀法倒还勉勉强强。   内门藏书阁外观看着跟外门的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多出了两层,容夙进去后才知道这里分类得比外门更明确,典籍也多出来很多。   第一层是功法,第二层是武技,第三层是不属于功法类和武技类的杂书异闻。   内门藏书阁此时所在的弟子并不多,见到容夙也没什么反应,毕竟她还不是内门第一。   容夙直接走上第二层,抬眼一扫,径自走到刀法区。   跟外门藏书阁都是书籍不一样,这里还有一部分玉简,完好无损被封在匣子里,上面再置几页简要介绍。   玉简自然是比纸张合成的书籍要高级得多,而不是玉简的书籍则可以阅读半部。   容夙将那些书籍的前半部都看完,内心很失望,因为三阶刀法远不及她想象的深奥,上面的招式和要义,她一眼看过便足以明悟。   难道要去到真传藏书阁,她才能看到值得动容的刀法吗?她修的是唯心刀道,如果刀法无法让她动容,她怎么能修炼得了呢?   容夙自踏足修行道以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道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别人的道是修行资源和生死历练的结合,而她的道——   她握紧手里的黑刀,心里隐约有了些模糊的想法。   遇到南宫焰以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道这般不凡,毕竟那只是她在破山洞里捡到的几页纸,结果因为她不愿意,南九便不能左右她的修为。   南九不能,别人也不能,任何人都不能。他们不能左右她的修为,想来也不能左右她的修行路,还有她想做的事情。   唯心道,唯心而已。   容夙默念着那些纸上最开头的几个字,压住心里情绪,眼里有一丝明悟,低头时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手灰。   她已经把内门藏书阁刀法区所有的刀法都看完了,并没有适合她修炼的和她想修炼的。   那么就算了吧。反正她在生死瞬间、在血火里举刀杀出来的经历,应该足够她应对通玄境遇到的敌人了。   容夙收回手拍拍上面的灰尘,刚打算离开,余光却瞥到灰尘散去后露出的一个黑色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枚玉简,匣子上面有一页纸,应该是和那些收在玉简里的刀法差不多。   但匣子放置的位置都明亮整洁,怎么唯独这小匣子被放到角落里,还积了这么多灰尘呢?   容夙心里一动,伸手拿起那页纸,又想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那就是别的刀法玉简上都有几页纸,介绍得相当详细到位,而这枚玉简只有一页纸,而且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四季刀法,即四季道法,无阶,含春夏秋冬四重道意,以此道意蕴藏于刀法之上,堪与天地自然之力并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解释说明。   无阶?世间一切功法武技都分成一阶到九阶,对应修行九境,怎么会有无阶的刀法?   四季刀法?四季道法?春夏秋冬?天地自然?容夙若有所思,拿了那匣子直接找到内门藏书阁的守阁长老。   那守阁长老和外门白发白须、看着低微的灰衣老者半点不同。此人穿一身亮白长袍,端坐在阴阳鱼图环的中央,看上去和仙风道骨沾了一点边。   容夙低着头却没有半点敬畏之心,直接问了想问的问题:“长老,弟子想知道这刀法为何会写着无阶二字?”   “无阶,便是无阶级高低之分。如果你愿意,它既能是一阶的,也能是九阶的。”那长老依然闭着眼睛,淡淡回了容夙几句。   容夙皱眉,她觉得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心里却不是很想把这玉简放回原处,她有些想换这部四季刀法。   “那既然无阶,这刀法和那些三阶刀法所需要的贡献点是不一样的?”容夙看了眼自己的腰间。那里系着一枚弟子玉牌,玉牌右上角有几个字,五百二十,是她所有的贡献点。   “既在内门藏书阁,自然都一样,五百贡献点。”那长老回答道。   容夙难得有些犹豫,新来的内门弟子是没有这么多贡献点的,她能有那么多自然是因为她是外门第一。   但她现在不是外门第一了,短时间内也成不了内门第一,内门藏书阁也不容她横行霸道,她不能不精打细算。   那长老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想了想又道:“若不想兑换,便放回原地吧。一部刀法而已,随心意来便是,何需顾虑太多?”   容夙心头一震,因为长老口中的随心意三个字。   随心意,唯心道。   她的手不自禁又摸到黑刀的刀柄了。   她修的道和别人不一样,她修道的目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她有很多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像极了这部放在角落里积灰的无阶刀法。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她看那长老一眼,抬手施了一礼,拿着玉简去找门口桌案前坐着的白衣弟子兑换了,换完后直接走出了藏书阁。   她不知道的是,那白衣弟子看她走远了,溜到了长老的面前,竖起了大拇指:“师伯,还是您老人家厉害,一部本来要拿去丢掉的垃圾刀法,居然也能骗来五百贡献点。”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老夫是谁!”老者笑开了花,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只是看那人的样子,要是真认真修行修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白衣弟子有些担心。   “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些假大空的玩意么?”老者不以为意,继续道:“而且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谁?”白衣弟子一惊,心想如果是什么来历不凡的人物,那师伯怎么还敢骗她?   “你没看到她脸上的刀疤吗?此人想来就是最近内门传得沸沸扬扬的容夙了。有南宫一族在,她应该不会缺贡献点才是。”所以他就骗得心安理得了。   “容夙?”白衣弟子又是一惊,思维很快跳跃到了别的地方去:“她就是容夙?看上去也不是很丑啊,只是多出来的刀疤很碍眼而已。师伯,您说南宫族那位大小姐是不是真喜欢丑的?”   “这个——”那老者摸摸自己的胡子,声音意味深长:“世族子弟都和别人不一样,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南宫小姐怎么能这样?”白衣弟子嘀咕了一声,摸摸自己光滑俊俏的脸蛋,颇不能理解。 第30章   内门凌云峰, 练武场。   容夙正拿着手里的刀挥舞着,有飘落的树叶撞到刀尖上,顷刻间就成了点点碎叶。   四周坚胜天石、给弟子当磨刀石般的六阶铁板树的树身上遍是凌厉的刀痕。   容夙的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四季刀法的玉简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句凡间小孩子都知道的话:春是万物复苏,夏是灼灼如火,秋是肃杀萧瑟,冬是万籁俱寂。   除此之外, 只有一些翻来覆去不知所谓的道意、刀法、关联之类的东西, 在读过外门藏书阁所有典籍的容夙看来, 简直假大空到了极致。   她不由怀疑自己是被人坑了,但不管是不是, 她目前都做不了什么,因为她现在还没拥有在内门藏书阁杀/人而不被问罪的实力。   但贡献点用都用了,容夙秉持着不能浪费的想法将那所谓的四季刀法看到滚瓜烂熟。   然后直接一刀劈了玉简, 心中郁意倾泄于刀锋, 险些将四周劈不碎刺不穿的六阶铁板树给斩断。   天色暗了又亮, 容夙拿刀的手稳如山,一袭黑衣被汗水润湿了再被风吹干,她从未休息。如果不是腰间的传音玉佩亮了起来,容夙或许能舞刀舞到地老天荒。   “呼——”   容夙长舒出一口气, 收刀回鞘,抬手先拭去脸上汗水,才低头看那玉佩。   里面王小虎的声音一如既往恭敬, 只是多出了些急迫:“老大救命啊,我接到了内门弟子任务了。”   内门弟子任务?容夙眉微皱, 因为归属南明峰的关系,她对内门的这些俗务是一点了解都没有的。   她低声回了一句, 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诉王小虎,立在那里抬头望天,目光黑如化不开的墨水。   王小虎来时看到的便是一个黑衣半湿、额间发紧贴脸颊的容夙。   她的左手依然紧紧拿着黑刀,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把绷得很紧的弓,时刻不能不愿松懈,莫名透出一股秋日的萧瑟感。   王小虎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放轻脚步走到容夙旁边,并没有出声喊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等她什么时候看够了天上风景再理他。   容夙并没有看很久,她对周围环境向来警觉,王小虎还没出现在她视线内时,她便知道他来了,因而她很快收回目光问道:“何事?”   “老大,我接到了内门弟子任务,很棘手,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想请老大看看能不能——”王小虎说得小心翼翼。   容夙皱着眉,满满都是疑惑:“内门弟子任务?你修为这样低,怎么不多修炼些时日再去接任务?”   “啊?”王小虎一怔,看着容夙皱起的眉,想到她归属南明峰,忙解释道:“不是的老大,这个内门弟子任务不是我主动去接的,而是内门任务堂发布的,内门弟子初入门时都要接这样一个任务。”   “完成任务会有一大笔贡献点和丰厚奖励。但如果完不成,重则丢了性命,最轻也要剥除内门弟子的身份,发配去矿山当内门执事,所以也是一道另类的内门晋升考核。”   说着,王小虎又补充了一句:“虽说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完成,但老大既然归属南明峰,内门任务堂应该不会发布给您任务了。”   “那你找我干什么?难道内门弟子任务还能允许别人出手相助?”容夙搞清楚内门弟子任务的性质后,多少也能猜到这任务应该是单独的。   “内门任务堂自然不允许别人相助,我也不是想要老大相助。”王小虎支支吾吾:“只是老大既然、既然和南宫小姐有那样的关系,能不能——”   “你是想让我跟南宫焰说情,让内门任务堂给你换个简单些的任务?”容夙声音淡淡。   “对,就是这样。”王小虎眼睛一亮,接着听到容夙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只有黑暗,心一慌,忙低头认错:“老大我错了,我不该麻烦您的。”   是内门的日子太安逸,让他飘了,居然敢跟老大提这样的要求。王小虎慌张极了,生怕容夙心情不好一刀砍过来。   但容夙并没有一刀砍过去,她抬头看看天上的白云,再看向王小虎时眼神变深了些:“王小虎,你先前不是说从顾剑安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王小虎一怔,抬头看着容夙的眼神里有迷茫和呆滞。   “既然自称从顾剑安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那你不知道顾剑安从来都是有事自己扛、万事不求人的吗?”容夙说道。   王小虎彻底怔住,面上表情很复杂。   容夙却不管他复杂不复杂,问道:“那内门弟子任务,完成了真有丰厚奖励和贡献点?”   “是。”王小虎似乎还在怔愣里。   容夙不在意,她看看四周,抬脚朝内门任务堂的方向走去了。   既然有丰厚奖励和贡献点,那么不管内门任务堂会不会发布给她,她都要完成。   她不知道王小虎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最后呢喃了一句:“什么顾剑安?这点是跟老大你学到的。”   顾剑安是万事不求人,但他似乎运道极好,所以真有事时总会有人帮他一起扛。   只有容夙,她不求人是因为无人能求,自己扛也是因为她扛不住的话,没人会出手,她真的会死,所以想不死就要拼命扛住。   内门任务堂。   容夙按照王小虎所说的直接穿过人群,在大殿左侧角落里看到一只长方桌,桌上一堆任务玉简分类置于盘中,桌旁一个白衣弟子正襟危坐。   她走到那弟子面前,直接说自己是来接内门弟子任务的。   那白衣弟子看她一眼,并不是很在意,伸手在右边第三个盘里挑选着玉简,边漫不经心问她:“名字?修为?所属山峰?”   “容夙,通玄境六重,南明峰。”容夙实话实说,看到那白衣弟子的手在盘里顿了一下,原先已经碰到指尖的玉简被他放回去了。   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变化,抬眸意味深长打量了容夙一眼,手直接伸到左侧第一个盘里,那里只放着稀疏几枚玉简。   他拿出其中一枚玉简递给容夙,说道:“你的修为和别的新内门弟子不一样,任务难度会难上一些。”   别的弟子新进内门大多都是通玄境一重、二重的修为,容夙却是通玄境六重,不过谁让她得了南宫族大小姐喜欢呢?   以世族的底蕴,别说通玄境六重,知微境修为也能堆出来,只是名不符实而已。   白衣弟子想到这里,眼神不免带上几分轻视,进而想到少宗主此前的吩咐,递玉简的动作便随意了很多。   反正少宗主说了,容夙八九不离十会死在这次任务里。   “完成此任务,你会得到一千贡献点,五百枚三阶灵石,五瓶三阶丹药。因你归属南明峰,你可以选择不接任务。但若接了,生死由命,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任务堂不会管你死活。”   他按照少宗主教的话如是说道,自认自己的表现不露破绽,容夙应该不会看出来。   他不知道容夙极善观人神色,刚才一看就看出他眼里多少带着些算计,尤其是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   眼前这枚玉简,明显是某些人给她准备的,不然她拿到的应该是第三个盘里的玉简才对。但按照王小虎所说,难度越大,奖励也就越丰厚。   容夙心念微转,拿过玉简后以神识观看,观看完后对玉简后面藏着的某些人已经彻底明白了,正阳宗内对她有意见的、而且能控制任务堂的,只有少宗主一个。   当然四剑堂那两位真传弟子也算,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听命少宗主的,所以她才敢放心得罪。   “完成任务,真能拿到你说的那些奖励?”容夙捏紧手里的玉简,看向白衣弟子的眼神无比锐利。   那白衣弟子没来由有些心惊,忙答道:“自然,内门任务堂一言九鼎,绝不会做出诓骗弟子的不义之举。”   说完后,他小心翼翼抬头,只看到容夙握着玉简离开的背影,不由松了口气,接着想到自己的惊慌又是呆了呆。   不是都说容夙的修为是南宫族的丹药堆上去的吗?怎么有这样的气势和杀意?甚至堪比知微境的真传弟子?应该是他感应错了吧,他只是怕容夙不去,他会被少宗主责罚而已。   内门任务堂外。   容夙拿着那玉简漫无目的走出一段距离,才开始想着玉简上的任务:去沉魂渊杀掉一只魔兽,取兽魄回来为证,为期一月。   沉魂渊是正阳山脉深处一处秘境,属正阳宗所有,但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相反是黑暗邪恶的所在。   便如修士里面有正道修士和魔道修士一样,妖兽也不例外,只不过有的妖兽是生而为魔,有的则是染了魔修的魔气才成了魔兽。   而妖兽本来就性情暴躁不受管束,魔兽更无法无天只知杀戮毁灭,而且还很难彻底杀完。因为魔兽会重生,毁了躯壳还有兽魂,而且死亡瞬间散出的煞力还会腐蚀修士根骨,很是棘手。   正阳宗作为青州大宗,借助神器正阳鉴的威力在沉魂渊设置了封印,将那些兽魂封住,再固定时间派人去杀掉一批重生的魔兽,防止封印被破。   久而久之,封印稳固了,魔兽越来越少、越来越弱,这里就成了一处历练之地,但历练也只是给知微境修士的历练,通玄境太弱小,踏足沉魂渊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而且并不是所有魔兽都有兽魄,能结出兽魄的魔兽只会更强。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任务,居然会让一个内门弟子去完成。   果然权势就是好用啊!上面轻飘飘一句话,底下就堆积着数不清的血海尸山。   容夙捏紧玉简,看到了最后一点点内容,说是此任务虽然艰难,但并非不能完成。沉魂渊内不仅仅有魔兽,也有到了时间后奉命去剿杀魔兽的正阳宗弟子。   作为补偿,内门任务堂允许容夙和别的正阳宗弟子相互帮助。   但有少宗主的示意,就算有再多的正阳宗弟子,只怕也不会有人帮容夙的,这点容夙很有自知之明。   她微抿唇,将那枚玉简收进储物袋里,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南明峰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南明大殿华丽壮观的一角,也能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高台,四周飘扬的轻纱像极了云雾的霞衣。   南宫焰此时是坐在南明大殿中央华丽无比的玉座上饮酒作乐,还是登上高台神情高傲、低眸以世族睥睨的姿态俯视山峰呢?   容夙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小姐白衣高贵、红衣胜火、端坐严肃、饮酒慵懒的一幕幕,手不自觉攥紧,最后低笑一声,直接向正阳宗的山门走去了。   她原先是打算回南明峰上自己的屋子一趟,稍作休息再做些准备的,但现在却不想了。   生死攸关,她不能一瞬间修炼到知微境,再准备还有什么用呢?说不定还会被南宫焰刺上一剑。   毕竟生性高傲的大小姐除了会保她性命无虞外,巴不得她多吃点苦头,直到将那些世族不屑一顾的“恶劣”品质悉数磨去,跪在她面前俯首求她。   那便拭目以待吧。   容夙最后还是松了手,只牢牢握住那柄黑刀,那是她唯一能依靠、能信任的东西,也是她生命里的所有了。   南宫焰想她摔到头破血流,想她痛到怀疑人生,但她不会知道,自己早就摔过痛过,而且是到极致的那种疼痛。   所以沉魂渊之行,她只会借着那些推来时越沉重的力量爬得越高越稳。   南明峰上。   “小姐,真的只让南九大人护她不死就行?”紫田看着容夙离开的背影低声问道。   “是。”南宫焰今日穿了一袭天青色的衣裳,和蓝天白云相衬,配上无瑕的五官,只立在那里就透出一种高贵优雅的华丽感。   白皙手掌间还端了一只玉晶杯,杯中猩红酒液随之晃动。   她举着杯饮了一口,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希望容夙能坚持久一点,毕竟正阳宗太无趣了,本小姐正好拿她练练手,回族后才有兴致解决那些混账东西。” 第31章   出了正阳宗山门, 目光能看见的一片山脉都属于正阳宗,正是以正阳二字命名的正阳山脉。   容夙对山门到山脉的路熟悉极了,身形几个跳跃, 很快按照玉简上的路线看到了一处断崖。   这里已经是正阳山脉的深处,别说四阶五阶的妖兽了,如果运道不好遇到六阶妖兽,那她直接就无了。   还好容夙总算不至于太倒霉, 一路行来还算风平浪静。她直接站在断崖边上, 低眸望去是黑黑的一片深渊, 目光无法穿透,黑暗里似乎藏着无数邪恶不堪。   如果是一般修士站在这里, 只怕多看一眼就会心惊不已移开目光,容夙却没有。她看了深渊很久,面上表情一点波澜都不起, 平常到就跟在照镜子一样。   然后她手一挥, 那枚玉简悬浮在断崖深渊的上空, 随容夙抬手注入灵气,无尽深渊和断崖平齐的虚空里多出一道黑色漩涡,慢慢形成了一道暗门。   按照玉简所述,这道暗门就是进入沉魂渊的门径, 门后是属于魔兽的世界,门后的世界藏着无尽的危险,稍有不慎就能将她这条挣扎求存了十几年的性命拿走。   她看着那道暗门, 心里这一刻忽略了和南宫焰的生死结,再抬头看看天边悬挂着的太阳, 眸光深深,一步踏进暗门内, 光影微闪,她的身影消失在日光朗照的世界。   沉魂渊内一片黑暗,和烈阳地窟一样没有日月星辰,却也没有烈阳地窟的暖和灼烈,而是一股自四面八方渗出来的阴凉浑浊,似乎虚空里有无形的浊流在侵蚀修士的经脉和修为。   容夙眉微皱,双足落地的瞬间运转体内灵气自行抵御外间浊流,然后手腕微动,黑刀瞬间出了鞘,在半空掠过一道漂亮的弧度,一刀削落几颗黑色头颅。   那是在沉魂渊内迷失的修士。   沉魂渊内一开始是只有魔兽的,但后来有修士进来诛杀魔兽,那些修士里面有成功完成杀戮目标光荣归去的,自然也有功败垂成、性命断送的。   还有的就是如地上这几颗头颅一般,被沉魂渊内的浊流和魔气蛊惑,失去意识后成了半人半魔的存在,只知杀戮毁灭。   容夙提着刀环顾四周,慢慢低头看着那几颗头颅,眼神里多出一丝阴霾。因为那几颗头颅主人的修为都在通玄境之下,而迷失的修士修为都是固定不变的。   但他们都说正阳宗沉魂渊,非知微境以上的修士不能踏足。那么是他们自己想要来的吗?有谁会明知是死路还来呢?世族、宗派,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堪阴暗呢?   容夙抬头看着上方黑暗天穹,只觉沉魂渊外面的世界和沉魂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层肉眼很难看穿的掩饰而已。   但她终归还是想回到沉魂渊外面的世界的,因而容夙将心法运转到极致,左掌提刀鞘,右手执黑刀,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谨慎。   如果有迷失了心智的修士冲上来,容夙一般都会出刀杀了,哪怕修为比她高也无妨,因为这样的修士只有最本能的战斗意识。   以容夙的逃命能力,打不过想逃还是很容易的,因此她只将那些修士当做免费对招者。   生死厮杀、逆境求生,这样的经历对她的提升是很有用的,容夙从中得到的收获也非言语能道尽。   如果是魔兽的话,容夙会先小心试探一番,觉得自己打得过再出刀,只是杀起来会很麻烦。   杀完后不但要耗费心神清除煞力,还要切开魔兽头颅看看有没有兽魄,容夙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当然,容夙也有判断失误打不过魔兽,反而被魔兽追着打,险些将性命丢了的凶险时刻,比如现在,容夙此时就在极限逃命。   前方很远处依稀能看见一大片石林,但石林的四周都是平原,后面则有一头小山般庞大结实、遍体黝黑的铁甲兽在追杀着容夙。   当然,容夙并不知道那魔兽到底是什么,她只读过外门藏书阁的书,还不足以辨别出所有妖兽,只是见那魔兽鳞片如铁甲般坚不可摧、刀砍不进,才叫做铁甲兽的。   按照修行九境的境界来看,这只铁甲兽应该相当于修士知微境的修为。容夙敢肯定这只魔兽一定结出了兽魄,只要杀掉它,她的任务就算完成,那些丰厚奖励也能到手。   问题是她杀不掉它,甚至连能不能在它铁爪下逃命都不能确定。它的防御很强,偏偏攻击和速度都不弱,她仿佛是在生死边缘不断蹦跶着。   沉魂渊内一只四阶魔兽都如此不俗,那如果她再遇到五阶、六阶的魔兽呢?   容夙心里情绪有些沉重,接着余光一瞥看到那只铁甲兽凌空跃起,正伸出锐利无比的爪子刺来。   她一惊,忙收敛所有情绪,只专注于手里的刀,一刀挥出,天穹有片刻生亮。“刺啦”几声响,虚空里荡起一片火花,铁甲兽的动作被阻了阻,不得不调整方向再来。   而容夙早已脚底抹油,趁着刚才挥刀的瞬间纵出一段距离,头一低,跑进了纵横交错的石林。   沉魂渊内构造不同,能存在这么久的石林只能因为魔兽和迷失的修士无法毁掉,因此那只铁甲兽不甘心地在外面低吼了几声,却没有进来。   容夙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自己拿刀的右手止不住颤抖,半条手臂也被铁甲兽的凶威震到酸痛不已。   她先谨慎查看了四周环境,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坐在一块打磨得光滑的山石上,眉微皱,想到刚才铁甲兽的攻击和天穹边无尽的血色和黑暗,心里莫名有些惊慌。   修行至今,容夙经历过很多生死攸关的凶险,后来次数多了,她似乎多出来一种天赋,一种趋利避害、感知生死的天赋。   此时她的心直跳,她本能觉得有些不妙,继续待在沉魂渊内估计会很不妙,会有危及生命的凶险。   这种凶险甚至比她以通玄境六重修为踏足只有知微境修士才能来的沉魂渊还要剧烈,容夙不由自主地紧握住黑刀的刀柄,然后抬脚向石林的另一头走去。   不管有没有关乎生死的凶险,她都是没有选择的,从进了沉魂渊内就没有选择。   这片石林很大,容夙生怕哪里会藏着迷失的修士或者邪恶的魔兽,走得步步小心谨慎,因而走了十来天还没走出去。   但黑刀却时刻不停在往下滴着血,容夙的脸上也有溅染上的血,漆黑眼眸里除了冷冽深沉外,还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她显然是杀红了眼。   接着容夙听到了不远处几声惊呼,伴随着刀剑相击的声音。   玉简说沉魂渊内不但有迷失的修士和魔兽,也有时间到了奉命来剿杀魔兽的正阳宗弟子。   容夙心头微动,还是拿紧刀走了出去,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她看到了不远处几个穿黑衣的弟子和十来个迷失的修士正在打斗。   那几个穿黑衣的弟子从服饰和修为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甚至其中一人容夙还很熟悉。   那人同样穿一身黑衣,只是黑衣上绣了些花花草草,看着很醒目生动,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后面,因为沾到血的原因凝结成一缕一缕的。   她的五官清秀而恬淡,月牙眼里有惊惧和泪花,正举着手里的长剑艰难招架,左肩被刺出几个血洞,原本白皙的肌肤汩汩流血,正是顾妍妍。   距外门擂台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她的修为从开元境五重突破到了开元境八重,这速度虽然比不上顾剑安,但也算很不错了,只是还是很弱就是了。   以她的实战能力,别说是同境界修士,只要经历过生死厮杀,哪怕是开元境六重的修士也能杀了她。   因为此时那几人里面就顾妍妍的修为最高,而迷失的修士才开元境七重。如果是容夙,就算一个打十个,她也能有胜出的希望,顾妍妍却是节节败退,很快就要面临死境了。   因为剩下的那几人不是被迷失的修士杀死,就是心生惊惧意欲逃走,还有一人眼神闪烁,那只手动了动,伸向了顾妍妍。   容夙眉微挑,唇角含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因为她知道那人要做什么,看去的目光充满了兴致。   果然,那只手伸到了顾妍妍的腰间,将她推了出去挡住迷失修士的攻击,口中还说道:“多谢顾师姐为我们断后,如果能回到宗门,师弟一定日日给顾师姐烧香拜佛。”   容夙不由笑了,沉魂渊这般凶险,凭他开元境六重的修为还想活着回去?不过那人出手不择手段,或许还真能也说不定。   她看着那人逃命的背影如是想,没有半点要出手的意思,低眸看向了不远处地面上的顾妍妍。   顾妍妍本就招架得很艰难,猝不及防间被人一推,身体失了平衡后直接摔在地上,手肘擦出一大片血痕,痛得她眼泪直流。   而那几个迷失了心智的修士还举着刀剑向她刺来,她眼一缩,刚要抬手招架,但手心空空,长剑早已在刚才的摔倒中不知掉哪里去了,她手无寸铁。   生死攸关的一瞬间,顾妍妍害怕到极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凭借本能一直后退,直到身体撞上什么东西。   她一惊,回头一看,发现撞到的是一个人的腿,那人的腰间还系着一块白色玉牌,属于正阳宗内门弟子所有。   正阳宗内门弟子!   顾妍妍心里一喜,忙抓住那人的衣角,声音虚弱:“我是正阳宗外门弟子,师姐救命。”   说着,她满怀希望地将目光向上移,想看看这位内门弟子的模样,然后她看见了一道似曾相识的刀疤,以及那张原先该是俊逸出彩,却因刀疤失了美感的脸。   这张脸,她也曾近距离看到过。   顾妍妍的脑海一瞬间停止了运转,只剩一个人的名字:容夙!   怎么会是容夙呢?正阳宗有那么多内门弟子,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会是容夙呢?   唰——刀剑破空声越来越急促。   顾妍妍再看去时,那几个迷失的修士已经离得很近,手里的刀剑也刺过来了,她不由闭上眸。   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出现,“当”得一声,容夙抬起刀鞘挡住那些刀剑,脚一踹,那几个迷失的修士倒飞而出。   然后容夙低头,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惊慌失措、紧紧抓住自己衣角的小姑娘,声音一如既往的凉:“救你性命,我能得到什么?”   顾妍妍一呆,回头一看那几个修士并没有死,只是被短暂击退而已,而迷修没有意识是不知后退的,如果不杀死,只会一遍一遍杀过来。   她再抬头迎上容夙不带一丝感情的黑眸,瞬间有些难以置信:“你以前是外门第一,和我是同门,竟然见死不救?”   小姑娘的眼睛像月牙,纵然在黑暗里看着也很清澈,此时里面满满都是愤怒和鄙夷,像极了那位苏明雁苏真传。   容夙抿唇压了压唇角才能不笑出声音,重复了一遍对苏明雁说过的话:“见死不救有罪吗?”   她说着,又是一挥刀鞘,将那几个迷修再次击退。   顾妍妍却没有跟苏明雁一样怔住,她回答得很快,而且很理直气壮:“见死不救当然有罪,见死不救本来就是一种罪恶。我辈修士应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你见死不救,和那些随意杀戮的魔修有什么不同?”   她的眼神清澈到跟湖水一样,容夙不由有些失神,接着才说道:“那我现在见死不救了,怎么不见自称除魔卫道的正道修士来杀我呢?”   顾妍妍词穷,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很想反驳,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你大概也知道,他们或许自身都难保,怎么有功夫来管别人呢?”容夙嗤笑一声,“所以救你有好处吗?如果没有,我就走了。”   她说着,动动脚,作势要离开。   顾妍妍眼看着那片衣角飘远,又看看后面几个迷修,忙扑过去抱住容夙的腿,死命不让她走:“有,不就是好处吗?我多的是。”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五颜六色的储物袋,小心翼翼打开后开始认真挑选。   容夙的眼睛眯了眯,因为那储物袋一打开,她似乎看到一道明光冲天而起,甚至照破了些许黑暗,一看就知道装了很多宝物。   顾妍妍姓顾,那么那些是来自顾族的宝物吗?   她想到这里,眉微扬,手一伸,整个储物袋都被她拿过来了,然后她右手黑刀一挥,几颗头颅洒着凉血落在了地上。   顾妍妍眼看着储物袋整个被容夙拿走,心里都是不满,开口正要抗议,却见容夙收刀回鞘,脸上几滴黑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你有意见?”容夙问。   “没、没有。”顾妍妍眼神一缩,目光很不舍地从五颜六色的储物袋上移开,回答的声音痛心疾首。她的储物袋,她的宝物啊。   “那便好。”容夙唇角上扬,因多出一储物袋的宝物心情很好,持着刀继续往外走。   顾妍妍在她后面比了个拍晕她的手势,再看着地上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心里慌了慌,再看容夙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石林后,顾妍妍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声也越来越沉。   容夙侧眸看她一眼,再抬头看看四周,最后在一处前有小溪、后有岩石遮挡的地方停步,丢给顾妍妍一瓶药散后,自己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清点五颜六色的储物袋里的东西。   顾妍妍拿着那瓶药散,再看看旁边因储物袋的宝物唇角上扬的容夙,表情微怔,然后咬住唇往伤口上倒药散,眼睛里的泪水瞬间流出。   但容夙不为所动,她此时正看着储物袋里的东西,满目放光。   二阶的月华星叶、三阶的九彩莲花、四阶的琉璃青芝……都是极不俗的灵植,满满一储物袋的灵植!   容夙的呼吸声不由有些沉重,她看了一眼正在倒药散、因疼痛不断流泪的顾妍妍,再看看那些灵植,欣喜过后发现了一些古怪。   那就是这些灵植的根部都有一丝黑气,而且都还沾着泥土,仿佛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   这不像是从顾族带出来的宝物,倒像是沉魂渊内的。   容夙若有所思。   沉魂渊原也是洞天福地般的存在,自然是生有灵植的,不然也不足以镇压魔兽。   现在沉魂渊成了这样邪恶不堪的地方,但还是拥有生长灵植的条件的,甚至这些灵植比外面的灵植还要不凡。   容夙不解的是顾妍妍开元境八重的修为,她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采摘到这么多灵植?沉魂渊的灵植能趋利避害,不但要躲着迷修,还要避着魔兽,生长的地方一定很隐蔽。   她看向顾妍妍,眼神微闪,问道:“你怎么会来沉魂渊?”   “我才不想来,还不是外门任务堂!”顾妍妍因身上的伤口痛到泪眼朦胧,忘了对容夙的惊惧,直接说道:“外门任务堂说这段时间是真传弟子剿杀魔兽的时间。”   “但沉魂渊内有很多迷修,他们修为很低,不能浪费真传弟子的时间,所以抽派了一批外门弟子来对付迷修,一个外门弟子要杀够十个迷修才能出去。”   所以这批外门弟子是派来送死、吸引迷修和魔兽火力的。   容夙心思缜密,瞬间懂了宗门的安排,但看顾妍妍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真传弟子杀魔兽、外门弟子杀迷修。那你有没有想过,沉魂渊内一开始只有魔兽,哪来那么多低修为的迷修?”   “啊?”顾妍妍愣住了。   容夙目光变冷,却没有再说话了。   哪里来那么多迷修?自然是和顾妍妍这些人一样,以前被派来吸引火力、试探魔兽的外门弟子。   她刚进来就觉得不对了。沉魂渊内那么多魔兽,正阳宗的真传弟子才多少,杀完魔兽还会有煞力腐蚀根骨,他们哪里杀得过来?   所以是先送一批外门弟子来献祭么?果然还是她熟悉的手段。但正阳宗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死掉的外门弟子太多,迷修太多,封印真的还能维持住么?   但那些都是正阳宗的事情,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要保证自己能活着从沉魂渊出去就行。   容夙这么想,看向了手里的黑刀,刀鞘和刀柄此时都沾染了不少鲜血,她拿湿透了的衣袖小心翼翼拭去上面的鲜血,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的血迹。   旁边的顾妍妍终于将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了,那瓶药散也用完了。她看着自己身上沾染了鲜血后湿哒哒的衣服,眉皱起,对容夙说:“那个,你有没有衣服?能给我一套吗?”   容夙闻言看向顾妍妍,声音里含着些不解:“衣服虽然破了,但不是还能穿吗?”   反正以顾妍妍的本事,就算换了新的,过段时间也会弄脏弄破的,而且——   “你的储物袋里并没有衣服。”她说。   “我知道,所以我问你能不能把你没穿过的新衣服给我?”顾妍妍皱着眉很嫌弃自己湿了的衣服。   果然是大族出身的。   容夙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袭新黑衣丢了过去,那是她当外门弟子时拿到的衣服。   顾妍妍伸手接住,表情看着有些嫌弃:“怎么只有纯黑的一片,好单调寡淡。”她不是很想穿这样的衣服。   容夙一怔,看向顾妍妍的衣服,是属于外门弟子的黑衣,但上面绣有花草,穿在她身上是鲜活生动了很多。   她想了想,从白色储物袋里摸出了一件粉衣,那是紫田给她的,光滑细腻、用料极好,简单的点缀显出雅致的风格。   顾妍妍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容夙唇角上勾:“你想要这件衣服吗?”   顾妍妍直点头,眼睛里都是期待和喜欢。   “那你拿什么来跟我换?”容夙在顾妍妍伸手时将那衣服往后一收,眼睛里都写着利益至上。   顾妍妍:“你都拿走了我整个储物袋,还不够吗?”   “对,不够。”容夙眸底有暗光闪过,答得坚定不移。   顾妍妍沉默,眼神追随着容夙手里来回晃动着的粉衣。   “如果——”容夙眼睛里有算计,刚想说如果顾妍妍没有宝物来换,那么就告诉她储物袋里那些灵植的来历、以及如何得到它们。   但顾妍妍咬着牙没让容夙把话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对容夙道:“这个能换不?”   容夙低眸,看见那是一颗明珠,来自于六阶妖兽照明鹤。修士虽然能黑夜视物,但还是有修为无法穿透的黑暗之地,如容夙此前在烈阳地窟“桃花源”前的那段小径一样。   但照明珠能破除所有黑暗,以修为点燃后,能照破黑暗半个时辰,而且据说照出来的光美丽无比。虽然在容夙看来是无用的,但如果放在拍卖会上,会有一堆世族子弟抢着要。   容夙的呼吸变沉了。   顾妍妍眼神得意,将那颗照明珠递给容夙,拿着那件粉衣开心不已。   那衣服虽然做工精致,但一百件一千件也比不上一颗照明珠的价值,顾妍妍却拿来跟她换一件衣服,容夙实在不能理解。   她看向顾妍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小姑娘家家的,只会爱美。”   顾妍妍换好衣服后回头,眼神很不服:“爱美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而且我本来就是小姑娘,小姑娘爱美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华衣美服,就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行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姑娘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天经地义。   容夙不由有些怔愣。   她看向顾妍妍,小姑娘身后披散着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理好了,估计是在她清点宝物的时候,此时正柔顺垂落着。   她看到顾妍妍时她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的血。   但此时血已经止住,她拿换下的衣服简单处理后,再穿上粉衣,配着柔顺长发和清澈眼睛,在这黑暗不堪的沉魂渊内,竟干净到不染尘埃。   此时小姑娘神采奕奕,看过来的眼神含着生动情绪,和黑衣染血的容夙简直天差地别。   容夙眼眸微动,迎着她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的桃花源里,曾有一个眼睛和顾妍妍一样清澈明朗的小姑娘,她躺在襁褓里抓住她的手指,笑声清脆悦耳。   如果她能长大,长到跟顾妍妍一样大,是不是也会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喜欢华衣美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缠着她出去玩呢?   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容夙眨眨眼,再次看向顾妍妍时已经收了所有的情绪,然后她说:“顾姑娘,我已经救了你性命,交易算完成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后,她拿紧黑刀,就要准备站起来。   顾妍妍忙拦住了她:“这里是沉魂渊,我的剑丢了,现在还身负重伤,你拿走了我一整个储物袋,不会只救我一次吧?”   容夙沉默点头,表示顾妍妍说的对,就是她说的那样,半晌后才继续道:“所以顾姑娘是想我保护你到出去沉魂渊?”   顾妍妍点头如捣蒜。   容夙若有所思,继续道:“外门弟子要杀十个迷修才算完成任务,以顾姑娘的实力应该无法完成,那么你需要我出手帮你杀迷修吗?”   顾妍妍眼神一亮,接着有些迟疑:“你真要帮我?”   容夙笑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帮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挥了一下黑刀,眼神灼灼看向了顾妍妍,从头看到脚,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能穿透衣服看到所有。   顾妍妍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接着才反应过来容夙看的跟她想的是两回事,她是在看她怀里还藏着多少宝物。   所以,这人真就唯利是图、财迷心窍了?   顾妍妍咬唇,面上表情很不自然:“别看了,再看也没有了,我的宝物都被你拿走了。”   “哦。”容夙显然有些失望,拿着黑刀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顾妍妍无奈,只能喊住她:“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的。”只是按照容夙的性格,她很怕撑不到出了沉魂渊啊。 第32章   “这是来自四阶妖兽天海蛟龙的避水珠。”   “这是来自四阶妖兽地心彩蟒的避火珠。”   “还有这个, 这个是——”   顾妍妍认真讲述着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再看看旁边走几步就看她一眼、暗示她拿东西的容夙,心累无比。   “容夙, 容老大,容姐姐,我真没有东西了。”   “哦。”容夙若有所思,刀一砍, 一颗头颅落地。   然后她上前割下那迷修的一只耳朵, 放到一块黑布上, 蒙好后递给顾妍妍:“十只迷修的左耳在此,你的任务完成了, 该离开沉魂渊了。”   迷修迷失意识后,五官都变成了沉魂渊的黑暗颜色,很容易辨认。   顾妍妍看着眼前不染一丝血迹的黑布, 面容一怔, 接过来后却没有第一时间用玉简回到外面的世界。   她看容夙一眼, 再看她右手拿着的还在滴血的黑刀,慢慢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泥土,说道:“容夙,这是神物息壤的碎片, 据说有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玄妙,用它能催生灵植。”   顾妍妍捏着那泥土,声音有些小, 却很坚定:“我将它给你,作为交易, 你带我去寻顾大哥,行么?”   神物息壤的碎片?容夙低眸看着那泥土。   她没有听说过息壤, 也不知道息壤是什么,只是此时看着那泥土,本能地能感知到那不是俗物,而且以顾妍妍的天真,她也不像会说谎。   但顾大哥?顾剑安?他也在沉魂渊内?   容夙想着直接问道:“顾剑安在沉魂渊内?你怎么知道的?”   “来时听一位真传师兄说的,他——”顾妍妍咬住唇,声音越发小了:“他说顾大哥得罪了四剑堂必死无疑,如果、如果我愿意去服侍他,他就庇护我。”   容夙不由认真打量起顾妍妍,小姑娘虽然不算容颜惊艳那一挂,但眉清目秀、五官生动。真传弟子那样的身份,看多了艳绝的女子,一时来了兴致看上了顾妍妍也不足为奇。   而顾剑安,她想起内门任务堂那长方盘里剩下的几枚玉简,大致清楚那位少宗主和四剑堂的行事风格。   但带顾妍妍去寻顾剑安?容夙没有去想以顾妍妍的修为见到顾剑安又能如何,那不是她在意的事情。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   沉魂渊将有大变,她本是想将顾妍妍送出去,自己去杀结有兽魄的魔兽完成任务,出去后再追查顾妍妍身上的古怪的。但现在看来,不寻到顾剑安,顾妍妍估计是不愿意出去了。   那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夙眸微沉,没有去接那块泥土,而是沉声回道:“不够。”   迎着顾妍妍不解的眼神,容夙说得很直接:“沉魂渊内危险重重,稍有不慎性命就丢了。现在我不但要护着你,还要带你在沉魂渊内寻到顾剑安,一块息壤碎片不够。”   “而且沉魂渊太大、顾剑安太小,我并不能答应你一定寻到他。”容夙补充了一句。   “不用你寻的,我知道顾大哥在哪里,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不了而已。”顾妍妍摆摆手,很努力地想说服容夙。   沉魂渊那么大,她却能清楚顾剑安的所在?容夙挑眉,她发现顾妍妍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多,但她还是没有立即答应。   沉魂渊太危险,她怕护不住顾妍妍,顾妍妍死了,她的秘密也就随之消失了。   那么就不管暗处有没有南宫族的人了,先问了再说。至于之后顾妍妍的生死,容夙自然是不会管的。   容夙这么想,接了那泥土,迎着顾妍妍喜出望外的表情,眸微垂,以凉凉的声音直接打断她的喜悦:“即便这样,还是不够的。”   “顾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容夙如此说。   “你——”顾妍妍语塞,“那是息壤碎片,怎么会不够?你分明是趁火打劫!”   “是,我是趁火打劫。”容夙不去看顾妍妍眼里的泪花,承认得很直接:“谁让你没有别的选择呢?顾姑娘,要见你的顾大哥,你只能求我。”   “你、你怎么这样?”顾妍妍气到眼泪直流,声音都含着哭腔。   容夙救了她的命,还为她杀迷修,虽然也拿了她很多东西,但顾妍妍看到那块一丝血迹都没有的黑布,还是对容夙改观不少的,结果——   “那我应该是哪样的?”容夙直视着小姑娘哭红的眼睛,再想想她原先清澈如泉水的月牙眸,直接笑出声:“难道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不成?”   “你才不是什么大善人,你是大恶人!”顾妍妍咬牙切齿,骂完后眼里再次生出了泪花:“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东西都给你了。”   “你有,你还有一样东西。”容夙眸微眯,打断顾妍妍后直接道:“将那东西给我,我就带你去寻顾剑安。”   顾妍妍眼睛一亮,接着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容夙眼神微沉,紧紧看着她的胸口,声音里含着些兴奋:“装息壤碎片、避火珠、避水珠这些宝物的东西。”   能不露丝毫端倪、肉眼看不出来的,一定是比储物袋、储物戒指那些还要不凡的东西,还有那些灵植的来历——   容夙看着顾妍妍,目光跟在看人形宝藏一样,灼热而滚烫。   顾妍妍一惊,忙伸手抱胸,声音藏不住慌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别的东西了。”   “那你是要告诉我,避水珠避火珠、息壤碎片和那些东西都是藏在你怀里的?”容夙眸光幽幽,继续道:“顾姑娘,你穿的衣服并没有内袋,这一点我很清楚。”   “而且,以顾姑娘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藏一块泥土在怀里,对吗?”容夙眸里有笃定,虽然她只见过顾妍妍两面,但足以看出这小姑娘爱美爱洁,活得很讲究。   “你——”顾妍妍后知后觉:“所以你拿那件衣服给我就是为了试探我?”   “是。”容夙回答得很快,唇微扬:“顾姑娘这算是承认了么?”   “承认什么?我才没有。”顾妍妍眼神戒备,声音坚决无比:“你看错了,那些东西我就是藏在怀里的,我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她打定了主意不承认,想着以容夙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杀了她,那她死都不说,容夙能怎么办?   “我从来没答应过不杀你。”容夙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你一个外门弟子死在沉魂渊很正常,杀你不用怕什么。”   顾妍妍一愣,抬头看看四周,像是在看逃跑的路线。   容夙眸微沉,继续道:“但我并不想杀你,所以你不用怕。”   顾妍妍目光一滞,抬眸愣愣看着容夙,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懂她。   “至于那东西,你如果不说——”容夙看着顾妍妍,眼神深深:“我可以自己动手找。”   什么意思?顾妍妍听不懂,“我都说了没有,你要怎么找?”   “你不是说东西藏在你怀里吗?”容夙抿唇,顾妍妍怀里什么都没有,但那些东西也确实是从她怀里拿出来的。   “如果你不说,我自然是除了你的衣服,搜遍你浑身上下,再以神识内视你周身,用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直到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为止。”   容夙说着,迎上顾妍妍难以置信加束手无措的眼神,手伸出,搭上了顾妍妍的肩膀,声音含着股胁迫的意味:“所以你要试试么?”   她拿手指捏住了顾妍妍的衣带:“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不是我的对手,无法反抗我,我劝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暗处的第三个人南九听到了容夙的话,再看看她捏住小姑娘衣带的手,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出现阻止容夙的动作。   毕竟她和自家小姐有那样的关系,小姐应该不乐意看到她再碰别人。   但小姐也明确表示过,等容夙的修为到了踏霄境、解开生死结后,她会杀了容夙。而且,小姐的任务只是让她保容夙不死,除此之外一概不管,哪怕容夙重伤也一样。   那就不管了吧。南九默默收回目光,想着回去以后禀明小姐就行。   那边的顾妍妍则是惊慌失措,直接拍开容夙的手,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胆战心惊的。   她自然知道就算容夙把她的衣服全部扒了,用神识检查遍她全身,应该也无法看出什么。她如果意志坚定,只要咬死不说就行,毕竟她真不是容夙的对手。   虽然容夙后面还会有很多手段,但她刚刚已经说了不杀她,顾妍妍没来由相信容夙说不杀她就真的不会杀她。   问题是她就不是那种意志坚定的人,而且她也接受不了自己的衣服被容夙扒开。   外门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容夙被南宫世族大小姐看上了,所以说容夙是完全有可能对女人感兴趣的,她怕容夙搞她。   顾妍妍边想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低着头声音颇委屈:“我真没有东西能给你了。至于你说的那些,确实不是藏在我怀里的,但你知道了也拿不走。”   “你说说看。”容夙沉声回答,原先要解顾妍妍衣带的手往上,拍拍她的肩膀后收回去握住了黑刀。   顾妍妍看着她的动作,不禁脱口而出:“你说要扒了我的衣服,不会是诓我的吧?”   小姑娘还挺机灵的。   容夙心里这样想,眸光却黑了不少,故意压低了声音:“那你想亲身赌上一回么?”   反正她是看人的那一个,应该是不吃亏的。   “不了不了。”顾妍妍忙摇头,用了点时间平复好情绪,才慢慢说道:“如果我没想错,你想要的那东西,应该是我的丹田。”   她抬起头,对上容夙一瞬压不住惊讶的眼睛,说得很认真:“容夙,不管你信不信,我的丹田能储物,但只能储有灵之物。”   丹田能储物?这听上去真的荒谬至极。容夙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她默念了几遍,问顾妍妍:“那你的丹田难道是生来就能储物吗?”   顾妍妍呆住,不知道是因为容夙竟然直接相信了,还是因为容夙的问题太犀利。   她看向容夙的眼睛,遗憾地发现是后者。容夙真的是打定主意要挖出她的所有秘密,她的态度也很明显,不将她想知道的告诉她,她是不会带自己去寻顾剑安的。   顾妍妍一时有些犹豫,接着一声闷沉声音震天响。   那声音是从很远处传来的,衬着满目黑暗,像极了藏在深渊的凶兽,举目四望间处处昭示着此地的凶险。   顾妍妍脸上迟疑的表情全都不见了,她看着容夙,看着她手里的黑刀,眼睛里的神情变成了相信。   许是容夙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她没来由相信容夙,相信容夙能护住她,也一定能救顾剑安,只要她愿意。   “自然不是生来如此的。”顾妍妍垂眸,选择和盘托出:“我出生时体质孱弱、修行艰难,因此修行速度一直比别人慢。”   “直到三年前,一次外出时我遇见了一位前辈,她说我是什么玲珑宝体,有培植灵植、探宝寻物的天赋,就教给我对应的功法和如何运用天赋神通的方法。”   “我给你的那些东西和宝物,有一些是以前去别的地方寻到的,但大部分是在沉魂渊内得到的。”顾妍妍声音清脆,含着丝喜悦。   容夙能读懂那丝喜悦因何。   顾妍妍只有开元境八重的修为,天赋是寻宝培植,自然不能靠实力往上爬,那么以她正阳宗外门弟子的地位,就算再有天赋,能接触到的洞天福地也不多。   而沉魂渊虽然不是洞天福地,反而相当于炼狱,却真真切切有很多宝物,有天生地造的,也有修士死后遗落的,还有爱财魔兽收集的。   所以她的喜悦其实也是一种得意,得意那些人自以为将她送来沉魂渊是折磨加害,却不知这里正合她施展天赋。   容夙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想笑:“如果我不出手,你早就死了。”   顾妍妍显然没想到容夙能懂她的心思,脸上表情有些窘迫,接着回答道:“但是你最后不是出手了吗?”   说完,她看看容夙,见容夙听到这些后的反应很平静,大感惊讶:“你相信我说的?”   “相信。”容夙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只眼里有暗光一闪而过。   神秘强者。   玲珑宝体。   探宝寻物、培植灵植的天赋。   这些有什么值得惊讶的?顾剑安既然是天道之子,那么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很正常。   容夙不是不嫉妒,只是她嫉妒的次数太多了,越来越明白嫉妒是没有用的,唯一有用的只有手里的刀,所以她很快收敛了所有情绪。   顾妍妍惊讶于容夙这样就不再追问,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都是难以置信,看向容夙的目光含了满满的疑惑。   “你不应该追问一些关于探宝寻踪、培植灵植的法诀吗?”她觉得以容夙的性格,理应如此。   “那你会说吗?你能说吗?”容夙握紧手里的刀小心谨慎地看着四周,她觉得黑暗里似乎藏着巨大的危险,涌动的暗流时刻会澎湃着拍过来。   “我当然不会说,而且也不能说。”顾妍妍看容夙的目光变了变,继续道:“前辈教给我那些东西时说不能外传,尤其——”   她顿了顿,颇有些垂头丧气:“尤其不能教给顾大哥。”   这就有些稀奇了。这大概是容夙第一次知道有正派强者对那位天道之子不屑一顾,持否定态度。   她动动唇,刚想说什么,却在看向顾妍妍后面时眼一缩,手中黑刀一瞬挥出去,刀锋的寒芒似一道极光,砍到什么后转瞬融成黑暗,只刀尖多了几滴滚烫的鲜血。   “快跑!”容夙对顾妍妍低低喊了一声,收了刀率先开溜了,黑衣随风扬起,她逃命的身影熟练而潇洒。   顾妍妍反应过来时,容夙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   但刚才那只扑过来的二阶魔兽明明已经死在容夙刀下,她也没有再看见别的魔兽,为什么还要跑呢?   顾妍妍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她一个人很难在沉魂渊活着,更别说找到顾剑安。   因而顾妍妍喊了一声后忙快步追了上去,身法颇为神速。她不由庆幸那位前辈还教了她一道逃命的步法,只是不是拿来逃命,是拿来追那位逃命逃得比谁都快的黑衣刀修。   许是步法不凡,许是容夙放慢了速度,总之顾妍妍跑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追上了容夙,但她的脸很白,显然这段距离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修为和力气。   容夙依然提着刀面容严肃郑重,看向四周的眼神含着提防,小心而谨慎。   顾妍妍不解,刚要问容夙怎么无缘无故就逃命逃这么远,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声响。   容夙的目光变了,眸底有惊讶和棘手。   因为那声响不是像山崩地裂发出的,而是根本就是,山崩没崩没人知道,但沉魂渊内的大地是真的裂开了。   目光所至的地面多出了很多蛛丝般的裂缝,坍塌的泥土落进黑暗的深处,就此消失不见了。   但这里已经是沉魂渊,已经是正阳山脉深处断崖最深不可测的地方了,再深的地方,莫不是地狱么?   接着,容夙听见了震天响的吼声,来自于沉魂渊内的魔兽。魔兽本就只知杀戮毁灭,现在这声音却像加倍放大了魔兽的暴戾本性。   她现在是站在一个较高、较隐蔽的地方的,举目四望能看到一只一只魔兽出现在沉魂渊内许多地方,甚至连这个季节本该陷入沉睡的魔兽都醒来了。   沉魂渊怎么会一瞬间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呢?   容夙拿刀的手紧了紧,想到那些修为很低的迷修,想到不是知微境修士不踏足沉魂渊,想到很多很多,唇微扬,有些想笑。   但她的生命现在面临着很大的危险,她实在笑不出来,只是想,变故虽然很突然却也不是一瞬间就能造成的。   当务之急是先保住性命再说,什么兽魄、什么顾妍妍顾剑安,都没有活着来得重要。   她看顾妍妍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动作迅速地摸出那枚玉简,注入灵气后眼神漆黑。   她想离开沉魂渊回到正阳宗,至于所谓的内门弟子任务,反正她后面有南宫焰在,正阳宗不能把她发配去矿山当内门执事。   玉简很快悬浮在半空,那道暗门缓缓聚拢出现。   容夙一喜,正要抬脚走进暗门,结果一阵风吹过,并着远处魔兽阵阵低吼声,暗门消散了。   暗门——消散了!   容夙眸一缩,心里那股惊惧感越来越强烈。她再次抬手往玉简里注入灵气,但任凭玉简如何旋转,那道离开沉魂渊的暗门都没有再出现。   是她的玉简坏了吗?容夙怀着一丝侥幸,直接从顾妍妍怀里摸来她的玉简,玉简并没有认主,谁都能用。   但结果都一样,暗门似乎是真的消散了,离开沉魂渊的路被截断,那么她回不去沉魂渊外面的世界了么?   容夙握紧手里的刀,眼里情绪压抑又暴躁,看着一只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三阶魔兽,她直接一刀携怒劈出,直直将那只魔兽劈成两半,一击毙命,腥臭的血洒了她一身。   顾妍妍站在旁边看着她,眼神从一开始的不解无措到害怕不安,声音弱弱:“容、容夙,我们是离不开沉魂渊了,对吗?”   彼时容夙正一刀横削而出,削死了几只二阶魔兽,回眸看见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和白了的脸,眸光微凝,并没有回答。   沉魂渊生变故,大地生裂缝,而那些沉睡的魔兽醒来、醒着的魔兽暴动,她只能想到封印有变。   既然这样,正阳宗那边一定会得到消息。   哪怕不是为了他们这些随时能丢弃的弟子,就算是因为魔兽出世为祸天地、因为正道宗派的名声,宗门也一定会派人来镇压魔兽、加固封印。   她要做的就是在正阳宗修士到来前活着。   但封印有变,魔兽的实力一定会变强,沉魂渊的凶险比原来要多很多,她自己一个人活着都艰难,别说还要护一个开元境八重的顾妍妍了。   而顾妍妍没有她的保护,只怕走一步就要死。所以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也许还有希望出沉魂渊,顾妍妍却是没有了。   容夙想明白后,眼神淡漠了很多。   顾妍妍显然也想到了,她没再说话,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伴随着止不住的啜泣声,听着颇惹人怜惜。   容夙只当做没听见,一刀一只魔兽,边走边杀,很快走出了一条血路,顾妍妍没有再跟过来,因而和容夙隔了一段距离。   暗处默默看着的南九不由低嘶了一声,心说容夙看着低调不起眼的,黑起来是真黑啊!   回去以后她一定要跟小姐说,要小姐以后切不能对容夙手软。   但她要不要出手救那小姑娘呢?毕竟是玲珑宝体,还有探宝寻物、培植灵植的天赋神通,但小姐只让她生死攸关出手救容夙,没让她做别的。   自出生以来只知道修炼和听命于小姐的南九一时纠结无比。   她再抬头时,一只三阶魔兽正伸出利爪刺向顾妍妍的心口。   顾妍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迎着魔兽腥臭的血盆大口和小山般的黑影,直接愣在原地,连逃命的念头都没有。   而隔着一段距离的容夙似有所感,她微微回眸看了一眼,却没有出手救人。   因为她四周也有很多魔兽,她只想在更多魔兽没来之前杀出一条血路,再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救顾妍妍呢?   嗤——魔兽的利爪越来越近了。   顾妍妍还闭着眼睛静静等死。   容夙还拿着刀在原地砍向魔兽。   南九还在纠结着。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沉魂渊再次一声重响,大地的裂缝以风卷残云之势降临了。容夙和顾妍妍所在的一片地方直接坍塌,她们两人和那些魔兽都落进裂缝里。   容夙大惊,身体不由自主失去平衡,她只能咬牙死死拿紧手里的黑刀,那是她求生的唯一指望。如果刀没了,命也没了,因而她死死在天地压迫里把刀拿得紧紧的。   剧烈的失重感袭来,天地瞬间飞沙走石。   容夙知道自己不该睁开眼睛的,但闭眼跟等死无异,她不愿意也不甘心。   此时的她早忘了和南宫焰的生死结,只有求生的本能。   她强忍着沙石入眼的痛苦不适,睁开眼睛看向四周,正看见顾妍妍的身影掉了下来,却没有直接落到深渊,她悬在了半空。   那里的石壁上有一根青色的藤蔓,不知是植物有灵还是因为玲珑宝体的原因,总之那藤蔓卷住了顾妍妍的腰,顾妍妍反应过来后也迅速用手抓紧了藤蔓。   容夙眸微闪,哪里顾得上嫉妒和不平,只是本能地想求生。   那柄黑刀插/着石壁向下滑,在差不多距离时,容夙抽刀而出,借着那股势凭空一跃,握住了顾妍妍的脚踝。   顾妍妍一惊,本能想甩开容夙,但容夙抓得很紧,那只手跟生了根一样握住她脚踝后死死不放。   她无奈,只能同样死死用手抓紧藤蔓,来维持自己和容夙的重量。   再低头时,那些坍塌的泥土和魔兽都消失不见,容夙和顾妍妍都知道,那些被名为黑暗和深渊的巨兽吞噬了。   容夙抬头时,顾妍妍还低着头,所以她对上了顾妍妍的眼神。   四目相对,容夙的眼里一片漆黑和平静,还有劫后余生的沉着。   顾妍妍却不同,她哭红了双眼,整张脸也是湿的,糊上了泥土后看着灰头土脸的,然后她看向容夙另一只手里的黑刀。   容夙的左手握着她的脚踝,右手低垂着,显然是在刚才的下滑中伤得不轻,或许还脱臼了,但黑刀的刀尖还在滴着血。   顾妍妍于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容夙打算杀魔兽独自逃命、不顾她生死的事情,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脚。   容夙的身体和心也随之晃动着。   她眼神一变,眼底多了丝惊慌,然后她压低嗓音努力平缓地开口:“顾姑娘,不,是顾妍妍。妍妍,你听我说。”   “你的修为只有开元境八重,上去了也活不了。你要是想活命,想见到你的顾大哥,你就要救我。”   容夙说着,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忙放缓了声音:“妍妍,这样,我发誓,只要你救我上去,我一定保你性命,护你出沉魂渊。” 第33章   顾妍妍最后还是救了容夙上来。   上面的景致跟大地裂缝还没出现时相比已经变了很多。容夙忍着右手的剧痛, 带着顾妍妍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寻到处相对隐秘的地方。   她看顾妍妍一眼,说了一声“休息”后盘膝而坐, 将黑刀置于自己膝盖上,左手摸上自己的右手,咬牙稍一用力,她生生将自己因石壁而脱臼的右手接上了。   顾妍妍就坐在不远处, 看向容夙的眼神很复杂。   她虽然生来修行艰难, 但总是有幼时天赋很好的顾剑安护着。   后来顾剑安受挫, 但族人看她乖巧懂事,也没有太为难她, 因而她是生长在一个安宁无忧的环境里的。   所以顾妍妍一点都看不懂容夙,怎么能有人不择手段、财迷心窍偏又心性坚定呢?   她对别人那么狠,狠到能见死不救、唯利是图, 但似乎对自己更狠, 狠到能手臂脱臼还本能求生, 再生生忍痛接上手臂,甚至一声不吭。   容夙,曾经的正阳宗外门第一,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听说南宫族的大小姐看上了她, 她是不是看上容夙的这一点呢?   还有,容夙以前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有这样的性格呢?那一定很惨吧。   “收回你的目光,我不喜欢。”容夙接完手臂后抬头, 看到的是顾妍妍看向自己含泪和算得上同情的目光,眉微皱, 声音里都是不悦。   顾妍妍一惊,忙收回目光, 半晌后再抬头,容夙正襟危坐,看上去凶巴巴的。   她不禁有些不满,容夙求她救命时不是这样的,这算过河拆桥吗?   “自然不算。”容夙看出顾妍妍的心思,回答得很自然:“你救我上来,我护你出沉魂渊,又没说要温声细语哄着你,怎么能算呢?”   说着,容夙伸手握住黑刀,缓缓甩掉上面腥臭而浓稠的血液。   顾妍妍眼看着那滴血液滴到了泥土上,而黑衣刀修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掉,衬着她甩刀时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极黑暗里索命的鬼魂,她瞬间不敢说话了。   然后她看到容夙的眼神变了,变得满是杀戮,她拿着那柄还滴着血的黑刀向她走来了,她抬起了手腕,刀锋看着是向她挥来的……   顾妍妍瞬间就眼睛一缩,容夙不会是要杀她吧?   听说亡命之徒都很好面子,容夙刚才在石壁边那样求她,现在安全了,她一定是要杀人灭口。早知道就不救容夙,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顾妍妍看着容夙越走越近,心里想法一堆,抬头就看见容夙向她举起了刀。   就在她忍不住要叫出声时,容夙扯了她的袖子向后一推,说了一个“走”字后挥刀,劈死一只二阶魔兽,那是一只很小的魔兽,原本是躲在她坐着的地方旁边的。   顾妍妍呆住,听容夙复喊了一声后才慌慌张张向容夙手指的方向跑去,回眸看到容夙正忍着左肩被一只三阶魔兽利爪刺穿的痛苦递出黑刀。   一刀又一刀,刀刀似闪电,看似去势极快,但容夙还是出了很多次刀才艰难解决了那只魔兽,显然她也快撑不住了。   顾妍妍再看到容夙时,容夙已经满身都是腥臭的血液,她的左肩和右肩都被魔兽的利爪刺穿了,然后她一刀砍来,挡住了那只四阶魔兽的攻击,但自己也喷出了一片血雾。   四阶魔兽,别说现在的她,就算是全盛时期,她也很难打得过。   容夙眸光深深,不着痕迹看了顾妍妍一眼,拿刀的手很紧,心里情绪却很迟疑。   她在想是不是要丢开顾妍妍自己逃命,至于什么保命的誓言,生死攸关,又不曾立下天地誓约,她自然是不会管那些的。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大致有了决断,她刚打算再刺上魔兽最后一刀就逃命,却听到一声震响,似乎是大地的裂缝复而出现了。   这裂缝还真就是她的救星。   容夙如是想,看那只魔兽在裂缝间摇摇晃晃,扬扬唇角,回头就看见顾妍妍也在摇摇晃晃,她能指望第二根藤蔓的出现么?   自然是不能的。   容夙抬眸环顾四周,眸光在看见不远处一处藏在山壁中的洞穴时一凝,接着变成了思索。   她现在的地方是高处,那山壁中的洞穴却是低处,以她的修为,纵身一跃,应该是能到的吧?   按照上次大地裂缝的经验,山壁是不会坍塌太严重的,那里应该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容夙说干就干,右手拿着刀,正要蓄力往下跳,一抬眸就看到顾妍妍正看着她,眼里都是希望和信任。   她瞬间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姑娘清澈的眼神。   同样眼神清澈,但那小姑娘眼里只有清澈,因为她长不到有其他情绪的年龄了。   容夙眼神深深,低叹一声,到底还是掠出去用左手揽住顾妍妍的腰,脚尖轻点,直接从逐渐坍塌的地方跃了出去。   风声凛冽、水天一线。   容夙落地时身体已经失了平衡,她是摔落的,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坚硬的地面,再加一个顾妍妍,她直接吐血不止,意识很快模糊不清。   模糊视线内却能看见四周景致,一片黑暗天穹,风声不息,头顶是一片石壁,她成功降落在悬崖中间的洞穴上,算是短暂远离了魔兽和大地裂缝的威胁。   但她似乎要昏过去了。   如果这里只有容夙一个人,她自然能安心放任自己昏迷,但这里不是,这里还有一个顾妍妍。   她虽然现在也昏迷了,但从冲击力和伤势来看,顾妍妍一定能比她早清醒,到时她的性命就算交在顾妍妍手上了。   容夙动动右手,她的黑刀还死死被她拿在手上,只要一挥刀,顾妍妍就会死。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杀了顾妍妍的。因为她无法相信任何人,当然她现在也不相信顾妍妍,但顾妍妍的性命毕竟是她冒险救的。   如果不救顾妍妍,她也许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所以她要杀了顾妍妍吗?   接着容夙想到了怀里的红色丹药。   那是南宫焰拿剑刺伤她后给她的,她只要吃了,一身伤势估计就能恢复如初。   容夙很想现在摸出来吃了,但她无法抬手,她连摸出一枚丹药的力气都没有,她真的要昏迷了。   再然后,因为红色丹药,容夙想到了南宫焰,想到了生死结。   对,有生死结在,南宫焰不会坐视她死的,所以她的性命是有保障的。   容夙略微放心,再看顾妍妍一眼,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南宫焰的身影。   她拿刀的手放了放,彻底昏迷前只有一个想法:能让她第一次尝试去相信什么的,竟然不是顾妍妍的天真不谙世事和愚蠢,而是来自南宫焰世族大小姐的高贵和命胜金玉。   南宫焰果然是南宫焰。   她也果然是容夙,名字里都写着歹。   *   黑暗里看不出时间流逝,只魔兽低吼声和风声时刻不停、忽远忽近。   容夙再次恢复意识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虽然还是很酸痛,但却少了那股魔兽鲜血和浊流腐蚀根骨的灼烧感。四周声音杂乱,伴随着几声女子的啜泣声音。   她艰难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上方黑漆漆的洞壁,目光一移,看见了正坐在她旁边位置的顾妍妍。小姑娘的衣服都脏了破了,脸上都是泪痕,但眼神还是清澈透明的。   看见容夙醒了,顾妍妍眼睛一亮,挪了挪身体,低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关怀:“容夙,你醒了,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容夙动动唇,目光看到自己的右手依然死死握着那柄黑刀,接着看到自己的衣襟似乎有点乱,不是那种因打斗的凌乱,而是被谁扯开一点点的乱。   顾妍妍的目光随她的目光移动着,看到那柄黑刀时眼神复杂,说道:“我本来是想把你的刀收起来的,但你握得太紧了,我没有办法拿开。”   她的声音里有感慨,不知道容夙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沉睡里都能有这样的执着,接着看到容夙看向衣襟时目光的迷惑,脸上一红,低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醒来时见你伤势太重,便想给你处理一下。”   “但我丹田空间里的东西和储物袋都给你了,我修为太低,也无法打开那些储物袋。”她修为比容夙低那么多,自然打不开归容夙所有的储物袋。   “后来我在你怀里看到了一个小瓷瓶,里面有一枚红色丹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丹药,但直觉告诉我,那是一枚能帮你恢复伤势的丹药,我就给你吃了。”顾妍妍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给我吃了那枚红色丹药?”容夙感觉自己似乎好了很多,撑着手坐了起来,先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才看向顾妍妍。   小姑娘衣服破损,心口处的地方还有一个一个的小洞,是那只魔兽利爪刺过来时直接击穿的。她看起来狼狈不堪,虽然伤势不及自己严重,却也不算好,她同样遍体鳞伤。   “是啊。”顾妍妍回答得很快,说完看容夙的目光有些复杂,以为她误会了什么,忙摆手解释道:“你不要多想,那丹药是入口即化的,并不需要我多做些什么。”   她怕容夙以为自己趁她沉睡偷亲她、占她便宜,虽然以容夙的模样来说,实在很难说是谁占谁便宜。   容夙想的却不是这些,她也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别的东西:“你知道这丹药能治我身上的伤,那么也能治你身上的伤。”   “对啊。”顾妍妍点点头,不知道容夙想说什么。   “怎么不自己吃了丹药呢?”容夙问。   她昏迷前一直拿不定要不要杀了顾妍妍,不仅担心顾妍妍醒来后会对她不利,还担心她会做出别的什么事情,比如拿走她的东西。   修为和实力比她低的打不开她的储物袋,但她如果死了,那些自然都是顾妍妍的。   还有她的红色丹药,顾妍妍如果吃了,那么现在恢复如初的人就是她,她怎么不自己吃了呢?   容夙以己度人,如果是她,她是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她会先杀人,再夺宝,接着再火速跑路。   当然,她和南宫焰有生死结的关系,顾妍妍如果那么做了,死的只会是她,所以容夙才敢不杀她。但顾妍妍真没有这样做,她还是很惊讶。   “啊?”顾妍妍眼里满是疑惑不解,声音都藏不住惊讶:“但那丹药是你的,我怎么能吃呢?”   容夙眸光一滞,看到了顾妍妍的右手掌心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半只手掌。   那是大地裂缝第一次出现时,她为保命握住顾妍妍脚踝,顾妍妍死命抓紧那藤蔓勒出来的。   容夙再抬头,迎上的是一双湿润但很清的眼睛,她于是才明白,顾妍妍不吃那丹药仅仅是因为那是她的东西,而不是自己死了后,她一个人离不开沉魂渊。   天道之子的小青梅,难道就是天道之女么?所以才会天真不谙世事到极致愚蠢的地步?   容夙的右手紧了紧,丢给顾妍妍一瓶药散以及一株得自顾妍妍的二阶灵植,说了声“治伤”后闭眸开始调息。   顾妍妍一怔,看容夙一眼,才忍住痛将药散倒在伤口上,当然她意志不是很坚定,所以很快哭红了眼睛,小小的洞穴里都是她压低后还很响亮的哭声。   容夙没有任何反应,只一心一意调息着,半晌才睁开眼睛,眼底掠过的锐利昭示着她的伤势已经彻底恢复。   她看向顾妍妍,再看看四周环境,若有所思,想了想拿紧手里的黑刀,对顾妍妍道:“走吧。”   顾妍妍又是一怔,“去哪里?”   容夙唇微抿,不答反问:“你不想见你的顾大哥了?”   顾妍妍脸一红,接着才一板一眼回答道:“是顾大哥,但不是我的顾大哥。”   有什么区别吗?容夙不懂,但她本来也不想懂,因而只是抬眸环顾四周,思索着上去的方法,须臾间有了主意。   她抬手指向山壁间的一根藤蔓,然后看向顾妍妍,说道:“顾姑娘,请你将那根藤蔓喊过来,抓住那根藤蔓,我们就能上去。”   这里虽然是悬崖中间的洞穴,但并不绝对安全,而且如果大地裂缝再次来临,她们甚至连逃命的方向都没有,所以不能久留。   顾妍妍顺着容夙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根藤蔓离了她们至少几十米,别说是她,便是以容夙的修为也没办法扯来,不由惊讶:“我怎么可能——”   她声音一顿,想到了容夙那个字,眼神一闪,半是疑惑半是若有所思:“喊?”   她想到了先前掉落裂缝时那根卷住她腰的藤蔓。   “对。”容夙眸光微深,对顾妍妍道:“先前那根藤蔓既然能主动卷住你,那么只要你想,一定能将那根藤蔓喊过来。”   因为小光球和顾剑安天道之子的身份,她对顾妍妍充满了信任。   顾妍妍不知道容夙的想法,只是迎着她虽然漆黑但信任的目光,心绪一动,上前一步,直接冲着藤蔓所在的方向喊道:“嘿!你过来!”   容夙眼里的信任瞬间荡然无存。   她刚要说话,却见到那根藤蔓在风中晃了晃,居然一点一点挪了过来,远远看着像环绕山壁的一根绿带。   容夙眸一缩,心说这也行?   “容夙,你看,藤蔓真的过来了。”顾妍妍开心不已,却半点没去想藤蔓怎么会这么听话。   容夙一时百感交集,那股嫉妒的情绪蠢蠢欲动。   她握紧黑刀,垂眸不语,只伸手环住顾妍妍的腰,右手将刀挂在腰间,抓住藤蔓后一个用力,身形如风荡了上去,然后按照顾妍妍说的方向开始前行。   沉魂渊跟容夙刚进来时相比已经变了很多,目光所及都是一道一道的大地裂缝,枯木朽株一堆又一堆,血腥不堪、尸横遍野。   容夙环顾四周,看到了先前伸手推顾妍妍的那人也在那堆尸体里,唇角微扬,却没有跟顾妍妍说,只是沉默着挥刀砍死魔兽,向着顾剑安所在的方向,哪里安全走哪里。   小光球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容夙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开口。她拿不准小光球出现的规律,也知道小光球只会说它想说的,索性将它忽略掉,反正从先前种种来看,小光球比她自己还怕她死掉。   她没开口,小光球却开口了,而且直接问了最想知道的东西:“容夙,你改过自新了?”   改过自新。   容夙眸光微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回答的心声很不悦:“我无过需要改。”   “那你怎么想要去寻顾剑安?”小光球不解,接着看看跟在容夙后面的顾妍妍,笑声里含了些意味深长:“哦,那你是因为顾妍妍了?”   还不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而且看上去还很单纯无害。以容夙的心机城府,会对顾妍妍动心也很正常,毕竟是经典的天然呆克城府深。   小光球脑补得正开心,然后听到了容夙轻飘飘的心声:“我做事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只会为了我自己,以及利益。我会带顾妍妍去寻顾剑安,是因为顾剑安是天道之子。”   “哈?”小光球不明白容夙的意思。   容夙目光深深,到底还是很详细地解释给小光球听:“变故一生,沉魂渊内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如果有,那么只能是顾剑安所在的地方。”   天道之子都有大气运和深厚福缘,她救顾妍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有顾妍妍知道顾剑安在哪里,那么顾剑安在的地方,或许也是她保命的地方。   她希望那里没有源源不绝的魔兽,能支撑到正阳宗来人出现。   “那你拼死救顾妍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光球无比惊讶。   容夙没回答,只目光微闪,眸底掠过一丝痛苦,随后慢慢都变成了肃杀寒凉。   顾妍妍看着她,总觉得她这一瞬间好像很难过,想了想扯扯容夙的袖子,声音怯生生:“容夙,你还有新的衣服吗?再给我一身。”   说着,她低头看看自己,眼里都是嫌弃。   或许一开始是不想容夙那么难过,但看清自己衣服上的鲜血和泥土后,顾妍妍是真的不想再穿这身衣服了,哪怕她原来很喜欢这衣服的光滑柔软。   容夙一怔,回头看看顾妍妍,第一时间问的是:“你不是有丹田空间吗?”   以顾妍妍爱华衣美服、爱干净爱洁的性格,不得在丹田空间里放上几十几百件衣服?   顾妍妍也是一怔,接着声音里满是遗憾:“但丹田空间只能储存有灵的东西,我根本就碰不到有灵的衣服。”   那需要用上好的布料和造法来制作,做完后再有制衣师在衣服上结法阵,一般都是世族子弟才会拥有的东西,她哪里能拥有呢?不然她也很想放上很多套衣服,想换就换。   “哦。”容夙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拿衣服给顾妍妍,只是说道:“沉魂渊这般情形,你换了也会弄脏弄破,无端浪费,还是别换了。”   毕竟顾妍妍的衣服都换完了,那些都是归她所有的衣服,容夙不想拿出来给顾妍妍挥霍。   顾妍妍惊呆了,她光知道容夙唯利是图,却不知道她原来还这么抠门,但见容夙一脸坚决的样子,只能不情不愿沉默不语。   一旁看完的小光球也惊呆了,一件衣服而已,容夙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顾妍妍多眉清目秀、楚楚可怜的一个小姑娘,她都这样冷酷无情。啧,容夙是真的很难搞啊。   小光球忍不住八卦起来以后谁会有本事,能搞定容夙。   顾妍妍?这个不行。苏明雁?似乎也不太可能。   南宫焰?嘶,那位世族大小姐也很难搞,然后这两个最难搞的人绑了生死结!总觉得以后跟在容夙身边的日子会越来越有趣了。   小光球暗暗想着,又听到了后面顾妍妍含着请求的声音:“容夙,你能将储物袋还给我吗?”那储物袋五颜六色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储物袋了。   容夙的反应很直接,或者说不如没有反应:“不能。”储物袋也是宝物,怎么能还回去呢?到了她手里的,自然永远是她的。   “行吧。”顾妍妍垂头丧气。   小光球瞠目结舌,只觉对容夙的认知随时间推移不断刷新着。   在黑暗里不知走了多久,容夙终于听到顾妍妍惊呼一声,声音里都是惊喜:“容夙,快到了,我感应到顾大哥就在附近了。”   彼时容夙正一刀艰难砍死一只魔兽,满脸疲惫,听到顾妍妍的声音后一步踏出,眼神立即变了变。   一步之遥,似乎是两座天地。   她能感应到这里的魔兽数量很少,甚至是没有,但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这里已经属于沉魂渊比较深入的地方了。能活着到这里,容夙只能归结到顾妍妍身上,毕竟她自己是从不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容夙怀着疑惑跟着顾妍妍东拐西拐,半晌后在一座黑湖边看见了顾剑安的身影,她心里的疑惑瞬间迎刃而解。   没有魔兽不是因为真的没有魔兽,而是这里已经有了一只很强的魔兽,所以才能震慑周围,使得这个地方只有一只魔兽。   顾剑安此时就在那座黑湖的湖心,那里有一座石台,四周黑水涌动。容夙抬眼看去,能看到顾剑安的一只脚被一截来自湖底的锁链锁住,他因此不能离开石台。   而石台上顾剑安的对面,有一只周身黝黑的魔兽正半伏身躯,低低吼着,血盆大口正对着顾剑安。   那只魔兽和容夙一开始遇到的铁甲兽很相似,鳞片如铁甲般坚不可摧,竖瞳血红冰冷,但隔着湖水涌动,带给容夙的压迫感远胜过那只四阶铁甲兽。   所以顾剑安是怎么招惹到这样恐怖的魔兽呢?容夙看着顾剑安被锁住的脚和通玄境四重的修为,目光玩味。   但不管顾剑安如何,容夙一眼能看出那只魔兽的四只脚同样被锁链锁着,只口中喷出如利刃的东西攻击着顾剑安。   所以那只魔兽应该离不开石台和湖水。   所以这里是沉魂渊内的绝对安全之地。   顾剑安还真是天道之子,还好她的判断没错。   容夙不由有些得意,然后盘膝而坐打算观看一场精彩的杀戮。   杀戮指的是魔兽单方面对顾剑安的杀戮。   “顾大哥!”顾妍妍一瞬间泪光闪烁,喊出来后见顾剑安因为她的声音被那只魔兽的利刃刺中,心里一惊,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只心里默默想着救顾剑安的方法。   然后她看到了盘膝坐在湖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容夙。   顾妍妍唇轻咬,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对容夙说道:“容夙,这是几年前我在顾族山脉里得到的一块后天黑玄铁,我将它给你,你救顾大哥好不好?”   后天黑玄铁?   容夙手里的黑刀幅度很小地动了动。   容夙眸光一凝,看向那黑玄铁,感觉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变快了,那是一种看到宝物的兴奋,而且不单单是她,她的刀竟然也动了。   但黑刀明明是世俗凡铁锻造出来的,只是饮血太多而已,怎么也会动呢?   容夙若有所思,再看看黑湖水涌动包围着的石台上,那只恐怖惊骇的魔兽凶威盖世,面上神情微暗,说道:“将黑玄铁拿来。”   顾妍妍喜出望外,忙以最快的速度把那块黑玄铁递给容夙,然后盼望着她快些去救人。   但容夙接过那黑玄铁后,依然维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只左手微动,翻来覆去看着那黑玄铁。   顾妍妍忍不住催促道:“容夙,你晚点再看,先救人啊。”   容夙没回答,她抬头看了顾妍妍一眼,眼神漆黑、似笑非笑。   顾妍妍瞬间如坠冰窟、身心冰凉,只喃喃道:“你、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怎么会呢?”容夙终于出声了。   她看着顾妍妍面上瞬间放松的神情,唇微扬,继续道:“我只是叫你把黑玄铁拿来,又没说拿了黑玄铁后会出手救人,怎么能算说话不算话呢?”   至于出手救人——   容夙在心里嗤笑一声,心想从黑湖的特殊和石台的布置来看,那只看着是五阶的魔兽不知道被压制了多少实力。   顾妍妍到底是有多愚蠢天真,才会觉得她一个通玄境六重的修士能从那样一只庞然大物的手里救人呢?   那不是交易,而是玩命,分分钟没命的那种玩命。她又不傻,怎么会往死路去呢? 第34章   但容夙最后还是出手了。   不是因为黑玄铁, 不是因为顾剑安。   而是因为顾妍妍心碎不已,数次想跳上石台却被湖水所阻,伤痕累累、满心绝望里冲容夙喊道:“求你救救顾大哥吧, 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这是外门擂台上顾妍妍喊过的,那时容夙没动容,现在自然也不会。   接着顾妍妍看她许久没有动, 终于认清了事实, 明知道顾剑安离死不远, 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坐倒在地面上, 喃喃低语道:“但顾大哥今年才十九岁啊,他还那么年轻。”   容夙眸一缩,思绪如潮水, 她想到了一些过往, 十九岁三个字对于她来说约莫是一个禁忌, 然后她出手了。   彼时石台上的顾剑安已经遍体鳞伤,白衣少年的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衣,左肩和右肩都被那只魔兽喷出的气刃贯穿,但他依然拿紧手里长剑, 眼神坚定而不屈。   容夙看着那样的眼神,一瞬间想到了尘封记忆里永远笑得朗润疏阔的白衣少年郎,然后她点着湖水跃上石台, 一刀挥出荡开那数道来自魔兽口中的气刃。   那只魔兽见石台上又多出一人,低吼声不断, 口中喷出的气刃也越来越密集,同时随着它的剧烈动作, 锁住它的锁链不断晃动着,声音之响亮震荡,几乎让人怀疑它能挣脱禁锢。   容夙落在石台上挥刀挡住那些气刃,看向锁链的眼神深深,她总感觉再给魔兽一点时间,它真的能碎开锁链。   而顾剑安的一只脚同样被锁链锁住。容夙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锁住的,但想也知道要断掉那锁链不容易,她不会在顾剑安身上花太多时间,也不能彻底出手不顾一切。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块冰凉冰凉的黑玄铁,再看看湖边眼含泪水、目光希冀的顾妍妍,缓缓开口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魔兽此时没有再低吼,伴随着湖水涌动的声音,容夙说的话顾剑安和顾妍妍都听到了。   她说的是:“拿你一块黑玄铁,我便护顾剑安半个时辰。”   石台不大不小,顾剑安和魔兽均被锁链束缚了行动,她要做的是挥刀挡住那些喷来的气刃,这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算容易。   尤其此时的容夙也没有多好,她黑衣被血浸透,一路走来杀了那么魔兽,也快要到极限了。   所以她只说护顾剑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她会坚定不移地转身离开,至于顾剑安之后怎么办,那是他的事情。   湖边的顾妍妍一怔,看着同样鲜血淋漓的容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容夙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然后缓慢而从容地施展开刀法。   横劈、竖斩、斜挥、环绕画圆,黑刀融于黑暗而不同于黑暗,劈出点点寒光,与那只魔兽的鳞片上因愤怒而反射出的冷光一般无二,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那只魔兽见喷出的气刃均被容夙挡住,愤怒不已。它低低吼了一声,竖瞳里透出的神情冰凉到足以刺骨,接着缓缓伏低了身体,口中不再喷出气刃,四周瞬间安静无比。   只有黑湖的湖水汹涌澎湃,来回拍打着石台,哗啦哗啦的声音并着凛冽风声,山雨欲来、蓄势待发的紧迫感拉满。   容夙缓缓回刀横于身前,漆黑的眼睛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她的左脚向前、右脚向后,摆出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时间滴答滴答,距离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有一半。   顾剑安自容夙出现帮他挡了气刃后,便举起手里的剑砍着锁链,但任他砍到手腕酸痛也不见锁链有半分松动。   顾妍妍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株草药含在口中,正忍受着黑湖湖水腐蚀根骨的疼痛一点一点渡湖而来。   但来镇压沉魂渊的正阳宗修士还没有出现。   昂——!   骤然一声惊响震彻天地,容夙站得离魔兽最近,那一瞬间只觉自己的脑海一片嗡鸣,眼前所见皆重影,神魂飘散无所依,有种天地颠倒的迷糊感。   她咬住唇晃晃脑袋,手里的黑刀直接掷出,“哐当”一声,砸中魔兽的鳞片后反弹了回来,巨大的冲击力将容夙击倒在地,但那股震荡灵魂的声响总算消失了。   容夙喷出一口血,半晌才用刀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而后那只魔兽低吼一声,陡然直立了起来,速度快如电闪雷鸣,直接震得那些自湖底伸出、看上去坚硬无比的锁链啷啷作响。   石台的地面一瞬灰尘漫天,似乎魔兽即将挣脱束缚。   是似乎,还是根本就是事实呢?魔兽真的能挣脱锁链吗?   容夙心里惊骇不已,她直面魔兽所有的杀戮、暴戾、凶蛮,一颗心惊颤到极致,拿刀的手也止不住开始来回晃动,来自身和心的惊骇、慌张、无措都在双重折磨她。   这种感觉让容夙不由自主缩了缩眼眸,看向魔兽的眼神深了很多,这股凶威绝对不是什么五阶魔兽能发出来的,但它会有多少阶呢?   沉魂渊是以正阳宗的九阶神器正阳鉴来镇压的,这座黑湖、这些顾剑安用尽全力都砍不断的锁链,还有涌动的黑湖湖水、魔兽喷出的利刃、声响动天地震灵魂的洞穿——   容夙的呼吸沉了几分。   据说沉魂渊内最厉害的一只魔兽是八阶魔兽噬魂甲兽,是正阳宗上任宗主拼了命才杀掉,再将其兽魂镇压到沉魂渊的。   噬魂甲兽顾名思义不但能吞噬湮灭修士神魂,而且鳞片似甲,几乎刀枪不入,很是棘手。   眼前这只魔兽不会就是噬魂甲兽吧?容夙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如果是的话,那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八阶魔兽,那是什么概念啊?换算成修士的修行九境,那就是第八境的修为。那又是什么概念呢?   容夙有些失神,她认知里的修为最高境是登天境,那是修行九境里的第六境,那已经是她认知里的高不可攀、难于登天了。   但现在第八阶的魔兽就在她面前,对她张着血盆大口?而她才通玄境六重的修为。所以通玄境四重的顾剑安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它的?   容夙不知道,她此刻只知道自己该逃,什么黑玄铁、半个时辰的承诺,都没有她的性命重要。   她甩甩手腕缓解疼痛后,再次用右手握紧黑刀,脚尖轻点打算往后退。那只所谓的噬魂甲兽却不打算放过她。   似乎是容夙挡住了太多原本刺向顾剑安的利刃,总之现在那只魔兽将对顾剑安的愤怒悉数移给了容夙,所有的攻击都冲着容夙而来。   它重重抬脚,“铛”得一声,湖底到石台的许多根锁链竟然有几根开始断裂了。那只魔兽能活动的范围多了一些,它动了动黑而尖利的爪子,竖瞳里一点血红,直直看向了容夙。   容夙根本无处可逃,对上那只血眸后心神皆沉沦。   她以为她会看到类似生死幻境那样的东西,毕竟噬魂甲兽能吞噬神魂,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容夙本来是不怕黑暗的,但来自噬魂甲兽的黑暗却不一样,似乎成百上千倍放大了她心底的恐惧、无措、怕死。   她在一瞬间大汗淋漓,恍惚以为自己是到了无间地狱,不然怎么会看见许多不堪言说的东西呢?   有谁声声泣血惨嚎不止,有谁生生晕死转瞬成灰,有谁深深捱痛几度煎熬……   世界黯淡无光,花草树木悉数凋零败落,山川倒塌、海洋干涸、举目所望皆万里荒芜残缺……   似乎天地间所有的恐惧不堪,于此时都凝成一柄利锥,直直刺穿了容夙的神魂。   所以这才是噬魂甲兽噬魂的手段么?   容夙攥紧手掌单膝跪地,面容惨白、唇色殷红,风吹起她披散在后面的黑发,漫天黑暗、如山魔兽前,她渺小到不值一提。   而那只魔兽低低嘶吼一声,血盆大口微张,喷出了一片尖锐无比的气刃,皆对准容夙的心口。   藏在虚空里的南九看着容夙,见她半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有些拿捏不住主意。   那只魔兽是八阶噬魂甲兽她自然知道,也知道锁链、石台和黑湖都是封印此魔兽的手段。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手。   小姐的命令是护容夙不死就行,至于中间容夙受多少伤、伤多痛,那些都不用她管。   毕竟小姐的意思就是要让容夙吃尽苦头受尽折磨,直至磨去所有不屈坚韧,心甘情愿跪倒在小姐面前。   但她不是神魂道的修士,无法知道那只噬魂甲兽对容夙到底用了多重的手段,也无法知道容夙还能坚持多久才能到极限,因此她拿不定主意。   “容夙!”顾妍妍嘶哑而关切的声音惊醒了南九。   她抬头看去,发现魔兽原先喷出的那气刃被顾剑安掷剑挡住,而顾剑安受了反撞之力直接晕了过去。   那魔兽不知什么时候复凝出一片密如雨水的气刃,以雷霆万钧之势极快地刺向了容夙的心口,显然是要杀死她。   容夙没有动,她依然半跪着,右手黑刀撑地,双眸紧闭,额间满是汗水、唇上遍是鲜血,她的左手死死攥紧,那是一种极致惊惧的表现。   气刃到得很近了。   南九唇微抿,刚要出手,目光所视处却闪过一道身影,是顾妍妍终于淌过深深湖水到了石台上。   她看了晕倒的顾剑安一眼,双手一握,直直就冲向了容夙,以一种惊惧害怕但又坚定的姿态挡在了容夙面前。   南九刚要动作的手收回来了,因为小姐只命令她护住容夙一人的性命就行。   眼看着顾妍妍将要被那片气刃穿透,容夙动了。   她拿刀的右手动了动,眼睛睁开后看见挡在面前的顾妍妍时微微震惊,接着脚一踹直接将顾妍妍踹离气刃所及的地方,再抬刀挡住那片气刃。   虽然她同样被那股反撞力冲得鲜血淋漓、跌倒在地,但她的确是将那片气刃挡住了,而且是先破的噬魂手段,再挡气刃攻击。   那只噬魂甲兽手段几次被破后越发愤怒了。   它重重一抬脚,又有几根锁链断开了,溢散开的凶威因锁链的断裂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如山般压在容夙心上。   她侧眸去看四周,发现顾剑安和顾妍妍都晕倒过去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估计也离晕倒不远。   但容夙不甘心,因而她死死咬住嘴唇保持住清醒,拿出跟南宫卫死磕到底的不屈迎上了噬魂甲兽。   漫天黑暗不散,黑湖湖水汹涌,那只魔兽庞大到足以遮挡天地,容夙渺小到和尘埃无异,却紧紧举着黑刀不屈不挠,像是要对抗天地。   南九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动容。   她原先是要出手的,现在却觉得还不急,但那不是因为小姐的命令,而是因为容夙的坚持。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知道容夙能坚持多久,因为正阳宗来人了。   漫天黑暗随一声清响而被驱散,天光乍破,容夙抬起头先看见了一片厚厚的石壁,是属于正阳山脉的山壁。   点点来自正阳山脉、来自沉魂渊外面的光亮随某道身影照了进来,落在那只噬魂甲兽身上,照出它铁甲般的鳞片上凛冽凌厉的淡淡刀痕,刀痕里还有丝丝黑血。   再接着,一位白衣翩翩、周身如雪的女子踏空而来。   她的左手托着一方闪着金光的印玺,一步一步踏在虚空里,右手手指变幻,自指尖倾下无尽日华般温暖的光芒。   随着光芒渐盛,沉魂渊内的黑暗、浊流、魔气越来越少,那只噬魂甲兽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地上,低垂着头颅,只任由白衣女子从湖底牵引出道道锁链,将它彻底束缚于石台上。   容夙一直看着那白衣女子,自她出现开始到镇压噬魂甲兽结束,她也知道白衣女子手里的印玺是什么。   那同样是正阳宗内的一样至宝,名为追阳玺,据说以日月精华炼制而成,最能压制邪祟、镇压阴暗。   容夙在意的却不是追阳玺,而是白衣女子本身。她是踏空而来的,而且脚下无一物,这说明她能踏空而来不是借了外物的力量,而是只凭自己。   修士不到踏霄境是无法踏空的。换而言之,白衣女子拥有踏霄境的修为。   踏霄境!   容夙的呼吸紧了紧,继续抬眸看向那白衣女子。透过迷离的光芒和曲折的日影,她看清了白衣女子的面容。   五官似水柔和,眉眼却如含雪般清冽,唇微扬,面含淡笑却给人冷若冰霜、无法靠近的疏离感。那是容夙曾经见过的人,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之一,苏明雁。   容夙看着她的脸以及她凌空而立白衣随风飘起的仙女模样,再看看石台上已经被镇压的噬魂甲兽,还有魔兽不再暴戾不安的沉魂渊,难得有些沉默。   接着她想到了内门凌云峰上那短暂却算得上犀利的争持,眸光深深,胸口一痛,直接吐出一口血,整个人也再度跪倒在地。   苏明雁做完了来沉魂渊该做的事情后,才低眸看向石台,然后她看见了晕倒过去的顾剑安以及顾妍妍。   目光再一移,已经沉睡的噬魂甲兽对面还半跪着一个人,从腰间悬着的玉牌来看,正是正阳宗的内门弟子。   苏明雁自虚空走了下来,直至落在容夙面前。她伸手凝诀托着容夙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却在看见容夙面容的一瞬惊讶不已:“容夙,怎么会是你?”   她第一时间似乎是想跟容夙说些什么,但她认真看了看容夙遍体鳞伤的模样,皱起眉,“你才通玄境六重修为,怎么能来沉魂渊?”   容夙一怔,垂眸不语,半晌才以嘶哑干涩的嗓音回了一句:“苏真传——”   “你我同门,你叫我师姐便行。”苏明雁想到外门藏书阁容夙的举动,再想想内门凌云峰黑衣刀修无形的不喜,开口打断了容夙。   容夙又是一怔,唇角微抿,没有反对,而是选择从善如流:“苏师姐。”   她低喊了一声,漆黑目光直视着苏明雁:“你难道认为沉魂渊这几百年来,真的就只有知微境的修士才用踏足吗?”   苏明雁眉皱得越紧了,她看向晕倒的顾剑安和顾妍妍,虽然因为面朝地的原因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却能知道他们的修为。   一个通玄境四重,一个开元境八重,别说不是知微境了,这修为甚至比容夙还要低。   沉魂渊内怎么会出现修为这样低的修士呢?容夙怎么会出现在沉魂渊?   苏明雁想不明白,但容夙就在面前,她选择直接问出口。   对此容夙垂眸,唇角微扬,那缕笑意藏尽了讽刺,说道:“内门弟子任务。”   她说得很简单,苏明雁却无师自通般想到了什么,声音清冽而紧迫:“是四剑堂的手段吗?”   容夙依然没有回答,苏明雁只当她是默认,面上表情变了变,伸手想去抓容夙的手带她回去:“你放心,此事我回去后自会禀明宗门,你不用担心会被发配去矿山。”   发配去矿山?那是任务失败的结果。   容夙现在却不觉得她的任务会失败。即便失败了,也不用苏明雁来帮忙,谁让她背后还有一个世族大小姐南宫焰呢?   “那苏师姐能算我任务成功么?”容夙忽然开口了。   苏明雁愣住,不懂容夙的意思。   容夙笑了,声音轻飘飘:“苏师姐能保证我不被发配去矿山,能对抗四剑堂,那你能算我任务成功,给我丰厚奖励吗?”   苏明雁或许能主持正义,但那些只有拿回兽魄才能够得到的东西,苏明雁无法给她。而且就算她给了,容夙多半也不会要。因此她以刀撑地,跌跌撞撞淌过湖水,向外间走去了。   “容夙,你去哪里?”苏明雁看着容夙的背影,眉皱得很深。   容夙没有回答,她不想回答苏明雁,也想省些时间用来对付四阶魔兽。   是的,她要去对付四阶魔兽,她要拿到兽魄,她要完成内门弟子任务。这当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容夙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苏明雁手里托着那个追阳玺,她镇压了噬魂甲兽、加固了沉魂渊的封印,还以追阳玺凝出的日华削弱了魔兽的实力,所以现在的沉魂渊是十几年间最弱小也最安全的沉魂渊。   这是她完成内门弟子任务最绝佳的时机。   容夙唇角扬起,自五颜六色的储物袋里摸出一株三阶灵草,直接咬碎了含在口中,边走边回复伤势,顺带选择着虚弱而结出兽魄的四阶魔兽。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因果,容夙最后选择的那只魔兽正是她刚进沉魂渊时被追杀得逃进石林的铁甲兽。   四周是一块一块堆压的大石头,那只铁甲兽就趴伏在石林中央的一片空地上,鳞片黑沉沉泛着寒光,只是此时多了几分鲜血和黯淡。   原先锐利无比的爪子也沾染了泥土,足见在先前沉魂渊的变故和苏明雁加固封印的过程中,它的实力受到了削弱。   容夙此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也遍体鳞伤,而南宫焰给她的丹药只有一颗,所以她同样是带着伤过来杀这只铁甲兽的。   她看了那只铁甲兽很久,出刀的角度、踏步的方向、交手后的反应,她都在脑海里排练了数遍,才向前挥出手里的刀。   但四阶妖兽便相当于知微境的修士,容夙才通玄境六重,其中的差距很难用什么心机手段去抵消,因而容夙打得很艰难。   石林上空一颗高树的树梢上,有白衣的女子居高临下看着容夙的动作,眉皱紧,眉眼间含着一股担忧。   容夙并不知道别人是否担忧她,她此时正一个翻滚躲开铁甲兽的利爪,黑衣滚着泥土,手里的刀重重劈出,迎上铁甲兽坚不可摧的防御后反震回来,震得她拿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果然很难越阶而战杀了这只铁甲兽。容夙想。   但很难并不是做不到,现在让她放弃、直接离开沉魂渊,她是很不甘心的。   或许是因为苏明雁踏霄境修为的惊讶羡慕,或许是因为直面八阶噬魂甲兽带来的震动惊惧,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当容夙抬头对上铁甲兽冰凉嗜血的眸光时,似乎是无师自通,也似乎是灵光一闪,她没来由想到了得自内门藏书阁堆灰角落里的四季刀法。   秋是肃杀萧瑟。   当容夙想到这句话时,她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很多复杂纷乱的东西,那枚玉简上的字字句句凝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柄刀,正抬眸直视着前方。   风沙太大,容夙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不知道那个人的性别,也不知道那人前方有着什么。   她只看到了飒飒的风吹动一地落叶,绿树枯萎、花草凋谢,山涧流水滚落的速度缓缓变慢,天地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变得缓慢,像是被谁以人力阻断。   接着那人向前出刀了。   容夙明明看不清那个人的动作,却莫名觉得自己收获了很多。   她于是也出刀了。   就在她出刀的那一瞬间,那些模糊的画面与莫名的人影都不见了。   黑刀在一半黑暗一半日光的石林中像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直直击中铁甲兽坚不可摧的鳞片。   “嘭”得一声重响,小山般的魔兽轰然倒地,荡起灰尘迷蒙。   一地灰尘里,容夙唇角上扬,脸上满满都是欣喜。   她手一抬,抹掉脸上鲜血和泥土,艰难撑着黑刀走到那只死掉的魔兽旁边,左手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柄黑匕,手起刀落。顺着那道刀痕破开的缝隙割开,她如愿在魔兽的头颅里看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说来也怪,沉魂渊明明藏尽黑暗邪祟,魔兽也周身黑沉、魔气暴/乱,但它黑乎乎、腥臭的头颅里藏着的东西竟然亮如日月、不染尘埃,似一颗洗尽铅华的宝石。   容夙用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掌小心翼翼拿着那颗兽魄,想着一千贡献点、五百三阶灵石、五瓶三阶丹药的奖励,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石林上方的树梢上,白衣女子看完容夙那一刀震撼不已。   “虽无形,却有神——”白衣女子眉宇舒展开,手微攥紧,低低呢喃道:“是四季刀法。”   说完后,白衣女子心一紧,低眸看去时,黑衣刀修有一道刀疤的脸上正挂着淡淡的笑容。   稀疏几缕日光自沉魂渊外的裂缝照进来,与容夙手心上闪闪发亮的兽魄相互映照,向来只见阴郁深沉的刀修脸上难得多出了一丝柔和。   白衣女子不由失神,眸光幽幽看着容夙的脸、拿刀的右手、拿兽魄的左掌。   容夙似有所感,抬眸望上来了。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容夙的目光深邃幽沉,唇微抿,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那块冰山般的无形面具重新出现。   容夙握紧那枚兽魄,拿出玉简,抬脚直接走进悬空的暗门,她离开了沉魂渊,回到沉魂渊外有日月星辰的世界去了。 第35章   沉魂渊外此时正是日出东方, 容夙抬头望上去能看到朝霞万里,正阳山脉的清晨很静。   她没有再多看,踏步间很快回了正阳宗。   正阳宗的山门依然庄严肃穆, 在容夙看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四周弟子看来,目光因她黑衣不堪的模样微微变化。   容夙半点没在意,直奔凌云峰内门任务堂而去, 直直将那枚闪烁亮光的兽魄拍在白衣弟子面前的长方形盘里, 唇角微扬, 声音嘶哑却得意:“这位师兄,兽魄在此。”   或许是因为她拍的声音太大, 内门任务堂里的许多弟子都看了过来,在看清容夙脸上的刀疤后,目光都玩味了几分。   因为南宫焰的原因, 几乎正阳宗内的所有弟子都知道了容夙, 他们或许不认识容夙, 却都知道容夙脸上有刀疤。   那名坐在长方桌前负责内门弟子任务分类的白衣弟子一惊,站起来后看着盘里那枚染着血和灰但亮晶晶的兽魄,脸上一阵惊疑不定。   他想不到容夙还能从沉魂渊内活着回来,更想不到容夙真能杀了魔兽拿到兽魄回来。   难道是南宫小姐又给了什么东西把容夙的修为堆上去了么?他查探容夙的修为, 发现还是通玄境六重。   但通玄境六重的修为怎么能杀死结有兽魄的魔兽呢?   白衣弟子直接排除别人杀了给容夙的可能,因为兽魄价值不菲,不会有人能将它送人。   而南宫小姐既然能坐视不管容夙进沉魂渊, 就不会再多此一举帮她拿到兽魄。毕竟世族子弟的性格他也很清楚。   所以兽魄真是容夙自己凭借实力拿到的?   那白衣弟子看着容夙黑衣上凝结成块的血和泥土,目光微闪, 面上多出一抹热情的笑容:“不敢当师兄的称呼,该我唤您师姐才是。”   他说着, 左手拿了一个玉盘端上来,将上面的东西都拿给容夙:“这是五百枚三阶灵石,五瓶三阶丹药。”   “鉴于这枚兽魄纯净无比,内门任务堂再予你一颗寒精砂,当做额外奖励。”   “哦,还有一千五百贡献点。”白衣弟子拿出弟子木牌,和容夙腰间的木牌碰了碰,流光一闪,上面的数字从“二十”变成了“一千五百二十”。   容夙看向白衣弟子,见他脸上都是讨好,眸里暗光一闪,那股肃杀萧瑟的杀意稍稍收敛,说道:“那就麻烦师弟了。”   原来少宗主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地位无双,只是拿回一枚兽魄,白衣弟子的态度判若两人,果然还是实力最重要。   白衣弟子没想到容夙真叫了师弟,按照修为来算,他通玄境七重,自然比容夙高,但容夙都能杀了沉魂渊内结有兽魄的魔兽,打起来他估计不是容夙对手。   因而他脸上笑容只一滞,接着笑得越加热情:“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容夙师姐服务,是小弟的荣幸。”   容夙接了那些东西,那这件事情就算揭过去了。不然少宗主不怕一个能越阶而战的内门弟子,他得罪了容夙又打不过她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   只是那五百贡献点——白衣弟子看着容夙潇洒离去的背影肉痛不已,接连念了几声“破财消灾”才能释怀。   容夙却没有立即离开内门任务堂,她自大殿的左侧走到大殿右侧,在看到石壁悬挂着的一块木牌上四个字时目光一凝,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周围有弟子看到了容夙的目光,或许是想借容夙讨好南宫焰的原因,有一人走了过来和容夙搭话:“那是招收弟子的任务,容夙师姐有兴趣?”   招收弟子。   容夙看了那弟子一眼,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里都是感兴趣。   那弟子索性将知道的都将容夙说了:“正阳宗内门弟子除却宗门长老、主峰执事收的,只由外门弟子晋升而来。”   “但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却不同,除了杂役弟子通过妖兽擂台、散修自行拜山门外,还有许多途径。但即便这样,正阳宗外门弟子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的。”   正阳宗外门弟子地位最卑微,数量却需要最多,这是宗门借大浪淘沙的方式来选择弟子。关乎一宗存亡,自然外门弟子越多越好。   反正就算再多,也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消耗掉,比如烈阳地窟,再比如沉魂渊。   “因此宗门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招收一次外门弟子。”   那弟子说着,指着石壁上空着的地方道:“容夙师姐请看,那里挂的是早被其他人拿去的招收弟子所在木牌,那些都是正阳宗属地内最繁华富庶的地方。”   那弟子没有说得很清楚,容夙却足以知道他的意思。   繁华富庶之地,自然宝物有很多,以正阳宗修士的身份去招收弟子,不愁拿不到好处。   而剩下的地方贫苦凄清,便是去了也没有多少好处,只会白费时间,当然没有弟子愿意去。   她刚从沉魂渊回来,经历一番苦战,应该闭关修炼、感悟道境的。   容夙想着,却向前踏出一步,看向那石壁。   除却她先前看到的那块木牌外,石壁上还挂着两块木牌,都是招收外门弟子的任务完成地所在。   负责管理木牌的白衣弟子看容夙走近了,忙道:“这位师姐,如果要领取招收弟子的任务,请在盘里抽一支签,签上是您任务所在的地方。”   “只是剩下的地方都比较偏僻,师姐请想清楚,抽了签便不能不去。”   容夙低眸,看着盘里三支签,有些想笑,笑既然都是抽签来决定地方,怎么会只剩了偏僻的地方?但想想内门任务堂的做派,她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但她真要去招收外门弟子吗?   那弟子刚才说了,哪怕每一个地方最少都有十多个外门弟子做琐事,内门弟子只负责控制场面,但即便有宗门的灵舟,来回至少也要三个月。   她要浪费掉这三个月的时间吗?   容夙抬头看向石壁,目光直直看着最初吸引她心神的四个字,再看看旁边的两块木牌,伸手从盘里拿出一支签。   她缓缓翻过竹签,低眸看着那四个漆黑的小字,唇微扬,收了竹签离开任务堂了。   这是接受任务的意思。   白衣弟子走向石壁,将其中一块木牌拿掉。   木牌制作得很粗糙,只上面四个字笔走龙蛇,写得颇为壮观:东川皇城。   *   南明峰,南明大殿里。   南宫焰端坐在玉座上,面前正站着黑衣的南九。   容夙回了正阳宗后,南九安排了别人去跟着容夙,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来见了南宫焰,她要将沉魂渊内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禀报给自家小姐。   “小姐,那容夙她……”南九开始滔滔不绝,看得旁边服侍的紫田目瞪口呆,因为她印象里南九大人最是沉默寡言。   许久,南九终于说完了,她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认真,做了最后的总结:“小姐,容夙此人深不可测,小姐一定不能不防。”   紫田一惊,第一反应是去看南宫焰面前的青玉案,还好那上面只有一堆玉简,并没有什么不耐摔的东西。   南宫焰却没有像紫田担心的那样掀桌子发脾气,她依然端坐着,听完南九的讲述后唇角微扬,眼里神色深深,半晌才低喃了一声:“有意思。”   容夙越是心思多城府深,她收服起来才会越有意思,越有成就感。   哪怕只是听南九讲,南宫焰都能想象得到黑衣刀修做那些事、说那些话时面上的表情,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兴奋起来了。   自她杀了那些人、坐上南宫族大小姐之位后,她很久不曾这样兴奋了。   南九显然无法理解自家小姐的兴奋,她只觉得小姐和容夙果然都是一类人,是她无法理解的人,接着继续道:“那个顾妍妍,小姐有何打算?”   她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把顾妍妍抓来,收为己用或者杀掉什么的。   “不必。”南宫焰摇头。   南九不解。   “玲珑宝体、丹田储物、神秘前辈,这应该是中州某位老家伙的行事风格,与我们无关,不理会便是。”南宫焰的声音清冽,说完后直接站了起来,往大殿外面去了。   容夙从内门任务堂出来,想了想还是去了内门藏书阁一趟,不是去看刀法,而是去了第三层,在那里用掉了五百贡献点看完一部厚厚的典籍,才回了南明峰。   月上树梢,月光如水,容夙沿着南明峰的一条小道走向自己的屋子,然后在后殿外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看到了一抹黑影。   月华流转,黑影随容夙走近逐渐清晰。   她的面容精致美丽,那袭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衣穿在她身上,有一种只属于黑暗的魅惑和危险,和容夙的肃然阴沉完全不一样。   她是南宫焰。   容夙看出那人的身份后心一惊,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左肩,虽然剑伤已经被龙形面具修复好了,但一看到南宫焰,她觉得那里似乎开始疼了。   容夙的第二反应是去看天上的月亮,依稀回想起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也是这样一个月下风采无双的绝丽佳人,然后佳人刺了她一剑,恩威并施。   容夙的第三/反应是去看南宫焰的手,她两手空空,并没有看见那柄美丽锋锐的华丽长剑。她于是才稍稍放心。   南宫焰被容夙的反应逗笑了,她直接笑出了声音。   月色朦胧,美人含笑,容夙只有满心惊讶不解,她皱紧了眉头,没有先说话的打算,而是立在原地颇安静地等待南宫焰笑完。   半晌,南宫焰笑完了,她伸手拍拍容夙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懂事一点,本小姐自然不会为难你。”   懂事一点?那什么算懂事一点呢?是单膝跪地口呼“小姐威武”,还是俯首称臣献上生死结的解法呢?   容夙心里嗤笑一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刚从沉魂渊出来,又在藏书阁看了一天的书,她累极,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一会,结果偏偏遇到了南宫焰。   容夙心里厌烦不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多少带了一丝不耐烦。   南宫焰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她脸上表情一暗,澄澈眸子里含了几分锐利,直接道:“你接了新的宗门任务?”   容夙点头:“是。”   “你不知道做事前应该先禀告本小姐么?”南宫焰搭在容夙肩膀上的手一沉,近距离看着容夙,眼里有掠过的寒光。   容夙抬头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声音平缓有力:“我不知道正阳宗还有这样一项规定。”   果然还是容夙。   她怎么会因为容夙见了她的反应就觉得容夙变了呢?   南宫焰看着面前刀修的脸,再看看她握紧了黑刀的手,唇一扬,面上多出一抹淡笑,虽然在容夙看来是皮笑肉不笑。   “听说你要去的地方是东川皇城?”南宫焰紧盯着容夙的眼睛,发现她听到这四个字时眼神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本小姐曾叫紫田查过你,据说你来自东川皇城。”南宫焰笑容加深,“所以你这算是衣锦还乡么?”   衣锦还乡。   容夙出声了,“原来南宫小姐管这叫衣锦还乡啊。”   南宫焰一怔,顺着容夙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的衣服又破又脏,还带着血,只是因为黑夜和黑衣的原因看不太出来。   南宫焰的脸瞬间就变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到自己原本白皙手掌心多出灰尘和一点湿润,她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容夙看到了,她想原来南宫焰也是极爱洁的人,接着便有些想笑,笑南宫焰先前竟然是没发现么?她还以为这位世族大小姐不拘小节呢。   南宫焰很快没了和容夙搭话的兴致,她会在这里等容夙,也不过是想看看东川皇城对容夙的影响。   毕竟容夙身上的秘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南宫卫回禀了她在内门任务堂的反应,再加上容夙此时的反应,南宫焰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对容夙道:“东川皇城招收弟子一事,本小姐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   容夙惊讶不已,心说那是正阳宗的任务,去的还是那样一个偏僻贫苦的地方,南宫焰一个堂堂世族大小姐跟着去算怎么回事?   但南宫焰说完就走了,黑夜里她穿黑衣,那道背影却没有被黑暗消融,走出一种高傲横行的架势。   南宫焰不是来征求她同意的,只是以上位者的姿态顺路来通知她一声。容夙看着那背影如是想。   所以南宫焰怎么想到要去东川皇城的?是因为她么?只能是因为她了。   东川皇城。   容夙念着这四个字,过往一幕幕如流水淌过,她攥紧了手掌,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就算南宫焰去了又能如何呢?她想知道的东西不会有一丝和东川皇城有关。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自东川皇城,也休想得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因为她本就无用。   翌日天明,容夙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经过一夜休息,她精神大好,加上换了一袭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阳光里颇有几分春光明媚的模样。   东川皇城招收弟子的任务需要先去凌云峰广场集合,再乘坐宗门的工具前往。   容夙走出后殿,眸光深深看了看南明大殿上那方华丽玉座,然后直接走了。   她直接去了凌云峰广场,半点没有要叫南宫焰的意思,毕竟南宫焰说要一起去那是南宫焰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凌云峰广场此时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一共几百多人,二十多个是内门弟子,剩下的则是外门弟子。   接着容夙看到了一道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身影,她穿着一袭鲜艳亮眼的红衣,长发微甩,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云步秋。   从那些弟子的议论声中,容夙得知云步秋是负责此次正阳宗招收弟子所有地方的执掌人。   这还跟少宗主的夺位有一定的关系。云步秋要当少宗主,除开自身实力和宗主肯定外,还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比如那位少宗主身后就有关俊良、关俊才两位真传弟子跟随。   所以云步秋从那位少宗主手里抢来招收弟子的总任务,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也因此才有那么多内门弟子先后接了任务,除了拿好处外,也有讨好云步秋的意思。   因而正阳宗这次的手笔很大。   一只一只的飞舟悬在凌云峰广场上,用来当完成宗门任务的弟子的乘坐工具,按照所去地方的繁华程度由外到内排列着,看着颇为壮观。   哪怕是内门弟子,如果出身不够高,平时也很少接触到飞舟这样的东西,因此那些弟子带着兴奋争先恐后冲向飞舟。   容夙站在原地抬头看去,发现挂着“东川”二字旗帜的飞舟很小很破旧,正悬在广场的角落里,已经有几个外门弟子顺着架梯爬了上去。   容夙不在意这些,去东川皇城也不贪图那完成任务的三百贡献点。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那任务的原因,脸上表情淡淡,看那架梯一眼,就要登上去。   架梯却“嘭”得一声被谁收起来了。   容夙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弟子服、面容一般的少年面含冷笑,居高临下以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容夙,说道:“呀,容夙师姐,架梯刚好坏了,要不然你爬绳索上来吧。”   他说着,放下一根粗绳,自飞舟上一直垂到地面。   那应该就是此次和她一起负责东川皇城招收弟子任务的另外一个内门弟子,通玄境五重的修为,能抽到东川皇城,显然地位并不高。   容夙皱眉,站在那里没有立即动,她在思索上面那少年因为什么原因针对她。   其他接了任务的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登上所属的飞舟了,只剩容夙一个人还站在原地,显得她很多余。   那些飞舟上都刻着一样的阵法,估计只能同时驱动,弟子们都看向了容夙,目光幸灾乐祸。   飞舟的架梯被先上去的白衣少年收起来了,容夙如果要上去,只能爬绳索,但绳索在半空没有着力点,容夙要上飞舟只会很狼狈。   他们觉得很有趣,都以一种看热闹的目光看着容夙,想知道这位因为貌丑被世族大小姐看上的修士会怎么做,是乖乖借绳索爬上飞舟供人取乐,还是回峰跟世族大小姐告状?   想着想着,便有人笑出了声音。   “那容夙怎么还不动?莫不是要回去跟南宫大小姐告状了?”   “多半是了,谁让人家生得丑有靠山呢?”   “唉!早知道还能有这种好事,我也忍痛在自己脸上割几刀了。”   “你想割几刀?没有用的,只有她那种实力太弱被人割伤的才能丑成那样,你自己割你下得了手?”那弟子笑声响亮。   因为容夙脸上的刀疤很深,只有实力太弱打不过、被别人割伤的可能,毕竟谁没事会往自己脸上动刀呢?那该多疼啊。   他们说着,都哄笑了起来。   反正法不责众,就算容夙真跟那位世族大小姐告状,就算世族大小姐真会为容夙出头,那也不能罚他们这么多人吧。   他们只是在宗门广场上笑笑而已,又没触犯宗规。   立在最大最上面一只飞舟上的云步秋听见了那些弟子的笑声,也看见了站在原地低着头的容夙。   她知道东川飞舟上那位白衣少年不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是看不起和嫉妒容夙攀上世族,以及怨恨她抽中东川皇城而已。   容夙如果不接那任务,那东川皇城这样的地方就会因为没有内门弟子去而取消任务,他虽然前面抽中,但凑不齐人就不用去了。   这不是容夙的问题。   作为此次任务的执掌人,云步秋应该出声制止的,但她低头看着广场上右手持刀的黑衣女子,接着想到初见南宫焰的惊艳和心动,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自然不认为南宫焰那样的人物真能看上容夙,也不认为南宫焰会为容夙出头。既然这样,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折辱便折辱了。   容夙沉默很久,抬头看着飞舟上那白衣少年,持刀的手紧了紧,接着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扯住了那根垂地的粗绳。   就在她打算向上爬的时候,天空一声清鸣,铺天盖地的黑影挡住了所有的日光,凌驾于所有飞舟之上。   “容夙,上来!”女子的声音清冽,自所有人的头顶传来。   容夙和在场的所有弟子一样抬头,看见了一艘足以称得上广阔震撼的飞艇,它几乎和凌云峰的广场一样大,悬于所有人头顶带来一种大山般的压迫感。   风不断吹刮着,飞艇两侧扬起的黑帆迎风飘扬,衬着镶嵌着的明珠宝石,说不出的震撼人心,那是正阳宗都不具备的恢宏壮观,只有世族二字才配得上。   而南宫焰就坐在飞艇最前方,面前摆着一张古朴典雅的玉案,她懒懒靠坐在厚厚软垫里,手里端着一只玉晶杯,唇微扬,笑容璀璨还要胜过天边旭日。   “隆”得一声,穿紫衣的紫田抬手,属于飞艇的壮丽无比的架梯延伸到容夙脚下。   “南宫小姐,容夙她要去的是东川皇城。”云步秋站在飞舟里仰头看向南宫焰,眼里神情莫名。   “本小姐知道,本小姐此行的目的就是东川。”南宫焰漫不经心饮了一口酒,对东川飞舟里的弟子道:“到东川皇城后,你们跟容夙汇合就行。容夙不坐那里,她和本小姐一起去。”   说完,南宫焰俯视着打量了飞舟几眼,忍不住低喃了一声。   她声音并不算很大,但不知为何,哪怕有飞艇隆隆的声音,所有弟子还是听得很清楚。   南宫焰说的是:“这么破的飞舟也能坐人,不会半路摔死吧。”   白衣少年的脸瞬间就黑了,他很想反驳,但不管是因为南宫焰世族大小姐的地位,还是因为飞艇的壮丽广阔,他都不敢也不能说什么。   南宫焰显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她的目光缓缓掠过那些飞舟,眼神满是嫌弃,接着漫不经心看向容夙,重复了一遍:“容夙,上来。”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聚集在容夙身上了,只是跟先前的幸灾乐祸、鄙夷不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人此时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惊讶震撼。   迎着那些眼神,容夙松开手上的粗绳,也松开手里紧握着的黑刀,抬脚一步一步顺着架梯走了上去。   她看到了东川飞舟里黑着脸的白衣少年,也看到了红衣亮眼但皱着眉的云步秋,最后看见了唇角含笑、揽尽日华光彩的南宫焰。   “隆”一声,架梯被紫田收回来了,飞艇的门关上了,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云步秋的心情复杂无比,她看了很久,才施法驱动飞舟,一只一只飞舟自飞艇的黑影下飞了出去。   飞艇内,南宫焰一口饮尽杯中酒,看着外面飞起的飞舟,声音含笑:“紫田。”   “是,小姐。”紫田的声音也有些兴奋。   她看容夙一眼,手掌一翻,飞艇随她的动作开始腾空,巨大的气流因飞艇的冲击而逆袭乱撞,直震得那些飞舟东倒西歪。   “轰”得一声,飞艇飞上天了。   容夙站在门那里,不由自主低眸往下看,除却缭绕的云雾外,还能看到那些飞舟因逆乱的气流开始在半空翻滚。   摔落是不至于摔落的,只是那些飞舟里面的人却很难再保持平衡,连同云步秋在内,都在舟里滚了几番,最后摔了个狗吃屎。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艇冲上云霄,凌驾所有人头顶。   云霄之上,飞艇最前面那面红黑相间的旗帜格外显眼,“南宫”二字飘扬在风里,大气又磅礴。 第36章   飞艇内。   容夙一瞬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但爽肯定是很爽的。   她看向南宫焰,南宫焰今日穿了一袭华丽繁复的红裙,肩膀上有朵朵盛开的花朵, 缀着星星般的暗纹,看起来庄重又绚丽,但红裙很长,裙摆垂开, 又衬出一种魅惑动人。   容夙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打扮、衣着是否好看, 但此时却不由自主将南宫焰和先前的云步秋做了对比。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鲜艳亮眼的大红, 她却觉得只有南宫焰穿来才能完全撑得起,她天然有那种骄烈胜火的感觉。   但南宫焰也不独穿红裙才好看, 她一直都很好看。   容夙失神了一会,再回神时正迎上南宫焰含笑的眼神,她掷了玉晶杯, 唇角微扬, 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解气么?”   所以南宫焰那么有排面的出场, 以及飞艇飞行时那般阵仗,还真是来给她出头的?容夙怔住。   “是。”南宫焰轻而易举看穿容夙此时的想法,答得斩钉截铁:“他们都说你是本小姐看上的人。既然这样,那怎么还敢对你嘲笑讥讽、肆意妄为呢?本小姐今日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若有下次——”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容夙却能知道会怎么样。她看着南宫焰脸上那副理所当然、高傲豪横的神情,生平第一次觉得世族该死的脸面也不全然无用。   起码当她成为世族脸面的象征时, 她的心情是很舒服的,虽然那只是一种虚假的舒服。   因为别人不能嘲笑讥讽她, 对她肆意妄为,南宫焰本人却是可以的。这约莫就是世族大小姐的“本小姐的人, 只能本小姐自己动”的处事风格。   容夙收回目光,顺着南宫焰的意思在她旁边坐下,声音平和:“还不错。”   说完,她又看了四周一眼,目光掠过那些已经看麻了的古朴摆设,落在外间重重山川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南宫焰:“南宫小姐真要去东川皇城?”   “自然。”南宫焰来了些兴致,手搭上了容夙的肩膀,说道:“本小姐从来不虚言欺人。”   “从不、虚言、欺人?”容夙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声音里难得多了丝迟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南宫焰脸上的兴致瞬间就淡了。她收回自己的手,端起续满酒的玉晶杯一饮而尽,心说容夙果然无趣,还是早修炼到踏霄境早杀了好。   飞艇很快安静下来,只有隆隆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回响着。   乘坐宗门的破飞舟到东川皇城需要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坐南宫焰的飞艇需要多久容夙不知道,但想来肯定是不用那么久的。   她看着玉晶杯不离手、一杯一杯饮着酒的南宫焰,心想南宫焰看着高贵优雅,结果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接着便去看飞艇外面的世界了。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般的东西,容夙看到了崇山峻岭,绿树连成的绸带飘扬在山水间,天边云雾伴日光,所见灿烂浩瀚。天地广阔奇观,只需登高就能窥见。   但若没有南宫焰,没有这艘直冲云霄的飞艇,她要多久才能看见眼前这一幕幕呢?   容夙的眼神暗了一些,收回目光后不再多看外面,也不看南宫焰,而是将眼睛一闭,直接修炼起来了。   坐在她旁边的南宫焰看着她,眼神些许复杂,因为上了这飞艇,所望皆高端,有她这位世族大小姐作陪,还能闭眸修行的,容夙大概是第一个。   可惜她这里容不得第一个。例外的人,她只习惯以杀戮的方法来解决。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过了几天,容夙结束了修行。不是她修炼累了,而是哪怕沉心修行,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在看着她,她休息了多久,那视线就看了多久。   飞艇上虽然人不少,但南宫焰地位最高,看她的人除了南宫焰还有谁呢?而且别人估计也没有南宫焰这样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也不会像南宫焰这样吃饱了没事干。   容夙忍无可忍,直接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一袭红裙的南宫焰手里端着一只玉晶杯,正一边晃着杯里的酒,一边目不转睛盯着她。   见到容夙睁开眼睛了,南宫焰的眼眸动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兴奋,说道:“呀,你不修炼了?”   容夙右手攥紧,情绪一瞬间很暴躁,但她很能忍,因此只淡淡应了一声:“是。”   南宫焰大感无趣,她眼珠一转,看着容夙的脸,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容夙,知道本小姐带你来做什么吗?”   这话说的,哪里是南宫焰带她出来的,南宫焰明明是跟着她来的,虽然最后她坐上了南宫焰的飞艇。   容夙不以为意,但迎着大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漆黑的眼睛,还是从善如流:“不知道。”   南宫焰满意了,她饮了一口酒,说道:“本小姐自然是带你出来见见世面的。”   “你听着,做人目光要长远,就像你想在正阳宗内往上爬,目标应该是少宗主一样,你看天地的目光也可以换一换。”   她说:“见过世界的广阔无垠,你就不会着眼于细微处的黑暗不堪。本小姐是想跟你说,没事就多看看日出月升,参悟天地对你修的道有好处。”   南宫焰说得很认真,容夙原先还有些敷衍不在意的眼神听着听着就变了。   她看向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南宫焰似乎真的很认真地在教着她什么。   但南宫焰为什么要教她这些呢?容夙不知道,她只是垂着眸,努力平复着那段话带来的颤动和起伏。   世界广阔无垠,日出月升,参悟天地。   自容夙修行开始,从来没有谁跟她说这些。或者更准确来说,还没有人教过容夙,说修行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世界又是如何如何的。   她的世界在修行还没开始就已经坍塌,她的修行路在她还不知道修行二字时就已经注定,她因而很难形容出心里的触动。   天地广阔,但那是别人的天地,不是她的。   容夙接着便听到了南宫焰最后一句话:“你多抬头看看日月星辰、天地浩瀚,说不定就能快些修炼到踏霄境。”   踏霄境。   容夙的眸动了动,再抬头去看南宫焰时,无师自通了南宫焰的心思。   恩威并施。月夜刺她一剑再给一颗丹药,坐视不管她去沉魂渊,凌云峰广场上威风无比的出场、强势给她出头,再到此时称得上指点道境的至简真言,都只是大小姐收服人的手段。   最后那句话,则是敲打和反转,几句话挑动她心绪,再态度温和,这便是南宫焰先前放言“要她心甘情愿成为近卫”的手段。   先成为南宫焰的近卫,再修炼到踏霄境被她杀死,世族大小姐兴趣不小啊。   容夙想明白后,心如止水,声音不起波澜:“多谢南宫小姐指点,我知道了。”   “知道便好。”南宫焰唇角微扬,低头看着手里空了的玉晶杯。   一旁的紫田看着小姐的脸色,上前给她续满,顺便给旁边的容夙也端来了一杯。   容夙皱眉,刚想跟紫田说她不饮酒,余光瞥到南宫焰朝她看来了,大小姐的眼神含着股似笑非笑的意味。   像是条件反射般,容夙脑海里一下子浮起了那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声音。她没再出声,看着紫田退开,面前多出一个墨绿色玉晶杯,和南宫焰手里那个一模一样。   “来,这是本小姐从海州醉仙楼得来的燎原酒,喝了如烈火燎原般,你试试。”南宫焰看来的眼神深深,右手往上举,做了个请的动作。   容夙低头,墨绿玉晶杯盛着猩红的酒液,红得像血一样,闻起来却是醇香的,真有种烈火燎原的席卷之势。   南宫焰曾跟她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跟南宫焰说过,她不饮酒,但南宫焰现在示意紫田给她端了一杯酒。   “这酒很值钱的,一滴便值千金。”南宫焰一口一口饮着杯里的酒,并对容夙说道:“容夙,喝完。”   容夙垂眸,右手握紧黑刀,左手伸向前端起那玉晶杯,触手冰凉,杯里却装着据说是燎原烈火般的酒。   不过是饮一杯酒,难道南宫焰以为这样便算胜利么?   容夙眸光看着杯里晃出涟漪的酒,头微低,正要饮一口,飞艇却在这时重重一晃,容夙没拿稳,玉晶杯“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血一般的酒洒了一地。   南宫焰原先看向容夙兴味满满的目光一凝,没有去管容夙和地面上洒了的酒,而是站起来抬头看向飞艇外面,眼神锐利:“外面怎么了?”   世族的飞艇都不一般,更别说这是独属于青州第一族、南宫大小姐的飞艇。它周身都刻满了阵法,攻击和防御能力都堪称一流,什么力量能撼动这样一艘飞艇?   面容俊朗的青年青山很快从别处跑来了,他皱着眉,脸上神情严肃:“小姐,外面——应该是兽潮。”   兽潮。   南宫焰的目光也变了。   广阔天地间不但有修士和凡人,也有魔修、魔兽和妖兽。妖兽虽然比见人就杀的魔兽好一点,但天性也是凶蛮暴躁的。   它们一般藏在深山里,轻易不会出来,但有时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季节变化、受魔修挑动之类的,许多妖兽聚集在一起,便有了兽潮。   发狂的妖兽和魔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它们只会前进不会后退,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见人就杀、遇城踏平,是修行界的一大危害。   “嘭”得一声响,容夙脑海一震,平衡感骤失,坐在原地刚要扶住什么,眼前多出一道黑影,南宫焰刚才也没站稳,直直跌进了她怀里。   她下意识环住南宫焰的腰,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怔愣。   接着南宫焰回过神了,她没有立即从容夙怀里起来,反而拿右手环住容夙的脖子让自己坐得更稳,左手从怀里拿出块玉牌递给青山:“立即开启核心防御阵法。”   “是。”青山从地面上爬起,拿了玉牌就走,紫田和其他南宫卫也急匆匆而去,偌大空间里一时只剩容夙和南宫焰两个人。   飞艇还在摇晃着,南宫焰紧紧环住容夙的脖子,见容夙没有动作,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找个东西扶着啊。”   要不是她没有支撑点站不稳坐不好也起不来,她会坐在容夙怀里?   容夙近距离对上大小姐含了些恼怒的目光,想了想还是松开手里的黑刀,一只手揽住南宫焰的腰,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玉案,以此支撑住身体的平衡。   南宫焰这才收回手,腰间一个用力,就打算离开容夙的怀抱,结果飞艇剧烈一晃,南宫焰骤然失了平衡,重新跌坐容夙怀里,砸得容夙低哼了一声。   她呼出一口气,右手死死撑着那方玉案,抿唇忍着腿上因速度太快砸落带来的疼痛,左手紧紧环住南宫焰的腰,环得很紧很紧。   南宫焰的呼吸渐渐有些乱,因为腰间的触感明显到她无法忽略。   抛开那些意识沉沦的瞬间,南宫焰从小到大都没跟谁这样亲密过,尤其此时容夙也不是意识沉沦,她们现在都很清醒。   容夙的手掌覆在她腰上,除却温暖外,还有一种柔软衣料也阻隔不了的粗糙。那应该是因为容夙常年练刀的原因,随飞艇晃动间不经意摩挲着她的腰。   她瞬间觉得自己的腰痒痒的,很不自在,很想避开。   这跟先前那几次都不一样,却远比那几次还要让南宫焰难以适应。   但容夙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死死环紧了她的腰,声音清晰:“别动。”   她不想再被南宫焰砸一次了,真的很痛。   南宫焰大概也知道那一下给容夙带来的伤害,没有再动了,只是双手紧紧抓住了容夙的衣襟,忍着腰间那股如蚂蚁爬过的痒意,心里将青山和那堆南宫卫骂了一遍。   半晌,飞艇停止了晃动,容夙和南宫焰齐齐呼出一口气。南宫焰刚打算起来,想起先前的事情,皱了皱眉,还是打算再等一会。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满头大汗的青山跑过来了,“小姐——”   青年的声音在看到自家小姐和容夙亲密依偎的姿势时戛然而止,他低咳一声,看向了外面。   南宫焰眼神含着不悦和恼怒,从容夙怀里离开后站直,一只手搭住身旁摆设,声音凉凉:“防御阵法开启好了?”   “是。”青山应得很小声。虽然早知道那些事情,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和容夙亲密接触,他既觉得惊讶,也怕小姐会愤怒。   南宫焰看着青年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低头看着坐在地面上的容夙第一时间去拿那柄因晃动而滚远的黑刀,心里低哼一声,“外面如何了?”   “因兽潮而暴动来攻击飞艇的飞行妖兽已经全部死于攻击阵法里,防御阵法彻底开启,不会再有妖兽敢攻击飞艇了。”青山面容严肃。   “此处是哪里?”南宫焰皱紧了眉头,看向飞艇的外面。   青山一呆,忙手掌翻转,随几道流光亮起,他手里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翻看几页后回答道:“回小姐,此处是青州西面和北面的交界点,这一片地方名为无忧连城。”   无忧连城?   南宫焰的目光一变,说道:“是那个堪为青州西北屏障,十九城相连的地方么?”   青山沉默点头,面上神情是和南宫焰一样的严肃。   青州虽属九州大陆上三州,但也有贫苦凄清的地方,比如眼前的无忧连城。   这里不归正阳宗、星辰殿那些大宗所属,散修最多,但修为高的却没几个。   同时因为四周多山的原因,这里的妖兽也最多。   无忧连城是十九城里排在最前面的,天然地理位置奇绝,易守难攻,因而每次兽潮来袭,修士们都是倚仗无忧连城抵挡住的。   但这次的兽潮却比以往来得都要剧烈惊险,这点从那些飞行妖兽能将南宫焰的飞艇攻击成这样就看得出来。   南宫焰很快下了命令:“将飞艇降低,去看看无忧连城的情况如何。”   “是。”青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恭敬应下。   风声凛冽,云雾往上翻滚,所见处多出了一株株参天大树。容夙拿回黑刀后坐回原地,抬眸往外看,很快看到了青山口中的无忧连城。   那是一片从高处看相连着的城池,最前面那座城此时正被一群又一群凶猛无比的妖兽围着,漆黑的城门原先修建得坚固如山,现在却多出一块一块的缺口。   城墙被血糊满,上方站着的修士不断丢着巨石,有持弓箭的修士弯弓射箭,射死不少妖兽。只是修士太少而妖兽太多,因而抵挡得相当艰难。   还有修士或持刀或持剑,出现在城外的战场上杀着妖兽。广阔的城外空地被分割成了一片一片的战场,修士的尸体和妖兽的尸体都堆成山,血泊聚成河。   哪怕容夙高坐飞艇内,也能闻到浓郁冲天的血腥味。她眸光微沉,看向了南宫焰。   南宫焰的面容早在看清那一幕时变得黑沉沉,她手一扬,手里出现了一柄白如霜雪的剑。   “传令下去,所有南宫卫出飞艇杀妖兽,部分协助程老结阵守城,南九驱使飞艇攻击妖兽,你立即通知最近的宗门世族。”   南宫焰说完,一步踏出,直直跃出飞艇落在了无忧连城外布满妖兽的空地上。   容夙仍然坐在原地,她很难用言语形容出心里的情绪。   兽潮来袭,无忧连城前必是一场血战,不知多少修士和凡人会丢了性命。如果城破,妖兽长驱直入、肆意横行,还会血流成河、人命顷刻间便如烟般散尽。   但那些都和南宫焰无关。   她是世族大小姐,她有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不俗的飞艇,她完全可以坐着飞艇离开,就当做没看见,她没必要这样做的。   “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夙抬头,看见了紫田。   她正朝她走来,说道:“飞艇要投入战场,恐怕有损毁的危险,你不适合留在这里。小姐命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紫田说完,手一挥。   容夙感觉她的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接着眼前一晃,她被紫田带出了飞艇,踏空降落在无忧连城的城墙上。   紫田,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紫衣女子竟然是踏霄境的修士!   容夙眼睛一缩,接着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地方,抬头一看,发现是无忧城上角落里的一块石头上。   那应该是修士拿来掷妖兽的,只是这块太轻就被随意丢在这里了。   紫田再次挥手,虚空里出现一道紫色的光圈,将容夙笼罩在内。   “容夙,接下来我要随小姐去杀妖兽,不能护着你,你不要离开光圈,乖乖待在这里就好。”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没有南宫卫保护,凭你通玄境的修为很难在妖兽潮里活命,所以你要有自知之明。”   紫田面上的表情很严肃,眼里含着担忧。   容夙当然知道她担忧的不是自己,只是因为她的性命和南宫焰关联,此时才能得到她的嘱咐。她生破自己跑出去被哪只妖兽一掌拍死,顺便断送了南宫焰的性命。   “你放心,我很惜命的。”容夙用黑刀抵着地面,面上神情认真。她很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明知是死还偏往死路去。   紫田看着容夙脸上肃然淡漠的样子,想起她在囚牢的表现,很快转身飞快地踏空奔向战场了,显然是对容夙很放心。   她知道容夙也许不会多在意小姐的性命,但一定最在意自己的性命。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后开始打量四周环境。这里显然是无忧城墙上的角落,周围没有一个人,但地面上却躺着十几具尸体,心口洞穿,死于城下妖兽口中喷出的气刃。   她再抬头看去,看到城墙上的修士并不怎么多,修为高的都去城外空地杀妖兽,因为他们知道城门一破,无忧连城就完了。   留在城墙上的修士修为很低,容夙甚至看不到有通玄境修为的,大都是开元境的修士,锻体境的修士很少。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参战,而是他们都快死绝了,修为太低是无法在战场上活命的。   容夙看着看着,思绪不禁有些飘忽,她觉得有些荒谬。锻体境的修士都拼命去杀妖兽了,她这个通玄境六重的修士却坐在城墙上,紫色光圈笼罩,像是隔成了两个世界。   但如果没有南宫焰,她一个人路过遇到这样的兽潮,只会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逃开,所以容夙觉得更荒谬了。   城墙下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了。   容夙坐得高,能看到兽潮远远没有结束,还有很多妖兽不断从城外的山里跑出来,双目血红、暴动不安,踏着惊天动地的步伐冲进战场,直撞死十来个修士。   那只妖兽容夙认识,内门藏书阁的妖兽录有载,三颗头颅、外形湛蓝,吼声如打雷、八只脚齐踏如地动山摇,是五阶妖兽石钢蓝魄兽。   据说此兽拥有神兽玄武的一丝微薄血脉,防御力惊人,同境界内攻击力最强的剑修都未必能破其防御,口中喷出的气刃如雷霆,杀伤力惊人。   这样一只妖兽,此时出现在战场上,无疑对无忧连城的城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很多修士第一时间发现了它,有修士举剑冲上前,但没几个回合就被雷电击穿,直接散成了灰。   那只妖兽很快冲到了城门前,用它如小山般庞大沉重的身体撞上了城门。   “轰”得几声响,高坐城墙上的容夙恍然觉得整座城都因那一撞而晃动了起来。似乎它一直撞下去,真能撞倒整座城。   城外的修士皆大惊失色,因为无忧城门是万万不能破的。城门一破,护城大阵不复存在,十九城都要完蛋。   但他们无法抽身,他们面前都有一波一波的妖兽,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能赶来对付石钢蓝魄兽呢?   关键时刻,南宫焰出现了。   女子一袭红裙胜火,手里拿着那柄淡白长剑,立在了无忧城摇摇欲坠的城门前,挡住了那只妖兽不断冲撞城门的脚步。   南宫焰的旁边有十来个衣着一致的南宫卫,他们结起了阵法,将其余来撞城门的妖兽拦住。   容夙目光一移,能看到别的南宫卫散开在战场的各个角落,边给那些陷于绝境的修士搭一把手,边收割着受伤妖兽的性命。   青衣的青年青山踏空挥刀,他也是踏霄境的修为,此时也游走于战场上杀着妖兽。   紫衣的女子紫田出现在南宫焰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鞭,鞭尾一勾一尾,低阶的妖兽瞬间碎成血雾。   那位灰衣的老者踏空而立,他手中有光芒闪烁,老者的头发无风自扬,一股玄奥恢宏的大势席卷了整座战场。   容夙能看到有自老者手中生出的光融进城墙,波光粼粼里,整座无忧城披上了一层盔甲,那些修士面上的表情很快从绝望、无措变成了迷惑、惊喜,最后凝成了希望。   南宫焰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清亮如山间泉水撞石:“诸位同道,我是南宫焰,我会与你们并肩作战、共护此城。”   修士们瞬间就沸腾了。   青州第一世族南宫族他们当然都知道,而南宫焰这三个字,自从五年前南宫族昭告九州,他们的大小姐是南宫焰后,他们也不陌生。   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世族大小姐,现在和他们一起守护着这座城,共同抵挡着兽潮?   他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战意陡然高昂,挥出去的招都多了几分力道。   容夙此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她的目光追随着城下的南宫焰,最本能的想法是:她是想以此收买人心,得个好名声么?   不然她无法解释堂堂世族大小姐置身险地、拿性命做赌的行为。   但隔着遥遥距离,她看着南宫焰那张绝丽无双面容上的严肃郑重、坚定不移,又觉得似乎不是。   南宫焰动了。   哪怕有南宫卫的加入,哪怕修士战意高涨,但实力和数量的悬殊很难追平。   高阶的妖兽被程老死死用幻境困住。   紫田原先是护在南宫焰旁边的,但妖兽实在太多,结阵的南宫卫抵挡了一会便被冲散,很快只能各自为战。   容夙不在意那些,她的目光只追随着南宫焰。   她看到南宫焰拿剑割断原先华丽但此时只是累赘的裙摆,红裙一撩,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手里长剑一翻,踏地而起迎向了那只石纲蓝魄兽。   与此同时,一袭黑衣的南九驱使着飞艇悬于城上空,轰隆轰隆一阵响,飞艇晃了晃,凝出道道光刃击中了很多妖兽,却独独精准避开了修士。   那些妖兽渐渐也察觉到了,便有妖兽昂起头,口中喷出的气刃刺向飞艇,还有飞行妖兽拍拍翅膀卷起一阵飓风,也撞向了飞艇。   毕竟兽潮是妖兽发狂而不是失智。   南九面无表情,手中法诀来回变幻,飞艇很快缩小成一叶扁舟的大小,灵活穿梭在气刃中,同时凝出许多光刃击向地面。   妖兽躲开后,那些光刃般的炮火打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还有的光刃炮火和妖兽喷出的气刃在半空撞上,爆裂成了烟花,衬着落日余晖,竟有一种瑰丽辉煌的美。   那烟花和容夙记忆里梦魇般的那场盛世烟火像极了。   她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黑刀,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止不住颤抖,眼睛也缩了缩,但还是一动不动注视着烟花爆裂。   她也想移开眼睛,但她的身体僵硬着无法移动,她像着了魔一般死死看着那些盛放的烟花,脑海里自动播放着一道道爆炸的声音,几近崩溃。   然后容夙注视着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是南宫焰。   她踏地向上,在所能到达的最高点倒转身形,头朝下脚朝上,手里的长剑闪烁着凛冽白光,以天地重力加持着一剑刺去。   红霞铺满半边天空,南宫焰的红裙却没有被红霞融进去,反而是红霞给她当了点缀,衬出她那抹广阔天地间本该微不足道的身影。   容夙的目光自动脱离了烟花,追随着那道身影一路向下,看到南宫焰的长剑刺进石钢蓝魄兽的头颅,剑刃一扬,斩落下一颗头颅。   喷出的血溅在南宫焰脸上,她的肩膀被利爪洞穿了,但她面无表情,只是抹了抹脸上的血,收剑横于身前,脚尖点地立上树梢,一剑挥出,十几只低阶妖兽头身分离。   上空是晚霞映衬的光刃烟花,下方血海翻涌、堆尸如山,四周是翻滚而来的蓝波和血光。   南宫焰站在那里,长剑滴着血,唇微扬,整个人耀眼无比。   硝烟弥漫的血色战场上、烟花爆裂的夕阳天空中,修士和妖兽那么多,容夙只看见了南宫焰一个人。   她有一种语言没法形容出来的惊心动魄美,无关身份地位,也无关面貌身材。   只关滴血的长剑、含笑得意的唇角、染着血的肌肤、漫不经心偏又坚定不移的神情……   容夙很多年后都清晰记得这一幕。 第37章   但石钢蓝魄兽还有两颗头颅, 它的战斗力因为失了一颗头颅而削弱,但本质上仍然是具有一丝玄武血脉的五阶妖兽,仍然发狂般撞着城门。   并且还有很多妖兽紧随其后, 以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凶性哐哐撞上来。   哪怕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在这样妖兽数量远是修士十倍的情况下,她如果不离开,难保不会有生命危险。   容夙依然高坐城墙上, 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看着, 她不相信南宫焰会死在这里, 不相信堂堂世族大小姐真能为一座无关紧要的城池死撑到最后。   她只想看看南宫焰到底能坚持多久,然后才带着还活着的南宫卫回到飞艇上, 扬长而去离开这座战场。   但容夙看了很久,月亮出现了,月亮消失了, 太阳出现了, 太阳消失了, 十几日光阴过去,南宫焰依然没有说要离开。   半空立着那位老者面色苍白,维持阵法的手微微颤抖,地面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   飞艇悬浮得颇困难, 外形多出了很多损坏的痕迹,光刃炮火轰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但山里不再有妖兽跑出来,甚至有妖兽打着打着跑回了山里。   兽潮似乎快要结束了。   容夙的眼神依然淡漠, 只是眼底多了一丝迷惑和怀疑。   接着她听到了“轰”得一声响,到处都响着修士绝望无措的声音:“不好了, 城门破了。”   城门破了!   在兽潮即将结束,胜利在望、黎明快到的希望时刻, 无忧城的城门被妖兽撞开了,许多妖兽争着挤进了城内。   波光碎裂,半空那位维持阵法的老者口喷血雾,直直掉落在地面上,临昏迷前丢出一面旗帜,将困住的那几只高阶妖兽杀死,才被一个南宫卫扶着上了城墙,被放在离容夙不远的地方。   接着同样面容惨白的紫田也上了城墙。   她先看了看那位程老,确定他只是透支修为昏迷并无大碍,才看向容夙。   容夙也在看她,看得出紫田伤得很重,她脸上都是血,腹部被什么东西刺穿了,那根长鞭一节节断裂开了。   她一只手捂着腹部,额头上都是汗,跌跌撞撞着走向了容夙。   容夙眼睛微眯,并没有要伸手去扶一下的意思,她看着紫田跌倒在地面上,艰难站起后走到了她面前。   “容夙,你不打算做什么吗?”紫田坐在容夙面前的地面上,声音虚弱,眼神轻闪。   “我该做些什么?”容夙不解。她是真的不明白紫田在说什么,她不应该乐于见到自己安分守己、惜命怕死吗?   “城门破了,妖兽涌进城,护城大阵不复,城外战场上面临的危险非但不会减少,还会增加。”   因为一部分修士必然会回城杀妖兽,或许还会有心思浮动的修士生了去意,悄悄逃走或者回城带亲人故友一起逃命。   “但小姐一定是不会退的。”紫田说道:“战到现在,小姐和南宫卫早就被妖兽冲散了,就算她身上有保命的东西,也难保一定能安然无恙。”   紫田说到这里,眉宇都是担忧,她很想冲回小姐身边,但她体内旧伤复发,她现在空有一身修为,却无半点再战之力。   南宫焰会有生命危险?   容夙怔了怔,眼一缩,心里多出几分担忧。她当然不是担忧南宫焰的生死,而是担忧自己。   南宫焰若是死了,她也要跟着死。那怎么可以?容夙整个人都很震惊,她当初跟南宫焰结生死结时是想借此保住自己的命,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性命还会因为南宫焰遇到危险而断送。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南宫焰明明是世族大小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   “难道你是要我去找南宫焰,要我保护她吗?”容夙垂眸,声音轻轻:“就凭我通玄境六重的修为?”   虽然锻体境、开元境的修士也都在拿着刀剑战斗,但通玄境的修士还是时刻面临着生命危险,不到知微境,修士都很难在这方战场上活命。   容夙看到了很多修士被妖兽踩死踏死,也看到了战斗惨烈,更看到有修士红着双眼直接自爆,带走了一只高他一阶的妖兽。   她心里有一丝动容,但也只是一丝。因为无忧连城是这些修士的家园,却不是她的。她只是一个过路人,她没兴趣也不乐意为此战斗。她早就没有家园了。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不只是通玄境六重的修为。”紫田声音坚定。   容夙一怔。   “容夙,你修的真是唯心道吗?”紫田面容严肃,说道:“我曾在南宫族藏书阁内看到一道古法,名为修为让渡。”   “如果你修的是唯心道,我能暂时将我的修为渡给你。我的修为比你高出两个大境界,让渡结束后,你能拥有知微境以上的修为。”   “但接受修为让渡的那一方只有修唯心道才能成功。不然的话,古法施展失败,我和你的修为都会散成云烟,从此成为废人,此生再无望修行道。”   “所以请你如实告诉我,你修的道真的是唯心道吗?”紫田看向容夙的眼神很认真。   “我修的道——”容夙的嗓子有些哑,她低着头,眼睛里难得有些不确定。   她修的道真的是唯心道吗?关乎修行道,这一点很重要。   她原先是不知道唯心道是什么的,直到被关进囚牢、直到小光球说南九要强行把她的修为提升到踏霄境,直到她心里明确不愿意的想法占据一切,她才有了些模糊的认知。   她的修行天赋一开始不算好,她的确是因为唯心二字才踏上修行道的。容夙不知道唯心道具体是什么,但如果世界上真有靠心来修行的道,那她修的一定是唯心道。   她握紧自己的黑刀,没来由相信这一点,眼神里的迷茫渐渐变成了坚定不移。   然后她看向了紫田,轻轻点头,在女子充满希望惊喜的目光里淡淡开口了:“就算我修的真是唯心道,紫田姑娘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的修为让渡?”   她在紫田惊讶的眼神里继续道:“修为让渡惊险无比,稍有不慎一切成烟,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攸关,我坐在这里没有生命危险,我为什么要拿刀去为这座无关紧要的城战斗?”   容夙最后直视着紫田一瞬充满凉意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相信南宫焰真会死在这里。”   “你不相信,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小姐。”紫田沉默了很久,用嘶哑的嗓音回了一句。   她用手撑着地面,目光里有紧张和急迫,最后还是看向容夙,声音几乎带着股哀求:“容夙,你真不去么?”   容夙就算接受修为让渡后也只不过知微境,对这方战场来说仍然是微不足道的。   但小姐的性命重于一切,哪怕只有一点能帮上忙的,紫田都义不容辞,因而她还在努力说服容夙:   “你应该很看重自己的性命吧?在你心里,你的命甚至比小姐还重要。但容夙,你这么不想死,如果小姐真死了,你就完了。”   “坐在这里是没有危险,你也不用为无关紧要的人战斗,但你应该也不想坐着坐着忽然没了性命吧?”   紫田说到后面一点一点加重了语气。   容夙的心跳了跳,她看向城下战场。   哪怕有很多妖兽和修士,哪怕有很多阻隔视线的东西,容夙还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南宫焰。   她周身都是红色的,容夙看不清那是红裙的颜色还是因为血迹,但她看得出来南宫焰受了伤。   她和剩下的修士死守在那里不退,四周妖兽都围上前,他们面临的危险比先前还要多。   但南宫焰明明是世族大小姐的!   容夙眸光凝住,心里情绪很暴躁。世族的手下这个时候都死哪里去了?   程老呢?程老受阵法反噬昏迷了。   南九呢?南九驱使着那飞艇飞进无忧城内,去杀城内的妖兽了。   紫田重伤,青山不知道在哪里,南宫卫死的死,散的散。   南宫焰竟然是一人战斗的,她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容夙眼神深深,接着转头看向了城内。   城门破开,一部分妖兽进了城内,开始肆意踩踏着一切。   容夙此时就看到有一户人家慌慌张张从一座宅子的侧门跑出。他们没有修为,都是凡人,看身上穿的衣服和打扮,应该是家底殷实的人家。只是妖兽的脚一踏,须臾间就成了肉泥。   这样的情况在城内到处都是,虽然有部分修士回城救援,但到底太少,而且城门口还有妖兽在继续涌进来。   如果没有南宫焰和那些生死不顾的修士,城内的情况只会更惨。   这还只是无忧城一座城。   容夙在飞艇上听到青山说,无忧城是十九城里最前面的一座,也是后面十八座城的天然屏障。   她低眸,能看到十几名衣服还算干净、一看就是阵修的修士聚在某个地方。根据容夙的经验来看,他们应该是在尝试修补护城阵法。   只要把城内的妖兽杀完,把城外的妖兽挡住,修补起护城阵法,这场兽潮约莫就结束了。   因为山里不再有妖兽出现,赶来救援的修士却越来越多。   关键是城外修士们要挡得住。   十九座城的安危,十九城凡人和修士的家园……   容夙的目光看着城中一幕幕,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哭喊着死去的亲人,被谁拉着身不由己跑向远处。   小姑娘的眼神绝望而破碎,容夙的眼神瞬间变得痛苦。   “容夙,请你帮帮小姐。”紫田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郑重而诚恳。   她抬头看向了紫田,眼神深深,沉默不语。   在紫田以为容夙答应了的时候,她出声了,声音轻飘飘,带着几分喑哑:“你说我不了解南宫焰,那我想问你,南宫焰为什么会这样做?”   紫田沉默了一会,才低咳一声,准备回答容夙。   容夙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修士修行以除魔卫道、扶持弱小为己任、世族的使命是护佑四方之类的话,但她没有。   “我不知道。”紫田如是说。   迎着容夙惊讶的眼神,她继续道:“你不了解小姐,我也不了解小姐,所以我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女子说到这里眉头紧皱,显然她是真的不能理解。   “但我本来也不需要理解。小姐救了我的性命,那么我的命就是小姐的。不管小姐要做什么,我都只会追随。”   小姐要护无忧城,她就战至精疲力尽、生死不顾;小姐要杀容夙,她会先一步出手不脏小姐的手;小姐若是要帮着妖兽攻破无忧城,她也不会违背。她的一切行为准则都以小姐为准。   容夙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是世族的手下吗?似乎是的,因为行事无所顾忌,但又似乎和她知道的不太一样。   她沉默一会,在紫田着急到不行的眼神里道:“我该怎么做?”   紫田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容夙这是答应她接受修为让渡去帮小姐了,不禁喜形于色,声音都欢快了几分:“闭眸敛神,不用想太多,只想着你的修为是知微境就行。”   容夙依言闭上眼睛,她努力抛开那些弥漫的硝烟、那场震动灵魂的烟火、那些家园破碎、生离死别的悲凉,只想着自己的修为是知微境。   想着想着,容夙觉得她的修为真到了知微境,她的身体似乎轻盈了很多,睁眼所看到的天地也变了一番模样,原本广阔无垠但离她无比遥远的天空近了很多。   她看向紫田,她已经累趴在地上,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含笑的:“你现在的修为是知微境五重,哪怕你无法完全适应这股修为,也能发挥出知微境的实力了。”   她的声音里有惊讶,因为她想不到容夙接受让渡修为后能到知微境五重的地步。容夙总能刷新她的认知。   容夙大概看出了紫田心里的想法,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唇角却微微上扬,不带一丝嘲讽和冷漠,而只有愉悦。   “容夙,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护好小姐。紫田的声音低而满怀期望。   “我很惜命的。”容夙回道。而南宫焰的性命既然和她相互关联,那么南宫焰就不能死,她必须拼命护住南宫焰。虽然大小姐不一定需要她。   她拿紧手里的黑刀,慢慢站了起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城血腥,这座城就算赶走了妖兽,也元气大伤,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容夙觉得有些好笑。   笑一座处于西北交界处、常年受兽潮来袭的城竟然叫做无忧城。   但笑着笑着她就明白了。   城池的名字只是城中修士和凡人对这座城的美好期望。正因为此城是西北屏障,常年受兽潮来袭之苦,经常生离死别、硝烟弥漫,所以才希望哪一天能够真正无忧无虑。   这和那座虚无梦幻的桃花源很相似。   容夙想到了桃花源,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看向城下,脚尖点地,直接从城墙上掠了下去,手中黑刀一瞬出鞘,紫田看到刀修周身的气质很快就变了。   她坐在城墙上看四方时是淡漠的、随意的、事不关己的,此时刀一出鞘,便像黑暗里的杀戮者踏向血路一往无前,冷酷、果断、锋芒毕露。   紫田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期待和希望。她想,就算这波兽潮再凶猛嗜血,容夙现在有了知微境的修为,她一定能冲开层层阻碍走到小姐身边,她和小姐的性命都会安然无恙。   容夙出刀了。   哪怕城里到城外的距离不算远,但中间那么多妖兽阻隔着,容夙要走到南宫焰面前,还是要一路杀过去的。   南宫焰似有所感,她看过来了。隔着许多妖兽和修士,一片黑暗无光的战场上,她只看了几眼就看到了容夙黑衣如墨的身影。   刀修面上神情冷峻,长发被风吹起,发尾很快沾染上鲜血。南宫焰看到她的修为是知微境五重,很快知道是紫田将修为让渡给她了。   她同时也知道了紫田的打算。   容夙和她生死关联,现在战场情势严峻到容夙不得不出刀战斗,关键时刻哪怕只是多出一个知微境修士,也足以改变所有。那么容夙和她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了想,剑出如光似影,一步踏出,剑刃滴着血,向容夙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她的长剑原先是很白的,此时成了刺红的血色,手腕翻转间红裙飘飘,哪怕身处杀戮血腥的战场,也仍然华丽漂亮,剑招变化间道尽无双风采。   就跟那夜月下舞剑一般无二。容夙看着她如是想。   南宫焰挥剑时仍然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只是华丽漂亮的剑招里藏着致命的杀意,既能登大雅之堂剑舞倾天地,也能落无尽杀戮一剑断生死。   因而南宫焰执着剑冲杀起来,也还是美丽灼华的,像一朵沐浴在血雨里的红玫瑰,蔓延开的刺能刺死所有外来者。   容夙自以为极善识人观物,却不想竟会在同一个人看走眼两次。   第一次宫殿初见,她以为南宫焰只是高傲无比、华丽像花瓶的世族大小姐,结果石室和囚牢里的交锋都重重打破了容夙的认知。   第二次月夜舞剑,她虽惊讶于南宫焰的城府谋略,但看到她华丽漂亮的剑招,只道大小姐果然出身世族,只会练些华而不实的剑法。   但南宫焰拿长剑刺死妖兽时华丽却致命的剑招如一记无形的巴掌,重重打在容夙脸上,她再不能看出南宫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   容夙想着,抬手又是一刀,她不知道在南宫焰看来,她也是这方战场上最亮眼的一个。   她的刀很黑很重,看上去还很笨拙,但被她那几根修长手指握住挥向前时,自带一种光芒和锐利。   跟南宫焰华丽繁复而又漂亮的剑招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刀法简单、直接、利落。   不见有多么玄奥复杂的挥转回旋,只是直截了当的一挥一砍、一挡一劈,烁亮刀锋携破空之势,一刀一颗头颅,配上她面无表情的脸,不像是在杀妖兽,倒像砍瓜劈菜那般轻松淡然。   南宫焰没来由想到某个月夜漆黑里,刀修的声音凉凉如水,她说她的刀不是用来助兴的,而是用来杀人的,刀出必见血。   她那时嗤之以鼻,因为她不认为一个出身卑微、只修正阳宗外门刀法的外门弟子能厉害到哪里去,现在却觉得容夙说的对极了。   因为她的刀似乎真的是只为杀戮而出的。   还有容夙这个人。   她拿刀的手很稳,杀妖兽时眼里神情很淡,她和她的刀,都只是因杀戮而生的。   她边拿剑抵挡着四周涌上来的妖兽,边看着黑衣刀修踏血而来,染着一身血腥、眉眼都是浓郁杀意,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了。   “南宫小姐。”容夙看着眼前红裙半破、肩膀被利爪洞穿后血淋淋的女子,声音很轻,手微扬,黑刀直劈而出,砍死后面一只南宫焰因肩膀受伤难以回剑而悄然出爪的妖兽。   南宫焰低头看着脚下的妖兽尸体,眼神微沉。如果容夙不出刀,她的确察觉不到后面还有一只妖兽。   打了十几天十几夜,除了一开始五阶的石钢蓝魄兽和许多低阶妖兽外,她还杀了几十只同阶妖兽,哪怕有许多宝物护持,南宫焰也很累。   所以容夙算是来得刚刚好。她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含了几分情绪。   容夙看南宫焰的眼神也不似从前淡漠无情。让渡修为后,她短暂拥有知微境五重的修为,虽然比不上一般知微境五重的修士,但容夙却能看清南宫焰的修为了。   知微境四重。二十岁。   几个月前,烈阳地窟前,她还只有通玄境九重的修为。   容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发现自己接受得越来越熟练了。   接着她打量了南宫焰几眼,大抵也能看出大小姐是真的快山穷水尽了,抛开那些她不知道的世族手段、保命宝物来说的话。   南宫焰的右肩血肉模糊,肌肤藏在刮烂的布料下,隐约透出来的都是妖兽利爪抓伤的痕迹。   她束发的发簪掉了,青丝披散在身后,红裙滴血,露出的那截小腿漾开层层血迹,像瑰丽鲜花开在白色雪原上。   世族子弟,也能为无关紧要的一座城撑到现在么?不,不仅仅是一座城,准确来说是十九座城,以及十九座城的修士和凡人。   容夙只是坐在城墙上瞥了几眼,已经足以知道南宫焰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没有程老加固阵法撑了这么久,没有南九驱使飞艇发射光刃炮火轰击妖兽,没有几十个通玄境到踏霄境修为的南宫卫加入战场,没有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出现激励修士,无忧城的城门不会现在才破,那么十九城就都完了。   只要他们再撑一会,坚持到兽潮完全结束,发狂的妖兽自行回到山里去,那么南宫焰此举护住了至少几十万户人家。   几十万户人家!   容夙默念了一声,心里情绪微微起伏,然后她上前一步,持刀砍出,不需要谁再言语多说些什么,南宫焰重新举起了长剑。   湛蓝天空下、血色战场上,四周是三三两两的修士和一群一群的妖兽,她们背靠背,红和黑,剑和刀,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依。 第38章   妖兽涌上来了!   四周倒地的修士越来越多, 容夙和南宫焰一路往后退,直到退到城门前,看见那十几个阵修口吐鲜血以手结阵, 容夙知道她们退无可退了。   她看向南宫焰,女子面上神情严肃,即便到了现在,她似乎也没有生出要离开的想法。   在容夙看来, 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但南宫焰却紧紧拿着剑, 半步都不肯再退了。   容夙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南宫焰不会离开的。从自己的性命来考虑, 她大可打晕南宫焰后带走她。   她相信紫田不会怪她,甚至南九和程老都会感激她,毕竟在那些人看来, 南宫焰的性命一定是重于十九城的。   至于南宫焰醒来后会如何, 容夙不在意, 她只知道现在她是可以打晕南宫焰的,因为南宫焰明显伤得不轻。   但容夙看着身后的无忧城,再看看即将结束发狂的妖兽,抬起的左掌悬在半空很久, 最后还是没有拍向南宫焰。   她眼神变了变,从怀里拿出一根黑布条,将黑刀的刀柄和自己的手掌绑结实, 踩着地面腾空而起。手腕翻转间,那柄黑刀散出泼墨般的碎光, 似闪电般割开了四周数十只妖兽的防御。   南宫焰一怔,迎上容夙锐利肃杀的眼睛, 知道她现在才算真正的竭尽全力。   “南宫焰。”容夙低喊了一声,心说大小姐现在发什么愣?难道她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在重重妖兽围堵里安然无恙并且杀死它们不成?   南宫焰回神,忙挥着剑向前,和容夙相互配合,将那十几只妖兽杀死,顺便冲出一片空间,救下了几个本该死于妖兽利爪下的修士。   其他修士见状,忙都靠近过来,前后配合、浴血奋战,一时间竟能将战场上剩余的几千只妖兽挡在城门前。   夜色一点点推移,黎明将至。   南宫焰看着四周以她为主心骨的几百修士,眸光深深,对容夙道:“容夙,我们去杀了那只妖兽。”   容夙顺着她剑锋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只妖兽并不陌生,正是她坐在城墙上看到的石钢蓝魄兽,有三颗头颅的五阶妖兽,被南宫焰斩落一颗,还剩两颗头颅。   五阶妖兽,换算成修行九境,相当于修士踏霄境的修为,而城外战场上已经没有踏霄境的修士了,她和南宫焰算得上几百人里修为最高的了。   容夙很想说南宫焰是不是打着打着把脑子打傻了,但她看了一会,知道南宫焰说的是对的。   妖兽哪怕发狂也还是以高阶妖兽为首的。   程老昏迷前杀死了那几只高阶妖兽,一些高境界修士又以自爆的形式和几只妖兽同归于尽,再加上南九用飞艇的攻击阵法轰死的,现在战场上几千只妖兽里最高阶的就是石钢蓝魄兽了。   它带领着其他妖兽一下一下撞来,踏死了不少修士,甚至连以南宫焰为中心结成的防线都摇摇欲坠,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死在这最后一波兽潮里。   唯一的办法是杀了石钢蓝魄兽,到时妖兽就会因为无首领自行散去,无忧城便算真真正正渡过此劫。   问题是怎么杀呢?南宫焰知微境四重,但受伤不轻,她知微境五重,但是虚假的,不是她自己修来的修为,终究无法如臂使指。   南宫焰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容夙的疑问。她脚尖轻点,整个人像一阵风般掠了出去,手中剑挥出,剑影在将亮未亮的天空里叠出重影。   那只通身湛蓝、防御如石如钢的五阶妖兽低吼了一声,八只脚同时离地,口中喷出一片气刃,同时用力踹向南宫焰的心口。   她去势太快,妖兽回攻的速度也很快,容夙还在想着该如何杀了那只妖兽、是不是要拿出自己所有的手段,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眼前称得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五阶石钢蓝魄兽喷出的气刃封住了南宫焰四面八方的去路,八只脚都踏向同一个方向,南宫焰要是被那一脚踏中,登时就会心脏爆裂、必死无疑。   如果南宫焰死了,容夙也就要死。   容夙瞬间惊得心跳骤停,她以刀撑地,身体比离弦的箭还要快,几乎用出所有的力气要去扯南宫焰的衣袖将人救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   南宫焰本就受伤不轻,所能发挥出来的实力有限,加上那只妖兽高她一阶,防御很难洞穿。   因此容夙只看到她的剑尖直刺而去,卡在了石钢蓝魄兽盔甲般的身体外层上,她正对着妖兽赤红暴怒的双目,而妖兽的那八只脚眼看着就要踏裂南宫焰的心口。   容夙惊得无法言语,拿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要陪南宫焰赴死了。容夙万念俱灰。   但她没有低眸,而是直直看着南宫焰。   生死攸关,容夙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情绪是无尽的悲凉,像寒风呼啸而过,刮得她的心都破了好几个洞。   她看着南宫焰,等着南宫焰的死亡,同时也极不甘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南宫焰没有死。   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容夙看到那只妖兽的八只脚在半空一滞,并没有立即踏裂南宫焰的心口。   它庞大的身体因那一滞向后仰了仰,只一瞬间,那妖兽摇了摇剩下的两颗头颅,重新踏来了。   南宫焰要的就是那一瞬间。   她眼睛明亮含着势在必得,手里的长剑再度挥出,这回却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那柄剑染着鲜血,一往无前刺进了妖兽坚硬无比的头颅里。   容夙眼神一凝,于一瞬间看到了一道冲天而上的剑影,伴随着清亮的凤唳之声,那并不是一般的剑影,倒像是——凤凰的虚影!   漫天血液飞溅、天边一抹微白,南宫焰那一剑华丽漂亮到极致,随长剑递出,自剑柄处有光缓缓亮起,直到占据半边天空。   那光红艳如烈火,凤凰的虚影冲天而起,绕着南宫焰一瞬踏空的身形,红裙飘扬,她眉眼间都是血迹,却耀眼明艳极了。   剑再拔/出,凤凰虚影缓缓消散,天空重归微白的颜色,南宫焰明艳耀目的身影却久久留在很多人心里。她沐浴在血雨里,眼前是妖兽迎风飘落的一颗血色头颅。   容夙到她面前了。   她看看那只只剩一颗头颅的五阶妖兽,想明白妖兽那一瞬间的凝滞是因为什么了。   那显然不是妖兽对南宫焰有怜香惜玉之心,而是因为南宫焰的手段。   那手段容夙也曾亲身经历过,从烈阳地窟的石室到南明后殿的囚牢,她险些就将生死结的解法说出去了。   那是南宫焰修行的关于魂道的秘法,只是容夙想不到她还能影响到妖兽,进而有那一瞬间的缓冲时间。   一瞬间有多短呢?大概就是一眨眼、一呼吸的时间。   如果南宫焰没能在那一瞬间挥出含凤凰虚影的惊天一剑,如果南宫焰低估了妖兽的实力,没能让妖兽有一瞬间的束缚,那她就死了。   她的心口会被妖兽的八只脚当场踏裂,神仙降世也救不回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容夙念着这八个字,还是不能想明白南宫焰怎么会、怎么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一瞬间?赌输了一切成空,赌赢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十九城的安危关世族大小姐什么事呢?   而且,世族子弟不都是养尊处优、贪生怕死的么?南宫焰怎么会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呢?   容夙实在想不明白。   大概是心里的疑惑太重太深,她脸上不再跟以前一样面无表情,而是带出了几分讶异。   南宫焰看到了。   她唇微扬,声音微哑但却很响:“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玩命吗?”   容夙一呆,忍不住说道:“我没想到——”   南宫焰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摆手打断了她,“你没想到什么?你没想到世族子弟也能打起架来不要命吗?”   从石室见面第一眼开始,南宫焰就知道容夙从骨子里看不起、同时也厌恶世族子弟。   但她在那之前从来没得罪过容夙,更和容夙没有任何交集,她凭什么看不起、厌恶她呢?   南宫焰想到这里,唇角上勾,脸上多出一抹笑,神情张扬又轻狂,还带着几分不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玩命么?”   当然不是。   容夙一直都知道修行界有多残酷无情,也知道许多修士为了活命可以不择手段,玩命什么的也都是家常便饭。   因为玩命不是真的将命拿来玩,而是以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姿态想让自己活着,只要能活着,什么都无所谓。   容夙从六岁开始,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活着,第二件是修炼变强。只有这样她才能杀/人,杀想杀的人。   她从不觉得玩命是很少见的,相反在她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活着的九成九都是在生死线上来回横跳过的,剩下那一成是即将跳死的。   但她没想过身份尊贵、地位高高在上如南宫焰这样的世族大小姐,也能为了什么赌上性命,她实在无法理解。   她的眼神变了变,有些失神。   哪怕很早以前就知道南宫焰和一般的世族子弟不太一样,此时容夙还是藏不住心里震惊的情绪。   南宫焰是真的和她知道的所有世族子弟很不一样啊!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世族子弟么?   南宫焰满意地看着容夙那一瞬间眼睛里来回变化的情绪,接着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声音虚了起来:“那只妖兽只剩一颗头颅了,实力减弱了不止一半,你能杀死的吧?”   容夙回神,刚要回答,肩膀上忽然一重,南宫焰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拿长剑撑着地面,整个人都软在她怀里。   她一惊,忙揽住南宫焰的腰,发现南宫焰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她红裙上都是血,裂开的布料下都是妖兽利爪抓裂的伤痕,脸色惨白、唇色殷红。   “别管我,先杀了那只妖兽。”南宫焰指向五阶的石钢蓝魄兽。   四周妖兽摄于凤凰虚影的压迫,竟是徘徊在外没有再前进,似是在观望什么。   那只五阶妖兽先后被南宫焰砍去两颗头颅,痛到颤抖,仅剩一颗头颅,双目血红,周身都是红色的,断了头颅的地方汩汩流出血来,显然伤得不轻。   容夙刚打算跟南宫焰说她能杀死这只妖兽,却听到凭空一声暴吼,吼声来自于不远处的石钢蓝魄兽。   它仰天长啸,原本蓝如汪洋的颜色一点点变黑了,视线内看到的身体外层多出了一块块龟甲般的东西,望向容夙和南宫焰的目光充满了暴戾和嗜血。   这是——“玄武血脉具化!”   南宫焰低喃一声,震惊到不行,“它真的拥有玄武的一丝血脉!还在这个时候具化出来了!”   玄武属四大神兽,哪怕这只五阶妖兽只是拥有一丝很稀薄的玄武血脉,那也足够了。   神兽防御坚不可摧,容夙只有虚假的知微境五重修为,修的也不是剑道,怎么能破开这只妖兽的防御,将它最后一颗头颅砍下来呢?   四周妖兽或许摄于神兽余威,都伏倒在地面上。剩余的百来个修士也没多好,他们面色苍白,都站不稳,和那些妖兽一样被压趴在地面上,起都起不来。   石钢蓝魄兽站直了身体,小山般的身躯挡住了四周所有光亮。   漫天黑影里,容夙右手持刀,左手环抱着南宫焰,目光向上直视着妖兽嗜血的双目。   无论是神兽余威还是凶兽暴肆,都无法影响到她的心神。   跟沉魂渊内那只八阶的噬魂甲兽相比,跟那一瞬间的天地无光、绝望颤栗相比,所有的黑暗和威压都弱爆了。   因而容夙的身形很挺拔板正。   南宫焰一怔,抬眸看上去,正看到容夙的侧脸。她脸上两指宽的刀疤蜿蜒曲折,占据了半张脸,配着刀修冷峻专注的神情,莫名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无惧。   那只妖兽冲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两颗头颅都被南宫焰砍掉的原因,它竟然不再去撞击城门,而是直冲着容夙怀里的南宫焰,一副不踩死她不罢休的原因,眼里满满都是杀意。   容夙心一跳,很想把南宫焰丢开,但她不能。该死的生死结!要是没有生死结,她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没有要是,现在南宫焰的命就是她的命。她只能揽紧南宫焰,右手拿紧了刀,迎着妖兽要命、让人窒息的攻势,还能对南宫焰说道:“不想死就抓紧我。”   她不能把南宫焰丢开。程老昏迷不醒,南九不在,在场那么多修士,只有她能护住南宫焰,也应该只有她会拿命保住南宫焰不死。   该死的生死结!容夙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声。   南宫焰看出来了。她唇角弯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以虚弱的声音回答道:“本小姐相信你不会让我死的。”   啧,容夙也有今天啊!向来面无表情、死都不怕的刀修,也能有被她拿捏住的一天。   南宫焰开心极了,面上不禁带出几分。惨白面容上的眉梢眼角含了些笑意,看着多出几分神采,在黑影笼罩里很好看,熠熠生辉。   容夙呼吸一滞,心里情绪很不满,也很憋屈,但她没有时间再多想了。妖兽的爪子向她抓来了,同时一片炫目好看的蓝波封住了她的去路。   退无可退,那么只能前进。   容夙左手要抱着南宫焰不能移开,只剩下右手能动。   她持刀一劈,将飞来的气刃都劈开,同时脚尖一点,以一种妖兽和南宫焰都想不到的角度踏地腾空,顶着八只踏来的脚向上一蹿,踩住了妖兽的背。   南宫焰眼眸一动,看明白了容夙的动作。   她刚才那一步看似很不合理是自寻死路,但现在想来或许是所有死路里唯一的生路。   妖兽踏向她的心口,想的是她肯定会后退躲避,一如此前妖兽踏向南宫焰心口那样。   但容夙不会魂道术法,妖兽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故技重施。   结果容夙直接向上蹿避开了那一招,她也是在玩命。如果她速度不够快,此时她的性命和容夙的性命都没了。容夙玩的是两个人的命。   南宫焰心里却没有不悦,她被容夙环在怀里,看着她一踏一转,以一种微乎其微的角度避开妖兽的十来道攻击,心里情绪不能不震惊。   石钢蓝魄兽具化了那一丝玄武血脉,防御很难破开,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攻击速度不够快。   但那不足是相对踏霄境的天才修士而言的。如果面前是踏霄境的天才剑修,南宫焰不会惊讶。   但容夙明明才知微境五重,而且还是虚假的、短暂的、让渡来的修为。   境界的差距足以让石钢蓝魄兽弥补那点不足,高阶妖兽的攻击速度再慢,肯定还是胜过低境界修士的反应速度的。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容夙许多次都没能跟上妖兽的攻击速度,身上也多出几道抓痕。同时她还要护着南宫焰,同时她还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心神消耗不少。   但她每一步都踩得对极了。   南宫焰要想一会才能想到最佳的躲避点是哪里,容夙却似乎完全不用想,每一步都来自本能,来自身体的本能。   她本能地很会逃命、保命。   腾挪转踏间,黑衣飘飘,交织着扬起的红裙,竟向城外移开了一段距离。   她在有意地引着那只妖兽离开无忧城的城门。南宫焰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又是一愣。   但躲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容夙一直躲下去,吃亏的只是自己。她修为太低,坚持的时间一定比不上五阶的石钢蓝魄兽。   容夙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南宫焰看到她的眼神沉了沉,一步踏出,堪堪避开妖兽的利爪后出刀,天将明未明,只有几缕淡淡的晨曦流转在黑色的刀刃间。   她的刀挥向前,砍在那层龟甲上,果不其然地荡起一片火花,刀刃卷了卷,而那只妖兽的防御坚不可摧,没有丝毫损伤。   这很正常。如果是让她来出这一剑,她也不能保证能洞穿那层防御。南宫焰如是想,只是眼神微沉,心情沉重了起来。   那只妖兽见状咧嘴一笑,腥臭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容夙皱眉,眸光一转,看到了满目疮痍,地面上尸体堆成山,就算兽潮结束,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了。   一念至此,她心头情绪有些悲凉。   接着容夙想到了四季刀法,想到沉魂渊内面对同样防御坚硬如铁的铁甲兽,她挥出的那一刀。   从沉魂渊出来后她就去了内门任务堂,接了招收弟子的任务后只回屋睡了一夜,接着便是坐飞艇跟南宫焰一起要去东川皇城,再后来就遇到了兽潮。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容夙甚至没有时间去想那一刀的惊艳和挥出时的情绪。   但她已经知道四季刀法不是什么假大空的东西,若是能完全参悟,或许就如那位守阁长老所说的一样,能比拟九阶刀法。   秋是肃杀萧瑟。   容夙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努力回想起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   那或许是直面噬魂甲兽带来的对心灵的撼动,也或许是模糊画面里那人刀出天地为之变色的风采,总之当容夙认真回想着那一瞬的动作时,她似乎重拾了当时的情绪。   四季刀法,也是四季道法,含春夏秋冬四重道意。   容夙想着玉简上的只言片语,心里似有明悟流淌而过。她似乎知道那一刀关乎什么了。   落叶枯枝、万物凋零,那是秋的象征。   无忧城此时就很像秋季。呼啸而来的兽潮如无情的秋风,一吹一刮,人命如叶飘落,随时间腐蚀在泥土里,再没有挂上树梢的一天了。   四季刀法,秋刀。   容夙知道要如何才能再施展那一刀了。   刀法即道法,道法关乎道意。   要施展出秋风扫落叶的秋刀,就要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在所有关乎秋季的景象里,刀和人和天地共相和,那么那一刀就成了。   秋季的景象——容夙一瞬想到了很多。   有沉魂渊暗无天日的自然景象,有噬魂甲兽铺天盖地带来的死亡阴影,有高山般的尸体、汪洋般的血泊,最后定格于石钢蓝魄兽不含一丝感情的血目。   容夙出刀了。   她的刀一往无前,淡白的光倾泻而下,刀尖锐利却给人的感觉像一道风。她向前掠去,看去势不像人带刀,倒像刀带人。   南宫焰也被那柄刀和容夙带着向前去,向妖兽的防御而去。   她眼眸里都落满黑刀撕开虚空的寒光,看到容夙一刀砍上了那片龟甲,“咔嚓”几声响,龟甲竟然有裂开的痕迹。   南宫焰眼神微亮。   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那只妖兽周身黑光流转,被容夙黑刀砍上的地方黑光最多,直接“当”得一声震开了容夙。   容夙承受不住那股冲击,倒飞而出,身体重重摔在地面上,喷出几口鲜血。   南宫焰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因为容夙即便是倒飞而出,也不忘在半空生生换了个方向,确保她自己摔在下面,甚至在将落地的时刻将她举了一举,因而她虽然也摔了,但有容夙当肉垫,并没有再受伤。   那只妖兽踏着八只脚冲过来了,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踏裂地面上两人的心口。   容夙眼眸微缩,举着黑刀想挡一挡,但胸口一滞,她痛到举不起刀。   南宫焰同样如此。她这次是没有受伤,但她早就重伤,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也没有办法挡住那只妖兽。   关键时刻,天空传来几声轰隆的声音。   南九驱使着飞艇从城内飞出来,几道光刃炮火堪堪阻住了妖兽的动作。   妖兽大怒,口中喷出一片气刃击向飞艇。   容夙看上去时,脸色惨白、灵海枯竭的南九没能躲开那片气刃,连人带飞艇都被击落下来了,摔在地面上直接昏迷不醒。   她也是强弩之末了。   容夙喷出一口血,感觉似乎好些了,余光看到那只妖兽没去管远处地面上的南九,直接冲向自己这边,而且看目标也不是自己,而是怀里的南宫焰。   它应该是恨毒南宫焰砍了它两颗头颅。   容夙低嘶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一个用力,抱着南宫焰飞快翻滚起来。   看到原先躺着的地方已经被妖兽踏成大坑后,她翻得更加快,然后趁妖兽一个不注意,腰间用力站了起来。   妖兽似乎是彻底被她激怒了,攻势不再只迎向南宫焰的心口,打算先杀容夙再杀南宫焰。   当——   南宫焰看到容夙艰难抬刀挡掉一片气刃后呼出一口气,余光却瞥到剩余的一道气刃从容夙的视角盲区打来,在半空绕了个弯,直刺向容夙的心口。   容夙没有看到,而且她现在的情况也无法挡住这道气刃了。   如果气刃刺中,容夙就死了。   南宫焰眸一缩,不知哪来的力气,精疲力尽的身体向左一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道气刃。   “嗤”一声,气刃刺入身体的声音闷沉,南宫焰止不住低哼了一声。   容夙低眸一看,不禁一怔。   那道气刃刺中的地方并不是南宫焰的心口,但离心口很近,如果南宫焰移动得慢一点,那气刃顷刻间就会刺穿她的心口。   如此紧要关头,生死攸关的一瞬,南宫焰似乎想都没想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她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哪怕容夙知道只能是因为生死结,也不妨碍她心里情绪几分汹涌。   “别看了,你不能砍下最后一颗头颅,我们都要没命。”南宫焰的眸闭了闭,声音虚弱到几乎没有。   但容夙听到了。   她同时也知道南宫焰没有说出的意思。   她让她想想办法。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南宫焰也还认为她能杀死那只妖兽么?她哪里来的自信?她自己都不认为她能做到。   但容夙的确还不打算认命。   她将南宫焰放在地面上,自己向前踏出一步,直面小山般的妖兽。   生死攸关的重要时刻,她脑海里思绪乱七八糟的,想的却不是什么杀戮制敌的刀法,而是南宫焰那一瞬间挡在她面前的身影。   容夙修行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挡在自己面前,用她的身体挡住刺向她的气刃。   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想到以前,心里的情绪瞬间荒凉如无一物,不需要再酝酿什么情绪,此时的心情就很适合施展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接着妖兽再次喷来一片气刃,八只脚齐踏,大地有一瞬间的摇晃,山崩地裂般的威压笼罩住了容夙。   容夙看着近在眼前的气刃,又想到了南宫焰。   像是荒凉而无边无际的心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容夙面无表情,手腕翻转,凭借着本能挥出了手里的黑刀。   那一刀称得上惊天动地。   黑色的刀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凛冽风声,妖兽坚不可摧的防御如土崩瓦解,玄武血脉具化的龟甲寸寸断裂。   最后那柄黑刀一扬,红血落满半边天,头颅落地,重重一声响悦耳动听。   四周趴伏着的妖兽都如梦方醒,撒开蹄子跑回了山里。   容夙收刀回鞘时,太阳越过地平线,向大地洒下第一缕晨光。   她唇微扬,第一时间回眸看向后面撑着剑站着的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南宫焰真的救了十九城的修士和凡人。   南宫焰也在看着她,心想:容夙不但护住了她,也护住了十九座城的生命。 第39章   容夙不知道南宫焰的想法, 她只是撑着刀缓缓走向南宫焰。刚打算问南宫焰需不需要她帮忙,天际落下两道流光,光芒散尽, 容夙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都是少年模样,穿着华丽漂亮的衣服,面容白皙, 自带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那两人环顾四周一眼, 眉微皱, 看到南宫焰后眼睛一亮,直奔她而去了。   容夙一眼就看出他们应该是和南宫焰认识的世族子弟, 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南宫焰面前,刀一横,保卫的姿态十足。   因为南宫焰现在重伤, 谁来都能杀她。有生死结在, 容夙不能赌。   “你谁啊?”穿蓝衣的少年眉一挑, 面上表情很不悦,眉宇间有不屑一顾。   那个穿青衣的女子没有说话,但眼里有和蓝衣少年一样的神情,甚至在看到容夙周身染血、面上刀疤时, 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喜。   容夙不在意,她刚打算说话,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含着几分担忧:“容夙,小姐。”   来人面容俊朗, 青衣染着点点血迹,但除了看上去灰头土脸外, 并没有什么重的伤口,那是青山。   他自尸体堆里走来,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含着几分惭愧:“小姐,是属下没用。”   原来他刚上战场不久就被卷进兽潮中央,被一只妖兽踩晕后滚进尸体堆里,一直躺到了现在。   但容夙刚才那一刀他是看到了的,因而他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情绪波动。   说完后,青山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两人,他自然是认识那两人的。   他刚要替自家小姐打声招呼,容夙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促:“南宫焰。”   “焰姐姐!”   “南宫姐姐!”   青衣的女子和蓝衣的少年相继喊出声。   青山一惊,看到自家小姐头一低,昏迷过去后,忙上前从容夙怀里接过自家小姐,快步奔进城内了。   青衣的女子目光担忧,跟随上青山的脚步。   蓝衣少年是最后走的,走前他回眸看了容夙一眼,眼神颇不满。像是不满容夙第一时间接住了南宫焰,又像不满容夙的存在,总之是那种容夙很熟悉的世族子弟的目光。   果然这才是正常的世族子弟啊!   南宫焰那样会为十九城赌上性命的世族大小姐才最少见。   所以南宫焰一定是来时的路上忘了吃药,或者饮酒饮到失了理智,才有前面的种种。   容夙想着,胸口一痛,她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口中喷出一片血雾。如果不是黑刀及时撑住了地面,她就该趴下了。   似乎是修为让渡结束了,那种轻盈的感觉消失不见,容夙的修为重新回到通玄境六重。   被妖兽抓伤的地方有痛意丝丝缕缕缠了上来,她的脸色苍白,虽然不像南宫焰那样重伤,但也没好上多少。   而且她不是世族子弟,也没有什么属下,她从来只有自己。   容夙扬了扬唇,迎着初升的红日笑了笑。   慢慢忍过那一阵窒息痛意和头脑发昏的昏沉后,她撑着刀缓缓挪到一个血泊淡些的地方,盘膝而坐,从腰间白色储物袋拿出一瓶丹药,仰头吃了几粒,开始疗伤。   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   她有黑刀,有储物袋,有一储物袋的丹药和宝物,她还活着,那就足够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习惯一个人了。   容夙想着,看向眼前血海翻波、堆尸如山的一幕幕,心里荒凉情绪涌过。   “阿爹、阿娘!”远处有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容夙心神一凝,抬手又吞下几粒丹药,任由丹药自行在体内融解,抬头看了过去。   那个小姑娘她先前见过的。   高坐城墙时,她看到小姑娘的家人都被妖兽踏死了,只有她一个被谁拉走,她因此活了下来。   容夙想着想着,看到那小姑娘越走越近了。   她穿着一袭裁剪得体的红色绸缎衣服,只是上面现在沾满了鲜血和泥土。   她嘴里喊着“阿爹阿娘”,小脸脏兮兮的,看着跟吓傻了一样,逢人就问:“你看见我阿爹阿娘了吗?”   场上的修士大多都是无忧十九城的修士,也都有亲人、手足、同门在兽潮里丢了性命,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只是没谁理会她。   他们因小姑娘那一问,脸上神情都是悲凄的,甚至有几个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含着哭腔,走近了,容夙看到她的鞋子跑掉了,两只原本白嫩的足都淌着血。   “你有看见我的阿爹阿娘么?”小姑娘走到容夙面前了。   她以嘶哑的声音问容夙,头一歪,颇有种乖巧懂事的感觉,只是她的眼神满是破碎和绝望。   容夙直视着小姑娘的眼神,思绪模糊,她没有回答,也不像小姑娘先前问过的修士那样目含悲凄。   她坐在血泊里面无表情,膝盖上横着一柄黑刀,黑刀还在往下滴着血。   许是她的表现跟别人不同,许是小姑娘已经问到崩溃了,总之小姑娘到她这里彻底坚持不住了。   她直接哭出了声音。   一开始是压抑的低沉的,到最后越哭越大声,她哭到声嘶力竭。   城外的空地很广阔,堆满尸体后风吹来声音变得凛冽,先前还夹杂着修士搬动尸体、对妖兽开膛破肚的琐碎声音。   但随着小姑娘越哭越大声,整片空地都没了声音,只有小姑娘站在那里哭声不断,她哭到好几次险些断了气。   有修士看来的目光含了几分担忧。   他们自然不是担忧容夙的安全,而是担忧小姑娘。   先前那一刀他们都看到了,都知道眼前的黑衣刀修一刀砍死了具化玄武血脉的五阶妖兽。   虽然她是来帮无忧连城的,但是刀修周身的阴郁深沉还是让人望而却步,因而哪怕兽潮结束了,也没有谁敢跟容夙搭话。   他们现在担心小姑娘再哭下去,万一惹得黑衣刀修不满,直接一刀劈过来,那小姑娘就真能去见爹娘了。   毕竟修行界没有道理规则可言,谁说上一刻还杀着妖兽的英雄不会成为恶魔呢?弱肉强食,没谁觉得不对,她若是杀了小姑娘,杀便杀了,不会有谁敢说什么。   容夙能感应到四周看来的目光,也多少知道那些修士的想法。   她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像一座山,只目光深深看着小姑娘,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半晌,小姑娘的亲人找来了。   她看见容夙以及她膝盖上的刀,以及她脸上的刀疤,脸一下就白了,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对容夙小心翼翼赔罪,抱着小姑娘跑向城内了。   跑得太急,她还摔了一跤,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但没有人笑。   容夙也没有笑。   她看到妇人抱着小姑娘爬起来后没有再跑了。   大概是离她远了,她们觉得安全了。   容夙听到了小姑娘嘶哑无比含着哭腔的声音:“姑姑,阿爹阿娘呢?我要阿爹阿娘。”   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她姑姑心疼不已,忙柔声安慰道:“你阿爹阿娘晚点就回来了。”   “姑姑骗人,我都看见了,阿爹阿娘被那只大家伙踩死了。”小姑娘不相信。   那姑姑忙换了个说辞:“他们去天上玩了。你知道天上是哪里吗?就是话本里的嫦娥仙子住的月宫哦。你乖乖听话,以后姑姑就带你去天上看你阿爹阿娘。”   声音越来越远,容夙听不到后面,也就无从知道小姑娘相信还是不相信。   她垂眸。   四周修士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许久许久,容夙才握紧手里的黑刀,往后一靠,正看见红日悬于空中,白云翻涌,天空湛蓝,天上风景很好看。   现在是白天,她看不到有嫦娥仙子居住的月宫。   容夙扬唇笑了笑,低着的眼眶却一点一点红了。   四周只有她一个人,她低低开口了,声音和小姑娘一样嘶哑,也和小姑娘一样含着哭腔,甚至说的内容都和小姑娘差不多。   她说:“你有看见我的阿爹阿娘么?我想见他们,我想要我的阿爹阿娘。”   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回答她。   她也没有一个姑姑来找她、安慰她。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一如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容夙接着抬头看向了天空,半晌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阴郁幽深。   因为她的阿爹阿娘不在天上。   她再次扬了扬唇,拿紧了膝盖上的黑刀,眼里的泪意消散后,只余肃杀萧瑟。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秋是肃杀萧瑟。   很好,这很适合她,她很喜欢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容夙慢慢站了起来,抽刀挥了一下,回想着那一刀的惊天动地,回想那一瞬间的情绪动容。   肃杀萧瑟,应该是如万里无春的一片荒原,不该有花。   她那一刀其实可以更完美的。   她开始复刻着那一刀。   阵阵荒凉情绪奔涌而至,和举目所望的尸山血海相和着,她心上那朵还没开出来的花骨朵来不及完全绽放,已经开始枯萎凋零。   容夙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寂静如深海、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冷静自持。   她将黑刀悬在腰间,左手摸出一柄黑匕首,开始对妖兽的尸体开膛破肚。 第40章   五阶的石钢蓝魄兽有三颗头颅, 两颗是南宫焰斩落的,最后一颗是容夙施展四季刀法砍下的。   那一刀惊天动地,观者只觉如秋风扫落叶, 道尽荒凉肃杀,无端让人心生凉意和惧意,他们都知道那只妖兽死于容夙的手上。   所以当容夙走上前用匕首割开妖兽尸体的外层时,围在石钢蓝魄兽尸体旁的修士都自觉退开。   有的脸上带着几分遗憾, 他们原先还觉得容夙不会在乎妖兽尸体。毕竟她能和南宫族大小姐一道, 应该出身不凡的。   这个认知很快被容夙用实际动作颠覆了。   没有多么繁复华丽的手法, 容夙面无表情,拿着匕首的手却很稳, 手一扬一落,哪怕死了以后依然坚不可摧的妖兽尸体顷刻间被割成一块块的。   她的动作很流畅,用力时指骨发白。   她的手指修长, 手臂到手掌间的线条流畅, 带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衬着面无表情的脸,莫名呈现出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四周修士大都出身卑微,一路摸爬滚打混到现在,此时一眼就能看出容夙刀刀致命, 执刀切开的都是妖兽防御薄弱、易切割的地方,以点破面,庞大的妖兽尸体很快归类铺开。   那不是世族子弟能拥有的能耐, 那是只有杀了很多妖兽、熟悉很多妖兽弱点的修士才能做到的。   修行界里杀妖兽最多的,自然是散修。   而散修杀妖兽自然是为了妖兽的尸体, 因此他们很懂怎样用最少的时间、最小的力气做最多的事情,得最大的利益。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容夙切割妖兽尸体时有血溅在她脸上、脖子上,她眉都不皱一下,手上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   世族子弟从来不会如此。   四周修士的目光瞬间很复杂,有的看着看着就带上了几分崇敬,甚至边看边模仿着容夙的动作,发现用她的动作切割妖兽尸体,真的能轻松很多。   容夙很快将石钢蓝魄兽的尸体收拾好了。她看向不远处那颗被黑刀砍下的头颅,手起刀落,坚硬的头颅彻底碎开。她手一伸,再收回来时掌心多了一颗红如沐血的兽魄。   跟沉魂渊内得到的那颗很相似,都亮如日月,只是那枚是海洋般的深蓝,这颗红到像血染上去的,比天上朝霞还要闪亮。   但说是用血染上去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容夙看着一地血泊,唇微抿,将手里红宝石般的兽魄举了举,日光照耀里,反射出的光芒璀璨耀眼。   因着沉魂渊那次经历,容夙知道兽魄能用来当炼器师炼器的材料,能当阵修结阵的阵符,也能震慑低阶妖兽,总之作用五花八门,只看修士怎么用。   当然,也能拿来当做饰品。   但那些对容夙来说都不重要,她只关心手里这颗红宝石般的兽魄能换多少实用的宝物。   她想着那些宝物,唇扬了扬,接着感觉到远处有一道目光正看着她手里的兽魄,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据说和南宫焰认识的蓝衣少年。   他微昂着头,目光看着她掌心里的兽魄,眉梢眼角有一丝喜意,接着缓缓向她走来了。   容夙垂眸,直视着少年看来的目光,听到他开口了:“这颗兽魄不错,正适合拿来送给南宫姐姐,本少爷要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双手垂在后面,居高临下望着容夙的头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正等着容夙将他要的东西呈上去。   容夙不习惯仰望别人,听到蓝衣少年的话后也有些想笑。   她挥手将一部分妖兽尸体装进黑色储物袋里,站起来后迎着少年的目光,顺手将红宝石般的兽魄也丢进去了。   “你——”蓝衣少年勃然大怒,“你难道以为本少爷会白要你的兽魄吗?”   似乎是顾及到什么,他一挥袖子,目光里多出几分施舍,手一扬,一枚湛蓝的储物戒丢向容夙:“本少爷拿这储物戒跟你换那颗兽魄。”   容夙面无表情,没有抬手去接那储物戒,储物戒掉在了地面上,“当”一声响后滚了滚,被血泊盖住了。   蓝衣少年面上的表情越发愤怒了,眸里甚至生出一点杀意:“你什么意思?”   他几乎咬牙切齿:“难道你以为你跟着南宫姐姐,本少爷便不能杀你?”   他都从青山那里问清楚了,这黑衣刀修不过是正阳宗小小的内门弟子,只是因为南宫焰看上她的长相,她才有幸跟随在南宫焰身边。   正阳宗小小的内门弟子,能有多少见识?   蓝衣少年想到先前惊天动地的那一刀,眼神微沉,手不禁握住了腰间一柄流光溢彩的刀。   他也是修刀道的。   什么意思?   容夙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蓝衣少年眼神冰冷,周身都是世族威严被冒犯的不悦。   世族子弟就这么听不得拒绝的话么?   容夙面无表情,以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换。”   所有世族子弟的生意,她都不想做,更别说是这样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世族子弟。   “你不换?”蓝衣少年一怔,想了想,眉一挑,面上的表情变成了讥诮和高傲:“你不换,莫不是也打着把那颗兽魄送给南宫姐姐的算盘,想以此讨南宫姐姐欢心?”   他一笑,不屑的意味溢于言表,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都说着容夙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容夙无语,饶是她自认很能看得懂世族子弟的心思和做派,此时还是因蓝衣少年的理所当然和脑回路惊讶不已。   但蓝衣少年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思想的参差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他向前踏出一步,拔出了腰间那柄流光溢彩的刀,刀尖指向了容夙,说道:“这样吧,本少爷看你也是刀修,你拔刀跟本少爷打一架,那颗兽魄就由你送给南宫姐姐,不然就归本少爷。”   容夙惊讶极了。   她看蓝衣少年的眼神变了变,刚要开口,蓝衣少年继续说道:“直接施展你先前杀妖兽的那一招刀法,不然你不会是本少爷的对手。”   说着,他看向了容夙手里的黑刀,眼神里有不屑,也有算计。   容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着他拿刀的手微晃,看着他眉宇间那抹贪婪和自负,一瞬间看穿了他所有的算计。   要兽魄是假,送给南宫焰讨南宫焰欢心是假,看不起她才是真,看不起还惊艳于她杀妖兽那一刀的肃杀凛冽也是真。   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从她这里得到她那一刀的施展方法。   他看不起自己只是正阳宗内门弟子的身份,也不认为她能接触到多么绝世的刀法,却还要高高在上,打着兽魄和南宫焰的名义,试图从她这里偷师。   果然是世族子弟该有的反应和手段,只是这手段很拙劣,他的表演也很生硬。   容夙自然而然想到了南宫焰。   如果是南宫焰,她根本不会这么招摇,只会不动声色,徐徐图之。如果是南宫焰,她具体会怎么做呢?   容夙一瞬间有些失神,回神时刚好看到蓝衣少年的刀刺过来了。   他的刀很华丽,流光溢彩来自于刀上镶嵌的宝石,刀法也很华而不实。   跟南宫焰华丽但藏致命杀意的剑法不同,蓝衣少年的刀法在容夙看来稀松平常,跟绣花枕头没什么两样。   她甚至只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哪里有破绽、往哪里挥出一刀就能轻轻松松穿透他的刀法,直接刺进他的心口,结束他的性命,但蓝衣少年的修为比她高。   而且容夙先前受了伤,丹药不过才回复了体内几分灵气,她现在还不具备还手的能力。她被妖兽抓伤的肩膀还酸痛着,只一抬手就已经痛到不行。   她只能匆匆举起左手的黑色匕首,堪堪挡住蓝衣少年刺来的刀,但身形却因那股冲击力无法再保持平衡,跌进了血泊里。   四周有修士看到了,有修士打算上前,被同伴拉住了:“你想去干什么?”   “当然是救人,那黑衣刀修杀了那只妖兽,相当于救了无忧十九城,现在她还受着伤,怎么能是那人的对手?”   “那你能是那蓝衣少年的对手?那少年看着有知微境的修为,你能打得过他?”   在场修士不少,但一个知微境修为的修士都没有,大部分修士的修为比容夙还要低,而且他们也都受伤不轻。   “而且那蓝衣少年一看就知道是世族子弟,你想得罪世族?”同伴声音严肃。   那人神情迟疑:“那、那我们就不管她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少年穿破半空的刀声。   他眼神凌厉,刀尖对准了容夙的心口。   如果不能学到眼前人那一招惊天动地的刀法,那么就杀了她!   不过一个正阳宗内门弟子,哪里配拥有比他还出彩的刀法和本领?不过一个正阳宗内门弟子,死便死了,谁会为她出头?   刀声凛冽。   容夙倒在地上抬头,能看到那柄刀的刀刃很锐利冰凉,却不是杀戮和尸体堆出来的锐利冰凉,只是人为造出来的刀本身的冰凉。   算得上是一柄好刀,假如它能去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宝石。   她快要死在这柄刀下了么?   容夙睁着眼睛,第一时间想到了生死结。   她死了,南宫焰也要死。   南宫焰死了,不说蓝衣少年的家族如何,起码他肯定是要被愤怒的紫田杀死的。   容夙想到他的结局,笑了一声,手却攥得紧紧的。   她还是很不想死啊!   世族高高在上,凭什么就这样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呢?   容夙的眼睛红透了,她很想出刀劈死眼前的人,手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眼看着那柄刀要刺进容夙的心口,一抹紫影掠过。   容夙看到紫田踏空来到她面前,直接一脚踹出,直将那蓝衣少年踹到吐血,接着看向她,在看到她性命无忧时,面上神情才微微放松。   蓝衣少年也跌进血泊里了,但除了吐血外,他没有受什么伤。他很快坐起来了,眼里满满杀意和愤怒,直接喊出声:“你竟敢对本少爷动手?”   他看向来人,看到是紫田时一愣,因为他知道那是南宫焰的人。虽然名义上只是仆从,但紫田很早以前就跟着南宫焰了,很得南宫焰看重。   紫田看到容夙性命无忧,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出手是重了些,毕竟世族子弟的秉性她也很懂。   但她回眸看了看躺在血泊里眼睛通红的容夙,再想想先前惊天动地的那一刀,以及对小姐的保护,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回道:“小姐的人,除了小姐谁都不能动。”   “如果本少爷一定要动呢?”蓝衣少年面上一阵惊疑不定,知道自己大概低估了那刀修在南宫焰那里的地位,许是南宫焰还没玩尽兴。   但他向来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这种折辱呢?他看向容夙的眼神很冷。   “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紫田声音坚定。要动小姐,就要先杀了她。有生死结在,容夙的性命就是小姐的性命。   “紫田姑娘,我不会动你。”蓝衣少年面容冰冷。虽然紫田踹了他,但他还是不敢杀了紫田。他认为身为手下的紫田一定比身为玩物的容夙重要很多。   因此他说道:“彭老,杀了那黑衣刀修。”   蓝衣少年的后面应声出现一道黑影。   紫田脸色一变,知道那是保护蓝衣少年的强者,就跟小姐身边的程老和南九一样。她不会是那黑影的对手。   黑影一闪,无视紫田的存在直扑容夙而去。   紫田大惊失色,刚打算说出生死结的存在。   半空“嘭”得一声,继蓝衣少年之后,那位彭老也被谁一脚踹进了血泊,甚至把蓝衣少年砸到了。   紫田一怔,和血泊里的容夙一起抬眸,看到南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黑衣迎风飘飘。   她看了看紫田和容夙,慢慢出声了:“小姐的人,只有小姐才能动。” 第41章   蓝衣少年和彭老四目相对, 皆含着几分愤怒和不悦。   但蓝衣少年打不过紫田,彭老打不过南九,他们在族中的地位也比不上南宫焰世族大小姐的地位, 他们只能息事宁人。   紫田看着他们灰溜溜的背影,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她看向南九,声音惊讶:“南九大人, 您怎么来了?”   先前那场血战, 程老和南九都打到灵气枯竭、昏迷不醒, 以他们的修为来说,要完全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小姐重伤, 他们一般都会护在小姐身边,很难跟她一样想到生死结,才能恢复后第一时间来找容夙。   “有个修士跑到小姐屋外表情着急, 被我抓住后说有个和小姐一起杀妖兽的刀修有危险, 我知道是容夙, 便来了。”南九声音淡淡。   修士?   紫田一怔,接着看向四周用余光看过来的修士,若有所思。   她对南九点点头,南九看出她有话和容夙说, 身影一闪,很快消失不见了。   四周修士摸摸鼻子,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紫田看向血泊里的容夙, 眼神关切:“你还好么?”   “没死。”容夙默默看完一切,拒绝紫田伸来要拉她的手, 以黑刀撑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你——”紫田看着她, 半晌问道:“你怎么会……”   “怎么会招惹上那蓝衣少年?”容夙看着紫田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嗤笑一声,拿出储物袋里的兽魄晃了晃,道:“他说要把我的东西送给南宫焰。”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是她招惹蓝衣少年的,而是蓝衣少年先来找她麻烦的。   紫田听出来了,她没来得及计较容夙直呼自家小姐的姓名,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是我失言了,我向你赔罪。”   “至于别的,你不用担心,有小姐在,没谁能动你。”   “我没有怕。”容夙低笑一声,眼里神情玩味:“生死结不解,你和你家小姐自然要护我性命无恙。”   紫田一怔,许久才低喃道:“其实我刚才出手,也不完全是因为生死结和小姐。”   蓝衣少年修为比容夙高。   如果在以前紫田不认为有什么,但有了先前那惊天动地劈开妖兽防御的一刀,紫田甚至觉得真拼命,容夙不一定就会输。   他仗着修为高欺负受了伤的容夙,紫田自然是看不过去的。她没想到的是在以前,她就看得过去,她甚至习以为常。   容夙迎着她些许复杂的眼神,心绪微动,她撑着刀挪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想了想问道:“那蓝衣少年什么来头?”   “你不该问问小姐的情况吗?”紫田脱口而出。   容夙皱眉,不解紫田怎么会问这个,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道:“有你们在,她不会有事。而且,我还活着,不是就能说明一切了。”   她没死,自然南宫焰也没死,还用问什么?没死就行了。   紫田一滞,觉得挺有道理,但她一开始要表达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容夙不关心她什么意思,她想着蓝衣少年,想到他对南宫焰的称呼是南宫姐姐,心里情绪微沉。   南宫焰二十岁就拥有知微境的修为已经很让她震惊了,结果现在又来一个?难道世族子弟的天赋真的就胜过别人很多么?   容夙皱眉,眉心多了一些阴郁。   紫田约莫能看出来一些。   她对容夙道:“和你交手那少年只是看起来是少年而已,他其实比小姐还要大。如果我没记错,他比小姐大八岁,在世族里天赋一般般。”   大八岁?那就是二十八岁。   容夙一惊,声音惊讶:“那他还喊南宫焰姐姐?”   “是。”紫田想到什么,眼里有了些笑意:“小姐不喜欢被人叫做妹妹,那少年打不过小姐,又不甘心低头称呼小姐,只能喊姐姐了。”   世族同辈里,打不过南宫焰的都要叫她姐姐。所以有的人年纪轻轻,已经是二十八岁修士的姐姐了。   南宫焰这什么癖好?   容夙揉揉眉心,声音变得漫不经心:“说说那两人什么来历吧。”   “是。”紫田不在意容夙有些像命令的态度,组织着语言说道:“他们都是小姐认识的世族子弟,都曾败在小姐手里。”   “那位姑娘是段祁,二十三岁,修为通玄境九重,来自仅次于中州的雷州段氏一族。”   “那位少爷是姚子远,二十八岁,修为知微境一重,同样来自雷州,是雷州第一世族姚族嫡系子弟。”   雷州,段族,姚族。   容夙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她的眼眶一瞬间变得赤红,跟那只死了的石钢蓝魄兽没有什么两样,都充满了杀戮和毁灭。   她第一时间低头垂眸,却不能将心里一瞬间澎湃汹涌的杀意收敛得很好,整个身体都有点颤抖。   紫田看出来一些,她皱着眉,有些不解:“容夙,你怎么了?难道你跟这两族有仇?”   她的声音里含着随意和漫不经心,显然只是随口一说。   容夙依然低着头,她动作弧度很小地握紧手里的黑刀,声音淡淡:“紫田姑娘说笑了,我都没去过雷州,而且以我的本事,怎么会和这两族有交集呢?”   紫田想想觉得很对,毕竟容夙以前只是正阳宗外门弟子,不过听到容夙的回答后,她想了想说道:“莫要自轻,你的本事不见得就比那些世族子弟差。”   她的眼神明亮,一看就知道这话发自内心。   容夙一怔,听到紫田继续说道:“而且以后你跟在小姐身边,自然会和很多世族子弟有交集。”   紫田说着微仰了仰头,满脸的骄傲,显然是认为自家小姐地位无双,是很多世族子弟的——姐姐?   “是么?”容夙用力握了握手,掌心痛意让她很快恢复清醒,她再抬头时眼睛已经恢复到漆黑如墨的淡漠。   她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很期待跟他们的交集。”   说完,她举起了手里的黑色匕首,一刀刺下,直把地面上完好无损的妖兽尸体刺成一块一块的血块。   刺完以后,她唇角扬起,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紫田看着她,她的黑衣染着不少血,跌进血泊后头发都沾着红,真如沐血而出。此时她唇角扬起,明明是在笑的,看来却比哭还难受压抑。   紫田的心情莫名也压抑了一些,她看不懂容夙,但还是本能地出声对容夙说道:“容夙大人,其实姚子远有一点说得很正确。”   容夙一怔,抬头看向紫田,听到紫田声音里含着笑意和若有若无的暗示意味:“你如果将那颗兽魄送给小姐,小姐应该会很开心的。”   兽魄?   容夙垂眸不语,看紫田笑笑打算离开,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称呼,不由重复了一遍:“容夙大人?”   她的修为似乎比紫田低很多,紫田怎么会这样叫她?   “是,容夙大人。”紫田眼神肯定、声音笃定,说道:“如果你我修为同境,我未必能赢你。我只信仰小姐和强者,你那一刀足以证明你很强,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容夙大人。”   她说完,抬脚走开了。   容夙却想着女子那一瞬眼里的认可和尊重怔愣了很久。   接着她唇扬了扬,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枚红宝石般的兽魄,眼神闪了闪,再次将兽魄丢进储物袋里,去拿别的兽魄和内丹了。   脚一抬,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容夙低眸,看见血泊里躺着一枚湛蓝色的储物戒,是先前那个蓝衣少年姚子远的。   她想到那蓝衣少年的来历,眼神暗了暗,最后还是手一伸,将那枚储物戒拿起来后丢进怀里了。   反正是宝物,捡这个不丢人。   容夙想着,手上黑色匕首刺穿妖兽尸体,摸出一颗内丹,面上那缕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出来,衬着脸上溅染的鲜血,莫名让修士不敢直视她。   *   城墙上。   服完丹药后恢复如初的南宫焰穿一袭天蓝色的华衣,懒洋洋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听着面前的蓝衣少年姚子远灰头土脸赔着罪,目光却看着城墙下的容夙。   那里修士很多,她却能很快看到容夙的身影。   在听到姚子远将容夙踹进血泊里时,南宫焰的眸里多出几分寒意,同时不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姚子远心一惊,心知自己果然小瞧了那黑衣刀修在南宫焰心里的地位。   南宫焰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看向紫田:“她在那里干什么?”   紫田听懂小姐问的是容夙,回答道:“捡兽魄和内丹。”   捡、捡兽魄和内丹?   南宫焰没绷住,面上神情有些惊讶。   紫田答得很肯定,也很详细:“是的,而且容夙大人用的还是先前那个黑色破烂的储物袋。”   这是夸容夙能物尽其用的意思?   南宫焰怔了怔,注意到紫田对容夙的称呼,同时也看到紫田眼里有以前没有的信服和肯定。   她动动唇,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只道:“告诉容夙别捡了,顺便换身衣服,该出发了。”   容夙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再回到城门前时,看见南宫焰正倚在四匹白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前,从车盖到车轮,处处道尽世族的豪奢高贵。   “容夙大人,飞艇在先前的战斗中损毁了,但此地离东川皇城不是很远,用马车也可以。”青山沉声跟容夙解释道。   听这语气,似乎损毁一艘飞艇不是什么大事。   容夙不由有些心疼和酸楚。   接着她注意到青山和紫田如出一辙的称呼,再看看四周南宫卫看来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眼神,知道那一刀折服的不只有那只妖兽。   她看向倚着马车懒洋洋明显是在等她的南宫焰,再看看华丽马车后停着的两辆虽然华丽但稍微逊色的马车,眼神里带上了疑惑。   青山很会看人眼色,继续解释道:“是这样的,姚少爷和段小姐听说小姐打算前往东川皇城,他们没有去过,便打算随小姐去那里看看。”   一起去东川皇城?   容夙垂眸,心说东川皇城那样的地方,高高在上如世族子弟当然没有去过。   看看?他们知道他们口中的看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既然看不起出身卑微的人,怎么又要踏足卑微之地呢?   容夙眼里有戾气掠过,但她看向衣着华贵、神采飞扬的南宫焰,很快明白那两人不是去看东川皇城的,而是想亲近南宫焰。   天赋卓绝、手段高明的世族大小姐,追求者和追随者只怕能从正阳宗排到东川皇城吧。   容夙嗤笑一声,面无表情越过南宫焰上了马车,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南宫焰:?   她原本还打算看看容夙走过来后会跟她怎么打招呼,毕竟她们也算是真正同生共死了一回,结果她直接上车,理都没理她?   她低哼一声,看都没看后面跟她打招呼的姚子远和段祁,带着满心不悦一掀帘坐进了马车,就坐在容夙对面,声音淡淡:“出发。”   目睹全过程的紫田和青山对视一眼,皆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出发了。   外面的姚子远看着放下的帘子,脸上表情有些扭曲。青天白日的,这就开始了?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南宫焰还有这样一面?   不能怪他思想不健康,主要是他太了解南宫焰了。这位大小姐生性骄傲,一般人根本不能和她共乘,所以一定是南宫焰需要容夙,容夙才能上那车。   他握了握拳,面容沉沉上了后面的马车。   旁边的段祁也一样。   车内。   南宫焰看着坐在那里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容夙,本来是打算说些什么,但她低咳了一声,容夙还是没有理她,她心里的气一下就上来了。   “容夙。”南宫焰拍了拍面前的玉案,对容夙道:“喝了。”   容夙一呆,终于抬头看向南宫焰。   女子唇角微扬,面上表情半明半暗,正指着玉案上的一杯酒,意思很明显,她要她饮酒。   这算什么?是飞艇上那杯洒了的酒的延续?还是世族大小姐兴致来了的行为?   容夙低眸看着那只玉晶杯,半晌才道:“南宫小姐很喜欢饮酒?”   自她跟随南宫焰以来,她几乎酒不离手,有事没事都喜欢饮几口,跟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样。   但容夙不喜欢酒,不喜欢醉倒后意识不由自己支配的感觉。   “自然。”南宫焰往后一靠,手里也端着一只玉晶杯,头微仰,露出一截冷白的颈,在半暗半明的环境里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她饮尽杯中酒,将那只玉晶杯一放,眼神有些迷离,说道:“酒是个好东西,喝完能忘忧忘愁,你会喜欢上的。”   她看向容夙,手微抬,意思很明显。   容夙垂眸,缓缓端起那只玉晶杯,能嗅到一股属于酒的甘冽醇香,伴随着火焰般的灼热。   忘忧忘愁么?   容夙眼神暗了暗,看着对面执意要她饮酒、似乎饮了就是胜出了的南宫焰,头一低,正要一饮而尽,马车在这个时候颠簸了一下。   杯里酒液微微摇晃,灼热燎原般的味道直冲容夙心神,她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接着就打算饮完酒。   手腕却被谁握住,南宫焰不知什么时候挪到她面前,拿开她手里的酒杯,皱眉问道:“你伤还没好?”   容夙一怔,才发现自己刚才咳嗽那几声顺带咳出了几丝血。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南宫焰看着她,眼神微暗,心里情绪莫名有些烦躁。   她不知道她在烦躁什么。   是烦躁容夙像块石头一样沉默无比、看不出情绪,还是烦躁事情脱离掌控,只是按照容夙现在的身体情况,酒是肯定不能再喝的。   那是烈如焰火的酒,对容夙现在的伤势无益,还会加重。   毕竟容夙是因为她受的伤。   南宫焰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在无忧城外打到性命垂危,以容夙的性格,别说出手救援无忧城了,逃命都只会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她以前是极看不上容夙这样的人的,但容夙面对那只具化玄武血脉后威压如山的妖兽的表现,又让她觉得容夙和许多人都不一样。   南宫焰看着眼前人沉默寡言的模样,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瓷瓶,丢到容夙面前,声音淡淡:“吃了吧,别藏着了。”   容夙打开瓶封,看见一颗红色的丹药,和南宫焰在囚牢里和月夜舞剑给她的那两颗丹药一模一样。   她眼里有什么闪过,捏着那枚丹药沉默了很久,正要抬头时,马车的窗户被谁敲了一下。   接着紫田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容夙大人,有无忧城的修士前来,说想当面道谢。”   南宫焰皱眉,因为无忧十九城的城主早在她养伤时就来见过她了,该说什么那时也说完了。   接着她看看眼神有些惊讶的容夙,明白那修士应该是来跟容夙道谢的。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容夙接收到南宫焰的眼神,伸手掀开窗户上的帘,看见一个长相颇端正清秀的女子,三十来岁的模样,衣着打扮简单,一看就知道只是一般出身。   那女子看了看里面一应摆设,神情有些局促,但还是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南宫小姐,容夙大人,此番无忧十九城能坚持到兽潮结束,你们功不可没。”   说完,她行了个标准且正经的谢礼,接着才道:“南宫小姐出身世族,想来不会看上无忧城的东西,无忧城经此一劫,也很难再存留多少宝物。”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满是羞愧,最后看着容夙,迟疑了半晌还是捧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袋:“这里面有约莫一百多颗妖兽内丹和十多颗兽魄,是无忧城活下来的修士想送给容夙大人的谢礼。”   “我们本来是不敢送来的,但看容夙大人亲自收拾妖兽尸体,便想着容夙大人兴许能看得上。时间有限,我们只收拾出这些。”女子摸摸鼻子,表情局促。   容夙一呆,伸手接过那灰扑扑的储物袋,低眸一看,储物袋脏脏的,灰尘和血迹交织在一起,像是临时从哪里拿来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储物袋和储物袋里的东西不是无忧城城主要送她的,而是城外那些修士凑出来的。   那女子见容夙接了储物袋,面上一喜,转身就打算离开,被容夙喊住了。   “先前我收拾妖兽尸体时,曾在血泊里捡到一枚储物戒指,应该是你们哪位同道遗落的,烦请你替我物归原主吧。”   容夙说着,将那枚湛蓝色的储物戒指递给女子。   女子一呆。   虽然先前离得远,但蓝衣少年丢戒指的动作他们都有看到,容夙这是——   “拿去吧,反正是捡到的。”容夙重复了一遍。   女子一下就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会,看看后面两辆马车,低着头接过储物戒指,郑重道谢后跑开了。   南宫焰自然也看得出来那储物戒指出自雷州姚族。   她看向容夙。   女子走后,窗户上的帘被她放下了,马车的环境重回半明半暗。   容夙正低眸看着手上那灰扑扑的储物袋,唇角扬了扬,面上多了一分柔和。   南宫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容夙。   向来冷峻深沉的刀修此时似乎真有些开心,脸上的柔和甚至将那股凉似山雪、冷胜坚冰的肃杀阴沉都冲淡了几分。   她不由看得有些失神。   所以容夙最后还是没有饮那杯如烈火燎原的酒,也没有吃那颗能消弭所有伤痕的红色丹药。 第42章   风拂过, 四周山石林立,青竹在日影里微摇,这里是山外围的一片空地, 没有妖兽,静得能听到远处水流潺潺的声音。   容夙盘膝坐在华丽马车内,周身环绕着溢动的灵气。   睁开眼睛时,她眼里有喜意, 因为经过无忧城血战, 她在马车里修行了不知多久, 终于将修为提升到了通玄境七重。   接着她抬眸看向四周,马车空空, 并不见南宫焰的身影,玉案上放着一个空了的玉晶杯,而且马车没有轻微的晃动, 似乎并没有在行走。   容夙眉微皱, 心里莫名一紧。   她想了想, 伸手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外面,看到青衣的段祁和十几个穿统一服饰的南宫卫都双眸紧闭躺在地面上。   容夙一惊,第一时间握紧手里的黑刀,坐在原地屏息凝神了一会, 没看到那些人身上和地面上有血迹,也没看到有不认识的修士和妖兽出现,才小心谨慎地下了马车。   她先环顾四周一圈,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外,才走近一个南宫卫, 拿黑刀的刀鞘尖端戳戳那人的肩膀。   没有动静,那南宫卫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   容夙检查了一遍, 发现他没有死,只是重度昏迷不醒,接着发现其他人也大抵一样。   但她没有看见南宫焰,也没有看见紫田青山、南九程老。   他们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容夙皱眉,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只能耐心地等着那些昏迷的修士醒过来。   虚空里白光一闪,小光球出现了。   容夙垂眸,眼里有什么闪过,声音很淡:“你又出来了?”   “是。”小光球的声音很严肃,还含着几分担忧:“你的生命面临很大的危险,我自然要出来。”   生命危险?   容夙心一跳,眉越皱越紧:“我好端端在这里,生命能有什么危险?”   说完,她想到什么,声音笃定:“是——南宫焰!”   她在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小光球却说她会有生命危险,那只能是因为生死结,因为南宫焰了。   这和无忧城上紫田要她出手救人时说的那些话相似极了,容夙第很多次开始嫌弃生死结。   如果能改成她死了南宫焰也要死,南宫焰死了她却不用死就好了。容夙内心有阴暗的想法暗戳戳生出。   小光球自然不知道容夙在想什么,它声音严肃地肯定了容夙的话:“对,是南宫焰,她被梦魇死境带进去了。”   梦魇死境?   容夙重复了一遍,一无所知,只能问小光球:“什么是梦魇死境?”   小光球的回答很直接:“那是九州大陆上五大死境之首,极度危险、十死无生。死境,顾名思义就是必死之境。”   “九州大陆上秘境洞府无数,五大死境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五个地方。无人知道它们因何而出现,只知道自出现那一日到现在,葬送了许多修士的性命,其中不乏一州之主、大族少主、力撼天地的盖世英雄、惊艳才绝的绝世天才……”   “死在里面的人成千上万、无法计算,能活着出来的人屈指可数,而且最后都成了传说。”   小光球越说声音越严肃紧张。   它是天道的化身,自然比谁都知道这些地方的恐怖。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地方却是从出现开始就象征着毁灭和绝望的。   容夙也皱紧了眉头:“那南宫焰是必死无疑了?”   “是。”小光球声音低沉失落:“如果没有意外出现,南宫焰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南宫焰死了,她也要死。   容夙不由握紧手里的黑刀,说道:“梦魇死境是什么样的?”   “梦魇死境,顾名思义自然关乎修士心里的梦魇,也称心魔绝境。”   小光球解释道:“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害怕的事情,会产生痛苦、绝望、黑暗的情绪。梦魇死境直击人心里最深的梦魇,重复循环、来回不变,直至将人生生困死在内。”   害怕的事情、梦魇、黑暗情绪。   容夙眸微垂,心说小光球说的对极了。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能被击败打倒。   道心坚定的必有所执着的东西,道心不坚的必有动摇的一面,位高权重者或许会怕权势不复,一无所有者做梦都向往追求云端上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小光球说完后就静静飘在那里,它应该也没有办法了,它也有担忧害怕的事情,它怕容夙死了,世界崩塌,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容夙沉默了一会,继续问道:“在你知道的世界里,南宫焰也是这样死的吗?”   “哈?”小光球眼神迷惑,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高昂否定了:“当然不是。”   容夙眼里不禁生出一丝希望。   接着小光球回答道:“我知道的世界以你的死亡开始,现在你还活着,自然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以她的死亡开始?   容夙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无喜无悲。   接着她抬眸,这一次经过认真观察后,能看到四周虚空里有深海湛蓝般的光微微波动,大抵就是小光球口中的梦魇死境了。   她眼神微沉,继续问小光球:“梦魇死境是只将知微境以上修为的人带进去么?”   小光球微惊,显然没想到容夙能看得这么通透,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是啊。”   就是因为梦魇死境只带知微境修为的人进去,它才觉得南宫焰必死无疑,而容夙除了静待死亡外别无选择。   如果容夙有知微境的修为,它大概就会劝容夙赌一赌了,反正输了还是原来的结果,赢了却会应有尽有。   咦?知微境的修为?   小光球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一变,看向容夙的目光里藏着几分后知后觉。   “你还挺懂我的。”容夙轻笑一声,就打算盘膝而坐。   旁边却有轻微的声响响起。   容夙抬头一看,原来是昏迷不醒的段祁和那些不到知微境修为的南宫卫先后醒来了。   有南宫卫恢复清醒后看向四周,看到容夙时目光一怔,接着变成看见主心骨的希望:“容夙大人,小姐她——”   容夙迎着那样的眼神有些失神,接着才回答道:“我知道,交给我。”   说完,她脸上表情淡淡,声音轻飘飘,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你们为我护法,我要将修为提升到知微境。”   将修为提升到知微境?提升到知微境以后干什么?   小光球和那些南宫卫很快都能想明白。   小光球一时说不出话来,它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还是藏不住震惊的情绪。   南宫卫就更震惊了。   他们的修为不到知微境,在南宫焰手底下地位不是很高,自然都不知道生死结的存在,只知道她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才能被自家小姐看上。   无忧城外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妖兽致命攻势前她对小姐拼了命的保护和不离不弃,足以让他们对容夙改观。   但那些都抵不上此时的震惊。   那是对“明知是死路,偏往死路去”的震惊,他们只能归结为此人对小姐是真心的,是那种生死与共的真心。   这样的真心在步步为营、利益至上的修行界是多么难得。   容夙大人一定是爱惨了小姐。南宫卫们如是认为。   不然她怎么会将修为提升到知微境呢?她才刚从通玄境六重突破到通玄境七重。   经过几个月的巩固沉积,好不容易将虚浮的修为稳固,现在又要连跳境界,这对修士修行道的影响是很严重的,轻则拖累以后的修行速度,重则损坏修士根基。   那边来自雷州段族、青衣温雅的段祁也是这样想的,她看向容夙的眼神复杂无比,眼里藏着些波动的光芒。   但那些想法都和容夙无关。   她看着醒了的南宫卫都严阵以待,盘膝坐在地面上,开始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她才突破到通玄境七重,现在就又要再冲击境界壁垒,这的确很不容易。   一次一次冲击失败的反噬也让容夙感到疼痛,同时她的情绪不免受到影响,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烦躁不安。   那是修士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警告她,继续冲击境界壁垒或许会损坏她的根基。   但容夙顾不得那么多了。   要是命没了,再好的修行根基又有什么用?   她咬紧唇,不顾一切冲击着境界壁垒,灵海内那团浓郁的灵气被容夙用上了。   小光球、南宫卫和段祁都紧紧看着她,但除了小光球,没有人看到容夙眉心浮现淡淡的黑光,环绕容夙周身,像某种洗礼一样。   小光球看到了,它眼睛一亮,知道容夙通往知微境的道路将会很顺利了,接着它微微皱眉,开始想龙形面具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原本是顾剑安的。   但在它知道的那个世界里,顾剑安有很多宝物,比如削铁如泥的青锋剑、藏匿行踪的幽魂伞、细如牛毛的无影针……但那些宝物里并没有什么龙形面具。   所以是那龙形面具在顾剑安跟破铜烂铁一样、没有发挥出作用么?   这就稀奇了,世界上居然会有天道之子用不上、不能用的宝物。而这样的宝物,容夙却能用。   小光球看向容夙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复杂,还含着一些期待。   容夙的修为提升到知微境后,她肯定是要进梦魇死境救南宫焰的。   自古以来,从死境里出来的人有,但从梦魇死境里出来的人至今都没有过。   因为人心里都有梦魇,都有害怕的东西,没有谁能避免,那是真正十死无生的死境。   小光球并不觉得容夙会是那个意外。   它也知道世界即将因为南宫焰和容夙的死亡崩塌,但那些阻挡不了它的好奇心。   它很想知道容夙的梦魇是什么。   同时也很想知道在那些世界线不曾在意、涉及的阴暗角落里,容夙到底有怎样的过往。   她有怎样的过往,才能生出这样一副凉薄淡漠、无所顾忌,偏又坦然敞亮、抬头向日光、低头融黑暗的心肠。   青竹依然随风微摇,接着那股清风吹向容夙,吹起她肩膀垂落的发。   后方是重山,面前是竹林,虚空蓝光粼粼,她穿那袭黑衣盘膝而坐,眉眼淡漠,莫名有一种淡薄名利、归隐山林的刀客风采。   那风采让一直看着她的段祁心神微动。   也让南宫卫心里生出一个来得突然的想法:这样的容夙大人和小姐并肩,竟然真的很相得益彰。他们从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接着容夙睁开眼睛了。   她的眼睛里有野望、肃杀、深沉,满满都是红尘俗世的欲念,那股风采“唰”一下被风吹散了。   容夙站了起来,垂散着的头发都被她束到了发带里,她唇微抿,手里紧紧拿着那柄曾挥出惊天一刀的黑刀,抬头看向了段祁的后面。   那里此时在容夙看来多了一个蓝色漩涡,悬浮于半空,从那漩涡里伸展出别人看不到的无形蓝光带,正一点一点绕过容夙的腰间,以一种缓慢但无法反抗的速度要带她赴死。   这或许就是梦魇死境给人带来的第一重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却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   南宫焰当时也是这样的吗?她被那蓝光带拉住时,心里在想什么?她会想到生死结、想到她么?   容夙想着便有些失神,然后唇角一掀,她直接上前一步,自己往那所谓的死路大步流星走去了。   段祁呆呆看着她,在她快要越过自己时忽然开口了:“容夙,你是要进梦魇死境去陪南宫焰吗?”   她用的是陪而不是救,显然心里认为容夙此去必死无疑。   容夙闻言脚步一停,她看向南宫卫,能看出他们的想法和段祁差不多,都不觉得她能活着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算是吧。”   如果能出来,她和南宫焰同生,如果出不来,那么她和南宫焰只能共死。生死结开始那一刻起,她和南宫焰的性命便息息相关了。   段祁愣住。   她看向容夙,黑衣的刀修站得像一座山那样,沉稳不动、坚定不移,脸上那道她初见很嫌弃的刀疤在日光照耀里格外显眼,段祁看她的心情却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她想到从青山那里听来的关于容夙的来历和她跟在南宫焰身边的理由,理所当然觉得她只是贪图南宫焰的权势地位。   那样的权势地位,不只南宫焰一个人具备,她也有的。   段祁想到这里,心里不再迟疑,手微握,喊出了声音:“容夙,你别去,焰姐姐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以后、跟着我吧。”   此话一出,容夙和那些南宫卫都看向了她,眼睛里皆藏不住震惊。   南宫卫震惊这个向来温雅恬静、跟在小姐后面的段族小姐还有这样一面,接着都变成了愤怒。   因为他们都是南宫卫,从追随南宫焰那天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南宫焰死了,按照世族的规矩,他们活不了。   虽然他们心里也不认为容夙能救出南宫焰,但万一呢?无忧城外惊天动地那一刀,容夙彻底折服了他们,于是他们不禁心怀希望。   结果容夙还没进梦魇死境,这位段族小姐倒来阻止了?他们怎么能忍?南宫卫对段祁怒目而视。   段祁不在意,她来自雷州段族,雷州和青州都属上三州,她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南宫焰,但也是段族嫡出的小姐,南宫卫不能将她怎么样。   所以她只看向容夙,心情复杂地等着容夙的回答,但四周一片沉默,她忍不住看着容夙的眼睛,想看看容夙是什么表情。   容夙没什么表情,大部分时间她都是面无表情的,此时也是,只是细看还是能看出她唇角半扬,含了些凉意。   雷州段族的小姐,穿青衣看着温雅从容的姑娘,她原以为此人跟姚子远一样,性格高高在上,看似是南宫焰的追求者,实则只是想仰仗她世族大小姐的身份地位。   现在段祁这么一说,容夙才发现她是和姚子远有些不同,她比那位姚族少爷多了一分天真,所以明明身在世族,却还向往世族内最不值一提的真心。   她以为自己能为南宫焰赴死,便是真心么?如果真是,又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说动呢?多么愚蠢的世族小姐,跟南宫焰简直天壤之别。   容夙心思微转,瞬间看穿段祁所有的想法,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眉微挑,“哦”了一声,唇角多了丝笑意,甚至带了种柔和的意味:“段祁姑娘。”   她放缓声音喊了一声,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看上我了?”   南宫卫们都皱紧了眉头。   旁边飘着的小光球也看出几分不对,它怎么觉得,容夙是故意在撩拨这位段族小姐?   “是。”段祁略一迟疑后,眼里的羞怯、愧疚、不安都变成了坚定:“我看上你了。容夙,来追随我,南宫焰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只要容夙对她像对南宫焰那样就好。   容夙轻笑了一声。   直面她这一笑的段祁莫名觉得心跳快了几分,似乎容夙那笑是只给她的,含着温柔和动容,那么容夙算是答应了吗?   接着容夙很快给了她回答,她说:“段祁姑娘,你是段族大小姐吗?”   段祁一愣,不由自主回答道:“自然不是,我们段族只立少主,不立大小姐的。”   说完,她面容一变,隐隐能懂容夙的意思,以及她的回答了。   果然,容夙又笑了一声,那笑声和先前一样,但此时在段祁听来只有满满的不屑一顾。   容夙继续道:“只立少主啊,那段祁姑娘是段族少主?”   段祁脸一白,心说以她的修为天赋,在段族同辈里尚且不能名列前茅,况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段族少主呢?   容夙眸光微沉,继续说出最后的话:“段祁姑娘都不是段族少主,怎么就敢说,南宫焰能给我的,你也能给?”   说完,她脚一抬,直接越过段祁,顺着蓝光带的牵引走到蓝色漩涡前,没有半点犹豫,她向前一踏,半个身体被蓝光环住了。   段祁看着她,心里情绪汹涌,忍不住喊道:“但梦魇死境十死无生,南宫焰再地位无双,此时也难逃一死,你去了,也什么都得不到。”   她很不能理解。   因为容夙看着明明就是那种利益至上、谋定而后动的人物。   容夙的心神本来已经转移到梦魇死境上了,但听到段祁的话后还是笑了笑,回答道:“你自然不懂。”   “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说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只最后的眼神真挚诚恳。   段祁心头一震,那一瞬间对南宫焰的羡慕如潮水涌来。   从小到大,她羡慕过南宫焰很多次,以这一次为最。   听到这话的南宫卫们也难掩心上震惊。   生死与共、情深似海,这是他们只听说过的词语,却不曾想今天竟然可以在容夙身上见到,而且另外一个对象还是自家小姐。   他们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看着容夙消失不见的身影,心里的想法很一致,都是:容夙大人果然好爱小姐。 第43章   梦魇死境的里面和外面有些相似, 都有一片翻涌荡漾的蓝波,此时在容夙看来还跟冻住的海洋一模一样。   她似乎是踩在海面上,脚下的地面不是泥土和青石板什么的, 而是透明又湛蓝的一片,给人大海般广阔无垠、浩瀚自由的安宁感。   但这里明明是十死无生的梦魇死境。   不过容夙想到象征自由自在的海水也能淹死很多人后,又觉得很正常。   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谨慎,走了一段时间后, 看见了一个穿南宫族服饰的南宫卫盘膝坐在地面上。   他闭着眼睛, 脸上表情痛苦阴暗, 看起来像极小光球口中的陷入梦魇。   容夙再认真一看,发现地面上有蓝蓝的沙子慢慢堆起来, 盖住了南宫卫盘膝而坐着的膝盖,正在向他的腰间上升。   “沙子淹到他的口鼻时,他就死了, 死于梦魇死境, 没有来世, 神魂彻底湮灭于天地间,不留一点痕迹。”小光球飘在容夙身边,跟她解释道。   容夙眸微沉,去看别的南宫卫, 发现他们也大抵如此。   沙子是覆盖整座梦魇死境的,只是盖住修士的高低都不一样,似乎是跟他们受梦魇影响的程度有关?   容夙若有所思, 看向小光球:“将你知道的有关梦魇死境的一切都告诉我。”   事关容夙的性命和世界会不会崩塌,小光球不敢松懈, 它点点头,声音很严肃, 边跟着容夙往前飘,边开口跟容夙说着梦魇死境。   “梦魇死境的环境就跟你看到的景象差不多,像海洋一样,广阔无垠。”   “那些沙子名为覆沙,修士身处梦魇死境,只要受到梦魇影响,覆沙就会出现,一直到覆盖所有人。”   覆沙?这名字倒很贴切。   容夙想着,又看见了一个南宫卫,只是他不是坐着的,而是站着的,沙子盖到他的小腿处。   所以盘膝而坐、想着抵御梦魇的那些南宫卫此时倒不如不抵御,直接站着被梦魇裹挟了?   小光球的声音还在响着:“无人知道这片梦魇海到底有多宽广,反正修士到这里后心里梦魇生出,便不能再前进一步了。”   它说着,看容夙抬脚走得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眼神微惊,继续说道:“容夙,你认真去看那些陷入梦魇的修士头顶,就能知道他们的梦魇是什么了。”   容夙眸光一深,按照小光球说的看向最近一个南宫卫,看了一会后果然看见那南宫卫的头顶多出一道影幕般的东西,正播放着南宫卫的梦魇,是对死亡的恐惧。   覆沙盖到了他的肩膀,他在死亡的恐惧里越陷越深,即将真正迎来死亡。   “越往前走,受梦魇死境的影响越大,心里绝望黑暗的情绪越明显,据说进了梦魇死境后要出来只有两种方法。”   小光球跟着容夙继续往前飘,认真解释道:“一种是进入别人的梦魇里,拉他出来。他清醒了,梦魇破碎,死境将不复存在,自然也能安全,但那难于登天。”   因为哪怕可以从修士头顶的影幕上看到一些,但真正进去后那种危险将无数倍放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的梦魇裹挟,而且因为那是别人的梦魇,如果真沉沦了,只有死路一条。   “一种是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梦魇海的尽头,据说那里有一道门,穿过那道门,不但能重获新生,还将获得无上神力,从此为此界至尊。”   小光球的声音颇严肃:“当然,那只是传说而已,因为从来没有人能从梦魇死境生还,也没人知道梦魇海到底有多大。”   至于无人生还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传说,谁也不知道。似乎自梦魇死境出现后,那些似真似假的传说也就同时出现了。   所以南宫焰选择的是第二种么?   容夙想。   她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路上也见到许多沉浸在梦魇里的南宫卫,修为从知微境到踏霄境,只是覆沙盖住的部位却都不一样,甚至有知微境的南宫卫只脚上铺了细细一层蓝沙。   容夙于是知道这里虽然只裹挟知微境的修士进入,但进入以后却跟修为高低关系不大,而跟心境有关。   梦魇死境,直击人心真正所惧。   容夙抿唇,她的确能感应到有一股东西在试图压抑她的情绪、挑动她的惧意,想要让她跟那些修士一样走向万劫不复的不归路,并且随她越往前走越严重。   但她还是面无表情,手里拿着那柄黑刀,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坚定。   接着容夙看见了两个认识的人。   一人面容俊朗,盘膝而坐身姿挺直,是南宫焰的近卫青山。   他头顶上的影幕表示出他的梦魇,是担心南宫焰死亡、南宫族覆灭,他的生命和族人的性命不复存在,沙子盖到他的膝盖。   一人面容憔悴、坐姿不正,是姚子远。   容夙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的头顶,见到一片血海,恐惧、不安、绝望诸多情绪汇成一片黑暗的海。   他害怕自己会死去,也害怕不死但世族子弟的地位权势不复,怕修为撑不住想要的一切,怕到沙子盖过肩膀。再过一会,他就要死了。   容夙看着看着,举起了手里的黑刀,她打算帮帮他。死了一了百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小光球看得眼神一黑,忙出声阻止容夙:“容夙,别,他不能死。”   说着,它见容夙看上来的眼神黑沉沉的,忙解释道:“梦魇死境裹挟进来的修士性命都是相连的,如果有一人能挣脱梦魇出去,那么所有人都能出去。”   “但如果不能,多一人死于梦魇,覆沙流动的速度就会变快,现在还不知道南宫焰怎么样,要是——”   小光球说到这里止住声音,但意思不言而喻。   容夙举起的黑刀悬在半空,眼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   小光球离她很近,听到她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都很模糊,它最后只听见容夙的声音嘶哑含恨,说的是:“姚族,呵!”   难道容夙跟姚族有仇?   小光球暗自嘀咕着,见容夙还没有收了黑刀,心里有些担忧,继续道:“梦魇死境凶险无比,谁也不知道在这里杀人,会发生什么事情。”   它不让容夙动手,自然不是在意那个姚子远的生命,而是担心容夙会受到死境的反噬或震荡。因为在梦魇死境里想举刀杀人的,容夙也是第一个。   容夙眼神微闪,最后还是收了手里的黑刀,在小光球松了一口气时,她手掌一翻,直直拍向姚子远的心口。   小光球大惊,刚要阻止,忽然看出那一掌不太对,因为坐着的姚子远生生受了那一掌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容上多了一抹灰意,一掠而过。   那是——“劈生掌!”   容夙原来不是只会刀法的!   她还会掌法,虽然就一掌,但那是劈生掌啊!   什么是劈生掌?那大约是和生死结一样大名鼎鼎但失传已久的东西。   生死结能捆绑生死,为地位高贵者所厌恶。   而劈生掌,顾名思义就是能一掌生生将人的生路劈断,将阴劲藏于掌中,拍进修士体内后日夜折磨那修士,修士本人却是无法察觉,直到阴劲穿透全身经脉后痛苦而死。   这样的手法太歹毒,而且防不胜防,虽然修炼方法很难,但还是为广大正派修士所不喜,后来就成了禁法。久而久之,就没有修士再修习了。   结果容夙居然会!她怎么会的?   小光球惊讶不已,同时也十分好奇。   虽然跟在容夙身边的这段时间足以让它知道,容夙跟一般的正阳宗外门弟子不太一样,但它实在没想到容夙身上的秘密会这么多。   唯心道、劈生掌。难道容夙还有一段它不知道的精彩无比的过往?   小光球脑补着。   容夙收回手掌时脸有些白,显然拍出那一掌对她影响不小,同时她也庆幸姚子远修为太低,不然以她的修习程度,只会拍人不成反受反噬。   接着她抬眼,能看到小光球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同时光芒四射,正在想什么精彩的东西。   容夙发现自己完全能读懂小光球的心思。   她眉眼淡淡,对小光球说道:“你很想知道我怎么会劈生掌?”   小光球点头如捣蒜。   容夙笑了一声,眸微垂,边走边道:“其实很简单,我也只是从一个邪修手里学来的。初踏修行道时,还不知道世界的黑暗,被人骗到邪修洞府里当仆役,后来见多了那邪修施展,我就会了。”   “那后来呢?”小光球追问。   容夙眉微挑,回答道:“没有后来。”   那邪修被正道修士杀死,她趁乱逃命,一路摸爬滚打,最后爬到了正阳宗,所以没有后来。   她说完,继续往前进,在看到穿一袭紫衣正襟危坐时的紫田时眼神微闪,脚步不停。   小光球从紫田飘过,能看见她头顶上的影幕没有别的,满满都是南宫焰的身影。   接着再往前,还有跟在姚子远身边的彭老,修幻阵道的程老,除了修炼外只知道完成小姐任务的南九……   但还没有看到南宫焰。   她的修为是知微境,却拥有比这些高修为的强者还要坚定不移的心境,还能一直向前走,果然是这座世界原来的大反派。   小光球唏嘘不已,接着看向容夙。   黑衣的女子手拿黑刀,眉眼淡然,身形沉稳如山,脚步踏出间不疾不徐、呼吸平缓,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姿势向前走,半点不受外界影响。   不受影响?   小光球一怔,抬眼一看发现这里已经算得上梦魇海的深处了。   因为举目四望间已经没有一个修士的身影了,南宫焰应该是在前面,她和容夙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修士形成两个极端。   但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她身负凤凰血脉,年仅二十就修到了一般天才四十岁才能踏足的境界,她还是世界线里的大反派,再如何都不足为奇。   但容夙呢?小光球见到她时,她只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看上去很一般。   而且小光球很清楚,唯心道是修行的道,龙形面具是辅助修行的至宝,黑刀是杀戮的刀,这些东西固然不凡,但在梦魇死境里都无法发挥出任何作用。   梦魇死境只在于梦魇,在于修士的心,在于修士惧怕的东西、黑暗的情绪。   难道容夙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小光球不懂。   在外面时,它以为容夙一定是最容易受到梦魇死境影响的人,因为容夙明明看着就像心里藏了很多事情,她心里阴暗黑暗的情绪比谁都多。   她不是那种心性正直、天真无邪的人,怎么都到了这里,还能正常到跟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走一段路而已呢?   小光球不相信,它看看依然走得从容自如的容夙,凝神去看容夙的头顶,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容夙真灵台清明。   然后它发现不是。   容夙头顶上是有着一道影幕的,那上面闪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她害怕的东西、她的梦魇和心魔。   小光球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它看着容夙的头顶一动不动,许久后果然看见了一幕幕画面在影幕上闪过,速度很快,但小光球还是能看出来一些。   烟花爆裂、漫天火星,满目鲜红、璀璨华光,人潮拥挤、欢呼声如雷,繁华喧闹的夜晚,一城亮如白昼,举目所望皆张灯结彩……   容夙的梦魇怎么会是这样的?这明明是凡俗的欢庆时刻,怎么会成为容夙心里最深处害怕和执着的东西?   小光球惊呆了。   它继续看着那影幕,想再看出些什么,但却没有了。   那影幕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散,继而再重新凝聚,循环往复。   所以容夙不是不受梦魇死境影响的。   她心里明明有害怕的东西,她也因那些东西而生出影幕了,怎么覆沙却没有出现呢?   小光球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容夙头顶的影幕再一次消散又凝聚,小光球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容夙的眼神震惊极了。   它想起来了!   梦魇死境内影响修士的不单单只是他们心中所害怕的东西,还有改变的心绪。   因为是梦魇,因为害怕,所以那些修士沉沦后无一不是想改变。   贪图权势、追求富贵的失去这些后,所想种种都是想要重新获得;执着大道的修士想要登道之巅峰、爱人亲人死于非命的想要时光回溯挽回一切……   修士生出的梦魇各不相同,心里害怕的东西也都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想改变。   梦魇死境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困死修士的,覆沙因想改变的心而生。   容夙明明也生出了梦魇,明明心里也有害怕的东西,也会出现黑暗的情绪,但却不见覆沙出现,她的行动也一切自如。   那么只能是因为她不想改变。   她不想改变她的梦魇、心魔,不想改变她心里执着的那些人或事已定的结局。   小光球终于看懂容夙了。   她不是没有沉沦,而是沉沦后依然很清醒。   她是这方死境最清醒的沉沦者。   她应该会是那个意外。   但容夙为什么不想改变过往所执着、眷恋的一切呢?难道是因为知道梦魇死境只是虚幻,过往不可改变么?   小光球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但那些疑惑都跟容夙没有关系。   容夙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和姿势,一步再踏出,看见了南宫焰的身影。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天蓝色的,和梦魇死境似海般的一片湛蓝有些相似,一只腿伸出,另一只腿再叠上去,靠坐在那里看着懒散漫不经心的。   覆沙盖到了她的心口,而且速度比前面所有修士的都要快。   容夙第一眼就从一片湛蓝里看见了她。   她几步走上前,眸一低,看见了南宫焰闭着眼睛,眉微皱,头顶闪着一道影幕,影幕上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看不出别的什么,但约莫就是南宫焰的梦魇了。   接着她再一抬头,能看到前面不远处隐约有一道虚无缥缈的门,蓝光在虚空浮动,门后面的一切无人知道是什么,但却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容夙瞬间就想到了小光球口中的无上神力、此界至尊。   据说只要穿过那道门就行。   穿过那道门,将重获新生,不受梦魇死境影响,甚至还能得到许多。   容夙此时看着那道门,隐约觉得小光球说的未必就是假的,她真能感应到穿过那道门带来的好处,她几乎就要上前了。   但沙子流动的声音惊醒了容夙。   她低头,覆沙盖到了南宫焰心口上面了,只要再往上,盖到口鼻处,南宫焰就算完了。   那所谓的无上神力、此界至尊能摆脱生死结的影响么?   容夙低叹了一声,她知道她该怎么选择,她赌不起,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还有就是,她也许不是很想看南宫焰就此丢了性命。   因此她沉默了一下,很快看向了小光球。   “我该怎么做?”容夙问。   小光球晃晃脑袋,回答道:“盘膝坐在她对面,拉住她的手,将她的脸和你的脸面对面对着,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应该就会被她的梦魇带进去了。”   “但容夙你要想清楚。”小光球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南宫焰的梦魇,梦魇里不知道会有什么,而且梦魇里的一切伤害都会成真,你在里面会受伤会流血,如果伤太重,你直接就死在里面了。”   “还有,如果你不能拉南宫焰出来,那么你自己也会沉沦进去,她的梦魇会变成你的梦魇,她害怕的也将是你害怕的,这种感觉很糟糕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许会和南宫焰共情?”容夙若有所思,盘膝坐在南宫焰面前,去拉南宫焰的手。   “可以这么说。”小光球承认:“总之你一定要想清楚,谁知道南宫焰的梦魇会是什么?”   是啊,她现在还不知道南宫焰的梦魇是什么呢。   高高在上的世族大小姐,华贵耀眼的世族大小姐,无忧十九城前执剑不退的世族大小姐,这样的世族大小姐,她的梦魇会是什么呢?   容夙想着,只淡淡回了一声:“但我不用想,我只有一种选择。”   说着,她拉住南宫焰的手,将黑刀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向上捧起南宫焰的脸,同时自己低头凑近过去,近到只一抬头就能撞上南宫焰的额头。   小光球听到容夙的回答后一呆,像是才想到生死结。   容夙不再迟疑,她看向了南宫焰的眼睛。   南宫焰此时是闭着眼睛的,但容夙似乎能看到她眼睛里的东西,几点湿润如泪光。   南宫焰,似乎是在哭?   容夙一怔,接着感觉四周环境一晃,再睁开眼睛时已经看见一片新天地。   白如霜雪的天地,天空在飘着雪,目光所望都是冰天雪地的一片,彻骨寒意自四面八方将容夙裹住,她忍不住缩了缩,本能地踏出一步。   那一步后,她看见了眼前称得上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妇人的尸体。   妇人穿着不算简单,但跟容夙看见的这座庭院相比,自然也不算华贵。   她满身都是血,躺在雪地里。   天空飘扬着如絮白雪。   满天雪白,她那一抹红很震撼人心。   接着容夙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她穿着和妇人差不多质地的衣服,半跪在妇人面前,垂着的手攥成了拳,有鲜血自掌心滴落。   那小姑娘——   容夙心里一震,又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小姑娘回头了。   她的五官很精致,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能预见长大后的绝世姿容了。   容夙不用预见,她是真的见过。   因为那小姑娘就是南宫焰,缩小版的南宫焰。 第44章   容夙震惊过后忍不住又看了看地面上的那抹血红。   既然小姑娘是缩小版的南宫焰, 那么那妇人——   她眸光一深,答案已经在心里了。   那很有可能是南宫焰的母亲。   容夙想着,又看了看小南宫焰, 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情绪复杂迷茫,寒凉刺骨甚至胜过这漫天的风雪。   这是南宫焰的梦魇么?   但她不是世族大小姐吗?世族大小姐的小时候,怎么会过得这么惨?   从这座庭院的修建风格来看,这里应该是南宫族。那么南宫族的大小姐, 怎么会风雪天在外面挨冻?而且四周也没有一个服侍的仆从。   容夙若有所思, 接着又想起南宫焰似乎是十五岁才正式成为南宫族大小姐的。但即便如此, 她也是南宫族的嫡系子弟啊。   她的母亲,怎么会在这样一个风雪天躺在这里?难道她的母亲是死于族人手里吗?   容夙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   如果南宫焰的母亲真死于南宫族, 南宫族怎么还会立她为大小姐?   她上前踏出一步,正面看向小南宫焰,发现小南宫焰没有看她, 她似乎是看不见她。   容夙一怔, 念着“梦魇死境”四个字, 又想到那些已经盖到南宫焰心口上的覆沙,心里情绪难得有几分迫切。   接着她就看见虚空里蓝光一闪,眼前还是飘雪的庭院,还是宽阔的空地, 还是小小的南宫焰,但那妇人却不是尸体,而是一副重伤将死的模样了。   似乎是——时光在倒流着。   容夙止不住又上前了几步, 几乎就站在那两人的旁边了。   但明明距离很近,她却还是无法完全听到小南宫焰和妇人间所有的对话, 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   小南宫焰穿着那身胜雪但是染着血的白衣,跪坐在妇人面前, 小手擦拭着妇人嘴边溢出的鲜血。   她擦拭得很用心,似乎以为将那血擦掉,妇人就能无事。   妇人见状微微一笑,笑声里含着无尽心酸,她握住小南宫焰的手不再让她擦拭了,而是温温柔柔喊了一声。   容夙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从口形上来看应该是“小南”?   妇人接着又说了几句什么。   小南宫焰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眼睛里凉意浓郁无法化去。雪落在她黑如墨的发上,她原本澄澈如水的眼睛随妇人呼吸的微弱一点点变红了。   她说:“阿娘,不管付出什么,我一定会手刃那些人的。”   妇人听后却摇摇头,艰难但坚定地开口了:“小南,阿娘不要你为了报仇将自己变成一个恶魔,那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缓缓抬手摸着小南宫焰的脸,唇角含着微笑,哪怕满身都是血,也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意味,跟容夙记忆里会给她扎好看的头发、会对她温暖笑着的妇人相似极了。   那妇人继续说道:“阿娘只想要你活得开心快乐。现在你的凤凰血脉没有被压制住了,你以后会站得很高、看得很远的。”   “小南,你要记住,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有信念。”她很认真地对小南宫焰说着,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将要死亡,神情格外严肃郑重。   小南宫焰没有回答,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妇人,似乎是在接受着什么。   容夙才想到此时的南宫焰才只有五、六岁,对世界的认知才刚刚开始形成,妇人那些话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   妇人还在最后说着些什么:“不要将你的性命跟别的东西相比,因为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值得你赌上性命。”   “任何时候,都不要被恨意和杀戮迷失了心神、遮蔽了双眼,永远不要忘记你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你的修行道和你的人生路,都很重要。”   她说到这里时,声音已经低到近乎没有,呼吸也微弱到不行,但声调却很坚定,看向小南宫焰的眼神也很温柔。   说完后,妇人缓慢阖上了眼睛,手一垂,彻底没了呼吸。   小南宫焰依然跪坐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掌不自觉攥紧,攥到滴血,许久才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声“阿娘”,然后开始用手去推妇人。   容夙目睹一切,心里重重一震,半晌都无法回神。   她脑海里重复循环着妇人说过的话。   这一刻想到的却不是后来南宫焰那般排斥生死结、排斥和她性命关联是因为妇人口中的“性命最重要”,也不是南宫焰在无忧十九城前会出手或许是因为“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有信念”。   她想的是那些“不要在恨意和杀戮中迷失,不要忘记自己原来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原来最想要的是什么?   容夙一瞬间想到了正阳宗烈阳地窟里程老的那座生死幻境,那像极了桃花源。   她原来最想要的,无非是一世安乐,在她的桃花源里无忧无虑、一生快活。   容夙想到桃花源,心止不住一跳,那股阴暗黑暗的情绪和想象里的宁静祥和交织着,来回冲撞撕扯着她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不是南宫焰的梦魇,而是她的梦魇了。   但当她想到梦魇这两个字时,她很快就清醒了。   容夙再抬眸时,眼睛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看向小南宫焰时,眼里还是剩了一丝羡慕。   她是羡慕此时的南宫焰的。   起码她能看着她的阿娘死亡,起码她阿娘死前还能跟她讲这么多话,起码,她还有伤心难过的时间,和面对一切的余地。   不像她,她什么都没有,她——   容夙呼吸一滞,不再多想,而是收敛心神,只一心一意想着要怎么将南宫焰从她的梦魇里带出去。   南宫焰现在是缩小版的,显然不是她要带出去的对象,而且她也看不到她,这和小光球说的对不上。   容夙想到这里时,眼前见到的景象又变了变,这次不是那座庭院了,但天空依然飘着雪。   她踏出一步,一瞬间只觉得有很多画面在来回变幻,一幕幕似乎都和南宫焰有关。   她定定神,才再次抬眼去看那些光影,于很短的时间内看到了很多……   小南宫焰变大了一些,看着是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袭黑衣,手里握着一柄剑,正一剑挥出,对面应声而倒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白衣少年。   许多修士立在一旁,但都一动不动,只看向她的眼神含着欣赏和惧怕。   半晌,南宫焰收回剑,脸上染着几滴血,黑眸里有什么在燃烧,她唇角微抿。   容夙看了几眼,才看出她的眼睛里似乎是映着——凤凰的虚影?   她想到了小南宫焰口中的“手刃仇人”,眉一皱,接着就见南宫焰头一回,似乎是在跟她说话,但容夙看清她的唇形时就知道不是了。   她说的是:“阿娘,我会手刃仇人,也会登高望远,做南宫族内地位最高的人。”   她是对雪地里那位妇人说的。   她说完后,画面一变。   这次是一座修得华丽壮观的高台。   容夙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南宫焰。她穿得很华丽高贵,悬挂的饰物也道尽风采,此时正立在高台上,后面站着青山和紫田。   容夙看到有谁将一个玉冠戴到南宫焰头顶,接着高台下都穿统一服饰的修士应声跪地。   她于是知道那应该就是南宫焰成为大小姐的册封典礼。   此时的南宫焰十五岁。   但成为南宫族的大小姐,怎么会是南宫焰的梦魇呢?   容夙不明白,但她很快想到小光球说的“梦魇本质上是想改变”的事情,眸微凝,想的是南宫焰难道不想做世族大小姐么?   她不再理会眼前来回变幻的许多画面,而是抬头去看天空,看到天空黑暗如泼墨,没有日月星辰,这座世界不见一点光芒。   这是南宫焰的梦魇,那么也就是南宫焰心里的世界。   容夙思索着,忽觉那些来回变幻的画面都不见了,没有庭院,没有高台,没有别的修士,也没有南宫焰。   但她觉得很冷,像是被风雪裹住了一样。   这种感觉和她刚开始进来时一模一样。   刚开始进来?   容夙意识到这点,眼里有亮光闪过。   是啊,她刚进来时是觉得很冷的,但站着站着看到了雪地上的妇人和小南宫焰就不觉得了,那是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按照小光球的话来看,她进了南宫焰的梦魇,那么梦魇里的一切都会成真,她会受伤流血。   那她现在觉得冷,是因为她真的走进南宫焰的梦魇了,那个有南宫焰在的真正梦魇?   容夙想着前因后果,再次抬眼去打量四周的环境。   天空还是黑暗无光的,雪还在飘,风还在吹,彻骨寒意来自这座天地的四面八方,容夙很快能想明白这座世界的风雪来自于南宫焰。   但南宫焰呢?   容夙并没有看见南宫焰的身影。   事实上,四周一片黑暗,她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容夙只看到近处有绿树、花草。   她凭着本能随意走向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再抬头时看见了一道类似秘境进口的门。   那门远看像用一般木头做的,容夙走近后才看到上面刻着一道道繁复古朴的花纹,莫名给人一种玄奥不凡的感觉,这不像是虚假的,倒像真实存在的。   容夙想着,凝眸看向那些花纹,隐约竟能看出几个字来,似乎是“问心境”。   但她没有听说过问心境,因而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认真寻找着南宫焰。   门后的世界不简单,容夙一路走来遇到了许多危险。   有不知打哪里蹿出来的妖兽、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利箭,地面上随时会多出一个坑,一不小心摔进去,坑里还会有许多小尖刺……   总之这一路虽然短,但遍布的危险比容夙二十四年来见到的都要多。   而且,容夙真的会受伤,她此时脸上和身上都有血,她手里没有刀,她应对得很艰难。   但谁能告诉她,南宫焰的梦魇怎么会是这样的?这比之前容夙见到的所有景象都要离谱。   容夙想着,张嘴打了个喷嚏。   流血受伤就算了,这对修士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觉得冷就很不对劲了。   修士从修行开始身体就比凡人强了很多,凡俗的病痛向来是跟修士无关的,修行路上遇到的冷热也和凡俗那种四季自然变化不一样。   容夙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打过喷嚏了。   她因而皱紧眉头,第很多次反思跟南宫焰结生死结是不是真做错了。   但反思的结果并不能改变现状,容夙最后还是并掌如刀应付着,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走过这段堪称惊险的路程,甚至隐隐在那些来得莫名其妙的妖兽、利箭和深坑间发现了规律。   她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来越熟练了。   然后她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南宫焰。   南宫焰坐在两堵墙围出来的角落里,四周黑暗不见一点光。   她低着头,膝盖屈起,两只手抱住了自己,是一副很有防备心、很不安的姿势。   这跟她在外面梦魇海随意懒散的姿势一点都不像。   容夙心里情绪一滞,看了一会才出声:“南宫焰。”   南宫焰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是没有听到。   容夙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南宫焰!”   南宫焰这才听到,她微微抬头,眼睛有些湿润,直直看着容夙,看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容夙不知道她是看不出前来的人是她还是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走上前,半蹲在南宫焰面前,放柔声音又喊了一声:“南宫焰。”   “容夙。”南宫焰看着容夙凑近过来的脸,半晌低低叫了一声。   容夙低声应了,看到南宫焰穿的那件蓝衣上都染着血,同时她的长发披散,看着有些凌乱。   她一怔,想到了来时那一路的艰辛,以及光影变幻时看到的一幕幕,似乎有些明白南宫焰的梦魇是什么了。   从雪地到高台,再到此地,飘雪的天、漆黑无光的世界,都是南宫焰的梦魇。   她走到这里经历的一切,南宫焰应该也经历过。也就是说,她在这里重温了自己的过往,重复见到了妇人的死亡。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情绪不禁有些复杂。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但哪怕这样,她看到那些也很难心如止水,那么真正经历过那些的南宫焰看到,又是怎样一番心情呢?   但不管南宫焰到底是什么心情,容夙此时只有一种心情,那就是活着。   她进来时覆沙已经盖到南宫焰的心口上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容夙此时只想拉南宫焰恢复清醒。   小光球没有出声,显然是不能随她进来。容夙只能靠自己,她不知道怎么让南宫焰恢复清醒,只能想到原路返回。   返回到那道门外,那应该就是南宫焰摆脱梦魇的路。   容夙于是蹲在南宫焰面前,要去拉她起来,“南宫焰,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   南宫焰纹丝不动,依然用两只手紧紧环住自己,听到她的话摇摇头,眼里都是黑暗和压抑:“没有用的,这里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容夙眸一缩,眼里都是不信和坚持。怎么会出不去?她进得来,自然出得去。她还不想死。   容夙手上用力,一下就把南宫焰拉了起来。   南宫焰猝不及防,双手环住膝盖的动作被容夙拉得一变,她眼神也变了变,一开始是有些不适应,接着变成了害怕和惶恐。   容夙第一次在南宫焰眼里看见这样的情绪,呆了呆,再看看四周黑乎乎的环境,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南宫焰,你怕黑?”   堂堂世族大小姐,高贵优雅、地位无双,命都能拿来赌,会害怕黑暗?容夙难以置信到极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也藏不住惊讶。   约莫是容夙震惊的情绪太有感染力,南宫焰有一瞬间脱离了心里那股麻木荒凉如冰雪封山的情绪,头一昂,声音竟有几分骄傲:“不行么?” 第45章   “……行。”容夙沉默, 只手上继续用力,将南宫焰拉起来后就要带她往来时的路上走。   南宫焰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容夙不解,回头看南宫焰, 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急迫:“南宫焰,时间真的不多了。”   “没有用的。”南宫焰呆呆看着容夙,声音很低:“我知道这里是梦魇死境,也知道要出去只能从那道门出去, 但是那道门不会再出现了。”   “什么意思?”容夙皱眉。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里我明明很熟悉, 却不管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走不到边,也看不到进来的那道门。”南宫焰眼里含着淡淡的泪光, 声音低沉。   “都说梦魇死境十死无生,我还以为我会是那个意外。”南宫焰说。   那个关于无上神力、此界至尊的传说她也有听说。虽然她不相信,但多少也知道穿过那道虚无缥缈的门, 她就能活着从梦魇死境出来, 接着成为九州大陆的风云人物。   南宫焰都想到了她出去时九州的震动, 有这个名头,她离南宫族少主的位置将越来越近,终有一日,她能得偿所愿。   所以她走得很坚定不移, 她也快要做到了,她离那道生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偏偏她却再不能压住脑海里的一幕幕,虚空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 那声音和她阿娘的声音像极了。   南宫焰明知道那不是她阿娘,因为她阿娘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但她还是沉沦了。   她想,哪怕是再见一面, 也很好。   哪怕是死,也没有什么。   于是也在那一瞬间,她知道她走不出梦魇死境了。   “你会是那个意外的,我们都会是那个意外。”容夙沉声,牵紧南宫焰的手,“南宫焰,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容夙眼睛里都是不信邪,她不相信会走不出去,来时的路她都还记得,不可能会走不出去的。   南宫焰一怔,迎上容夙的眼睛后心一跳,没有跟容夙走,而是说道:“你——解除生死结吧。”   这次轮到容夙一怔了,她眼神漆黑地看着南宫焰。   南宫焰继续说道:“梦魇死境十死无生,我真的出不去了,但是你能走到这里,还能进我的梦魇,你应该没有受到影响。”   她说到这里眼神里也有些惊讶,显然是惊讶于容夙竟然能到这里来。   无忧城那一刀,她知道自己小看了容夙,却不曾想再如何高看,对容夙来说都是低的,她不是别人能看穿的人。   南宫焰想到无忧城,眼里情绪复杂了些,最后说道:“解除生死结后,你应该能走到那道生门前的,你去吧。”   所以南宫焰真就没了求生的希望了?   容夙垂眸,有些想知道南宫焰小时候的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现在这个高傲矜贵、风采初现的世族大小姐因为一个梦魇死境就变得满怀死意?   如果南宫焰真出不去,解除生死结的确是一个办法,没了生死结,南宫焰的死活就跟她没有关系了。但是——   容夙嗤笑一声,道:“梦魇死境还能让南宫小姐变蠢呢?”   她迎上南宫焰一瞬不悦的眼神,说道:“如果我要解除生死结,那我在外面知道你被梦魇死境带走时,我就直接解开了,哪里还用进来?”   南宫焰目光微凝,理智很快回来:“你不能解开生死结?”   她自然不认为容夙是不愿意看她死,要是生死结能解容夙早解开了,那么她还进来要救她出去,只能是因为容夙解不开那生死结。但那不是容夙跟她结的吗?她还会解不开?   “现在是解不开。”容夙无奈:“生死结的结和解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关联性命的事,能简单到哪里去?   她当初结生死结时差点将命都搭上,要解当然也不简单。除了解法外,还需要药引,不然容夙的修为不足以支撑到生死结完全解开。   问题是容夙根本就没有准备那些药引。   她没有想到南宫焰堂堂世族大小姐的身份也会涉及险境,不然在无忧城的时候,她就该和南宫焰解开生死结,直接趁乱跑路了。   “所以南宫焰,你认命是你的事,但不要连我的命一起认了,我不认。”容夙如是说,牵着南宫焰踏出第一步。   后面的南宫焰神情怔愣。一片黑暗里,她的眼里含着泪光,长长的睫毛上沾湿了,有血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上。   容夙发现她牵着的那只手变得越来越凉了。   那是被风吹的、被雪冻的。   而风雪来自于南宫焰。   容夙想到这里,眉微皱,回头看南宫焰一眼,说道:“你曾说你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吗?”   南宫焰一震,看向容夙的目光有些复杂。   四周一片沉默。   容夙没有听到南宫焰的回答,却听到角落里那两堵墙慢慢塌了。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和南宫焰的心有关,那两堵墙当然也是。她于是知道南宫焰的回答是什么了。   容夙抿唇,拉着南宫焰向前走。   黑暗里的方向很难辨别,来时的危险现在依然存在,容夙不知道拉着南宫焰走了多久,只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持续不断,那是从她身上滴落的血。   她此时已经遍体鳞伤,南宫焰也是。   但她没有看到来时的那道刻有繁复古朴花纹的门。   似乎真就如南宫焰所说,她们是走不出这片黑暗的。   但容夙不甘心。   她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南宫焰。   一片黑暗里,她近距离看着南宫焰的脸,能看出她的脸已经变得惨白,眉眼间含着一股压抑,整个人看上去心神不宁的,那袭蓝衣也被血浸透了。   容夙眸光微顿。   她想到这里是南宫焰的梦魇,想到南宫焰在那些光影里看到的种种,再想想刚开始见到南宫焰时,她坐在那两堵墙里环住膝盖的姿势,眼神微沉。   不怪南宫焰怕黑。   如果是她刚亲眼目睹亲人离世,再重温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接着再在这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绝望无依,她也会很害怕,怕到不想再挣扎,只想就此沉沦。   但这是南宫焰的梦魇,又不是她的,她也不怕,所以她一定能出去的。   容夙想着,松开南宫焰的手,迎着她不解疑惑的目光,半蹲在南宫焰面前,将自己的后背对着她,声音淡淡:“上来,我背你出去。”   南宫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并且流着血微微湿润的后背,沉默不语。   她知道容夙也受伤不轻,并且她在这里的所有痛感,容夙约莫也正在经历着。   但她真的快走不动了,甚至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宫焰有种预感,如果她现在昏迷不醒的话,那么就真的醒不来了。   然后她想到了容夙问她的那个问题。   “你曾说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吗?”   她都做到了吗?   没有,只做到了一部分,但还不算完全做到。   南宫焰想到这里,长呼出一口气,攥着拳用那股痛意来保持自己意识的清醒,接着用手环住容夙的脖子,被她背了起来。   那股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盈上鼻尖,南宫焰趴在容夙的肩膀上,看到容夙已经不再辨别方向了。   事实上,走到现在,容夙也很难辨别出哪里是来时的方向了。   她只能跟来时一样,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黑暗里看不出时间流逝,容夙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久,只知道目光看到的景象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是那片修士目力无法穿透的黑暗,无边无际不见尽头。   她的双腿越来越重,但好在那些潜在的危险不再出现了,没有随时蹿出来的妖兽、不知从哪射来的利箭和深坑,容夙才勉强能喘一口气。   但天空还在飘着雪,从不间断。   雪落在容夙和南宫焰身上,但她们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拂掉。   于是落久了,雪就化成了雪水,伴着血滴落在了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曲乐曲。   容夙觉得越来越冷了。   举目黑暗,飘雪不停,她的手越来越冷,甚至呼吸间有寒意一直蔓延到了骨子里,她的眉眼都结了一层霜。   背上的南宫焰呼吸越来越微弱,容夙只能凭借耳畔依稀的热意来判断出南宫焰还活着。   但南宫焰的身体也很冷,冷到像是刚从冰雪里捞出来一样。   容夙想到这冰雪还来自于南宫焰,眉越皱越紧。   她抬眸望去,天空还是如泼墨般黯淡无光的颜色,加上一直在飘的雪,容夙觉得自己也快要怕黑了。   她明明都拥有知微境的修为了,怎么还会经历如此绝境呢?   如此绝境!   容夙咬唇忍住牙关都在打颤的冰凉刺骨,手一握,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她就感觉呼吸越来越紧越虚,似乎有种要被覆盖的窒息感,容夙再走不动了,她站在原地,头脑一阵昏沉。   但那种窒息感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明显,容夙很快站不住了,她半跪在地面上,想到了那堆覆沙。   进来前覆沙已经堆到了南宫焰的心口上,她看完了南宫焰脑海里的那些光影,又在这个只有黑暗和冰雪的破地方待了不知道多久。   若是覆沙已经堆到南宫焰的口鼻上,那也很正常。   但如果覆沙只是盖住南宫焰的口鼻,她怎么会感到窒息呢?   容夙一惊,她想到了她进来时的姿势。   她是坐在南宫焰面前的,她低头看着南宫焰的眼睛,在她见到雪地妇人那一幕前,她似乎见到有蓝蓝的沙子自她盘坐而贴着地面的小腿侧堆起。   她接着想到了小光球那些关于“南宫焰害怕的也会成为她害怕的,南宫焰的梦魇也将成为她的梦魇”的话,她似乎是快要沉沦进南宫焰的梦魇了。   容夙跪在那里,一只手去拉后面南宫焰的手。   南宫焰的手已经凉得像一块冰,摸着没有半点温度,只剩刺骨寒意。   容夙的心很快也变得冰凉,凉得她忽然很想做点什么来冲散这股无处不在的冰寒凉意。   接着她想到了南宫焰经常拿在手上的玉晶杯,想到南宫焰口中的来自海州醉仙楼的燎原酒,想到那一股灼烈如火焰的酒香,心里不禁一怔。   她想,她似乎知道南宫焰嗜酒如命的原因了。那或许真的跟她的命有关。   怀具凤凰血脉的南宫焰,梦魇里的天空居然会飘雪不绝,实在不能不让人讶异。   容夙苦中作乐如此想,用低哑的声音喊着南宫焰的名字,南宫焰没有回答她,黑暗里只有一片寂静无声。   还有越来越彻骨的凉意,以及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容夙听到“嘭”的一声,似乎是南宫焰从她背上滚到了地面,但她没有回眸去看。   容夙提不起兴致,似乎连动动手指都不愿意了。   她慢慢躺倒在地面上,目光望向上面时只有一片黑暗,她的眸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那些沉痛不堪的过往一瞬间都涌上心头。   容夙忽然就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其实也是很怕黑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的呢?   容夙不知道。   她只知道四周很安静,静到她听不到血和雪水滴在地面上的声音,听不到南宫焰的呼吸声,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万籁俱寂。   容夙躺了一会,忽然想到这四个字,她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四季刀法的玉简上说,冬是万籁俱寂。   容夙自沉魂渊到无忧城,知道四季刀法的不凡后,除了复盘秋刀的施展,也一直在想着怎么施展出春刀、夏刀和冬刀,但都没有头绪。   她脑海里也没有再出现那个人提刀向前的身影,她于是大抵知道这部刀法的施展不是那么容易的。   四季刀法的春夏秋冬四刀都需要因缘际会,需要情绪契合。   容夙只知道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很符合秋刀肃杀萧瑟的意境,但却不知道施展别的三刀要怎么做、怎么想。   现在她似乎知道了。   冬是万籁俱寂,四季刀法里的冬刀,似乎对应的是南宫焰的人生。   万籁俱寂,冬。   容夙念着这几个字,再抬头时,天空依然是黑暗的,但她只看到了满天的风雪。   容夙看着看着,眼睛里多了几片雪花,随她眼睛一眨,雪花融在了她的眼里,也融进了她的心里。   容夙出刀了。   她明明手上是没有刀的,因为这里是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外物是带不进来的。   但容夙五指伸出再收紧时,她手里竟然真的多出了一柄刀,一柄和四周环境相似却不相融的刀,那是容夙的黑刀。   接着她一刀劈出,黑暗天地里多出了一道白光。这一刻,整座梦魇死境都震了几震,虚空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裂开。   梦魇海上。   小光球飘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容夙的身体快要被覆沙盖住,但就在覆沙即将盖到她的口鼻上时,她居然动了动手。   这很不可思议。   因为容夙进了南宫焰的梦魇世界,那么不彻底清醒,她是不会动的。   结果容夙就动了。   她不仅动了,还手一伸一握,那柄黑刀就不见了。   堆了不知多久才堆上去的沙子因她那一动洒了一地。   小光球再认真一看,看出黑刀是被容夙拿进了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后,整个球惊得一动不动。   再接着,它就看见了整座梦魇死境都震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   就算容夙真是那个意外,真能将南宫焰从梦魇里带回来,也不会对梦魇死境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啊。   整座梦魇死境都在震动。   小光球忍不住看了几眼地面,看到梦魇海似乎将要融化了。   它惊得无法呼吸,虽然它本来也不用呼吸。   梦魇海融化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梦魇死境将不复存在了。   但梦魇死境怎么会不复存在啊?从出现开始,这座死境就不定时无规律出现在九州大陆的许多地方,死在里面的修士不计其数。   从来没有修士活着出来过。   但现在它就要不复存在了。   这是九州大陆五大死地之首啊。如果它将不复存在,不知道会有多少天赋卓绝的修士将幸免于难。   所以容夙到底做了什么?   死地不复存在,而死地亦是九州大陆的构成之一,它属于这座世界。那么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容夙此举,甚至算是改变了世界。   改变世界。   小光球念着这四个字,小小的眼睛里有极复杂的情绪。   它不由想到和容夙的初见。当时它对容夙说的都是真的,这座世界会因为容夙的死亡而崩塌。   这样的话,容夙能改变世界的话,或许也不算太震惊?   才怪!别人不知道改变世界意味着什么,小光球还能不知道吗?   它皱紧了眉头,看着盘膝而坐的容夙的身体,开始发呆。   梦魇世界里的容夙对外面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只知道那一刀劈出,风雪尽止,白色的刀光却没有消逝于天际,而是一直蔓延开,直到照亮所有黑暗。   再然后,容夙拿刀的手松了松,那柄黑刀直直向地面掉去,却没有掉在地面上,而是直接不见了。   容夙一怔,接着才想起这里是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外物是不能进来的。   她长呼一口气,回头去看南宫焰,但并没有看到。虚空里流光一闪,容夙再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五官精致,是南宫焰。   她似乎是从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出来了,带着南宫焰一起。容夙思维有些凝滞,半晌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与此同时,南宫焰也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珠很黑,眼里还有几分迷糊和迟滞,接着她看到了容夙,不由自主地仰了仰头。   容夙此时是盘膝坐在南宫焰对面的,她还低着头,保持着原来去看南宫焰眼睛的姿势,因此南宫焰一仰头,她只觉唇上触感柔软,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唇。   她一惊,眼神一低,看到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南宫焰的唇瓣。   容夙愣住了,约莫是那场风雪的影响,她的反应慢了很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移开,只任由南宫焰的唇碰着她的唇。   于是等南宫焰理清楚梦魇世界内混乱的思绪,理智回来时,抬眸看到的就是自己离容夙很近,容夙坐姿端正,比她高了一些,正低头看她,眼里神情复杂。   而自己正仰着头,用自己的唇碰着容夙的唇,她没动,容夙也没动,唇上柔软的触感一直存在。   虽然带着些血腥味,还很凉,但真的很柔软,跟容夙黑衣冷酷的刀修形象一点都不搭。   南宫焰思绪放空如是想着,然后思绪完全清醒后,她才正视自己的唇碰到了容夙的唇这个事实。   虽然不是第一次碰,虽然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还不止一次。但南宫焰还是惊得往后一缩,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身上的覆沙哗啦哗啦往下落,扬了容夙一脸。   这还不算完。   南宫焰站起来后头脑一阵昏沉,她这才想起虽然是从梦魇世界里出来了,但在里面受的伤都是真的,她脚一软,摔向了地面。   旁边的容夙本能地伸出手接住南宫焰。   她的手揽住了南宫焰的腰,她接着低头看向南宫焰,正对上南宫焰看来的目光,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称得上万籁俱寂。 第46章   这种万籁俱寂不知持续了多久, 容夙和南宫焰也不知道对视了多久。   直到“咚”一声,像是冰块掉进水中,容夙才如梦方醒。   她松开怀里的南宫焰, 将她放在地面上,正要说话,南宫焰却身不由己地向她扑了过来。同时咚咚如冰块掉进水里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容夙侧眸一看,震惊地发现地面上这片湛蓝如汪洋的梦魇海开始融化了, 蛛丝般的裂缝出现在地面上, 裂开的冰再融成水, 须臾间就成了一片深海。   她只能伸手揽住南宫焰的腰,同时眼疾手快将黑刀挂在腰间。做完这些后, 容夙感觉周身漫上一股凉意。   跟南宫焰的梦魇世界内风雪彻骨的凉不一样,现在是冰水带来的寒凉。   水从四面八方裹住她们,容夙看到自己的头发往上飘, 便知道梦魇海应该是真的要融化成海了。   但小光球明明说只要让南宫焰恢复清醒, 梦魇死境就不能困住她们了。   容夙心里有疑惑, 但她的伤口碰到水后疼得她直皱眉,她抽不出多余的心神去问小光球,只能先顾着眼前。   南宫焰跟她一样都是遍体鳞伤,此时碰到水后同样疼得低嘶了几声, 甚至因为那是她的梦魇,南宫焰的心神损耗比她还多。   容夙手上力道稍减,南宫焰的身体就往下沉。她没有在水里保持平衡的力气了。   容夙不知道南宫焰沉下去后有什么后果, 但人是她辛辛苦苦才从梦魇世界内带回来的,她自然不能任由南宫焰被水流卷走。   她用一只手穿过南宫焰的腰环紧她, 忍着凉凉的水冲刷过伤口的疼痛,想要往上面游去。   但似乎整片梦魇海都开始融化了, 目光能看到的梦魇死境里再没有立足之地。   容夙无奈,低眸去看南宫焰,看到南宫焰脸色惨白、一副呼吸上不来的模样。   她低叹一声,吐槽了生死结很多次后,认命地低头覆上南宫焰的唇。   南宫焰的唇就跟刚才碰到的一样,柔软、冰凉、有一点血腥味,但还含着一股甜意,像极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   容夙想到小时候,眸光微沉。   怀里的南宫焰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还是因为在水里本能地不安,开始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容夙的束缚。   容夙只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扣住南宫焰的后脑勺不让她乱动,微微拉开距离后重新吻了上去,确保南宫焰不会再无法呼吸后,她才松开手。   再低头一看,南宫焰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的,但唇却变得有些红润,四目相对,南宫焰眼里神色微闪,似乎是多出了很多情绪。   但深海里一片昏暗,容夙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她扯紧了自己的衣襟。   许是深海水流裹挟里的不由自主,南宫焰用她的手环住了容夙的脖子,整个人紧紧挂在她身上。   容夙任由她挂着,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无法在水里坚持太久,认准一个方向就开始游起来。游着游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明明从南宫焰的梦魇世界里出来了,她怎么会回到那种举目皆黑暗的绝望境地呢?   容夙皱眉,呼吸却一紧,是南宫焰拿手扯住她的衣襟要她低头。   她听话低头,看见南宫焰眼神无奈,嘴一张,“咕嘟咕嘟”的声音响起,显然是无法呼吸了。   南宫焰伤得比她重,所以就算修为比她高,此时也做不到在水中长久闭气。   容夙也无奈,头一低,南宫焰已经很主动地仰起头。   似乎南宫焰也知道眼前的处境如何,因此不用容夙再扣住她的后脑勺,她自己就环紧容夙的脖子,垂眸不语,先一步覆上她的唇,并且颇为熟练地从容夙这里获取新鲜的空气。   她此时的衣衫随水流飘着,束发的东西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长发披散在后面,双手环紧容夙。   原本因为呼吸上不来而惨白的面容渐渐因为亲吻而变得红润,远远看着跟一只在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似的。   容夙在心里感慨着大小姐的能屈能伸,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亮。   对啊,这里不是南宫焰的梦魇世界,那么她储物袋里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容夙很快想到白色储物袋里那颗来自沉魂渊内顾妍妍手上的四阶避水珠。   她手微动,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到那颗避水珠,注入灵气后四周瞬间多出一个水蓝色的光罩,像是在深海内开辟出一方独立空间。   容夙瞬间就感觉轻松了很多,那股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很快完全消失不见,甚至“咕嘟咕嘟”的声音都没有了。   彼时南宫焰还在很努力地亲着容夙的唇,亲着亲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那种难以呼吸的沉闷感不见了。   接着她看见了四周多出来的一个蓝光罩,目光再一抬,正看到悬浮在容夙头顶的避水珠。   她沉默了。   沉默过后,南宫焰头往后一缩,先和容夙拉开了一段距离,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后面,她眼尾微红,眼睛里有一层水雾,红唇微抿,语气幽幽:“你有避水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容夙迎着她有些像是控诉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但她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容夙挺直了腰,声音很不服气:“刚才没想起来,不行么?”   “……行。”南宫焰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松开环住容夙脖子的手,左右看看,直接坐在蓝光罩隔绝开空间的地面上,剧烈地呼吸着。   她穿着的那件天蓝色衣服已经快变成血红色的了,一滴一滴的血顺着衣摆滴在地面上,水蓝色的光罩里很快多了一抹血红。   容夙刚从储物袋里摸出小瓷瓶,拿着那枚红色丹药正要往嘴里塞,看见南宫焰这副凄惨的模样,手不禁一顿,接着开口提醒道:   “南宫小姐,避水珠只能坚持一个时辰,届时如果我们还无法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务之急,你还是先疗伤吧。”   说完,容夙拿着那枚红色丹药朝南宫焰晃了晃,意思很明显,是要她赶紧吃完丹药回复修为后再看看怎么离开梦魇死境。   南宫焰一愣,抬头看到容夙手里的红色丹药,眸光深深,回答道:“我没有那丹药了。”   容夙晃丹药的动作一滞,听到南宫焰继续道:“无忧城兽潮结束后,本小姐身上只剩那一颗丹药了。”   只剩那一颗丹药,却还是将那颗丹药给了她?   容夙眸光一凝,她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当时她的伤虽然严重,但并不算致命,完全能自己忍过去的。她不吃丹药也是这个原因,她想将丹药留到最紧急的时刻,比如现在。   如果只剩最后一颗丹药,换做是她,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给出去的。南宫焰当时给她时却表情淡淡,似乎只是给出一个烂大街的小玩意似的。   她微微垂眸,想了想将那颗红色丹药递到了南宫焰面前,声音轻轻:“南宫小姐,这颗丹药给你吃。”   南宫焰一怔,抬头就对上容夙在一片黑暗里微微发亮的眼睛,她心头一动,有股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   接着她听到容夙继续说道:“出去梦魇死境后,你再送我一大瓷瓶怎么样?”   南宫焰:“……”   她原先看向容夙的眼神里的复杂和翻涌情绪瞬间消失,只剩幽深。   一个小瓷瓶装一颗红色丹药,一个大瓷瓶最少也能装五颗红色丹药,容夙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她深呼吸着,平复好心里的情绪后才道:“那是五阶天心丹,出自中州天心府丹院院主之手,炼制所需的主药需要北海蛟龙的心头血、生于世界之极的仙目参等许多珍贵药材,再用南明离火掌控火候,三年才成一炉,一炉只有三十颗。”   所以呢?容夙不懂南宫焰的意思,还保持着半蹲在南宫焰面前的姿势。   “所以,那是有市无价的至宝,不是本小姐说送就能送的。”南宫焰面无表情。   容夙不以为意,心说再珍贵稀缺,南宫焰前后还不是给了她三颗。   三颗啊!容夙想到这里,眼里神情一变,多出些波动,最后只问道:“所以南宫小姐要不要?”   她抬了抬手,将那丹药往南宫焰面前又递了递,声音轻飘飘:“反正有生死结在,南宫小姐修为恢复了,也不能丢掉我自己跑路。”   南宫焰闻言看向容夙的眼睛,看到一片漆黑深邃。   虽然看不穿这双眼睛的主人拥有怎样一颗心,但容夙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她是因为自己的修为比较高,才将那丹药给她的,虽然那本来也是她的。   南宫焰想了想,伸手接了那丹药。   容夙的手冰凉且湿润,触感不是很美妙,南宫焰低头看到她那只手满是细碎的伤口,心里情绪一滞,眼神也变了变。   因为容夙此时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算是因为她才会有的。   她仰头吞了那丹药,盘膝而坐开始调息,意识还没有完全沉浸时,似乎听到容夙低笑一声,说道:“没事的,反正我比较能忍。”   那一声似乎是容夙迎上她的眼神本能说出来的。   南宫焰想到这里时,心里那股情绪不仅没有随意识沉浸消散,反而越来越汹涌了。   半晌,南宫焰调息完了,她再睁开眼睛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不见了,她的修为也恢复到知微境四重。   但当她看见一片黑暗时还是眸一缩,接着情不自禁就喊了一声:“容夙!”   声音里含着几分不安的情绪。   容夙没有回答。   南宫焰的心不禁沉了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在黑暗里看到的那个容夙是假的,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从始至终,都没有谁来带她出来,她一直都困在那片黑暗里,逃不开也出不来,只能绝望等死。   但仅仅是一瞬间,因为容夙很快出现了。   水声静默里,南宫焰听到了几声不重不轻的脚步声,容夙踏着规律的步伐来到南宫焰面前,半蹲着看她,声音有几分低哑:“怎么了?”   南宫焰的心一瞬间就安定下来。   她抬头看着容夙,四周皆黑暗,但她还是看得见容夙的模样。   她看见容夙的长发和她一样披散在后面,看见容夙脸上那道刀疤,看见容夙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还看见容夙的腰间挂着那柄黑刀。   南宫焰上上下下看了容夙好多眼,张张嘴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只是单纯想叫叫容夙,想证明她是真的存在,并且就在她的身边。   她没有回答。   容夙一头雾水,不明白南宫焰想的什么,刚打算坐回原地去疗伤,抬头看见南宫焰的眼神不禁就是一怔。   她的眼神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依然是疏离淡漠的模样。   只是在此时的容夙看来,疏离淡漠只是一个保护壳,南宫焰现在好像——很脆弱,是伸手一碰就会碎掉的那种脆弱。   她于是想到南宫焰是怕黑的。   她抬头去看四周,虽然也很黑,但比南宫焰的梦魇世界里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已经好了很多。   但同样都是黑,在怕黑的人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容夙的手不禁一低,摸到了腰间的白色储物袋。   那里面还有一颗照明珠。   她在拿出避水珠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只是她那时却没有要用的意思。   因为照明珠很值钱,比避水珠值钱很多。容夙打算回宗后就将它拿到宗门交易堂里,去换成实用的宝物。   五阶的照明珠,只能燃半个时辰。   容夙心里是觉得拿来自己用是很浪费的。   但她想着南宫焰的眼神,想着最后一颗天心丹,还是轻声问南宫焰:“南宫小姐,你还怕黑吗?”   南宫焰一怔,还来不及回答,容夙已经出声了。   她说:“南宫焰,你看。”声音似乎含了一丝温柔。   说完,她手一扬,四周黑暗的环境里突兀出现一道光,那光是彩色的,绮丽耀眼,璀璨若满天星辰。   南宫焰不由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那道彩光自容夙手里生出,从容夙身后升起,再一直填满整个水蓝色光罩,五彩斑斓的光搭配上深海湛蓝,莫名让人心头一震。   而容夙约莫是蹲久了,想了想改成盘膝的姿势坐在她对面,彩光璀璨里,她的面容无端透出几分柔和。   她问南宫焰:“现在呢?还怕黑吗?”   南宫焰没有回答,她觉得容夙有点傻。   怕黑的人都是因为环境太黑,现在这里光影流动、华彩满溢,跟黑没有半点相关。   容夙听不到南宫焰的回答,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南宫焰?”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   她的名字和她的凤凰血脉是息息相关的,凤凰血脉没有觉醒前,她甚至没有完整的名字。   而她真正觉醒凤凰血脉那天,也就是她阿娘离开她那天。   所以南宫焰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直到此时,直到容夙用那只含一分温柔,余下九分是微凉的声调喊出“南宫焰”三个字时,她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适合她。   她抬眸看着容夙,一片流光溢彩里,她看不太清容夙的面容,因为容夙此时离她很近,见她半天不回答,还凑上来看她的眼睛。   距离近到南宫焰觉得自己一低头就能碰到容夙的唇,就像先前那样。   想到先前,她的心跳了跳。   偏偏容夙毫无察觉,还在锲而不舍问着她是不是还怕黑。   南宫焰听到她最后嘟囔了一句“那是五阶照明珠啊,总不能一点用都没有吧”。   五阶照明珠。   南宫焰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心跳不由自主快了很多。   她想到南九说的沉魂渊内容夙的表现,不难知道容夙原来打算怎么处理这颗照明珠。   但她现在却点燃了照明珠,只为半个时辰的明亮。   她继续看着容夙,容夙坐在一片流光溢彩里,见她半天都不回答只是怔怔看着那些光亮,便也抬头去看了。   南宫焰就看着容夙的脸一阵失神。   半晌,容夙看来了。   她的眼神跟先前没有什么两样,但似乎是此刻光彩太盛,也似乎是南宫焰情绪波动太大,总之她从那眼里看出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温柔。   南宫焰的心一动,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她伸出手,碰到了水蓝色的光罩。   深海湛蓝的颜色和五彩缤纷的光芒交织着,光罩隔绝水流,南宫焰将手贴上去,能感觉到水流的冰凉触感自掌心冲过。   但再凉的水,此时都冲不凉她微热的心。   南宫焰收回手的同时站了起来,她对坐在原地很不解的容夙笑了一声,回答道:“不怕了。”   从现在开始,她应该都不会怕了。   “走吧。”南宫焰说。   容夙不解:“往哪里走?”梦魇海融化了,还能去哪里?   “往外面的世界走。”南宫焰一字一顿,“容夙,我的梦魇,现在才是真正不复存在了。”   她现在才算真正的清醒,清醒到足以脱离梦魇死境。   容夙一怔,她想到了自己那一刀。   所以先前的南宫焰不算清醒,能从梦魇世界出来,只是被她强行劈开束缚带出来的?   她若有所思,看南宫焰直接拂袖,避水珠和照明珠都碎开,心疼到不行。   “五阶照明珠,才只燃了一会儿!”本来能燃半个时辰的,现在直接被南宫焰打碎了,容夙不由痛心疾首。   “足够了。”南宫焰说。   那一小会,足够抵得过岁岁年年了。   说完,她揽住容夙的腰,直接在水里掠了出去。   长发无风自动,随南宫焰的移动,那些水自动向两边分开,形成了一条水的阶梯。   很快,容夙看到了一个漩涡,跟她进来时那个漩涡一模一样,只是那个漩涡是蓝色的,眼前这个漩涡却是——五彩斑斓的。   离漩涡越近,水流激荡越大。   容夙唇微抿,决定将一切都交给南宫焰,自己伸手环紧了她的腰。   她没看到南宫焰的唇扬了扬。   再接着,南宫焰低头,用一只手捧起容夙的脸,在波浪翻滚里覆上容夙的唇。   彩光一闪,天空悬挂的明月映入眼帘。   容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重新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没有会拉人沉沦的梦魇但处处充满惊险的世界。   “小姐,容夙大人!”这是南宫卫惊喜的声音。   “焰姐姐。”这是段祁含着复杂情绪的声音。   但容夙都没有在意。   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她在水流里根本没有出现呼吸上不来的情况,南宫焰吻她做什么? 第47章   南宫焰清醒地从梦魇死境出来了, 那些跟她同时被梦魇死境带进去的修士也捡回了一条命。   出来后,紫田目含羞愧,自责自己没能帮上小姐, 青山心有余悸。   南宫卫大多还沉浸在梦魇里,但也有几个南宫卫没有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出不来了。   姚子远眼神迷茫惊慌,出来后直接吐了一口血, 据说在梦魇死境里险些就被覆沙盖住无法呼吸了。   只差一点, 他就跟那些出不来的南宫卫一样了。容夙在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但想到劈生掌对修士的深重折磨,便觉得还行。   只是有此一出, 姚子远却不打算再跟南宫焰去东川皇城了。他心有余悸,此时只想回族缓一缓。   他要离开,跟他一起来的段祁自然也不打算再留下, 虽然有一部分是对想撬南宫焰墙角却失败的心虚。   走之前, 段祁忍不住看向容夙。   黑衣的刀修此时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 她出来时是被南宫焰揽在怀里的,站在地面上离了南宫焰的怀抱,但还是离南宫焰很近,近到远远看着跟相互依偎一样。   南宫焰以前从来不让无关紧要的人离她太近的。   段祁眼神变了变, 想到容夙那声“你不是段族少主”,手攥紧了一点,跟姚子远一起离开了。   接着南宫焰命紫田记住是哪些南宫卫出不来梦魇死境, 做好简单安排后,便打算继续出发了。   容夙想到出来时南宫焰亲她的事, 刚打算问问南宫焰,抬头却见南宫焰眼神躲闪, 说了声“要闭关感悟此次收获”后就爬上了马车。   容夙一头雾水,想要跟上去,被紫田挡回来了。   “容夙大人,小姐闭关喜静,你坐后面的车吧。”紫田一本正经,只是细看却能看出眼里有几分疑惑。   她疑惑的是小姐向来不喜欢在行路途中闭关,怎么这次例外了?难道梦魇死境里的收获真的很重要?   是么?   容夙眼神不解,接着回眸看看后面空着的两辆华丽马车,觉得一个人坐也挺好的,便挑了段祁先前坐的那辆上去了。   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厌恶姚子远比厌恶段祁多一点。毕竟段祁那姑娘,说不定以后还有利用的余地。   容夙想着那姑娘离开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唇角扬了扬,继续疗伤和稳固修为了。   接下来再没有别的意外出现,一行人相安无事到了东川皇城。   东川皇城很大很广阔,地理位置放在修行界里是偏僻一隅,宝物不多,修士也不多,但若是放在凡俗里,便是一座颇为壮观的大城池。   甚至在这一片城池里实力最强,进而成了凡俗里的皇权所在地,是周围城池的核心,故能以皇城冠名,建立东川皇朝。   作为凡俗的政权中心,东川皇城的城门修建得颇华丽富贵。   此时早有接了南宫族消息的东川修士组织派修士等候在城外,见到车顶飘扬着那面大气磅礴的南宫族旗帜,忙迎了上来。   或许是巧合,正阳宗由那内门弟子白衣少年带领着的队伍此时也到了。只是跟南宫焰车队的豪华奢侈、从容不迫相比,正阳宗一行人要狼狈很多。   他们都灰头土脸的,有的身上还染了血迹。据说是飞舟在半途受到飞行妖兽攻击坠毁了,虽然有防御阵法死不了,但大宗弟子的风采都荡然无存。   听到一切的容夙沉默,她想到来时南宫焰在凌云峰广场上说的话。现在想来,南宫焰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容夙想着,便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此时掀起车帘,目光正和她看过去的眼神对上,接着她头微昂,扬了扬唇角,虽然没有说话,但容夙偏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得意。   南宫焰在得意什么?   容夙看看白衣少年一行人的模样,很快明白了。   她在得意她的飞艇质量不错,得意自己当时眼光不错,坐的是南宫焰的飞艇,而不是宗门的飞舟,不然现在灰头土脸的人还要再多一个。   所以那得意,大概也能称为邀功?   容夙唇角动了动,迎着不远处南宫焰耀武扬威般的眼神,默默将车帘放下了。   反正有南宫焰在,她出不出面的无所谓。   南宫焰看容夙不说话就把脑袋缩回去的模样,心里情绪一滞,带着几分莫名的不悦命正阳宗的弟子跟在南宫卫后面,一行人在东川修士的迎接里进城了。   东川百姓显然是很少见这种场面的。   容夙哪怕是坐在隔音很好的车内,也能听到一些议论的声音。   那些声音容夙都不熟悉,但她心里却有一种久违的感受。大约是因为很多年前,她也曾经是那些声音的组成之一,也曾满怀欢喜地凑在人群里看热闹。   她的手攥紧了一些,右手摩挲着黑刀的刀柄,身体随马车行走微微摇晃着,沉默很久后还是伸出左手,掀了黑如墨水的车帘一角,探出自己的视线。   目光看到是一张张陌生平凡的脸庞,他们穿着朴素、眼神却很生动,脸上表情丰富多彩,站着的地方是青石板。   容夙侧了侧眸,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东方,似乎是想看些什么,但东边的方向被一座高耸的古楼挡住,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接着她感到有一道视线在看她,回头一看,是南宫焰坐在她的车上,掀开车帘正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和思索的意味。   容夙便想到南宫焰会来东川皇城是因为她了。   因为生死结的原因,南宫焰一定早派人查过她的来历和过往,但她只能查到东川皇城。   南宫焰查她做什么?自然是因为生死结了。   容夙想到这里,对南宫焰掀唇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那种,然后放下帘子缩回脑袋,再不去看外面是什么模样了。   因为外面的模样如何,都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了。   故地重游,容夙心里只有物是人非的感想,她突然有些后悔接了那任务来东川皇城了。   因为她现在还太弱。   弱到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   她其实是没有资格来东川皇城的。   她没有看到南宫焰直面她那一笑,眼神闪了闪,面上神情似乎是有些不自然。   东川修士给他们准备的地方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王府,据说是皇城内某个向往修仙的王爷斥巨资修建的。   能称为王府,自然一应摆设装饰都属上乘,但在看过正阳宗宫殿和南明峰华丽的容夙眼里,这座王府只能算一般般。   她都这样想了,身为世族大小姐的南宫焰自然也如此。   大小姐此时衣裳华贵耀眼,站在那里,便让人无端觉得这座王府简直寒酸到不堪居住。   东川的修士就很惭愧。   南宫焰没在意,她挥挥手,表示自己很能理解。然后反手摸出一座小型洞府,往王府空地上一丢,洞府外形变成了庭院的规模。   接着她回眸看着东川的修士和正阳宗的弟子,声音懒洋洋:“你们住王府就行,容夙随本小姐住洞府。”   四周一片沉默。   紫田、青山和一众南宫卫是习以为常,东川修士和正阳宗的修士则是震惊到不能言语。   因为那是空间洞府啊!   空间洞府,能缩小能放大,缩小时只有手掌那么大,但开启后就和宫殿没有两样。   虽然从外面看着依然很小,但里面别有洞天,最小的一座空间洞府都有宫殿的宽阔。   关键是空间洞府很难炼制,所需原材料珍贵无比还稀缺就不说了,炼制空间洞府的修士不但要精通炼器道,还要领悟空间法则。   一般有这本事的修士谁有耐心去当炼器师,早自己开宗立派去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修行界空间洞府的数量绝对不会超过一只手。结果南宫焰就有!   麻了,他们都麻了。   麻完以后,正阳宗的弟子都用一种羡慕到嫉妒的眼神看着容夙——脸上的刀疤。   他们开始想,自己现在模仿着容夙的刀疤给自己脸上来一道,这位大小姐能看上他们不?   大小姐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她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轻轻,看向容夙的眼神却波光潋滟,说道:“容夙,进来。”   这声调,跟当初凌云峰广场上那声“容夙,上来”一模一样,含着股自得和嚣张,只是似乎比当时柔和了一些。   当然,容夙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她只一抬眸,扫了四周修士一眼,低着头跟南宫焰走了进去,剩紫田和青山应对东川修士,以及商量怎么完成容夙的任务的事情。   容夙现在成为他们的容夙大人了,自然她的任务就是一众南宫卫的任务。   而且,紫田还知道小姐当初会来东川皇城的目的跟解开生死结有关。现在她从自家小姐的眼神里看不到对容夙的杀意了,但以后会怎么发展,她也不知道。   所以她还是做好自己和容夙的任务,小姐和容夙的相处方式由她们去就行了。   洞府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极端,里面修建的华丽程度跟南明大殿不相上下,一应摆设古朴典雅,都是容夙看习惯的。   但容夙对空间洞府还是很好奇的,她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里有惊叹之色。   南宫焰看着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情却不像以前那样不起波澜,她现在心里的情绪还挺复杂的。   看容夙现在的样子,显然早就将梦魇死境出来后原本要问她的那个问题丢到一边了。   这对南宫焰来说是件好事。   毕竟容夙真问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亲上了容夙的唇,似乎是低头时看见容夙的唇水润水润的,像块糖果,她情不自禁就吻了上去。   从梦魇死境出来后,她叫容夙去坐别的车也是怕容夙继续追问。还有她当时心绪乱糟糟的,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容夙。虽然现在那些情绪她也没完全搞明白。   但是南宫焰此时看着容夙,确定她真不打算再问了,心里莫名又有几分失落。   容夙对此一无所知,她环顾洞府一圈,接着问南宫焰:“南宫小姐,我睡哪里?”   “你——”南宫焰抬头看看面前几座庭院,最后带容夙进了一座位于洞府正中央、院门上雕着凤凰图案的庭院,指着庭院里一间房间道:“你睡这里。”   容夙抬头看去,发现南宫焰指的那间房间离这座庭院的正房相当近,而从这庭院的饰物和位置来看,南宫焰应该是住在那间正房里的。   也就是说,她和南宫焰几乎是挨着住的,最多就隔了一堵墙。   这跟南明峰上她的小院和南宫焰寝殿的距离差太多了,容夙不由有些排斥。   她本能地不喜欢和人住太近,不喜欢旁人过度掺和她的生活。   南宫焰见容夙沉默不语,侧眸看她,多少能看出一些她的想法。只是以前她不在意容夙的态度,只想压她一头,现在心里莫名却多了股郁意。   她眉微挑,声音凉凉:“容夙,你有意见?”   嘶,伤口不知怎的有些痛。   容夙头一低,抬脚踏进那房间,面容不起波澜:“没有意见,这间房间很好。”   她抬头看看南宫焰的表情,继续道:“只是路上舟车劳顿,我有些累,便先休息了。”   说完,她看南宫焰没有再说什么,将房门一关,留南宫焰一个人在外面了。   这是服从的态度。   自己说让容夙住这里,容夙就住这里了。   明明如她所愿了,怎么她还是不满意呢?   南宫焰抬手揉揉眉心,眼里有迷惑。接着她抬眼看着被容夙关紧的房门,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屋内。   容夙四仰八叉躺在华丽柔软的大床上,脑海里思绪万千。   一会是无忧城前南宫焰的坚定不移、宁死不退,一会是梦魇死境里南宫焰眼含泪光、沾湿眼睫的惹人怜惜,一会是水蓝色光罩里、流光溢彩间,女子熠熠生辉的眼眸。   最后那些画面都消失不见,只剩进城所见的一幕幕。相隔快二十年,东川皇城里的一切对容夙来说陌生到如同初见。   但烟火漫天、繁华夜景,满城如白昼里血染半边天的梦魇在她心里永不褪色。   容夙想到这里,伸手摸摸自己的黑刀,直接在床上盘膝而坐开始修行。   *   天将明,晨曦微露,一座高耸入云、古朴典雅的古楼里,容夙倚窗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一盘糕点。   古楼名唤望江楼,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是东川皇城内最高的一座楼,共有二十层,前十层属于凡人,后十层则只有修士能上来。   容夙此时坐着的位置是第十九层靠窗的位置,不上第二十层是因为她还不习惯爬到最高见到太阳。   此时天刚亮,但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春闱还有几个月,有不少穿长衫一看就是书生的年轻人结伴同行;年关将近,穿锦缎衣服的和穿粗麻衣服的人都忙了起来;还有妇人训斥孩子的声音,孩子哭闹说想吃糖的声音……   修士目力和耳力都不俗,容夙哪怕坐在望江楼十九层,也能看到和听到这座城的烟火繁华。   但那些热闹都是凡俗百姓的,和修士无关。修士能黑夜视物,出门不看早晚只看兴致。此时街上很少有修士。   容夙饮了一杯茶,面无表情,抬头继续去看外面的风景了。   古楼之所以叫做望江楼,据说是因为坐在楼上能望见东川皇城外的护城河。   容夙发现此言不虚,但仅限于修士。凡人没有修为根本看不远,这和站得高不高没关系。   接着她看向了东面。   那里有一整片的房屋。   望江楼太高了,那些房屋太多了,也太低太小,容夙看了一会,什么都没看到。但她恍惚间似乎见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屋。   那座房屋门前放了两只石狮子,其中一只石狮子嘴里含了不少碎石子,是不懂事的小孩塞进去的。   屋前有几颗大柳树,柳树下有一条小河,河里还有许多鱼儿。天热的时候,会有许多小孩在河里捉鱼,摔倒后被水弄湿了衣服,回家后就要被数落一顿。   她都记得很清楚的,那座房屋位于东川皇城东面的永兴坊。但容夙同时也很清楚,东川皇城有很多坊,再没有一座叫永兴的了。   因为从天而降的雷火,永兴两个字成了不祥不吉利的象征。永兴,于是就是永远不兴。   容夙想到这里,唇微扬,脸上那抹笑容却迟迟无法浮现出来。   最后她只将黑刀横在面前的桌子上,手里拿着那块白得像雪的桂花糕,目光深深看着外面。   南宫焰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容夙。   黑衣的刀修半扬着唇,脸上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日光此时正耀眼灼烈,却没有一缕能照进她的眼里。   南宫焰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想跟东川皇城有关的事情。   紫田说容夙来自于东川皇城,但再多的却查不到了。东川皇城的人很多,地方太偏,修士太少,自然相关记录也很少。   即便青山有能窥查万千修士、追踪探迹的天眼录,但他现在修为太低,只能发挥出天眼录的一二,还不足以借此知道容夙的所有过往。   不然生死结早就解开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南宫焰现在的心情却跟先前不太一样。   她先前只想知道生死结怎么解开,只想杀了这个不知死活敢跟她关联性命的正阳宗小小外门弟子,现在似乎不太一样。   她还是想知道生死结怎么解开,还是想知道容夙怎么会生死结、修唯心道,但她想知道的又不仅仅只是这些,她想知道更多。   比如东川皇城和容夙的关系。她来自于东川皇城,那么她的家人在哪里?东川皇城修士不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因为什么原因才从东川皇城到了正阳宗?   但这些现在还查不到,容夙大概也不会跟她说。即便她再刺容夙多少剑,容夙不想说就不会说。   南宫焰莫名就有些烦躁,烦躁事情老是脱离她的掌控,但她抬头看着容夙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很想说些什么来打断她的思绪。   于是南宫焰想了想,看向容夙手里那块白胜雪、一看就很甜的桂花糕,边走上前边出声了:“容夙,你大早上出来洞府不跟本小姐说,就是瞒着本小姐来这里偷吃桂花糕?”   偷吃桂花糕?不是,什么叫偷吃?什么叫瞒着?她吃个桂花糕还要征求大小姐的同意了?   容夙心里情绪一瞬有些难以置信,不知道南宫焰大早上哪根筋搭错了,但她回头,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就有些发愣。   南宫焰今天穿了一袭墨绿色的长裙,做工、用料什么的自然不用说,世族出手不同凡响,但南宫焰穿来就是多出一种很难形容的高贵感。   此时天光大亮,金灿灿的日光倾泄在十九层高的望江楼上。   南宫焰迎光而立,头顶玉质的步摇反照出温暖的光,衬着那袭墨绿长裙,衬着她精致面容上那缕淡笑,容夙无端想到了春光明媚。   她看着南宫焰,从她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眸里看到了笑意和若有若无的柔和,鬼使神差般回答道:“又没说不许你吃。”   她说这句话时眉眼微扬,似乎融了一点日光,看着多了些生动。   南宫焰不由一呆,反应过来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容夙旁边,并且紧挨着容夙而坐,嘴一张,鬼使神差就咬住容夙手上拿着的那块桂花糕。   南宫焰:“……”怎么回事?她刚才是被什么控制了不成?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些事?   她惊得心一跳,抬眼去看容夙。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从微微颤抖的手和眼里神情来看,她也震惊不已。   南宫焰迎着她藏不住惊讶的眼神,没来由有些开心和得意,她咬了一口容夙手上的桂花糕,刚要说些什么,尝到味道却噎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半晌,南宫焰才缓过来,看容夙的眼神颇含控诉:“这糕点怎么没有味道?”跟面粉一样。   她不知道她刚才咳嗽得太用力,此时眼尾眉梢都有些红,仰着头看人,眼神控诉,无端像只挨了数落后委屈的猫儿。   容夙看着看着就有些想笑,声音里含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哦,我不喜欢吃甜的。”   她手上的桂花糕是拿来打算自己吃的,谁知道南宫焰这么不见外,这真不能怪她。   她说着,伸手拿了一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南宫焰,声音轻轻:“喝吧。”   南宫焰接过那茶杯,正要喝,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警惕:“这茶——不会也没有味道吧?”   “不会。”容夙侧眸看她,表情一本正经。   南宫焰信了,她一饮而尽,接着表情一变,险些没喷出来。   到底还顾及世族大小姐的修养,南宫焰眉皱了皱,最后还是咽下去,才不满地质问容夙:“这茶怎么是苦的?”   容夙抬眸看她,唇角微抿,艰难忍住心里笑意,才面不改色回答道:“对,我喜欢喝苦一点的。”   南宫焰:“……” 第48章   半个时辰后。   容夙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什么酱香鹅、八宝鸭、灌汤包……总之应有尽有,将整张桌子都摆满了。   而南宫焰已经移到了容夙对面,袖子一挥, 很大方豪奢:“容夙,吃吧,本小姐结账!”   容夙:“……”   “南宫小姐,我不是因为穷才只要桂花糕和苦茶的。”容夙解释道。   虽然她现在也不是很富裕, 但在望江楼吃一顿灵肴的钱还是有的。   “本小姐知道。”南宫焰手里端了一只酒杯, 低头喝了一口。   她喝的是望江楼的灵酒, 虽然味道还行,但跟来自海州醉仙楼的佳酿相比差别很大, 南宫焰此时就皱着眉,似乎不是很满意。   “但桂花糕没味道,茶太苦, 你要吃也吃点好的吧。”南宫焰如是说。   容夙一怔, 她低眸看着面前卖相相当不错的菜肴, 沉默很久,还是不打算尝一尝。   她将目光移向窗外,看到长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眼神也深了深。   南宫焰见容夙没动筷子,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多在意。   容夙看着窗外面的景象发呆,她抬头看着容夙正对着她的那半张光滑没有刀疤的侧脸, 也开始发呆。   她在想那些南宫卫跟她说的事情。   从梦魇死境出来时她就发现了,容夙的修为是知微境一重, 这很正常。   因为修为不到知微境是进不了梦魇死境的。只是她在梦魇死境里心绪恍惚,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但问题是她被梦魇死境带进去前, 容夙还在修行,她当时的修为才通玄境六重,就算无忧城一战给了她很大的感悟,最多也就突破到通玄境七重。   南宫焰记得很清楚,半年多前烈阳地窟里,容夙还只有开元境九重的修为。   她的修为跳到通玄境六重是因为和她双修了三次,是因为凤凰血脉和那不知名东西的影响。   所以再大幅度跳境的话,容夙修行的根基一定会受到影响。但容夙还是那样做了。   南宫焰知道是因为生死结,知道容夙会来救她本质上是自救,也知道容夙比谁都想活着。   但她此时却很难抑制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并着梦魇死境里漫天飘雪、无尽黑暗里,容夙劈开她所有束缚和魔障的那一刀,以及融化的梦魇海里那道璀璨胜星辰的彩光,都在不断搅动着南宫焰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   接着她想到了段祁。   南宫卫说段族那位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嫡系小姐在知道她出不来梦魇死境后,当着一众南宫卫的面要容夙跟随她。   南宫焰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声,想法和容夙很一致,都觉得段祁天真无知到愚蠢。   但她同时也知道段祁那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是真的看上容夙了,看上容夙生死攸关时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那片真心。   虽然那真心是假的,但是段祁不知道,所以她还是看上了容夙,想要容夙去她身边陪她。   她怎么配?   南宫焰咬咬牙,心里情绪很不悦,她将之归结为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的不满。   结了生死结,容夙当然是她的。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对面的容夙不知道南宫焰心里汹涌起伏的情绪,也不知道须臾的时间南宫焰已经给她安排好了所属。   她看了窗外半晌,将目光再移回来时,正看见南宫焰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屏气凝神,反思自己哪里惹南宫焰不高兴了?毕竟她不想再被南宫焰来上一剑。   反思了一会,容夙确认自己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后,手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低声问南宫焰:“南宫小姐,你怎么了?”   南宫焰皱眉,因为那声“南宫小姐”有些不适应和不满意,接着她看到容夙面不改色吃完那块没有味道的桂花糕,又喝了一杯茶时,眼神变了变。   那茶明明很苦,苦到难以形容。   要不是顾及世族修养,她当时就把那茶喷出来了。容夙却喝得面不改色,甚至习以为常。   南宫焰再想到刚来望江楼窗边见到容夙时,她脸上的表情幽暗冰凉,心情瞬间就很复杂。   似乎是替容夙感到有些心酸。   这股情绪陌生无比,是南宫焰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的,她有些迷惑。   容夙见她没回答也不在意,毕竟南宫焰的情绪向来都是变来变去的。   她又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继续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喝的时候,容夙的眉甚至是扬着的,她刚才说的话不是假的,她是真喜欢苦一点的,那能让她更加清醒。   南宫焰看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南宫卫转述给她的那句话:“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   初听到时的暗喜和愉悦此时早消失不见,南宫焰清醒地认识到她和容夙的关系是用生死结绑定的。   但她想到南宫卫和段祁听到那句话后的反应,以及段祁说的话,还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容夙。   她看向容夙,问道:“听说段祁看上你了,打算让你跟着她?”   南宫焰说这话时声音淡淡的,似乎只是随意一问。   容夙便将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   南宫焰听谁说的她不用想也知道,因而她只淡淡回了一声“是”。   那淡如白水的表情,就跟被雷州大族的嫡系小姐看上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虽然在容夙看来那真不是大事,而且比起那些,她还和青州第一世族的大小姐结了生死结呢。   南宫焰不知道容夙的想法,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当时怎么不去跟随她?反正她说本小姐能给你的,她都能给,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想着段祁的那些话,心里情绪不满,但也想知道容夙是怎么想的,便一股脑问出来了。   容夙听完后表情复杂,似乎是怀疑南宫焰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迎着南宫焰执意追问的眼神,心绪一顿,还是回了三个字:“生死结。”   她去梦魇死境里救南宫焰是因为生死结,拒绝段祁是因为生死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生死结,和别的没有关系。   她跟在南宫焰身边也是因为生死结,而不是自愿的,她并不想从南宫焰这里得到什么。   南宫焰一滞,一瞬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刚才问的确实很蠢,但她此时心里情绪澎湃,不由自主地就想知道别的一些答案。   于是她握了握手,直视容夙的眼睛,继续问道:“那如果没有生死结呢?”   “如果没有生死结,在梦魇死境前,段祁说要你去跟随她,你会怎么选择?”南宫焰追问。   她想知道容夙会不会还进梦魇死境去救她。她也知道这问题愚蠢而且没有任何意义,但她此时看着容夙的眼睛,莫名就生出种不听到答案不罢休的执着。   容夙沉默。   南宫焰眼神执着,日光映在她澄澈眼眸里,像是藏了一簇火焰。   一瞬胜万年的寂静里,南宫焰心里那些情绪如潮水般开始翻涌不息,即将因为容夙的答案决定起落,或者是翻出更大的浪花。   容夙迎着那样的眼神,心绪微动,拿着茶杯的手指缩了缩,慢慢开口了。   她说:“南宫焰,我的人生没有如果。”   南宫焰皱眉,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这甚至不算一个答案。   她不依不饶,坐在那里面容严肃,上位者的气势显露无遗,说道:“本小姐说有如果,当然就有,你只要回答就好。”   南宫焰说有如果,当然就有。   容夙怔了怔,接着唇一掀,脸上多出一抹笑,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那种。   然后她看向南宫焰,右手放开茶杯按住桌上的黑刀,回答道:“如果没有生死结,那么我们是不会一起遇到梦魇死境的。”   南宫焰一怔,眸里神情微暗。   容夙看见了,但她眼里没有生出一丝波澜,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生死结,我不会和南宫小姐同行,不会有无忧城和梦魇死境的种种。”   “如果没有生死结,我不会遇到段祁姑娘,也不会被她看上,那么自然也没有南宫小姐所说的选择。”   她迎着南宫焰漆黑深邃的眼神,最后说道:“如果没有生死结,那么早在正阳宗烈阳地窟的石室里,我就会死在南宫小姐手里了。”   容夙的声音不疾不徐,像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   南宫焰听着听着,心却有些凉,像梦魇死境冰雪飘扬那样凉彻骨。   但容夙还在说。   “所以南宫焰,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容夙说完最后一句,不再看南宫焰,而是抬眸看向窗外的景象。   十九层的高度很高,地面上的人不细看就跟小黑点一样。   容夙此时眸微凝,就能看到其中一个小黑点穿着一身合身的长裙,走在长街上神情欢欣,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看年龄约莫十几岁。   她是凡人,没有修行,见不到天上有多少广阔壮观的风景,也看不到世界无边无际。   但许多修士同样也看不到地面上有怎样一番烟火绚烂,不知道脚踏实地、生命无忧的踏实自在。   然后容夙想到南宫焰口中的如果,不由就笑了。真有如果,她想选择的其实是后者。   此时已经将近晌午,外间日光旺盛,满楼日影重叠,容夙坐得离窗很近,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却似乎自动避开了她,只照在古楼的墙壁上。   从南宫焰的角度看,她是坐在阴影里的,黑衣黑刀,面容冷肃,不苟言笑,和这座古楼喧闹的氛围一点都不搭。   南宫焰看着看着就忽略了自己心里原来有些凉的情绪,她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茶杯将苦茶喝完,说道:“没有如果就没有如果,说那么小声做什么?”   容夙抬头,眼神里有惊讶。   南宫焰刚才还低落无比的心情莫名就好了一些。   然后她听到容夙声音高昂:“南宫小姐,这是我的杯子。”   南宫焰呼吸一滞,面不改色将杯子放回原位,接着看看窗外,转移开话题:“东川皇城挺大的,本小姐第一次来,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你前面带路吧。”   “我并不是很熟悉东川皇城。”容夙说。   南宫焰不相信,但她也不想再质疑什么,想了想改了说辞:“那就当你是随本小姐一起去看看的。”   她说完,抬脚就往外面走。   容夙眼尖地发现南宫焰的脸似乎红了一点点。   她看向桌面上那只茶杯,唇角微抿,对南宫焰说道:“南宫小姐,我能拒绝吗?”   “不能,这是本小姐的命令。”南宫焰响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明明是和以前一样不容置疑、发号施令的声音,容夙听来却觉含了一丝欲盖弥彰的意味,她眼里有什么漾开,默默跟上南宫焰的脚步。   过了晌午,日光依然很晒,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修士不怕晒,容夙和南宫焰完全没被影响到。   但以南宫焰精致五官和容夙生了一道刀疤的容貌来看,她们走在街上还是相当惹眼的。   凡人惊叹于南宫焰容颜无双、惋惜容夙脸上的刀疤。   修士则是看着南宫焰满身价值连城的饰物直流口水。歹意横生时,暗地里跟着的南宫卫都看过去,眼神几乎将那修士洞穿。   因此容夙和南宫焰这一路走得相安无事。   东川皇城内房屋和房屋挨着,东面多坊,西面多市,南面是皇宫和权贵人家,北面则比较空阔。   望江楼建立在皇城中心,容夙和南宫焰步行出来时没有看方向,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的,因此此时就走到了北面。   这里很空阔,随着行人越来越少,路道也越来越宽而旧,地面上枯枝落叶铺了一地。   容夙抬头看去时,正看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看起来有些岁月,栏杆都磨花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静到连风声都听不到。   跟梦魇死境的静有些像,万籁俱寂,都是那种静里藏着致命危险的鸦雀无声。   她看向南宫焰,南宫焰也看向她,四目相对,两人眼里都有郑重。   接着“咻”得一声,锐利的破空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容夙抬眸一看,看到是许多密如潮水的箭矢,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但对准的是南宫焰。   她的面容微变,握住黑刀的手腕微动,看着笨重的黑刀一瞬间出鞘,刀光烁亮,叮叮当当一阵声响,铺满落叶的地面多出数十支断裂的箭矢。   那边的南宫焰也是如此,她手里拿着那柄有凤凰图案的淡白长剑,扫落一地箭矢。   接着她低头看着那些箭矢,脸上神情微变,目光也有些凉。   “这是来刺杀你的?”容夙持刀走到南宫焰面前,声音淡淡。   她并不是很担心,因为那些箭矢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力道和准头都很一般,足见那藏在暗地里的修士本领不怎么样。   而且南宫焰身边还有南九、程老和一众南宫卫,来人除非修为高于南九或者有很多人,才能威胁到南宫焰的性命。   “不,不是刺杀。”南宫焰眼神深深,看向天空,对容夙道:“你看出来了吗?这方空间被封锁了,我们能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座亭子和周围的一片空地。”   容夙皱眉,用刀荡起地面上落叶向远处飘去,果然见到那些落叶像碰到什么禁锢似的,被弹了回来,最后铺在地面上。   “封锁空间,是怕让南宫卫知道?那人想要在不惊动南宫卫的情况下用很短的时间杀了你?”容夙问。   但是空间外的南宫卫一看情况不对,肯定会采取措施的,有南九和修阵道的程老在,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是,是限制活动空间,方便那人施展毕生所学。”南宫焰眸光凉凉,看向容夙,很认真地解释道:“这不是刺杀,而是挑战。”   “挑战?”容夙皱眉,她听不明白。   “是南宫族嫡系子弟间的挑战,也是比试。”南宫焰拾起地面上一支断裂的箭矢,果然见到上面刻着一个“炯”字。   她随手将箭矢一丢,开始详细解释给容夙听。   “南宫族未立少主,现任族主是上一辈的人,所以和我同辈的嫡系子弟都有资格竞选少主之位。”   “我们的表现那些老家伙都看在眼里,他们不禁止同辈间不越底线原则的争斗,大家也知道表现越出色,将来成为少主的机会就越大,所以明面上暗地里都手段尽出。”   “道境和修为切磋,也是一种。”   南宫焰说着,头一昂,继续说道:“本小姐身怀凤凰血脉,是南宫族正式册立的大小姐,所有人都知道将来我成为少主的机会最大。”   “所以名正言顺打败我,将会最大程度上得到那些老家伙们的肯定和赞赏。”   “那封锁空间,也算名正言顺?”容夙嗤笑。   南宫焰不由抬眼看向容夙,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不屑的意味,她在不屑封锁空间的那人,不屑她的竞争对手。   她想到这里,心里莫名就有些开心,接着才回答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的。”   “那人修的是机关道,封锁空间是他修此道的基础。”   容夙又是一怔,她不知道机关道是什么,正阳宗外门藏书没有这三个字,内门的藏书她才看了一部分。   她低眸看着地面上那些箭矢和远处空中微微波动的淡光,第一次清醒地知道世界的广阔、自己的渺小。她见过的世面太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   “机关道,便是以封锁空间为基础,将目标限定在有限的空间内,再辅以所修机关,诸如暗箭、地坑、烟雾等手段,攻杀敌人的一种修行道。”   南宫焰声音轻轻:“当然,那只是现在的机关道。真正的机关道,不需要封锁空间也能施展,若是修行到极致,天地广阔皆能为掌中空间。”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机关道,现在的机关道传承断绝,不及昔日荣光。而且此道修行很难,如今只是旁门左道,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很多修士都不知道的。”   她说到这里,眼睛里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安抚意味。   容夙低头,不知道南宫焰最后的话是不是看出她刚才的想法才说的。   “所以南宫卫不能插手?”   “是。”南宫焰道:“名正言顺的比试,他们若是出手打破空间,便意味着我是惧怕而不敢应战。”   如果是这样,她大概也无法去争南宫族少主的位置了。   “既然这样——”容夙若有所思,看向南宫焰时眼神不解:“那他怎么把我也封锁在空间内了?”   按照南宫焰的说法,比试时南宫卫不能出手,南九和程老也不能出手,那么应该是一对一的,怎么她没有被排除在外?   南宫焰一怔,显然没想到容夙问的是这个。   她想了想,唇角上勾,“大概是因为本小姐和你形影不离,他无法把我们分开吧。”   这是真的。   来东川皇城的路上她和容夙都形影不离,梦魇死境出来后车内空间又太小,只有此时此地最适合施展。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是第一个从梦魇死境活着出来的人。   那些人不知道是因为容夙,自然会认为是因为怀具凤凰血脉的她,所以他们都急了,才迫不及待想要打败她。   南宫焰想着,补充道:“还有就是因为你的修为太低,那人大概不认为你能帮到本小姐,甚至还会成为拖累。”   这也是真的。   南宫焰现在的修为是知微境五重。   容夙的修为是知微境一重。   修机关道那人不知道无忧城前惊天动地的那一刀,只会把容夙当做是一般的知微境修士。   把容夙一起封锁在空间内,想的是死便死了,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打败南宫焰。   所以她这算是被小看了?   容夙眸微垂,看向地面上断裂的箭矢,声音低低:“那这场箭雨,只是开始的标志?”   “是啊。”南宫焰低叹一声,握紧手里的剑,声音严肃了起来:“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容夙很快知道答案,是机关来了。   新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地面上踩着的地方变空,里面是尖锐无比的利刃,修士掉进去身体会被刺出许多个窟窿。   南宫焰早有准备,说完后就伸手揽住容夙的腰,带着她换了个地方。   风吹起她的长裙,容夙抬头,能看到南宫焰严阵以待的表情。   这机关道说是旁门左道,但此时她们被束缚在有限的空间内,要躲来自四面八方并且层出不穷的机关并不容易。   而且按照南宫焰的说法,那人藏在暗处操控这方空间,那么南宫焰就只有还手的余地而很难反击回去。   修机关道的那人倒是城府深沉,进退自如了。果然是世族子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容夙低哼一声,低头看见地面上多出一个个会变化位置的深坑,头顶再多出一片箭雨时,唇微抿,身体在半空一斜,和南宫焰并肩往那亭子去了。   封锁的空间内没有日夜的变化,容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她和南宫焰折断了很多箭矢,踩过很多深坑,此时唇微白,颇有些累了。   但机关变化的速度并没有减慢,显然那人打的是持久战,想不正面交锋就打败南宫焰,踩着她大小姐的名头上位。   容夙能看出来,南宫焰自然也能看出来。   她拿剑的手收紧,在想是不是要出那一剑,是不是要为了修机关道的这人暴露自己的一张底牌。   想着想着,箭矢如细雨再次射来,同时被束缚的这方空间内多出许多道重叠的暗影,黑暗且藏着致命杀机。   修机关道那人当然是不能杀了南宫焰的,但比试时手段尽出,一时失手也很有可能,死去的天才不是天才,所以南宫焰也不是完全没有性命危险的。   那人或许是在赌南宫焰之于南宫族的地位。   虚空里有谁的手一扬,就打算出手。   因为眼前这一波机关是那人最出色的一击了。   而受限于东川皇城内许多百姓,南宫焰并不能真正无所顾忌地出手,她受到限制和束缚,有要思量的东西。   但南宫焰昂着的头微摇,制止了别人要出手的动作,她还不想认输,也不允许自己输。   她拿剑的手攥紧,就打算出剑,然后被容夙打断了。   容夙自然不知道南宫焰和某位强者无形的交流,也不在意比试结果关乎少主地位,她只知道南宫焰不能死。   所以在那些暗影来临前,容夙见南宫焰一动不动,索性环住她的腰,本能地开始逃命。   她踏步的动作不快,但步步出乎意料,南宫焰瞬间就想到了无忧城外具化玄武血脉那只妖兽攻势前容夙的表现。   她不禁在心里想:修机关道那人把容夙一起封锁在空间内,以为容夙会拖累她,谁能想到容夙不但不是拖累,还是能刺穿长夜的利刃呢?   这座世界的所有人都小看了容夙,他们都不知道容夙到底有多少能耐,只有她知道!   她正想着,就见容夙把她放在地面上了。   深坑还是来回变幻着位置,那些暗影依然在这方空间内流蹿着。   但容夙却不为所动,她站得挺直,手里的刀微指向上,回眸看南宫焰,声音淡淡:“南宫焰,你想反击吗?”   南宫焰一怔。   暗影携杀机冲过来了,同时南宫焰感到自己所站的地方要塌了,是深坑挪过来了。   她刚要动,然后容夙出刀了。   四周机关不断变幻,风声水声破空声,容夙都没有听到,她心里寂静无声,如同万籁俱寂。   黑刀劈向上空。   “咔擦”几声响,虚空里多出了蛛丝般的裂缝,被封锁的空间就这样碎开在刀光里。   太阳重新出现在头顶,地面一片平整,哪里还有什么深坑?断裂的箭矢也都消失不见了。   她和南宫焰此时正立在亭外空地上,草丛没过膝盖。   容夙脸微白,手颤抖,呼吸起伏。   东川皇城外,某位盘膝而坐的青年喷出一片血雾,眼眸里都是难以置信。他的修为是知微境八重,远远高于南宫焰。   虚空里,某些观看了全过程的老家伙第一次正视地面上和南宫焰并肩的黑衣刀修。   空地上,南宫焰看着容夙眼神灼灼。   她想到了生死结。   刚开始知道生死结时,她很愤怒。   除了不能接受性命关联这件事情外,她还认为容夙修为太低身份卑微,和她性命关联只会拖累她,是她的死穴。   但从无忧城到梦魇死境再到现在,南宫焰的想法被一次次推翻了。   她看着容夙劈出那一刀后依然面无表情的脸,迎上她回头时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忍不住就说道:“原来你一直都不是死穴,而是生路啊。”   容夙是她的生路。 第49章   生路?   容夙一怔, 虽然南宫焰没说太多,但她大概能读懂那些南宫焰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微微垂眸,收了手里的黑刀, 声音依然淡淡:“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问南宫焰打算拿修机关道那人怎么办。   那些是南宫焰的事,关乎世族少主之争, 容夙没有兴趣知道, 她也不想掺和进去。   南宫焰眸光微凝, 看着容夙面无表情、凉得跟冰山一样的脸,脑海里莫名跳出一个词, 叫做不解风情。   容夙无所谓南宫焰的态度,只要不拿剑刺她就行,因此她抬步走向前了, 只留给南宫焰一个孤寂挺直的背影。   南宫焰无奈, 手里依然拿着那柄白如霜的剑, 跟上容夙的脚步。   “咻——”   破空声锐利急促,虚空里多出一道利刃,随寒光一闪刺向南宫焰,对准的是南宫焰的心口。   南宫焰眸微缩, 眼前都是那利刃在日光里反照出的寒光,刺目且来势汹汹,她一时间竟不能视物, 本能地举起手里的长剑。   “铿!”   容夙的反应比她还快。   几乎在那道利刃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她就掠向南宫焰, 黑刀一抬,正挡住那道利刃, 接着手腕一翻,黑刀将利刃击落在地。   南宫焰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就是容夙近在咫尺的脸,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她的眼睛里都是自己的倒影。   如此快的反应速度,真的只是因为生死结吗?南宫焰有些失神。   “这也是南宫族同辈子弟的比试?”容夙沉声问,想的是南宫焰这个大小姐原来也不好当。   “不。”南宫焰回神后目光锐利:“这次是刺杀。”   容夙一怔,接着就反应过来了。   她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并且开始颤抖,几乎拿不稳那柄黑刀。   她感觉她右边的手臂多出一股来自骨子里的震痛,半边身体都很难再移动。   她低头看向地面上那柄利刃。   经黑刀一挡一压,那利刃完整无损,尖端闪着刺目的寒光,足见是淬了毒的。南宫焰若是被那柄利刃刺中,估计性命难保。   所以那利刃的反震之力才会这么大,大到以她的身体完全难以承受。   南宫焰看出来了,她的眼神变了变,似乎是心疼,接着她向前踏出一步,拿紧长剑挡在容夙面前。   她们的对面有一个黑衣人。   和容夙身上做工精致、绣有暗纹的黑衣完全不同,黑衣人的黑衣很简单朴素,很适合施展身手,不带一点束缚。   黑衣人还蒙着面,手里拿着一柄利刃,和地面上这柄利刃一模一样。   然后他手一抬,地面上的利刃向黑衣人飞去了,被他另一只手拿住。   南宫焰没有拦,她知道自己拦不住。   因为那黑衣人的修为是踏霄境。   她和容夙才刚从机关重重的封锁空间内出来,此时都累到极致,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力气。   而且那黑衣人一定也很聪明。   他是来刺杀南宫焰的。   南宫焰不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但一定不是修机关道那人。   因为他是在空间被容夙劈开,她赢了修机关道那人,老家伙们都打道回府时出现的。   此时空间虽然不复存在,但虚空波动很大,这里的动静很难被南宫卫第一时间察觉到。   加上她刚赢了,心神放松,也是南宫卫最松懈的时候。   他选择了一个绝佳的刺杀时间。   所以他要做的是速战速决,而南宫焰要做的,是坚持。   只要坚持到南宫卫反应过来、南九和程老出现,她就安全了。   南宫焰想到这里,忍不住回眸看看后面皱着眉脸色发白的容夙。   容夙抬头时对上南宫焰颇复杂的眼神时不禁一怔。   但南宫焰很快看向了黑衣人。   随黑衣人越走越近,南宫焰动了。   墨绿色的长裙飘扬,白如霜雪的长剑迎上黑衣人左右两柄利刃。   她踏步向前剑含杀招,后掠避开则翻剑抵挡利刃,长剑挥舞间招招藏致命杀意。   但看过去时南宫焰移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甚至在习惯生死横跳的容夙看来有些慢,像舞者起舞。   容夙瞬间就想到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南明峰的一个月夜里,南宫焰说她的剑法就叫惊鸿剑法。   这名字很符合这道剑法,南宫焰也修习得很出彩,出手时剑招华丽漂亮。   但奈何那黑衣人是踏霄境的修士,他能踏空,还是趁虚而入,南宫焰很快险象环生。   但她还在坚持。   其实也不是只有坚持一种办法的。容夙想。   南宫焰只要坚持到南宫卫赶来时就行,但她不是只能在原地坚持的。   封锁的空间被她劈开了,南宫焰大可以跑向王府,或者去人多的地方,怎么都比在原地傻傻坚持来得强。   她却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   容夙没有错过黑衣人刚才看来时满眼的杀意,他是在不满他刺向南宫焰的致命一击被她抬刀挡住。   所以他才只能出现。   那样一来,就算杀了南宫焰,他也很难全身而退。   所以如果南宫焰逃了,那黑衣人在去追杀前,大概不会介意给她随手来上一击。致死不大可能,但会重伤。   容夙此时右手拿不稳黑刀,是很难反抗的。而且她的逃命能力再强,也比不上能踏空而行的修士。   南宫焰!   容夙念着这三个字,心绪有一瞬间的翻涌。   她再看向前时,南宫焰已经左右支绌,她墨绿色的长裙上多了几道裂口,但没有鲜血,应该只是衣服被刺破了。   远处南九的声音响起了:“谁敢伤小姐,我要你死不瞑目!”   那声音微微嘶哑,含着无尽杀意。   黑衣人瞬间就惊得险些利刃都拿不稳。   他抬头一看,那声音虽然清晰,但声音的主人还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这样的距离,他再难逃离。   那就只能玉石俱焚了!   黑衣人眼神一厉,不管不顾南宫焰刺来的长剑,两柄利刃都刺向前了。   能让堂堂南宫族大小姐陪他赴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嗤”一声,是南宫焰长剑刺穿肉/体的声音,同时那两柄利刃离南宫焰的心口很近了。   南宫焰脸色微变,她想不到黑衣人宁愿自己死也要杀她,看来他不止是刺客,还是死士。是她疏忽了。   但是南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她眸一凝,打算施展禁法,哪怕结果是重伤。   关键时刻,容夙出手了。   她将黑刀丢在地面上,用还有几分力气的左手拿起,手高抬,用力一掷。   黑刀被她当成箭来用,在空中掠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去势若奔雷,“当”一声刺穿了黑衣人的两只手腕。   做完这些,容夙累到不行,她右手还痛着,此时再用力,只觉脑海一阵发昏,撑着手半坐在地面上。   但她知道南宫焰没事了。   因为南九到了。   黑衣人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接着骤然一止。   南九面容阴沉,对南宫焰道:“小姐,他死了。”   不是南九杀的,而是他自己不知做了什么,自/杀了。   南宫焰眼含凉意,声音低哑:“尸体留着,命青山去查。”   “是。”南九应了一声,看看地面上的容夙,看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再看看后面收拾现场的南宫卫,难得机智一回,和南宫卫都藏到暗处去了。   空地上只剩南宫焰和容夙两人。   南宫焰走过去蹲在容夙的面前,伸手去摸她的右边臂膀,声音轻轻:“很痛吗?”   容夙撑地的手就是一晃,不由自主向地面倒去,接着被南宫焰扶住了。   她一只手搀着容夙,一只手往上摸着容夙的右边肩膀。   容夙抬眼时,正对上南宫焰低眸看来的眼神。   她有些不适应。   因为南宫焰现在离她太近了。   容夙动了动,刚打算退开一点,南宫焰出声了:“我以前学过一些活血止痛的手法,我给你揉揉。”   说完,她不给容夙拒绝的余地,手指一按,直接展开动作。   南宫焰的手很白,手指修长如玉,此时按在她肩膀上,位置从上到下、速度从慢到快,力道轻而柔,容夙惊讶地发现那股痛感真的减弱了。   南宫焰注意到了,她唇角上扬,颇为得意:“怎么样?本小姐的手法是不是很娴熟?”   “……是。”容夙垂眸。   南宫焰的手法如此娴熟,她还给谁按过?她是世族大小姐,能让她按的人,和她关系一定很好吧。   容夙正想着,听到南宫焰继续道:“想不到吧,本小姐还是第一次给人按呢,难道本小姐真是个天才?”   她说着就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想她跑去修剑道是不是浪费了天赋。   容夙抬眼,看到南宫焰面上表情明艳,不由有些看失神。   南宫焰没看到,她很认真地给容夙按肩膀,速度越来越快,手上也加重了力气。   她整个人就不自知地离容夙近了些,近到有几缕发丝垂落,扫着容夙胸前因为衣服裂开而裸/露出来的一片皮肤。   那几缕发丝随南宫焰的动作来回扫拂着,容夙觉得痒痒的,呼吸也重了几分。   南宫焰这回察觉到了,她有些不解:“容夙,你还很痛吗?”   她看来的眼神含着担忧。   容夙呼吸一滞,接着若无其事抬头看向远方:“无事,不痛了。”   她眼神微沉,从地面上爬起来,捡起先前掷出的黑刀,收回鞘中后面无表情:“天要黑了,回去吧。”   南宫焰一呆,跟上容夙的脚步。   容夙没有再说话,四周一片寂静。   南宫焰边走眼神边变幻着,想了想出声了:“容夙。”   容夙继续向前走,只是听到后看了并肩的南宫焰一眼,听到南宫焰含着几分欢快情绪的声音:“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用谢。”容夙垂眸,“自救而已。”   她救南宫焰就是救自己。   先前南宫焰不跑,也是一种自救。   毕竟谁也说不准那黑衣人恼羞成怒后会不会直接杀了她,所以南宫焰一定也是自救。   容夙如此想,心里那股压抑且无所适从的情绪就消失了。   南宫焰面上神情就一僵,静了半晌才继续开口:“但不管怎样,你终究是出手救我了。”   她手一摆,打断容夙“你也出手救我了”的回答,眸光闪烁,说道:“本小姐不喜欢欠人什么。这样吧,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有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什么心愿么?本小姐能帮你完成。”南宫焰说。   容夙沉默。   天已黑,黑夜里,南宫焰的眼神发亮,脸上神情也熠熠生辉。   此时天空上并没有星辰,容夙却觉得她像是在星辰海里,被星月环绕着。   “真的什么都可以?”容夙声音沉沉,右手握紧了黑刀。   “是。”南宫焰应道。   她藏在后面拿着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然后容夙开口了。   她说:“既然这样,南宫小姐能不能立下天地誓约,内容是生死结解开后,你和南宫族、南宫卫都不会杀我。”   黑夜无声里,她的声音虽然嘶哑,但还是很清晰。   南宫焰拿着剑的手瞬间就收紧了,紧到指骨发白。她怔怔看着容夙,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小姐?”容夙见她没有回答,提高声音喊了一声,“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解开生死结后,能不能不杀容夙?南宫焰想到了很久以前高台上的对话,再抬头看向容夙。   一片黑暗里,眼前人的眼神也融于黑暗。   她穿着一袭黑衣,黑暗是她的保护罩。   而不像她,她会怕黑。   南宫焰于是清醒地认识到,容夙骨子里还是容夙,是那个刚开始见面时为了活命用尽所有手段,敢结生死结跟她关联性命的正阳宗弟子。   而她,似乎有些不像刚来正阳宗时满怀壮志,想着要用正阳鉴融合凤凰血脉,再回族坐上少主之位,手刃所有仇人的世族大小姐了。   “……不能。”南宫焰最后这样回答道。   容夙“哦”了一声,也不如何惊讶,毕竟关乎世族大小姐的威严,南宫焰不答应也很正常。   她于是回答道:“那我没有别的要求。”   她看重的只有三件事,一是活着,二是变强,三是杀/人。   变强无法靠外力,至于杀/人,容夙更不会假手于人,所以她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   她说完,看王府到了,沿着府门一直走,走进南宫焰的洞府,走进那间和南宫焰挨得很近的房间,门一关,坐在床上继续修行。   *   年关将至,整座东川皇城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城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修士一般是不过年的。   但城内氛围太足,加上正阳宗的队伍里外门弟子比较多,都来自底层。还有白衣少年惧怕南宫焰不敢多说什么。   因此在南宫焰的默许里,正阳宗弟子和南宫卫都开开心心加入过年的阵营了。   程老是不掺和这些的,他甚至嫌吵闹,直接坐到云霄上面观日出日落。   南九无所谓,反正她只负责保护小姐,小姐第一,修行第二,别的排不上数。   青山则是没有时间,查黑衣人的事查到他抽不开身,顺便随机选了几个南宫卫去执行任务。被选到的南宫卫愁眉苦脸。   最后剩紫田一个人没事干,她也不去外面看热闹,只跟在南宫焰身边。   她本能感到自家小姐不是很开心,原因大概和闭关修炼的容夙大人有关。   至于南宫焰——她面前堆着一堆玉简,都是和南宫族有关的事情,还有一些同族试探、挑衅的来信。   她揉揉眉心,低叹了一声。   离族将近一年,那些人会按捺不住也很正常。毕竟当初小山般高的尸体清理了,血干了,伤疤好了,那些人便也忘了痛的滋味。   这不重要,她回去后自然有很多手段给那些人重温一遍。   南宫焰此时想的是凤凰血脉。   和容夙三次双修,她的凤凰血脉融合了约莫一半,后来再有容夙的血,便融合了六成。   再加上南明峰上的正阳鉴,完全融合凤凰血脉并不远了。   她想成为南宫族的少主,想手刃仇人,想做到阿娘口中的“站得高,看得远”。   所以她现在应该待在正阳宗南明峰上的,应该借助正阳鉴彻底融合凤凰血脉,提升修为。   她怎么就跟着容夙来了东川皇城呢?   哦,是因为生死结。   她当初会来东川是想知道容夙的过往,看看能不能解开生死结。   现在南宫焰知道答案了。   容夙和东川皇城的关系是不一般,但却查不到半点痕迹。   她无法解开生死结。   但她却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愤怒。   那么她在郁闷什么?她似乎有些知道,却又不是完全知道,有时还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焰不由有些烦躁,看了玉简很久,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丢开后回眸看看洞府的门。   她此时是坐在洞府外的树影里的。   洞府的门开着,但容夙的屋门还是关着的。   已经小半个月了,还不出来,难道是要修到踏霄境去不成?   还完成招收弟子的任务呢?任务都是南宫卫和别的正阳宗弟子在做,容夙是一点也不在意。   她大概也知道白衣少年的惧怕,索性就坐享其成了。   容夙能坐享其成,白衣少年会惧怕,还不都是因为她?   南宫焰想着想着就拍了拍桌子。   刚从外面走过来的紫田脚步就一停,她在想她是不是应该原路返回。   “紫田。”南宫焰眉微挑,将她叫住了。   紫田低眸敛眉,小心翼翼走到自家小姐身边,就听到她声音微微惊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紫田低头,她手里拿着的是两串果子,上面浇了蜜糖,在日光照耀里亮晶晶的,看着就很诱人。果子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冰糖葫芦。   紫田出身卑微,是小时候家人死于魔兽口中被南宫焰救回去的,因此她虽然也是南宫卫,但却跟别的连过年都是第一次的南宫卫不同。   此时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含了些感慨,然后恭敬回答道:“小姐,这是冰糖葫芦,是一个南宫卫带回来的,说想让您和容夙大人尝尝。”   她看南宫焰很感兴趣的样子,将那两串果子递过去,默默补充道:“小人拿给南九大人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小姐不必担心。”   南宫焰这才放松,她把其中一串举到自己面前,左右看看,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甜的!好吃!   南宫焰眉眼舒展开,吃了一颗后又是一颗,很快将手上那串冰糖葫芦吃完了。   然后她看着剩下还完整的一串,眼眸微动。   紫田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小姐了,她的声音里多出些笑意:“小姐若是喜欢,我再去买几串来,至于这串,反正容夙大人还没出关,小姐——”   她没说完,因为对面南宫焰的眼神黑黑的,很大声地说道:“本小姐才不会贪图她一串冰糖葫芦呢!”   这话说的,就已经默认了这串果子属于容夙了。   紫田也舒展了眉眼,想到外间南宫卫的请求,又看小姐现在心情还不错,便问道:“小姐,南宫卫想在王府结些彩带,营造过年的氛围,不知——”   这是小事,南宫焰摆摆手默许了,紫田便有些开心去告诉外面的南宫卫了。   南宫焰坐在那里不动,只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发呆。   看着看着,上面的糖就有些融了。   南宫焰皱眉,想了想拿着果子站了起来,她打算去看看容夙出关了没有,毕竟这是南宫卫给她带的,她帮拿一程而已。   她很快走到了容夙的屋门前,刚打算拍门时,门开了。   容夙看着南宫焰,声音淡淡:“南宫小姐,你——”   话说到一半,容夙看见南宫焰手里拿的是什么,便说不出来了。   她眼睛里多出很多情绪,翻涌不息,看着那串果子一眨不眨。   南宫焰便将那果子举过去,正要说是南宫卫买的,容夙出声了:“这是给我的?”   她的声音微微起伏,似乎是有些不相信,总之是很复杂的情绪。   南宫焰很少在容夙身上看到情绪波动,不由有些意外,最后只答了两个字:“给你。”   容夙便有些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低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这串果子,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烟花爆裂、明灯三千,火光冲天、烈焰惊雷,所见皆蒙上一层血色。   她的手微微收紧,心情压抑,迎上南宫焰半是期待半是明澈的目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不尝尝吗?这果子很甜,很好吃的。”南宫焰道。   她说这句话眉眼上扬,容夙看着她唇边一点糖渣,知道她是第一次吃,就有些感慨。   然后她抬脚走向外面,声音轻轻:“我知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有多甜了。”   南宫焰一怔,她听出来了,容夙的意思含着一丝对她是世族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的感慨。   但似乎只是感慨,不含别的什么情绪。   她跟着容夙出了洞府,心说那果子上的糖都要融化了,刚要催促容夙尝尝,就见容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怔怔看着不远处。   顺着容夙的目光看去,是几颗生在王府的参天大树,此时有南宫卫正兴高采烈往上面系着彩带,还有正阳宗的弟子提了几只灯笼和同伴嬉闹。   这座由皇族王爷修建、用来给身份高贵的修士居住、本来华丽富贵但含着一股森严庄重的王府,就因着南宫卫和正阳宗弟子多出一股人间烟火气。   容夙看了很久,再低眸看见手里的果子,忽然抬脚向外面走去。   南宫焰皱眉,她看不出容夙的想法,想了想默默跟上去。   王府外人来人往,还有一两日就是新年了,此时街上喧闹无比,满城张灯结彩,和容夙印象里的梦魇相似极了。   她的手攥得紧紧,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多久才停步,然后站在那里不动。   南宫焰看向四周,发现这里是东川皇城东面和西面互通的长街,靠近西面的地方摆了一排摊子。   容夙站在长街的中间,抬头时能看到高二十层、整座城都能看见的望江楼,也能看见高处悬挂着多少明灯。   她完全能想象夜晚时,在那些明灯的照映里,这座城会有多美丽。说是亮如白昼也不为过。   然后她低头,地面上铺着青石板。   她现在站的地方这块青石板估计有些年头了,长年累月被来来往往的人踏着,板的右上方有一道裂缝,裂缝里藏着泥土。   “嗒”得一声,是果子上的蜜糖融化后滴落在地面上,正滴进那道裂缝里,被泥土裹挟着,很快看不出原来的晶莹。   容夙就笑了。   这块青石板、这道裂缝、还有裂缝里的泥土,她其实都是很熟悉的。   十几年前,同样的地方,这里曾掉落一串晶莹裹着蜜糖的果子。   那果子也是冰糖葫芦。   容夙当时没有尝到冰糖葫芦的味道,却能知道它有多甜,也能知道它有多苦。   她笑了一声,黑衣飘扬,看着地面一动不动,抬头看向天空时也一动不动。   南宫焰看着她,眉眼微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是四周有人看容夙一动不动,看来的眼神就含了些打量。   南宫焰不喜欢那样的眼神,想了想抬手结了一个结界,将除容夙外的世界隔绝开,她只远远看着。   别人再看不到容夙,容夙也看不到别人,她不知站了多久,久到上方烟花持续爆开,久到明灯彻夜长燃,久到满城彩带被风吹落。这个新年就算过完了。   她站了多久,南宫焰于是也站了多久。   接着容夙动了。   她举起手里那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   时间太久,上面的蜜糖都滴没了,果子有些酸。   容夙却觉得挺甜的,跟她原来想象的一样甜,只是甜里有挥不去的苦。   又甜又苦。   她一颗颗吃完,最后把竹签一丢,回眸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便走向前。   她有很多东西想问容夙,也很想知道容夙反常的原因。   但最后她只问:“望江楼开了个拍卖会,你要去看看吗?”   望江楼,拍卖会。   容夙动了动唇,半晌回了一个字:“好。”   南宫焰就抬脚,两人往望江楼去了。   走到望江楼前,容夙的情绪还是有波动的,有痛苦、颤抖、阴郁,但走到望江楼时,她已经将情绪收敛得很好,面无表情,变回南宫焰很熟悉的冰山模样。   然后她出声了:“南宫焰。”   南宫焰不解,回头看她,看到容夙抬手向她伸来了。   南宫焰呆住,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脸上多出一种柔软的触感,她才眼眸一凝,看到容夙的手落在她脸上,手指微点,带着股粗糙感。   “这里,沾到了。”容夙用手指抹了抹南宫焰的唇角,收回来时指尖多了点晶莹的糖渣,她举给南宫焰看,表情颇认真。   南宫焰一怔,日光明亮里,她从容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无端看出几分柔和,心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怦怦怦的,吵死了!   南宫焰没再说话,她抬手捂住耳朵,在容夙满脸不解的疑惑里,大步流星走进望江楼了。 第50章   拍卖会在望江楼第十五层举行, 四周坐席居高,中间圆形的空地是拍卖台,此时修士人来人往, 颇为热闹。   容夙看了几眼,看到拍卖台不远处还有一个交易所,她将交易所牌上一些宝物的价格和宗门交易堂对比,发现这里卖出的价格贵一些, 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她抬脚走进交易所, 很快有负责买卖的修士迎上来, 态度热情、面容和善。   容夙就将自己的储物袋都拿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她一共有四个储物袋。   一个黑色的, 是当外门第一时得到的;一个白色的,是成为内门弟子后宗门给的;一个五颜六色的,是沉魂渊内拿顾妍妍的;还有一个灰色的, 是无忧城修士送的。   对面那修士一看容夙拿出四个储物袋, 面容就有些惊喜, 因为在这里做事是能拿分成的。   然后容夙开始往台面上倒储物袋里的东西了。   几百枚三阶灵石,品阶高低都有的药草、丹药、药散,沉魂渊内从顾妍妍那里得到的灵植,无忧城修士送的妖兽内丹和兽魄……堆满了台面。   然后容夙道:“这些, 都换成四阶灵石。”   她现在的修为是知微境了,三阶灵石对她的用处不大。   对面那修士的脸就有些扭曲,他看容夙一眼, 低头无奈开始清点,清点着清点着就开心了起来。   他原本是看到最上面一层都是低阶妖兽内丹和药草, 以为容夙拿的都是寒酸玩意,现在翻到下面, 才发现这堆东西竟然是应有尽有,甚至连五阶的兽魄都有。   彼时容夙正看着白色储物袋里不打算换掉的东西,比如那块后天黑玄铁、任务堂白衣弟子给的寒精砂、息壤碎片、朱雀玉牌什么的。   然后她抬头,正看见台面上那颗红如沐血的兽魄,眼神变了变,手上动作快过心里所想,直接拿了起来,道:“这个不换。”   那修士就有些遗憾,半晌清点完了,说道:“按照交易所的换算规则,您这些东西能换四千一百枚四阶灵石。”   四千一百,比容夙预想的要高。   她点点头,答应交换。   那修士就将那堆东西收起,接着看向容夙手里那枚五阶的红兽魄,声音蛊惑:“您真的不打算将那枚兽魄一并交换吗?如果换的话,我能做主,给您五千枚四阶灵石。”   意思就是五阶兽魄换九百四阶灵石。   容夙低头,她知道一般的五阶兽魄不值这个价格,现在这修士却开价这么高,大概是因为这枚兽魄是真的很漂亮。   红如沐血而出,没有别的颜色和杂质,手掌大的一枚,看着就有种触目惊心的惊艳美,像悬崖边带刺的玫瑰,也像燎原烈火灼灼逼人。   她于是垂眸,声音轻而坚定:“不换。”   行吧。   那修士就去拿灵石。   他拿出一枚深黑的储物戒指,对容夙道:“这里有四千枚灵石,这储物戒指同样是四阶的。”   意思是将这储物戒指以一百四阶灵石的价格卖给她。   容夙便皱眉:“我不买储物戒指。”   那修士面容就一滞,惊讶于容夙修为不低,却如此抠门。   他面容扭曲了一下,“那四千一百枚灵石是要倒出来给您?”   然后再由容夙装进她的储物袋。   这样不是不行,就是不成体统。   毕竟有谁有那么多灵石后,会连一枚储物戒指都不愿意买?   容夙会。   她直接回答道:“行。”   那修士:“……”   他选择让一步:“这样,您拿那四个储物袋换储物戒指,行不?”   容夙就看向她的四个储物袋。   黑色的已经很旧了,但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储物袋;白色的是宗门给内门弟子的,还很新;灰色的是无忧城修士送的,意义不同;至于五颜六色的,是顾妍妍的。   容夙想到顾妍妍,目光微沉,她想到沉魂渊内的一幕幕,想到小姑娘眼含泪光、喜欢华衣美服、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然后回答道:“不行。”   她执意要那修士把灵石倒出来。   那修士无奈,最后只能往储物戒指里加上一百四阶灵石,连着储物戒指一并给容夙了。   不然她丢得起这个脸,望江楼交易所丢不起。   于是容夙拿到了一枚深黑色的四阶储物戒指,以及她的四千一百灵石。   她打算离开,目光却看到修士不远处摆着的丹药。   五阶回春丹,出自中州天心府丹院长老之手,回复修士灵力、温养修士暗伤,适用于开元境到踏霄境的修士。   容夙是前不久才知道天心府的,因为南宫焰口中的天心丹。   据说中州天心府丹院为丹道鼎盛之地,从那里出来的丹药皆不凡,而且天心府丹院只出治伤、辅助修行的有益丹药,从不出害人的毒丹。   丹药右边放着一块木牌,上面标着回春丹的价格,一枚五阶灵石。   也就是一百枚四阶灵石。   刚好是熟悉的数目,容夙就有些迟疑。   那修士注意到了,他心里一喜,不知怎么有些扬眉吐气,然后开始滔滔不绝介绍回春丹的优势,什么回复的速度很快、药效明显、丹味清甜……   容夙低叹一声,最后还是换了一瓶,二十颗。   出了交易所,正看到紫田站在外面,看过来的眼神颇复杂,道:“容夙大人,小姐见您迟迟未到,以为您迷路了。”   “我没有迷路。”容夙反驳,眼神示意紫田前面带路。   紫田应下,心里想的是容夙大人真的很——勤俭持家,以后小姐的产业不会花不出去吧。   容夙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她默默跟上紫田的步伐,手掌收紧,动作很小地将那枚红胜火的兽魄放进深黑储物戒内,小心谨慎的模样跟在放什么绝世宝物一样。   望江楼十五层是不设雅间的,环拍卖台排出修士的坐席,彼此间距离不大不小,堪堪能活动,因此远远看着是有些拥挤的。   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自然不用和别的修士一样挤在一起,她直接占了一整片的位置,南宫卫围绕而立,生生将不设雅间的地方整出豪奢高贵的排面。   此时她就坐在最前面,位置优越,低眸就能最清晰地看见拍卖台上的人和拍卖品。   容夙走了过去,看见南宫焰面前摆了一张玉案,案上置一只玉晶杯,一看就知道是南宫卫摆出来的。   她的座位很宽,厚实坐垫铺着,腰靠后,坐在那里懒洋洋的。   望江楼的坐席早被南宫卫撤走,此时只有南宫焰一个人坐着,紫田和别的南宫卫都站着,容夙于是知道什么是世族森严分明的尊卑制度。   她看南宫焰一眼,便也打算站着。反正站着一样能看得清楚,而且站一会对修士来说是小事,对容夙而言更不值一提。   南宫焰出声了:“容夙,过来坐这里。”   她挪了挪身体,空出一半座位,意思很明显。   容夙沉默,她迟疑一会,迎着南宫焰半笑半懒散的眼神,还是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扑面而来一股酒香味,像烈火燎原,浓郁而微热,是从南宫焰身上传来的。   容夙不由看向玉案上的玉晶杯,杯子此时是空的,但杯沿微润,显然她在交易所的时间,南宫焰不知饮了多少杯。   她就想到了梦魇死境里飘雪寒彻骨的冻结灵魂,眼眸微动,又看了玉晶杯一眼。   南宫焰注意到了,她头一侧,旁边的紫田会意,上前倒满。   接着南宫焰端起饮了几口,那股酒香就越加浓郁了,几乎将容夙包围在内。   她忍不住就多看了南宫焰几眼。   南宫焰又饮完一杯,迎着容夙的目光抿了抿唇。   她的唇湿润殷红,眼神半迷离,像是饮酒饮到有几分微醺,衬着这坐姿,衬着这懒散随意的神情,容夙的心绪莫名就有些浮躁。   然后南宫焰低笑了一声,柔若无骨地将整个身体都靠在座位的另一边了,酒香味不散,一直盈上容夙的鼻尖。   容夙就有些失神。   她是不喜欢饮酒的,也不喜欢酒味,但此时嗅着这股浓郁酒香,想到是来自南宫焰,她居然不觉得排斥,甚至多出几分惬意。   怎么会这样呢?   容夙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眼神微深,心里无声叹了一声。   她不知道她和南宫焰的坐姿在别人看来怪异无比。   同样一个座位,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偏偏左边那个懒散随意、柔若无骨,右边这个却挺直严肃、端正不动,有着天差地别。   当然,容夙也不会在意就是了。她心里藏着很多事情,实在无法像南宫焰那样懒散随意、无所顾忌。   而且,南宫焰就算坐姿再不端正,骨子里还是透着优雅高贵的,因此她在别人看来怎么样都是美的。   拍卖会很快开始了。   修士们都压低声音,十五层的空间内陡然一静,接着就响起拍卖师高昂激烈的宣讲声。   什么残缺高阶武技、完整逃命步法、保命盾牌……总之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东川皇城修士不多,望江楼的拍卖会也不常开,因此虽然在容夙看来那些东西都很一般,还是有很多修士抢红了眼,很有拍卖会应该有的氛围。   南宫焰依然保持着懒散的坐姿,眼眸半阖,她是真来看热闹的,以世族大小姐的眼界,怎么也不会看上这些东西。   时间如水奔涌,拍卖会很快过去了一半。   中场休息的时间,为了缓和现场氛围,同时也给修士们反应和思索的时间,拍卖师手一挥,上了一件华而不实的东西。   那是一件衣服,粉色的,坠着珍珠彩石。   据说出自海州工门的制衣师之手,所用材料很不一般,按照品阶来算是五阶。   但那衣服除却能随意变幻形状款式,以及自行清洁外,没有半点作用,不能抵挡致命杀招,也没有半点防御作用。   虽然属五阶,看着华丽鲜艳的,但放在望江楼一直没有人要。此时就被当做过渡拍卖品拿了上来,拍卖师说出它的价格,是一枚五阶灵石。   拍卖场一静,拍卖师开口很久后,都没有修士出声。因为那衣服实在华而不实到了极致。   在场修士大多都是刀尖舔血的人物,哪个会在意衣服脏不脏的,而且粉色一看就是小姑娘穿的,哪个大老爷们穿这颜色?   台上拍卖师的面容一变,多出些无奈,接着又问了几声,见还是没人出价,便打算将东西撤了。   没有人要,那衣服显然只能放角落积灰。   而且因为是有品阶的灵物,没有修为的凡人也不能穿,不然还能卖给皇宫的贵族。   他叹了一声,刚打算摆手,上方响起了一道声音:“一百枚四阶灵石。”   拍卖师的眼神就一变,第一反应是不用拿去角落积灰了,终于卖出去了,第二反应是——这不太符合望江楼拍卖会的规则。   拍卖品由拍卖师说出价格后,一般最后成交的价格都会高于拍卖价格,从来没有原价卖出去的,而且还是低了一阶的灵石。   一百枚四阶灵石虽然也能换一枚五阶灵石,但高阶灵石始终比低阶灵石珍贵一些。   那拍卖师就抬头,想看看出声的是谁,他能不能暗示一下拍卖会的规则,哪怕最终价格只多出一枚灵石也行。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黑衣刀修。   黑衣,刀修,脸上有刀疤。他瞬间就想到同伴刚刚在后台吐槽的关于交易所的事情,沉默一会,拍卖锤一敲,东西拍卖出去了。   那边座位上,南宫焰早在容夙出声的那一刻就坐直了身体,眼神一凝,哪里还有什么迷离,她认真去看拍卖台上的衣服了。   看着看着,南宫焰就垂眸,因为那衣服不符合南宫焰的审美。   她不喜欢粉色,那衣服上面虽然坠着很多珍珠,但太过亮眼,跟她虽然华丽高贵但还优雅有内涵的那些衣服都不同。   但如果是容夙买来的,她——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   南宫焰自动以为那是容夙买给她的,心情就欢喜了很多。   虽然不值多少钱,和她穿的衣服更加无法相比,但好歹也是五阶的东西。   想着想着,她看向容夙的眼神就亮晶晶的。   容夙没有察觉,她正看着那件粉衣失神,接着想到五颜六色的储物袋,想到这里是东川皇城,想到很多很多。   然后那拍卖师就继续满怀热情去介绍别的拍卖品了,南宫焰没有心思去看,容夙也神游天外。   直到拍卖师拿来了一柄刀。   那刀外观是深蓝色的,刀长三尺多,比一般长剑长一些,被那拍卖师拿在手里,刀刃还藏在刀鞘里,却已经有一股凛冽杀意扑面而来,一看就知道一般修士无法驾驭。   接着拍卖师手一伸,将刀拔了出来,场中修士,不管有多少是来凑热闹的,多少是来拍卖的,此时都看向了那柄刀。   刀刃锐利无比,此时楼顶的光明暗来回变幻,半明半暗的拍卖台上,刀光微晃,被晃到的人心神就一悸,有种不受控制的惊惧感。   那拍卖师看了看四周修士的反应,满意地收刀,将刀摆在台中央,开始介绍了:“这柄刀属六阶,出自中州天心府器院院主之手。”   一个中州天心府器院院主的名头,就足以让修士们知道这柄刀到底有多不凡了。   只是这么不凡,怎么会放到东川皇城望江楼来?修士们都很疑惑。   拍卖师看出来他们的疑惑,继续道:“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刀是半成品,器院院主在铸这柄刀时出了些意外,所以才只有六阶。”   半成品。   修士们火热的目光就收了收。   他们都知道半成品意味着什么。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半成品就是失败品,哪怕是六阶,但甚至还不如五阶的利器。   因为有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半成品里藏着多少危险。要是生死关头和人厮杀,刀却断了,命就没了。   所以这柄刀在中州没有人要,最后辗转流落到东川皇城望江楼,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拍卖师看场中一静,也不着急,声音平静继续介绍,他完全不担心这柄刀会没有人要。   不知怎么的,他就看了刚刚买了衣服的黑衣刀修一眼,他莫名觉得这柄刀很适合那刀修。   “我们楼主收这柄刀时曾听说,这刀原本是那位器院院主为突破道境禁锢才开始铸造的,蕴含了他毕生感悟。”   天心府器院那位院主,虽然修为不是很高,但却是一位八阶器师。   九州大陆上没有几个修到巅峰的修士,自然九阶的东西也很少,那位器院院主铸造这刀时,是冲着九阶宝刀的目标去的。   拍卖师此言一出,望江楼十五层几乎所有的修士目光就变了。   拍卖师很满意,最后说了这柄刀的名字:“这刀名为深湖。”   据说那位器院院主原来想好的名字是深海,结果刀成形后,知道是六阶后,就将名字改成了深湖。   拍卖师觉得不无道理。   因为海水无边无际、自由自在,同时也深不见底、汹涌澎湃,和这柄刀呈现出来的感觉不太一样,但深湖二字就很形象。   湖水深邃、幽暗、死寂,却也能被小小的一阵清风吹动。   春夏秋冬四季,海水永远不变,因为大海太大太广阔了,湖水却未必。   他看着这柄刀,想着上方那位黑衣刀修,说出了拍卖价格:“六阶宝刀深湖,起拍价一百六阶灵石。”   拍卖场又是一静,因为这价格很高,高到很不符合东川皇城的消费水准。但寂静以后是喧闹,修士们的声音相继响起了。   “我出一百五十。”   “两百!”   “两百一十!”   “两百一十一!”   ……   东川修士的修为其实都不高,但到底活了几十几百年,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要说多穷也不至于,毕竟自古高风险高回报。   他们此时也都知道那柄刀一般人拍到手了也拿不住,拿住了也未必能用,他们也不具备成为刀主人的心性和本领。   但事关一位八阶器师的毕生所学和感悟,谁能不动心呢?因此修士们都争红了眼,有的连命都压上去,直接就跟望江楼签了卖身协议,只为多换一枚灵石。   座位席上。   紫田看了那刀几眼,又看了看面前的容夙,忍不住就开口了:“容夙大人,您打算拍那刀么?”   现在场中的价格已经喊到了两百五十,容夙显然是比不上的。   但别说只是两百多六阶灵石,就是两百多八阶灵石,小姐也不会放在心上。   容夙如果想要,小姐一定不会不给的。   如果小姐真不给,她和别的南宫卫凑一凑,也不是拿不出来。   紫田此时的想法和那拍卖师很一致,她没来由认为那柄刀就应该是他们容夙大人的。   世界上刀修那么多,没有谁比容夙更配得上那柄名为深湖、冲着九阶目标所打造、险些就能成为当世第一的深蓝色长刀。   南宫焰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她看向了容夙的黑刀。   她和紫田还有一众南宫卫都知道容夙虽然拿着那柄黑刀挥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刀,但本质上来说,那黑刀很一般。   它只是凡铁打造的,甚至没有用到多少铸造手法,连正阳宗外门弟子配备的一阶兵器都比不上。   黑刀能劈开五阶妖兽的防御,能劈开机关道修士封锁的空间,只是因为持刀人是容夙。   因为是容夙拿着,因为容夙的刀法和刀道不一般,所以黑刀才能无往而不利。   但经历那么多,黑刀终究是损坏了一部分,刀刃微卷,刀身有缺痕。   它不是完整无损的,除了作为兵器和施展刀法的助力,黑刀再不能帮到主人别的什么。   对此,容夙眸微垂,她伸出右手摩挲着黑刀的刀柄,动作在南宫焰看来含了几分温柔爱惜。   然后容夙出声了,她的声音很轻,但也很坚定不移:“我不打算拍卖那柄刀,也不会换了黑刀。”   拍卖台上那柄刀有名字,原来是深海,后来是深湖,它大名鼎鼎,出自大能之手,满楼修士向往、兴奋之。   黑刀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名字,两者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对容夙来说,黑刀才是天。   它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有踏上修行道时,长跪在一个打铁铺外面,求了铁匠很久才求来的。   当时容夙只将它拿来防身。   后面她开始修行了,见到的人越来越多,世界的真实在眼前铺开,黑暗血腥的危险一一涌来,黑刀就成了杀戮的刀。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容夙是因为先有了黑刀,才想着要修刀道的。   再后来,她成了正阳宗外门弟子,黑刀就跟着她到了正阳宗。她一路行来,都有黑刀的影子,黑刀在容夙心里是不同的。   她那时拒绝了正阳宗外门弟子应该有的一阶兵器,此时也不会要六阶的深湖。   她会拿紧黑刀一步一步向上走,她要用黑刀讨回心里想要的公道,直到生命尽头,她都不会丢了黑刀。   容夙想着,唇角扬了扬,迎着南宫焰和紫田不是很能理解的眼神,最后说道:“别说只是六阶的刀,就算是九阶神刀,我也不会换了黑刀。”   她说完,起身向拍卖会后台走去了。   她不打算再看别的拍卖品,因此想去拿了衣服就回去。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容夙刚才那一低头,对着黑刀那一抹称得上轻而满怀爱惜的温柔,容夙刚才的目光珍惜极了。   她想要容夙用那样珍惜的目光看着她。   然后她对紫田道:“拍下那柄刀。”   说完,她也起身,跟着容夙的脚步离开了拍卖场。 第51章   新年过完、拍卖会结束, 正阳宗招收弟子也招收得差不多了。当然,都是南宫卫和正阳宗弟子完成的任务,容夙半点没掺和。   接着他们就打算回宗。   只是正阳宗一行人的飞舟坠毁, 显然不能再载着这些弟子和新弟子回去。   南宫焰的飞艇虽然先前在无忧城也损毁了,但修补修补也不是不能坐,毕竟是出自世族,质量没得说。   南宫焰就命青山去修。   是的, 青山不但是南宫焰的近卫, 要整理南宫族的相关事务, 负责查黑衣人的来历和幕后主使,接掌天眼录收集相关情报信息, 还会修飞艇。   容夙知道后感慨万千,因为南宫焰实在是一个很合格的世族大小姐,她很会用人, 还能深度发挥手下的潜力。   所以她们还要在东川皇城多留一段时间。   容夙没有再出王府, 她不打算再出去看什么了, 这座城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到痛苦,陌生到心凉。   只是她也没有再缩回洞府房间里去修行。   她的修为是知微境一重, 虽然越境突破的后患被龙形面具消除了,但短时间内她无法再提升修为。   至于龙形面具——这块来自顾剑安的面具,对容夙来说还是谜团, 她无法解开,索性就不管了。   容夙现在坐在洞府外王府空地的树影前, 手里拿着黑刀,默默在心里琢磨着思路。   她在琢磨四季刀法。   秋刀和冬刀她已经能施展出来了, 虽然跟沉魂渊内画面那一瞬间所见持刀人的声势无法相比,但到底算会了。   因此容夙在琢磨怎么能施展出春刀和夏刀。   春是万物复苏,夏是灼灼如火。   她默念着玉简上的简述,眉皱紧,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想明白,也不知道什么是春刀和夏刀。   然后身边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容夙抬头一看,果然看到是南宫焰,她就低头继续琢磨刀法去了。   不怪容夙这么淡定,实在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从望江楼回来后,南宫焰就是这样的。   不管她干什么,南宫焰都很喜欢待在她身边。   容夙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为凤凰血脉的原因。   或许因为龙形面具,南宫焰跟她挨得近会有益吧。然后她再想到以前南宫焰动不动就搭她肩膀的那些细节,便觉得自己真相了。   还有就是,南宫焰最近的穿衣风格似乎变了很多,她以前穿白衣、蓝衣、红衣比较多,这几日却似乎喜欢粉衣多一些。   容夙就想到在望江楼买的那件粉衣。   相比起来的话,还是南宫焰穿的衣服好看一些。虽然容夙心里最喜欢穿墨绿色衣服的南宫焰,但不得不承认人好看穿什么都无所谓。   但南宫焰这次却和以前沉默不语不同,她看了容夙一会,眼眸微动,出声了:“容夙,你——”   “听说你在望江楼交易所买了一瓶回春丹?”南宫焰轻声问,心里想着这暗示应该够明显了。   然后容夙就抬头看来,眼神漆黑,回答得相当言简意赅:“是。”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南宫焰,神情颇有些迟疑。   南宫焰的心就一跳:“有话你就直说。”   “行。”容夙就把手里拿得很紧的黑刀放了放,“南宫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南宫焰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一些。   “望江楼拍卖会上的那件粉衣——”容夙皱了皱,抬头见南宫焰眼里似乎有很多情绪,疑惑了一瞬,就问出心里的不解了:“还有交易所的五阶回春丹,怎么会卖一样的价格?”   南宫焰呼吸一滞,似乎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是啊。”容夙眼神不解:“粉衣华而不实,但回春丹却不一样,二者的价值有着天差地别,怎么会同价呢?”   她在望江楼时就很疑惑了。   因为回春丹确实回复速度很快,还出自中州天心府丹院,怎么都不止这个价格。   东川皇城修士不多,没有一个人看得上粉衣,但一定不会有人会拒绝回春丹,结果这两样东西卖一样的价格,实在不符合容夙的认知。   南宫焰眼神幽幽,看出容夙是真的不解,低叹一声,还是解释给她听了:“回春丹珍贵无比,确实不止这个价格。”   “但在东川皇城以这个价格出售,是天心府丹院的要求,如果望江楼无法执行,丹院便不会卖给望江楼。”   “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规则,那就是出自丹院的所有丹药都不允许二售,也不允许任何非明面上的交易。”   容夙一怔,她是第一次听说。   “那二售会怎样?”她问南宫焰。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会被丹院列进黑名单,从此丹院丹药永远不对此人出售。”   所以不允许二售果然跟她想的意思一样,是不允许别有心思之人到东川皇城买低价回春丹,拿到别处去售卖。   丹院此举,似乎是禁止修士哄抬物价。   但是原因呢?   容夙想不出来,就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低叹一声,似乎是有些感慨,接着道:“天心府丹院此举,是希望修行界所有地方,不管是否繁华,修士们都能买到回春丹、用得上回春丹。”   丹院丹师不多,但丹院售出的丹药永远都不会高出成本太多,而且都有一套成熟的、完整的售卖规则。   回春丹是修士修行所需的基础丹药,回复速度快、温养效果强。如果修士受伤后有回春丹,伤势会快些恢复,这样在危险面前,或许就能逃得性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   丹院也是。   他们希望修行界的修士都能好好的,少死一个是一个。所以丹院从来不会售卖对修士无益、以及被修士拿来谋害别人的毒丹。   容夙听完便有些沉默。   她无意识地拿手摩挲着黑刀的刀柄,发现她修行十几年,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修行界不是黑暗的一面。   不但不黑暗,还充满光明和希望,让人一听就心神往之。   但那是中州天心府丹院,离她太遥远了。而且如果修丹道只能救人而不能杀/人,她修来何用?她不是因想救人而修行的。   容夙呼吸平缓,不打算再想这些了。   她打算继续去琢磨刀法。   南宫焰一直看着她,此时看出来她的打算后脸上神情有些不满,最后还是再次出声了:“只是本小姐也没想到在东川皇城,回春丹竟然会和你买的粉衣卖同样的价格。”   “是啊。”容夙附和一声,心神沉浸在刀法里。因着丹院的与众不同,她似乎对春刀有了一丝感悟,哪里还会管南宫焰脸上是什么表情?   南宫焰就拍了拍桌子,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进洞府去了,不打算再和容夙说话。走之前还踩了踩容夙伸出去的黑鞋一脚,像是故意的。   容夙一头雾水,只道大小姐果然脾气多变,接着继续琢磨刀法。   十几日后,风尘仆仆的青山从外面回来了,说是飞艇修好了,现在能正常使用。   南宫焰彼时心里的情绪还没散,便直接吩咐说回正阳宗。   于是一行人便收拾了起来,南宫卫将去外面买来的新鲜玩意归类好,打算留着消遣,正阳宗来完成任务的弟子带着新弟子陆续往城外去了。   南宫焰不打算让飞艇出现在东川皇城内,因此他们需要先去城外空地上集合。   从王府到城外的距离不算远,修士展开修为,很快就能到达。   容夙却没有用修为,她从王府正门出去,一步一步走得跟凡人的速度差不多。   南宫焰不在意时间,也不关心城外正阳宗弟子要多等一段时间,她和容夙并肩,用跟容夙一样慢的速度走着,就跟散步一样。   走着走着,前方一阵喧闹,人山人海将路道都挡住了。   容夙抬眸看去,看到是一行人打马自长街另一头而来,为首的三人皆穿一袭鲜艳红袍,坐在高大骏马上,面含笑容,神情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从身边百姓的欢呼声中,容夙知道那三人是这届殿试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其实不用听百姓的欢呼声,容夙也是知道的。她站在那里怔怔看着,一瞬间天旋地转、时光倒流,生出种无比清醒的恍惚感。   南宫焰见容夙没有移动,以为她是想看热闹,便也静静立在她旁边。   但直到那三人骑马过去了,直到欢呼声渐息,直到看热闹的百姓都散去,直到路道上行人稀疏,容夙还是没有动。   南宫焰看向她时,正看到容夙面容阴郁、眼神漆黑深邃,眼里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泪光。但她唇扬着,又似乎是有些小自得,给人的感觉就很矛盾。   南宫焰疑惑,不由问道:“容夙,你——在想什么?”   容夙侧眸看南宫焰,许久才回答道:“我在想,那长街的探花郎,生的真好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是含着一股追忆。   但南宫焰不懂,她很努力地回想着刚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红袍年轻人。虽然穿红色看着光鲜亮丽的,但长相比正阳宗外门的王小虎还不如,跟好看二字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容夙却慢慢收回目光,直接向城外掠去,她没有兴致再在这座城内慢慢走路,她只想踏上云霄,高到足够随心所欲。   南宫焰于是回眸看了这座城一眼,掠向城外,直接上了飞艇。   正阳宗的新弟子和来完成任务的弟子在紫田的安排下坐到了飞艇的一角。   此时几乎所有修士都上了飞艇。   南宫焰坐在来时所坐的地方,面前有玉案,案上有玉晶杯、酒壶。她的动作和神情都跟在凌云峰广场上出现时一般无二,只是看向容夙的眼神有所不同。   容夙看着却没有不同,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了飞艇后也没有立即坐在南宫焰旁边,而是跟先前一样站在门旁边。   地面上还剩一个修士,是正阳宗一行人里唯二的内门弟子,那个白衣少年。他刚才在给新弟子讲一些关于正阳宗外门的规则,也是立威。   毕竟这批外门弟子是他招收的,自然和他是沾着一些关系的。他不像云步秋那样想争少宗主的位置,但能扩大影响力自然也不会拒绝。   因此他是最后一个上飞艇的。   紫田就看着容夙,眼神微闪,然后在那白衣少年要上来前,“啪”一声把架梯收起,顺便将手边的绳索递给容夙,眼神含笑。   容夙沉默,她看看紫田的眼睛,再去看南宫焰,看到的是她端着玉晶杯漫不经心,一副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察觉到她的目光后,还笑了笑。   四周的南宫卫也大抵如此。   正阳宗外门弟子都沉默不语,新弟子们则是满脸不解。   地面上的白衣少年惊慌失色。   容夙唇微抿,要不是紫田这一出,她都快将凌云峰广场上的事情忘了,她本来不是健忘的人,也只信奉睚眦必报的原则。   只是从正阳宗到东川皇城发生太多事,她心绪波动的事情太多,就——将这样的小事丢开了。   地面上的白衣少年颤声喊道:“容、容夙师姐,我还没上去啊!”   他担心容夙不让他上去,那他就要靠自己回正阳宗了。   “你想上来?”容夙立在门边居高临下。   “是,容夙师姐,我、我——”白衣少年迎着容夙的眼神,心都提到嗓子眼,总觉得容夙面上表情是随时都会拔刀砍人的冰凉。   然后容夙轻笑了一声,道:“那你就爬上来吧。”   说着,她手腕一抛,紫田刚才递过来的绳索松开后自飞艇一直垂到了地面上。   白衣少年面如死灰,他现在知道了,容夙此举是对凌云峰广场上他所做的一切的报复。   但他没有办法,他后面不曾有一个世族大小姐撑腰。他于是攥紧绳子,手脚并用、动作滑稽地爬上了飞艇。   招收来的新弟子都惊呆了。   有此一出,他哪里还有什么影响力?白衣少年只恨自己有眼无珠,竟然招惹到了容夙。   容夙现在是知微境的修士了,回宗以后就是真传弟子,他以后只会跟容夙的距离越来越大。因此他不敢怨恨容夙,只默默缩到角落里去。   这对容夙来说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紫田将绳索收回来,飞艇轰隆一声飞上高空,容夙就站在那里低眸看外面。   随高度越来越高,整座东川皇城都成了一个小黑点。   她看了一会,走到南宫焰面前,看她一眼,默默坐着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南宫焰就有些烦躁,她不喜欢容夙太安静,直接出声了:“容夙,你说那弟子是不是该感谢本小姐?”   感谢南宫焰?   容夙不由看向南宫焰,见到她眼神似笑非笑,却也不像在开玩笑,不由一怔,怔的是——南宫焰似乎真的很懂她。   但她还是问出声:“感谢你什么?”   “感谢本小姐救命之恩啊!”   南宫焰换了个姿势,眸光深深:“如果当初在凌云峰广场上,本小姐不出现,你爬上飞舟后,做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拔刀砍死他么?”   她都看得很清楚的,容夙当时扯住绳子前,握刀的手是很用力的。   正阳宗内门禁杀戮,但容夙后面有她,她就是杀了白衣弟子又怎么样?没有谁会说什么,就跟此前白衣弟子当众折辱容夙,云步秋一众弟子视而不见一样。   “是又怎样?”容夙沉声。   她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折辱还忍气吞声的习惯。   如果她无依无靠、打不过也就算了,但当时她不但修为比那弟子高,还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那不仅是保命符,也能是杀/人的利刃。   “不怎么样。”南宫焰眉微挑,轻笑道:“我只是想说,你是不是因为有生死结在,才会要杀那弟子的?”   她问的不是很直接,容夙却瞬间就读懂她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她是不是因为后面有南宫焰,才要出手杀那弟子的?   因为有南宫焰,因为有生死结,所以她才能真正无所顾忌?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生死结是保命符,生死结后面关联着的是南宫焰的性命。   所以严肃地说,南宫焰才是她的保命符。   容夙在心里默念着“南宫焰、保命符”六个字,再一抬头,就看到南宫焰笑容璀璨。   日光从外面照进来,在南宫焰后面映出流动的光影。那光很美丽,却不及南宫焰眼里眸光潋滟。   容夙看着看着,呼吸就有些乱。   她垂眸,伸手握紧黑刀。   只是不知怎么的,以前她一摸到黑刀就能压抑住所有情绪,现在却不太行。   飞艇穿云拨雾,很快就到了正阳宗。   南宫焰没有再去凌云峰广场,所以从飞艇下来后,白衣少年还要带着这些弟子再走一段路,去和任务堂交接任务。   容夙不用去。   白衣少年直接说会跟任务堂商量好,把此次任务所得到的贡献点拨到容夙的弟子木牌上。   当然,虽然容夙现在的修为是知微境,但要正式成为真传弟子,还是要去任务堂一趟的,只是她还不着急,也不打算叫南宫卫去。   容夙打算先在南明峰休整一段时间,先将修为稳固好,再复盘一下从沉魂渊到无忧城、梦魇死境、东川皇城的感悟,然后再安排以后的时间。   南宫焰没有什么理由叫住她不让她走,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容夙离开的背影,再想到容夙那间屋子又小又远,心情就不是很好。   “紫田。”她喊了一声,看着南明大殿的殿门,神情严肃:“你说,这座大殿的采光是不是不太好?”   她要是把这座大殿推了重建,顺便把不该有的小院小屋什么的合并了,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这里是正阳宗,而不是南宫族。   “啊?”紫田满脸不解,看着日光明耀、映出叠影的厚重殿门,本能回答道:“不会啊,南明大殿算是正阳宗修建得最好的一座宫殿了。”   南宫焰回眸,眼神不悦,看得紫田有些害怕,然后低哼一声,抬步走进大殿了。   剩紫田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殿门看了又看,最后喃喃自语:“这采光还不算好?”小姐莫不是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   一个月后,容夙从她的屋子里出来了。   她先练了一会刀,又琢磨了一会四季刀法,最后看着弟子木牌上多出来的三百贡献点,终于打算做些什么。   她想起了从望江楼拍卖会上买来的那件衣服。   容夙于是将它拿出来,晃了晃,接着拿着衣服走出了自己的屋子、屋前的空地,绕过南明大殿,最后出了南明峰。   南明大殿里,早收到南宫卫消息、原先还满怀期待的南宫焰就是一僵,然后她也动了。   她置案上堆成小山的玉简不管不顾,大步流星往外走,后面跟着一个紫田,悄悄跟在了容夙的后面。   容夙直接去了外门,一路上见到的弟子大部分认识她,都神情惊惧、口称“容老大”,小部分则是目含打量,估计是新弟子。   容夙不在意,她问了王小虎,知道顾妍妍住的地方,此时直奔而去,见到的不止有顾妍妍,还有穿内门弟子服的顾剑安。   少年面容坚毅、身形板正,站在顾妍妍面前跟她说着些什么,修为竟然是通玄境六重。沉魂渊内他还只有通玄境四重的修为的。   果然是被天命眷顾的人。容夙想。   她想到了自己知微境一重的修为。   虽然进境比顾剑安还要快,却是几度生死攸关。也不知顾剑安经历的历练跟无忧城、梦魇死境的种种相比,哪个凶险一些?   顾剑安不知道容夙的想法,他来这里是来给顾妍妍护法的。顾妍妍修到开元境九重巅峰,即将突破通玄境、成为正阳宗的内门弟子。   此时看清楚来人是容夙,顾剑安的脸色就变了变,眼神似乎有些复杂,然后上前一步挡在顾妍妍面前,声音轻轻:“你来做什么?”   这是保护的姿势。   容夙眼神微深,故意压低声音道:“我如果要做什么,以你的修为,能拦我多久?”   顾剑安一怔,注意到容夙的修为已经是知微境了,面容震惊,按在剑上的手就收紧了。   正阳宗外门不禁杀戮,如果容夙不怀好意,他很难护住顾妍妍。   但他也不会直接认命。   顾剑安想着,周身剑意环绕,透出股锐利锋芒。   容夙看着他,心里微微感慨,然后直接将那五颜六色的储物袋一丢,丢到顾剑安后面表情着急的顾妍妍怀里,声音淡淡:“这储物袋还你,里面有一件衣服,也给你。”   顾妍妍一呆,打开储物袋一看,看清楚衣服的外形后脸上有藏不住的惊喜,脱口而出:“这衣服有灵?”那就能收进她的丹田空间了。   容夙回以沉默。   她看着顾妍妍开心的模样,看着她因为开心而漾着笑意的眼睛,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小姑娘,心里便不禁想:如果是那小姑娘拿到这样一件衣服,她是不是也会一样开心?   然后她注意到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看她,眸微动,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就看见藏在大树后面的一截裙摆。   那裙摆——是南宫焰的!   南宫焰藏在大树后面?她藏在那里做什么?难道她是跟着自己才来外门的?那她没事跟着她做什么?有事大大方方说不行?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都是疑惑。   但接着她看到眼前的顾妍妍,心里就一凛。 第52章   大树后面。   紫田看着小心翼翼藏着不露面的小姐, 脸上满满都是疑惑。   她也不懂小姐跟着容夙做什么,想了想便道:“小姐,容夙大人似乎看到我们了, 我们要出去吗?”   南宫焰不由一惊。   容夙看到她了?容夙知道她藏在树后面了?那容夙是什么反应?   她就抬眸看了一眼,只看到容夙的侧脸,她似乎还在很认真地跟顾妍妍说着些什么,顾妍妍手里捧着那件衣服, 肉眼可见地开心。   南宫焰止不住就在心里哼了一声, 情绪烦躁无比, 回头时眼神很不悦,也不出声回答, 直接裙摆一提,原路返回了。   容夙一无所知,她此时迎着顾妍妍像是含着泪光的目光, 很不能理解。   然后就听到顾妍妍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送衣服给我的?”   怎么会想到送衣服给顾妍妍的?   容夙怔了怔, 眼神有些深沉, 轻声回答道:“沉魂渊内、噬魂甲兽致命杀招前,你曾挡在我面前。”   她说南宫焰是第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其实不完全准确,因为还有一个顾妍妍。   只是顾妍妍最后还是没挡到,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第一人还是南宫焰。   “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沉魂渊内我拿你那么多宝物, 也曾护你性命。”容夙说。   她自动跳过生死攸关间自己几次想丢开她、直接逃命的打算。   “后来黑湖石台上,你曾不顾生死挡在我面前, 现在我将这储物袋还给你,衣服也给你, 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一件衣服自然抵不上不顾生死的无惧无畏,但容夙说给了衣服后就不相欠,那么在她心里就是真的不相欠。   如果顾妍妍觉得相欠,那是顾妍妍的事,容夙是不会在意的。她知道自己有多凉薄淡漠,也接受得很好。   所以如果顾妍妍以后再遇到生命危险,要她出手,她当然还会权衡利弊、郑重思量。   容夙说完,自觉此事便算了结,抬脚打算离开,却被顾妍妍喊住了。   “容夙。”小姑娘眼睛清澈透明,眼里还含着泪光,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腔:“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东西,你对我真好。”   容夙的脚步就一停,她回头看向顾妍妍,不难看出她脸上满满都是感动,但不就是一件衣服而已,至于么?   她不能理解,不由皱紧了眉,同时心里还有些不知所措。   顾剑安看出来了,他现在也大概知道容夙不是来挑事的,便替顾妍妍解释道:“妍妍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她衣服,还是——”   他握着拳抵在唇边低咳一声,继续道:“还是如此华丽漂亮的衣服,所以她真的很喜欢。”   顾剑安说着,表情就有些自责。   他以前只知道督促顾妍妍修行,送的东西也大多是丹药、武器什么的,竟忽略了她本质上是个爱漂亮爱打扮的小姑娘。   他想着,抬头看见容夙正对着她的那道刀疤,心绪不禁一顿。因为容夙也是女子,但却一直只穿黑衣,还板着脸。   别人看着她时,便只会想着她是外门第一,是一出手就要全力以赴的对手,是动辄就会性命不保的危险来源。   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正阳宗外门第一,黑衣刀修,肃杀冰凉,面容严肃,一看就是那种行于黑暗里、做事不择手段的阴暗之徒,怎么都不会和他是一路人。   当然顾剑安现在也不认为容夙会是他的同路人。只是沉魂渊一行,他对容夙的观感改变了很多。   当时在黑湖石台上,他虽然被锁链限制了行动,但也有看到容夙和那只噬魂甲兽的交手。   因而他很不能理解,有那样在漫天凶威前、无尽黑暗里都不屈不挠不低头意志的修士,怎么外在表现会是冰凉不近人情、行事不择手段的?   但不管怎么说,容夙救了他的性命,也救了顾妍妍的性命,他是该谢谢容夙的。   顾剑安想着,就要郑重向容夙道一声谢,却被容夙打断了。   容夙打断的其实也不是顾剑安,而是顾妍妍。她眸光深深看着顾妍妍,半晌才嗤笑一声:“一件衣服而已,也算对你好?”   她觉得两不相欠了,结果顾妍妍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甚至还很感谢她,容夙便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我很喜欢这件衣服,我会好好珍惜的。”顾妍妍郑重其事,想了想,鼓起勇气问容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沉魂渊时她就看出来了,容夙有时候对她真的很温柔,温柔到她以为那不是容夙,不是正阳宗曾经的外门第一。   容夙就嗤笑一声,想说那根本不算好。   她如果真要对一个人好,应该是心甘情愿给出自己的全部,虽然容夙不认为她以后会对谁如此。   但她抬头迎上顾妍妍的眼神,心里情绪柔软,想了想还是缓缓出声回答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顾剑安和顾妍妍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容夙的唇确实是在动的。   她说:“我曾经有个妹妹,如果能长大,应该也会和你一样喜欢打扮,喜欢穿华衣美服。”   她的妹妹本来是和顾妍妍同龄的。   所以她送衣服给顾妍妍,就当做也送了一件衣服给她的妹妹吧。   容夙脑海里浮现起东川皇城此行见到的一幕幕,唇角上扬,眼里却有泪光,虽然须臾就不见了。   顾剑安和顾妍妍同时一怔。   然后顾妍妍开口问道:“那你妹妹在哪里?”   顾剑安眼神就是一变,他很无奈。   因为容夙都说了如果,她妹妹自然是不在了。结果顾妍妍还问,这不是往人家心里插刀吗?   容夙半点没在意,她心里的刀已经很多很多了,别人插不插,她都无所谓。   她垂着眸,回答的声音依然轻飘飘:“她死了。”   顾妍妍惊得险些拿不稳手里的衣服,本能追问:“她怎么死的?”   问完才觉不妥,立即跟容夙道歉:“容夙,我——”   容夙摇头,唇角有自嘲:“死了,自然是被人害死的。”   “那害死她的人呢?那人死了吗?”顾妍妍义愤填膺,接着声音高昂:“你这么厉害,一定杀了那人替你妹妹报仇了吧?”   容夙抬头时,看到的就是顾妍妍清澈明亮、满怀信任的眼神,和她妹妹像极了。   她不由抿了抿唇,说道:“没有,现在还没有。但以后会的,我一定会杀死那人的。”   容夙说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黑刀,打算离开。   这次喊住她的是顾剑安。   少年眼神迟疑,看了她的黑刀几眼,手里多出一样东西来。   他把那东西递到容夙面前,声音逐渐坚决:“容夙,这是前不久我在外历练得到的无影针,据说来历不凡,能杀/人于无形。”   “只要你发誓不用来杀无辜之人,我便将它送给你,当做我谢你救命之恩,以及——希望你能早日杀死害你妹妹的恶人。”   容夙低眸,看见数枚银针躺在少年掌心,一望生悸,足见来历是真不凡。   她此时却没有想别的,而是问顾剑安道:“你怎么知道害我妹妹的人就一定是恶人?”   “我不知道。”顾剑安摇头,“只是你说你妹妹和妍妍很像,妍妍不是恶人,那害你妹妹那人一定不怀好意。”   这解释就很出乎意料又符合情理。   容夙看着顾剑安手里所谓的无影针,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握了握自己的黑刀,声音郑重:“我做事向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但此事不同。”   “我要杀的人,只会用我的刀来杀。”她说完转身就走。   “容夙,我还有一个问题。”顾剑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容夙停步,却没有再回头:“你是想问我,当初在外门擂台上,怎么不杀你?”   “是。”顾剑安沉声。   四周无声,容夙迟迟没出声。   就在顾剑安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出声了,说完就走向远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答案很短,顾剑安却皱着眉,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容夙说的是:“因为有一道声音说,你是伟光正。”   伟光正,即伟大、光荣、正确。   但这座世界如此不堪、阴暗、邪恶,容夙很想知道在人人都自顾不暇、保命第一、利益至上的修行界,顾剑安要怎么出淤泥而不染?   外门擂台上,顾剑安那一剑的炙热无畏,容夙至今印象深刻。   但那是因为顾剑安经历的事太少了。   世族内的修为不复、卑微如泥跟世界的真正黑暗相比,压根不值一提。   容夙想知道顾剑安如果见到世界的真面目,他还要怎么正直善良、坦然自若?   所以她那时不杀顾剑安。   凌云峰广场上,容夙盘膝坐在树影里,却因着外门送衣服的所见所想很难静心。   她想到了顾妍妍,想到沉魂渊内她说的丹田空间、神秘前辈,接着想到回头时看见的那一截裙摆,心神就有些不宁。   然后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声音,怯生生的,是顾妍妍的声音:“容夙。”   容夙抬头,果然看到顾妍妍朝她跑了过来,跑到呼吸有些急促,说道:“顾大哥刚刚有事回了内门,我就立即来找你了。”   她说着,左右看看,拿了一枚玉简放在容夙手里,声音清脆:“这个给你,你不要顾大哥的无影针,但这个应该能帮到你,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   顾妍妍说完就要跑开,被容夙一把扯住后领:“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反正应该会有用的。”顾妍妍信誓旦旦。   容夙就有些明白了,这约莫跟那位神秘前辈有关,不然顾妍妍不会这么自信。但是——那前辈不是说教顾妍妍的东西不能外传吗?   “是不能外传的。”顾妍妍看出来了。   她笑容甜甜,“但是你救了我的性命,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不算外人,自然不是外传喽。”   她一没有外传,二没有教顾大哥,当然不算违背那位前辈的意思。   顾妍妍心安理得,趁着容夙一失神的功夫跑开了,她要回外门去试穿那件粉色的衣服。   容夙看着她跑远,才低眸看向手里的玉简,神识探入,玉简里的内容一览无遗,是一道术法,名为万里追踪术。   万里追踪,顾名思义就是即便相隔万里,术法施展开,也能够追踪到某些人、某些事的踪迹。   容夙想到先前在沉魂渊内,顾妍妍在广阔无垠的空间内准确无误找到顾剑安的事,知道应该是万里追踪术的功劳。   顾妍妍说这个应该能帮上她,希望她早日得偿所愿。   真能帮上么?   容夙的手攥紧了些,抬头看向天空,此时日光正盛,她眼里很快就多出一层泪光,是被太阳刺的。   她原来是打算在广场上坐一会就去任务堂,把自己的内门弟子木牌换成真传弟子玉牌的。   只是现在——   容夙握紧手里的玉简,想到顾妍妍刚才看来清澈透明的眼神,再想到大树后面的裙摆,还是打算回南明峰一趟。   她该去见见南宫焰的。   南明峰,南明大殿。   南宫焰正坐在那方华丽宽阔的玉座上满脸不悦,面前是几个空了的酒壶。   她眼神半迷离,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紫田离得近,听得很清楚。   她说的是:“容夙容夙容夙,可恶可恶可恶!哼!居然不送给本小姐!那衣服丑死了,那么丑,居然还不送给本小姐……”   来回那么几句,她在那里循环了足有半个时辰。   紫田搞明白后心情就有些复杂。   她很想说不怪容夙大人。   毕竟她跟随小姐这么久,也真看不出来自家小姐从东川皇城到现在的反常,原来是想要容夙把衣服送给她。   但小姐明明不缺衣服穿的,而且那衣服真的——跟小姐的衣服对比,是有些丑。加上粉色也不适合小姐,她敢说容夙大人绝对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所以小姐这算是——自作多情了?   紫田想着,见殿外出现了容夙的身影,忙低眸敛眉,小心翼翼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容夙一步踏进宫殿,心里还想着说辞,抬头见南宫焰眼神迷离的模样,再看看她面前几个空了的酒壶,就有些不解。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南宫焰越来越嗜酒如命了?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反正那酒不是凡品,南宫焰喝多了也不会有损身体。   她于是选择直奔主题:“南宫焰,刚才外门那颗大树后面的人,是你?”   旁边的紫田就一呆,心说不会吧?难道她都看不出来的事情,容夙大人能看出来?   南宫焰也一呆。   她原来看容夙进来还不打算搭理她,她要晾容夙一段时间,结果容夙问到这个,她莫名就有些难为情。   毕竟跟踪别人什么的,南宫焰也是第一次做。她的脸就有些红。   还好她饮酒饮到脸上都是红晕,此时红不红的也就无所谓了。   “是。”南宫焰头一昂,也不打算解释,应得相当坦然。   她是世族大小姐,没事去正阳宗外门走走怎么了?她以前也经常在正阳宗内散步的。   容夙眼神微深,她现在顾不上去想南宫焰怎么会没事干去跟着她,而是继续问道:“那你看到我把那件衣服送给顾妍妍了?”   南宫焰皱眉,对容夙的直接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答道:“是。”   她都看见了。   她还看见顾妍妍开心到找不到北,看到容夙对着顾妍妍算得上柔和的一面,她眸子里就生出了满满的不开心。   容夙接着问:“那你也知道,我会送那件衣服,是因为那件衣服属五阶,能收进顾妍妍的丹田空间了?”   南宫焰就一怔。   她倒没想到这一点。   然后她看向容夙的眼神就越加不开心了。   她没想到容夙还会这么贴心,知道顾妍妍爱美,知道她实力弱小衣服经常弄脏弄丢,所以还送了有灵的衣物。   容夙最后低叹一声,眼睛直直看着南宫焰,不想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表情:“南宫焰,那你有什么反应?”   “嘭”一声,是紫田险些砸了手里的酒壶。   她震惊到极致,心说容夙大人这就表明心意了?故意送别人衣服试探小姐心意,她还有这份机智?   但容夙和南宫焰此时都没注意到紫田。   南宫焰心里的想法和紫田差不多,她的脸就红透了,迎着容夙的眼神呼吸一乱,心砰砰跳个不停,半晌都没回答。   许久,她才出声,声音沙哑含颤:“容夙,你什么意思?”不会真是她想的意思吧?   容夙皱眉,心里情绪压抑而寒凉。   她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言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会拿顾妍妍怎么样?”   “沉魂渊内发生的事情,南宫卫或者南九一定都告诉你了。你知道顾妍妍的丹田能储物,知道她是玲珑宝体,有培植灵植、探宝寻物的本领,你——会怎么做?”   容夙的手微微攥紧。   拜入正阳宗前,她在修行界混了很久,什么黑暗不堪的事情都见过。   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邪法,是能掠夺别人的天赋、根骨、血脉什么的,移植给自己的。   她不认为南宫焰会是这种人。   但除却这些,南宫焰也能有别的做法。   比如把顾妍妍囚禁或者控制起来什么的。   因为顾妍妍的天赋真的很不一般。   沉魂渊内,她得到的那些东西都算不凡,容夙那时不懂那些东西的价值。   但现在她知道后天黑玄铁和神物息壤碎片意味着什么,她就不能不震惊了。   后天黑玄铁,是能后天长成的一块灵铁。虽然现在只有四阶,但却有成为九阶的潜力。这比八阶的先天黑玄铁还要珍贵。   容夙翻过典籍,知道这东西出现的地方相当隐蔽难寻。许多后天黑玄铁都是放到消融于天地,也没有被谁拿到,但顾妍妍就拿到了。   神物息壤碎片,碎开后基本就消散于天地了。现在容夙手里的那片,是因顾妍妍而生的。   容夙知道这些后,对顾妍妍的天赋就彻底了解了,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南宫焰也会知道。   所以她才问南宫焰,会不会做些什么?   南宫焰读懂她的意思后,心里就是一凉。   明明才喝完几壶燎原烈火般的烈酒,她却觉有一股寒意彻骨侵袭而来,凉得她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你从凌云峰广场上回来见本小姐,就是想问本小姐这个?”她坐直了身体,世族风仪高贵端庄。   容夙一怔,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想,难道南宫焰压根没这样想?是她想太多了?   “如果本小姐要对顾妍妍做些什么,你又能如何?”南宫焰声音寒凉,继续追问。   容夙此时就知道,南宫焰是真不打算对顾妍妍做什么的。   她莫名有些压抑。   不知是因为南宫焰此时和初见一般无二的眼神,还是因为她想太多误解了南宫焰。   她低头,半晌才低低回答道:“不如何。”   她本来也不能如何的。   她只是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而已。   一开始自身都难保,怎么还会想着保护别人呢?   她来问南宫焰,或许也只是问问而已。   反正顾妍妍后面有顾剑安,怎么都不用她来保护。   而且,她的妹妹已经死了。顾妍妍再像,也终究不是。   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所谓的像还是容夙臆想出来的。   她的小姑娘死时才一岁多,会像谁呢?   容夙想到这里,就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含着无比自嘲的意味。   南宫焰本来满满都是寒凉和烦躁情绪的心就因着容夙的“不如何”和那声轻笑一滞。   她想到刚刚南宫卫的回禀,想到凌云峰广场上顾妍妍递过去的那枚玉简,忽然心情就有些压抑。   她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容夙面前,抬眼看她,低叹一声,还是问道:“如果顾妍妍后来没有再去凌云峰广场,你此时应该不会站在这里吧?”   容夙此时应该在任务堂,拿着她的真传弟子玉牌,想着是去真传藏书阁还是去内门藏书阁的。   那她就不会来问自己是不是会对顾妍妍做些什么。   容夙不问不是因为她相信她,而是她不在意顾妍妍会如何。   一件衣服,真的就抵沉魂渊种种了。   她会知道顾妍妍的不凡是因为容夙那时的追问到底,容夙却不在意。   所以如果顾妍妍没有再送她那枚玉简,容夙便也心安理得地继续她的修行路了。   但顾妍妍救过她性命的啊!   南宫焰看着她,透过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挺直板正的身躯,似乎就看见了她里面那颗心。   跟烈阳地窟第一次见面一样,凉薄淡漠、冰冷无情。   她的眼神就有些——控诉和幽怨。   四周酒香浓郁,容夙低眸,看见南宫焰的眼神后心情莫名。   她垂了垂眸,答道:“南宫小姐,你都知道答案了,怎么还喜欢明知故问呢?”   凉薄淡漠、无情无义,许多修士都是这样说她的。容夙一直都知道的,她乐于承认,并且接受得很好。   她说完,见南宫焰没再出声,便抬脚往殿外去了。她要去任务堂把自己的真传弟子玉牌拿到手。   殿内。   紫田看着自家小姐怔怔出神的模样,安慰道:“小姐,其实这也不怪容夙大人。她没什么背景,一路走来也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不信任别人也是正常的。”   修行界多黑暗不堪,修士们最常听到的就是谁谁谁被人杀了,杀他的还是他的同门、挚爱、好友……   前一刻面上还含笑的人,下一刻就能把刀子刺进你心口。世界如此,人人如此,谁敢轻易交付信任?   她以前查过容夙的过往,虽然具体来历查不到,但容夙没进正阳宗前的事是有查到一些的。   她曾被人骗进邪修洞府,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也曾掺和修士争宝,被人当做替死鬼推进机关里,总之能活着到正阳宗是很不容易的。   而容夙进正阳宗时,也不过才十五岁左右。   顾剑安十五岁重新开始修行,从此青云直上、再不受挫折。   容夙十五岁,才刚刚从正阳宗最底层、从杂役弟子开始向上爬。   而自家小姐十五岁那年,则正式成为南宫族册封的大小姐,初露锋芒。   紫田想着,心情就有些复杂。   容夙不容易,自家小姐这一路艰难,哪里就容易了?世道如此,似乎人人都很不容易。   南宫焰不知道紫田心里的感慨,她手里捏紧那只玉晶杯,目光还望着已经看不到容夙身影的殿门。   良久,她掷了手里的玉晶杯,一字一顿、声音无比坚决:“她不信任别人很正常,但不能不信本小姐!”   “凉薄淡漠,本小姐便要她至情至性;冰冷无情,本小姐便要她灼烈炙热。”   她要让容夙在她面前再无保留,对她温柔且爱惜。她就不信,她南宫焰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第53章   内门任务堂。   容夙看着新到手的弟子玉牌, 唇微扬,漆黑眼眸里透出几分满意。   她对面给她换玉牌的弟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曾拿沉魂渊任务玉简给她、后来完成任务后多给她五百贡献点的那白衣弟子。   此时白衣弟子面上表情就有些扭曲, 因为前不久容夙还是通玄境六重,结果现在就知微境了?   他难以置信并且羡慕不已,但看着对面容夙的神情,想了想, 还是小心翼翼出声了:“容夙师姐, 修行之事最忌一步登天, 如果为了修行速度而损坏了修行根基——”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容夙却一下就懂了。他以为自己的修为是靠南宫焰给的丹药堆上去的, 以为自己是贪图修行速度和高境界。   这很正常,因为一般情况下,即便有世族的再多丹药, 修到这个境界所用的时间还是太短, 结果只会损坏修行根基。   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只是看着那白衣弟子似乎真是关心的眼神,眸微垂,声音轻轻:“我知道的。”   白衣弟子就不再多言了,他原也只是因着先前沉魂渊那一出, 对容夙有了几分崇拜。但修行事别人不能说太多,他便不管了,最后轻叹一声, 颇有些惋惜。   出了任务堂,容夙环顾四周一圈, 抬脚就走。   她刚从南明峰出来,还不想回去, 此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便漫无目的四处晃,晃着晃着就看到了一排绿树。   容夙的眼眸一深,忍不住就多看了那绿树几眼。   绿树之外,是正阳宗外门。   她立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绿树外的地方是有几个外门弟子在的。他们穿着容夙无比熟悉的黑色弟子服,看来的眼神满怀向往。   容夙一时恍如隔世。   但其实距离她站在那里眼神憧憬看着这边,不过才过了一年多。   一年多的时间,对闭关动辄几月几年的修士来说如流水一般快,对容夙来说却像是隔了几百年那样长。   一年多前她是正阳宗外门第一,愁着怎么修到通玄境,野心勃勃向往着内门,但她那时的目标也只是内门第一。   现在一年多过去了,她不是内门第一,却是比内门第一还要厉害的真传弟子了。   正阳宗的真传弟子,虽然地位和主峰执事、长老之类的差不多,但严格意义上只用听宗主、副宗主和少宗主的命令。别人是无权管的。   容夙就低眸看了看腰间悬着的玉牌,比内门弟子的木牌做工还要精致、用料还要不俗。   此时日光一照,反射出美玉的温润,摸着是温暖的。上面“容夙”二字,流光溢彩。   容夙就扬了扬唇,将心里那些迷惘、压抑、纷乱的情绪都丢开,大步流星往真传藏书阁走去。   真传藏书阁坐落在正阳宗紧挨着主峰的知行峰上,远远望去是一座高而巍峨的山峰,近了才看到此峰形似一柄剑,无端透出一种锐利锋芒。   容夙饶有兴致欣赏着一路的风景,走近后才发觉有哪里不对。这里太热闹了。   眼前所见的高楼前那片空地上都是人,而且看修为和衣着,还都是真传弟子。   但正阳宗的弟子越往上人数就越少,容夙知道真传弟子的数量现在大约是几百人,但眼前所见的人数也有几百人。   一般宗门的真传弟子不是闭关修炼感悟道境,就是外出历练寻求突破,很少会齐聚一地的。   容夙眸光微沉,放慢速度向藏书阁大门走去,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在外面徘徊一阵,很快就听到自己疑惑的答案。   这些弟子都出现在这里,是和日月山境的开启有关。   那日月山境是一处宝境,却不仅仅属于正阳宗,而是正阳宗和星辰殿、无极宫这些青州大宗共同拥有的。   据说境内同时有太阳、月亮和漫天星辰悬于高空,日光、月光和星华涌动里,所生灵物皆不凡。   此山境二十年开一次,开启后日月星辰同时生亮。日月光华笼罩里,修士能大大加快修行速度、提升修行感悟,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圣地。   但日月山境虽然是宝境,也不能过度开启,所以开启时长只有一个月,再过半个月,就是几大宗开启日月山境的时间。   同时要进日月山境还有修为、年龄和人数限制。经青州几大宗共同商议,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四十岁以下、知微境以上的修士进去最佳。   正阳宗有三十个名额,但符合要求的弟子却有几百个,所以是强者得之。   决定进入日月山境人选的比试将在几日后开始,容夙眼前见到的这些弟子大多都是从外面赶回来、或者刚出关的。   他们来藏书阁,是为日月山境的名额之争做准备的,就跟以前外门大比前外门藏书阁都是外门弟子一样。   容夙听到参加名额争斗的修为条件是知微境五重以上后,不禁在心里低叹一声。   她现在的修为才知微境一重,再怎么逆天也打不过知微境五重的修士的。而且就算打得过,宗门的规则也不会为她改变。   二十年开启一次的日月山境,要是能再晚些时候开启就好了,那时她才有去争的资格。现在却只能看热闹。   容夙垂着眸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知道日月山境注定和自己无缘,便不再多想了。   她抬脚向大门走去,打算按照原计划去读几部典籍,开阔自己的眼界。   但在她快走到阁门前,却有几个人出现将她拦住了。   容夙皱眉,抬眼一看,看见是几个穿白衣的弟子。白衣不是真传弟子随意颜色挑选的白衣,而是内门弟子的白衣,挡在容夙面前神情高傲,看着还有些眼熟。   容夙想了一会,想起这几人似乎曾经打过王小虎和顾剑安,也被她打过,属于内门某个组织,好像是叫——四剑堂?   她于是往旁边一挪,打算换个方向走。   容夙现在没心思打人,因为日月山境的事,她心情还是有点郁闷的。   她怕一出手就收不住,要是把人打死了,还要麻烦南宫焰出面。她才刚跟南宫焰对话过,还不想这么快惊动她。   但那几人不知道,他们也移步挡在容夙面前,摆明不让她进藏书阁。四周弟子见有热闹看,都看了过来。   容夙按在黑刀的手紧了紧,声音轻轻:“让开。”   那几人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越发趾高气扬、有恃无恐。   有人直接就嘲笑出声:“呦,一段时间不见,这就知微境一重了?”   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嫉妒。   “那你就不知道了,人家搭上了南宫族大小姐,别说只是知微境,踏霄境都轻轻松松。”   “是啊,修为提升是轻轻松松,但这本事,估计就没多少了。”   “那也未必,人家地面上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床上本事想来不赖,不然人家大小姐能看上她?”   “啧,那位大小姐姿容无双,一看就知道肌肤凝滑、白胜霜雪,也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滋味?还有床榻间缠绵亲热——”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面越来越无所顾忌,声音里满是不屑、嫉妒、鄙夷的意味。   旁边看热闹的弟子就笑出了声音,不知是笑那几人,还是笑容夙,又或者是笑那位眼光与众不同、偏看上容夙的南宫族大小姐?   容夙的脸色本就淡漠,听到那几人说到南宫焰时,更加阴沉如水。她此时也看出这几人就是故意来挑事的。   因此她握紧了黑刀,声音沉沉:“说够了吗?”   她说完,就直接出了刀。反正她本来也不在意那几人的回答。   日光照耀、空地广阔,黑刀出鞘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如墨般浓烈的黑光穿透长空,倏忽间带出几抹血红,瑰丽而绚目。   围观的弟子们只觉眼前一阵缭乱,几缕刀光裹挟着雷霆杀意震荡灵魂,让人止不住心神一悸。   再回神时,就看见那脸上有刀疤、穿一袭黑衣的刀修站得板正,手腕微晃,正慢悠悠收刀回鞘,“嗒”一声,刀尖淌下一滴血。   他们不由一惊,去看那主动挑衅的几人时,看到他们神情痛苦,手捂着嘴,指缝间渗出鲜血,模样十分凄惨。   但都痛成这样了,怎么还没有惨叫出声?   弟子们疑惑着,低头往地面看去,很快就明白了。   地面上尘土飘扬,正躺着几截血红的东西。所以那几人不惨叫不是因为很能忍,而是因为叫不出声。   那黑衣刀修,竟然直接割了这几人的舌头!   而且只在一瞬间,速度快到他们还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刀的,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如此心性、如此手段——   他们忙以神识查看容夙的修为,看到她只有知微境一重后,竟都很默契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有知微境一重,不能参加名额争斗,不然他们进日月山境的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   “在宗门藏书阁前,凭借修为如此欺侮同门,你放肆!”远处有一道含怒的声音响起。   接着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身着锦衣的青年踏空而来,落在容夙面前,直接以踏霄境的修为压迫过来。   容夙便觉有一股势在压着她的背脊,要她低头弯腰,要她跪地求饶。   四周响起弟子们的惊呼声、议论声。   从他们的声音里,容夙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之二,关俊良和关俊才。他们是双胞胎兄弟,都修剑道,而且能使双剑,还是那位少宗主的有力支持者。   容夙再想到他们还是内门四剑堂的大堂主和二堂主,便知道那几人主动来挑衅的原因了。   那几人应该是得了面前这两个青年的暗示,或者是因为那位看她不爽的少宗主,才来挑衅她的。   奈何时间算得不太对,坚持不到这两人来撑腰,就被她先一步出手解决了。   容夙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人。   果然长相一模一样,尖嘴猴腮、目含高傲,丑得也十分相似。   这也能当十大真传弟子?   容夙便有些遗憾,遗憾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的地位居然真的不看长相,而只看修为实力的。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便也带出了一些。   对面的青年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莫名感到不舒服,表情越加愤怒:“容夙,你出手欺侮同门,不但不知悔改,还面不改色,你是在挑衅宗规吗?”   这应该是关俊良。   容夙想着他的名字,接着听到后面的话,心里便确定这些人真就是来挑衅她的了。   她抬手先擦干净刚才溅到左手上的鲜血,才回答道:“正阳宗宗规规定,内门弟子无故挑衅真传弟子,真传弟子有权教他做人。”   原话当然要广泛严谨一点,但容夙说的也都不假。   修行界弱肉强食,正阳宗也差不多。   高境界修士对低境界修士天然有压制,内门弟子地位不及真传弟子。若是不知死活、以言语侮辱真传弟子,真传弟子在合理范围内出手教训,没有什么问题。   “你——”关俊良面容阴沉,同时见容夙似乎不为那股压迫所动,不由加大修为输出。   他是踏霄境修士,以势压迫一个知微境修士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因此他做得很熟练。   四周弟子里也有踏霄境的,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但没有一个出手的。   毕竟关俊良和关俊才位列十大真传,背后还有少宗主在。他们只想顾好自己的修行道,不想得罪二关。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容夙压根不为所动,像没有感受到那股压迫一样。   她依然站得板正,甚至还打量着关俊才腰间悬着的两柄剑,慢悠悠道:“听说那几人和二位关真传有些关系?只是他们不太会说话,或许哪一天就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给两位真传惹麻烦。”   “正好,我今日有空,就帮你们教训了,两位真传不用太感谢,毕竟大家都是同门。”   她说着,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对面关俊良修为输出到脸有些发白,面无表情,心里还有点想笑。   踏霄境修士的压迫啊!确实是很强。   如果她不曾经历过沉魂渊八阶噬魂甲兽的威压,或许现在还真就跪地起不来了。   但她会去沉魂渊,本来也是那位少宗主的手段。   所以现在再来搞这些,对去过沉魂渊、面对过具化玄武血脉妖兽杀意、梦魇死境里漫步自如的容夙来说,简直轻如鸿毛。   她说着,抬脚就打算进藏书阁去。   有宗规在,加上她现在是真传弟子了,别说关俊良和关俊才,就是那位少宗主来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地面上痛到躺倒的那几人就呜咽着,眼神含恨,目中生泪。   站在关俊良后面的关俊才就忍不住了,他直接拔/出手里的剑,打算直接对容夙出手。   容夙听声辨位,身体移了移,抬头却看到那剑没有刺来,被他兄长关俊良拦住了。想来他也是知道在宗门藏书阁无故对同门,还是地位差不多的同门出手不好。   而且,她刚才只是实话实说,也不算挑衅。   容夙抿唇,声音轻轻:“如果没别的事,请两位真传让开,你们挡到路了。”   关俊良面容阴沉如水,他看容夙一眼,很想一剑刺死她,毕竟她只有知微境一重,再不凡也不是他对手。   但她现在成为真传弟子了,有正阳宗宗规在,他们要对她出手就受到了限制。   但要他就这样离开,他也不甘心。   他于是看容夙一眼,再看看四周的弟子,做恍然大悟状:“容师妹才刚成为真传弟子,就来真传藏书阁了,还真是勤奋。”   “只是这样的勤奋若是用在南宫大小姐身上,或许会好一些。”他采取了和那几人一样的方法,言语输出。   容夙就握紧了刀。   她不能对此人出手,打不打得过的先不说,但有宗规、地位差别的限制,她不能不顾及。   她眼神漆黑,抬脚打算绕过他。   后面的关俊才也反应过来了。   言语输出是他强项啊!   他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什么被南宫小姐看上不看上的话,他认为这些容夙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容师妹来藏书阁,难道是为几日后的日月山境名额争斗做准备?”他故作疑惑看着容夙。   容夙没有回答。   他就“哦”了一声,拍拍脑袋,道:“我忘了,名额之争的参加条件是修为要到知微境五重以上。容师妹才知微境一重,修为这么低,还不够资格去争名额,更别说进日月山境了。”   旁边的关俊良笑了一声,“小才,跟容师妹说这些做什么?就算她的修为有知微境五重,也是去不了日月山境的。”   “对,我倒忘了,我们不用争也能进日月山境,那他们就只有二十个名额了。就算修为达标,容夙师妹太弱小,还是进不了日月山境的。”   他们便在那里说了起来,围绕的都是“容夙太弱小,容夙进不了日月山境,真是可惜”的内容。   容夙面无表情,她发现跟说到南宫焰时的心绪波动相比,她现在几乎是心如止水的。   见两人没有让路的打算,她直接绕开进藏书阁了。   地面上,断了舌头的几人一直没人管,已经有人疼晕了过去。   关俊才低头看见后,没有多少不忍的情绪,脸上满满都是被挑衅被打脸的愤怒:“兄长,我们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关俊良看着容夙的背影,半晌道:“把宗规拿来,我就不信同为真传弟子,本真传会拿她没办法?”   几日后。   容夙从藏书阁出来,就看到关俊良和关俊才面上挂着笑,看到她的身影后,抬脚就向她走来了,脸上神情戏谑。   容夙的心就一凛,打算直接越过他们回南明峰去,却被关俊才喊住了。   “容师妹,正阳宗宗规第一百八十一条,同地位弟子间应该多交流道境、切磋身手,不可故步自封,沾沾自喜于眼前成就。”   “师兄看你有些眼高于顶、态度跋扈,想来应该是修为进展太快,你便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角色了。”   “无妨,师兄左右无事,便指点指点你,保证你道境无阻,直到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为止。”   关俊才说着,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笑容得意:“来吧师妹,不用太感谢师兄的,毕竟大家都是同门。”   他将容夙先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拿着剑并没有立即进攻,而是给足容夙反应的时间。毕竟知微境和踏霄境的差距太大,他一点都不担心。   而且他们做的事情还符合宗规。加上那位南宫大小姐也同少宗主说过,要少宗主多和容夙切磋切磋,所以他们真正无所顾忌了。   切磋身手这种事,打起来失手什么的也很正常。不过毕竟是南宫大小姐的人,他会注意不往容夙脸上多添痕迹的。   至于手脚什么的,会不会断一只两只的就难说了。   容夙抬眸看向四周,稀稀疏疏有十几个弟子在,但都目光玩味,显然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甚至她还看到了一个颇熟悉的人,云步秋。同样位列十大真传,此时就靠着一颗大树,看来的目光平静,察觉到她的眼神后,甚至还笑了笑。   关俊才也看到了,他就有些担心,怕云步秋会多管闲事。毕竟她比他强,还跟随宗主多年,但接着他想到云步秋对那位南宫小姐有点意思,便放心了。   他抬剑刺向容夙的肩膀,打算先给她的黑衣染几道血红出来。   容夙眸一缩,手里黑刀一瞬出鞘,“铛”一声碰上那长剑,去势若惊雷,同时在心里想着对策。   先前关俊才没有出手,现在却敢出手,一定是有所倚仗,宗规里似乎也真的有这一条。   她先前还是正阳宗第一时,就将宗规读得滚瓜烂熟,因此想了想,便想明白关俊才和关俊良的算计了。   正阳宗宗规第一百八十一条,确实有这样的内容,目的是防止弟子故步自封、道心不稳,但也顾及到有弟子公报私仇,所以规定时间是一刻钟。   一刻钟内全力以赴交流道境,但若对方招架不住,那么最多一刻钟,修士必须收手,不然视同蓄意谋害,按宗法处置。   换而言之,容夙只要坚持一刻钟,时间到后,关俊才如果还不收手,她完全能捏碎玉牌请宗门执法堂来主持公道。   容夙眼神微闪,看关俊才只用了一柄剑,还有一柄剑悬在腰间,便向后退了几步,故作不敌,接着再在那长剑即将刺进她肩膀前微微一挪,表现出一副堪堪躲开的模样。   时间如水淌过。   关俊才打着打着,见容夙还是黑衣整洁不染血迹,便有些心惊。   他虽然只用了一柄剑,但到底是踏霄境的修士,知微境一重的修士没道理能坚持到现在的。   他眼神一沉,看向容夙拿刀的手,越看越心惊,因为容夙虽然看着招架得很困难,但事实上却是进退自如、自在轻松。   她的刀法防不胜防,从任何一个他根本不到的角度刺来,神出鬼没的,颇为妖异诡谲。   刀光如墨,刀刃寒凉刺骨,有时那光反射到他眼里,他有一瞬间便以为自己是见到了遍布魑魅魍魉般幽暗无光的修罗地狱。   他终于反应过来容夙是在拖时间。   一个当了好几年外门第一的人,怎么会不熟读宗规呢?毕竟宗规既是利刃,也能是盾牌。   “小才,用双剑。”旁边看着的关俊良沉声。   关俊才便抽出了腰间的剑,双手持剑,刺向容夙的肩膀。   虽然以踏霄境的修为对付一个知微境一重的修士还要全力以赴很丢脸,但事到如今,对他们来说,这个面子拿不回来才最丢脸。   没有人能挑衅四剑堂,挑衅他们兄弟俩。   容夙很快就坚持不住了。   修为差距放在那里,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的肩膀很快被长剑刺出一个血洞,如墨黑衣上多出一点湿润。   而关俊才嗤笑一声,还不打算就此收手。   一刻钟还没过去。   他们出手指点容夙是先在执法堂那里报备过的,修为差距太大,因此很难再有下次。   所以他要一次把容夙打到知道痛,痛到再不敢和他们、和少宗主作对。   藏在暗处的南宫卫就有些着急,有人就要出手阻止,被同伴拉住了:“你做什么?”   “当然是出手教训那关俊才,他居然敢打容夙大人!”那南宫卫愤愤不平,心想要不是容夙大人修为太低,十个关俊才也不够他们容夙大人打的。   “但小姐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护容夙大人不死,只要容夙大人不死就行。”阻止他的南宫卫道。   要动手的南宫卫就一怔。   是的,小姐的命令确实是只要容夙不死就行。   但是——   “那是去东川皇城前的命令啊!”   他看到容夙大人救了小姐那么多次,小姐怎么会不为所动?   “是。”阻止他的南宫卫低眸:“但南宫卫的职责是无条件执行小姐的命令。”   所以小姐不曾说过容夙大人不能受伤,他们就没有理由出手。   藏书阁空地前。   容夙的黑衣已经湿透了,但她的唇角却是扬着的,因为一刻钟的时间到了。   关俊才以后再不能打着切磋的借口对她出手了。   她深深看着眼前手持双剑的锦衣青年,沉声道:“关俊才,关俊良,两位关师兄,我记住你们了。”   关俊才拿剑的手就一震。   他迎着容夙像一片深海的漆黑眼神,心里没来由一惊,生出种斩草除根的想法,直觉现在不杀她,以后或许就成大患。   他想着,眼神一厉,直接刺向容夙的心口。   原来要出手的那南宫卫就有些兴奋,心想这下他终于能出手了,看他不把那关俊才打到满地找牙!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能出手,因为有人比他更快。   咻——   远处一柄长剑疾掠而来,“当”一声和关俊才的双剑碰了碰,余力不绝,直震得关俊才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他愤怒抬眸,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眼神一缩,低着头没有出声了。   来人一袭白衣,眉眼含雪,踏在半空步步走来,看向关俊才和关俊良的眼神凉如山雪,声音也凉凉:“宗门的宗规是让你们用来肆意欺侮修为不如你们的弟子的吗?”   容夙一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来人是苏明雁。   她垂着眸,听到关俊才支支吾吾,收了剑就打算开溜,却被苏明雁拦住了。   “关师弟,我前些时日领悟了一剑,还没施展过,正好,今日就指点指点师弟吧。”   苏明雁说着,眼神一冷,不管关俊才面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管他是否准备好了,直接手一抬,那柄剑被她掷出,去势若清风,却让人无法抵挡。   关俊才还来不及出剑,肩膀就被她掷出的长剑刺出了一个血洞。   接着她收剑,声音凉而含着一丝肃杀之意,“再让我看到你们肆意欺侮弟子,我见你一次多刺你一剑,倒要看看你能挨多少剑。”   女子立在那里眼神含雪、白衣飘飘,关俊才和关俊良哪怕心里再恨,此时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低着头慌乱跑远。   然后苏明雁看向容夙,看到她的黑衣湿了大半,眼神就有些担忧。   容夙心绪微微起伏,先一步出声了:“多谢苏师姐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却是真心的。苏明雁确实是救了她性命。   苏明雁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身为宗门十大真传,护佑同门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用谢?”   容夙就低笑一声:“但刚才说要指点我的人,不也位列十大真传?”   所以人和人始终是不一样的,正阳宗的真传弟子和真传弟子之间也大有不同。   比如出手果决的关俊才,比如袖手旁观的云步秋,再比如眼前的苏明雁。   苏明雁就一怔,接着回神时看容夙要走了,忙出声叫住她。   容夙不解回眸:“苏师姐还有事?”   “我——”苏明雁面上的神情就有些迟疑,半晌才道:“你的刀——”   她没能说完,因为云步秋直接走过来打断了她:“苏师姐,宗主有事要见你。”   苏师姐。   云步秋也要叫苏明雁师姐,那么苏明雁在那十名真传弟子里面还是位列前茅了。   苏明雁微微皱眉:“我还有些事要和容师妹说。”   云步秋也皱眉:“你的意思是,要让宗主等你?”   她面上神情都是不满,还有对容夙的不屑一顾。   容夙不想掺和进去,便垂着眸沉默不语。   苏明雁看着云步秋,来时她虽然关注重点在关俊才和容夙身上,但也有看到她靠着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此时她的声音就有些冷,却不是回答云步秋的问话,而是道:“你置同门安危于不顾,心里只有一己之私,也配当正阳宗的少宗主?”   云步秋的脸色就一变。   她修行到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当上正阳宗少宗主。跟这个目标相比,对南宫焰的初见惊艳、再见心动都不算什么。   苏明雁此言,不可谓不扎心。   苏明雁却不再看她,而是对容夙道:“四剑堂的事我已经跟师伯,也就是正阳宗负责掌管刑律的左副宗主说了,也呈了相关玉简,等她出关,四剑堂应该就会不复存在。”   “至于沉魂渊修为不到知微境的弟子被派去的事情,虽然牵扯比较广,但我也会一直跟进,直到规定严格执行为止。”   容夙彻底怔住。   她看向苏明雁,日光清澈,女子白衣而立,长发微扬,和那日初见像极了。   那时她救了顾剑安,她不以为意,只道天道之子果然和别人不同。   现在她救了自己,容夙满心震撼。   但她的震撼却不是因为被苏明雁救了,而是因为别的。   她怔怔出神,许久才问:“苏师姐怎么会告诉我这些?”   声音很哑,也很低。   因为容夙是真不能理解。   苏明雁便笑了一声,说道:“也不是特意告诉你的,只是见面了,就跟你说一声。”   说完,她踏空而去,看方向是去正阳宗主峰见宗主了。   容夙站在原地很久,才低眸看了看她的黑刀,她想到了苏明雁最开始想说的话。   她的刀——   她的刀怎么了?   *   南明峰,南明大殿。   南宫焰结束凤凰血脉的融合后,随手将正阳鉴放在边上,然后拿起一枚玉简看,边看边听着南宫卫禀报容夙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听到关俊才对容夙做的事情后,她眼神一寒,拿着玉简的手紧了紧,周身环绕上一股杀意。   半晌,南宫卫说完了。   南宫焰直接把玉简丢开,冷着脸让南宫卫退下,许久才吐出几个字:“关俊才,日月山境。”   她低哼一声,想到什么眼神微亮,叫来青山,问道:“据说星合草生于日月山境内?”   “是的,天眼录上是有记录这种说法,但真假还无从得知。”青山低着头,声音有几分疑惑:“小姐要去日月山境?”   “但小姐,族内的事情——”他看着自家小姐,希望小姐能懂他的意思。   小姐离族已经很久了,怎么说也该回去了。   “日月山境只开启一个月而已,家族那边也不差这一个月。”南宫焰摆摆手,满脑子只有星合草,哪里管青山是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来,直接道:“走,去正阳宗主峰。”   ……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日月山境开启的前一天,容夙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换衣服,被关俊才刺的伤大部分好了,只一些地方疤痕还没有脱落。   然后“嘭”一声,她的屋门被谁踹开了。   容夙一惊,心想这里是南明峰,谁敢这么大胆?   然后她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就懂了。   南宫焰敢。   彼时南宫焰正大步流星走进去,刚打算跟容夙说些什么,就看到容夙低着头,在有些着急地将黑衣往肩膀上拉,她的脸就有些红。   容夙很快将衣服穿好,看向南宫焰,心绪波动、面无表情:“南宫小姐有事?”   “有。”南宫焰迎着容夙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   容夙垂眸,心说没事也不能无端端来踹她的屋门。   她示意南宫焰有事就说。   南宫焰想到要说的话,就不心虚了。   “容夙,你收拾收拾,明日随本小姐去日月山境。”她叉着腰,看着很得意。   容夙就一怔。   日月山境属正阳宗、无极宫和星辰殿这些青州大宗所有,难道世族还有份?   她就问了出来。   南宫焰摇头:“世族和宗门泾渭分明,利益大多时候并不相关。”   那南宫焰怎么还能去日月山境?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南宫焰坐在容夙的床上,懒洋洋道:“本小姐跟正阳宗买了两个名额。”   日月山境的名额,还能买的?   容夙震惊了。   “那有什么,只要钱足够多,什么买不到?”南宫焰兴致勃勃,接着思绪一转,眸光就有些暗。   还是有买不到的东西的。比如容夙的心。   容夙不知道,她此时只想到别的。   正阳宗有三十个名额,南宫焰买了两个,那么就有两个本来能去日月山境的弟子去不了。   她原本是不在意这个的,此时却有些感慨。   然后南宫焰就抬头看着容夙,声音微扬:“你知道本小姐买的是谁的名额吗?”   还能指定买谁的名额的?   容夙大开眼界,接着看南宫焰兴高采烈的模样,情绪一凝,心里冒出了两个名字。   南宫焰用力点头:“对,就是关俊才和关俊良的。”   说完,她似乎是坐得有些累了,抱着容夙的枕头在她的被子里滚了滚,嘴里还呢喃道:“容夙,本小姐怎么觉得你的被子软一点?”   容夙没有回答,她看着南宫焰滚得生出褶皱的华丽衣服,以及她散在胸口的几缕头发,心里痒痒的。   与此同时,正阳宗主峰。   关俊才和关俊良看着面前白发白须的老者,难以置信到极点:“买名额?用的是加固宗门大阵的材料?”   这东西他们完全用不上啊!   所以南宫焰用他们用不上的东西买走了他们的名额?   这合理吗?   关俊良面容就有些扭曲:“陈师叔,您一向大公无私、坚守原则,难道真能任由宗主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宗主也是为了宗门啊!宗门大阵的加固材料难找,都几百年没加固了。”陈副宗主表情为难。   “你们放心,宗门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们的。”陈副宗主安慰道。   关俊才没被安慰到,他只想吐血。   那是日月山境啊!什么补偿比得上日月山境的机缘?难道能将少宗主的位置给他吗?给他他还有一个兄长,也没法分啊。   “我知道你们一时间不能接受,但也没办法啊。”陈副宗主无奈:“毕竟人家是世族大小姐啊!”   关俊良没看到他的无奈,他只看到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没办法,她给的太多了。   “噗。”关俊才吐血了。   “小才!”关俊良惊呼一声。   陈副宗主就越加无奈了。 第54章   一日后, 正阳宗主峰,正阳大殿内。   容夙跟着南宫焰来时,看到殿内已经站了二十多人, 衣服五颜六色的,神采也都不同,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也是此次去日月山境的修士。   她看了一眼, 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容, 有云步秋、苏明雁。   容夙原先还以为日月山境既然归属青州大宗共有, 那应该是到一个共同的地方会合,再进日月山境。   南宫焰却说阵法能解决很多问题, 容夙于是只觉对世界的认知又多了一点。   此时殿内站着的人见到南宫焰和容夙并肩出现,看来的眼神就含了些八卦。   有的在想原来容夙被南宫族大小姐看上是真的,有的则是看着南宫焰周身华丽衣物, 颇有些惊叹。还有一人眼神幽深, 看向容夙的眼神含着敌意。   容夙看去, 发现那人是云步秋后一点都不意外。她只是想到云步秋对南宫焰有意,忍不住就多看了南宫焰几眼。   按照她对南宫焰的了解,南宫焰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云步秋这样醉心权势、明哲保身的人的。   她想到这里,唇微扬, 看着云步秋的眼神里就含了一丝同情。   云步秋回以冰冷目光。   南宫焰半点不在乎外人看来的眼神如何,见宗主还没出现,她想了想, 直接甩出一张华丽宽阔的玉座,衣摆一撩, 坐上去后懒洋洋打量着四周。   容夙就有些无奈,不知道南宫焰一个世族大小姐, 是怎么样养出这么一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的懒散性格的。   南宫焰迎上容夙的眼神,唇角含着一丝笑意,问道:“你坐不?”   容夙:“……”   她看看旁边云步秋无比嫉妒的眼神,心里情绪莫名轻快,掀了掀黑衣的衣摆,挨着南宫焰坐上去了。   于是正阳宗宗主出现时,就看见她宗内的二十多弟子站得各有特色,中间那位世族大小姐拉着容夙舒舒服服坐在玉座上,悠闲的模样不像要去历练,倒像是去散步的。   看见宗主出现后,众弟子都抬手行礼,“参见宗主”的声音洪亮。   南宫焰没有动,她是世族大小姐,现在的地位虽然比不上正阳宗宗主,但世族和宗门不同,她是不用行礼的。   因此她还坐在原地,只以低境界修士见到高境界修士应有的礼仪对正阳宗宗主点了点头。   容夙就有些迟疑。   按道理她是应该行礼的,但南宫焰这样,她站起来行礼是不是不太好,南宫焰会不会认为她丢了世族的面子?   她就有些迟疑,一迟疑的功夫,宗主已经摆手叫那些弟子不用多礼了。   接着宗主看向容夙,随意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更别说那人还是会生死结的容夙了。   她想到生死结,心里情绪激动,垂在袖子里的手就紧了紧,但抬头看看殿内一众弟子,她还是压住情绪,抬手直接施展法诀开启日月山境。   有阵法连接,几大宗便不用先去日月山外会合,而是直接在各自的宗门大殿传送去就行。   等待阵法完全开启的时间内,宗主看了看苏明雁一眼,眼神担忧,接着再看向南宫焰,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声音淡淡:“南宫小姐,不要忘记与本宗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   容夙和别的弟子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有些不解。   南宫焰垂着眸轻笑一声,随手收了玉座,站起来后漫不经心回道:“本小姐向来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容夙没来由想到很久以前南宫焰在牢里对她说的话,眼神就有些古怪。   南宫焰看到了,她情绪一滞,昂起头,一步踏进了阵法光圈内,然后朝容夙伸手:“把手给我。”   容夙跟在她后面进了阵法光圈,不明白南宫焰要她的手做什么,目光不解。   南宫焰却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她看看头顶的阵法光圈,知道传送就要开始,直接抓住容夙的手牵紧,不允许她挣开。   容夙的心就一跳。   不是因为阵法开始后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而是手掌被南宫焰牵住时温暖柔软的触感。   四周光影涌动,虚空吞噬一切的压抑笼罩而来,容夙却只怔怔看着那只被南宫焰紧紧牵着、相互贴紧的手,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踏实感。   然后她想到烈阳地窟那次传送,想到当时那个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刀”字,思绪就有些纷乱。   接着她听到了南宫焰的声音:“容夙?”   南宫焰凑得离她很近,近到容夙很清楚看到她的五官,看到她眼睛里的疑惑,她在疑惑怎么一个阵法传送她也能出神。   容夙就侧头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很轻:“没事。我们到日月山境了?”   她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头顶同时悬挂着太阳、月亮和星星。   此时日光、月光和漫天星光同时洒落,地面上光影迷离曲折,莫名衬出一种醉人的绚丽。   容夙就想到了梦魇死境内五阶照明珠照出来的光,南宫焰应该会很喜欢吧?   她看向南宫焰,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却看到南宫焰没太注意日月山境此刻的美丽,而是直接拿出一根银簪,放在掌心转了转。   银簪停下来后指向西面,她就看着西面开始喃喃自语。   容夙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荆棘林”、“百重冰湖”、“断魂桥”什么的。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她一头雾水,刚要开口问南宫焰,南宫焰已经兴奋地回头看着她,“容夙,走,我们去西面,星合草就在西面!”   星合草?星合草又是什么东西?   容夙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但从经验来看,应该是某种灵草,她便直接问南宫焰:“什么是星合草?”   南宫焰眼神微闪,没有详细解释给容夙听,而是道:“星合草是——沐浴日月星辰而生的一颗神草,总之你见到就知道了。”   神草?听着比灵草还要高级。   容夙的心情莫名就有些低落。   她看着南宫焰藏不住兴奋向往的神情,便想到她应该是因为星合草才来日月山境的,而不是——给她出头。   所以是她想太多了吗?   容夙握着黑刀的手紧了紧,情绪不自知地压抑,眉梢眼角也透出一股郁意。   南宫焰看容夙没动,回头看她时就看到她整个人阴沉沉的,似乎是不太开心。   她不明白好好的容夙怎么又不开心了,但还是轻轻声问容夙:“容夙,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你来日月山境的原因。   容夙差点就将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但她看着南宫焰含着关心的明亮眼神,心里情绪一时复杂无比,像是有些自嘲,又像是难以控制自己心神的震惊和反思。   最后她只垂着眸,声音淡淡:“我在想,你和宗主做了什么约定。”   她不算说谎,因为这个也是她想知道的。   宗主会和南宫焰有约定,应该是因为南宫焰想进日月山境,还是带着她一起进来。   所以为了那两个名额,南宫焰答应了宗主什么?   容夙眼里就有好奇,但她估计南宫焰应该不会告诉她,那或许是关乎正阳宗和南宫族层面上的东西。   结果南宫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就这个啊?也没什么,就是宗主拜托本小姐在日月山境内要多照拂一二正阳宗的弟子而已。”   南宫焰没有将这个约定放在心上。   毕竟日月山境是宝境,危险虽然有,但都很明显,只要不故意去招惹,一般都无大碍。   而且正阳宗的弟子最低都有知微境五重修为,打斗本事或许不怎么样,但逃命能力都是不弱的。   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直接跑到日月山境境门那里,就能直接离开这座山境了。   当然,那样也无法再进来,相当于是主动舍弃了二十年一次的机缘。   容夙听着听着却皱眉:“你的修为才知微境五重,宗主怎么会让你照拂那些弟子?”   那些弟子里面踏霄境修为的都有,如果他们真遇到危险,南宫焰能不能自保还难说,如何再去帮他们?   容夙不是看不起南宫焰,她知道南宫焰的天赋不输任何人,但是她太年轻了。   这座日月山境有那么多修士,她和南宫焰一定是岁数最小的两个。   别的修士少说都有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比她们多出了一倍的修行时间。   连有踏霄境修为、在十大真传弟子里位列前茅的苏明雁都修行了三十来年。   而南宫焰才二十一岁,修行时间才十几年,自然不能和那些人相比。   “容夙,你是在担心本小姐的安危啊?”南宫焰看着容夙愤愤不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五官舒展、面容愉悦。   容夙迎着她熠熠生辉、含着笑意的眼神,呼吸不禁一滞,脑海思绪来回变幻,最后低着头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当然,有生死结在,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   “……没意思。”南宫焰眼神幽怨,声音轻飘飘:“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本小姐要是遇到危险直接逃命了,那正阳宗宗主难道还能追到南宫族跟本小姐算账不成?”   她是世族大小姐,完全不用怕谁的。   容夙一怔,直接脱口而出:“这就是你口中的一言九鼎?”   原来世族大小姐也会和她一样,喜欢说一套做一套的!   容夙的表情太难以置信了。   南宫焰就有些难为情,低咳一声:“跟别的相比,当然是性命最重要啊。”   说着,她似乎也觉得这不太符合世族大小姐应该有的修养,赶紧补充道:“本小姐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如果是你,那当然会一言九鼎的。”   她信誓旦旦,看来的眼神还亮晶晶的。   容夙就低头,看着两人牵得很紧的手,以眼神发问。   南宫焰一呆,想到很久以前说的话,有些懊恼,但她心里很不想放开容夙的手,于是选择直接跳过话题。   她把掌心里的银簪收回储物戒,拉着容夙就往西面跑去了,“二十年开一次的日月山境,要是不抓紧时间拿到星合草,就要再等二十年了,你跑快点。”   容夙被她拉着向西跑,听着她对星合草的执着,眉越皱越紧。   但当她低眸看到还紧紧牵着的两只手,看着看着,容夙皱紧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十日后。   一座寒凉刺骨、湖面披上一层霜但水却没有彻底结成冰,只水流涌动间寒意彻骨的冰湖旁。   容夙看着面前衣衫湿漉漉、头发都贴住脸颊,还一直打颤的南宫焰,声音无奈,还含着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疼:“你有凤凰血脉,属火系,根本就不应该强行淌过冰湖的。”   她现在知道南宫焰先前呢喃着的断魂桥、百重冰湖和荆棘林是什么了。原来那些是西面通往星合草无法避免的阻碍。   据南宫焰说,星合草生于日月山境西面荆棘林的中心,但要到荆棘林就要一直往西面走,而且还无法绕路,路上所有困难都只能直面。   这十日时间内,容夙和南宫焰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前不久还险些在那座凶险无比、惊心动魄的断魂桥上丢了性命。   还好南宫焰保命手段多,也做足了准备,她们才能活着走过断魂桥。   然后就是这座百重冰湖了。   一靠近就寒凉刺骨,但这里这么冰凉,湖水竟然还不结冰!   容夙和南宫焰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过这座冰湖,要过似乎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生生淌过来,忍着冰水侵袭的寒凉刺骨,从冰湖的一头游到另一头。   所幸湖里没有别的危险,加上容夙有龙形面具在,游过来后稍稍休整一番就无事了。   但南宫焰不是。   她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一样,现在躺在容夙怀里直打颤,眉眼都结了一层霜,看着很难受。   此时听到容夙的话,南宫焰就缩了缩,半晌才道:“但冰湖里避水珠不能用,也无法借助宝物踏空而过,除了游过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冰湖的四周有一层禁锢,修士无法踏空,即使踏霄境修士来了也要步行,别的手段也无济于事,南宫焰真没有别的办法。   不然她也不会这样。   她有凤凰血脉,还没有彻底融合前,多一丝凉意彻骨都会不利于她的修行道。她也不想的。   她现在都这么难受了,结果容夙还要说她!   南宫焰就越委屈了,她小声控诉着,缩进容夙怀抱深处,继续打颤。   容夙低叹一声,虽然不知道星合草到底对南宫焰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不忍看南宫焰这样,她想了想,试图呼唤眉心的龙形面具。   她的修为比南宫焰低,本来也是寒意彻骨、冷到承受不住的,但关键时刻眉心一热,她现在才能无事。   所以容夙希望龙形面具能帮帮南宫焰。   但龙形面具一动不动。   容夙皱着眉想了想,许久想到什么,目光一深,直接咬破手指往南宫焰唇上滴了一滴血。   迎着南宫焰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你先前不是想要我的血吗?我试试有没有用。”   就算没有用,以南宫焰现在的情况,也应该多接触些热的东西。   但冰湖旁什么都是凉的,火都生不起来,容夙唯一能想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血了。   因着龙形面具的原因,冰湖再凉,也凉不了她的血。   容夙想到这里,捏住手指的力度加大,又多滴了几滴血,接着见南宫焰打颤的速度慢了慢,声音惊喜:“南宫焰,我的血还真对你有用啊。”   南宫焰心绪汹涌,看着容夙自眉梢眼角透出的喜意,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唇上有容夙的血渗进来,她看着容夙认真的眼睛,感受着来自容夙怀抱的温暖,不自觉往容夙怀里蹭了蹭,她想要更多的温暖,多到足以将她包裹起来。   容夙任由她蹭和靠着,只一心一意把自己的血滴到南宫焰唇上,滴着滴着,她的脸就有些白了。   南宫焰看到了,她抬手要阻止容夙:“容夙,够了,再缓缓就没事的,你别再滴了,再滴,你会变虚弱的。”   在冰湖边虚弱会有生命危险的。而且前面还有一座荆棘林。   容夙一怔,回神时才发觉自己是有些晕,晕到外面的凉意顺着缝隙就要侵袭进来。   接着,容夙的眉心空间一震,她感觉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跟刚才在冰湖里出现的那股热意一模一样。   但跟刚才温暖完她的身体就消失不同,那股热意越来越盛,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渐渐凝成一团火,像要将容夙烧成灰烬。   容夙难受地低喘一声,看着怀里打颤的南宫焰,无师自通地低头,直接覆上了南宫焰的唇。   南宫焰一呆,看着容夙近在咫尺的脸,没反应过来。   那股热意瞬间顺着容夙和南宫焰碰着的唇涌了过去,南宫焰就不再打颤了。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因为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舒服地舒展了眉眼,情不自禁就仰头迎合着容夙的吻,甚至伸手搂住了容夙的脖子,主动加深了唇瓣的贴合。   南宫焰现在觉得容夙就像是一个很好用的、能控制她温度的宝物。   以前在烈阳地窟时,她被凤凰血脉暴动折磨得燥热不堪,容夙就是凉的;现在她被冰湖寒意彻骨折磨,容夙就是热的。   真的好想把容夙当成她的宝物一直放在身边啊!南宫焰在心里满足地喟叹一声,然后呼吸有些急促。   容夙怎么还不放开她?她要呼吸不上来了!南宫焰一惊,伸手去推容夙。   容夙才如梦方醒,抬头拉开距离后,看到南宫焰的衣服被她刚才无意识扯乱,眼角也被她亲得红红的,眼神就有些心虚和自责:“南宫焰,刚才我——”   “你刚才做得很好,我现在没事了。”南宫焰摆摆手,从容夙怀里坐直身体,抬手去整理自己的衣服。   容夙就有些震惊。   做得很好?做得很好是什么意思?难道南宫焰不排斥她吻她,那——   她的心绪就有些复杂,还有些躁动。   南宫焰整理好衣服了,她看着容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思绪混乱时说了些什么,脸就有些红。   容夙看到她脸红了,眼神越加惊讶和复杂。   南宫焰就低着头扯着衣角,然后看向天空,看出她们在冰湖耽误了不少时间后,声音着急了起来:“第十二天了,日月山境还有十几天就要关闭了。容夙,我们快去荆棘林!”   说完,她一跃而起,拉住容夙的手就往前跑,剩容夙还垂着眸,郁闷地想南宫焰刚才的话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荆棘林是一大片生着许多荆棘的密林。   日光月光星光遍布这座山境,荆棘林以及荆棘林周围的一片地方却都是黑暗的,暗到修士目力看去只能看到方圆几里的环境。   容夙此时就看到地面上到处都是铺满路径的荆棘,几乎没有哪里是能落脚的。   而且那些铺在地面上的荆棘似乎是察觉到她和南宫焰的到来,竟然动了动,荆棘上的刺虽然很小,但在黑暗里却显得无比尖锐。   容夙无端生出一种惊悸感,像是被什么盯上一样。   “容夙,这些生于日月山境的荆棘和外间荆棘不同,它们严格意义上是星合草的伴生灵植,会攻击任何靠近星合草的生物。”   “荆棘刺刺中修士后,会腐蚀修士的根骨,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些。”南宫焰神情郑重。   容夙眸一缩,本能追问:“那被刺中了怎么办?”   “被刺中了本来是无计可施的。”南宫焰就眉一扬。   容夙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就有些想笑,同时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因为她知道南宫焰一定会有办法的。   果然,南宫焰脸上含笑、得意洋洋道:“但本小姐是谁?怎么会被小小的荆棘刺难倒?”   她手一抬,掌心多出一个外形白色的瓷瓶,递给容夙道:“这是以外界高阶荆棘根部汁液制成的药膏,能克制日月山境内的荆棘刺。所以被刺中后,只要拔尽荆棘刺,再涂抹上药膏,就没事了。”   所以南宫焰果然是有备而来,她是因为星合草才来日月山境的。   容夙垂眸将那瓶膏药小心收到自己的储物戒指内,沉默不语。   南宫焰没注意到她的沉默,她在认真想着怎么样能拿到星合草,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到捷径。   虽然黑暗里看不到太远,但凭感觉就知道这片荆棘林小不到哪里去,而星合草生在荆棘林中心,那么她们只能穿过这些荆棘。   但她们一动,这些荆棘就会发起攻击,甚至还会喷出荆棘上的刺凌空刺来。   而且——星合草生于荆棘林中心只是一个传说。虽然南宫焰和青山用天眼录推演过了,但也只有一半的希望。   一半的希望啊!   南宫焰不由看向容夙,正看到容夙垂着眸,按在黑刀上的手收紧,一副时刻能拔刀抵挡的模样,便觉得一半的希望足够了。   她一定要到荆棘林中心去!   如果有星合草,那么星合草一定是她的;如果没有,那她再想别的办法。   南宫焰想着,对容夙说道:“容夙,要到荆棘林中心去,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容夙目光一凛,按在刀上的手紧了紧,迎着南宫焰坚决的眼神一怔,反问道:“你要毁了这些荆棘?”   “对。”南宫焰因容夙能懂她的意思而心情愉悦,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十几枚圆珠子放在容夙手里:“这是暴雷珠。”   “容夙,我去拿星合草,你拿好暴雷珠,等荆棘完全发动攻击、露出根部后,你把暴雷珠丢过去,炸开它们的根部,那荆棘就算死了。”   她说着,就打算上前,被容夙拉住了。   容夙看着那些荆棘,眉微皱,略一迟疑后,声音变得坚决:“南宫焰,你丢暴雷珠,我去拿星合草。”   南宫焰就一呆。   容夙对上她的眼神,不由多解释了几句:“我、我很会逃命的,那些荆棘伤不到我的。”   而且就算伤到了,她也不会觉得很痛的。反正她经历的痛太多了,再多一次也没什么。但南宫焰——南宫焰是不同的。   容夙说着,见南宫焰眼神越来越灼热,心里有些慌,继续道:“而且有药膏在,刺中了也——”   南宫焰没让她说完,直接打断道:“容夙,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逃命呢?”   容夙一怔,怔完就看见南宫焰手一翻,掌心多出一簇火焰。四周黑暗无声,那簇火焰出现时灼热无比,就跟南宫焰刚刚的眼神一样。   然后南宫焰唇角微弯,声音很轻:“这是凤凰火,是先前在冰湖边你亲我的时候,我凝聚出来的。” 第55章   南宫焰说着, 手一抬,那簇火焰狠狠砸向荆棘,“噼里啪啦”一阵躁动, 荆棘都被惊动了。   她掠了出去,长剑舞得泼水不进,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地面上多出了很多被震落的荆棘刺。   容夙心一紧, 按住黑刀跟了上去, 看着南宫焰挥剑似舞蹈、轻灵里道尽仙姿风韵, 心绪微动,眼睛一眨不眨追随着她的身影。   然后看到南宫焰快坚持不住时, 她手腕一翻,掌心上深蓝如海的暴雷珠被她用力掷出去,砸中荆棘根部后直接“嘭”得一声响。   响声消失后, 容夙看见被砸中的荆棘以及相近的几十根荆棘都成了焦黑的一片, 周围的荆棘惧于暴雷珠余威, 竟微微收敛了尖刺。   南宫焰就借着这很短的一瞬掠出去,长剑再起舞,凤凰火再砸上去,已经对上了新的一波荆棘。   容夙紧随其后, 手腕翻转,再次丢出一颗暴雷珠,“嘭”一声响, 又有一片荆棘变成焦黑的模样。   如此循环往复,她们离荆棘林的中心越来越近了。但容夙却半点没有欢喜, 她皱着眉,眼里有担忧。   因为暴雷珠已经用完了。   应该是时间太紧急, 南宫焰只来得及准备这些暴雷珠。这些暴雷珠虽然支撑南宫焰走到了现在,但这里离荆棘林的中心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容夙有些着急,就想抽刀上前,被南宫焰阻止了:“容夙,别出刀,保持体力,你要殿后的。”   如果荆棘林中心真有星合草,那么她们拿走星合草后,整座荆棘林的荆棘都会攻击她们,而且攻势只会比现在还要剧烈。   如果荆棘林中心没有星合草,那她大概会很失望,失望到不想再出剑了,所以也很需要容夙。   容夙按在刀上的手便一紧,最后还是听南宫焰的话没有出手。   所幸或许是凤凰火生来不凡,南宫焰左手凝聚凤凰火砸出去,右手执剑抵挡,如此一路险阻,竟也真走到了荆棘林中心。   容夙看去时,就看到一颗星辰形状的草生于许多根荆棘围绕着的泥土里,正散出星辰般的微光。   那光柔和而金黄,容夙的心没来由就有些心安。   然后她抬头看向南宫焰,正看到南宫焰眉眼俱含笑意,眼睛就跟星光一样闪亮,不禁就是一呆。   她觉得这一刻的南宫焰比日月星辰都好看。   容夙脸上于是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南宫焰伸手去拿那颗星辰形状的星合草了。   就在她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容夙只见整座荆棘林的荆棘都暴动了起来,它们摇摆着身体,荆棘上的刺突兀间刺向星合草的四周。   应该是荆棘有灵,感知到星合草即将被人拔走,所以攻势才会陡然加快。   容夙眸一缩,忙看向南宫焰。因为这样密集的荆棘刺是很难招架的,以南宫焰的修为和现在的体力,她很难全身而退。   最好的办法是放弃星合草。   荆棘刺会刺得如此快且剧烈,都是因为想要保护星合草。如果星合草无碍,那么或许这些荆棘会收敛尖刺,起码攻击速度不会这么恐怖。   南宫焰却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她手腕翻转,手里那柄白如霜雪的长剑舞得生风,在黑暗中几乎掠出光影,不但不退,还上前了数步,伸手就要握住星合草的根部将之拔起。   在她的后面,几百根荆棘都顺着枯树爬高,自高到低,荆棘们喷出身体上所有的刺,在半空形成一张荆棘刺组成的荆棘网,直接兜头要盖住南宫焰。   “南宫焰!”容夙低喝一声,心一紧,见南宫焰还打算去拿星合草,声音紧张,手里的黑刀一瞬出鞘了。   她脚尖点地,直接掠出去揽住南宫焰的腰,同时手一抬,黑光劈开黑暗,两股刀意霎时间席卷整座荆棘林。   一股是秋刀的肃杀萧瑟,荆棘进攻的速度不变,但自荆棘的根部却出现了些焦黑的痕迹,那本来是暴雷珠掷出才会产生的变化。   一股是冬刀的万籁俱寂,黑暗无声里,像是无端生了一场冰雪,荆棘进攻的速度很快就慢了很多。   容夙是一时着急才会两刀连出的,出完后她感觉所有的修为几乎都被抽空了。这种情况,自然是先撤到安全的地方,不能再做别的事情了。   她看看怀里南宫焰着急的眼神,再看看不远处似乎触手可及的星合草,心里低叹一声,知道只能先不管星合草了。   不然拔了星合草,荆棘再暴动,她和南宫焰都要死在这里。   她于是先往嘴里塞了一颗回春丹,手里的刀再一抬一劈,顺着来时炸开的路很快退到荆棘林外。   她退得很快,没有注意到那股刀意迟迟不散,被这股刀意笼罩的荆棘先是根部焦黑,接着就有十几根慢慢枯萎而死。   最后,那些没有枯萎的荆棘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像是雪,也像是霜。   荆棘林外。   容夙左看看右看看,看那些荆棘不能再伤到她们,才将南宫焰放了下来,刚要教训南宫焰如此不顾生死、为了一颗草赌上性命不好,就见南宫焰眉皱紧,脸有些白,不由一惊。   “南宫焰,你——”她想了想,直接伸手解了南宫焰的衣带,掀开外衣一看,果然看到南宫焰胸口处的肌肤上插着几根短小但尖锐的刺。   那是荆棘的刺。   她被荆棘刺刺到了!   南宫焰被她掀开外衣,脸就有些红,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她开始痛了。   早知道被荆棘刺刺中会很痛,南宫焰却没想到会这么痛,她瞬间就痛到站不住。   在倒地前被容夙揽住,抬头再对上她关心的眼神,听到她着急的声音,她眼里就生出了一层水雾。   南宫焰直接扯住了容夙的袖子,声音含着一点哭腔:“容夙,痛!”   容夙哪里见过南宫焰这副模样,跟梦魇死境里意识不清醒不同,现在的她和南宫焰意识都很清醒。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满满都是不自知的心疼,抬头看看四周,最后看到一个小山洞。   容夙于是柔声安慰南宫焰几句,把她抱起来后往那山洞掠去。   山洞很小,也没有什么危险。   容夙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几件衣服铺在地面上,才将南宫焰放上去,让她靠着自己,然后伸手去脱她的外衣。   南宫焰缩在她怀抱里低着头,感受着容夙的手扯着她的外衣直接脱掉,然后再去解她外衣里面的衣服,脸就越来越红。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容夙看过,但那时意识都不算清醒,而且那时候是为了做那事,和现在根本就不一样。   还有就是,那时候她压根不在意容夙。   反正看就看、摸就摸,她以后把容夙杀了就无所谓了。生于世族长于世族,南宫焰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她只要能够强大就好。   但是现在、现在——   南宫焰心跳如鼓,一边紧张不已,一边因荆棘刺而感到疼痛,还有因为解她衣服的人是容夙而止不住欢喜。   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她难受极了,她不由扯紧了衣角。   容夙很快就将南宫焰脱到只剩一件里衣了。   然后她见南宫焰死死抓住那件衣服的衣角,以为她是难为情,声音很轻:“南宫焰?”   南宫焰要是不松手,她怎么脱掉里衣拔掉那些荆棘刺?   容夙皱着眉,还在低声解释:“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她说到一半,低头看见南宫焰看来的眼神,心就是一跳。   因为南宫焰的眼神很——   容夙读书不多,此时脑海里却自动跳出几个词,比如什么含情脉脉、缠绵羞怯、欲拒还迎之类的。   她的呼吸就是一滞。   她本来只是想着以最快的时间拔掉南宫焰身上的荆棘刺,再涂抹上药膏,根本没有想别的。   但是现在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容夙的思绪没来由就有些发散,想到了很多很多。   比如很久以前烈阳地窟里她和南宫焰第一次见面后发生的种种,还有地牢里的两次。   南宫焰意乱情迷时的样子不断在她面前来回晃动,以及唇瓣贴合时的温暖柔软,她肌肤如凝脂,触感滑腻……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夙做深呼吸,努力将那些思绪丢开,伸手轻轻掰开南宫焰扯紧衣角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衣角递了上去。   这么喜欢扯衣角,那就扯她的吧。反正她没被荆棘刺刺中,不用脱衣服。   容夙自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心里颇满意,然后解开了南宫焰的里衣,南宫焰的身体再没有半点遮挡,完全呈现在了她面前。   南宫焰就扯紧了容夙的衣角,羞窘不已,直接把头埋进了容夙怀里,然后被容夙拉了起来。   南宫焰:“……”   她很想问问容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的!   容夙真没别的意思。   如果先前还因为想到那些事而有些心绪波动,那么此时她只有满满的心疼。   她没看到南宫焰肌肤如雪、曲线动人,只看到那些扎在她肌肤上黑沉而锐利的荆棘刺,虽然没有扎出血,但一看就知道有多疼。   而且南宫焰还不是只被刺中几根,而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前面和后面都有。   南宫焰的肌肤光滑雪白,原先是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足见她以前没受过什么伤。   就算有,也是不留痕迹的,此时却多了这么多荆棘刺。   星合草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值得南宫焰如此不顾生死?   容夙心里念着星合草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她不知道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满是心疼和疼惜。   但南宫焰看到了。   她原来真的是很痛的,但此时却发现容夙不但能是冬暖夏凉的宝物,还能是她的止痛药。   她就扬了扬唇角,反过来对容夙道:“没关系的,你拔吧,我一点都不疼的。”   容夙心绪烦乱,虽然很不想再弄疼南宫焰,但也知道荆棘刺这东西,越早拔越好,不然就算有药膏,谁知道还有什么影响?   她声音轻轻:“你忍着,我很快就好的。”   说完,她不再看南宫焰,而是低头看着那些扎在南宫焰肌肤上的荆棘刺,眼神一沉,伸手向前,两指一捏一挑,接着再抹上那瓶据说以高阶荆棘根部汁液制成的膏药。   南宫焰坐在那里怔怔看着容夙低下的头顶,只觉胸口的肌肤一痛,接着再一凉,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容夙半晌拔完她前面的荆棘刺,手按在她肩膀上,直接将她反过去对着墙壁,南宫焰于是只能听到后面容夙低低的呼吸声。   又是一阵刺痛和微凉。   南宫焰就有些失神,她发现容夙拔刺的动作真的很熟练。   这么熟练,她以前需要受过多少伤,才能有这份快准狠的手法和不为所动的心性?   容夙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南宫卫查不到全部。   似乎知道的只有容夙一个人。   如果她问容夙,容夙会跟她说吗?   她想得出神,不知道容夙拔尽刺、涂抹上药膏后,把她翻了回来,见她眼神飘忽,便问道:“南宫焰,你还痛吗?”   她还在失神,只怔怔应了一声。   容夙听到后眉一皱,心想药膏都涂抹上去后还痛,那她该怎么做才能减缓南宫焰的疼痛呢?   她想了想,忽然就想到那些尘封已久、一碰就会痛的记忆里,似乎当她感到疼痛时,是有人会给她呼呼的,还声音温柔地说:呼呼就不痛了。   容夙就有些迟疑地看南宫焰一眼,缓缓低头,对着南宫焰胸口处抹了药膏的地方呼了呼。   南宫焰就感觉胸口的地方一凉,她低头,看见容夙正低着头在用嘴吹,脸上刚消了的红晕霎时布满脸颊,想说些什么,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于是当容夙吹完后想问问南宫焰是不是有好一些,就见到南宫焰脸上布满红晕、比天上朝霞还要明艳的模样。   她先是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似乎是不太妥。   毕竟现在荆棘刺都拔尽了,虽然药膏刚抹上南宫焰还不能穿衣服,但她还低头,是有几分占南宫焰便宜的嫌疑在的。   尽管容夙原来真没有这种想法,但她此时看着南宫焰的模样,眼神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下瞟。   她一惊,忙坐直身体看向山洞的洞顶。   南宫焰也越发不自在,想挪挪身体,却发现挪来挪去都没有原来的位置舒服。   她再抬头看看容夙抬头望着山洞洞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眼睛微眯,想了想,直接倒进了容夙怀里,然后舒服地喟叹一声。   反正看都看过、摸也摸过,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她南宫焰就没怕过谁!   而且坐久了她的腰是有些酸,看容夙的样子,也不像是有胆子对她做什么的人。   南宫焰想着,靠得越加心安理得。   容夙就要难受多了。   她不敢动,怕衣服染到南宫焰身上的药膏,那就要再给南宫焰涂抹一遍。   但她又担心南宫焰靠不稳摔了,想伸手扶她一把,偏南宫焰上半身几乎算不着寸缕,她只摸到温热的一片滑腻。   而且南宫焰身上那股几乎不散的酒香和药膏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盈上容夙的鼻尖时,容夙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   她此时称得上心乱如麻、度日如年。   许久,南宫焰感觉身上的药膏快融合进伤口,伸手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套衣服,慢条斯理穿好后,看向了容夙。   容夙还保持着原来抬头望洞顶的姿势,也不知道她的脖子酸不酸。   南宫焰眉眼弯弯,虽然还想再逗容夙一会,但想到星合草和只开启一个月时间的日月山境,还是压住心里痒意,开口说:“容夙,我没事了,走吧。”   容夙低头,看到怀里的南宫焰衣服完整,眸微动,说不出心里到底是轻松还是遗憾多一些,她怔怔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去荆棘林拿星合草啊!”南宫焰脱口而出。   容夙心里的情绪就一滞,似乎是有些郁闷:“你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拿星合草?”   南宫焰就缩了缩脖子,看容夙似乎真不赞成,忙保证道:“我伤都好了,也不痛了,都没事了。而且有先前的经历,这次肯定能拿到星合草的。”   虽然暴雷珠用完了,但南宫焰先前和荆棘那一番交手,多少也摸到些心得,直接拿完星合草就跑应该问题不大。反正荆棘是出不来荆棘林的。   “你在后面出刀砍那些攻击我的荆棘,我们彼此配合,一定能成功的。”南宫焰信誓旦旦。   她其实行动向来是不喜欢和谁配合的,因为那些人就算修为比她高,也只会拖她后腿。   但容夙就不一样,容夙出手果断,容夙的刀法能和她的剑法相衬,容夙和她——很有默契!   听说正阳宗那两个同胞兄弟出手无比默契,所以才能跻身十大真传。   南宫焰却觉得她和容夙才算最有默契,就跟心意相通一样。   她在心里念着心意相通四个字,唇角含笑。   然后就听到了容夙斩钉截铁的拒绝声音:“不行!”   容夙拿着黑刀站了起来,几步走出山洞,看向外面的环境,想到南宫焰的话眼神微闪,接着严词拒绝。   她不会再去荆棘林,也不打算让南宫焰去,双手环刀靠着山壁,对着南宫焰的侧脸道尽冷酷无情的刀修风采。   啧,态度看来是真的很坚决了。   南宫焰就有些为难,先不说没有容夙她一个人拿不拿得到星合草的问题,只说她来日月山境的目的,容夙就不能不去。   她于是放缓了声音,慢慢走过去拉住容夙的衣角,眼神里含着希翼,声音柔柔,直接开始撒娇:“容夙,星合草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的!”   容夙低头时就看着初见时不可一世、高贵明艳的世族大小姐现在扯紧她的衣角,软绵绵的模样让人怀疑她要是有根尾巴的话,现在一定是来回摇摆的。   这很不像南宫焰。   但她真的就在这样的南宫焰面前没有半点抵挡的能力。   罢了,她本来也没想着能拦住南宫焰。   毕竟南宫焰骨子里和她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   容夙垂眸,声音轻轻:“跟你去可以,但有一点——”   她看着南宫焰洗耳恭听的模样,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掩护,我去摘星合草。”   这是容夙一开始的打算。   南宫焰一怔,此时才看出去容夙这招叫以退为进,枉她堂堂足智多谋的世族大小姐,居然没看出来。   但——谁都知道去摘星合草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南宫焰还在迟疑。   容夙已经重新出声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生死结关联性命,你还虚弱着,要是丢了性命,那我就要陪你一起死了。”   这很合理,很符合容夙向来惜命的风格。   南宫焰就看着容夙,看到容夙脸上表情淡淡,她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出这到底是不是容夙内心的真实想法。   容夙已经抬脚向荆棘林走去了,见南宫焰不动,回眸的眼神颇不解。   南宫焰只能将这个疑惑压在心里,跑着跟上容夙的脚步。   沿着先前暴雷珠开辟出来的道路,容夙和南宫焰很快到了荆棘林中心,再次看到那颗星辰形状、散布柔和星光的星合草。   四周原来铺在地面上、缠在枯树上不动的荆棘感应到外人到来,开始动了起来,上面黑色的荆棘刺依然尖锐无比。   容夙按住了手上的黑刀,回头看南宫焰,声音郑重:“我先去拿星合草。”   说完,她眼神一厉,直接踩着地面上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荆棘掠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颗星合草拔起。   “嘭”几声响,整座荆棘林的荆棘都彻底苏醒,荆棘刺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乎如潮水汹涌不绝。   容夙眼神一深,她虽然预料到拔起星合草后这些荆棘的攻势只会比先前只快不慢,却没想到竟会猛烈至此。   她心里第不知几次想:星合草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然后黑刀一瞬挥出,秋刀肃杀萧瑟、冬刀万籁俱寂,被她连着施展出后,又是几刀砍去。   容夙先前就发现了,四季刀法不但威力无尽、蕴含天地感悟、能和天地共鸣,还能以四季道意压迫、改变道意笼罩的人和物。   只是她现在还太弱小,感悟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但这冰山一角已经足够应付眼前这些荆棘了。   容夙看着经受秋刀、冬刀劈砍后速度变慢的荆棘,唇微勾,掠出去和正拿着剑砍断、摧毁荆棘根部的南宫焰会合,就打算逃出荆棘林。   荆棘林却在下一刻“轰”得一震,接着容夙就看到先前暴雷珠炸开的路上,那些原本已经变焦黑的荆棘居然恢复了生机,重新射/出锐利的刺。   她们离开荆棘林的路被挡住了!   容夙和南宫焰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棘手。   她们现在在荆棘林中心,本来只要顺着来时的路跑出去就行,但路没有了,那她们只能再开辟一条路出来。   但是暴雷珠已经用完了。   而且星合草被拔起,这些荆棘都暴躁了很多。   她们要逃出去,会难上很多。   所以被炸开的荆棘怎么会重生呢?是日月山境内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容夙心头沉重,看了看手里的星合草,再对上南宫焰的眼神,不用她说也懂她的意思。   她将刀一横,直接一招秋刀劈出去,劈断眼前的荆棘,人就向前踏出了几步。   那边南宫焰也一样,长剑惊鸿、华衣飘飘,她和容夙并肩,一步一步向外面挪去。   没有路,就再开出一条路来!   容夙和南宫焰都选择直接杀出去。   三个时辰后。   她们离荆棘林的边缘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荆棘林又是一震,荆棘攻击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两倍。   容夙拿刀的手一紧,她现在很想杀了日月山境变故来源的人或物。   接着她看见南宫焰即将被许多刺刺中,眸一缩,本能反应比理智思索还要快,她直接掠出去,手将南宫焰一拉,那些刺都刺进了容夙的背。   她禁不住低哼一声,终于知道了南宫焰先前有多痛了。   “容夙!”南宫焰惊呼一声,以剑砍死眼前的荆棘,眼神担忧,看了看上空,又看看荆棘林中心,拿不准变故是不是因为星合草被拔起。   但她看着容夙白了不少的脸,当机立断道:“容夙,丢了星合草!”   容夙一怔,她沉默不语,只是拿着星合草的手紧了紧,直接拉着南宫焰的手就向前冲。   荆棘刺刺来时,她能挡就挡,挡不住就直接把南宫焰往怀里一按,以后背生生挨了那些刺。   不多时,容夙的后背已经密密麻麻都是荆棘刺了,黑衣上一个一个小洞,后背上甚至没有一个没有刺的地方。   南宫焰着急到不行,在容夙又一次挨了一波荆棘刺后,声音坚决:“容夙,不要星合草了。”   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决。   容夙心里一震,垂着眸依然没回答,只是手一抬,再收回来时,掌心空空。   不知道是日月山境的变故结束了,还是丢了星合草的原因,总之最后在南宫焰凤凰火的使劲轰炸里,她们还是出了荆棘林。   彼时容夙脸色惨白,虽然身上没有一点血,但后背几乎都是刺。   南宫焰心疼不已,抱着容夙就回了那个小山洞,二话不说就去解容夙的衣服。   容夙低着头,她现在知道南宫焰先前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了。   任谁被扒光后还要涂抹药膏,估计都会是这种反应的。   她扯住了南宫焰的衣角,很不自在。   好在她的刺只在后背上,因此容夙只将衣服反穿,露出一面本来就有很多伤痕的背给南宫焰。   南宫焰的眼神很心疼,既是心疼她背上那些荆棘刺,也心疼她原来的伤痕,还心疼容夙一声不吭,甚至连颤抖都没有。   先前她是几次疼到颤抖的,容夙挨的荆棘刺不但比她多,还比她深,她却只是攥紧了手。   半晌,南宫焰涂抹完药膏了。   容夙直接就拉上拿出来反穿的新衣服,她和南宫焰不同,不在意衣服会将伤口磨穿带来的二次疼痛。   南宫焰无法说服她,只能伸手帮她穿衣服,然后她就看见了容夙左肩膀上的一道疤痕,那是剑伤,看痕迹还很新。   这应该是关俊才刺的。   南宫焰心绪微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容夙肩膀上疤痕所在的地方。   南宫焰的手才刚碰过药膏,此时凉凉的,摸上容夙打斗时出了汗、有些热的肩膀,她不禁一颤,抬头对上南宫焰满是心疼的眼神,就是一怔。   “你的肩膀,还疼么?”南宫焰声音轻轻。   容夙有些不知所措,边系衣带边答道:“不疼,早就不疼了。”都快一个月了,她都没感觉了。   “那——”南宫焰低着头,想到什么,眼神就有些迟疑:“你会怪南宫卫当时没有出手吗?”   容夙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真传藏书阁前发生的事情。   会不会怪南宫卫当时没有出手?   南宫卫不出手,自然是因为南宫焰的命令只是保她不死就行。   所以南宫焰是在问,她会不会怪她?   容夙认真想了一会,整理好衣服,才抬头看向南宫焰,声音轻轻:“不会。”   她没有什么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怪南宫焰。毕竟生死结只关联性命,不关联别的。南宫焰会有那样的命令很正常。   而且有生死结在,起码容夙知道她的性命是有保障的,这已经很好了。   起码跟以前拿性命去赌、时刻担忧什么时候就性命不保相比,很好。   不然南宫卫经常出手,她不受伤,不痛,不痛后生出感悟,又怎么变强呢?   还有,南宫卫能护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世吗?   所以容夙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很认真,她真的认为很好,也无所谓怪不怪。   南宫焰看出来了,她莫名就有些郁闷。她不知道那股郁闷从哪里来,但她心里很不舒服,她现在很不开心。   容夙见她这样,不由皱眉,她不知道南宫焰不开心的原因,但知道她不开心。   她想了想,手一伸,拿出一样东西举到南宫焰面前:“南宫焰,这个给你。”   声音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南宫焰抬头,看见她握刀握到满是汗水、糊满泥土的黑黑掌心里躺着一颗星辰形状、散发星光的星合草,彻底呆住:“星合草!不是叫你丢了吗?”   “辛辛苦苦拿到的,我才不会丢。”容夙勾勾唇角,表情小得意,“给你。”   南宫焰就呆呆看着容夙,眼里情绪涌动,然后伸手扯了一小截星合草放进嘴里,嚼了嚼后,五官皱成一团,险些没吐出来:“太苦了!”   容夙轻笑出声,她觉得南宫焰苦到五官皱成一团的样子很好笑,也——很可爱。   然后南宫焰拿着星合草放进她掌心,声音清冽:“容夙,你吃。”   容夙:“……”   她想不到南宫焰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辛辛苦苦拿到的星合草,因为太苦就不要了?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南宫焰大声反驳,眼珠转了转,才小小声道:“星合草本来就是拿给你的。”   容夙怔住,半天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南宫焰。   就看到南宫焰昂着头,表情很严肃认真:“星合草,沐浴日月星辰而生,只生于日月山境,属九阶之上,是神草,但并不能直接提高修士的修为。”   “星合草只有一个作用,就是修补和提升修士的修行根基。”南宫焰解释道。   “不管此前经历过什么,只要修为不到登天境,因各种原因损坏的修行根基都能被星合草修补,并且还能提升。”   “所以容夙,你快吃了这颗星合草吧。”南宫焰声音催促:“星合草拔/出来后,只能存在日月山境一天,出了日月山境就会消散了。”   “你带我来日月山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容夙低声问,心绪如潮水涌动。   南宫焰不顾生死一定要拿到星合草,原来是因为她啊!   这一路上那么多艰难险阻,她所受的伤、吃的苦,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   容夙的手就攥紧了一些,却怎么也压不住汹涌澎湃的心湖。   “当然。”南宫焰应着,继续催促容夙吃星合草,积极的态度就像迫不及待要容夙尝到她刚刚的苦。   容夙就松开攥紧的手,眼神含笑,扯了一小截星合草放进嘴里,嚼了嚼,直接咽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苦啊?”南宫焰饶有兴致追问,看容夙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有些不能理解。这都面不改色?容夙还真就这么能吃苦?   “不会。”容夙直视着南宫焰,面不改色将整颗草放进嘴里,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浅笑。   不但不苦,还很甜。   甚至比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冰糖葫芦还要甜。   容夙在心里说。   她的眼神柔和而温暖,漆黑眼珠里都是南宫焰的倒影。   南宫焰被她看到有些羞怯,接着就止不住扬眉,表情很得意:“这么看着本小姐做什么?你是不是很感动啊?”   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她心跳如鼓,声音含笑里还有忐忑和希翼。   容夙看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南宫焰没让她说完,直接打断道:“不感动就不感动,不用说出来的。”   她低着头,心里情绪有些低落,想的是:果然还是容夙啊!果然淡漠无情、心如铁石。   但她又想到容夙的修行根基会损坏是因为要进梦魇死境去救她,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而已,能指望容夙有什么反应呢?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还有很多时间的。   南宫焰想着,眼睛又亮了起来。   她不知道容夙看着她,心里的回答是:不。   不是不感动。   不仅仅只有感动。   似乎有别的什么也动了。   但容夙还不是很能明白。   她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南宫焰。   四周黑暗无声,她只看到南宫焰的脸、南宫焰的唇。   南宫焰的唇红红的,因为先前尝了星合草被苦到的原因,还有些水润。   容夙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想法:很想亲。   然后她想到先前梦魇死境里南宫焰亲她的事,似乎就有些懂了。 第56章   从小山洞出来, 淌过百重冰湖、走过断魂桥,原路返回日月山境原来的地方,虽然只有短短十几日, 对容夙来说却恍如隔世。   彼时日光月光星光交叠着照在地面上,容夙看去时,只觉那光无比美丽。   南宫焰完成了来日月山境的目标,此时心情轻松愉悦, 终于能够好好欣赏这座宝境的壮丽风景。   她伸出一只手接了一缕光在白皙掌心, 唇角含笑, 刚要对容夙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似乎是谁在喊着“救命”,眸光不禁一变。   容夙也听到了,她皱了皱眉, 不知怎么就想到南宫焰和正阳宗宗主那个所谓的约定, 心里一紧, 和南宫焰对视一眼,还是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掠去了。   不多时,她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求救的修士不是别人,而是正阳宗的一位真传弟子, 知微境八重的修为,此时衣服上都是血迹,正夺命狂奔。   在他的后面, 有一道黑影在追赶他。   那黑影不是因为速度太快看不出来才被称为黑影,而是——本来就是一道黑影, 没有脸,也没有手脚, 像是水雾聚成的。   南宫焰看了一眼,表情微变,说道:“那是魔影!”   魔影!   容夙心里微惊。   她知道魔影是什么。   正阳宗藏书阁典籍有载,魔影是魔修的一种攻击手段。   修为高、道行深的魔修能将自己的魔诀和天地自然法则相结合,凝聚出来的魔影如同魔修的分/身,不但能以意识操控,还能杀/人。   但这种手段很难修成,对魔修的要求很高,所以那魔修的修为和本事一定要很厉害。   典籍上没有具体讲那到底是怎样严苛的要求,但容夙根据前后描述,大约能推断出那魔修的修为至少要在登天境之上。   登天境!   那是修行九境里的第六境,也是容夙认知里最高的境界。   此时魔影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说日月山境里有一个修为在登天境之上的魔修?   而日月山境限制进来修士的修为,此番进来的修士里面修为最高的,也只不过是踏霄境九重,听说是藏剑阁的一位剑修。   容夙心里微凛,第一反应是想逃命。   按照她的想法,当然是赶紧逃到日月山境的境门去,直接离开日月山境。   那么出什么事、什么日月山境内的变故,都不会和她有关系。   然后她就听到南宫焰高昂的声音:“容夙,先救人!”   南宫焰说完,已经拿着剑冲了上去,和那魔影缠斗起来。   那魔影看着似乎只有知微境的本事,不会是南宫焰的对手。   但就在南宫焰出手后,日月山境东面又跑出几道魔影,直接越过站着不动的容夙,扑向南宫焰和那弟子。   似乎是只要不出手,就不会被魔影攻击。   容夙眼神闪了闪,自觉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这种事很不像她的风格,但她怎么能不管南宫焰呢?   因此她的眼神深了深,手里黑刀出鞘,直接一招秋刀挥出,肃杀凛冽的刀意将那道追着知微境八重修士打的魔影劈成两半。   同时南宫焰也解决完那几道后来的魔影,面容轻松、呼吸均匀,显然这对南宫焰来说不算什么。   地面上累到站不稳的正阳宗弟子见魔影被消灭,松了一口气,看向南宫焰和容夙的眼神感激不尽:“多谢南宫小姐和容——”   他卡了一下,因为按照修为来说,容夙肯定是师妹。   但容夙劈开魔影的动作太轻松,虽然他当时已经精疲力尽,但也看得出那一刀真的很不一般。   然而容夙和他的修为还是差了很多。   他便继续道:“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南宫焰面容严肃,并没有在意他的感谢。她向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情绪的,容夙除外。   她就直接问道:“日月山境出什么事了?”   同时心里想:先前在荆棘境的那几震或许不是因为星合草,而是因为日月山境。   “日月山境——”那弟子抹一把脸上的血,低叹一声,将知道的都跟南宫焰和容夙讲了。   “在外界许多修士心目中,日月山境是一座宝境,二十年开启一次,是修士们趋之若鹜的修行圣地。奈何是青州大宗大能开辟出来的,所以只有大宗弟子才能进。”   “但许多修士,包括大宗内地位不够高的弟子都不知道,日月山境东面的星盘谷其实封印镇压了一只大魔。”   “据说那是一位修为达到归一境的魔修,是先前青州大宗内几位大能合力镇压进日月山境的,甚至日月山境的开辟都是为了封印这位魔修。”   魔都怕日月星辰,所以青州大宗的数位大能就想到建造一座山境,同时拥有日月星辰的力量,再加以阵法封禁诸多手段来对付此魔修。   “日月山境二十年开启一次,是因为那二十年内日光月光星光主要都聚集在星盘谷,至于开启,则是为了让宗门弟子进来加固封印。”   “但加固封印就要靠近星盘谷,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所有弟子都折在日月山境,对青州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因此正阳宗和星辰殿、藏剑阁各大宗派商议后,决定按照宗派顺序轮流加固封印,此次就轮到我们正阳宗。”   正阳宗弟子加固封印?   容夙皱眉,因为她完全不知道。   “容师妹不知道也正常。”那弟子解释道:“你修为太低,加上你进日月山境的名额是南宫小姐买的,自然不用参加这种危险之事。”   当时曾有弟子跟宗主说容夙既然也是正阳宗的弟子,当然不能例外。   宗主却直接否决,说容夙不用参加任务,他们自然都认为是容夙的修为太低。   南宫焰却看了容夙一眼,想到生死结,心里想法就和正阳宗的弟子不太一样,她本能感觉正阳宗宗主是不想容夙出事。   “所以日月山境出现的变故,是因为封印出了问题?”南宫焰若有所思。   “是。”那弟子声音低低:“本来苏师姐得到宗内至宝追阳玺认主,加固封印不算什么,我们也没怎么在意。”   正阳宗的镇宗宝物是正阳鉴,但正阳鉴在南宫焰那里,加上此宝太不凡,用一次能抽空苏明雁的修为,并不适合带进日月山境。   但追阳玺就不同,追阳玺是仿正阳鉴所制的宝物,而且品阶没有正阳鉴高,以苏明雁踏霄境的修为用来正合适。   他们本来都不将这次加固封印的任务放在心上,结果——   “结果那大魔竟然趁苏师姐加固完封印后心神疲惫,偷袭苏师姐!”   本来封印加固完,那大魔是绝无可能逃出来的,结果大魔却能出现在苏明雁后面,他们才知道封印里面的只是一道魔影。   大魔早在日月山境还没开启前就挣脱星盘谷的控制了,只是碍于重重封禁出不了日月山境。   “关键时刻,苏师姐强行再次催动追阳玺,和藏剑阁那位剑修师兄以及别的弟子联手,才将那大魔困在星盘谷。”   “只是星盘谷原来的封印被大魔毁了,苏师姐他们只能勉强拖住大魔,却没有别的办法。”那弟子越说越着急,却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容夙和南宫焰也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星盘谷封印毁了,一众弟子暂时将大魔困住,但显然困不了多久。   星盘谷外,日月山境还有重重封禁,所以大魔也暂时也离开不了日月山境。   所以大魔放出这些魔影追杀弟子,是想扰乱苏明雁一众人的心神?   那么正阳宗宗主让她在日月山境内照拂一二这些弟子,或许就是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   果然是老狐狸!   能从外门爬上宗主之位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她先前还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小事。   南宫焰就低叹一声,继续问那弟子:“那你原来是打算从境门离开日月山境?”   “是的。”那弟子就有些羞愧,“我帮不上苏师姐他们,也不想还要劳烦他们出手救我,便想着先逃命,回正阳宗禀明宗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变故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弟子都通过境门离开了日月山境。   现在还在日月山境的,除了眼前的南宫焰和容夙,大概就只有星盘谷前和大魔对峙的那些修士了。   这没有什么。   正阳宗给这些弟子的任务只是加固封印而已,现在日月山境出了变故,他们逃命是很正常的。   像苏明雁那些人不但不逃命,还坚持要拖住大魔,保护别的弟子逃命,在容夙看来,反而不太正常。   她沉默不语,看到南宫焰对那弟子摆摆手,示意他想逃命就去逃命。   那弟子就对南宫焰和她行了一礼,有些羞愧地奔向境门的方向。   接着南宫焰看向容夙,眼里神情郑重,说道:“容夙——”   容夙直接打断:“你是想叫我也去境门那里?”   南宫焰就一笑,“你果然是懂本小姐的。”   容夙面无表情,她也不是很想这么懂,但南宫焰此时只是一抬眸,她几乎只在一瞬间就能知道她的决定。   她想去星盘谷。   她想去帮苏明雁他们。   她答应正阳宗宗主的,她会做到。   她果然是一言九鼎的世族大小姐,虽然有时候对她就不是很一言九鼎。   容夙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低眸看向南宫焰的胸口。   那里此时被南宫焰的衣服挡得严严实实的,但她却想到先前那几根尖锐无比的荆棘刺扎上去时,尖刺黑沉和肌肤雪白的对比称得上触目惊心。   她抬头看向南宫焰,声音坚定:“生死同命,如果你死在日月山境里,我就算出去,也没有用。”   她说着,手伸出,牵紧了南宫焰的手。   掌心的触感温暖柔软,容夙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奢望:她想牵南宫焰的手到地老天荒。   南宫焰迎着她的目光,笑容越来越璀璨,“容夙,你是不是很不想看到本小姐出事啊?”   她问的是出事,而不是死,自然排除了生死结关联性命的原因。所以南宫焰其实问的是,容夙是不是不忍看到她受伤?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牵紧了南宫焰的手,声音轻轻:“再不走,你的九鼎就不在了。”   行吧。   南宫焰看了看容夙依然面无表情的脸,心里第很多次感叹容夙是真的很难搞后,环住容夙的腰带她掠出一段距离。   对上容夙惊讶的眼神,她理所当然:“你速度太慢,本小姐带你一程。”   哦。   容夙收回眼神,想了想,慢慢伸手搭住了南宫焰的肩膀。   南宫焰就呼吸一乱,险些没摔倒。   星盘谷在日月山境东面。   容夙和南宫焰刚从西面出来,此时全力赶路,也需要一段时间。   日月山境开启的第二十多天后,她们看到了正阳宗弟子描述里中心凹陷、五个角稍高、形状似一颗大星星的一座山谷,便知道星盘谷到了。   从西面荆棘林到东面星盘谷,算起来,她和南宫焰也算横穿了一整座日月山境。   此时容夙放眼望去,就看到星盘谷凹陷着像圆盘的地方黑雾环绕,似乎是有一道黑影被困在中央,四周许多魔影肆虐。   星盘谷的五个角上,五波人分立五个方位,白衣但此时衣服上都是血的苏明雁就站在一个角上,掌心托着一方金黄印玺,是容夙曾经在沉魂渊看到的追阳玺。   其余四波人以苏明雁为中心,控制着印玺生出的金光落在圆心黑影结出的黑罩上。   四周魔影肆虐,最多的魔影出现在苏明雁所在的地方,想要将她杀死或打断。   因此就有一部分修士没有参与困住大魔的行动,而是拿着兵刃四处穿行,保护着无法分出心神的同道。   只是不管是哪一波人,现在都面容发白,显然就快坚持不住了。   南宫焰看到这一幕,当机立断:“容夙,你去除魔影帮那些修士,我去看看苏明雁。”   追阳玺能控制日月星辰,日月山境的大部分封禁也都是因为日光月光星光才发挥作用的,因此苏明雁很重要。   容夙环顾四周一圈,目送南宫焰执剑杀出一条路,掠到苏明雁面前,和她说着些什么,才面无表情拔刀,一刀劈出,就有几道魔影惨叫着消失不见。   她出刀不停。   似乎是秋刀肃杀萧瑟的刀意天然克制这些魔影,容夙杀得很轻松,一刀一刀跟砍白菜一样,所到之处惨叫声不断。   而她黑衣黑刀,眉目冷肃,一步一步踏去时,无端像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暗夜修罗。   那些修士看着她刀刃上除魔影残余的黑雾,都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眼神。   但有两人没有避开她的眼神。   一个是云步秋,她拿着剑看着像快修为快耗尽,左右支绌,看来的眼神含着忌惮。   踏霄境的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之一,忌惮她一个才知微境一重的修士?   容夙忍不住勾勾唇角,看向和云步秋反方向站着的,以炙热眼神看她的那修士。   那是一个看着很不凡的瘦削青年,他的长相很一般,穿一身灰衣看着灰扑扑的,但他手里拿着一柄剑,一剑挥出时锐利剑意几乎刺开长空。   此时他正边除着魔影边看向她。   他的眼神很炙热,容夙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那种炙热跟别的东西都没有关系,而跟她的刀法有关。   她一出刀,那人就忍不住看来。   但他身边围着的魔影是整座星盘谷除苏明雁外最多的。   容夙不多时就知道他是谁。   这样锐利的剑意,此人应该是这座日月山境里修为最高的那一个,踏霄境九重的藏剑阁弟子,似乎是叫辛为简?   她不是很在意,依然按照自己原来的节奏拿刀劈着魔影。   直到圆盘中心那道身影动了动,接着那些魔影愈发暴动,容夙才皱了皱眉。   她看到五个角上的修士有两波已经被魔影围绕,就快坚持不住。   一波是云步秋所在的地方。   一波是那藏剑阁弟子所在的地方。   而她只有一个人、一柄刀。   该救哪一波呢?   容夙几乎想都没想就朝藏剑阁弟子所在的地方去。   她对藏剑阁没什么想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踏霄境九重的藏剑阁弟子,所以她只是单纯不想救云步秋而已。   云步秋的眼神就黑了不少。   但容夙已经没去关注她,她直接一刀劈出,呼吸有些急促。   哪怕有秋刀刀意加持,她除这些魔影很轻松,但也挡不住魔影实在太多,而且她的修为也很低。   但容夙还是和其他修士联手,将藏剑阁弟子所在这一角上的魔影除了大半。   然后她看向云步秋,发现刚才紧要关头,是南宫焰掷出她的剑救了云步秋一命,此时云步秋看向南宫焰的目光就灼热了很多。   容夙眼神一黑,拿刀的手紧了紧,不知哪里来的杀意,一刀劈碎了魔影,魔影的惨叫声比以往任何一道都要凄惨。   南宫焰看到了,她有些不解,但还是去和苏明雁继续商量对策。   那藏剑阁的弟子也看到容夙刚才那一刀。   他眼神一亮,在容夙打算去别的地方时,出声道:“道友,我是藏剑阁弟子辛为简,不知道友是?”   容夙声音淡淡:“正阳宗,容夙。”   辛为简不在意她的态度,直接说出他的目的:“容夙道友,你的刀法很强。出了日月山境后,我想压制修为到和你同境界,讨教你的刀法,不知你是否愿意?”   压制修为,讨教刀法?   容夙就低眸看了看自己的黑刀,终于知道刚才第一眼看见辛为简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从顾剑安那里来的。   这人和顾剑安很像,都有一股对剑道的执着。   甚至跟顾剑安相比,眼前人对剑道的心还要纯粹一些。   对道如此执着,看来是道痴。   但她不是。   因此容夙直接拒绝:“我没有兴趣。”   她不担心会被报复,因为道痴的性格都算和善。   果然,辛为简没什么反应,只是颇为沮丧:“行吧。”   他继续挥剑去除魔影。   容夙看了看四周,认为除魔影除得差不多,就奔着南宫焰的方向掠去。   她到时,正看到南宫焰表情严肃,问苏明雁道:“所以日月山境关闭后,日光月光星光归于黑暗,日月山境的大部分封禁对这大魔就没有用了?”   “是的。”苏明雁想到来时宗主的嘱咐,对南宫焰没有半点保留:“自日月山境开辟到现在,已经有几百年,很难再困住大魔多久。”   “宗主和别的宗派掌门也商量过,说实在不行就不再困住大魔,只要在他体内种下青神印,让他无法再出手害人就行。”   至于别的,也没有办法。   因为魔的生命本来就顽强,更别说眼前这位还是归一境的大魔。   要知道修行界现在都没有多少归一境的修士。连正阳宗修为最高的宗主,听说都只有半步归一境的修为。   “只是现在星盘封印被毁,以我的修为和对追阳玺的掌控,我无法结出青神印。”   来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只大魔竟然能毁掉星盘谷的星盘封印。所以现在是进退两难。   进,无法将这只大魔怎么样。   退,以星盘谷的情况,苏明雁一收手,那大魔出手,他们连境门都摸不到就全都玩完。   而且日月山境关闭后,没有日月星辰加持,他们再无法困住大魔,到时进退无门,才是真正的绝境。   “所以无所谓大魔逃跑不逃跑,你们的最终目的,只是要他即使逃命后,也要受到约束,不能肆意害人?”南宫焰思绪清晰。   苏明雁就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因为她看到南宫焰的表情似乎有些放松,便直接问了出来:“南宫小姐有办法?”   宗主的意思,的确是无所谓大魔是否被困在日月山境,而是要给他加上一层束缚。   结青神印和加固封印都只是一种手段,如果结果不变,那么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南宫焰眸光就凉了一些:“如果本小姐没有办法,你家宗主也不用想方设法给本小姐下套了。”   不,不算下套。   因为她来日月山境的目的是星合草,这件事正阳宗宗主不会知道。   所以不是下套,而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南宫焰想到这里就有些咬牙切齿,但她回头看着满脸不解的容夙,想到她那一瞬间眼神柔和温暖,不禁低叹一声。   哪怕早知道有大魔这一出变故,她大概还是会要来日月山境的。   “容夙,你能保证那些魔影不影响到我吗?”南宫焰问容夙。   容夙微怔,接着声音坚定不移:“我保证。”   “苏明雁,你和别的修士用追阳玺压制住四周缭绕的魔雾,至于那只大魔,本小姐来对付!”南宫焰对苏明雁道。   说完,她闭了闭眸,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冰凉淡漠,白光一闪,她的右手多出一柄小剑,简单而纯白。   周遭原本缭绕不散的黑雾就是一寂。   容夙也因那小剑的出现而心神一悸。   接着她的眼神就变了变。   因为那小白剑她以前见过。   在烈阳地窟石室里,她趁着南宫焰还沉睡不醒想要偷偷开溜,后来南宫焰醒后拿出这柄小白剑,她再没有反抗的能力。   要不是有生死结,她当时就会死在南宫焰手上。   容夙想着就有些恍惚。   烈阳地窟到现在不过一年多,却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手里拿着那柄小白剑,手掌一翻,所有缭绕在星盘上的黑雾都消失不见,黑雾中心的大魔再没有半点掩饰。   众人看去,就看到一个外衣是黑色、里衣衣领是红色的人,那就是日月山境内的大魔,据说有归一境的修为。   大魔本质上是魔修,是后天堕魔的,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人,这副模样也很正常。   修士们惊讶的却是:这个大魔居然是一个女人,一个外表看着还很出彩,堪称倾世美人的女人。   此时那女人就抬头看向南宫焰,准确来说是看着南宫焰手里的小白剑,眼神似乎是有些忌惮。   南宫焰也看着她,眼神不含半点情绪,声音清冽:“大魔——”   她似乎是要说什么,那女人却皱了皱眉,打断道:“风嘲笙。”   南宫焰不解,半晌才反应过来女人是在说她的名字。她就重复了一遍:“风潮生?”   “不是风潮生,是风嘲笙。”女人很有耐心:“嘲笑的嘲,歌舞笙箫的笙。”   南宫焰眉微皱,没有耐心跟她扯别的,直接道:“风嘲笙,你想死还是想活?”   风嘲笙就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不屑和轻狂。   然后直接坐在星盘中央,声音微扬:“凭你知微境六重的修为,以及周围这些玩意,也想本魔死?”   容夙彼时正一刀劈碎一道魔影,听到风嘲笙的话后眸光深了深。   她不喜欢风嘲笙看向南宫焰时高高在上、跟看蚍蜉一样的眼神。   南宫焰却没在意,她直接手一挥,小白剑缓缓离开她的掌心,变了个形状后悬浮到风嘲笙头顶的地方:“你知道此物是什么吗?”   “知道。”风嘲笙没有抬头,任由变成锥状的小白剑在头顶悬浮着,声音多出一丝郑重:“刺天锥,八阶魂刃。”   “能让这东西认你为主,看来你就是十几年前震动青州的南宫世族大小姐,具有凤凰血脉的南宫焰。”   她说着,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如果真要动用刺天锥,想来杀了本魔后,你也要受反噬重伤,并且修行根基尽毁、根骨断、血脉枯。”   所以风嘲笙一点都不担心,她不认为出自世族的大小姐会有决心和她同归于尽。   南宫焰却声音高昂了起来。   她手一挥,白锥开始转动,说道:“我辈修士以除魔卫道、铲除不平为己任,世族享优越地位,更应义不容辞。”   “本小姐这么说,你信么?”南宫焰说到最后声音很轻。   旁边容夙的心就是一震。   以她对南宫焰的了解,她自然是不信的。   但她没来由想到无忧城前红裙染血的南宫焰。   她不禁看向南宫焰的眼睛,眼神很认真。   看着看着容夙就有些拿不准。   南宫焰现在眼里都是坚定不移的信念。   如果风嘲笙出了日月山境,修行界没几人能胜她,那么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都不再只是白纸上单薄的文字。   所以南宫焰是真的不顾生死要除魔卫道?   容夙此时没有想到生死结关联性命、南宫焰死了她也活不成的事情,而满脑子都是重伤、根基尽毁、根骨断、血脉枯会有多痛。   然后南宫焰就向她看来了。   她的眼神漆黑,但眼里迅速掠过一丝安抚的意味。   容夙就呆了呆。   南宫焰似乎是特意看来,以眼神告诉她,她不会跟大魔同归于尽,只是言语威胁那大魔的。   但她心里的想法却是:大魔不知活了多久,怎么会被南宫焰威胁到?如果真被威胁到,那是不是说明,南宫焰说的话,未必都是假的呢?   容夙的心不由颤了颤。   然后她听到风嘲笙笑了一声,问南宫焰道:“你要如何?”   “本小姐要你立天地誓约,以后不得出手伤害无辜,也不能伤害日月山境内任何一个修士。”南宫焰掷地有声。   四周一片沉默。   苏明雁看南宫焰的眼神有些复杂。   因为这本来是正阳宗和青州宗派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不是宗门弟子来完成,而是南宫焰这位世族大小姐。   别的修士都一言不发,他们在想大魔是否会受南宫焰威胁?   大魔风嘲笙也沉默。   她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心里没来由有些惊惧,惊惧于这位世族大小姐的眼神太坚定不移、杀意腾腾。   然后她站了起来,眉微挑,笑出了声音:“有意思。”   “南宫一族的大小姐南宫焰是吧?你想当上南宫族的少主吗?”   她眼神欣赏,声音高昂:“或者天地广阔,南宫小姐有兴趣随本魔去看看吗?”   这话题跳跃得有些快。   围观的修士的眼神就有些不解。   他们不解大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云步秋却有些理解,她第一时间看向容夙,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南宫焰也差不多,她听到风嘲笙的话,虽然知道肯定不是那意思,但还是难以控制地看向容夙,想看看容夙是什么反应。   风嘲笙就眯了眯眼睛,眼里暗光一闪。   容夙迎着数道眼神,低头垂眸,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握着黑刀的手收紧了一些。   她现在已经知道日月山境的变故是什么了。   也知道荆棘林里原本枯萎的荆棘会重生是因为苏明雁的追阳玺,但苏明雁会用追阳玺也是因为风嘲笙。   所以她想砍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风嘲笙。 第57章   “如何?南宫小姐要跟本魔去看日出日落、风花雪月吗?”风嘲笙见南宫焰半天没回答, 追问道。   南宫焰正因容夙反应的淡淡而有些失落。   此时见风嘲笙还唇角含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眸光微凉, 也不回答,直接手一扬,那柄刺天锥就生出一道白光,直接刺进风嘲笙的头顶。   风嘲笙措手不及, 生生挨了那道白光, 疼得险些坐不稳, 看向南宫焰的目光就变了变,有怨恨, 也有惊讶和欣赏。   怨恨刺天锥带来的疼痛,惊讶南宫焰一言不合就出手的态度,欣赏南宫焰出手果决、行事果断。   当然, 南宫焰的情况也不比风嘲笙好到哪里去。   以她的修为根本还不能完全操控刺天锥, 加上一年多前她在烈阳地窟里就用了一次, 所以她本不该隔这么短时间再次使用的。   南宫焰白了脸,唇角有血丝溢出,她有些站不稳,身体晃了晃。   容夙心里一紧, 上前就要去扶南宫焰,被南宫焰摇头拒绝后想了想,伸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立在她身后。   她比南宫焰高一些, 此时身形板正站在南宫焰后面,远远看着就像南宫焰靠在她怀里一样。   如果南宫焰站不稳, 也只会第一时间倒进她怀里。   南宫焰微怔。   她此时虽然看不到容夙面上是什么表情,但却能嗅到来自容夙的味道, 那是一股属于容夙独有的、刀修冷肃而凉如山雪的味道。   容夙站在她后面。   南宫焰想到这里,心莫名一颤,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欢喜涌上心头,她眼里满是愉悦和欢快。   再看向风嘲笙时,那些愉悦和欢快就变成了杀意和冰凉,南宫焰出声道:“本小姐不想和你多说废话。现在,风嘲笙,本小姐要你立天地誓约,你立不立?”   风嘲笙漂亮多情的眼眸就缩了缩,眼里神情是忌惮和惊惧,不是因为悬于头顶的八阶魂刃刺天锥,而是因为眼前面容精致、声音坚定的南宫焰。   她本能觉得如果她不按照南宫焰说的来做,南宫焰真的会操控刺天锥要了她的性命。   到时南宫焰会重伤、根基毁、根骨断、血脉枯,但到底还是活着的,而自己则死无葬身之地。相比起来,怎么都是自己惨一些。   风嘲笙眸光幽幽,半晌后扬唇笑了起来:“不去就不去,也不用出这么重的招吧?”   南宫焰眼神不变,右手抬了抬,锥状的小白剑也晃了晃。   风嘲笙面容一变,垂着的眸里有嗜血阴暗,到底还是低了头:“不就是天地誓约么?既然是我们焰焰的要求,本魔立就是了。”   焰焰。   容夙按在刀柄上的手收紧,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黑了很多。   南宫焰没注意到,也不在意风嘲笙的称呼,因为她知道那只是大魔心有不甘挽回颜面的小手段,她直接道:“现在就立。”   声音坚决,态度直接,半点不容风嘲笙拖延。   风嘲笙心里就一凛,第一次以看同类的目光看向南宫焰,唇微勾,像看见什么很感兴趣的东西一样,手一抬,开始立天地誓约。   “本魔风嘲笙向天地立誓,出日月山境后不会伤害无辜。”   她说完,脚下就生出一个五角星形状的图腾,自地面升起,最后越过风嘲笙的头顶融于虚空。   这是天地誓约完成的标志。   然后风嘲笙看向南宫焰,声音温和:“焰焰,这样行了吧?你能将刺天锥收了么?本魔害怕。”   风姿绰约的女人懒散坐在星盘中央,长发垂肩、黑衣庄重、红袖妩媚,配着脸上半是祈求半是亲近调情的表情,无端惹人怜惜、风情万种。   有修士看着看着就有些动摇,心说什么大魔,也只是一个被束缚住失去自由的女人而已。   容夙则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觉得风嘲笙的神情有些熟悉,似乎很久以前,南宫焰来地牢问生死结的解法时,也曾如此魅惑过她。   她就一惊,看向南宫焰。   彼时风嘲笙正撩了撩肩膀上的头发,露出一小片雪白而引人遐想的肌肤,对着南宫焰抛了个媚眼。   容夙不由咬紧牙关。   南宫焰不为所动,也没有收回魂刃,眼神依然冰凉,回答道:“你还没有说完。”   风嘲笙做迷惑状。   南宫焰就低笑一声:“别将本小姐当傻子耍。”   她道:“天地誓约的内容还有不伤害日月山境内的所有修士。”   “不然,只怕本小姐一收手,你就会立即出手杀了日月山境内所有还活着的修士吧?”   南宫焰表情笃定,她生在世族,见过的阴谋太多,怎么会看不出来风嘲笙是在跟她玩文字陷阱呢?   “呀,被发现了呢。”风嘲笙见算计被拆穿也不怎么失望,只是看向南宫焰的眼神深了许多,然后再一抬手,重新按照南宫焰的意思立了天地誓约。   图腾融于虚空后,她慢慢站直了身体,声音暧昧:“焰焰,本魔如此做你是否满意?”   南宫焰没有回答,她看向苏明雁,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知道目的算完成,便收了魂刃。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一瞬涌来,南宫焰晃了晃,心满意足地顺势倒进容夙怀里,并且扯住了容夙的袖子。   容夙一怔,继而目光无奈,抱紧南宫焰要换个地方。   星盘上站着的风嘲笙一个瞬移挪到南宫焰面前,伸手就要从容夙怀里抢过南宫焰,口里还道:“是本魔不好,累到焰焰了,本魔——”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容夙的手死死环住南宫焰的腰,看来的眼神嗜杀喋血,直接以有些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字:“滚!”   她的眼神太浓郁阴暗,风嘲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地底的修罗地狱,竟惊得无法反应。   但也只是一瞬间,反应过来后她勃然大怒,因为以她归一境的修为和高深的魔道本领,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南宫焰就算了,毕竟她是世族大小姐,是凤凰血脉的拥有者,手握能威胁她性命的杀器,所以她忍了。   但眼前这人是谁?听说名字叫容夙?但就这么一个脸上有刀疤、修为才知微境一重的小小修士,也敢大放厥词、肆意无忌?   风嘲笙怒极反笑,也不说话,直接就打算出手捏死她,然后天地间有白光微闪,是刚才立的天地誓约生效了。   她不能伤害日月山境内的所有修士,自然也包括容夙。   所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风嘲笙笑容喋血,直接放出归一境修为的威压,避开别的修士直压容夙而去。   她这当然不算故意伤害,她只是情绪外泄控制不住自己的修为而已。   风嘲笙漫不经心,看天地没有别的反应,知道此举是行得通的,便志得意满看向容夙,想看她承受不住跪地,想要她坚持不住乖乖放开南宫焰。   这股威压和沉魂源内八阶噬魂兽的压迫相似极了。   容夙一瞬间就有些胸闷,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跟那只噬魂兽带来的黑暗、压抑、煎熬相比,别的所有压迫都不算什么。   她的身体虽然有些颤抖,但心却是波澜不惊的。   她用一只手环紧南宫焰的腰,站得挺直如山,对靠在她怀里眼神担忧的南宫焰笑了笑表示无所谓,伸手拔/出了她的黑刀。   肃杀、萧瑟、凛冽、喋血。   随容夙一刀挥出,天地霎时间变了颜色,疾风扫落叶、抽刀断水流,世界几乎满盈上秋的寂寥,万物皆凋敝。   但这还不是结束。   凋敝过后还有霜雪覆落。   冬刀,万籁俱寂。   容夙再一抬手,刀刃如冰霜,刀光铺满雪色,直接裹挟着秋刀的萧瑟杀意劈出,就这么两刀交叠,劈开了归一境大魔风嘲笙的威压笼罩。   天地无声。   苏明雁看向容夙拿着黑刀的手,眼神复杂,心里惊讶不已。   她惊讶的是从沉魂渊到现在的时间不算长,容夙对四季刀法的感悟却已经深了很多。   藏剑阁的那位弟子辛为简则是目光灼热,恨不得顷刻间拿剑和容夙打上一回,感悟道境巅峰。   别的修士则是目光震撼,看着那一瞬刀光暗沉劈开威压的锐利锋芒,久久不能回神。   但他们的震撼再多,此时都比不上直面那一刀的风嘲笙。   她眼神深邃惊骇,收了威压后立于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太震撼了!   那一刀——   那一刀里似乎含了世界本源的威力。   但容夙怎么有资格触碰到世界本源?   那是世界本源啊,对于她这种大魔来说,只要一丝就能彻底湮灭她。   虽然容夙现在还无法操控,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容夙拥有杀她的本事。   容夙收回刀,不在意风嘲笙以及别人是否震撼,她说道:“风嘲笙。”   直呼其名,风嘲笙却没有半点在意,她还沉浸在那一刀的震撼里,怔怔立于原地。   容夙继续道:“有天地誓约的束缚,你不能对我出手,我却能对你出手。虽然杀不死你,但也许会痛,你要尝尝痛的滋味么?”   她表情认真。   风嘲笙就一怔,心里想的是:容夙是能杀死她的,只是她不知道,她似乎不知道她刚才那一刀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回答。   容夙便满意地收回目光,伸手将南宫焰打横抱起,慢悠悠从她身边走过,声音轻轻:“现在,滚开。”   说完,她抱着南宫焰在一块山石上坐着,还往南宫焰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任由南宫焰扯着她的袖子昏睡。   风嘲笙握紧了手。   从来没有谁敢对她说这个字,还说了两次!   她想杀了容夙!   那一刀再震撼不凡,容夙现在也才知微境一重。   但是又有天地誓约的束缚!   风嘲笙愤怒无比,嘴里来回念着容夙和南宫焰的名字,只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挫败。   以前被青州那些老家伙抓来镇压在日月山境里,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那些老家伙杀不死她。   但是南宫焰和容夙能。   世界上能杀她的没有几个,但眼前就有两个!   她愤怒不已,最后袖子一甩,坐在了离容夙所在地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她是在等日月山境关闭。   到时封禁失效,她就能出日月山境了。   别的修士也是。   因为苏明雁收了追阳玺后,日月山境的境门就因日光月光星光不足而消散。   所以他们也要等一个月时间到后,山境自动排斥修士,才能把他们弹出去。   南宫焰还在容夙怀里昏睡着,操控刺天锥用尽她所有的心神,所以她此时睡得很香,手里抓着容夙的袖子不放。   容夙低眸看她很久,唇角微弯,接着才开始复盘刚才两股刀意合在一起劈开的最后那一刀。   虽然不知道世界本源的存在,也不知道四季刀法的来历,但容夙本能感应到那一刀和以前不太一样,似乎要强上很多。   她出那一刀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容夙就低头看向南宫焰。   似乎没想别的什么,她当时脑海里只有南宫焰。   原来有一天,她脑海里也会有除了杀/人以外的东西啊!   容夙心绪翻涌,最后还是攥紧了自己握在黑刀上的手,眼神微微痛苦。   但她还没有杀完要杀的人,怎么有资格想这些呢?她本来,该是亡命天涯、朝不保夕的那种人的,怎么也能奢求安宁呢?   容夙垂眸,只一眨不眨看着南宫焰闭上眼睛后恬静绝丽的睡颜,看着看着她就有些出神。   直到感觉胸口一痒,她低头一看,才看到南宫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拿着她散在肩膀上的头发扫着她的胸口,还想把那缕头发往她衣襟缝隙里塞,眉眼扬起,玩得开心极了。   容夙:“……”   她直接抓住南宫焰不安分的手,对上她埋怨不开心的眼神时情绪一顿,想了想直接把南宫焰从自己怀里挪了出来。   南宫焰本来是缩在她怀里的,但那是因为先前她昏睡不醒,现在醒了,自然不适合再缩在她怀里。   而且四周还有不少无聊看过来的修士,容夙不想让他们看南宫焰的热闹。   南宫焰小小声说了声“不解风情”后,还是坐在容夙旁边,只是坐没多久就歪了过来,靠住了容夙的肩膀,一副坐累了的模样。   容夙无奈,只能由她去。   几日后,日光月光星光都渐渐黯淡,直到再也没有出现,四周一片黑暗,日月山境将要关闭了。   容夙看到不远处一个修士身影闪了闪,被山境弹出去后,伸手牵住了南宫焰的手。   她现在知道进来日月山境的修士本来都是随机并且单人传送的。所以牵手,是不想分开的意思。   南宫焰呆了呆,随后面上笑容璀璨,被容夙牵住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唇角上扬。   掌心触感痒痒的,容夙看着南宫焰醒来后恢复红润的唇,心里也痒痒的,有些想亲,但还是没有行动。   风嘲笙看着这一幕低哼了一声,直接踏空往上走,身影一闪,眼看就要出去日月山境,不料虚空一阵黑光波动,直接将她弹回地面上。   她皱了皱眉,不信邪地重新踏空,再次被弹回地面上。   如此几次后,风嘲笙的衣服沾染了灰尘,她的面容黑沉如水。   四周修士就都看向了她。   “这是——”有修士喃喃自语道:“这似乎是一道阵法。”   容夙和南宫焰手牵手还没有被日月山境弹走,就看了过去,看到说话的修士是一个面容清丽温婉的女子,穿的是正阳宗的宗服,上面金黄的太阳图案璀璨,很是好看端庄。   容夙认识她,似乎名字是赵谨臻?   赵谨臻是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之一,修的是阵道,心性淡泊不爱权势,只对阵道执着,听说曾经还上南明峰请教过程老的生死幻阵。   此时见大家都看过来,赵谨臻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解释道:“按照四周阵意波动和阵光来看,这应该是情念欲阵。”   说到阵法,赵谨臻眼神亮晶晶的,哪里还有什么局促不安?她开始滔滔不绝给众人解释什么叫做情念欲阵。   所谓情念欲阵,就是以修士的七情六欲为主来布阵,阵法会放大修士某方面的情绪,利用情绪波动和阵法相和,达到扰乱修士心神的作用。   但在阵道造诣不俗的赵谨臻看来,这阵法很鸡肋。   因为一般修士都有收敛压抑自己情绪的本事,知道有阵法存在后更加四大皆空,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   而且扰乱心神什么的,生出的影响也很有限。   毕竟实力差距太大,扰乱心神后也无法杀敌。因此这阵法虽然归属五阶,但却比一些基础阵法还要不如。   只是现在——   赵谨臻看向风嘲笙,看到女人听到她的话后收敛心神,信誓旦旦踏空而去,然后再被山境弹回来,眼神都是惊叹。   她惊叹的是原来没有无用的阵法,只有无用的人。   那位布置情念欲阵的修士不知是哪位大能,竟能结合山境位置藏了一道阵法。   而这阵法多年后还能有如此威力,能利用山境设置将大魔给困住。   所以即使他们无法给大魔加一层不能伤害无辜的束缚,也是无妨的。因为开辟日月山境的前辈们早有准备。   她感慨不已,只觉日月山境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这道阵法。回去以后,她一定要捡起阵道基础,将所有阵法都复盘一次。   四周修士也眼神明亮、似有所悟,一个接一个被日月山境弹出。   风嘲笙从地面上爬起来后,眼神就有些幽暗。   她出不了日月山境,几次被山境弹回来,山境却在将这些宗门弟子弹出去,她怎么能忍?   她伸出了手,暗红的光一闪,“嘭”一声,有一个修士从半空掉到地面,那是刚刚被山境弹上去的宗门弟子。   风嘲笙不知做了什么,竟阻断了山境的弹出,并且也没有修士再能被山境弹出去。   掉到地面上的那修士满脸惊恐,四周修士也面容微变。   苏明雁皱眉道:“风嘲笙,你想做什么?”   风嘲笙面容阴暗,因为追阳玺的原因没有计较苏明雁直呼她的名字,而是环顾四周一圈,看到容夙和南宫焰都还没有出去后,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本魔出不了日月山境,你们也别想出去!”   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出日月山境。   但却没想到那些老东西还留了一招,如此一来,她多半出不去日月山境。   风嘲笙被困了几百年,早就被关到心理变态了,她恨不得杀死所有修士以泄心头之恨。   但她刚刚又立下了天地誓约,不但不能伤害无辜,还不能伤害日月山境内的修士。   所以——   “你们就留在日月山境里陪着本魔吧!”风嘲笙声音沉沉。   反正日月山境关闭后,日光月光星光消失,对她影响不大,魔都是喜欢黑暗无光的环境的。   但这些修士却不一样,日月山境内没有灵气,现在日光月光星光也没有,他们是无法修行的。   所以真严格来说,还是这些宗派弟子惨一些。   容夙此时也看出来风嘲笙的打算,她向来很会揣度人心,而且要是换做她是风嘲笙,她也会这么做,所以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南宫焰就直接问赵谨臻:“赵姑娘,你知道如何消除情念欲阵的影响么?”   风嘲笙是因为情念欲念才无法出日月山境的,也是因为无法出去才也要困住他们的。   现在日月山境一片黑暗,虽然南宫焰现在已经不怕黑,而且还有容夙在,但她也不想被困在这里,她还有事情没完成,是一定要出去的。   所以唯一的办法是帮助风嘲笙离开日月山境。   反正有天地誓约在,她不是很担心风嘲笙会搞事。大不了再过几年,她修为提高后,再拿魂刃除了风嘲笙就是。   “你要放风嘲笙出去?”站在赵谨臻旁边的云步秋就有些不赞同。   南宫焰看她一眼,再看看后面默不作声的苏明雁,暗道难怪正阳宗那位宗主心里属意的继承人是苏明雁,而不是跟了她多年的云步秋。   她声音淡淡:“不然云道友有别的办法?”   云步秋语塞。   赵谨臻就看向苏明雁,在看到苏师姐回以默许目光后,才开口对南宫焰道:“这道情念欲阵很不凡,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无法解除。”   “但万变不离其宗,情念欲阵的本质是放大修士内心阴暗情绪,只要能做到心如止水,就不会受到阵法影响,也就能离开日月山境了。”   风嘲笙沉默。   南宫焰和容夙也沉默。   因为按照风嘲笙的性格,压根就不像是能做到心如止水的人。   “还有别的办法吗?”苏明雁轻声问自家师妹。   赵谨臻低着头想了想,问风嘲笙:“风——”   她卡了一下,面不改色道:“风前辈,不知您被山境弹回来时,什么情绪最为浓烈?”   风嘲笙心里感慨着正阳宗弟子的能屈能伸,面容上却很不耐烦:“自然是愤怒。”   她出不去日月山境,还不能杀/人泄愤,当然愤怒无比。   赵谨臻低叹一声,道:“愤怒除外。”   因为情念欲阵里没有通过愤怒情绪影响修士的因素。   风嘲笙就不出声了。   南宫焰看着她,眸光微凉,“如果你不想离开日月山境,就撤了对本小姐和别人的禁锢。”   言外之意自然是,她不想离开,别人还想离开呢。   风嘲笙自然知道南宫焰是在催促她回答。   她就有些无奈和憋屈地低头,不情不愿道:“应该——是惧念。”   堂堂归一境的大魔,居然还会恐惧?甚至生出惧念,以致被阵法困住,无法离开日月山境?   四周出不去的十几个修士目光瞬间就亮了,也不觉得无聊和担心了,看来的眼神满满都含着八卦的意味。   风嘲笙咬牙切齿,在赵谨臻追问的眸光里重复了一遍:“对,是惧念。”   “但本魔也不知道本魔惧怕的是什么。”风嘲笙声音高昂,企图挽回大魔的威风。   她说的也不假。   她活了几百年,也被困在日月山境几百年,时间太长,长到她都忘了当初堕魔的原因,更别说是什么惧怕、阴暗的情绪了。   “惧念?”赵谨臻若有所思,想了很久后才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开口:“程前辈曾经赠我一枚幻境珠。”   她看向南宫焰,显然说的程前辈是南宫焰身边的程老。   “通过那枚幻境珠,我能将风前辈的惧念融进幻境里,再由修士进去幻境,想办法消除惧念。如此,日月山境和情念欲阵应该就无法影响风前辈离开。”   风嘲笙略一迟疑,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惧念被太多人看到,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惧念是因何而生的。   但想到日月山境外的广阔天地,她还是答应了。   “本魔该如何做?”她问赵谨臻。   “不要反抗就行,风前辈应当知道,我不具备害您的能力。”赵谨臻声音平缓,掌心出现一枚雪白圆珠子,应该就是所谓的幻境珠。   她将幻境珠悬于风嘲笙头顶,手指变幻开始施诀。   不多时,她脸色微白,道:“好了。”   众人看去,就看到风嘲笙头顶的幻境珠不见了。   同时赵谨臻手一挥,不远处半空出现一道光幕,光幕前有涌动的蓝光。   容夙不由眯了眯眼睛,因为这和梦魇死境有些像。   南宫焰就解释道:“幻境珠是程老根据梦魇死境的感悟做出来的。”   “你们看,上面的光幕就是和风前辈的惧念有关的东西。”赵谨臻说。   众人看去,就看到光幕上出现了一座楼,约莫三四层高,看四周人来人往,正是坐落在繁华富庶之地。   那楼前门庭若市,一应摆设皆华丽漂亮,远远看去就如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南宫焰却皱了皱眉。   因为她不知道这楼是做什么用的。   不像酒楼,不像观景的楼,赌坊、做生意、听小曲什么的也都不像。   苏明雁、赵谨臻、云步秋几人也约莫如此。   四周十几个修士,竟无一人知道。   风嘲笙显然知道,但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最后还是容夙声音轻轻:“此楼是青楼。”   青楼。   短短两个字,再不用别的解释,众人就都知道这座楼做的生意是什么了。   南宫焰看向容夙的眸光就一变,脱口而出:“你还去过青楼?”   她心里的想法是:容夙居然去青楼!她去青楼不带自己!   她自动忽略容夙那时大概还没遇到她的事实。   容夙看出来了。   她心里原本有些阴郁深沉的情绪就一滞,眼神无奈,最后鬼使神差回了一句:“以后我带你去青楼玩。” 第58章   旁边有修士听到后, 眼神就变了变,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他们表示不懂世族大小姐和宗门弟子的纠缠,继续去看光幕上的内容。   四层高的高楼逐渐从远景变成近景, 众人的视线也随光幕变幻穿过繁华大堂,沿着阶梯一路往上,最后在最高一层一间阴暗的小房间内看到一个约莫凡人十来岁的小姑娘。   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但一众修士都是精神一振,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风嘲笙的惧念幻境, 那么那小姑娘只会是风嘲笙。   有修士就看向风嘲笙, 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风嘲笙没有什么反应,她正很认真地看着光幕, 她和四周修士同样想知道自己的惧念是什么。   接着小姑娘回头了。   众人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就有些怔然。   因为那小姑娘的脸很——不一般。   那是一张和现在的风嘲笙看着有几分相似的脸,五官虽然还稚嫩,但谁都知道长大后定然国色天香, 就如眼前的大魔风嘲笙一样。   这本来没有什么, 但此时那张脸上却有很多道疤痕, 坑坑洼洼、断断续续,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连贯有的不连贯,出现在那张本来极为出彩的脸上, 乍看便只有嫌弃和不喜。   以在场修士的目力来看,自然看得出那些疤痕都是用刀划出来的,因而是刀疤。   有修士想到这里, 忍不住就看向容夙。   容夙脸上也有一道刀疤,比光幕上的小姑娘还要深刻。   而且跟那小姑娘的断断续续相比, 容夙脸上的刀疤很连贯,从左眼旁一直贯穿到下颌边, 几乎占据了她大半张脸。   先前她拿刀除魔影,刀刃黑沉、黑衣喋血,给人暗夜修罗之感时,她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要占八成功劳。   容夙迎着十几个修士的目光依然面无表情,只垂着眉眼看着光幕上的内容,甚至牵着南宫焰的手紧了紧,表示无所谓。   南宫焰就皱眉,压住心里不悦的情绪。   在青楼里脸上有刀疤自然很容易让人理解。   修士们完整看完光幕上的内容,便大约知道风嘲笙的惧念到底因何而来。   光幕上没有讲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青楼,但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   光幕的最后是以小姑娘用尽手段都逃不出青楼,眼神绝望无光为结束的。   修士们看完后,就没有几个人再去看容夙脸上的刀疤。   因为容夙的刀疤那么深那么重,再加上先前她黑衣踏步而来、肃杀凛冽的一幕,怎么看都不像会和风嘲笙的惧念一样。   她脸上的刀疤很有可能是某次生死厮杀,和某位修为高实力强的修士对决,打到绝境,被对手刺了一刀,然后她再反杀对手,虽然命还在,但刀疤却除不掉的那种。   他们想象着那场厮杀的惊天动地、血腥凶险,看向容夙的目光就多出些惊惧,然后再看向风嘲笙,眼神就有些同情。   毕竟一位修为高深无比、心性狠辣阴暗的大魔,惧念却是落在凡俗青楼,由此可知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难怪会堕魔啊!修士们如此想。   风嘲笙还却是面无表情,她自然知道四周修士目光异样,但她发现她真的想不起来和惧念有关的事情。   时间太久,久到她看到从前的自己都满是陌生。   然后她就想到似乎有一次,为了突破境界壁垒,她将自己的一部分情绪和心念抽离出去,用魔道手段塑成魔念,一直压制在灵魂深处。   那惧念,难道就是她当年抽离出来的那一部分?   如果是那样,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消除惧念,这些小家伙真能做到?   风嘲笙感到棘手,她不由看向日月山境的上空,眼神里都是对广阔天地的向往。   “我对幻境的掌控有限,因此只能一次放一个人进去,但进去的修士能自己选择惧念所在幻境的时间,你们有谁打算进去么?”赵谨臻问。   四周一片安静。   十几个修士都没有说话。   虽然赵谨臻说只是进去幻境里面消除风嘲笙的惧念就行,但那毕竟是因一位大魔生出来的幻境,他们怕出现什么意外,到时沉浸在幻境里出不来,一切就完了。   而且,谁知道风嘲笙会不会对进去幻境的修士做什么。   要不是有南宫焰逼她立下天地誓约,他们现在都怀疑风嘲笙会杀人灭口,毕竟谁也不想恐惧的东西被人知道,还是那么多人。   风嘲笙见没人应声,眼里就有暴戾生出。   要不是她自己不能进去幻境,她哪里用这些修为低到她一抬手就能捏死的玩意来帮忙?   但惧念不消除她就无法离开日月山境,她还是很想离开日月山境的,因而她看向了南宫焰。   在场十几个修士,如果说有谁能消除惧念,那么她只认为会是南宫焰。   因为这位世族大小姐手段高明、心性果决,一看就和别的玩意不同。   “焰焰——”风嘲笙声音柔和,泫然欲泣。   容夙牵着南宫焰的手就紧了紧,眼里神情一片黑暗,眸底有不耐,她不想让南宫焰去。   虽然她现在对情爱之事还不是太懂,但也能看出来风嘲笙对南宫焰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看南宫焰的眼神虽然也是高高在上的,但却多了一些感兴趣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南宫焰世族大小姐的地位、凤凰血脉,以及那柄八阶魂刃。   但如果南宫焰再帮风嘲笙消除惧念,谁知道风嘲笙会不会觉得南宫焰很有意思,进而——喜欢上她。   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容夙知道南宫焰有多好多出色,也知道她只是现在年龄小修为低,总有一天会踏上云霄,走到比风嘲笙还高的地方去。   她心里就不是很乐意。   南宫焰虽然不知道容夙的具体想法,但也能看出她对自己进去幻境的抗拒,眼神既欢喜又无奈,刚要开口,被苏明雁的声音打断了:“我进去。”   短短三个字,声调却很坚决。   众人看去,就看到白衣染血、眉眼含雪的女子眼神坚定不移。   容夙只看一眼就知道苏明雁在想什么。   她是因为掌控追阳玺、加固封印本来就是她的任务,结果却不能圆满完成而有些自责。   所以进幻境对苏明雁而言,是义不容辞的选择,她不在意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如此有担当——   四周修士看向她以及容夙这些正阳宗弟子的眼神就变了变,多出些敬意。   但对容夙来说,敬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跟性命相比差太多了。   她眼神深深没有说话,就看着苏明雁和赵谨臻说了几句话,脚一抬,一步踏进幻境里面,光幕上就多出来一道不染纤尘的白衣身影。   苏明雁选择进去的时间是风嘲笙的惧念刚到青楼没多久时。   彼时惧念拿着水果刀刚要往脸上刺去,就被苏明雁挥手拦住。   幻境里虽然是凡俗青楼,但修士进去却能使用修为,因此苏明雁没有遇到什么险阻。   她出手救了惧念,阻止她毁容,还按规则律法惩罚那些曾经欺负过惧念的人,带惧念离开青楼。   随后靠修为买了座小院子,安排惧念住下来,日日陪伴惧念左右,对她算得上温柔体贴,直至惧念正常死亡。   但哪怕这样,惧念也没有消除。   苏明雁从幻境出来时是皱着眉的,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适合的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   或许是苏明雁的经历给了他们信心,他们知道进幻境没有危险,还能正常使用修为,便自告奋勇进去了。   他们不想再被困在日月山境里。   第二个修士用的办法和苏明雁差不多,只是在带惧念离开青楼后,没有买院子,而是带惧念到处游山玩水。   因为这修士是一个寄情山水、喜欢逍遥自在的人,要不是日月山境不但是机缘也是责任,他或许还不会来。   他信心满满地认为山水美景、天地广阔能让惧念感到满足,加上风嘲笙对日月山境外世界的向往,他出来时面上是含笑的。   但惧念依然存在,光幕上继续重复播放惧念的经历。   甚至那修士唇角还多了一丝血迹。   他就有些不解。   消除不了惧念就算了,怎么还流血了?   虽然一丝血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但这和先前出来的苏明雁不一样啊。   他看向赵谨臻。   赵谨臻皱着眉也表示不解。   这幻境是用幻境珠结合风嘲笙的情绪凝出来的,涉及到的地方也只有一座凡俗的青楼,里面凡人都没有修为,修士进去怎么也不会受伤才对。   不解归不解,消除惧念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就有修士继续进去。   一个接一个,所用的办法都不同,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一个人成功。   最后出来时唇角都有血迹,甚至一个比一个多。   第十个修士出来时,直接“哇”一声喷出一片血雾,接着面容微白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赵谨臻的眉就越皱越紧。   她看向坐在一旁表情始终不变、看光幕如同看戏的风嘲笙,声音质疑:“风前辈,您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   风嘲笙表情不变,看过去的眼神很疑惑:“本魔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南宫焰直接打断:“赵姑娘看出来什么了?”   “幻境里面的惧念,似乎不单单只是一道惧念。”赵谨臻说。   在场修士里只有她一个阵修,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情念欲阵,便都看向她。   赵谨臻便解释道:“从幻境里面出来的修士会吐血,是因为幻境反噬。”   正常来说消除不了幻境都是会受到反噬的,但眼前的幻境不是天地幻境,只是幻境珠支撑而起的,幻境相关也都是凡俗地方和凡人,而不是杀伐之类的手段,所以本不该如此。   赵谨臻是幻境的控制者,她没有往幻境里加别的手段,幻境却能让修士受到反噬,那么就只能是因为风嘲笙的惧念。   “所以意外是因为惧念?”南宫焰若有所思,看向风嘲笙的眼神冷了很多:“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离开日月山境?”   她开始思索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打碎风嘲笙的禁锢。   毕竟他们只是想出去日月山境才帮风嘲笙的。如果风嘲笙不配合,那么他们也不会上赶着。   遗憾的是南宫焰想了一会,发现她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归一境魔修的禁锢,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劈不开。   所以就只能在这里陪风嘲笙耗着了?   她想到南宫族那些人和事,眼神微凉,眼底还含着杀意。   风嘲笙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对,虽然还是不以为意,但迎着南宫焰冰冷的眼神,还是对赵谨臻解释道:“那是本魔的惧念,但还包含了本魔早年的一部分魔力和魔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是一道魔念。”   修士们的目光就变了。   魔念和单纯的惧念是不同的,惧念只是修士某方面情绪放大而生出来的,魔念却相当于魔修真实的一部分。   就如先前的魔影是魔修的分/身和攻击手段一样,魔念甚至拥有魔修某一时期完整的情绪和头脑。   所以幻境内的惧念是拥有一部分风嘲笙的魔力的,如此就难怪幻境消除失败会受反噬了,那反噬是因魔力而出现的。   南宫焰的看法则比别的修士还要深一些。   她虽然不是很懂魔道,但能看出那反噬似乎是逐渐递增的,第一个进去的苏明雁没有受伤,第二个也只是流血,第十个却是喷血雾。   那第十一个呢?   换而言之,进幻境的次数根本就不是他们先前以为的不受限制。   那如果次数多了,反噬越来越重,重到无法承受,他们却还是无法消除惧念。   按照风嘲笙的性格,也不会愿意放他们离开。   那他们岂不是要等到二十年后日月山境开启才能出去?   别的修士也意识到了。   他们表情严肃,对着光幕上的东西来回观看,看到几乎了如指掌、倒背如流,才继续商量进去的人选、进去后怎么做的方法。   约莫是他们太认真,认真到风嘲笙都有些动容,她开口提供了一个线索:“惧念因青楼而生,所以离开青楼就算结束。如果踏出青楼大门,惧念还存在,那么就算消除失败。”   所以他们不用再研究带惧念离开青楼后要怎么做。   有修士看着风嘲笙,忍不住就问道:“风前辈,那您当年是怎么逃出青楼的?”   光幕上的惧念用了很多种办法都逃不出来,最后看来的眼神那般绝望无光,所以现在他们看到的风嘲笙是怎么逃出来的?   或者说,她并没有逃出来,所以才会堕魔?   风嘲笙沉默。   在南宫焰以为她是不想回答而打算催促时,她抬头看向天空,眼神迷茫:“本魔——不记得了。”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幻境内的惧念同时也是她的魔念,是她以前抽离出来的。   她当时应该是把那些痛苦的回忆都融到魔念上去,所以自己才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她不记得,情念欲阵还是能影响到她,足见她内心深处还是在意的。或者准确来说,她还是惧怕的。   行吧。   修士们看着风嘲笙此时的表情,都能看出来她所言非虚,便没有继续追问。   南宫焰看了许久,和容夙说了些什么,一步踏进幻境去了。   容夙就抬头,和别的修士看向光幕。   南宫焰选择的时间是惧念毁容不久、逃跑失败被抓回来,她的做法是直接出手将那些抓惧念的人打趴下,没有和惧念对话,直接看着惧念自己一个人跑出青楼。   惧念就看她一眼,几步跑出青楼大门,在修士们期待的目光里继续跑向远处。   南宫焰便出来了。   因为惧念没有消散在青楼门口,此行宣告失败。   她出来时唇角都是血,看得容夙心疼不已。   接着就是云步秋进去幻境。   她在光幕刚开始时就进去,看着惧念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看着惧念毁容但还是无法摆脱青楼,看着惧念继续又尝试了几次失败的滋味,但始终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看着。   外面的修士就有些不解,“难道云步秋只打算从头看到尾?”   声音还有些不满。   因为进去的次数有限,云步秋要是什么都不做,不就白白浪费一次机会了?   容夙却眼眸微动,她知道云步秋的打算是什么。   就在外面修士越来越不解和不满时,云步秋出手了。   彼时光幕已经将要结束并且就快重新开始循环,惧念眼神灰暗无比,眼看就要绝望无光了。   然后云步秋一掌拍晕了整座青楼的凡人,眼神示意惧念跑。   她选择在惧念最绝望的时刻如救世主般出现,并且用了南宫焰的手段,让惧念不单单只是被救,而是要她自己主动逃离禁锢。   云步秋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所以她眼神得意无比,看着惧念跑出青楼,心里已经脑补出去后众人会如何惊讶、南宫焰看来的眼神会如何欣赏。   一想到南宫焰欣赏的眼神,再想到容夙的存在,云步秋眼里志得意满的意味几乎溢于言表。   外面的风嘲笙看见后,心里便道了一声“愚蠢至极”。   她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消除自己的惧念,但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云步秋这种。   她是大魔啊。   如果有谁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手救她,那她不但不会心生感激,还会心怀恨意,恨她不早点出现、不早点出手,才害她伤重至此。   果然,那惧念看了云步秋一眼,眼神阴暗,然后头也不回跑出青楼外,站在那里冲着云步秋笑,笑容诡异极了。   云步秋没来由心神一悸,接着被幻境轰了出来,出来后吐血不止,显然是伤得不轻。   到现在这种地步,显而易见进去幻境后消除惧念失败,很大概率上会受到反噬重伤甚至死亡。   修士们便迟疑起来,剩下还没有进去的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要进幻境。   场面便僵持不下。   众人没想到消除惧念比真正的幻境还要困难,都沮丧不已,甚至有那种不拘小节的已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直接躺倒在地面上了。   反正惧念消除不了,风嘲笙出不去,也不会放他们出去,要出去只能是二十年后,而且日月山境内也无法修炼,那她还不如睡觉算了。   睡他个昏天黑地,睡他个地老天荒,睡他个二十年!   容夙将眸光从那位不羁放纵的女修身上收回,抬头看回到最初的光幕一眼,垂眸没有说话。   南宫焰也看着上空开始出神。   四周修士也差不多。   风嘲笙还在继续看光幕,试图想起自己的惧念到底因何而起,但她想不起来。   将那部分情绪抽离后,她只知道自己是在恐惧,却不知道恐惧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么她只能想到先前南宫焰将刺天锥悬于头顶的惊惧感。   她就看向南宫焰。   然后看到白衣清冷的苏明雁向南宫焰走了过去。   走近后,她才发现苏明雁不是冲南宫焰去的,而是冲容夙去的。   她甚至抬手布了一道结界。   那结界是苏明雁以自己的性命为基础结出来的,隔绝外间修士听力,她如果打碎了,会伤到苏明雁,违背天地誓约。   风嘲笙就眯了眯眼睛,知道苏明雁大概是要对容夙说些什么,却不打算被她听到。   苏明雁能对容夙说些什么?   听说她们都是正阳宗的弟子?   风嘲笙眼神暗了暗,却没有多在意。   反正她不认为这些人能越过她的禁锢出日月山境。   而跟出日月山境无关的事情,她是不会在意的。   结界内。   容夙和南宫焰看着走来的苏明雁一头雾水,然后就听到苏明雁说:“南宫小姐、容夙师妹,我有一个办法,或许不用消除惧念也能让我们离开日月山境。”   南宫焰瞬间就坐直了,她是真的很想出去。   接着她循着苏明雁的目光看向容夙,若有所思:“出去的关键在容夙?”   苏明雁惊讶于南宫焰的聪明,点了点头。   她们就一起看向容夙。   容夙一头雾水,以眼神询问苏明雁。   苏明雁便道:“容夙,你先前施展的刀法是四季刀法里的秋刀和冬刀吧?”   容夙眼神一变,因为这刀法是她从堆灰的角落里翻出来的,她没有告诉过谁,南宫焰都不知道这道刀法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她沉声问。   “我自然知道。”苏明雁笑了一声,在容夙看来似乎带了一些苦涩。   接着她道:“我不但知道四季刀法,还知道你从外门藏书阁拿走的竹书是什么东西。如果你想知道那些东西的来历以及所蕴含的故事,出了日月山境后,我都会告诉你。”   四季刀法、竹书。   容夙瞬间就想到她还是外门第一时,在自己的屋子里打开竹书后的生死危机。   以及四季刀法的威力无尽、沉魂渊画面内的那人,挥出后足以阻断天地的那一刀。   如果没有四季刀法,她在无忧城前就死了,也无法劈开梦魇死境救出南宫焰,还有东川皇城内的封锁空间、刺杀……   她的眼神就有些深邃。   虚空里。   别人看不到只有容夙看得到、但容夙此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小光球悬浮着,听到苏明雁的话后若有所思,晃了晃再次消失不见。   “我不想知道。”容夙说。   苏明雁不禁一怔。   容夙继续道:“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做能出日月山境。”   “春刀。”苏明雁抛开心里复杂的思绪,言简意赅:“你施展春刀,我以追阳玺结合日月星辰的力量,劈开风嘲笙的禁锢后,能一瞬间将所有人送出日月山境。”   春刀。   容夙眉微挑,不解问道:“为什么是春刀?”   “因为春是万物复苏,和日月山境开辟的道意相符合,只有春刀能和日月山境内的力量相融。”苏明雁回答道。   四季刀法里的春夏秋冬四刀,蕴含道意都不同,只有春意复苏,能有作用。   因为日月山境是为困住大魔而生的,而困住大魔,是不想她出手害人。   这解释很合理。   容夙便看了看手上的黑刀,说道:“但我不会施展春刀。”   她现在只会秋刀和冬刀。   她从东川皇城琢磨到现在,也琢磨不出春刀。   “你不会?”苏明雁惊讶不已。   显然她想不到容夙不会春刀。   毕竟四季刀法都是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来修习的。   先前没有见到容夙施展,她只以为容夙是觉得日月山境内魔影环绕不适合施展春刀,结果她竟然是不会。   苏明雁眉眼间那股冰雪就有一瞬间的凝滞,她还要说些什么,周围“嗒”一声,是结界碎了。   以性命作为基础的结界一般都是保命手段,无法存在太久。   苏明雁正打算休息一会再结一个,就看到风嘲笙凑了过来,声音半试探半调情:“瞒着本魔和焰焰说些什么呢?”   容夙握刀的手收紧,心情不悦,低眸前见苏明雁给她递了个眼神就走开了。   她一怔,知道苏明雁的眼神是要她想办法施展春刀。   既然她能施展秋刀和冬刀,那么一定能施展春刀。   而要出去,只有消除惧念和施展春刀两种办法。   消除惧念啊!   容夙就看了光幕一眼,眸色深沉,再看看缠着南宫焰的风嘲笙,心情压抑,拿着黑刀走开了。   她没有走多远,只是走到一个稍稍安静的地方。   风嘲笙看她一眼,见她这种时候还想着练刀,心想刀修果然不解风情后,继续缠着南宫焰滔滔不绝。   那边。   容夙手上练着基础刀法,心里想着四季刀法。   春是万物复苏。   她念着这四个字,心里一片烦躁阴暗。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样的。   只是一瞬,容夙就知道自己是施展不出春刀的。   至少现在不行。   至少在日月山境里不行。   但她还是压住心里躁意,将会的所有基础刀法都练了一遍,才收刀走向南宫焰。   彼时风嘲笙已经越说越上头。   她道:“其实本魔也不知道青州那些老家伙在想些什么。本魔只是闭关几十年修到了归一境而已,都还没出洞府,他们就涌上来,宁愿重伤也要将本魔镇压住。”   “焰焰,你要知道本魔和那些魔修不一样,真正的魔才不会到处害人、兴风作浪,我们魔讲究的是随心所欲、不受限制。”   风嘲笙说着,眉眼间有自傲。   她虽然堕魔,但修的却是正统魔道。   魔道既然存在,自然一开始也是合乎天理的。   只是后来魔修大多心性阴暗、出手不择手段,才让魔成了正道修士除之务尽的存在。   但风嘲笙自认和一般魔修不同,她都没害过人,就被抓来镇压在日月山境里,她自然是不服的。   南宫焰看她似乎很认真,便也认真回了一句:“但你的随心所欲会害了凡人性命,那就是十恶不赦。”   风嘲笙一怔。   迎面走来的容夙也是一怔。   随心所欲会害人性命,就是十恶不赦。   她握紧黑刀,忽然有一瞬间很想将所有的过往都告诉南宫焰。   但最后她只面无表情走过去,问南宫焰:“你很想出日月山境?”   南宫焰不解,本能回了声:“当然”。   容夙道:“好。”   说完,她走向幻境的门。   她要进去风嘲笙惧念所在的幻境。   南宫焰惊得站了起来,按照先前反噬的程度,容夙失败绝对会重伤的。   她忙上前拉住容夙。   容夙低眸看着被她拉住的手,安慰道:“南宫焰,我不会失败。”   “你——”南宫焰不信。   因为那是魔的惧念,谁知道魔在想什么?   “我知道。”容夙沉声:“而且惧念脸上有刀疤,我脸上也有刀疤。”   所以她说她知道。   “但你脸上的刀疤跟惧念的刀疤又不一样。”南宫焰脱口而出。   她的想法和那些修士差不多,都觉得按照容夙的经历和心性,那刀疤一定是生死厮杀留下的。   容夙不由低笑一声,声音轻轻:“你不是我,怎么知道不一样呢?”   南宫焰呆住。   容夙就温柔拿开南宫焰的手,一步踏进幻境。 第59章   容夙选择进去幻境的时间跟苏明雁差不多, 只是比苏明雁晚了一些,所以苏明雁成功阻止了惧念毁容,而容夙没有。   她出现在小房间里时, 惧念正拿着那柄水果刀往脸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伤口的位置在右边脸颊上。   她原本生得很好看,肌肤也很白皙,远远看着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哪怕被关了几日, 多了些灰尘, 也还是很出色的。   此刻脸上面多出一个淌着血的小伤口,也只如红宝石般耀眼明艳, 因为那伤口很轻,根本不会留什么痕迹。   但惧念还是疼得低嘶了一声,她拿着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刀尖离了脸蛋, 外面看着的众人就知道为何她脸上的疤痕会是断断续续的了。   是个心狠的小姑娘, 但还不够狠。   容夙就笑了一声。   她想到了进来时和南宫焰说的话。   她说南宫焰不是她, 怎么知道她脸上的刀疤和惧念不一样呢?   现在看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惧念听到容夙的笑声,抬头看去时,就看到房间里多出一个穿黑衣、手上还拿着一柄黑刀的人, 只是她却无法看清来人的脸,像是蒙在一层烟雾里面。   她一惊,担忧来人是青楼的打手, 就想把那水果刀藏起来,因为这是她很艰难才拿到手的。   但看了一会都没见那人有动作, 她就有些惊讶:“你是谁?”   惧念的声音嘶哑到有些难听。   容夙自然知道原因。   她有几天没吃饭喝水了,这本来就是青楼里最惯用的手段。   她便站在那里, 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回答道:“我跟这座青楼没有关系,不会害你。当然,也不会救你。”   外面看着的修士就是一怔。   地面上坐着的惧念也一怔,她低头,眼睛里有暗光掠过。   容夙继续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有三件事情要告诉你。”   “哪三件?”惧念本能追问。   容夙就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惧念的头顶。   她看了很久,久到惧念眼里暗光越来越浓时,才蹲下/身体,缓缓伸手向前,在惧念不解和迷茫的目光里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整张脸,眼神含着打量。   外面的风嘲笙忍不住就捏紧了拳头。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她的惧念,还是拥有她一部分情绪和心念的魔念。换而言之,那是完整的、曾经的、真实的她。   南宫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光幕上容夙的眼睛。   她看到那双从前波澜不惊、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此刻似乎含了很多情绪。   但她还是看不懂。   “第一件事,太轻了。”容夙声音轻轻,松手后也没有站直,而是看向惧念拿着水果刀的手,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重复了一遍:“你脸上的伤口太轻了,轻到不足以留下疤痕。”   惧念一怔,低眸看向那水果刀。   刀上此时正滴着血,“嘀答”一声,惧念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她脸上的小伤口此时刚止住血,但还是会疼的,那种细碎的疼意随窗外的风一吹,惧念的眉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舒展过。   容夙看着她的手,看到她十根手指白皙如雪,便知道她出身低不到哪里去,怎么看都是殷实人家出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所以只是一点点疼,就会皱着眉无法忍受。   但这才哪到哪啊?   她想到幻境外面的大魔风嘲笙,再想到她要做的事情,眼里神情就有些愉悦和兴奋。   “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容夙说:“想着靠毁了容貌摆脱青楼的控制,你很聪明。”   “毕竟青楼这地方,都是注重长相的。你毁容了,他们无法再靠你牟利,那你就不用像你想象的那样,清白不保、尊严不复。”   “但是你脸上的伤口太轻,这样是没有任何用的。”   容夙声音轻轻,含着些蛊惑和说笑的意味:“你知道真正的毁容是什么吗?”   “那是让人看一眼就怕到叫出声音,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再多看第二眼,让人看到后如看到地狱、尸山血海,所有世间不堪的东西,都要能在那脸上呈现出来。”   “那该是怎样凄惨恐怖的一张脸啊?”   容夙问惧念:“你能想象出来吗?”   惧念眼神惊惧,本能摇头,摇完后就怔住。她很聪明,现在自然也听得出来容夙的言外之意。   果然,容夙笑着低头,看她的眼神很认真:“没事,现在不知道没关系,稍后你就会知道的。因为你不但要想象出来,还要把自己的脸变成那样。”   惧念的眼神就变得越来越害怕,“哐当”一声,她手里的水果刀掉在了地面上。   容夙就伸手把那刀捡起来,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动作优雅地塞到惧念手里,在她抗拒的动作里温和出声:“你不想逃出青楼吗?”   惧念的手一僵,她不由自主看向了那扇窗户,窗户外面的天空广阔无垠。   她不是没想过从窗户跳出来,但青楼的窗户都是封死的,只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无法伸手去触碰。   她想到外面的世界,眼神就逐渐坚决,抬头看向容夙,看到她眼神鼓励,声音温和,透露出来的意思满满都是:我不会出手救你,所以你要自救。   惧念咬了咬牙,握紧那柄水果刀,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眼睛旁边的位置,手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   “嗤拉”一声闷沉声响起,她用刀在脸上割开一道口子,自眼睛旁边一直蔓延到下颌,和容夙脸上的刀疤相似极了。   鲜血淋漓、“嘀嗒嘀嗒”的滴血声音不绝于耳,惧念的唇角也多出几抹鲜血,那是她疼到受不住死死咬紧自己的唇咬出来的。   现在她拿刀的手都被血浸透,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一直颤抖着。   窗外的风再吹进来,痛感瞬间翻倍,她却没有再低嘶,她痛到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还不算完。   她想到容夙口中所谓的“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艰难拿着刀抵到另一边脸上。   再“嗤拉”一声,两道刀伤对称出现,原本还美如画的脸霎时间丑如鬼,血红糊满,看着只余阴森骇然。   惧念的动作还在继续。   容夙就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唇角微扬,眼里一片黑沉。   外面看着的修士寂静无声,他们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有先前围着分析成功概率的喧闹?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喉咙动了动,半晌都说不出声。   他们心里一片寒凉,只觉自己的脸也火辣辣地痛着,却不知到底是惊讶震撼于风嘲笙惧念的果断,还是因为容夙。   在看到容夙进去时,他们只想到此人多半不要命了,大多都是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的。   毕竟这么多人都对那惧念束手无策,一个知微境一重的修士哪里来的自信?   但出于先前那一刀,他们还是怀有希望的,都想看看容夙会怎么做,结果容夙不但不出手救人,还——火上浇油?   这怎么可能成功呢?容夙莫不是看风嘲笙缠着南宫焰不爽,又打不过她,才进幻境去折磨那惧念的吧?   有修士就看向风嘲笙,看到她捏拳捏到手都红了,显然她也不认为容夙这样做会成功。青楼会因你毁容了就放过你,扯淡呢?   风嘲笙眼神暴戾,打算等容夙出来,不惜违背天地誓约也要教训她,就将惧念脸上的伤都移到她脸上好了。   既然她喜欢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那她会帮容夙完成的!   南宫焰则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眼神只落在容夙身上。   许久后。   惧念丢了手里的刀,刀掉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因为那已经不是地面,而是血泊。   鲜血淋漓,占据了房间的大半个地面,惧念赤着的足也被血盖住。   她原来是坐在地面上的,此时那身灰扑扑的衣服也都红了湿了,但她不在意。   她抬起头看向容夙,声音嘶哑而开心:“我能自由了,对吗?”   容夙没有回答,她看着面前遍是血红的脸,心里已经能知道血干后,这张脸会有多恐怖不堪,便由衷地叹一声:“好丑的脸,只怕没人想再看第二眼了。”   惧念便笑了起来,她不在意自己的脸丑不丑,只在意能不能得到自由,便站了起来打算出门去,被容夙拦住了。   “别急,还有第二件事。”容夙说。   惧念不听,她一门心思要去开门。   容夙就摇了摇头,抬手封死那门,惧念无论如何也出不去,却像本能一样知道门打不开跟容夙有关,看来的眼神愤怒。   容夙心想:这就愤怒了?那稍后怎么办?   她含笑出声道:“第二件事——”   “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只是哄你一时开心的,根本当不得真,你千万不要当真啊。”   她表情含笑。   惧念看着看着,扶住那门的手就有些抖,像是很难以置信,她嘶哑着声音道:“你再说一次。”   容夙就再说了一次,甚至还多解释了几句。   “你没有听错,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毁了容貌也是逃不掉的。你现在的脸别人是不敢再多看一眼,但这座楼是没有人的,他们全都是恶魔。”   “所以恶魔怎么会在意你的容貌呢?”   “他们只在意你的身体,只要活着,就逃不走。”   容夙一字一顿,最后看惧念万念俱灰,还有心思笑她,说道:“都到青楼里来了,怎么还会有人愚蠢天真到去相信陌生人的话呢?”   她说着,就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眼神不屑。她朝着的方向是光幕正面,所以她看的人是风嘲笙。她承认她是有些报复的心思在的。   惧念都快崩溃了,她声音嘶哑含恨:“你到底是谁?”   容夙就往脸上一抹,让自己的面容彻底出现在惧念的目光里,看着惧念望向自己刀疤时眼神的变化,沉声回答道:“我是容夙。”   她是谁?她当然是容夙。   容夙说完,复而问惧念:“我知道我是容夙,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惧念就一怔,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答案,只是失神般喃喃自语:“我是谁呢?”   她是谁?她不知道。   她想不起来了,就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一样。   但她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她明明才来青楼没多久的!   “你不是人。”容夙缓缓站直身体,回答了她喃喃自语间的疑惑:“你是害怕的化身,你因惧怕而生。”   四周一静。   幻境外面看着的修士心里也一震。   消除惧念,难道还能直接告诉惧念她是什么吗?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幻境内,容夙还在说话。   “所有的害怕,都是因为对世界的认知不够深刻。”她说着,似乎是想伸手,但不知想到什么,最后只将黑刀的尾端递向惧念。   迎着惧念不解的眼神,容夙开口道:“现在,我带你去看看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惧念低眸,眸光幽幽,然后伸手拉住那一截黑刀,被容夙以牵着的形式牵出门去。   门的左右两边本来都是有监视的人的,但此时容夙手一挥,那些人就都消失不见。   幻境外操控幻境珠的赵谨臻就一怔,她发现容夙似乎是在改变幻境,但她不是阵道修士,怎么做到改变幻境的?   青楼共有四层高,最高一层是用来当杂房和关押新来的姑娘的,因此没有什么人来。   容夙带着惧念直接走过阶梯,看到了第三层的景象,比第四层热闹一些,视线范围内能看到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倚栏而立,神情轻佻。   惧念就有些害怕,然后她看见从身边路过的人都没什么反应,不禁一怔,她发现那些人似乎是真的看不到她们两个人。   别人都看不到她,那她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她能逃出青楼了?   她心里一喜,接着就听到了容夙漫不经心的声音:“看到那里了吗?”   惧念便抬头看去,看到那是二楼和三楼连接阶梯处的一个圆台,圆台上方是给来青楼的贵人看风景用的。   容夙指的地方是圆台下方的阴影处,那里正站着十几个年轻强壮的男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那是青楼的打手,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容夙道。   “他们负责保护这座青楼,保护来青楼寻欢作乐的人,也保护——你们。”   她眼神意味深长,显然所谓的保护还有一层意思,是监视。   惧念不由颤抖,因为她先前逃跑就是被这些人再抓回来的。   容夙还在继续说着。   “看到那边的高台了吗?站在那里几乎能看清整座青楼的人和景,没有死角。”   “还有那里,那个方向是青楼的后院,一般是仆役进出的地方。那里的墙很高,一般人是翻不过去的。而仆役进出都是有身份凭证的。”   “对了,你再看那里——”   容夙边走边跟惧念解释着这座青楼的布局和人员分布,以及对新来姑娘所用的许多种手段。   惧念越听脸越黑,她直接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夙眼神就深了深:“我只是跟你说,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不具备逃出这座青楼的本事。”   她不是来救惧念出去的,她只是要告诉惧念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因此她说的很直接。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不管你的脸美还是丑,都逃不掉的。除非——”   “除非什么?”惧念低着头,眸光幽暗,顺着她的话追问道。   “除非有人在这座楼里打架生事,吸引所有人注意,大家都去看热闹,无瑕顾及你。”容夙说着,手一挥,眼前就多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有两波人正在打架,一波以朝廷高官的儿子为首,一波以江湖侠客为首,正在争着青楼花魁。   “或者——天降雷火,把这座楼烧了,你就有希望得到自由了。”   容夙说到这里眼神微微阴郁,接着补充道:“不过你在第四层,难保不会被烧死。”   她手又一挥,打架两波人的对面是半座熊熊燃烧的青楼,火光冲天,颇为壮观。   惧念看着眼前这座半边喧闹半边灼烧的青楼,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这人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啊!凡人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这些景象的出现呢?   容夙看出来了,她不以为意,声音轻飘飘:“你怎么知道凡人的世界没有这些变故呢?”   说完,她向前踏出几步。   惧念手里还握着那一小截黑刀,便也被她带着往前走出一段距离。   她抬眼看去,就发现这里已经是青楼的一楼大堂,离青楼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   看容夙的方向,显然是要带她走向那大门的。   以为这样就行么?   惧念在心里嗤笑一声,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看就要踏出大门,就被容夙拦住了:“你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惧念反问。   “不是。”容夙摇头:“我说了,不会出手救你出去的。”   “而且这是青楼的大门、正门,你要逃,是绝对不能从这道门里逃出去的。”毕竟逃跑哪里有走正门的?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惧念眸光阴沉。   “自然是要告诉你,除非意外出现,不然你根本就逃不出去,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容夙直接挥手打碎她举例的两个意外,青楼内瞬间恢复成原来的人来人往、喧闹繁华。   接着她看向惧念,果然看到惧念眼神阴翳。   她不单单是惧念,还是风嘲笙的魔念,是具备魔力和魔识的。   所以这座青楼不仅是她害怕的情绪来源,还是执念,是一个大魔修行几百年以来一直藏在心里的执念,也差不多等同于梦魇。   “现在,你看到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了吗?”容夙继续问。   惧念没有回答。   容夙就自顾自继续说道:“毁容无用,逃跑无用,指望有谁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以及意外出现,都是无用的。”   一切都是无用的。   惧念就一怔。   外面一直看着的南宫焰也一怔。   她似乎看出来容夙是怎么做的了。   容夙没有出手救惧念,而是将世界的真实摊开在她面前。   容夙——似乎就快成功了。   因为她看到惧念的眼神和以前内里真正的漫不经心、波澜不惊不同,而是多出一丝动容。   幻境内。   惧念低着头放开黑刀,向前踏出一步,她此时离大门已经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近到再踏一步就能踏出去。   但她知道她不会踏出去的。   逃跑的人是无法走正门的。   她就手一挥,四周景致一变。   容夙抬眼,看到眼前是一道小而低矮的侧门,门附近荒草丛生,显然没几个人走这里。   惧念站在侧门边看着容夙,问道:“你希望我踏出这道门么?”   踏出这门,她或许就会不复存在。   “当然。”容夙回答道。   她来幻境,就是为了消除惧念。   按照眼前种种来说,惧念踏出这门,应该就会消散不见。   惧念就笑一声,没有抬脚,反而问容夙:“你说有三件事要告诉我,那么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是——”   容夙抬头,目光顺着那侧门一直看向远方,声音轻飘飘,似乎是对惧念说,也似乎是对别的什么说:“害怕也无用。”   她收回目光直视惧念,面容严肃,沉声开口:“世界不会因你的害怕而改变,奇迹不会因你的害怕而出现,所以害怕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呢?”惧念继续追问。   “所以,别怕。”容夙说。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没有,声调却很沉,短短两个字,说出重山般不能移的意味。   就好像,她并不是在跟惧念说,而是在跟很多年前的自己说。   别怕。   不要怕。   怕也没有用。   怕只会干扰判断、影响理智。   怕这种情绪,百无一用。   所以不要害怕。   如果还是怕,那么害怕什么,就去直面什么。   所以多年前那个害怕黑暗、害怕脸上有刀疤的陌生人、害怕别人拿着刀的无助小姑娘,后来也成了曾经害怕过的人的模样。   容夙低眸看手里的黑刀一眼,接着才看向对面的惧念。   惧念此时就感觉自己快要消散了。   她是因为害怕而生的。   她害怕的地方是青楼,怕到青楼成了执念、梦魇。   那么多修士要来救她、消除她,都不得其法。   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救赎。   她要的是极端的清醒。   清醒地知道世界是什么样的,知道世界的真实和残酷。   她只是想有一个人来把当年她看不穿看不透的事实告诉她,打碎她所有的希冀、毁去她所有的垂死挣扎,呈现出世界的本质。   她只是想要清醒一些。   只要足够清醒,就不会再害怕。   不再害怕,才算消除惧念。   那么多修士都不能做到。   但是容夙就做到了。   惧念想着,看向四周。   她没有踏出那道侧门,但幻境却要消散了。   因为在容夙出现并且做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后,她的害怕不用离开青楼才算终止。   此刻就已经终止。   她还是无法逃开青楼,但却不怕了。   不但不怕,还很清醒。   “你知道后来的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么?”惧念问容夙。   容夙没有回答。   惧念便继续说:“是魔道。”   “我在这座青楼里,捡到魔道法诀,竟然就此踏上了魔道。。”   她是堕魔后才逃出去的。   所以哪怕后来那么多正道修士要杀她,哪怕知道魔的含义,她也不后悔,甚至引以为傲。   因为是魔道救了她性命。   所以她只修魔道,并且死都不后悔。   她曾经还想过要为魔正名的,奈何世界如此。   “嘭”一声,是地面开始裂开,许多东西开始砸落。   一片光怪陆离、天崩地裂里,惧念抹了抹自己的脸,原来血红的一片很快消失,她面容姣好,是少年风嘲笙的模样。   然后她对容夙说:“虽然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你,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风潮声。”少女说。   容夙一怔,心里的想法是:她当然会记得风嘲笙,大概此生也不会忘记。   少女却继续道:“不是风嘲笙,而是风潮声。”   她真正的名字,本来就是风潮声。   “山间的清风、海里的潮水、波浪翻滚的声音。”   “我是风潮声。”   说完后,她对容夙笑了笑,笑容跟先前大魔风嘲笙的浮于表面完全不同,而是自心底而起,明澈而微淡。   同时幻境的外面,一道白光从幻境珠里掠出来将风嘲笙笼罩起来。   容夙出来时正听到风嘲笙愤怒的咆哮声:“不过是本魔的一道魔念,还想大逆不道抢本魔的身体?”   她便想着应该是那魔念在跟风嘲笙抢身体的掌控权,也就是风潮声。   容夙不在意这些,她直接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眼神复杂,似乎原来正在想些什么,对上容夙的眼神后眸光微闪,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后,风嘲笙身上的白光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还是大家熟悉的样子。   众人就知道那魔念应该是没有成功。   然后风嘲笙看向容夙,眼神黑暗,像是打算做些什么,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出手。   她看向天空,确定那道阵法影响不到她,便要离开。   只是离开前看到南宫焰正看着容夙的侧脸怔怔失神,再想到幻境里的种种,她有些不爽,便出声道:“焰焰——”   南宫焰和容夙都本能抬头。   风声凛冽,容夙看到什么闪了一下,接着虚空响起风嘲笙得意的声音:“我们后会有期!”   她说完,踏空直接出了日月山境。   容夙看着南宫焰右边脸颊上那一点红,脸就黑了。   那是风嘲笙刚才闪过来亲的。   她的手按紧黑刀,后悔在幻境里还是下手太轻了。 第60章   风嘲笙离开日月山境后, 她先前所结的禁锢都不复存在。   在苏明雁催动追阳玺后,日月山境便开始将这些不该再存在于这里的宗门弟子都弹了出去。   容夙还看着南宫焰脸颊上那一点红,心情压抑不爽, 就感觉手掌一阵温暖柔软,南宫焰已经很熟悉地牵住她的手。   熟悉的一阵天旋地转后。   容夙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正阳宗的正阳大殿。   上方坐着的宗主见他们安然无恙后,显然放松很多, 将苏明雁留下后就摆手示意其余人可以自行离开。   容夙就被南宫焰牵着往南明峰的方向走, 离开前似乎看到云步秋眼神黑沉沉的, 也不知是因为苏明雁被宗主留在殿内,还是因为南宫焰牵着她的手。   南明峰。   南宫焰摆摆手跟迎上来的青山、紫田和一众南宫卫表示自己无事、此行很顺利后, 也没有回南明大殿,而是牵着容夙来到山峰上一个有许多颗大树的地方。   后面站在原地的青山就欲言又止,眼神满是无奈。   南宫焰和容夙站在树的阴影里。   举目望去有树有草, 溪水潺潺、清风阵阵, 此时正是早晨日出东方的时刻, 地面一片金黄。   容夙半晌才将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抬头迎上南宫焰的眼神就是一怔,因为那眼神复杂而满怀心疼。   南宫焰,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容夙心里一紧, 直接问了出来。   南宫焰沉默,眼神越来越复杂,半晌迎着容夙不解疑惑的眼神才缓缓出声道:“容夙, 其实害怕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容夙一怔,接着就听到南宫焰继续道:“当初在烈阳地窟里, 你会和我结生死结,不就是因为怕死吗?”   容夙不想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怕死,所以南宫焰便也当做她是怕死。   她当然不是真的认为容夙怕死。   而是,她不喜欢幻境内容夙说害怕无用时的眼神。   那时容夙的眼神太黑暗阴沉,就好像天空日光明亮,却没有一丝能照进去一样。   彼时她的眼睛如同死寂不起波澜的湖水,深而不见底,别人看去时只能看到一片寒凉幽暗。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南宫焰不喜欢那样的眼神,却很心疼那时的容夙。   当时她沉默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想进去幻境里面,很想在喧闹青楼内如处黑暗无声的环境里,去抱抱那时的容夙。   但当时她不能。   现在却是能的。   南宫焰就松开容夙的手,两只手抬起搭在容夙的肩膀上,以一种虚抱的姿势环住她,声音轻轻地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怕死,就不会有生死结。如果没有生死结——”   那么她和容夙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容夙会死于烈阳地窟。   而她,纵然没有后来无忧城和梦魇死境的种种,也应该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会有此刻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而舒适的满足感。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说这个?”容夙微微垂眸,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才抬头看着眼前的南宫焰。   日光照在她后面,她眼神澄澈如山间清泉的泉水,唇角微微上扬,看过来的目光无比认真。   容夙的心就动了一下。   “是的。”南宫焰轻轻点头:“阿娘以前和我说过,当你真正害怕一样东西时,不要仅仅只是害怕,也要尝试着去接受害怕。”   “接受害怕?”容夙挑眉,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也从来不想接受。   南宫焰看出来了。   她就继续道:“接受心里的害怕,承认自己的害怕。那么有一天,那种害怕不单单只是你的软肋,或许也能成为盔甲,成为利刃。”   就跟她以前怕黑一样。   如果她觉得害怕一无是处,那么就不会惊艳于后来流光溢彩的绚丽璀璨。   梦魇死境里,南宫焰虽然是因为容夙,因为照明珠那一瞬的光亮才动容,才能打碎梦魇从死境里出来。   但她从来不觉得害怕无用。   因为有害怕,才能有后来不怕那一瞬的心上开花。   所以南宫焰能清醒地接受自己的害怕。   她希望容夙也能。   但容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是心里一震。   就跟幻境内的惧念风潮声是第一次清醒地知道世界的真实一样,容夙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   她虽然还是不太能懂,但却知道南宫焰是很认真地在跟她说着什么。   接受害怕。   但接受害怕和清醒后不再害怕有什么区别?   容夙不懂。   她只是看着眼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南宫焰,本能地上前一步环紧她。   怀里的感觉温暖而实在,她某一瞬间便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孤独。   似乎第一次在漫漫长夜里,有了想要步出黑暗的、象征光的前进方向。   许久后,她松开怀里的南宫焰,看着她面上慢慢浮起红晕,映衬得右边脸颊上那一点红格外显眼后,一直被压抑着的不悦瞬间就盈上来了。   她脸黑黑的,在南宫焰不解和疑惑的目光里牵着她往右边走,那里有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容夙把南宫焰拉到一颗大树的树影里,轻声说完后,转身走向那条小溪。   南宫焰一脸懵逼,就看着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撕了她衣摆的一截,在溪水里浸了浸,打湿拧干后向她走来了。   她忽然就知道了容夙的意图,眉眼弯弯,就有些想笑。   容夙走到南宫焰面前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眉眼含笑的南宫焰,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声音闷沉:“南宫焰,你很开心?”   被那风嘲笙亲了一口,南宫焰不但半点不在意,还很开心?   南宫焰不知道容夙心里的想法,笑容依旧,接着就感觉脸上一凉。   容夙拿着手里衣摆揉成的、被溪水打湿的布“啪”一下盖住南宫焰的右边脸颊。   一只手捧起她的脸,一只手拿着那布来回擦拭,擦了半天也擦不掉那一点红。   容夙就有些恼火,心里不禁想到:一个被关在日月山境几百年的大魔,竟然还有心思抹胭脂?   这想法有些离谱。   容夙便收敛心神继续擦着南宫焰的脸。   她不知道事实的确如此。   碎开星盘谷封印后,风嘲笙还是出不来日月山境。她无聊到没事干,又不会干别的,就拿日月山境里的花花草草去炼制凡俗的胭脂,权当消磨时间。   所以那一点红很难擦。   半晌,容夙手上稍稍用力,才终于擦拭干净风嘲笙留在南宫焰脸上那一点红,只是此时南宫焰的半张脸也完全红了。   是被容夙用手擦出来的。   容夙就有些心虚,接着她低眸看南宫焰像是什么都没感应到、还扬着唇角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她的心情就有些不好。   她此时的手放在南宫焰脸上,低头就能看到南宫焰右边脸颊上一大片红红的。她皮肤本来就嫩,那些痕迹没一会时间是没法消失的。   容夙看着看着,心情还是很不悦,她总觉得擦不太干净,总觉得还是有风嘲笙的痕迹在。   然后她丢了手里那团布,情绪一上头,上前一步就把南宫焰按在后面的大树上,头一低,就亲上了南宫焰的右边脸颊,也就是原来风嘲笙亲过的地方。   南宫焰愣住,她的后背抵着那颗大树,脸被容夙的手捧着被迫抬起,此时就能感觉到脸上触感温暖而带着湿润,容夙的脸放大地出现在眼前。   容夙——在亲她的脸颊!   南宫焰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心跳如鼓,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她是应该环紧容夙的腰还是推开她啊?   她心里并不想推开容夙,但是环紧容夙的腰,是不是显得她太主动、太迫不及待呢?   南宫焰就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被容夙抵在树上一动不动,只仰着脸任由容夙轻啄着她的脸颊,触感温暖湿润里带着些细碎的痒意。   许久后那股痒意才缓缓消失。   容夙将唇从南宫焰脸上移开时,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她刚才似乎是,一时冲动就亲上了南宫焰的脸颊!   她惊了惊,往后挪开些距离,看到南宫焰脸上还是红红的一片,但想到这些痕迹是她留下的,容夙心里便再没有先前的不开心。   但开心过后,容夙才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很棘手。   她亲了南宫焰的脸颊,在彼此都意识清醒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就低眸去看南宫焰的眼睛,看到的是南宫焰眸微垂,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似乎是被她亲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容夙便耐心地等南宫焰反应过来。   南宫焰半天没等到容夙有别的动作,刚刚平缓一些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   她在想:容夙怎么不说话也没有反应了?她似乎是在看着她?但容夙看她做什么?别看她啊,想做什么就继续做。   南宫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容夙的眸光就从南宫焰的眼睛移到她的嘴唇上,殷红而微微湿润,看上去软软的,很甜的样子。   她不禁也舔了舔嘴唇,听到了心里几乎压制不住的心声:很想亲。   就跟当时在日月山境的小山洞里一样。   于是南宫焰抬眸时,就看到容夙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唇,似乎是想做些什么却又迟疑不决的模样。   她的眼神就闪了闪。   容夙察觉到南宫焰的动作,目光从她的唇移回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容夙眼里那一缕热意几乎融化了南宫焰。   接着南宫焰就看到容夙抿了抿唇,声音含着些嘶哑,说道:“现在干净了。”   “什么?”她不解。   容夙深深看她一眼,松开捧住她脸的手,声音嘶哑地重复了一遍:“你的脸,现在很干净。”   说着,她往南宫焰的唇看了看,最后补充了一句:“我亲干净的。”   说完后,容夙火速放开南宫焰,抬脚就往南明大殿的方向跑,只丢下一句“要去修炼了”,速度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南宫焰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拍拍自己的脸,压制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小小声嘟囔了一声:“什么啊?你还敢往别的地方上亲吗?”   她在吐槽容夙胆小,甚至仗着容夙听不到,继续嘟囔道:“容夙胆小鬼,没本事!”   远处容夙的脚步一顿。   南宫焰的心不由一提,心想容夙不会听到了吧?   她回想自己刚才嘟囔的那几句,几乎是默认容夙可以对她为所欲为,面上红晕“唰”得一下浮现出来。   但她接着想想容夙的修为,以及两人此刻的距离,还有她声音很小声,便知道容夙是听不到的,才稍稍放心。   只是心里却莫名多出一股失落。   但容夙确实听到了。   她修的道不一般,自然在很多方面也跟别的修士不同,所以哪怕隔了这么远一段距离,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自然知道刚才亲了南宫焰的唇也不会如何。   南宫焰不会生气。   甚至南宫焰刚才的反应就是一种暗示。   但是——   她握了握拳,继续跑着,跑出一段距离后,确定南宫焰看不到她后,才站定,仰头去看天上阳光,面上缓缓多出一抹苦涩。   她确实是胆小,也确实没有本事。   至少现在还没有。   *   容夙最近在躲着她。   这是南宫焰处理完族内的玉简,发现自己很久没看到容夙,上门去见她,但几次都扑了个空后得出来的结果。   但容夙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她皱着眉想了很久,最后只能想到树影里发生的事情。   但容夙听不到后面的话,只是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也不至于躲着她吧?   南宫焰心里不悦,连青山几次三番要她回族的事情都不管,直接就守在容夙的屋前,守了几天,容夙也没回来。   她于是也不回南明殿,直接进了容夙的屋里,熟门熟路地掀开被子就开始睡觉。   修士一般都是不用睡觉的。   但南宫焰前不久才用正阳鉴继续融合凤凰血脉,把修为提高到了知微境九重,一时半会也无法再提升修为,加上处理族内那么多玉简,确实是累到不行。   因此她倒头就睡,睡得还很香。   于是等容夙完成宗门任务回到自己的屋子,盘膝坐在床上打算复盘任务里的得失时,她后面就多出来一个声音:“你回来了?”   那声音清冽但带着一股幽怨,加上此时正是深夜,容夙的心没来由一阵颤抖。   她明明什么都不怕,也早就不怕鬼了。   容夙就面无表情回头,正要拔刀,就看到南宫焰头发披散从她的被子里坐起来,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   此时月光刚穿过云层照进来,她几乎看到了一切,半露不露、风情朦胧。   容夙:“……”大意了。   她以前在外门时,进屋都有检查四周和屋内的习惯的,因为她怕有人藏在屋里要杀她。   这种事她在外门没少经历,毕竟谁能杀掉她,谁就会是新的外门第一。   但这里是南明峰。   有那么多南宫卫和程老、南九在,加上对南宫焰的信任,她就没注意那么多。   进门时甚至没有点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很习惯黑暗了。   结果——   谁能想到堂堂世族大小姐大半夜不睡觉不修行藏在她屋里?   也不对,南宫焰有睡觉,只不过是在她屋里睡的。   容夙想着,就很无奈,捏着被子把南宫焰严严实实裹住,声音低低:“南宫小姐,你怎么会在我屋里?”   她边问着,边想着很早以前在囚牢里那个保持距离的约定,一时心绪波动很大。   南宫焰睡眼惺忪,显然睡意还在,脸上还带着红意,此时看到眼前人是容夙,眼神亮了亮,还记得心里的目的,就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一把扑到容夙身上。   容夙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一个没防备就被她掀翻在床。   然后南宫焰顺势翻身坐在她腰上,伸手就揪住她衣襟,声音软和而含着些许审问的意味:“说!你为什么躲着本小姐?”   这看着不像刚睡醒,倒像喝醉酒了。   容夙想着,就抬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她桌面一堆空了后歪斜放着的酒壶。   以及南宫焰身上那股浓郁的酒香。   敢情这位大小姐还真是在她屋里喝完酒再睡的!   容夙惊讶于自己刚进来时的大意,收回目光时看见南宫焰薄衣里一大片风光,眼神微闪,无奈低叹一声,回答道:“我没有躲着你,我只是去做宗门任务而已。”   “做什么宗门任务要去那么久?”酒醉后半醒着的南宫焰头脑清醒、问题犀利。   容夙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变,似乎是有种控诉和告状的意味,“那还不都怪你?”   她说着,伸手撑着床板坐直身体,看着半趴在她怀里衣衫单薄、看来时眼神不解但月光里很清澈的南宫焰,呼吸一紧,然后解释道:“那位少宗主一直看我不顺眼,给我的任务都是最难的。”   她虽然是真传弟子,但修为才知微境一重,从日月山境出来后修行了一个多月,才修到知微境二重,算是真传弟子里面的底层。   但真传弟子的任务却是不管你修为高低的。   放在以前,她大概会直接跟南宫焰说,或者干脆就不做任务。   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而她既然连南宫焰都不说,自然不会跟宗主、苏明雁那些人说。   所以任务再难,她也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至少几次生死攸关经历下来,她现在快要摸到知微境三重的境界。   “哦。”南宫焰就表示能理解,然后头一歪,看着很困的样子。   她扯着容夙的被子往床上一倒,就打算继续睡。   容夙撑着手坐在旁边看着她,心里有一瞬间很想把她亲醒,然后——   但她最后只是掀开被子把南宫焰捞了起来,打横抱起后直接往南宫焰住的地方大步流星走去。   南宫焰睡梦中本能感到摇晃,就伸手搂紧容夙的脖子,顺便在她怀里调整了个姿势,还下意识蹭了蹭。   柔软的触感蹭着她的肩膀,微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   容夙手一抖,险些没把人丢出去。   四周经过的南宫卫看到了,忙都低头站在路边,等她走远后才和同伴交流了一个眼神,目光里都是感慨:小姐和容夙大人真好啊!   没多久,南宫焰的住处到了。   容夙踢门而进,目不斜视,没有看南宫焰房里的摆设如何,直接把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直接关门离开。   路还是来时的路,只是此时她怀里却少了一个温暖柔软的南宫焰。   容夙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上此时并没有月亮了,只能看到黑黑的云层。   再回到自己的屋里时,容夙怎么都静不下心继续修行或是复盘得失了。   满屋酒香,她床上还有属于南宫焰清冽甘甜的气息。   容夙最后低叹一声,拿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裹住,目光穿透黑暗看去,似乎就能看到离这屋子不远处华丽庭院内睡得正香的南宫焰。   ……   日出东方。   南宫焰醒来后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叹了一口气,坐起身体后面容迷茫惆怅,然后才换了身衣服去南明大殿。   新的一天,自然有新的一堆玉简在路上。   南明大殿里。   青山看着面前满脸写着不想回族的小姐,无奈到极点,“小姐,您出来两年,真的该回去一趟了。”   两年。   南宫焰的手一顿,有些难以置信:“有这么久了?”   她怎么感觉过了没多久。   “真的有。”青山表情无奈,声音越来越严肃:“绿水几次传信说族内情况复杂,您要是再不回去,南宫煌他们就要闹翻天了。”   “小姐——”他加重语气:“您还想坐上少主之位吗?”   少主之位啊!   南宫焰丢开手里的玉简,垂眸沉默一会,终于在青山千盼万盼的目光里道:“那便收拾收拾,准备回族吧。”   青山便欢天喜地从原地消失不见。   南宫焰看着面前一堆玉简,便不想再处理。   她要回族,而且回去后显然会很忙。   虽然凤凰血脉还没有彻底融合,但她都能凝聚出凤凰火,想来也不会太久。   只是正阳鉴还在她这里,还没有还回去,她自然还是要来正阳宗的。   还有容夙——   容夙啊!   她此次回族去要处理很多事情,而且她虽然是南宫族大小姐,但到底还不是少主,还不能很好地护住容夙。   生死结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所以她还不能带容夙回族。   南宫焰再想到昨夜容夙的反应,心里就越加惆怅了。   她不知道容夙是怎么想的。   从容夙先前的反应来看,显然对她是不同的。   但到底有多不同——她没有问容夙,或许严格来说,是不敢。   她怕问了以后,容夙会将那不同抹去。   容夙心里藏着很多事,但一件都没有和她说过。   几日后,南明大殿外。   青山准备妥当,对前面抬头看天空的南宫焰道:“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南宫焰半晌才回神,问道:“南九——”   “南九大人会留在正阳宗内,保证容夙大人的生命安全。”青山回道。   南宫焰就皱了皱眉,她心里其实还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青山理解错了,以为南宫焰觉得留南九在正阳宗是大材小用,便揣度着回道:“小姐若是想要南九大人跟随左右,那么容夙大人的安全,其实也不是无法保证。”   南宫焰一怔,认真看向青山。   青山便继续道:“有生死结的牵扯,正阳宗宗主应该不会不管容夙大人的死活。”   先前查生死结时,他用天眼录查到南州南疆一族,知道正阳宗这位宗主少年时和南疆一族那位圣女是有些关系的。   南宫焰就沉默。   许久后,她出声问道:“容夙现在在哪里?”   青山一静,眉宇间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意味,认命地回答道:“容夙大人此时在正阳宗秘境夜兰崖上。”   正阳宗夜兰崖是一处供弟子历练的悬崖,除此之外,崖边还生长着许多夜兰花。   此花是很多丹药炼制的基础,因而很受修士和丹师欢迎。所以也有很多弟子来这里采摘夜兰花去换贡献点。   但这花也不是那么容易采摘的。   修士不但要攀崖,还要提防四周无处不在的危险,比如夜兰花的伴生灵兽彩蜥蜴。   南宫焰出现时,刚好看到崖边一个穿粉衣的女弟子被彩蜥蜴爬过来吓了一跳,直接往地面上摔去。   那地面离悬崖有很长一段距离,以这女弟子通玄境二重的修为,摔下去后粉身碎骨倒不至于,但重伤是跑不了的。   她看了一眼,正思索着要不要在那女弟子落地前出手托一把,就见崖上有一个黑衣刀修掠了下来,一手抓住崖边藤蔓,一手捞住那女弟子的腰,将人揽在怀里救上崖去。   南宫焰的脸瞬间就黑了。   因为那黑衣刀修是容夙,那粉衣的女弟子此时面容朝向她,她才看清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妍妍,她穿的粉衣还是容夙送的那一件。   容夙救了人后还没有立即松手,还揽着她目光含笑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接着顾妍妍就红了脸。   南宫焰不由捏紧了拳头。   站在她后面的青山和紫田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那边。   容夙救完顾妍妍后,再看一眼崖边藤蔓,不由有些疑惑:“那藤蔓怎么不救你了?”   先前在沉魂渊坠崖时,崖边的藤蔓是会自动保护顾妍妍的,怎么这夜兰崖的藤蔓不太一样?   她想着,就听到顾妍妍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想采摘夜兰花去换贡献点,它生气了吧?”   这解释很合理。   容夙沉默,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顾妍妍指指她的后面,声音怯怯:“容夙,南宫小姐似乎在那里看着你。”脸还黑黑的。   南宫小姐?   容夙一怔,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一袭华衣的南宫焰站在不远处看她,面容严肃,崖上不少来历练的弟子就都看向她,眼神惊艳。   容夙就皱了皱眉,她不喜欢那些人看南宫焰的眼神。   再严谨一点讲,是她不喜欢别人看南宫焰。   她内心里,是想南宫焰只能被她一个人看着的。   “你小心些,再出事我不会救你的。”容夙皱着眉对顾妍妍说完,便走向南宫焰。   走近后,还没说什么,南宫焰已经先开口了:“那姑娘穿那衣服还挺好看的啊。”   什么姑娘?什么衣服?   容夙不在意这些,但南宫焰都这么说了,她就随口答应了一句“是啊”,然后就看到南宫焰的脸越加严肃。   她一头雾水。   南宫焰的声调便充满了不满的情绪:“真是很好看的一件衣服,还花了你一百块灵石呢!”   什么一百块灵石?   容夙没反应过来,但她看着南宫焰似乎是怨念满满的眼神,不禁脱口而出:“难道你当时那般表现,是想要我把那件衣服送给你么?”   四周一静。   后面的紫田和青山交换一个眼神,都在心里低叹一声,心里的想法很一致,都是:容夙大人,你还真是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就懂!   南宫焰呼吸一滞,霎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是面上缓缓浮出了红晕。   这次不是什么害羞心动,而是恼羞成怒。   容夙便低咳一声,直接问道:“南宫小姐,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本小姐就不能来么?”南宫焰挑眉。   容夙忙从善如流:“当然不是,正阳宗内不管是何处,南宫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南宫焰这才稍稍满意,抬了抬手,说道:“别做你的破任务了,去收拾收拾,跟本小姐走。”   “去哪里?”容夙追问。   青山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南宫焰回答道:“跟本小姐去南宫族。”   容夙怔住。   青山眼神无奈,心道:果然如此。   先前看小姐听到少主之位后的眼神变化,他还以为小姐是想通了。   现在看来,他果然还是高估了小姐,也低估了容夙大人在小姐心里的地位。 第61章   正阳宗在青州东面, 而南宫族却在青州中心,族地坐落于青州第一大城青云上城,两者间的距离不算远, 但也不算近。   容夙此时坐在飞艇上往下面看去,就能看到广阔的城池里林立着一大片宫殿,有穿南宫族族服的族卫来回巡视,颇为壮观。   据紫田说, 这一片地方都属于南宫族。南宫族是青州第一世族, 在整座青州都有属地, 但青云上城却算得上总部。   南宫族。   青州第一世族。   她现在便要踏足这样的地方了么?   容夙垂着眸,按住黑刀的手在刀柄上来回摩挲, 显然她内心的情绪并不如面上表情那般波澜不惊。   接着她看向坐在玉案前几乎被一堆玉简覆盖住的南宫焰,眼神里有不解。   南宫焰要回族很正常。   毕竟没有哪一个想坐上少主之位的世族子弟会在族外逗留太久,两年已经算是极限了。   但她没想到南宫焰会带她一起回去。   生死结还没有解开。   南宫焰此时带她回族, 是有弊而无利的。   容夙想到生死结, 眼神又深了些。   据小光球所说, 南宫焰先前查到的解开生死结的前提条件,是双方的修为都要修到踏霄境。   现在南宫焰的修为是知微境九重,离踏霄霄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而她是知微境三重。   虽然看似很遥远,但谁知道南宫族内会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 让她把修为提升到踏霄境呢?   如果她和南宫焰的修为都到了踏霄境,那么生死结就会解开么?   容夙不禁在心里低笑一声,有种梦幻般的荒谬感。   两年多前她还只是开元境九重的正阳宗外门弟子, 还在为通玄境的遥远而发愁。   结果两年后,她不但能看到和踏霄境的距离, 还即将踏足世族的地盘。   世族。   容夙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几乎深刻进心里的字,看南宫焰一眼, 在她的眼神注视下抬脚走出飞艇,和紫田一样跟在她后面。   南宫焰看见后,动动唇就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前面涌上来的一大波修士,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递给紫田一个眼神。   紫田就一副“我办事小姐放心”的架势,挪着身体靠近了容夙一些。   南宫族华丽庄重的大门前。   开元境到踏霄境以上修为的修士都有,他们主要分立于大门的两侧,并着那些穿着统一族服的族卫,在看到南宫焰出现后,声音都高昂恭敬:“恭迎大小姐回族。”   同时容夙听到了紫田的传音:“容夙大人,我们世族的规矩森严,小姐是世族大小姐,而且还隔了两年才回族,因此她回来,这些修士是必须前来拜见的。”   世族规矩森严。   容夙垂着眸在心里嗤笑一声,才抬头看去,就看到南宫焰没有跟以前一样摆手,而是不动如山,一步一步走得端正而沉稳,她的声音清冽:“不必多礼。”   说完后,她踏步迈过大门,穿过前堂,迎上几位白胡子白发、一看就是家族元老的老者,面含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南宫焰拜见几位族老。”   容夙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   她现在才看出来南宫焰刚才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换了一袭衣裳,比原来那身华丽高贵很多,腰间玉牌温润,饰物庄重典雅,世族大小姐的排面拉满。   她一瞬间就想到当初正阳宗宫殿内初见南宫焰的那一幕。   尤其是在眼前的南宫焰眼神锐利、动作漫不经心却含着一股生杀予夺时。   紫田继续跟她解释,说那几位族老负责族内的主要事务,但还不是最重要的人物。   南宫族最重要的人物当属族主,已经闭关修炼几十年,除了几年前册立南宫焰为家族大小姐时出现过一次,便一直没有露面。   紫田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容夙都没有在意了。   她只是看着南宫焰拜见过那几位族老后,就回眸和那些看上去修为差不多、显然是和南宫焰同辈的世族子弟开始搭话。   一个个面上含着笑容,眼里却藏着百般算计,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世族子弟言辞如剑、笑里藏刀,南宫焰便一一回应,笑容越来越淡,眼里锐利越来越多。   “那位穿蓝衣的是南宫煌,修为知微境八重,但比小姐大十岁。他后面有三位族老支持,听说族主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也很看重他,是小姐坐上少主之位的一大阻碍。”   “还有那个,那是南宫炯,知微境八重,年龄只比南宫煌小一些,修的是机关道,容夙大人你在东川皇城时和此人交过手的。”   “最后是那个年龄较小的女子,她只比小姐大一些,修为知微境六重,本来没什么地位,但听说她先前经天眼录查看,拥有一丝神兽血脉,并且不日将觉醒。”   紫田不知道容夙看的只有南宫焰一个人,看她看了那么久,以为她是感兴趣,而且想着按照她和自家小姐的关系,说不定以后也会知道这些,便一一介绍给她听。   容夙听完后就垂了垂眸。   世族间的阴谋诡计、机关算尽、言辞犀利,她不是听不懂,只是此时听着这些,再看看面前应付自如的南宫焰,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厌烦。   她自然不是厌烦南宫焰。   那么就是厌烦世族了。   容夙一直都知道自己厌烦世族,只是以前那些厌烦,似乎都没有此时来得剧烈。   但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她还想当上南宫族的少主。   她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厌烦,情绪压抑无比。   接着她就想到梦魇死境里某一瞬间,看到十五岁的南宫焰立于高台接受册封。   她的心里就浮现出当时的疑惑:南宫焰的梦魇里会出现册封典礼,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内心深处并不想成为世族大小姐呢?   容夙因这个疑惑而心绪微动,然后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什么,只是低着头任由思绪翻滚。   许久后,那些修士渐渐不见,应该是各自离开了。   南宫焰才揉了揉眉心走向容夙,声音有些疲惫:“走。”   “去哪?”容夙追问。   南宫焰就笑了一声,声调颇为得意:“去本小姐的地盘。”   南宫焰的地盘是一座很广阔的宫殿,坐落于南宫族的最中心,四周高树围绕,树影遮天蔽日,自动营造出一种森严庄重的氛围。   这宫殿比正阳宗南明峰的南明大殿还要壮观辉煌,而且目光所望能看到许多只凤凰的图案环于树上、门上、摆设上。   紫田就解释说因为南宫焰拥有凤凰血脉,所以凤凰在南宫族形同于南宫焰,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抬脚走进星月殿殿门,就能看到许多座庭院,接着院落间巡视的南宫卫看到是南宫焰,都很恭敬整齐地拜倒。   南宫焰就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领着容夙直接进了深处的一座庭院,上面三个字:星月居。   “容夙,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南宫焰说。   容夙的心不禁一跳,抬眼打量四周,果然看到摆设和布局跟南明大殿有些相似。   但南宫焰住的地方?   她就低头,心里想着如何拒绝比较好。   她不想住在南宫焰住的地方。   或者说,她还不想住得离南宫焰太近。   她心里思绪萦绕,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   容夙原本选择去做正阳宗的任务,就是不想经常见到南宫焰的。   南宫焰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反正她说完后很快又开口了:“这座庭院暂时只有你一个人住,本小姐既然回族了,很多事情就不能再推迟,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应该也没时间常来看你。”   暂时?那以后呢?   容夙欲言又止,抬头迎上南宫焰澄澈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南宫焰,你——”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外面一个南宫卫打断了:“小姐,绿水大人到前殿了,她请小姐立即前去。”   南宫焰就微微皱眉,回道:“本小姐现在就去。”   说完,她看容夙的眼神里多出些波动,接着想到些什么,眸底生出杀意,低声吩咐紫田几句,在容夙表示能理解的眼神里离去。   容夙就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心里的话。   她原来想问些什么呢?   容夙摇摇头,迎着旁边紫田不解的眼神,抬步走进星月居。   四周摆设如何华丽古朴,容夙都不是很在意,她也没有去床上,而是在地上盘膝而坐,但许久都无法开始修炼。   她想到了来南宫族前想的问题。   南宫焰会带她来南宫族,无非是因为生死结的关系,她不放心留她在正阳宗。   既然这样,那解开生死结后,她应该就不用来南宫族了。   容夙打心里厌恶世族。   但解开生死结——   她皱着眉,知道心里这一刻的情绪是不想的。   她不想解开生死结,不仅仅是因为想活命。   但南宫焰应该是想的吧?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解开生死结后,南宫焰应该也不会再杀她。   那么就让南宫焰来解吧。   容夙低叹一声,发现此时已经是深夜,便坐直身体,就着窗外月光开始修行。   毕竟要让南宫焰来解开生死结,她的修为至少要到踏霄境才行。   几日后,天明。   南宫焰说会很忙,果然就真的很忙,至少容夙在星月居内没有再看到她。   她结束修行时,正逢天大亮。   容夙就起身去院外晒太阳。   日光暖洋洋的,她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南宫焰,以及日月山境内那一颗星合草。   星合草能修补、提升修士的修行根基。   但梦魇死境外提升修为到知微境时,有龙形面具在,她的修行根基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所以后来那颗星合草都用来提升她的修行根基了。   在正阳宗时容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到了南宫族,坐在星月居的地面上,感受着四周浓郁了几番的灵力,她才深深知道自己的修行根基因那颗星合草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她原本的修行天赋很一般。   能踏足修行道,还是因为当初在山里流浪,被野兽追着逃进一座山洞,在山洞里捡到几页纸,循着所谓的“随心意”、“唯心而已”才开始修行的。   但现在似乎却有所不同。   她现在的修行天赋,似乎真的提升了很多,甚至足以和很多世族子弟、宗门弟子相提并论。   这都是因为日月山境,以及星合草。   容夙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容夙大人!”紫田欢快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她有些乱的脚步声。   容夙抬眼看去,就看到向来严肃正经的紫田现在面上都是笑容,手里还拿着一块红色的玉牌晃悠着,声音欢快:“容夙大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牌问容夙。   容夙看了一眼,灵敏地看到玉牌中间刻了“紫田”二字,心里就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玉牌?”   这东西就跟她那块象征正阳宗真传弟子的玉牌差不多。容夙不懂紫田的喜悦从哪里来。   “对,但它是红色的!”紫田笑容灿烂,声音高昂地解释给容夙听:“红色的身份玉牌,这意味着以后我和青山大人、绿水大人一样,都是小姐身边正式的贴身近卫了。”   南宫焰身边的南宫卫以青山和绿水二人地位最高,一个执掌天眼录,一个执掌星月殿,是南宫焰的贴身近卫。其余人则都是南宫卫。   紫田不是南宫族族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南宫焰的仆从,但现在开始她就是南宫焰的近卫了。   她自从被南宫焰救了性命后,心里就只有南宫焰,此时能正式拥有近卫的身份,自然是很开心的。   容夙想到她的梦魇,便也能理解,她就扯了扯唇角,努力地以温和的声音道:“那恭喜你。”   紫田眉眼带笑,很欢快地回道:“多谢容夙大人,不过我能成为近卫,主要还是容夙大人的功劳呢。”   小姐先前吩咐说容夙大人在南宫族的时间,她不用管别的事情,只用跟随容夙大人就行。所以紫田自然知道小姐给她近卫的身份都是因为容夙。   容夙微怔,半晌垂眸:“这是你应得的,跟我无关。”   她看得出来南宫焰是一个合格的世族大小姐,所以以她的手段和紫田的忠诚,她早晚会是近卫的。   紫田心说就算是,也没有那么快。   但她也看出容夙似乎来了南宫族后心情就不怎么好,想了想便道:“容夙大人,小姐说了,星月居内的东西你能随意用。”   至于星月居内东西那么多,哪些是容夙会感兴趣的——   紫田想到后便继续道:“星月居内有一间书房,里面放满小姐的藏书,一部分是修行武技和心得,一部分是跟世族相关的记述,还有一部分关乎异闻逸事,容夙大人有兴趣去看看吗?”   异闻。   容夙眼眸微动。   紫田知道她感兴趣,便直接在前面带路。   星月居的书房离寝房不远,却比寝房还要大一些。   推开有凤凰图腾的深黑色房门,容夙就看到了一排排古书架,给人的感觉十分震撼。   “小姐说,这些古书您想看哪部就看哪部,而且因为纸张不凡,还是大能所写,具有一种大道韵律,对您拓宽修行道基、感悟天地自然很有用。”   紫田说着,眼神就有些羡慕。   因为这间书房里的藏书都是南宫焰多年收藏的,不是谁都能看的。   那些藏书的主人大部分还活着,而且主要是南宫族的大能。   修行到那种地步,冥冥中是能知道谁看了自己以道韵化就的书的。   她没有南宫族的血脉,因而无法看。   容夙若是看了,日后那些大能问起,南宫焰是要承担一份责任的。   毕竟不管是世族还是宗门,都严禁典籍术法之类的外传。   容夙此时还不知道,她只是看着那些书,想到在东川皇城时南宫焰解释机关道时的眼神,便知道她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深思熟虑的。   她上前拿了一部书,打开书封,上面五个黑色大字显眼无比:机关道简述。   容夙一时心绪如潮水涌动,许久都不能克制住。   如此,容夙有时就盘膝而坐修行,有时就读一部古籍,偶有感悟时就抽刀出鞘,到星月居的空地上去练刀法。   紫田修为比她高,是很好的陪练对手。   而且容夙若是不尽兴,还有一众南宫卫当对手。   毕竟在跟随南宫焰去正阳宗的南宫卫都先后回族后,南宫族内效忠南宫焰的南宫卫也知道了容夙的壮举。   他们无法想象无忧城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却都知道她愿意和自家小姐生死相随,加上青山大人都称她为“容夙大人”,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称呼?   同时“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的真爱宣言也被南宫卫来回传扬着。   抛开容夙对世族的厌恶,她在星月居的日子简直如鱼得水,比正阳宗还要舒服。   如此半年后,她的修为突破到了知微境五重。   但容夙还是没有看到南宫焰。   她没有出星月居去外面看看,南宫焰也没有出现在星月居内。   据紫田说,似乎是什么九幽山海境即将开启,所有世族子弟这段时间都会很忙的。   紫田说的时候一直看着容夙,似乎是很想容夙继续追问。   但容夙当时正在看一部关于青州三十多年前的大族东方世族覆灭的书,就没有理会紫田。   夜深。   紫田从庭院外走来时,正看到容夙坐在院里石桌前抬头看月,面容无端衬出一股凄凉。   她再想到小姐的吩咐,便道:“容夙大人,夜市将开,您想去看看么?”   夜市?   容夙眸里生出一丝不解。   紫田知道她感兴趣,就详细解释道:“这是商宝阁举行的活动,遍布整座九州。”   商宝阁不是宗门也不是世族,但却很擅长经商,而且人脉很广。   所谓夜市,是专门针对修士而开的。   深夜开始,修士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显露面容,在夜市里的交易也会受商宝阁保护。   紫田说完,见容夙动了动腿,就知道她想去,忙招呼南宫卫出行,同时在心里低叹一声。   因为她知道小姐本来是想亲自带容夙大人去的。奈何九幽山海境将启,还有先前黑衣死士的事情,再加上南宫煌几人以及那些旧事,小姐忙到几乎脚不沾地。   夜市里繁华喧闹但很黑暗,来往修士有披斗篷戴面具的,也有大大方方显露面容、面容倨傲的。   容夙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见不得人,所以她没有要夜市进口那修士递来的斗篷和面具,此时正看着四周环境,眼里有惊叹。   跟森严庄重的南宫族相比,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黑暗、无光、阴森,还在地底。   紫田解释说青云上城寸土寸金,而且大部分地方属南宫族所有。   商宝阁嫌上面地方不多,说服南宫族后,就用大阵开出地下空间,用来当夜市。   当然,容夙只是来看热闹的,她没有什么东西要买或者卖,因此逛了一圈后她就打算回去。   夜市的出口在另一边。   容夙快走到出口时,看见一个小摊上摆着的纸,脚步就一顿。   那是一个雕刻东西的小摊,摊主披黑斗篷戴面具,纸上的内容是:万物皆可雕刻。   容夙心里一动,刚打算上前,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几分熟悉,正喊着她的名字:“容夙!”声调还挺欢喜的。   她回头,看清来人面容后挑眉,声音淡淡:“段祁姑娘。”   梦魇死境外一别,这姑娘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知微境三重,修行速度堪称惊人。   虽然无法跟容夙比,但容夙先是去了日月山境,后又在南宫族星月居修行,才只修到知微境五重的。   段祁显然不太满意她的淡漠,想了想摆摆手,她后面跟着的修士就站住了。   容夙看到她后面跟着的修士里竟然还有踏霄境修为的,心里微怔,想的是梦魇死境到现在,段祁在段族的地位似乎真提高了不少。   难道她真的是被自己当时的话刺激到了?   容夙不禁扬了扬唇角,心说如果段祁真因为她的话而妄想段族少主的位置,那可太好了。   她于是眉眼漫出一丝笑意。   段祁迎着她那丝笑意,心跳加快,眼神变了变,最后开口道:“容夙,我有话和你说。”   容夙回道:“说。”   简单直接的一个字,道尽无情的本色。   后面看段祁出现后一直严肃着面容的紫田就有些得意,心想不是在自家小姐面前,容夙大人还是很不近人情的。   段祁呼吸一滞,看了看她后面的紫田和南宫卫,看了很久后看容夙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认命道:“是必须单独和你说的话。”   紫田目光就变得不爽。   容夙沉默一会,回头递给紫田一个眼神。   紫田心里不情愿,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违背容夙的命令,便带着南宫卫踏着很沉重的步伐走到一边。   容夙看向段祁,继续言简意赅:“说吧。”   让她听听这姑娘是不是真那么痴迷她,痴迷到因为她谋害家族少主。   如果是,她大概还是能对她笑一笑的。   “姚子远死了。”段祁表情严肃。   她说完,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容夙的脸,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   容夙面无表情,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微挑眉,“哦,真可怜,段祁姑娘节哀。”   段祁面容微变:“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没兴趣。”容夙摸摸自己的黑刀,心情愉悦,就打算离开。   段祁忙继续道:“从梦魇死境出来后,他直接回了姚族,除此之外哪里都没有去,却无端端死在住所里。”   “而且就在姚子远死那一天,他那在秘境里失踪多年的父亲回了族,还是突破修为禁锢回来的。”   “他父亲在族里地位不一般,知道儿子死后,直接说谁能杀了害他儿子的真凶,他就将他从秘境带出来的至宝给谁。”   “所以呢?”容夙依然面无表情。   “所以,你很危险。”段祁说。   她不蠢,自然知道姚子远后来没有再去哪,那他的死一定和梦魇死境有关。   而当时在梦魇死境,容夙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却能和南宫焰同时出来。   所以姚子远的死一定和容夙有关系。   就算没有,那些贪图至宝的人查到那里,也能编出一堆证据出来。   “容夙,我不会将有关梦魇死境的事说出去,但当时还有很多南宫卫在场。如果焰姐姐真在意你,知道消息后就应该采取行动,但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段祁意有所指。   容夙不为所动:“如果你是来说这些的,那我该回去睡觉了。”   段祁面容就有些扭曲。正常修士哪个用睡觉?   “容夙!”她忍不住大声喊道:“终有一日,我会成为段族少主的。”   段族少主。   容夙嗤笑一声,抬脚就走。   紫田忙跟上,小心翼翼问:“容夙大人,段祁小姐和您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容夙轻描淡写。   紫田不相信,但也知道容夙是不想说,便默默跟着。   不一会,她听到容夙继续问她:“你先前说的那九幽山海境,是九州所有世族子弟都会去吗?”   啊?怎么话题就跳跃到九幽山海境了?   紫田不懂,但还是回答道:“自然不是,虽然那是属于九州世族的试炼,但毕竟关涉九座大州,世族子弟太多,一般是天赋卓绝、实力高超者才有资格参加。”   这不是容夙想听到的答案。   她抬头看紫田一眼,声音有些迟疑:“那——南宫焰会去吗?”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南宫焰会不会带她去?南宫焰能不能带她去?   以及,如果南宫焰真要她去,她是否要去?去了以后,她又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紫田没看出来,便老老实实道:“按照规则,小姐要先通过家族比赛,接着是冰原大比,最后才能进九幽山海境。但以小姐的本事,自然没问题。”   容夙沉默,许久才继续问道:“那位段族少主,会去么?”   紫田一怔,想到段祁,看容夙的眼神微微复杂,才回道:“那是雷州世族的争斗,但段族那位少主天赋异禀,想来应该能争到资格。”   天赋异禀。   段族少主,段佑。   容夙垂眸,眸色翻涌如墨,抬起时一片沉寂:“回去吧。”   *   星月居,天明。   容夙结束修行后再走出庭院时,就看到院里石桌前,她经常坐着的地方此时多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穿着华丽的一袭棕色衣服,周身饰物不俗。   那般老气沉重的颜色,那女人穿来却只有高贵。似是听到脚步声,那女人就抬眼看来。   容夙的心不禁一凛。   或许是因为那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她和一开始的南宫焰很相似。   相似二字,指的不是面容,而是那股气势和眉宇间的高傲,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漫不经心,似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对上容夙打量的眼神,那女人唇微扬,笑着开口:“你就是我们焰焰带回来的那个正阳宗弟子?”   焰焰,和风嘲笙一模一样的称呼。   容夙皱眉。   接着才想,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她的称呼比风嘲笙多了两个字:我们。   我们焰焰。   这就有一种宣誓主权的意思。   而且这里是星月居,那么多南宫卫巡视,外人是进不来这里的。   容夙微微抿唇,面不改色,抬步走去,自在的模样如闲庭信步,声音也淡淡的:“对,我就是焰焰带回来的、正阳宗真传弟子。” 第62章   那女人显然没想到容夙会这样回答, 漂亮的眼眸里就掠过一丝郁意,扬着的唇也抿紧,半晌后道:“焰焰二字, 你也配叫?”   容夙就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此人多半对南宫焰有意思。   她微微垂眸,没有理会女人的不满,抬脚就打算往星月居内走去。   她不想再跟女人做无谓的纠缠。   毕竟这一路走来,对南宫焰有意思的人太多, 她真要在意, 是在意不过来的。   那女人看见容夙的反应后, 眼里越加不满,正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 一侧头看见院外缓步走来的人,眼神一亮,声音也温柔了许多:“焰焰,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直接来了星月居, 我便来了。”南宫焰的声音在后面轻轻响起。   容夙的脚步不禁一顿。   她止不住抬眸看去, 就看到一袭华丽红衣的南宫焰自星月居外走来,一应饰物依然典雅古朴,和那女人相比很相似。   她往常习惯披散着的长发此时束得很好,步摇精致, 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雍容华贵,看不出半点随意自在,在容夙看来有些陌生。   她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是对着那女人的。   而且和先前的笑意不达眼底、浮于表面不同, 她此时的笑虽然淡,却都是真的, 发自内心。   她走到那女人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女人便也站了起来和她并肩, 同样的华丽高贵,同样的庄重而有疏离感。   容夙无端想到相得益彰四个字。   她垂着的眸就缩了缩,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滋味,但反正不会是开心喜悦之类的。   那女人注意到了,就扬了扬眉梢,眼神里的挑衅意味十足。   容夙眸微低,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抬脚打算往里面走。   她一动,南宫焰就将目光从那女人身上移开,在看到院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人还是容夙后,她眼神微变,直接出声:“容夙!”   女人离南宫焰很近,能很清楚地看到南宫焰此时眼里盈满了情绪,满满都是开心和愉悦。   她不禁一怔,因为她很少看到这样的南宫焰。   南宫焰大多时间都是疏离而淡漠的。   她和南宫焰认识那么多年,在最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才能得她一抹笑容。   但她已经很满足,毕竟南宫焰亲近的人没几个,她算是其中一个。   但是现在——   女人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多出些凉意和戒备。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名为容夙的正阳宗弟子对南宫焰来说,似乎真的很不同。   “南宫小姐有事?”容夙听到南宫焰的声音后回头,声音淡淡,就跟先前和那女人说话一样。   南宫焰的眸就暗了暗,她看向女人,说道:“宣兰,你先去前殿,我晚些就过去。”   名为“宣兰”的女人便知道南宫焰是有事要和容夙说。   她眼神微闪,抬手拍拍南宫焰的肩膀,神情温柔:“前殿太空旷无趣,我去你最常去的观澜亭等你,再命南宫卫准备上你爱喝的酒。”   语调带着股对星月殿和南宫卫的熟悉,熟悉到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样。   而且南宫焰并没有什么不悦,她对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眼神默认,女人便看容夙一眼,笑着离开。   但南宫焰明明是不喜欢别人触碰的。   容夙眸光深深,看着南宫焰抬脚走到自己面前,心里情绪涌动,面上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南宫小姐有事?”   声音平淡如水,眼神也不含半点波澜。   南宫焰心里没来由失落,开口问道:“容夙,半年没见,你一点都不想念本小姐吗?”   半年。   不算很长,也不算很短。   但她一直在星月居,是南宫焰没有出现,现在她倒来问自己想不想她了?   便是想,又如何呢?   世族大小姐跟正阳宗弟子,终究是有很大差别的。   容夙因心里情绪的波动而皱了皱眉,声音低低:“南宫小姐百忙之中抽空来星月居,除了见那宣兰,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   这话的意思——怎么听着怪怪的?   南宫焰本能解释道:“本小姐本来就打算来星月居,和宣兰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眉梢就多出一丝笑意:“容夙,难道你是吃醋了不成?”   吃醋。   容夙便一怔。   她刚才的情绪——算是吃醋么?   她沉默不出声。   南宫焰却眉眼弯弯,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她拉着容夙坐在石椅上,还挨得很近,然后就开始解释道:“你不要误会。宣兰和我是小时候在夜市认识的,她虽然也是世族小姐,但幼时处境艰难。我们约定相互扶持,当上家族少主,所以只是同盟的关系。”   同盟的关系。   但看刚才的架势,南宫焰将人家当盟友,人家却想和南宫焰有进一步的关系。   所以是那女人单相思了?   按照南宫焰往日里城府深沉、心思通透的样子,竟然是真没看出来那女人对她有意?   容夙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她自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南宫焰,因而只是垂着眸淡淡回答道:“我没有误会。”   她这么说,皱着的眉却慢慢舒展开。   南宫焰看到了,但看容夙坚决不承认的模样,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解释别的:“至于半年没有来星月居,本小姐不是真的忙到没时间来。”   她看着容夙,眼神很认真。   容夙不由一呆,不知道南宫焰想说些什么。   “我不来星月居,是不想让族内那些人注意到星月居,注意到你。”南宫焰说。   她是南宫族的大小姐,离族去正阳宗融合凤凰血脉,这事基本上嫡系子弟都知道。   他们自然也都知道她离族两年,再回来时带来一个正阳宗弟子回来。   那些人恨不得从她身上找到什么软肋弱点,所以一开始都兴致勃勃。   容夙的大致来历和在正阳宗的经历,估计早被整理成册送到那几位的桌上了。   虽然生死结的事情还没有人知道,但他们都在揣摩南宫焰带容夙回族的目的,并且思索容夙有没有能被他们利用上的地方。   南宫焰现在只是世族大小姐,还不能很好护住容夙,而且她还要应对一部分族老的历练,索性就不来星月居。   久而久之,那些人的注意力转移了,便也和正阳宗弟子一样,只当容夙是南宫焰看上的小玩意,都不再在意。   容夙的城府心机不比南宫焰少,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就能懂。   她没有被人看轻、当成南宫焰打发时间的玩意的不满。   毕竟生死结关联性命,如果是一开始的南宫焰,或许还会派人监视她,而不是任她在星月居自由活动,还能看那么多藏书,还有南宫卫毕恭毕敬。   她只是看着南宫焰眼里那一抹疲惫,想到先前梦魇死境那个疑惑,开口刚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到南宫焰高昂而自信的声音:   “不过不用多久,等本小姐坐上少主之位,那些人只怕连多看一眼星月殿都不敢。”   到那个时候,她会牵着容夙的手,光明正大带她去逛夜市,和她漫步在南宫族的任意一个地方,多少人看到、多少人注意到都无所谓。   南宫焰说这话时无比自信,也充满坚定。   她坐直身体,头微昂,步摇在风里微微摇晃,衬着那袭华丽衣裳,说不出的风采无双。   容夙原先要问的问题便问不出来了,她怔怔看着,半晌后低头,问回最初的问题:“你来星月居有什么事?”   “有事。本小姐来,是有三件事要告诉你。”南宫焰在心里吐槽很多声容夙不解风情后,想到要说的事,表情微微严肃:“前段时间你去夜市,见到段祁了?”   段祁。   容夙便想到姚子远死了的事,轻轻点头:“是。”   她不惊讶南宫焰会知道,毕竟紫田和那些南宫卫虽然唤她大人,但真正的主子还是南宫焰。   “你以后离段祁远一些。”南宫焰声音认真。   容夙眉微挑,看向南宫焰的眼神里多出些情绪。   南宫焰看不太懂,但总觉得容夙此时的眼神是含笑而温柔的,她的脸就有些红,忍不住扯住容夙的袖子,声音低低:“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她心里是很不爽段祁竟然还敢光明正大跟她抢人,也很在意容夙竟然还跟段祁单独说话。   “本小姐派人查了她一下,发现梦魇死境后,她回族换了修行功法。她现在在修的那部修行功法,据说严格意义上是部邪法,虽然修行速度会变快,但堕魔的危险很大。”   南宫焰解释道。   所以段祁随时有可能堕魔。   她不打算阻止,也不在意段祁是否会堕魔。毕竟段族的人都不在意,指不定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世族的水都很深,南宫焰不想掺和进去。   但她担心段祁会对容夙做些什么,虽然有南宫卫护着,但还是想来和容夙说一声。   容夙听完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想着那姑娘最后喊的话,心情愉悦,想着若是段祁堕魔,或许会好玩很多。   然后她迎着南宫焰的眼神,声音轻轻:“我知道了。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南宫焰脸微红,坐直身体后伸手去解衣襟。   容夙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南宫焰解开衣襟后扯了扯,那件华丽的外袍褪至肩头,露出里面的衣服。   这还不算完,南宫焰继续在解里面衣服的扣子。不多时,她将那身繁琐的衣服解开大半,隐约能看到胸前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容夙的呼吸就有些紧。   她看不懂南宫焰要做什么,刚打算移开目光,就见南宫焰手一抬,将她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东西递到容夙面前:“这个给你。”   容夙低眸,看到南宫焰白皙的手掌间躺着一块玉牌。   火红色,跟先前紫田那一块差不多,但眼前这块高级很多,而且是凤凰形状的。   玉牌的中间刻着一个熠熠生辉的“焰”字,在日光里金黄绚烂。   容夙便大概知道玉牌是什么了。   “这是我的身份玉牌。”   果然,南宫焰开口道:“你拿着它,在南宫族内除了一些禁地外,哪里都能去。你可以叫紫田跟着。”   “你不怕被别人注意到了?”容夙不解。   “无妨,本小姐现在能解决。”   南宫焰昂着头微微得意,“而且星月居内的藏书你看得差不多了,拿着这玉牌,你可以去南宫族藏书阁,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她的声音里有惊叹。   因为星月居的藏书不算少,哪怕容夙只看感兴趣的,也能看很久。   结果容夙只用了半年,这自然不是因为容夙囫囵吞枣,而是她悟性很高。   南宫焰说完,直接拿起容夙的手,郑重而珍视地将玉牌放在她掌上。   掌心的感觉温暖而微热。   容夙想到那是从南宫焰的脖子上解下来的,那温度是南宫焰身体的温度,手掌就像被火烫了一下。   然后她收紧掌心用力握住那玉牌,声音多出些起伏:“你将身份玉牌给我,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南宫焰卡了一瞬才明白容夙的意思,忍不住扬起唇角,神情比先前还要得意:“在南宫族,本小姐这个人就是地位的象征,不用别的证明。”   容夙听着听着,忍不住也笑了一声,眼神变得柔和。   她想,不管是谁在这里,看见这样的南宫焰,一定都无法不动容的。   南宫焰迎着她柔和的眼神,心跳快了些,然后就看到容夙伸手,摸上了她散开的衣襟。   容夙要做什么?   南宫焰的脑海有一瞬间停止了运行,心跳却越来越快,如打鼓一样,她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要跳出来了。   容夙的手此时放在南宫焰衣襟上,就能感应到面前这具身体的心在剧烈跳动着。   那是南宫焰的心。   她就放缓了手上的速度,动作也放柔了很多。   南宫焰半晌低头,就看到容夙在整理着她的衣襟,并且将她刚才解开的扣子都扣了回去。   层层衣服穿好后,她将那件外袍拉回来,再以手指抚平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眼神温和而——珍视。   南宫焰于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没有半点放缓的意思。   “好了。”容夙把手收回来,问南宫焰:“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情——”南宫焰看着容夙的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终于鼓起勇气抱住容夙,在她耳畔轻轻道:“第三件事情,是我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容夙就想到了刚刚南宫焰问她半年没见,她有没有想她?   她当时没有回答。   南宫焰现在却给出属于她的回答:她很想她。   容夙念着这四个字,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手悬在半空很久,还是没有回抱住南宫焰。   接着南宫焰松开她,抬脚往星月居外面走去了。   和来时差不多,都衣裳华丽、神情高贵,尽显雍容华贵,但容夙看着那背影,却再不觉得哪里陌生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凤凰玉牌,眉眼柔和,然后出声道:“紫田。”   紫田应声出现,看向容夙的眼神微微惊讶,她在惊讶小姐竟然连身份玉牌都能给容夙,看来容夙以后绝对是她的第二个主子了。   “你知道那位宣兰是什么来历吗?”容夙想到她搭在南宫焰肩膀的那只手,以及观澜亭,还有南宫焰爱喝的酒,眉微皱起。   “宣兰小姐?”紫田便道:“回容夙大人,宣兰小姐全名姚宣兰,是雷州姚族大小姐,就是那位姚子远所在的姚族。”   姚族。   容夙的眸色就深了些,“继续说。”   紫田看出容夙想知道所有,便继续说道:“宣兰小姐原本只是姚族庶女,在族内地位不高,因为和南宫族的一些牵扯,她被送来南宫族当人质。”   世族间相关的只有利益。   十几年前南宫族是青州第一族,姚族是雷州第一族,但关系未必多好。   姚族送一个庶女来也没多少用,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但由此就能看出姚宣兰地位是真不怎么样。   “后来在夜市里,小姐和宣兰小姐不知怎么就相识了。听说她们经历了不少困难,宣兰小姐后来能成为姚族大小姐,也是因为有我们小姐出手。”   紫田挑着重要的讲,言辞间对那位姚宣兰颇为尊敬。   容夙便知道她在南宫焰心里是有一定地位的,不然唯南宫焰之命是从的紫田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姚族大小姐。   她继续问紫田,从紫田的回答里得知姚族的规矩跟南宫族差不多,都有大小姐、长公子和少主三种地位。   而且这三人以后都有资格继承族主之位。   只是南宫族只有南宫焰一个人因为拥有凤凰血脉,才能成为大小姐。   在这个基础上,南宫焰若是成为少主,那么以后的南宫族族主一定是她。   如果她成不了少主,那么还要跟那位少主争族主的位置。   而姚族则不同。   姚族现在既有大小姐还有少主。   听说这位姚族大小姐和那位姚族少主还势如水火。   姚族大小姐,姚宣兰。   姚族少主——姚昊苍。   容夙想着,抬手摸上黑刀的刀柄,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嗜血而阴沉。   *   既然南宫焰给了玉牌,还说除了禁地外哪里都能去,容夙便不想再修行。   她修行了半年之久,静极思动,便想去星月居外看看。   紫田跟在她旁边,一副随时听候命令的样子,就听到容夙问道:“观澜亭在哪里?”   她微微诧异,不知道容夙都没出星月居,是怎么知道星月殿内还有一座观澜亭的,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容夙指路。   顺着紫田说的方向,容夙走了一段距离,就看到一座修建在水边的亭子,飞檐翘角,颇为壮观。   容夙走上前去,看到桌面上置着几个空酒壶,酒壶的形状和先前南宫焰丢在她屋里的那些很像,她心里不禁有些郁闷。   观澜亭。   四周清风阵阵,目光望去水面上波澜起伏,游鱼穿梭于溪石间,大树遮天蔽日,实在是一处很好的观景之地。   若是夜深时分,月光流淌于水上,人于此亭里对坐,当真有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看姚宣兰那日的表情,想来没少和南宫焰在这里观看风景、商谈和少主之位有关的事情吧?   容夙想着,不禁脑补出南宫焰沐浴后穿单薄的衣衫,倚在亭中饮酒,神情慵懒随意,而对面坐着的姚宣兰目光痴迷……   她皱紧眉,甩了甩袖子,也不辨认方向,直接大步流星走出观澜亭。   紫田不解,但还是赶紧跟上容夙的脚步。   容夙漫无目的走着,走了不知多久才骤然一停,然后抬头望天,目光迷茫。   她本不该如此的。   南宫焰和谁一道,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的目标只是修行和变强,还有杀/人而已。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她都变得有些不像容夙了。   她原先不是打算来观澜亭的,她原本是要去南宫族的藏书阁的。   关于唯心道,关于修行境界,还有一些疑惑,她想在南宫族的藏书阁得到答案。   还有那即将开启的九幽山海境,那里面机缘和危险遍布,是世族子弟往上爬的阶梯,也是一处绝佳的埋骨之地。   她想的好好的,结果一开口却是观澜亭。   容夙无奈地在心里低叹一声,换了一只手拿黑刀,再抬眼看到四周环境,就有些讶异:“紫田,这是哪里?”   她现在看到的是一座水榭,看虚空的波动,似乎还有阵法困锁的痕迹,而且四周巡视的南宫卫也不少,似乎是关着什么人。   而这里是星月殿,是南宫焰的地盘。   那么水榭里关着的人,和南宫焰有关?   难道南宫族没有囚牢?还是那人很重要,所以必须关在星月殿内?   “这里是星月殿内用来关人的地方。”紫田声音轻轻,眼睛里有一丝容夙没注意到的紧张。   因为这座水榭里面关着的是一个来自南州南疆一族的修士。   据青山大人说,这修士和生死结的解开有关系,对小姐来说很重要。   虽然是小姐还在正阳宗时关进去的,小姐回族后也没说怎么安排那修士,但事关生死结和小姐的性命,紫田还是很小心谨慎的。   容夙就“哦”了一声,不是很在意,直接问了紫田方向后,往南宫族的藏书阁走去。   水榭内。   某位被锁链锁着的修士似有所感,抬起了头,面容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老者的脸,胡须是白色的,很长,双目矍铄,一袭宽大青衣,手脚都被锁链锁住,他盘膝坐在地面上。   阵法将整座水榭都封锁。   他本来是看不到、听不到水榭外面的动静的。   但他的手一晃,锁链啷啷,半空就出现一面光幕,光幕上是刚刚经过的容夙和紫田。   老者的目光只看着容夙,半晌后笑出了声音。   “黑衣,刀修,面上有刀疤,对上了。”   “你终于出现了。”   “那么老夫,就该恢复自由喽!”   他手一震,青山命族内高阶器师炼制的、专门用来锁南疆族人的黑铁链直接碎成灰尘。   老者拍拍自己的青衣,站直身体后伸了个懒腰,一步踏出,直接消失在原地。 第63章   南宫族的藏书阁是一座九重古楼, 坐落于族地北面。   容夙只是远远看到古楼在日光里投出的重影,心里就不由自主生出一种震撼感。   那不是对古楼修建壮观、外形的震撼,而是因为某种玄之又玄、言语无法描述出来, 但却真正能感受到的道韵,或许也被称为世族的底蕴。   站在古楼外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守阁修士。紫田就解释说世族藏书阁都有阵法笼罩,不需要修士再坐镇。   古楼的第一重大部分是和道境有关的一些藏书, 虽然也很重要, 但放在世族里似乎只是基础, 连紫田这种不具南宫族血脉,却效忠南宫族的修士都能看。   容夙抬眼环顾四周, 就抽了一部藏书出来看,藏书名为《修行境界简述》,讲了从低到高的九层修行境界。   所以这部藏书虽然很厚, 但却只有九页。   容夙翻开第一页, 看到第一个修行境界是锻体境, 凡人引气入体,开始锻造自己的身体,初步脱离凡人范畴,便称为修士。   第二个境界是开元境。   第三个境界是通玄境。   然后是知微境、踏霄境、登天境。   这些都是容夙早在正阳宗就知道的东西, 因此她翻得很快,很快就翻到了第六页。   第六页,第六个修行境界, 登天境。   取一步登天之意。   容夙本要翻过的手就一顿。   她低眸,看到了寥寥数语, 是对登天境的解释。   修士踏碎一般禁锢束缚,遨游云霄后继续往上修行, 从不受天地自然法则限制到能取天地自然法则之力为己所用,触摸天意、掌控天意,便为登天境。   破境的那一瞬间,天道自然力量加持,修士过往痕迹便都消散,此处的痕迹主要指的是伤疤、旧疾之类的。   容夙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   如果她能修到登天境,那么她应该就能见到自己以前的模样,六岁时的模样。   但那所谓的模样,指的只是皮相。   而且她真的想见到自己从前的皮相么?   容夙嗤笑一声,眼神有些痛苦。   因为她知道,她多半是修不到登天境的,而且也活不到有望登天境的那一天。   但没有关系,还有两个人也不能活到登天境,那就行。   登天境修为及以上的修士,一般被称为大能。   九州世族无数子弟,和南宫焰同辈的修士里面,目前还没有谁成为大能的。   她就低笑一声,翻开第七页,看到了登天境之上的几个修行境界。   造化境。   归一境。   至真境。   容夙没有再看这三个境界的简述,因为这对她来说很遥远,是真正的遥不可及。   但她看着归一境三个字,内心还是惊了惊。因为这是修行境界的第八境。   据她所知,目前修为是至真境的大能根本没有。   像南宫族族主这样的大能闭关修行几百年,也只是归一境的修为。   所以归一境的大能几乎是这座世界最高最强大的存在了。   她就想到了日月山境内遇到的风嘲笙。   那是归一境的大魔,和南宫族现任族主同境界。   听紫田说南宫族族主已经修行五百多年了。   而大魔风嘲笙,据容夙后来翻看正阳宗的藏书和大致推断来看,风嘲笙的修行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百年。   差了将近一半的修行时间,这就是魔道的逆天么?   魔道。   容夙就在心里默念几遍,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低叹一声。   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要堕魔。   毕竟她只追求修行速度和自身的强大。   但一想到她所修的道,想到那几页纸上的文字,她就绝了不该有的念头。   而她所修的道,据说是唯心道。   但她实际上并不知道所谓的唯心道是什么、和一般的修行道有什么不同。   容夙想到这里,就低声问不远处的紫田:“紫田姑娘,无忧城的时候,你曾说那道关于修为让渡的古法是从南宫族藏书阁看来的,现在还能找到吗?”   她想看看。   紫田微怔,接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个落满灰的卷轴递给容夙:“容夙大人,应该是这个。我当初也是无意间看到的。”   紫田说着就有些心虚。   因为这个卷轴放在藏书阁第一重不显眼的角落里,怎么看都不是很靠谱。   她当初看的时候也不在意,只是看过以后就算了,却没想到真有用,而且她还能用上。   容夙看出来了,她就有些惊讶:“所以当初你说得信誓旦旦,但也不能保证修为让渡一定能成功?”   稍有不慎,两人的修为都会不复存在,并且再无望修行道。紫田迟疑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施展了?   紫田就摸摸鼻子,低着头自知理亏,声音弱弱:“但是小姐当时生死攸关——”   她没有再说,容夙却一瞬间就能懂。   当时南宫焰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对紫田来说,只是她和自己的修为散成云烟而已,怎么都比不过南宫焰的性命。   她就直接赌了。   反正失败自己也不会死,那么也不会害到南宫焰。   但要是赢了,她就能去救南宫焰。   对一心效忠南宫焰的紫田来说,怎么样都是不会输的。   容夙就有些感慨,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叫紫田换个地方站着,最好暂时离她远些。   哪怕她现在和南宫焰关系不一般,但只要想到差点就会再无望修行道,她还是很后怕的。   紫田就低着头去藏书阁外面。   她走后,容夙缓了缓,才打开手里的卷轴。   上面的内容跟曾经紫田说的差不多,高境界修士能将修为暂时渡给低境界修士,当然境界差距也不能太多,而且接受修为让渡的那修士必须修唯心道。   容夙就看着唯心道三个字出神。   卷轴上没有说为什么接受修为让渡的修士必须修唯心道,也没有对唯心道做出什么解释。   就只是甩出一道古法和一些简述,怎么看都不靠谱,所以被丢到角落里也不足为奇。   容夙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原因,无奈地将卷轴合上,结果似乎是她太用力,卷轴竟然“嗤拉”一声,直接裂开。   容夙微怔,但也没有多在意。   反正她有南宫焰的身份玉牌,而且只是藏书阁第一重的卷轴,她直接拿走都没问题,裂了应该也问题不大。   容夙就手一抬,打算将卷轴整理好放进储物戒指里。   结果卷轴的布一掀开,她在卷轴的轴侧面看到了三个字,似乎是卷轴所写人的名字:宿柏溪。   宿柏溪?   容夙皱眉,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她听过的名字本来也不多。   但出现在南宫族藏书阁一重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基础简述,所以一般是南宫族的修士写的,宿柏溪三个字,显然不像是南宫族的修士。   容夙就将布裂开后没有什么用的卷轴收进储物戒指,打算回星月居后再问问南宫焰。   然后她看看四周的藏书,抬脚就上了第二重,接着是第三重、第四重。   容夙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的是什么,但显然不是功法武技之类的。   她不需要功法。   有在山洞里捡到的那几页纸,容夙自觉世上许多功法对她来说都是没有用的、无法和唯心道相容的。   至于武技——   她有在生死厮杀里用血和修士性命、妖兽尸体堆出来的出刀本能,还有四季刀法,应该也不会缺。   所以容夙很快知道她要看的是什么,她要看的是和唯心道有关的东西。   或许也可以顺便看看一些暗杀、藏踪的手段,以及彰显世族风采的部分简述。   藏书阁第五重。   容夙走了一圈,又看看外面天色,太阳落山,是黄昏时分,她已经在南宫族的藏书阁看了快一天的藏书。   她就思索是要再上一重去看看,还是回星月居。   藏书阁当然不限制时间。   但容夙还是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或许也因为,她在星月居住了半年多,已经很习惯星月居的夜。   容夙想着,眸光随意一看,看到不远处一部藏书,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抽了出来。   这部藏书的名字是《大道三千》。   顾名思义就是讲修士修的各种大道的。   剑道、刀道、阵道这些是最为常见的道。   正阳剑道、杀戮刀道、幻阵道这些是从上面的道里再细分出来的。   神魂道、机关道、合欢道这些是比较少见、修行难度大、没有多少修士能修的道。   而唯心道——   容夙微皱眉,翻过许多页后,看到还是没有出现唯心道,眉就越皱越深。   那大约是早就不存于世、只在传说里出现的道吧。   她想着,漫不经心地翻开最后一页,却被上面颜色殷红写就的“唯心道”三个字震了一震。   她走遍五重藏书阁想看到的唯心道相关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最后一页。   容夙就低眸认真看去,看到了短短几行字:   唯心道。   唯心而已。   注重修士心境,非至纯至善、心境澄明者无法修行。   接着是一些简单的解释,说的是和一般大道不同,修行难度很大,而且早在几万年就彻底灭绝,再无人知其传承。   直至一万年前,有一人妄想重启此道,并且竟然和天地共鸣,此道才重新被诸位大能注意到。   那人——   文字到此成了一片空白。   但那纸上明明还有很多地方能继续写的。   容夙翻了翻,看到后面再没有别的什么,再看看“那人”二字后面的空白一片,心里隐约多出一个想法。   那些空白的地方原先是有文字存在的,她无法看到,只是因为有人将那些文字抹去,不欲被别人看到。   但既然能抹去文字,怎么不把和唯心道有关的内容全部抹去呢?   容夙看着上面“心境澄明者”五个字,心里嗤笑一声,将古书合上放回原位,直接抬脚往藏书阁的大门走去。   她不会是那种心境澄明的人。   但她却修成了此道。   那么会不会她修的道,并不是真正的唯心道呢?   或者说,并不是《大道三千》上面的唯心道,不是世人皆知的唯心道,而是和“那人”后面被抹去的内容有关的唯心道?   容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毕竟修行这么久,只有囚牢里南九要强行提升她修为时才说过她修的道是唯心道。   而正阳宗宗主那些人见了她后却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她想着,一步踏出藏书阁,叫上外面等得很无聊的紫田,就打算回去星月居。   此时已经是夜晚,天空无月,星辰黯淡。   虽然修士能夜里视物,但这里毕竟是南宫族,世族的排面还是有的。   因而容夙看到了一排排明灯悬于高处,柔和明亮的光洒下来,整座南宫族霎时间如同白昼,四周一支支南宫卫巡视而过,整体氛围既繁华又压抑。   容夙不喜欢这种氛围,几步掠过,很快就看到星月殿的殿门。   星月殿以往是不喜欢悬挂明灯的,紫田说是因为南宫焰怕黑,所以想用黑暗的环境来让自己适应。   虽然从正阳宗回来后,南宫焰已经不再怕黑,但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因此容夙出了星月居后也喜欢四处走走。   她本能地能在黑夜里生出一种安全和踏实感。   但现在星月殿却灯火通明,并且南宫卫巡视的脚步都快了不少。   容夙皱眉,她本能地感应到星月殿此时似乎出了些事情,但应该不会是南宫焰。   她便不打算再理会,直接抬脚往星月居的方向走去。   紫田跟在她后面,正沉声问一个南宫卫:“星月殿内出了什么事?”   容夙眸光微深,还是放慢了脚步。   “回紫田大人,青山大人不久前从天眼录里得知,关在水榭里的那修士不见了,但还在星月殿内,所以南宫卫现在正在搜查。”那南宫卫回道。   悬挂着的明灯当然不是只有照明一个作用的,它们和星月殿以及南宫族的大阵相关联,还能监听族内动静、防止外人潜进来。   容夙听完后就没有兴趣,这些事应该是和南宫族地位争斗之类的有关,她便抬步继续走。   后面的紫田看她一眼,眼神微微紧张,接着低声吩咐那南宫卫几句,才跟上只看得到背影的容夙。   但容夙此时刚拐过一个弯,背影消失不见,任紫田如何加快速度都看不到,她不禁心里一凛。   踏霄境修士的神识展开,先笼罩四周,再踏上虚空环顾整座星月殿,还是没有看到容夙。   然后紫田直奔星月居,依然没有看到容夙的身影后,立即意识到是出事了,而且多半还和水榭那修士有关。   而水榭那修士来自南疆一族,和生死结有关!   她想到这些后,当机立断,直接先传信给自家小姐,才奔向星月殿前殿,去告诉青山。   星月居附近。   容夙看着熟悉的大门就在前面,但她走了几步后还是走不进去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方空间被谁做了手脚。   容夙二话不说,直接拔/出黑刀,一刀劈出。   “嘭”一声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星月居的大门还是可望而不可即。   她曾劈开知微境八重机关道修士空间的一刀劈不开此方空间。   一刀不行,那就两刀、三刀!   若还是不行,还有第四第五刀。   她能继续劈,劈一万刀都行,就不信这方空间能抵得住她无止境的劈刀而出。   容夙眼神漠然,面无表情,但手腕却一翻一送,黑刀“唰唰”几刀,在半空快出残影,霎时间又是“嘭嘭”几声。   然后容夙再继续。   躲在虚空里某个想看看让他能重获自由、能让那人放在心上的是何方神圣的老者就一惊,直觉她再劈几十刀,这方空间没准还真会被劈开。   “小友别劈了,老夫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刚恢复自由,忍不住想逗人玩而已。   容夙听到那声音,眼神微深,抬眸一看,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宽大青衣、白须很长,是个目光矍铄、看上去深不可测的老者。   看完后,容夙动作不停,举刀又劈了几刀。   老者心里一跳,有心想阻止她。   但他纵有千般本事,还真不能对她出手,只能道:“老夫来此,是有些和生死结有关的话要跟你说。你再劈,把空间劈开了,那些话别人便也会听到。”   生死结。   容夙拿刀的手一紧,继续打量老者一眼,在看到他那身宽大青衣时,眸微缩,似是想到什么,声音微哑:“你是被关在水榭里那修士?”   她虽然是在问,但心里已经能够确认。   老者多半就是现在在搜查星月殿的南宫卫要抓的人。   他说到生死结,那么被关的原因多半就和生死结有关。   所以南宫焰关他在水榭,布阵法、设南宫卫,在他不见后那般阵仗,都是因为生死结?   生死结。   踏霄境。   容夙心里情绪微微压抑,听到老者承认后继续问道:“你是谁?”   “老夫巫、五顺。”老者没有如容夙所想避而不答,而是直接告诉她自己的名字,然后说道:“容夙小友——”   他看起来是打算说些什么的,但容夙直接打断道:“你如何知道我名字?”   名为五顺的老者就一滞,有些不满容夙的打断,但想到某个交易、想到能够重获自由,还是很好脾气地回答道:“自然是听南宫卫说的。”   听南宫卫说的?所以他不但能逃出水榭,还能在那么多南宫卫的搜查里知道她的名字?   容夙眼神怀疑。   老者看出来后,笑了一声,神情不屑到极致:“别说小小一座星月殿,便是整座南宫族,老夫也能来去自如。”   毕竟在那位族主闭关的前提下,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容夙眼神就越加怀疑。有这本事还用被关进水榭?   “老夫被关,是因为你。”老者道。   容夙一怔。   老者便继续解释道:“若不是受人之托,老夫是不会出现在南宫族的。”   毕竟要是没有那个交易,他也出不来外面的世界。   “你想说什么?”容夙看出老者真对自己没有杀意后,抿唇问道。   “老夫在星月殿徘徊,是有三件事情要跟你说。”   老者手一挥,将被容夙劈过的空间修了修,确保说的话不会被听到后,才道:“第一件事情,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只要你和结生死结那人,也就是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你们的修为到踏霄境以后,生死结就能解开吧?”   容夙眸微沉。   在南明峰的囚牢里,小光球确实跟她说过,如果她的修为被南九提升到踏霄境,那么南宫焰就能解开生死结。   所以南宫焰知道的那个方法,来自此人?   “是的,那个方法,是某个名为青山的小修士从老夫嘴里问出来的,还是刑讯逼供出来的。”   老者声音轻飘飘的,容夙莫名听出他是在嘲讽所谓的“刑讯逼供”四个字。   “但那是假的,是老夫虚构出来的。”老者声音严肃。   “就算你和南宫焰都修到踏霄境,生死结也无法解开。生死结解开的方法,除了教你的那人和你外,应该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这是第一件事情。”老者说。   容夙拿黑刀的手不禁收紧,面上虽然还是没有多少表情,心里却波澜起伏。   “第二件事情,那人托我将一道术法教给你。”老者说着,抬手凌空点向容夙的眉心。   容夙就觉那轻轻的一根手指重如山岳,像是四面八方的去路都被封住,她在那一瞬间根本动弹不得。如果老者要杀她,她早死了。   接着她脑海里就多出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   容夙理清楚后,一瞬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施展那术法,你能将生死结转化为生死缚。”老者声音轻轻,含了一丝感慨。   他感慨的是此术几乎灭绝,比生死结还逆天逆道,而且施展后还会受到天道刑罚,也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而且看那人当时的表情,显然是打算将天道刑罚扛过去的。所以容夙施展出来,是不会再出事的。   生死缚。   容夙的手攥紧到掌心多出一道血痕。   但她却没有感受到痛,只有心在狂跳。   生死缚是生死结的进阶版,却和生死结完全不同。   生死结关联两个人的性命,而生死缚只束缚一个人的性命。   换而言之,她如果施展那术法将生死结变成生死缚,那么她死,南宫焰也要死,南宫焰死,她却还能活着。   所以生死缚,只掌控南宫焰的性命。   而且是由她来掌控。   容夙许久后才反应过来那人的意思。   那人是想让自己不但能借生死结保住性命,还能用生死缚让最初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为己所用。   掌控一个世族大小姐,那意味着什么?   而且南宫焰以后一定能成为世族少主。   所以她若是施展出那术法,堂堂世族少主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这太有诱惑力了。   而且那样,容夙一直要做的事或许都能完成。   她大可不用自己出面,只如操控一个傀儡般操控南宫焰去杀/人、顶罪,然后自己逍遥自在。   容夙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越来越快。   但很快理智回来,她便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施展术法,把生死结变成生死缚的。   太晚了。   如果她早点得到这术法——   在进日月山境前,在去东川皇城前,在进梦魇死境前,在到无忧城前,那么她半点都不会迟疑。   但是现在,她并不想掌控南宫焰的生死。   “但那方法只能施展一次,之后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法再施展。”老者补充道。   是么?但都不重要了。   容夙垂眸,声音轻轻:“那最后一件事情呢?”   “最后一件事情和那人无关,是老夫要谢谢你,多谢你让老夫重获自由。”老者郑重其事。   容夙微怔,不能理解老者的意思。   但老者说完后自觉任务完成,手一挥,青影直接消失在原地,看着像是奔往所谓的自由去了。   但他还没有说是受谁所托。   虽然不用他说,容夙也能知道。   她就想到正阳宗宗主,许久后唇微扬,脸上慢慢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别多年,她没有死,那人也还活着,而且还能让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来传话,看来应该是过得很不错。   容夙想着,就打算回星月居,然后她抬眼,看到星月居门前几道身影时,脚步不禁一顿。   那几道身影是青山、紫田,还有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   最后那人则是南宫焰。   四周南宫卫巡视而过。   南宫焰站在星月居的门口,衣着华贵,眉眼淡漠,此时正微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里的黑刀。   容夙还没有把刀收回鞘里,所以谁都知道容夙刚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   而这里是星月殿,除了南宫卫外还会有什么人?只有南宫卫一直搜不到的那个修士了。   南宫焰面前还半跪着两个修士,都是登天境的修为,都是女子,是南九去完成别的任务时南宫焰派来保护容夙安全的。   但是刚才,这两人明明就在附近,却看不到容夙,也不知道容夙在哪里。   那来自南疆一族的修士有这样的本事,容夙却毫发无损。   有点脑子的都会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早就认识,何况还关系到生死结?   因此没有人说话。   容夙站在原地不动,手里拿着黑刀。   紫田低着头。   青山面容微微苍白,唇边还有血丝。   南宫焰眼神漆黑,夜色黑暗,明灯照不出她眼里的情绪。   最后还是那绿衣服的女子上前一步打破沉默,她直接问容夙道:“容夙姑娘,你刚才是在和一位穿青衣的老者说话?”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绿衣服,看着温温柔柔的,眉眼间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风采,应该就是紫田口中的绿水。   执掌星月殿,是南宫焰的近卫,在她离族的两年时间里一直和南宫煌、南宫炯等人周旋着,替南宫焰护住她的地盘和势力。   绿水见容夙没有回答,就回眸看自家小姐一眼,看到她眼里情绪后微微心疼,然后道:“青山。”   青山回应一声,手一挥,手里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   接着他抬手将那书和什么一连,半空多出一幅画面,画面上是青衣的老者面容含笑,正对容夙说着些什么。   容夙就懂了,这是人证物证俱在。   她不禁在心里吐槽那老者,说得那么厉害,还封锁什么空间,结果不还是没能防住。   老者不知道,如果知道,只会觉得很冤枉。   因为他对南宫族知之甚少,所以也不知道南宫族的天眼录如此逆天,而且能运用天眼录的修士还刚好就效忠于南宫焰。   所谓天眼录,是一件由南宫族先人造出来的九阶宝器,外形是一部书,放置于南宫族大殿。青山手里那个只是化影,但以他目前的修为也足够用。   而天眼录的作用,总结起来约莫四个字:追本溯源。   先前只是知道生死结三个字,青山就能一直追查到南州南疆一族,并且抓来青衣老者,问出生死结的解法。   所以天眼录是很逆天的一件宝器,虽然有修为、血脉和天赋等诸多限制,但还是堪称绝招,南宫族一直以来将消息藏得很好。   容夙原来不知道,此刻看着青山手里光影般的书,就有些懂了。   她于是就不想再回答什么。   既然天眼录能查到所有,那么她回答不回答都不重要。   但接着她就看到青山吐出一口血,画面消失后,青年的面容越发苍白。   她微怔,听到绿水继续问道:“容夙姑娘——”   绿水没能问完,因为南宫焰走过来打断她,并且直接站到容夙面前,抬眸看向她。   容夙也看去。   四目相对,她从南宫焰眼里看到浓浓的失落和难过,呼吸不由一紧。   “容夙。”南宫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有些迟疑:“你和那青衣老者,是早就认识吗?”   此话一出,容夙就知道南宫焰在想什么了。   她是怀疑她是不是早和青衣老者相识,而青衣老者关乎所谓生死结的解法。   所以南宫焰真正怀疑的,是当初结生死结不仅仅是她想保命,而是阴谋。   容夙不知道青衣老者是哪里来的。   但她不来南宫族,青衣老者就不会出水榭,结果她刚路过水榭,老者就不见,而且还第一时间来见她。   按照世族一贯的思维来看,怎么看都有阴谋。   容夙想明白后,就很能理解南宫焰的怀疑。   她没有被怀疑的不满,而是看着南宫焰眼里的情绪,心无端揪紧,回答的声音很轻:“我不认识他,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几乎容夙话音刚落,南宫焰眼里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了变,像是如释重负,然后她继续问道:“那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容夙就想到南宫焰现在知道的生死结解法是假的,以及生死缚。   她眸微低,回道:“……没什么。”   南宫焰不由皱眉。   她听出来了,容夙是不想说,不想告诉她。 第64章   星月居内, 天明。   容夙盘膝坐在地面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去修行。   她索性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窗外穿过树叶投下来的日光, 顺便想着夜里发生的事情。   南宫焰当时的表情显然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有南宫卫自殿外而来,说什么家族比赛要开始, 请大小姐做好准备。   于是南宫焰就看她一眼, 和青山绿水二人离开, 只剩紫田还跟着她。   容夙想着,不由低叹一声。   其实把青衣老者的话告诉南宫焰也没有什么, 她不会将生死结变成生死缚。   至于解开生死结——   容夙眸光微暗。   不管南宫焰现在和她的关系如何,都改变不了一开始的本质是性命关联,是她用南宫焰的性命做威胁。   而且若是解开生死结, 她该如何自处呢?   容夙看着窗外微摇的树影, 于这一瞬间深深感到了自己的自私和卑劣。   她是个卑劣的小人, 本是和南宫焰有着天壤之别的。   进退两难。   她不敢进,却也不甘愿退。   所以只能困在原地,日复一日地得过且过。   她想到这里,就笑了一声, 笑声颇为自嘲和心酸。   然后走过去盘膝而坐,眸一闭,直接摒弃所有杂念, 不多时就沉浸于修行里。   不远处看着她的紫田目光复杂,心里不由低叹一声。她还是看不懂容夙, 但要说容夙会对小姐不利,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没有小姐, 容夙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但没有容夙,小姐也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虽然为情所困,但现在的小姐心里却是有希望有期盼有执着的,和去正阳宗前那个看似高贵冷艳,实则孤独无比的小姐完全不同。   紫田喜欢现在的小姐,所以也因小姐而喜欢容夙。   她于是迎着日光许了个愿望:希望小姐和容夙大人长长久久,永远心意相通,哪怕是以她的性命做交换,也无所谓。   修行无日月。   容夙不知道她这次修炼了多久,是几日还是十几日,只知道睁眼看向窗外时,天色微白,显然又是一日好时光。   她看了许久,才抬脚步出庭院,到空地上的石桌前坐下,再把黑刀放在桌上,手指摩挲着黑刀的刀柄,顺着刀柄摸到刀鞘,面上表情柔和。   不管以后会如何,有多少人会在她的生命里来又去,至少容夙知道黑刀会一直陪伴着她,她心里于是终于生出一种踏实感。   “容夙大人,不好了!”紫田有些着急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容夙眉微皱,不为所动,只声音淡淡:“别急,有事慢慢说。”   这里是南宫族,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姐,小姐她——”紫田显然很着急,都有些语无伦次。   容夙“哐”一声就踹翻旁边一只石椅,瞬间站了起来,“南宫焰怎么了?”   南宫族内谁敢对南宫焰出手?   她没来由想到东川皇城内那个黑衣刺客,心里一紧。   “小姐应该是被困在问心境里了。”紫田说。   问心境?这三个字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到还是听到过。   但容夙此时心里都是对南宫焰的担忧,想半天都想不起来,只能问紫田。   紫田就缓了缓,才边示意容夙跟她来,边详细解释给她听。   所谓问心境,顾名思义是某个直击修士内心的秘境,也是此次南宫族举行家族比赛、关乎九幽山海境名额的所在。   修士进到问心境以后,不但要经历秘境内的危险,还要直视心里所念过往。   类似于某种叩问修士心境、磨练修士意志的手段。   修士若是心志不坚,根本就无法在问心境内久留,会被境灵自行弹出。   听上去跟梦魇死境有些像,只是没有威胁到修士的性命。   而南宫族此次比赛的内容不但要进去问心境,还要坚持。谁最晚被问心境弹出,谁坚持的时间最长,谁就排名靠前。   “此时距离问心境开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除小姐外,别的修士都无法再坚持,已经被问心境弹出。”紫田皱着眉说。   “那南宫焰不就是第一了,会出什么事?”容夙不解。   “小姐自然是第一,但是——”   紫田的声音含着担忧:“问心境虽然不会主动伤及修士性命,但若是太过深入,便视为挑战境灵。届时问心境叩问本心的程度会加深,修士很有可能失去意识,彻底沉沦,也就再出不来问心境。”   “小姐幼时曾在问心境经历过一次很严重的挫折。所以按照小姐的性格,有机会一定会想要深入问心境,直到收服境灵为止。”青山迎上来对容夙说道。   他面上的表情还有愤怒,是对那些族老的。   他们明明知道因为小姐幼时的经历,问心境一直是小姐的心魔,却还要将比赛地点选在问心境。   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小姐!   偏偏掌管刑律的严族老此时并不在族内,无法打开和操控问心境。   问心境。   境灵。   叩问本心。   意识沉沦。   严重挫折。   容夙皱着眉环顾四周,就看到面前有一道古门,虚空道韵波动,显然门后就是所谓的问心境。   此时除了青山绿水和紫田外,门外还站着几个修士,看衣着,估计是南宫族的子弟。   容夙还看到紫田先前介绍过的一个穿蓝衣、面容倨傲的青年,似乎就是修机关道的南宫炯?   他站在这里,是想确认南宫焰到底能不能出来?   容夙眸光深沉,直接问紫田:“我该怎么做?”   “刚被弹出来的修士无法再进问心境;我们只是近卫,不是南宫族嫡系子弟,也无法进问心境。”紫田说。   不然以小姐往常的手段,也不会所有人都只是站着看热闹,他们小姐在族内还是有很多支持者的。   “但容夙大人你不一样。”紫田眼里生出希望。   绿衣的女子也走了过来:“你有小姐的身份玉牌,除了禁地去不得外,哪里都能去,所以你能进问心境。”   只是她看着容夙知微境六重的修为就有些怀疑。毕竟小姐深入问心境后,以容夙的修为,就算进去了,多半也走不到小姐所及的范围。   但小姐的身份玉牌只允许容夙一人使用,别人也用不了,不然她就拿了身份玉牌自己进去了。   “所以我只要进问心境内找到南宫焰就行?”容夙眉眼舒展,直接上前一步就打算进去。   后面就响起一道嘲讽的声音:“上不得台面的玩意,难道以为问心境是南宫焰的星月居,由你来去自如?”   容夙回头,就看到名为“南宫炯”的青年满是不屑。   南宫炯,机关道。   知微境八重的修为。   据紫田说,东川皇城时此人也是知微境八重。   现在一年多过去,却还是原地踏步。   容夙不由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表情淡淡,声音也缓缓:“那一刀的滋味如何?”   南宫炯面容就一变。   他修为迟迟无法突破,确实跟东川皇城时劈开他空间的那一刀有关。   他眼神含恨,死死瞪着容夙。   容夙不在意,她只对担忧无比又满怀希望的紫田说了一声“等着”,脚一抬,直接踏进问心境内。   门后是一片黑暗。   风声凛冽,机关层出不穷,还有妖兽隐于黑夜里的吼声,很似曾相识的一幕。   容夙就在心里道了声果然。   果然是和梦魇死境内的黑暗像极。   她现在知道问心境三个字在哪里见过了。   在梦魇死境里,风雪交加、雪地妇人尸体后,她见到的那木门就是刚刚的木门。   梦魇死境内南宫焰的那片黑暗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存在于现实。   所以说当时南宫焰的梦魇,其实是现实的南宫族内的问心境。   容夙想明白后,便也知道南宫炯的嘲讽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秘境本身的危险很多,而且据说还会叩问修士的本心。   奈何她本就无心,十死无生的梦魇死境都无法唤出她的梦魇,何况是小小的问心境呢?   因而南宫族许多天才修士进来后心魔重生的问心境对容夙没有半点影响,只如一座普通的秘境。   而秘境本身的危险——   容夙早在梦魇死境时就经历过,当时摸索出来的规律和心得此时都能用上,她不但如闲庭信步般自在从容,还一滴血都没有流。   她很快走到问心境的深处,也看到了南宫焰的身影。   南宫焰穿了一袭白衣,在一片黑暗里很显眼。   而且黑暗到了这里后变成修士目力能穿透的黑暗,只如凡俗黑夜那般,不含什么危险,对容夙来说只有踏实。   容夙几步走到南宫焰面前,看到她表情怔怔,眼神却很澄澈,不禁一呆。   因为南宫焰根本就没有沉沦,而且看起来随时都能出去。   南宫焰根本就不用她来救。   那么南宫焰怎么不出去呢?   容夙不解,但还是放柔声音,轻轻在南宫焰耳畔道:“南宫焰?”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眼神满怀着容夙看不懂的情绪,声音微哑:“你来了啊!”   听着就像她不出去不是出不去,而是在等自己来找她。   容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回答道:“是,南宫焰,我来了。”   她本来是想带南宫焰出去的。   但现在看来南宫焰并不用她带。   容夙索性就站在南宫焰面前不动了。   她想:不管南宫焰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出去,反正她不出去,她也不出去,她要陪着南宫焰。   南宫焰看出来容夙的意思了。   她心里情绪汹涌,抬头看着容夙,许久才道:“当时在梦魇死境里,雪地里,你看到妇人尸体,后来也听到她和小时候的我的对话了,是吗?”   雪地,妇人尸体。   容夙自然知道南宫焰说的是她的娘亲,她就回答道:“是。”   “那你知道我阿娘是怎么叫我的吗?”南宫焰继续问。   容夙想了想,模仿着梦魇死境内听到的妇人的声调,小心翼翼而满怀怜惜:“小南?”   南宫焰迎着容夙此时温柔无比的眼神,听着那声似是而非的称呼,眼里泪光险些蓄成泪水砸落,但她仰了仰头,将泪收回去后,低声道:“不是小南,而是小难,艰难的难。”   “在还不是南宫焰前,我只是小难。”南宫焰说。她直视着容夙的眼睛,说道:“容夙,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南宫焰的故事。   容夙就想到那座飘满雪的庭院,想到十来岁的南宫焰眼神含杀意,一剑刺死白衣俊俏的少年,想到册立大典上十五岁少女的华贵雍容。   她就回答道:“如果你想说,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很想听。”   南宫焰就看看四周,坐在一块光滑石头上,并且抬眼看容夙。   容夙微怔,在南宫焰的眼神示意下坐在她旁边,紧挨着南宫焰。   南宫焰就开始说了。   南宫族嫡系子弟一般在三岁前的名字都不会记进族谱,所以不算正式的名字。   三岁以后,嫡系子弟就会开始用许多手段测天赋、根骨之类的。   南宫焰三岁时测出来的天赋很一般,虽然是嫡系子弟,但却属于嫡系子弟里地位很低的,甚至比一般子弟还要不如。   “家族分配给我和阿娘的住处在族地北面,并且因为护族大阵开启等诸多原因,那里常年飘雪,比别的地方凉上很多。”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族内有心之人故意为之的。”   “我三岁测出来的天赋虽然一般,但那是因为凤凰血脉没有觉醒的原因。有心之人隐藏了我有凤凰血脉的事,并将飘雪不断的地方给我住,是想压制凤凰血脉的自然觉醒。”   凤凰血脉属火系,在南宫焰还没有觉醒血脉前让她住在风雪之地,对她的损害可想而知。   容夙再想到南宫焰嗜酒如命,想到那酒还烈如燎原火,便完全懂了。她的眼神生出了一丝心疼和愤怒。   南宫焰迎着容夙的眼神,心绪微动,继续道:“我后来才知道,那有心之人是南宫族的副族主。他孙子天赋不好,他便生了邪念,想将我的凤凰血脉移给他孙子。”   移别人血脉为己所用,是天道都不容的邪法。堂堂世族副族主,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容夙哪怕明知道那副族主的阴谋一定没有得逞,心里还是一惊。   “纸包不住火,后来他的阴谋还是败露了。按照南宫族的规矩,他的所做所为会受到族规严惩,而我也将在族内大能的帮助下觉醒血脉。”   “但他不甘心,就最后一搏,将我直接抓到他孙子院里,想直接移除我的凤凰血脉。”   世族有规矩在,但不多。   死去的天才不算天才。   所以如果移除成功,或许就不会有人再在意彼时连名字都没有的南宫焰。   “关键时刻,我阿娘施展禁法破坏了副族主的施法,于是就有了你看到的雪地那一幕。”南宫焰说到这里,唇角就多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副族主虽然地位高,但他做的事情一定无法瞒住所有人。   那些人不出声不阻止,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是因为她和阿娘太弱小,弱小到不值一提,自然也没有出手的必要。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南宫族都会拥有一个怀具凤凰血脉的天才。   至于那天才到底是她南宫焰还是副族主的孙子,都不重要。   南宫焰此时面上的表情脆弱而坚强,容夙很心疼,她很想叫南宫焰别再说了,但动动唇,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听着。   听南宫焰说她艰难地将自己娘亲的尸体挪到屋内没有雪的地方,说黑夜漫漫,她和不会动不会再说话的阿娘待了几天几夜后,掌管刑律的那位严族老从外面回来了。   说那位严族老正直无私,直接就废了副族主和相关修士的修为,并将南宫焰从那庭院接出去,将她阿娘妥善安葬。   再后来,南宫焰的凤凰血脉觉醒,天赋卓绝,冠绝整座南宫族,连闭关的族主都被惊动,给她起名为“南宫焰”。   于是再没有人唤她小难。   阿娘给她起小难的小名,是希望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对她来说都只是能克服的小难关。   所以她克服了。   但她没有阿娘了。   于是她只是南宫焰。   小小的南宫焰一步一步往上走,十来岁的时候她拿剑杀了那位副族主的孙子,十五岁成为世族大小姐后,她去世族地牢杀了修为被废的副族主。   没有人敢说什么。   因为她是在合乎规矩的前提下杀的。   因为当时在南宫族内,南宫焰三个字就是规矩。   直至今日,和当年旧事有关的只剩寥寥几人,南宫煌是其中一个。   他是那位副族主庶子的嫡子,天生和南宫焰站在对立面上。   当年和那事有关、袖手旁观的几位族老生怕南宫焰秋后算账,都去支持他当少主。   于是才有了问心境内的此时此刻。   “这个手段,以前他们也用过的。”南宫焰嗤笑。   当时她刚觉醒凤凰血脉不久。   那些人趁严族老不在,便以磨练意志的借口送她进问心境,于是她一遍遍旁观和重温了丧母的绝望和痛苦。   凤凰虚影冲上九重天,火光耀眼,却冲不开她心里的黑暗。   直到遇到容夙,直到梦魇海波浪涌动的避水珠内,那一瞬间的流光溢彩。   所以她现在不怕了。   她便想深入问心境。   她想收服境灵,想操控问心境。   就跟严族老那样,他是南宫族内唯一一个能操控问心境的修士。   因为他足够问心无愧。   南宫焰自问她现在拥有这样的心境,却如何也操控不了境灵,所以不免有些沮丧。   容夙便安慰她,说没有关系,和南宫族那些同辈子弟相比,南宫焰已经出色到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毕竟别人都是坚持,她却在想着操控。   单这份心境和志向,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   南宫焰就看着她,眼里情绪汹涌,然后问道:“容夙,你永远不会对我不利的,对吗?”   容夙一怔,回答的声音郑重而严肃:“当然。”   她不仅不会对南宫焰不利。   如果可以,她还想一直陪着南宫焰。   她想看南宫焰得偿所愿,想看南宫焰坐上少主之位,将所有看她不爽的人都教训个遍,直到那些人对南宫焰俯首称臣。   因为南宫焰生来就该是云霄上的凤凰,她合该被所有人仰望。   “那便够了。”南宫焰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容夙道:“我不问你别的了。”   所以和那青衣老者有关的那些事,南宫焰就真的不问,也不再在意了。   只是因为“当然”二字,南宫焰便选择轻飘飘揭过不提。   所以南宫焰不出问心境,是不是就是想问她这个问题呢?   容夙一时心绪翻涌,明明前不久才承认自己的卑劣,也自知不该再招惹南宫焰,但她此时却是真的很想很想——靠近南宫焰。   但容夙攥紧自己的手,还是没有做什么。   她把黑刀放在旁边,手指摸到自己的储物戒指,便想拿出里面的某件东西给南宫焰,但眼里还是有些迟疑。   然后容夙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有些不解。   她现在算是知道南宫焰一路走来的大致经历了,她的痛苦和梦魇自她娘亲死亡开始,往后种种,皆艰难不易。   但南宫焰并没有提到她的父亲。   所以她父亲呢?   容夙想着,不由就问了出来。   南宫焰就微微垂眸,声音轻轻:“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容夙一怔。   “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是遗腹子。”南宫焰说。   她父亲是南宫族嫡系子弟,听说天赋还算卓绝,如果没有死,或许她和阿娘就不会那般艰难。   容夙就有些后悔,她忍不住牵住南宫焰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没有再问什么。   南宫焰却不在意了,她直接对容夙道:“你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的吗?”   容夙摇头。   南宫焰就继续道:“阿娘跟我说,他是战死的,死于兽潮,为护一座城而死。”   兽潮。   容夙一瞬间想到无忧城,眼神微微惊讶。   南宫焰迎着她惊讶的眼神,声音轻轻,似乎有些不安:“你知道这些,便会想到当初在无忧城前,我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的。”   “我不仅仅是因为人命关天才出手,你会不会就——”不那么喜欢我了?   南宫焰本能地能感觉到容夙对她改观的开始是无忧城,就如她和一众南宫卫对容夙一样。   “不会。”容夙直接打断,声音坚定:“因为什么而出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南宫焰,我看到的结果是,你救了无忧十九城,你救了很多很多的修士和凡人,会有很多很多人不会失去父亲。”   容夙的眼神此时柔和极了,再没有以前漆黑沉重到日光照不进的压抑。   南宫焰恍惚间觉得她似乎穿过那片深海,看到了容夙的真心。   她就说:“不。”   “不是我救的,而是你。”   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宣告了兽潮的结束,所以是容夙救了无忧十九城。   容夙迎着她澄澈的眼神,心里情绪柔软,想的是:如果没有南宫焰,她根本不会出刀。   她于是对南宫焰:“不是我,而是我们。”   还有青山、紫田、南九、程老和一众南宫卫,还有很多很多修士。   容夙想着,手指微屈,自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举到南宫焰面前,“南宫焰,这个,送给你。”   南宫焰抬眸看去时,就看到容夙的掌心躺着一枚——红如沐血而出的兽魄!   那兽魄是凤凰形状的,比掌心小上一些,用玉链串起。   此时躺在容夙掌心里,正散出炽烈而火红的光,灼灼胜辉光,融进了南宫焰的眼睛。   南宫焰看着那凤凰兽魄一动不动,眼神渐渐盈上欢喜,看容夙的目光也情意绵绵。   容夙就有些不自在,她的手指紧张地动了动,很多余地解释道:“这是无忧城外那只妖兽的兽魄,紫田当时看到了,说你应该会喜欢,我就——”   “那兽魄本来就是凤凰形状的?”南宫焰眼里有泪光,扬着唇似笑非笑,眼神满是明了。   那当然不是,兽魄都是一个样子,不会有哪一颗能自动长成凤凰的形状。   容夙摇头,听到南宫焰问她:“是你亲手雕刻的?”   那、也不是。   容夙低头,声音很轻:“我的手只会拿刀杀/人,做不来雕刻这样细致的活。”   所以这凤凰兽魄是她后来请人雕刻的。   还花光了她所有的灵石。   容夙不禁在心里吐槽那夜市的摊主,那人肯定是看她一个人去的,跟着的南宫卫也藏在暗处没出来,才敢坑她的。   但此时看着掌心凤凰兽魄的栩栩如生,几乎如同凤凰躺在她掌心,以及南宫焰眼里满溢的欢喜,容夙于是觉得很值。   她坐直身体,对南宫焰道:“我给你戴上吧。”   南宫焰没有回答。   容夙便当她是默认,捏着那玉链看看南宫焰裹得严严实实的脖子和下来一些的胸口位置,到底没胆子去解她的衣服,只是撩开她的长发,将链子穿过她的脖颈。   微凉的触感和容夙指尖的温度一并袭来,南宫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被容夙一只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拿着那凤凰兽魄垂下,正垂至南宫焰胸前。   然后容夙再把南宫焰的头发放下去,盖住玉链,坐回原来的位置,唇角含笑。   南宫焰看她一眼,低头去看凤凰兽魄,就看到流光溢彩、如红水晶般的凤凰悬在她胸前华丽光滑的衣裳上,散出的光美丽无比,堪与日月争辉。   她不由笑了一声,心里诸般压抑、沉闷的情绪,并着那些折磨她很多年的旧事、仇恨此时都远去,她一瞬间豁然开朗。   “轰”一声,整座问心境为之震动。   门外站着的许多修士一瞬间面上表情很精彩。   青山和紫田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欢喜:“小姐收服问心境境灵了,一定和容夙大人有关!”   向来温温柔柔、不失优雅的绿水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宫炯则是无比嫉妒和震惊。   那是收服境灵啊!   那意味着以后南宫焰就拥有操控问心境的能力了。   而问心境能叩问修士本心、磨练修士意志,对南宫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南宫焰能做到,那她离少主之位不是又近了一步?   但怎么可能?   明明南宫族那么多人,只有严族老一人可以。   但严族老那是什么样的修为、什么样的心境!   南宫焰怎么也行?   问心境内。   容夙看着四周黑暗一瞬间变成白,就如黑夜变成白天,但不需时间逐渐推移,而只是一瞬间的转换,几乎是左边还是黑的,但右边却一片白,并且很快就被白覆盖,心里有些震撼。   她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还低着头看着凤凰兽魄,接着感受到境灵对自己的臣服之意,心里微怔,抬头迎着容夙关怀的眼神,不禁想:原来心境澄明,也能操控问心境啊!   她就动了动唇。   容夙没听清楚,她不由低了低头,声音不解:“南宫焰,你说什——”   容夙没能说完。   南宫焰刚才也根本没有说话。   她只是要容夙低头而已。   趁容夙低头的一瞬间,她伸手环过容夙的脖子,直接将唇覆上去,吻住容夙因为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唇。   唇齿相接的瞬间,南宫焰无师自通,直接长驱直入。   容夙低低“唔”了一声,看着凑得很近、吻得很用力的南宫焰,半晌没能做出反应。   南宫焰吻了很久,吻到容夙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才松开容夙。   容夙还是没有反应。   她像是成了一块石头,根本不知道该想什么,甚至在南宫焰松开她后,她失去了坐着的力气,直接软软就往后面一倒,倒在了地面上。   “容夙!”南宫焰一惊,忙站起来看向石头后面,就看到容夙四仰八叉躺在那里,眼神呆滞,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南宫焰眉眼不由舒展开,然后直接扑了上去,手捧起容夙的脸,继续吻了上去。   容夙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眼神移了移,看到南宫焰整个人都伏在她身上,擦过她手臂的布料光滑,她肩膀周围的位置也被南宫焰的胸口擦着。   南宫焰还在吻着她。   刚才系上去的凤凰兽魄因为重力的原因正垂在容夙喉咙上方,随南宫焰吻她的动作来回晃悠,容夙喉咙那一片的位置就有些痒。   她不自觉动了动,想避开那凤凰兽魄的摩擦。   南宫焰却以为她是想反抗,直接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刚移开去吻她脸颊的唇移了回来,同时捧住她脸的那只手还往下,开始四处摸,似乎是想解她的衣服。   容夙被她摸得越来越痒、越来越不自在,伸手就想去推南宫焰。   不远处此时响起一道很着急的声音,“焰焰!”   千辛万苦才从南宫族某位嫡系子弟那里拿到身份玉牌,进来想帮南宫焰的姚宣兰看到眼前一幕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大石头后面此时正交缠着的两人。   背对着她的那人穿着她很熟悉的衣服,正伏在一个人身上,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显然是南宫焰。   而地面上那人,估计是听到她的声音后,撑着手微微直起身体,她就看到了容夙的脸,以及容夙此时的模样。   头发披散,眼眸微暗,眸子里燃烧着情/欲。   她的唇微红而湿润,一看就知道刚才做了什么。   而且,看此时南宫焰一只手按住容夙,一只手搭在容夙衣带上,吻得难舍难分的模样。   还有容夙伸手去推南宫焰的动作,怎么看都是南宫焰主动的。   姚宣兰面上的表情就很精彩,难以置信,也不愿接受,在容夙看来跟被雷劈了一样。   容夙心里的情绪就很爽。   她被南宫焰按回地面去又吻了一会后,忍不住再次撑起身体,昂了昂头,在南宫焰无法看到的角度,对着姚宣兰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第65章   因为姚宣兰的到来, 虽然南宫焰很想再对容夙做些别的什么,也只能遗憾地放弃。   她最后亲亲容夙的唇,看着容夙被她亲得情动的模样, 满意地笑出声,然后伸手将容夙拉了起来,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才回头去看姚宣兰。   虽然心里觉得她来得有些碍事, 但毕竟是多年盟友, 南宫焰就对她笑笑, 声音有动情后的低哑:“宣兰,我没事。”   姚宣兰呼吸一滞。   她内心惊艳于此刻如花朵般绽放的南宫焰, 却也为她是因容夙而绽放心酸不已。   同时还知道南宫焰不仅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还压根没有往上面想。   百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半晌说不出话, 最后只艰难维持住面上微笑:“你没事就好。”   说着, 她大步流星往问心境外面走去。   南宫焰就有些不解, 呢喃道:“她怎么了?”   “没什么,估计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容夙声音淡淡,抬脚打算往外面走,手上却一紧。   她低头, 看到南宫焰牵住她的手,然后和她并肩行着,看她不动后, 眼睛里浮出疑惑,“怎么了?”   容夙就看向南宫焰, 看到她唇角上勾,便知道她是明知故问。   “没什么。”她重复了一遍, 唇角微微往上扬。   于是问心境外的一众南宫卫就看到自家小姐和容夙大人手牵手走了出来,而且看那满面春风的模样,显然心情很好。   青山和紫田就交换了个眼神,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   先前没接触过容夙的南宫卫也很郑重地在心里喊了一声“容夙大人”,都知道在小姐心里,容夙大人地位很高很高。   南宫炯那些人早在问心境震动后就离去。   最后是绿水面容复杂,对着走来的容夙微微低头,声音恭敬:“容夙大人。”   容夙微怔,回头看南宫焰,就看到她眼神澄澈含着笑意。   她于是轻轻应声。   然后容夙就回了星月居。   南宫焰没有跟她一起回来,因为问心境里耽误的时间太多,现在冰原试炼就要开始,那是和青州所有世族子弟的比赛。   而那冰原据说在青州极地,虽万里广阔,但所刮的风却无比寒凉刺骨,修为太低无法进到深处。   南宫焰和容夙说了一声,就带着青山和南九、程老去了。   绿水依然执掌星月殿。   紫田还跟着容夙。   容夙便继续在星月居内修行,或者去看看藏书阁的藏书,如此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   但冰原大比还没有结束。   南宫焰也还没有回来。   容夙低头看着窗外日光,第一次深刻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感觉。   白色储物袋里有一枚玉佩刚好在此时亮起,容夙拿起那玉佩,听到王小虎的声音,一时间竟有些思绪翻涌。   她在南宫族待了将近一年,都快忘了她是正阳宗弟子。   王小虎说正阳宗即将开始真传弟子试炼,并且会选出排名前十的弟子。   按照规则来看,这十位排名前十的弟子还会和现任的十大真传弟子再展开较量,最后很有可能选出新的十大真传。   参加试炼的条件是知微境五重以上。   王小虎不知道自家老大有没有突破到知微境五重,但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一声。   同时他还说正阳宗规定,所有有意参加试炼的弟子都要亲自去报名,很好地杜绝了容夙想让王小虎先去报名的想法。   看来她只能回正阳宗一趟了。   对南宫焰动心前,容夙就想在正阳宗内往上爬。   对南宫焰动心后,她更想。她要爬得很高很高,高到成为正阳宗的少宗主。   容夙就去跟紫田说,紫田有些为难,毕竟容夙的性命很重要。   她于是去和绿水商量,最后的结果是让那两个登天境修为的女修跟着容夙,容夙便带着紫田回了正阳宗。   正阳宗南明峰上还有一部分没有回族的南宫卫,跟往常一样在南明大殿外巡视。   容夙此时站在南明大殿前,迎着十几个南宫卫看来颇为恭敬的目光,再看看日光照耀里壮观而辉煌的宫殿,心里竟然难得地生出一种家的归属感。   紫田去安排南宫卫的任务,同时还打算跟正阳宗宗主通信说明一些情况。   容夙就一个人去凌云峰。当然,还有暗处跟着的登天境修士。   她要去报名参加真传弟子的试炼。   据王小虎所说,报名地点在正阳宗主峰一座侧殿,由几位内门长老负责。   容夙踏进殿门后,就发现其中一名内门长老还有些熟悉,是当初她还是外门第一时,在藏书阁打死外门第二后,被执法队抓走,护住她的那内门长老。   当时他还说以后她进了内门,会收她为弟子。   他会那么说,不过是看中她做事不择手段、打起来不要命的狠劲,想培养她当一柄锋利的刀,替他办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只是现在,她这柄刀想来是没有谁再敢操控的。   容夙想着,就面无表情走了上去。   她没有什么感触,而且真说起来,她是该谢这位内门长老当年护住她性命的。   那内门长老看她一眼,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如对别的真传弟子那样检查修为、核实身份,然后将名字登记好,容夙就算报名完成。   她就往殿外走去。   那内门长老眼神就有些感慨。   当年小小的外门第一,穿黑衣眼神阴森无比,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持刀少女,现在也能走到有望少宗主位置的地步。   而且现在的容夙,似乎有温度了很多。   殿外。   容夙正打算去正阳宗内最高层次的天书阁去看看,就听到远处响起一道不屑的声音:“容夙,给本少宗主站住。”   她回头,就看到两张很熟悉的面孔。   一个穿锦绣白衣,看着是位面容俊朗的玉面郎君,正是正阳宗少宗主。   还有一个眼含怨恨,目光阴鸷,是先前曾出手伤了容夙的关俊才。   看来是来挑事的。   容夙就很听话地站住了。   她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修为提高到知微境六重后,她能清楚地看出这两个人的修为,正阳宗少宗主是知微境五重,比她还低了一重的修为。   容夙就有些感慨。   上一次见到这位少宗主还是约莫两年多前在南明峰的高台上。   彼时青年拾阶而上,对当时的自己来说高不可攀,现在却已经不值一提。   她再看向关俊才,此时也大概能感应到他的修为,是踏霄境二重。   比她高,却似乎不再如一年前在真传藏书阁前那般遥不可及。毕竟现在真打起来,容夙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表情淡淡,声音微凉:“少宗主有事?”   那少宗主就有些愤怒:“你这是对本少宗主说话的态度?”   哦,要态度啊。   容夙面无表情,只道:“容夙对谁说话都是如此,关师兄以为呢?”   关俊才就面容微变,看看四周,回答得颇为谨慎:“少宗主,此人无礼,对谁都如此,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他在看四周有没有苏明雁的身影,毕竟上次那一剑真的很疼;同时也看南宫焰有没有出现,毕竟日月山境的名额没了后,他的心也很疼。   但都没有看见后,关俊才瞬间抬起了头,声音不屑到极致:“既然容师妹不知天高地厚,我就奉少宗主的命令,教训教训你。”   因为宗规,他不能再对容夙出手。但如果有少宗主在,自然大有不同。   不管宗主和上面那些人怎么想着要换掉少宗主,但只要眼前的青年一日还是少宗主,就享有少宗主的地位和权力。   他是有资格处置正阳宗的弟子和一般长老的,以不知天高地厚为由打容夙一顿,自然也没有问题。而且到时出了事,也是少宗主扛着。   关俊才想到能名正言顺收拾容夙,就有些兴奋。   他看向少宗主,打算少宗主一点头就拔剑,怎么都要在容夙肩膀上刺几个血窟窿出来。   少宗主不知道关俊才的算计,他心里此时却有别的想法。   他想到高台上和南宫焰的对话,想到美人当时一笑,满台如生花的盛景,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先关俊才一步就拔/出了手里的剑,口里还道:“小小容夙,哪里用你出手,本少宗主来就行!”   他面上满是自信。   虽然宗主那些人一直看不上他,不爽他是因为上任宗主遗言才上位的,但这位少宗主却一直很自信,坚信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比如此时他就没有把容夙知微境六重的修为放在心上,他认为天才都是能越阶而战的,他自然也可以。   还有就是,南宫焰曾经说他可以和容夙多多切磋。只是后来他忙着别的事情,就没时间完成。   现在就正好,收拾完容夙,他再去南明峰一趟,再邀南宫焰去望月洞,南宫焰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到时候洞中美景如画,美人似花,他再温言几句,何愁不能亲近美人?   少宗主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刺激到了,手里的剑就越来越快,直刺容夙面门。   容夙无语。   她看关俊才一眼,看到那位目光阴鸷的青年此时看少宗主跟看一个蠢货一样,便知道不是她的错觉,这位少宗主真就比她想象里还要蠢一些。   而且还很自信。   比如此时他刺来的剑法,在容夙眼里就全是破绽,比那位死了的姚子远还要不如。   这样的心性和天赋,也能当正阳宗的少宗主?   容夙不由有些嫉妒。   她刀都不用拔,只是举着刀鞘挡了挡,接着看准时机抬脚,直接一脚踹上少宗主心口,余力不绝,直踹得那位少宗主倒飞而出,在地面上翻滚几圈,口中喷出血雾。   “少宗主!”关俊才一惊,忙看过去。   同时心里想着等下他就以容夙无端出手伤害少宗主为名,教训教训她,既能讨好少宗主,还能报仇,简直一举两得。   少宗主艰难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唇角有血迹,他看向容夙,眼神很难以置信。   关俊才一喜,正要说话,就听到少宗主高昂且无比激动的声音:“你竟然能打败本少宗主,莫非你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   关俊才:“……”   容夙:“……”   她有些怀疑少宗主脑袋是不是被她踹坏了,不然打败他就是不世出的天才,那正阳宗岂不是直接成九州第一宗门了?   关俊才揉揉眉心,组织着语言想要少宗主清醒一点,当务之急是教训容夙重要一些,“少宗主——”   他的话被少宗主直接打断。   青年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嘴里喊着“本少宗主不听,本少宗主不信”,从地上捡起来刚才脱手的长剑,直接就跑开。   关俊才:“……”哪里来的蠢货,还知道捡剑!   他目送少宗主的身影消失不见,再次无奈地揉揉眉心,看容夙的眼神颇不甘心。   但他没有办法。   蠢货少宗主跑了,他现在师出无名,不能再对容夙出手,只能目光怨恨,就打算离开。   容夙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就出声喊住关俊才:“关师兄。”   关俊才停步,回头看她,眼神不解,听到容夙说:“按照正阳宗宗规,低境界弟子首次挑战位列十大真传的弟子,该弟子不能拒绝,对么?”   挑战?   关俊才微怔,反应过来后不由笑出声音:“你知微境六重的修为,赢少宗主是轻轻松松,但你难道以为还能胜我?”   他怀疑容夙的脑子是不是坏了,难道少宗主说她是不世出的天才,她便真以为自己是了?简直荒谬!   “能不能胜,打过才知道。”容夙沉声,“一个月后,正阳大擂台,我容夙以真传弟子的身份,向关师兄挑战。”   这当然不是容夙一时冲动的决定,而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不亏的。   赢了,她将取代关俊才成为十大真传,甚至不用再参加真传弟子试炼。   输了,她最多挨上几剑,只要不死就行。   而按照正阳宗的宗规,关俊才无法拒绝她。   正阳宗内任何一位真传弟子都是有资格挑战十大真传的,并且修为高者出手应有分寸,不能伤害低修为弟子性命。   当然,为了避免太多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去挑战十大真传,低修为的弟子输了以后,除了很大概率上被那高修为者打成重伤外,还会被他拿走所有的灵石和贡献点。   这点容夙就更不在意了。   她现在的储物袋和储物戒比散修都干净,一块灵石都没有。   她稳赚不赔。   容夙想到这里,眼神坚定,说道:“我现在就去任务堂。关师兄,一个月后,正阳大擂台,我们不见不散。”   从发起挑战到对决正式开始的流程,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   这对容夙来说刚刚好。   她正好也想给自己些压力,所以她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满意。   关俊才的目光就越加阴鸷,满满都是被挑衅的愤怒。   他按住腰间双剑,声音冰冷嗜血:“好,一个月以后,我的双剑会很开心的。”   什么重伤不重伤的,宗规不宗规的,他才不会管。   他绝对会杀了容夙,不然别人都以为他关俊才是泥巴捏的了。   容夙就回了南明峰。   紫田知道以后没有什么反应。   虽然她认为容夙大人很大概率上打不过踏霄境二重的关俊才,但有南宫卫和她在,那关俊才也别想杀容夙大人。所以只要容夙大人开心,一切都无所谓。   容夙就开始琢磨四季刀法。   她先前对春刀有了一些感悟,但在南宫族大半年,还是无法施展出来。   她想了想,便打算先修行夏刀。   但夏刀也很难修行。   夏是灼灼如火。   如火,灼热。   容夙没来由就想到南宫焰饮的酒。   来自海州醉仙楼的燎原酒。   但她那时没有喝,只是嗅了嗅,自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感觉。   她还是琢磨不出来。   四季刀法,春夏秋冬四季,春刀夏刀秋刀冬刀四刀,竟然是秋刀和冬刀容易一些,她像是信手拈来般,甚至不用如何琢磨。   容夙就低叹一声,走出屋外看着天上日光怔怔出神。   紫田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说的是:“容夙大人,苏明雁在南明大殿外说要见您。”   苏明雁?   容夙不由想到日月山境内白衣女子彼时信誓旦旦的眼神,说春刀一定能劈开风嘲笙的封禁,说知道四季刀法和竹书背后的故事。   她就摸了摸面前的黑刀,微微抿唇,回答道:“请她进来。”   “哒哒”几声脚步声。   容夙抬头看去,就看到白衣清冷的女子自殿外缓步走来,不缓不慢,眉眼含雪,长发微散,日光铺在她后面,依稀还是初见时不染尘埃的九天仙子。   “容夙师妹。”苏明雁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容夙看紫田一眼,紫田会意,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苏明雁后面,想了想,竟几步走出大殿,只立在殿外远远看着她。   容夙微怔,她能感觉到那两个登天境女修此时也退出了殿外,眸里就多出几分暖意,接着问苏明雁道:“苏师姐见我,是有事要对我说?”   苏明雁点头,在那椅子上优雅落座,迟疑一会,才道:“当初在日月山境里,我说过,关于四季刀法和那竹书,如果你想知道它们的来历和故事,我会全部告诉你。”   她看着还是胜雪清冷、不动如山的模样,容夙却看到她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然心里情绪并没有那么平静。   “容夙,听她说!”小光球的声音突然响起,险些吓得容夙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微微垂眸,眸里神情深沉。   小光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上次出现,大概还是梦魇死境将南宫焰裹挟进去时,关乎她的性命,它才出现。   后来她一刀劈开南宫焰的梦魇,梦魇海融化,她在心里问小光球原因,小光球却没有回答,此后也没有再出现。   此刻它一出现,就要她问四季刀法和竹书,难道小光球和这些东西有关?   但当时在外门藏书阁,她拿竹书,小光球反应不大,她拿四季刀法,小光球甚至都没有出现。   容夙若有所思,然后回答道:“我不想知道。”   苏明雁一怔,虽然在日月山境里就听到过容夙的答案,但那时她只以为事态紧急,容夙才不想知道,现在却——   她的手指就攥得紧了些,“容夙师妹——”   苏明雁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容夙却直接重复一遍,声音很坚决:“苏师姐,我不想知道。”   “擅自拿走竹书违反外门藏书阁规定,此事是我不对,苏师姐将这部竹书拿回去,若是要罚,容夙也愿意承担。”   “至于四季刀法,那是我在内门藏书阁看到的,也是用贡献点兑换的。我对这部刀法很感兴趣,也是在符合宗规的条件下得到的,此事我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她只想利用刀法的不凡完成目的,没有兴趣知道刀法后面的故事。   容夙说着,手一挥,将那部竹书放在桌上,以眼神示意苏明雁。   苏明雁就有些失望,她没有拿走竹书,而是说道:“这竹书虽然在外门藏书阁,但或许是属于你的。”   她见容夙表情淡淡,便知道她是真不想知道那些事情,抬脚打算离开,只是离开前看容夙一眼,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道:“容夙师妹,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容夙垂眸不语。   苏明雁便道:“听说先前你曾在顾师弟那里拿到一个龙形面具,那龙形面具,你能使用是不是?”   她眼里情绪似是有些复杂,声调听着不像疑问,倒含着几分肯定。   所以龙形面具和竹书、四季刀法是相关的?   容夙心里一震,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苏明雁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抬脚离去。   小光球的声音便开始轰炸容夙:“容夙,你怎么不听人家说?竹书是什么东西,四季刀法怎么来的,龙形面具关乎着什么,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吗?”   那当然不是。   她心里是想知道的。   只是——   容夙想到什么,摸摸自己的黑刀,声音轻轻:“对,我不想知道。”   小光球不信,不由开动脑筋思索道:“按照经验来看,那背后一定藏着一个精彩无比的故事。说不准是哪位盖世大人物含恨而死,留下传承,等着你这位冥冥之中被选中的传人去报仇呢!”   小光球说着,看容夙一眼,恍然大悟:“你不会是不想替人家报仇,才说不想知道的吧?”   它愤愤不平,一副容夙捡了便宜不回报的样子。   这都哪跟哪,容夙就有些无奈。   毕竟所谓的报不报仇,都是小光球臆想出来的。   但如果真是报仇——   她不由笑了一声,声音轻轻:“我自己的仇都还没有报,又如何为别人报呢?”   小光球一怔。   它看向容夙,殿门半合,日光断断续续,半明半暗里,容夙右脸对着日光,左脸却藏在黑暗里,两指粗的刀疤生来带着一股萧瑟凉意。   容夙此时看着落寞到极致。   小光球的声音就很小心翼翼:“容夙,那你的仇,是什么啊?你仇人都有谁啊?”   它跟了容夙几年,也看出来容夙不一般,起码她的过往绝对不简单。   再加上后来她几次三番说要杀/人,还有跟顾妍妍的对话,大约就能知道一些。   但它还是不知道容夙具体经历了什么。   如果不是日月山境,它不会知道容夙脸上的刀疤怎么来的。   如果没有顾妍妍,它也不知道容夙原来还有妹妹和——家人。   世界线里的容夙是死于开局的小反派,过往来历都不重要,只知道她以死铺就顾剑安往上走的光明大道。   只是现在,小光球知她越深越多,便也多了一丝心疼。   所以世界的崩塌,是不是和那些过往息息相关呢?那么除了容夙以外,还有多少死去的人的过往,是对世界来说根本不重要,但当局者却痛彻心扉、难以释怀的呢?   这太深奥了。   小光球搞不懂,它原先只希望容夙别死,世界别崩塌,现在却希望容夙还能开心一些,和南宫焰都好好的。   容夙因小光球此刻声音里丰富的情绪微微惊讶,刚打算说些什么,殿门被紫田完全推开,日光铺满整座大殿。   紫衣女子面容含笑、大步流星走过来,递给容夙一页纸,说道:“容夙大人,苏明雁托我将这个给您,说和四季刀法的修习有关。”   容夙怔怔接过那页泛黄的纸,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她发现现在的紫田和一开始漠然又面无表情、日复一日对她用刑的女子很不一样。   那么她也是吗?她和最初的自己相比,又变了多少呢?   容夙看着紫田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后几步给她留出空间,心绪微动,才低头去看那页纸。   那似乎是刚从某部古书上撕下来的,说的是四季刀法如何修习的一些心得感悟。   纸上最开始一段就说四季刀法对应春夏秋冬四种道意。   修行者除却依次感悟春夏秋冬四季,使心境如春的万物复苏、夏的灼灼如火、秋的肃杀萧瑟、冬的万籁俱寂外,还能借助外力来施展出刀法。   容夙看完后,似乎就有些明悟。   纸上的意思是除却心境外,也能借外力,比如修习夏刀,也能用灼热滚烫的东西作为辅助的手段么?   容夙想着,漫不经心地将那页纸翻过来,就看到了几个潇洒飘逸的大字:宿柏溪所留。   这五个字很新,和泛黄的纸张半点不相衬,倒像是刚刚才写上去的,而且看这字迹,很像苏明雁的风格。   容夙眸光微凝,想着南宫族藏书阁里的修为让渡之法,半晌后将那一页纸收进储物袋,才开始想她有什么东西是和夏的灼热相关的。   虽然紫田就在旁边,而且她现在能在南明殿住着也是因为南宫焰,但容夙还是不想什么都靠南宫焰。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百多样。   但用样也不太对。   容夙想到的是一百多枚朱雀玉牌。   自两年多前烈阳地窟里,她拿到后却误进石室,被南宫焰抓回南明峰,后来就没还宗门,这一百多枚玉牌就一直放在她的储物袋里。   赤红如血,有朱雀的半幅图案。   出现在烈阳地窟里。   容夙就想到南宫焰的凤凰血脉,想到大比开始前在宫殿里紫田说的烈阳真火。   她若有所思,想了想摆摆手示意紫田不用跟上来,拿着一枚朱雀玉牌去凌云峰任务堂问那位白衣弟子,知不知道朱雀玉牌具体是什么。   “这玉牌——”那白衣弟子皱着眉有些疑惑。   旁边就响起一道厚重沉稳的声音:“此为朱雀玉牌,刻有半幅朱雀图案,只出现在烈阳地窟里。玉牌内蕴含有一丝朱雀真火。若是修士炼化玉牌,悟性过人,便有希望习得朱雀火。”   容夙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老者正立在不远处,身姿挺直、面容严肃,他白发白须,看来的目光锐利而宽容,是容夙曾在外门见过的老者,也是小光球说过很厉害的老者。   当时小光球说他至少有踏霄境的修为。   现在容夙知微境六重,能看出关俊才的修为是踏霄境二重,也隐约能感应到跟着她的两个修士有登天境的修为,却还是看不出老者的修为。   她便知这老者比小光球说的还要厉害。   “陈宗主!”容夙旁边那白衣弟子听着声音看见老者后,忙弯腰行礼。   容夙就一惊。   陈宗主?   她见过正阳宗宗主,知道老者不是,此时自然也知道宗主二字前带姓氏的多半是副宗主。   但正阳宗副宗主的位置,至少也要登天境以上的修为才能坐上去。   而老者给她的感觉还要胜过那两个登天境修士,所以他应该有造化境的修为?   容夙震惊过后反应过来,正要行礼,就见老者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看她一眼就往殿外走去。   那一眼,似乎是要她跟上?   容夙有些迟疑。   但她没有在老者身上感受到杀意,而且老者如果要杀她,她估计也反抗不了。   她于是抬脚跟上,直到老者在殿外站定,才上前一步道:“陈宗主。”   陈宗主微微颔首,道:“容夙,你现在知道朱雀玉牌里含有朱雀真火,是不是想炼化玉佩,修出朱雀火?”   容夙微怔。   她自然不是想修出朱雀火,只是想借朱雀玉牌灼热的道意和夏刀道意共通,进而能够施展夏刀。只是这个没有必要跟这位陈宗主说。   她便回答道:“是。”   说完,她看陈宗主微微皱眉,心里一紧,问道:“陈宗主以为容夙此举不妥?”   “不是不妥。”陈宗主说。   容夙眉微舒展。   “是很不妥。”陈宗主道。   容夙就皱眉。   “朱雀真火炽烈灼热,是和正阳宗道意相合的,但你并没有修正阳宗功法,而且——”   而且虽然容夙现在是变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阴沉沉的。   那股肃杀凛冽的血意还在,一看就是行于黑暗里的修士,怎么看都不像能修出朱雀火。   “你修的杀戮刀道和朱雀真火不但不相容,还彼此冲突。如果强行炼化,只会伤到根基。而且,以你的心性,定然是无法修出朱雀火的。”陈宗主说。   他对容夙是有一份惜才的心在的。   虽然一开始曾因顾剑安而想杀她,但那是因为顾剑安修的剑道炙热光明,很适合正阳宗,所以他自然要护他。   但容夙后来没有杀顾剑安。   加上烈阳地窟那一出,及至现在,她进过日月山境,修行根基提升后,还和南宫族大小姐关系不简单,成长起来后,也是正阳宗的希望,他才会多说这些的。   容夙看着他,就看到他眼里满满都是不赞成。   她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有散修想要收几个服侍的童子,教童子修行。   她凑了上去,通过诸多关卡,最后那散修却说以她的心性和天赋,根本就无法修行。   那散修当时说的笃定无比,就跟眼前的陈宗主一般无二。   因而容夙哪怕知道眼前人算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都说修行是与天争命,修士最忌讳的就是不可能三个字。现在我试都没试,陈宗主怎么就知道我不行呢?”   容夙说完,对那陈宗主行了一礼,继续道:“还有,我修的道不是杀戮刀道。”   陈宗主微怔,看着容夙离去的背影皱紧眉头,许久后低叹一声。   罢了,是容夙自己不听劝的。   如此,他虽然惜才,却也无法。   凌云峰广场。   容夙没有回南明峰,而是坐在角落的树影里,眉眼间有一丝郁意。   她面前放着几十枚失去光泽的朱雀玉牌。   她唇角微红,是血丝。   就如那陈宗主所说,或许是朱雀真火和她这一身的阴森深沉不相容。   容夙炼化了几十枚,不但不能有什么感悟,还感觉经脉阵阵疼痛,像被烈火灼烧着一样。   她低喘着,眼神阴郁,内心很不甘心。   如果没有遇到陈宗主,如果陈宗主没有说那些话,那么容夙现在或许会放弃朱雀玉牌,去想别的办法。   但现在她却不想。   她一定要修出朱雀火,也要施展出夏刀。   容夙微抿唇,将唇上的血咽回去,伸手再拿起一枚朱雀玉牌。   不远处此时就响起紫田的声音:“容夙大人,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容夙抬眸,就看到紫田踏空而来,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并且拉着她就要往南明峰去。   她微怔,没有反抗,只问道:“南宫焰在南明峰?”   “是。”紫田应着,几十个呼吸间带着她回了南明峰,直奔南明殿内南宫焰居住的院落去,就看到青山正在院外徘徊,看到容夙后眼含希望。   容夙心里不解加担忧,也没多问什么,直接几步踏进去,就看到了南宫焰。   她此时正躺在柔软宽阔的大床上,盖着几床被子,眉眼结了一层霜,看着很冷的样子。   “小姐刚从冰原回来,因为一些意外受了伤,并且寒意侵体,凤凰血脉出现暴动,小姐出来后说一定要见您。”青山解释道。   容夙就上前,碰到南宫焰手的时候只如碰到寒凉无比的坚冰,接着眉心一烫,容夙便知道南宫焰说一定要见她的原因了。   她艰难压住一瞬间自眉心袭来的燥热,回头看向紫田,就看到紫田眼神明了,说了声“小姐很需要你”后,拉着青山就出去,并且把门关上了。   容夙:“……”   她掀开南宫焰的被子,正打算以神识看看南宫焰的情况,就感觉手上一紧,接着南宫焰睁开了眼睛。   看到是她后,南宫焰眼底有暗光掠过。   然后她动了动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把容夙扑倒在床上,并且吻住容夙打算说些什么的唇。 第66章   容夙一惊, 反应过来后本能想要推开南宫焰,南宫焰却纹丝不动,只按住容夙的肩膀不让她移动, 继续吻着她的唇。   南宫焰的唇是温暖的,带着股鲜血的味道,却不腥,而是甜的。但她的身体却是凉的, 比冰雪还要凉。   同时还有一股燥热和滚烫的感觉自她的经脉涌来, 如层层热浪般, 裹住容夙后,容夙便觉自己的眉心开始像火般烧灼起来。   果然如她先前所想, 她会和南宫焰有烈阳地窟石室到囚牢内的种种,都是因为龙形面具。   但或许是修为提高的原因,现在的容夙虽然觉得那股燥热感很难控制, 但还是能够控制的。   她想着, 就打算推开上面已经解开她外衣, 并且想要继续解她里衣的南宫焰。   南宫焰察觉到了,她眼里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然后低眸直视着容夙的眼睛,手边解着她的衣服, 边放缓声音,委屈又轻柔:“容夙,我难受。”   容夙看着南宫焰的眼睛, 从她眼里看到闪烁着的泪光,不是因心里情绪生出的, 倒像控制不住泪腺而出现的。   南宫焰的眼睛原本是澄澈如湖泊的,只是此刻湖泊却像是被火点燃, 并且眼看着就要炙干,波浪里翻涌着情/欲,满满都是忍受不住。   容夙就想到烈阳地窟的石室里、南明峰的囚牢内、日月山境的百重冰湖中,还有冰原大比、血脉暴动。   她知道龙形面具是能够抑制、缓解南宫焰的难受的。   只是她要帮南宫焰缓解痛苦,就相当于要做那种事。   容夙就有些迟疑。   南宫焰才不管她迟不迟疑,趁着容夙迟疑的功夫,她将容夙的衣服解得差不多。   虽然还有一丝清醒在,但血脉暴动和冰原寒意的折磨也都不假。   她半清醒半躁动,直接凭着本能一通乱吻,自容夙的唇吻到颈部,再缓缓往下。   她的唇湿润而温暖,手却是凉如冰的,冰火两重天,容夙再无法保持清醒了。   她低叹一声,揽住南宫焰的腰将她翻了个面,然后轻柔而带着一股珍惜意味地俯身重新吻住她的唇,手指再一挑,南宫焰那袭华丽漂亮的衣裳就被丢在地面上。   数日后,天明。   南宫焰醒过来时,就看到房中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摆设。   她迷糊一会,才想到昏睡前发生的事情,想到容夙彼时轻而温柔的低哄声,以及自己揪紧容夙手臂的呜咽声,南宫焰脸上“唰”一下浮起了红晕。   她动动身体,艰难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在被子内黑乎乎的环境里躲了一会,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看到屋内此时只有她一个人时,南宫焰眼里有些不开心,接着她就用手撑住床板,想要坐起来想想以后要怎么做。   尝试几次都失败后,南宫焰哼了一声,躺在那里不动了。   容夙从青山那里了解到一些冰原大比的情况后,走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头发披散着在床上铺开,盖着被子睁眼看天花板、目光呆滞的南宫焰。   似乎是听到脚步声,南宫焰也看了过来,正对上容夙的眼神,她就眼神飘忽,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容夙。   容夙不禁有些想笑。   她心情很好地走过去,坐在床边,低眸看向南宫焰,声音压着笑意:“先前那般迫不及待,现在倒不好意思了?”   什么迫不及待?谁迫不及待了?   南宫焰恼羞成怒,往被子里一缩,不打算再理会容夙。主要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的确是她想要的。   容夙唇角笑意不由加深,她看看鼓起来的一团被子,眸光微深,来了招釜底抽薪,直接将被子掀开并且丢到床尾去。   南宫焰没有被子,瞬间失去安全感,抬头看容夙的眼神就有些羞恼。   容夙假装没有看见,伸手去搭南宫焰的肩膀,在南宫焰心跳如鼓的紧张里将人提了起来,再往她背后塞了个靠枕,才开口道:“感觉如何?”   南宫焰一怔,心里的想法是:睡一觉起来,容夙懂这么多了?还知道问她感觉了?但这是能问的吗?   她没有回答。   容夙就重复问一遍:“南宫焰,你现在感觉如何?”   虽然不知道龙形面具是什么,但看南宫焰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正常温度,经脉内的凤凰血脉也沉寂,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只是不知道龙形面具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和南宫焰的凤凰血脉有如此关联?   容夙就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去见苏明雁一面。只是先前她才刚明确拒绝过,而且那些东西背后的故事,她现在也还没有知道和承受的能力。   她想得出神,就听到南宫焰声音低低:“不太好。”   容夙眼神一变,就有些担忧。   然后南宫焰继续道:“你的技术很一般,感觉不太好。”   容夙:“……”   南宫焰以为容夙不开心,忙补充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她说的倒也都是真的。   毕竟容夙做那些完全是凭本能来,虽然因为那不知名的东西,她体内寒意和血脉暴动都能够平息,但单说技术,是很一般。   容夙:“……我没有问你这个。”   “啊?”南宫焰皱眉,眼里都是不解:“那你问的是什么?”   “没什么。”容夙抿唇,压住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郁闷,低头看着南宫焰肌肤上的痕迹,目光有些不自然。   然后她抬头再看见南宫焰眼睛里潋滟的笑意,知道她是在笑刚才的话,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那按照你的意思,我是该多跟人练练?”   南宫焰脸就一黑,她眸光幽幽,看了看容夙放在床边桌上的黑刀,声音凉凉:“你用哪只手跟别人练,本小姐就断了你哪只手。”   容夙莫名就感到手有些疼。   行吧。   她收回思绪,低着眸沉默不语,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起码刚才那股让她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的氛围消散了。   南宫焰还黑着脸,心里有些委屈。   因为容夙前不久还在她床上,结果现在就能说出这些话来。虽然心里知道多半只是容夙随口一说,她还是很不开心。   容夙能察觉到一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刚刚她说的话都是带着一点故意的成分的,但看到南宫焰真不开心,她还是心疼的。   她不由自主地牵住南宫焰的手,迎着她看来似乎是有些欢喜的眼神,低咳一声,开始说正事:“青山说参加冰原大比的世族子弟虽然都不简单,但不会是你的对手,你怎么会受伤?”   先前的南宫焰除了血脉暴动的燥热和寒意侵体的寒意外,还有一股血腥味,甚至还有些浓郁。   南宫焰听到她这么问,就低了低头,眼眸微垂,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先帮我穿衣服。”   穿衣服。   容夙就看向南宫焰,心里一紧。   南宫焰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上面红痕点点,她靠坐在床上,长发披散,加上刚双修完,看上去美艳而瑰丽,像盛放的玫瑰。   此时她唇微扬,含笑看来时,天然就多了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容夙定了定心神,双手沉稳,三两下给她将里衣散开的衣襟拉好,再接过南宫焰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的衣裳,压住心里情绪给她披上,再整理衣襟、抚平褶皱,声音微哑:“好了。”   她没看到她额头上多了一层薄汗。   但南宫焰看到了,因而她心情不错,抬手搭住容夙的肩膀,缓缓从床上挪到柔软玉座上,才对面前的容夙道:“容夙,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容夙微怔,接着眼里难以控制地多出一丝期待。   南宫焰迎着那丝期待,心跳加快,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瓷瓶,递给容夙时声调微扬:“瓷瓶里有一颗六阶冰融丹。”   冰融丹。   容夙垂眸,她当然知道冰融丹是什么。   果然,南宫焰继续说道:“容夙,你将这颗冰融丹服下,脸上的刀疤就会消失。”   虽然冰原的冰颜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年越来越少,虽然拿到冰颜草有些艰难,但只要想到她能看到没有刀疤的容夙的样子,南宫焰就觉得很值得。   刀疤,消失。   容夙不由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没有刀疤的地方是光滑的,但摸到刀疤时却是一片粗糙,那种触感甚至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她便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刀疤的来历。   那时她才八岁,被信任的人卖进青楼,第一次知道原来饥寒交迫、路有冻死骨和歌舞笙箫、纸醉金迷都是同一个世界里的景象。   八岁的孩童进了青楼,加上她当时面容出色,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但她毕竟才八岁,本来是不用那么早担心这些的,本来是还有很多时间徐徐图之、伺机逃跑的。   她会拿刀割出这道疤痕,完全是因为青楼的花魁。   她怕自己以后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便说她即将清白不保,说脸上有刀疤就会被青楼厌弃。   于是八岁的容夙比少女风潮声狠多了,手都没有抖一下,泪都没有流一滴,脸上就有了一道连贯的、几乎占据半边脸的刀疤。   她还要移刀去动右脸。   花魁就笑出声音,说了那些她曾对风潮声说过的话。   容夙便知道她不仅仅是担心地位不保,还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迎来送往、捧高踩低里扭曲了心智,不再是人,而成为了恶魔。   再后来,她用那柄刀趁乱一刀刺死花魁,逃出青楼后,脸上刀疤却再也消不去。   容夙其实也没想着要消去。   因为刀疤能时刻提醒她保持清醒,记住愚蠢和天真带来的痛苦和折磨。   但现在南宫焰却拿着那颗珍贵无比、能消疤养颜的冰融丹对她说,要她消去脸上刀疤。   容夙有些怔愣。   许久后,她低声道:“南宫焰,如果我不想消除刀疤呢?”   她现在还需要一直保持清醒。   她还没有到能够随心所欲的地步。   她需要刀疤象征的痛苦和折磨来时刻提醒她,弱小和无知的惨痛。   南宫焰看向她的眼睛时,就看到一片翻滚着如墨般的深沉,她便回答道:“不想消除就不消除啊。”   她将银白的小瓷瓶塞进容夙掌心里,忍着腰间不适,仰头凑过去亲亲容夙的唇,声音轻轻:“这只是本小姐对于凤凰兽魄的回礼,你收到了就行,至于用不用,那是你的事情。”   虽然她是很想看到容夙原来的样子,但容夙不想服丹药也没有关系。   她可以自己想象的。   南宫焰脑补了一下,在心里惊艳于容夙面容的俊逸风采,眉眼弯弯。   而且容夙现在知微境六重,虽然离登天境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是遥不可及,她完全等得起的。   容夙便怔住。   掌心瓷瓶是微凉的,南宫焰的手是温暖的,她塞完瓷瓶后没有拿开手,反而拉住她的手掌,指尖还无意识地在她手上画圈圈,就痒痒的。   她再抬眸,就看到南宫焰放大的脸。   她亲完后看自己没有反应,便得寸进尺想撬开她的牙关,甚至还想伸手环住她的脖颈。   容夙不由低眸,就看到南宫焰的腰此时半悬空着,没有半点着力点,她现在的姿势是很艰难吃力的。   就这样,南宫焰还不想放弃,还想继续亲她。   容夙无奈。   她把银白瓷瓶收进储物戒,揽住南宫焰的腰把她放回座位上,并且拿开她的手,反手就将她按住,还移了移自己的唇,和南宫焰拉开距离后,沉声道:“说话就说话,你不要趁机占便宜。”   外面捧着一大堆玉简进来的紫田就有些震惊。   她看看自家小姐明显刚醒来腰酸背痛、风情万种的模样,再看看把小姐抵在座位上从容自在的容夙,有些愤愤不平,很想问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但她不敢,只能低哼一声,“啪”一下把玉简堆放在南宫焰面前的玉案上,并且有几枚“很不小心”地掉落,正砸中容夙的脚。   疼是不疼的,就是意味很明显。   容夙迎着紫田满是不满的的目光,再看看南宫焰哪怕衣裳华贵也挡不住的妩媚,以及眼角眉梢间的春意,终于有些心虚。   她丢下一句“南宫焰,你先忙着,我去修行”后,几步走出庭院。   南宫焰便伸手揉揉自己的腰,瘫软在座位上,看着那堆玉简一阵心累,然后问紫田:“事情都办妥了?”   “是,小姐放心,容夙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紫田眼神无奈,惊讶于自家小姐的幼稚,但又觉得——还挺像小姐能做出来的事情的。   毕竟小姐不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容夙对此一无所知。   她走出殿外后站了很久,才能压抑住心里那股欢喜无比又汹涌澎湃的情绪,然后想到一月之期还有一半,就打算回屋将那些朱雀玉牌炼化完,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但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屋子,只看到一堆废墟。   容夙脚步就一顿。她屋呢?她那么大一间屋呢?   她难以置信,上前几步,就看到尘土飞扬里,面容俊朗的青山正指挥着南宫卫把废墟清走,然后安放上什么东西。   容夙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她的屋子没了。   她走上前。   青山见到她后声音恭敬:“容夙大人。”   容夙表情不悦:“我屋呢?”   “是这样的容夙大人,九幽山海境即将开启,但小姐说因为血脉暴动的原因,她现在只能和您待在一起。您暂时又无法离开正阳宗,而小姐也不能置南宫族的事情于不顾。”   青山的声音沉稳从容:“所以小姐和程老商量以后,打算在正阳宗南明峰和南宫族星月居建一个双向定点传送阵。”   “建传送阵就要推屋子?”而且还是她的屋子?容夙不相信,声音满是质疑。   “是的。”青山理不直气也壮。   他仗着容夙不懂阵道,按照程老教的将那堆玄妙深奥的阵道原理甩出来,说得容夙迷迷糊糊,最后总结道:“这间屋子所在位置不凡,是一定要推倒的。”   容夙半信半疑:“那我屋里的东西呢?还有,我住哪?”   “回容夙大人,您屋里的东西是紫田移走的,说是会放到您住的地方,所以她应该给您安排妥当了,您问问紫田便知。”   青山说完,看容夙没有别的反应,便继续去指挥南宫卫。   毕竟推屋子是真,修建传送阵也是真的。   小姐说了,只有这样做,容夙大人才看不出来。   而且,按照小姐目前和容夙大人的关系,这传送阵也是很有必要修的。   容夙无奈,只能回去找紫田。   虽然南明大殿很大,但走动的南宫卫也很多,她始终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住处来修行的。   紫田听完后表示她早就安排好了,然后将她带到了南宫焰的院落,也就是她刚刚才离开的地方。   南宫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正低头认真看着玉简。   紫田就指着和南宫焰的床隔了一段距离的床,以及看着刚隔出来不久,中间有门框但是没有安门的房间对她说:“容夙大人,阵法没修好前,您先住这里吧。”   容夙看去,就看到自己的东西都在那房间里面。   紫田生怕她误会,还解释道:“是这样的,毕竟修建阵法是个大工程,南明殿内许多地方都要重新布置,只有小姐的地方位置不算重要,所以不用改动。”   容夙:“……”   整座南明殿都要改动,南宫焰的院子就不用。她堂堂世族大小姐,住的地方不重要,这是骗三岁小孩呢?   “那座在角落的高台总没有推倒吧?”容夙看那边手里还拿着玉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南宫焰,眼神微闪,也不等紫田回答,直接就出院去。   她要去高台上修炼。   紫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眼里生出崇拜,说道:“小姐,还是您想得周全。”   南宫焰就又瘫回去了,坐直这样简单的事情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有些困难的。只是察觉到容夙的脚步声后,她只能继续装模作样。   于是容夙再回来时,就见到南宫焰跟刚才一样,紫田不知跑去哪里,宽阔的屋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   容夙眼神微深,一步一步走近,看南宫焰还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玉简里,索性坐到那玉座上,几乎和南宫焰紧挨着。   南宫焰就有些坚持不住,但她想到被容夙看出来后无法得偿所愿,便强自镇定,故作无事地继续看玉简。   “啪”一声,容夙拍着桌子把她手里的玉简拿走了,迎着她看来疑惑不解的眼神,颇咬牙切齿:“南宫焰,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跟南宫焰住一起,根本就无法修炼。   而且自从问心境后,南宫焰看她的眼神就灼热了很多。   再加上先前那几日做的事情,现在南宫焰看她的眼神跟要吃了她一样。   虽然事实上是反过来,但容夙还是很慌。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原先只能不进不退。   结果南宫焰直接就进了好几步,还不许她退。   但她——   她是注定杀完人后也会死的人,怎么能跟南宫焰牵扯太深呢?   “什么做什么?”南宫焰眨眨眼睛,眼神澄澈,明知故问,并且顺着容夙的势如愿瘫软在座位上,心里喟叹一声。   “你——”容夙有些语无伦次,最后道:“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南宫焰眼神澄澈如湖泊,声音也很清冽,就是多了几分嘶哑。   容夙没来由看向南宫焰的床,想到她先前承受不住后含着哭腔的声音,呼吸微紧,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南宫焰看到了,也想到容夙想的那些,脸一红,呼吸一紧,觉得屋里有些热,忍不住就解了解容夙拉得很紧的衣襟,露出一小片红痕遍布的肌肤。   容夙忙移开目光,越想越不服,最后用力拍了拍桌子,声势很足:“你就是故意要我和你住一起的!”   “轻点,本小姐的桌子质量很好的。”南宫焰说。   所以她是心疼自己的手的意思?   容夙一呆,本能去看看自己的手,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桌子质量再好也不是兵刃,而她是修士,怎么会同凡人一样拍到手疼呢?   “南宫焰!”容夙声音加重。   南宫焰就抬头看她,眼神含笑,半点不怕她,也根本没有被她的声音影响到。   容夙:“……”   她说不过南宫焰,只能郁闷地坐在原位,嗅着南宫焰身上酒香味,心情越加浮躁。   南宫焰忍不住笑。   笑完后,她才慢悠悠拉上衣襟,对容夙道:“你不想和本小姐住一起?”   当然不想。她还想修炼的。   虽然修不出夏刀打败关俊才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努力一把的。   但迎着南宫焰的眼神,容夙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只回以沉默。   “那你不想和本小姐住一起,是因为无法静心修炼,还是怕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南宫焰半撑着手,似笑非笑,继续道:“难道你是怕自己抵挡不住诱惑,深更半夜会对本小姐做什么?”   她说着,就凑近了容夙一些,吐气如兰。   容夙心一紧,忙反驳道:“当然不会。”   她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没有偷香窃玉的爱好。   “哦。”南宫焰缓缓伸手搭上容夙的肩膀,声音微扬:“那就是无法修炼了?”   “但你跟本小姐住一起,怎么会无法修炼?”南宫焰故作疑惑。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在囚牢里,容夙跟她刚做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盘膝而坐修行,甚至连她还在囚牢里都不知道。   怎么那时她心无旁骛,现在却只是共处一室,衣服都没脱,也没做什么,就无法修炼了呢?   南宫焰心里自然知道答案,但她想要容夙说出来,就继续靠近,几乎坐进容夙怀里,声音柔柔:“你无法修炼,是不是因为心里——”   她没能说完,因为容夙动作轻柔推开她,并且打断道:“我没说我无法修炼,只是担心会打扰到你而已。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去修炼了。”   她说着,忙里忙慌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自己那张被紫田移回来的床榻上,盘膝而坐,眸一闭就开始修行。   南宫焰被她推得腰一酸,坐好后隔着一段距离看她,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开始修炼,想过去看看,但看到面前一堆玉简,心里哀嚎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继续完成大小姐的任务。   那边容夙当然也无法立刻开始修炼。   她心里慌乱无比,也知道南宫焰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也无法回应。   容夙低叹一声,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能决定努力修炼打败关俊才,然后就和南宫焰回南宫族。   回去以后南宫焰肯定会很忙,那就没有时间再缠着她。   再然后就是九幽山海境开启。   容夙想了一通,才收敛心神开始修炼。   这一修炼就修到了深夜。   她结束修行后,正打算再看看朱雀玉牌,低头就发现自己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   窗外月光照进来,女人正睁着眼睛,扯着她的被子看着她,声音清冽:“容夙,你修炼完了啊?”   容夙面无表情,声音藏不住无奈:“南宫焰,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她想到先前南宫焰问的问题,就觉得是不是该反过来。   不是南宫焰担心自己会对她做什么。   而是她该担心南宫焰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她想着,就扯了扯衣服。   南宫焰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实在忍不住,唇角扬了扬,才道:“血脉暴动后,我经脉有一股灼烧感,只有离你近些才能缓解。”   她说的是实话。   虽然和容夙双修后大致无碍,但还有一些后患。容夙若是不在,她自己忍着也没关系。   但现在容夙就在面前,而且她让容夙跟她一起住也不是只想看容夙修炼的,自然不能浪费。   但容夙不相信,现在在她眼里,南宫焰随时有冲上来解她衣服亲她的可能,因而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些距离。   南宫焰就翻了个身,在她的被子里滚了几滚,直接挨上来,说道:“容夙,果然你的被子舒服一些。”   果然这才是南宫焰的目的。   容夙就回答道:“你可以把我的被子拿到你床上去。”   行吧。   容夙就是很不解风情。   容夙就是很难搞。   南宫焰低叹一声,裹着被子坐直,看着她手里的朱雀玉牌,直奔主题:“听紫田说,你想利用朱雀玉牌修出朱雀火?”   “不是。”说到修行的事,容夙精神一振,跟对陈宗主不同,直接就解释道:“我一开始不是想修出朱雀火,而是想借此修出夏刀。”   她将四季刀法和那页纸上的内容大概跟南宫焰说了说,最后叹一声,道:“只是现在来看,应该还是无法在正阳大擂台开始前修成夏刀了。”   南宫焰便皱眉,半晌道:“朱雀玉牌里蕴含的朱雀真火太过薄弱,而且朱雀血脉很多年没有出现,修士想修出朱雀火,难于登天。”   她是世族大小姐,虽然修为不如陈宗主,但有些东西却比陈宗主知道得多,此时心里就有些不满那陈宗主说得太简单。   容夙却注意到别的地方。   南宫焰只是说朱雀火难修,却没说以她的心性不能修,她不由问了出来。   南宫焰听到后就嗤笑一声,是笑那陈宗主,“什么心性阴暗不阴暗的,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所谓光明磊落的修士来,也会被朱雀真火灼伤。”   那是至烈至阳的真火,比她的凤凰火还要炽热,谁来都一样,不单只有容夙如此。   而且——   “容夙,你的心性不阴暗。”南宫焰表情严肃而郑重。   一开始她的确跟陈宗主抱有相同的想法,认为容夙是那种阴沉黑暗的修士。   但一路走来,接触越多、了解越深,她就越知道容夙虽然背负很多,但却绝对不算心性阴暗。   能在无忧城前出刀杀妖兽,能将姚子远的储物戒给无忧城散修,能不受梦魇死境和问心境影响,怎么可能是那种城府深沉、行恶事、不择手段的人呢?   她只会将那些称为自保的手段。   眼前的南宫焰认真极了,月光里她的眼神柔和,衬着她披散着的长发、微微扯开的衣襟,第很多次击中容夙的心。   她呆呆看着,半晌没说话。   南宫焰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正在很认真地想怎么帮容夙修出夏刀,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容夙,你不是想要借灼热道意和夏刀相通吗?本小姐的凤凰火就很灼热啊。”   南宫焰想着,二话不说就坐直,伸手搭上容夙的肩膀,顺便把碍事的被子也丢开。   于是容夙看到她衣襟大开,在月光里朦胧而若隐若现,让人心醉的一片风光。   她呼吸就有些紧,正打算挪开些距离,就听到南宫焰严肃的声音:“我将凤凰火渡一些给你,你看看能不能有所感悟。”   她搭住容夙肩膀的手紧了紧。   容夙就感觉一股灼热的感觉自南宫焰的手掌涌来,和情/欲来袭的燥热不同,而满满是能灼烧万物的炽烈。   夏是灼灼如火。   容夙默念一声,又眼神柔和看闭眸后无比认真的南宫焰,唇微扬,才开始去想四季刀法。   天亮后。   南宫焰眸微动,看着同时睁开眼睛的容夙,声音关切:“怎么样,你感悟出来了吗?”   容夙摇头。   南宫焰便失望地叹一声,收回手,还打算说些什么,身体却一软,直直往床板上倒。   她累极了。   本来就腰酸,还坐了一夜,还控制凤凰火,不能太多伤了容夙,也不能太少不够容夙感悟,算得上身心俱疲。   容夙看着她,本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迎着她瞬间欢喜的眼神,心绪涌动,直接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反手再盖上被子,道:“你休息一会,我去外面练刀。”   南宫焰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开心地在容夙的被子里来回滚着,一点都不累了。   如此,容夙有时练刀,有时修行,有时借南宫焰的凤凰火感悟灼热之意,半月时间很快过去。   眼看离正阳大擂台比斗开始还有几日时间,但容夙还是没能修出夏刀。   她便没有再修行。   她抽空去了趟内门任务堂,以真传弟子的身份玉牌领了一柄四阶长刀,就打算迎接和关俊才的比斗。   正阳大擂台在正阳宗主峰。   关乎十大真传之位,还是有不少长老和弟子前来观看的。   大擂台居于主峰广场,四周坐席稍高。   南宫焰带着南宫卫直接占了一片位置。   然后她看着准备好就要去擂台上的容夙,直接道:“容夙。”   容夙就回头看她,见南宫焰没说话,想了想还是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了?”   “伸手。”南宫焰说。   容夙不解,但还是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然后她就看到流光一闪,南宫焰拿了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上。   那触感、那长度、那重量——   容夙若有所思,低头一看,就看到掌心果然横放着一柄刀,深蓝如海洋、杀意凛冽。   这是东川皇城望江楼拍卖会上那柄刀。   六阶,出自中州天心府器院院主之手,名为深湖。   “这是深湖,也是凤凰兽魄的第二件回礼。”南宫焰说。   “我知道你需要它。”   “容夙,拿着深湖,打败关俊才。”   “本小姐会在这里看着你胜出。”   南宫焰的声音清冽又温柔,南宫焰的眼神明亮而澄澈,盛满信任。   日光融在她眼睛里面,容夙如被灼了一下。   她不由握紧深湖,笑着道:“第二件回礼啊!那有第三件吗?”   她声音轻松,显然只是打趣。   南宫焰却笑容灿烂,说:“有啊。”   容夙一怔。   南宫焰继续道:“第三件回礼——”   “本小姐把自己送给你,如何?” 第67章   南宫焰说这话时, 眼神比先前还要明亮上很多,日光月光星光璀璨,在容夙看来都不及她此时眸光潋滟。   但她唇角上扬, 唇边的笑意却是若有若无的,配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容夙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郑重提问还是随口一说。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只是此时却有些说不出来。   她就把深湖收进储物戒里, 右手握紧自己的黑刀, 声音轻轻:“关俊才来了。”   关俊才来了。   正阳大擂台上的比斗要开始了。   所以她无法回答南宫焰。   容夙说完,没有看南宫焰面上是什么表情, 直接脚尖一点掠了出去,须臾间就出现在宽阔的正阳大擂台上。   南宫焰就抿了抿唇,心里是有些失落, 但却是预料之中的。   她往后一靠, 懒懒坐在南宫卫搬来的玉座上, 打算观看这场对容夙来说很重要的比斗。   听说正阳宗宗主在闭关,几位副宗主都有事情要忙,因此这场比斗是由一位主峰执事来主持的。   此时比斗的双方都到了,并且也都出现在正阳大擂台上。那主峰执事检查完阵法之类的, 重新念了一遍大致规则,就直接宣布开始。   关俊才穿了一袭宗服,金黄色的。   真传弟子着衣没有要求, 但重大场合时为了彰显宗门声势,便需着宗服。   正阳宗的宗服一般都有太阳月亮星星之类的图案, 日月星辰披身,修士便如多出一层自然之力, 看着威风凛凛的。   容夙没有。   她成为真传弟子不久,后来又跟南宫焰去南宫族,因而还没有拿到宗服。   而且她也不需要。   南宫焰说她不是心性阴暗的人。   但容夙自问也不是那种行于日光照耀里堂堂正正的修士。   所以她依然穿着那身黑衣。   不但是因为习惯黑暗,还因为黑衣脏了别人也看不出来。   关俊才没有说什么,该说的话他早在真传藏书阁和一个月前就说完了,所以他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剑刺了过来。   他只拔了一柄剑,因为他想看看容夙到底有多少能耐,以及配不配他双剑齐出。毕竟这段时间他也不是闲着的。   几乎是他剑出鞘那一瞬间,容夙就知道能位列正阳宗所有弟子里前十的修士,果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关俊才这一剑很强,和在真传藏书阁前相比简直强到翻倍,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含着诸般变化,而且剑势如风,磅礴而汹涌。   容夙想着,眸光深深,也拔/出自己的黑刀,不退不避,直接迎了上去,以凡铁对上五阶的利刃,正如她以知微境修为挑战踏霄境的关俊才。   “当”一声,是刀剑相碰的声音,同时关俊才汹涌磅礴的剑势对上容夙后发而出的刀势,擂台上便起了一阵罡风。   半晌后风声骤歇,众人看去时,就看到容夙和关俊才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容夙提刀的手微紧,关俊才也阴沉着脸,看容夙的目光颇为忌惮。   他刚才那一剑虽然未尽全力,但也含了几分凌厉剑意。   以他踏霄境二重的修为对上知微境六重的容夙,就算不能打败容夙,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泥牛入海,竟是什么伤害都打不出来。   难道他真的会输给容夙吗?   笑话!   关俊才眸色微厉,手腕一翻,层层叠叠的剑势就压了上去,如排山倒海,也如山沉重,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   观看台上就有弟子惊讶不已:“这是真传藏书阁里六阶的东山剑法!关师兄竟然能修到这种地步!”   东山剑法。   容夙边踏步以黑刀抵挡着关俊才的剑,边听着四周声音,此时就对关俊才的剑道有了深层面的认知。   据说东山剑法是取东山再起之意,遇强则强,占上风时有压倒性的胜利,其势便威猛。   若是一时不敌,也能变幻剑意,甚至越加契合东山剑法的本意,最能反败为胜。   所以这几乎是一道出现时就立于不败之地的剑法。   只是此剑法很难修行,对修士的心性要求也很高。   关俊才这样的修士居然也能修成!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不再只是抵挡。   她手指微收,抬眸向上时眸光漆黑如墨,接着就挥出她至今为止最强、也是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一刀。   秋刀,肃杀萧瑟,刀势堪能断山断水,刀意凛冽。   关俊才刚刚迎上容夙的目光时,心里止不住一惊。   接着他就感觉容夙整个人都变了,从原先的暗敛深沉变得杀意毕露,像藏在黑暗里的刀显出锋芒。   他心里莫名就生出一股惊悸感,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剑,像是见到什么噬魂惑心的妖魔一样。   但他是剑修,怎么能拿不稳手里的剑呢?   关俊才稳住心神后,以剑修的本能继续挥剑,东山剑法的磅礴浑厚抵挡住那股不断渗透而来的肃杀秋风,并且还向前踏出一步,重新发起攻势。   容夙就叹一声,心道果然是能跻身前十的修士,她还是小看了关俊才,以为将沉魂渊内噬魂甲兽的那股压迫感藏进刀里就能得胜。   然后她的刀意一变,施展出了冬刀。   四周声音依然响起,只是容夙却听不见了。   她此时沉默无声,她的世界万籁俱寂,挥出的刀却如冰雪降临,无声里藏着秋风摧折后要将对手彻底湮灭的毁灭寒意。   刺骨,冰凉,冷肃。   这不单单是擂台上的关俊才能感受的,甚至连正阳大擂台阵法外观看的修士都感受到了。   虽然没有直面一切的关俊才那么深刻,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凉意扑面。   修士们就惊讶无比。   他们不知道容夙施展的是什么刀法。   容夙先前那几刀虽然也不是正阳宗里有的,却能看出直指大道简要,是信手拈来、随心所欲的刀道基础,想来是她生死厮杀里悟出来的。   只是自关俊才东山剑法施展到淋漓尽致后,容夙出的那两刀他们就看不明白了。   那不是正阳宗的刀法,却也不是基础道法,甚至好像蕴含着大道道韵,总之玄妙无比,也深奥莫测。   难道是南宫族的刀法?   有修士看着玉座上看似懒散随意却目不转睛望着容夙的南宫族大小姐,心里都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有一个白衣弟子没有这么想。   他看着擂台上眉眼都结了一层霜,抵挡得很是艰难的关俊才,忍不住低声问前面一位穿亮白长袍,看着仙风道骨的老者:“师伯,那容夙挥刀带出的寒意甚至连擂台阵法都挡不住,难道她真修成了四季刀法不成?”   他是坐镇内门藏书阁的弟子,对正阳宗的所有武技几乎都了如指掌。   想来想去,只有他们本来打算丢掉,却被容夙换回去的四季刀法会产生这种异象。   毕竟四季四季,不就是春夏秋冬?容夙刚才那两刀,就很像秋和冬。   那老者就动作很大幅度地回头,像是才反应过来,接着就喃喃自语:“是很像四季刀法,但怎么可能呢?”   那明明是放到堆灰也没人要的垃圾。   他也拿去看过,根本就修不出来。   而且容夙当时要是不拿走,按照藏书阁的规矩,那玉简就该拿去销毁了。   容夙居然能修成四季刀法!   让他想想四季刀法是怎么来的。   据藏书阁志记载,似乎是陈宗主一脉的修士在很多很多年前拿来内门藏书阁的。   陈宗主在容夙拿走的前不久还吩咐过他,说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还没人要,就直接销毁掉。   擂台上的容夙自然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反复施展着那两刀,步步紧逼,关俊才很快险象环生。   他知道自己只用一柄剑绝不能打败容夙了,“吭”一声就拔/出第二柄剑。   两手同时持剑,他很快就有了还手的能力,并且还能压着容夙打,打得容夙微微皱眉,甚至刀势有些迟滞。   擂台四周就一静。   原本以为容夙即将胜利的弟子们面容复杂。   是啊,他们怎么忘记关俊才打到现在只拔了一柄剑呢?   关俊才是剑修,但剑道天赋并不是很卓绝。   他能成为十大真传,是因为他能使双剑。   所以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在修行界里,能双手同时持兵刃并且运用自如的修士并不多。   因为修士的心力有限,一只手持兵刃去演练,便要不知道演练多少次才能形成本能,才能真正做到手随心动,如臂使指。   因而能持双剑打斗的,正阳宗弟子无数,目前也只有关俊才和关俊良两人。   于是弟子们的声音再响起时,就和先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先前他们都认为容夙会赢,现在却都觉得定然是关俊才胜出了。   修为差距摆在那,到底是跨越不过去的。   越阶而战毕竟少有。   而且容夙是天才,关俊才也不是蠢才。   有修士看着擂台上黑衣肃然的容夙,禁不住在心里低叹一声。   若是真正要说起来的话,在场很多人其实都是希望容夙能赢的。   毕竟以强胜弱者多,以弱压强者却太少,少到几乎没有。   容夙抬刀挡住关俊才刺来的剑后,正听见台下弟子的叹息声。   她不由看向南宫焰,眸微动,接着手一扬,左手就多出一柄刀,蓝波粼粼,像是以深海湛蓝的波浪凝成的,正是深湖。   刀鞘被她丢在储物戒里。   因此深湖直接露出了刀刃,一如那日在望江楼拍卖会上看到的,让人心神生悸,却不是因为刀法,而是因为刀本身。   关俊才挥剑的手一滞,眼神惊骇。   容夙就轻笑一声,左手深湖,右手黑刀,声音轻轻,却很自信:“双手持兵刃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   她当然也会。   毕竟她经历的生死厮杀那么多,右手不会永远不受伤。   她只会刀法,不喜欢再修别的什么,右手受伤了,又要保命,就只能靠左手。   所以关俊才能双手持剑,她也能双手持刀。   先前一直不用,是因为她本来想将之当做生死关头的保命手段。   她原本是想着输给关俊才也不用的。   但南宫焰给了她深湖。   南宫焰说要看她胜出。   那她怎么能不让南宫焰如愿以偿呢?   容夙想着,唇角微微扬起,黑刀和深湖一起劈出,蓝光如深海,黑光若长夜,两道光相互映衬着,煞是好看。   四周弟子又是一静,声音却没有再响起来。   心神被容夙的刀法所吸引是一回事。   主要是先后两次打脸,现在比斗还没有结束,他们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还是静静观看就行。   座位上的南宫焰远远看着容夙左手握紧的深湖,再看到四周弟子面上的表情,心情愉悦,就换了个姿势,笑声清冽。   紫田感受到她的开心和小得意,唇角也上扬,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早知道容夙大人能使双刀?”   她跟容夙那么久,在南宫族都是她陪着容夙的,她都不知道,小姐居然知道?一定是容夙大人悄悄告诉小姐的!   “当然。”南宫焰声音得意。   她当然知道。   也不是如紫田所想,是容夙告诉她的。   容夙那不解风情的性格,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听的。   她会知道是因为在东川皇城里,遇到黑衣人刺杀那回,容夙伤了右手,却还在关键时刻左手掷刀,她才能坚持到南九出手的。   所以自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容夙有多出色了。   所以这样出色的容夙,当然只能是她的。   她要在别人都不知道之前,把容夙哄到手!   南宫焰想着,目光灼灼,紧盯着擂台上容夙晃动的身影。   双剑对双刀。   关俊才的优势不复存在后,擂台上的形势就变回原来容夙步步紧逼、关俊才节节败退的情形。   眼看着容夙即将胜出,关俊才的眼睛暗了暗,声音嘶哑道:“容夙,这是你逼我的!”   他说着,脚一踏,竟然踏在空中,挥出剑势刺向容夙。   容夙眉微皱,就发现自己的刀法很难再碰到关俊才。   他踏空而行,靠的是踏霄境修士的修为优势。   容夙只是知微境六重,无法踏空,只能在地面上出招。而且因为高度变化后,她挥出的刀法隔了一段距离,受到半空的诸多外力影响,也很难保持原来的威势伤到关俊才。   但关俊才对她的攻势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天地自然之力的加持,还变强了一些,在容夙黑衣的衣摆上刺出一个小洞。   就很棘手。   擂台外,青山紫田一众南宫卫并着几乎所有观看的修士,都很整齐地在心里道了一声“无耻”!   这是正阳大擂台,是同门间合乎规则的比斗,而不是生死厮杀。   结果关俊才手段尽出打不过后,还直接用踏霄境的修为优势对付容夙,这不是无耻是什么?   虽然没有明面规定,但一般修士都默认公平对决,踏霄境修士对上知微境修士,是只比道境感悟、武技修行和交手招式这些的。   因为踏霄境和知微境最大的差距就是能不能踏空的问题。   而且按照关俊才和容夙的年龄,谁都知道容夙成为踏霄境修士时一定比关俊才年轻,所以她的天赋和未来成就一定在关俊才之上。   结果关俊才就直接仗着他年龄大、修为高来欺负容夙!   众弟子义愤填膺,但也没有办法。   默认的东西不是正式规则,关俊才不认,众人最多道上几声“无耻”,以后见面也小看他几分,却也不能如何。   擂台上空。   踏空而行的关俊才面沉如水。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以后正阳宗的弟子和长老都会看他不起。   他虽然效忠少宗主,但只是利用少宗主背后的宗族力量,也想过要争一争少宗主的位置,只是现在有这一出,宗主那些人是不会再看上他的。   都怪容夙!   关俊才愤怒不已,手里的剑就锐利了几分,剑法施展开来,如山般厚重磅礴的剑意压下去,容夙很快有些招架不住,黑衣染上了血。   她知道不是四季刀法比不过东山剑法,也不是四季刀法对上踏空的对手就成了摆设,而只是她感悟不深,不能施展出秋刀冬刀的真正威力。   不然以秋风扫落叶、断山海的无上威力,以冬万籁俱寂、万里飘雪的广阔无垠,区区踏空的一个关俊才,以及擂台上看似宽阔却有限的空间,又算得上什么呢?   容夙想着,忽然就很想知道四季刀法的缔造者是谁,她想看看真正的四季刀法有怎样一番令天地失色的风采?   但现在她似乎就要输了。   上方关俊才小人得志,又是一剑扫过来,剑风将容夙扫出一段距离。   他嘴里还道:“多么束手无策、鲜血直流的一番绝境,奈何容夙师妹修的是刀道,不然以今日经历去改修东山剑法,倒也很适合。”   他在嘲讽容夙不能东山再起。   至少现在,在这座正阳大擂台上,她不能。   观看台上的紫田愤愤不平,握了握拳头,声音凉凉:“比斗结束后,他出了主峰,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告诉我什么是东山再起,我就不叫紫田!”   青山和南宫卫们很赞同,还有人表示他能帮忙望风。   只是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事。   青山就对南宫焰说:“小姐,当务之急,是先让容夙大人认输啊。”   正阳宗规定,擂台上比斗的双方,只有亲口认输才算比斗结束。不然除却不能伤害性命外,占上风的那位能扩大优势,即继续打,直到输者重伤后昏迷不醒为止。   因而有那种不爽低修为弟子挑战的,上来直接就封了修士说话的能力,直到打成重伤才收手。   关俊才没有那么做,除了能力不够外,也有对南宫焰的忌惮,所以他只想让容夙认输。   他看得出来容夙生性骄傲。如此,让她亲口说出认输,也算他赢得漂亮。   南宫焰没有回答,只是坐直身体,看着擂台上黑衣染血的容夙,心疼不已,看关俊才的眼神也有杀意。   但容夙没有认输,或许还有别的手段呢?   就算没有,如果容夙不想,她也不会擅自做主。   重伤也无妨,南宫族有很多灵药,只要不伤到根基就行。   至于关俊才,她再慢慢收拾就是。   南宫焰想着,手一摆,南宫卫就不再说话。   然后她坐得直直,只一动不动看着被关俊才的剑风扫出去、躺在擂台上动作缓慢的容夙。   容夙没有认输。   比斗没有结束。   那么凭什么说她不能东山再起呢?   不,不是东山再起。   容夙不曾真正失败过,所以根本就不用再起。   容夙也不会失败。   输一场比斗而已,凭什么算失败?   她以知微境六重的修为对上踏霄境二重的关俊才,打到这种地步,怎么就不算胜出呢?   所以在她心里,容夙已经胜出了。   南宫焰想到这里,眼神越来越炙热明亮。   擂台上,容夙爬起来后,黑刀撑地,看着上方猫捉老鼠般戏弄她、不着急把她打成重伤的关俊才,手一抬,擦去唇上血迹,然后看向四周。   四周弟子眼神含着崇拜,是给她的。   她看到白衣弟子和仙风道骨的老者神情怔怔,看到王小虎带着外门被她庇护过的那些弟子,看来如看信仰。   看到顾剑安和顾妍妍挤在人群里,顾妍妍看到她后,还握握拳晃了晃手腕,那是鼓励的意思?   容夙失笑。   最后她看向观看台中央空出的那片地方,华丽耀眼的南宫焰坐在座位上,坐姿端正,跟以前懒散随意的样子一点都不像,看来的眼神灼热、炽烈、信任。   信任?   容夙不由怔住。   到现在这种地步,南宫焰还相信她能赢,她还在等着看她胜出?   容夙心绪翻涌,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她看到南宫焰唇角含笑,太阳此时被云挡住,她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波光潋滟、耀目无比。   容夙就遗憾自己此时不是站在她面前,不能看到倒映在她眼里似乎也镀上一层光辉的自己。   但现在这样也足够了。   至少她知道什么是夏刀了。   夏是灼灼如火。   重要的不是如火两个字,而是灼灼。   容夙从前不知道什么是灼灼。   现在却真正懂了。   灼灼,即是盛烈的、滚烫的、炙热的。   是世界上所有有温度的东西的描述。   是夏季明日悬空,日光普照大地,那种温暖到滚烫炙热的感觉。   但如果要容夙用更简单的话来描述她的答案,她会说六个字就足矣。   那六个字是:南宫焰的眼睛。   她于南宫焰的眼睛里感悟到夏的道意。   于是也就是那一刻,她迎着南宫焰那双眼睛的注视,手腕一翻,夏刀挥出,顷刻间炽烈灼热的刀意弥漫擂台的四面八方。   从悟成到大成,只需要一瞬间,只需要看南宫焰的眼睛几眼就行。   那是还要胜过秋刀和冬刀的一刀。   于是距离不再是问题,踏霄境修士能踏空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因为那一刀,遍布整座正阳大擂台。   关俊才只觉四周所在都滚烫无比,随容夙的刀意而涌动,并且劈向他。   速度不快,但刀意很沉,刀势很烈,他无处遁形,也无法再维持住踏空,直接摔到擂台上。   金黄色的宗服被火红色的刀光映衬着,没有什么威风凛凛,只剩滑稽。   容夙唇角上扬,黑刀一挥,便又是一招夏刀劈来,劈在他肩膀上,疼得他惨叫出声,衣衫染血、如临绝境的人就成了他。   他抬剑挡了挡,狼狈不堪地滚出一段距离,才终于觉得好了些,至少那种像要把他的血都灼烧干的感觉缓和了些。   容夙没有乘胜追击,她看着黑刀上涌动着的、火红无比的火,有些惊讶。   “朱雀火!”   山峰上,一直看着擂台上种种的陈宗主惊呼出声,眼神里都是震撼。   容夙竟然真能修出朱雀火?   他难以置信,接着又看了几眼,就有些迷茫。   那似乎不太像古书所载的朱雀火,但不是朱雀火,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凤凰火?   那当然也不是凤凰火。   容夙想。   她虽然不知道此火具体是什么,却能知道它既不是朱雀火,也不是凤凰火,倒像是——属她容夙独有的,和夏刀共生的火。   然后她看看座位上同样眼神惊讶的南宫焰,唇微扬,心想:既然这火没有名字,那么她是主人,自然是她来起,就叫焰火好了。   南宫焰的焰。   她想着,就打算去把关俊才打成重伤。   毕竟她向来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远处却在此时响起一道声音:“小才。”   接着一袭锦衣的关俊良就踏空而来,似乎是刚从宗门外面回来。   观看着的弟子就一惊,面上多出对容夙的担忧。   容夙看到了,但不以为意。   有南宫焰在,她不用怕谁会以势压人。   因为他们都比不过南宫焰。   关俊才却撑着剑很快爬了起来,面上都是看到救星的希望,声音高昂,甚至看向容夙的眼神跟她要完了一样。   他对关俊良道:“兄长快帮我!”   关俊良就点点头,腰间双剑一拔,却不是要冲上擂台,而是在原地盘膝而坐,像修行一样。   容夙就皱眉,搞不懂什么意思,却不想再跟关俊才打了。她现在只想跑到南宫焰面前,虽然不能亲她,但看一看也是很好的。   她就挥刀向前,打算再砍几刀就把关俊才丢出擂台。   结果黑刀却像砍到棉花般,软绵绵没有着力点,再不能往前去。   台上关俊才和台下关俊良的身上都拢着一层白光。   这是——   容夙眉皱紧。   在南宫族藏书阁看了那么久的藏书,她现在知道的东西多了很多。   此时就大概能看出来,关俊才和关俊良似乎是在施展一道剑阵。   所以阵未完成时,别人无法阻止或者打断?   但是结了剑阵有什么用?   两人齐上,剑阵是能威力翻倍,但她只挑战关俊才一个人,关俊良又不能到正阳大擂台上来。   容夙正想着,就见关俊良站了起来,像是剑阵完成了。然后他双剑一挥,开始在原地舞剑。   台上,关俊才也抬剑刺来,直接用的是东山剑法里面最强的一剑,也是此刻施展来很适合的一剑:东山再起。   迎着那迎面而来、剑势翻了不止一倍的双剑,容夙就懂了。   原来二关的剑阵不用二人齐上,一人在台上打,一人在台下舞剑也可以。   形同于作弊,但却是合乎规则的。   因为修行界虽大,至今也只有关俊才和关俊良能结成这剑阵,来让双方的剑法威力都变强。   难怪一个踏霄境二重,一个踏霄境三重,却能跻身正阳宗十大真传的位置,还排名靠前。   她的夏刀无法挡住这一剑。   容夙心知肚明。   那该怎么办呢?   她止不住就又去看南宫焰。   然后迎着南宫焰的眼睛,容夙竟然真的看到了答案。   夏刀不行,还有冬刀!   她的夏刀是因南宫焰而修成的,但冬刀也是。   那么凭什么不能一起施展出来呢?   容夙的右手就握了握黑刀,左手举起深湖,想着南宫焰,想着夏的灼灼如火、冬的万籁俱寂,想到南宫焰躺在床上眉眼结出的霜,以及她扑上来时的冰火两重天,两刀劈出。   黑刀上有跳动的焰火。   深湖上有不会融的冰雪。   夏和冬。   分明是两种极端,此时却在容夙的刀里形成融合的刀势,不但威势不减,还相辅相成,劈出了初初让天地震动的一刀。   立在远处看着的苏明雁就露出笑容,声音轻轻:“容夙师妹,等你修出春刀,你就知道四季刀法到底是什么了。”   “嘭”一声,关俊良倒地不起,直接昏迷过去。   “嘭”两声,正阳大擂台的阵法被容夙直接劈碎了。   那主峰执事很无奈,忙伸手拦在擂台和观看台中间,当了人形安全阵。   他就知道,不是宗门大比时间正常开启的正阳大擂台,是一定会被挑战的弟子打坏的。   “嘭”三声,关俊才被那股夏风和冬风带上半空,重重摔回地面上,看容夙的眼神难以置信到极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将两种相互排斥、并且生而相克的道意融合到一起,并且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刀法?   他不相信。   因而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大声喊道:“这场比斗不做数,你一定是使用了妖法。”   妖法。   容夙嗤笑一声,直接走过去拿深湖挑起关俊才的衣服,手腕一翻,把人甩出擂台,然后看向那执事:“我胜出了,对么?”   那执事一惊,莫名觉得刚才那一刀很危险,要是容夙修为再高一些,说不定还能胜他。   “不错。”他说:“容真传。”   容真传。   容夙轻笑,收刀归鞘,抬头去看南宫焰,南宫焰的眼睛明亮如刚才,正含笑看着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南宫焰动了动,竟直接瞬移过来,并且伸手揽住她的腰。   容夙一惊,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脚竟然离开了地面,被南宫焰揽着踏上了天空。   南宫焰——修到踏霄境了!   她睁眼看看四周云雾,目光有些惊奇,接着就感觉腰间的手一松,她整个人好像坠了坠。   容夙忙本能地环紧南宫焰的肩膀,听到南宫焰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眼神控诉:“南宫焰,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南宫焰明知故问。   容夙:“……”   算了,她也不能拿南宫焰怎么样。   而且现在在高空,她修为没有到踏霄境,只能依靠南宫焰了。   她就不再说话,只抬头去看四周云雾,再低眸去看缩小版的正阳宗。   那么多座山峰环绕,容夙第一眼看到了南明峰,以及那座南明大殿。   她眼神就有些柔和。   南宫焰见她不说话,就有些不满意,直接道:“容夙。”   容夙就回头去看她,眼神不解:“怎么了?”   南宫焰不答,只眼神灼灼看着她。   迎着那样的眼神,容夙不由想到擂台上的遗憾。   她就凑上去去看南宫焰的眼睛,果然看到南宫焰眼里的自己,含笑温和、如火热烈,一点都不像名字里有歹字的容夙。   她呆了呆,低眸看着南宫焰的唇,半晌才压制住想亲的冲动,故作无事继续想去看四周风景。   南宫焰就把她的头转回来,直接一低头就亲上她的唇,揽住她腰的手收紧。   四面八方都是南宫焰那股熟悉无比的浓郁酒香味,风怎么吹也吹不散。   容夙就在心里道了声“果然”。   果然南宫焰带她上高空,不是只让她看风景的,而是要占她便宜。   容夙想着,认命地任由南宫焰亲着她的唇,亲完后也没有再质问她。   她没有质问,南宫焰却自己解释道:“不是本小姐想亲你的,是你刚才那样看着本小姐,本小姐便知道你是想亲的了。”   所以南宫焰知道她想亲,就能先一步亲她?   容夙瞠目结舌,第二次知道南宫焰有多不要脸。   她就很不服:“你看错了,我没有想亲你。”   南宫焰听完,目光灼灼,不再看别的,只看着她。   容夙心微跳,此时很庆幸自己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南宫焰应该也看不出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南宫焰确实看不出来。   她就叹一声,看着云雾,面上表情颇为惆怅。   容夙心一紧,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然后南宫焰就唇角上扬,重新覆住她的唇,模糊不清地道:“好吧,是本小姐想亲你。” 第68章   打败关俊才后, 容夙就成了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里面修为最低、年龄也最小的一个。   她先前报名说要参加真传试炼,此时也不用了。正阳宗真传试炼照样举行,只是跟她没有多大关系。   最多就是试炼前十选出来后, 再和现在的十大真传举行比赛,最后胜出的那十位弟子再进行排名赛。   然后才关乎少宗主之位。   只是那大概是几个月甚至几年以后的事情。   毕竟试炼选出来的那十个弟子会先在主峰修行一段时间,先把修为提升上去。   所以容夙就在南明峰南明大殿内和南宫焰共处一室,修炼当然还是要继续修炼的, 同时她还要提防着南宫焰。   毕竟问心境出来以后, 南宫焰经常对她动手动脚的, 甚至有时候衣衫不整就往她床上扑,美其名曰消除冰原寒意的后患。   容夙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总之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就抵挡不住做出什么不该做的。   她只能祈祷传送阵早点修好,南宫焰早点回南宫族, 她早点解脱。   终于, 十几日后, 青山说传送阵顺利完成。   彼时南宫焰正赖在容夙的床上滚来滚去,听完后看着容夙明显如释重负的样子,低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带着一众南宫卫和容夙一起回南宫族了。   和先前回族那次相比, 南宫焰这次是直接出现在星月居内的,显然是低调很多。   但注意到星月居动静的人却比上次还要多,所以容夙也正式进入南宫族诸多嫡系子弟的视线内。   就比如此时位于族地东侧、和南宫焰的星月殿隔了几座宫殿的上煌宫, 那是南宫煌的地盘。   自东川皇城修机关道的南宫炯落败后,明眼人都知道, 南宫族以后的少主不是南宫焰就是南宫煌。   族主闭关,一般不参与这些事, 也不显露态度。   南宫焰有凤凰血脉,是南宫族正式册立的大小姐,高境界修士有南九和程老追随,星月殿有绿水执掌,近卫有紫田这些,同时还有能掌控天眼录的青山。   以及那位掌一族刑律的严族老。   但南宫煌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后面有数位族老支持,以及他身为副族主的祖父留下来的班底和积累。   而且天眼录那种族内至宝,南宫焰有青山能控制,他手下和青山绿水二人同出一支族卫的蓝天也能控制。   因而要比这些,他并不比南宫焰差多少,甚至还要压南宫焰一头。   但那是南宫焰去正阳宗以前的事。   南宫焰去了正阳宗融合凤凰血脉,他以为他能继续扩大优势,结果却是节节败退。   不能趁机做出什么成绩不说,还连修为都进境缓慢。   而南宫焰不但成功融合了大半凤凰血脉,修为直接跳到踏霄境,和正阳宗关系友好。   还得到无忧十九城几乎所有修士的支持,在散修里威望很高,从十死无生的梦魇死境出来,以天地誓约束缚住那归一境的大魔……   桩桩件件,都加深了她在诸多高层心目中的地位。   这样下去,他只会离少主之位越来越远,离死亡之路越来越近。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打败南宫焰,至少抓住南宫焰的破绽,挽回些什么。   他将目标锁定在容夙身上,此时正在和近卫说着心里的疑惑。   “南宫焰在冰原上受寒意侵体,却不回族让诸位族老帮忙压制,而是直接去了正阳宗,难道正阳鉴真那么不凡?”南宫煌眉宇紧皱。   “这——或许是吧,毕竟那正阳鉴是正阳宗的镇宗宝物,至烈至阳,正是寒意的克星。”那近卫小心翼翼回答道。   南宫煌眼里就掠过一丝郁意,道:“将新查到的关乎容夙来历和过往的纸拿来。”   那近卫忙恭敬地双手递上几页纸。   他们派出去的人一直在查容夙的来历和过往,只是南宫焰的人也一直在阻止和干扰,所以这玩意是实时更新的。   南宫煌就直接翻到跟梦魇死境有关的地方,他对南宫焰摆脱梦魇死境的事情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姚族的姚子远也曾在那里出现过。   但看来看去还是没有什么不同。   就是梦魇死境出现后不久,容夙修为突破到知微境,接着就去死境内陪南宫焰,后面能出来还是南宫焰带她出来的。   但南宫焰怎么会不带别人,只带容夙呢?   要知道当时青山紫田、南九程老这些人也在里面,南宫焰怎么就要亲自带容夙出来呢?   他想着,不由重复了几遍。   那近卫听了,就道:“自然是因为大小姐和那容夙两情相悦、生死相随。”   这事他都听星月殿的南宫卫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南宫煌一怔,接着嗤笑一声道:“笑话,南宫焰那样的人,怎么会对谁有真心呢?”   她才十来岁,就能顶着那么多修士的目光注视和压迫一剑刺死他堂弟,十五岁就能去地牢杀死他祖父,简直是无心无情,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弟子?   他想着,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那就是容夙一厢情愿了。”近卫不禁笑一声,看热闹般指着纸上的话念给自家公子听:“公子你看这里,容夙进梦魇死境前对那段族小姐说,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想来她是对大小姐情真意切的。”   情真意切。   南宫煌就更不信了:“当日她初来南宫族时,我见过她。她的眼睛漆黑而深沉,只有欲望和野心,跟那些卑微不堪的散修没两样,只不过是想借南宫焰的地位往上爬罢了。”   既然这样,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南宫煌手指微屈,喃喃自语几遍:“南宫焰死了,我也活不成。”   活不成,而不是不想活。   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又似乎差别很大。细想的话,似乎前者有些被动的意思,而后者才是主动?   难道她是自知南宫焰死了,南宫焰的近卫还有南宫族饶不了她?毕竟南宫焰是一族大小姐,她死,很多人是要陪葬的。   他的心就一跳,莫名觉得这点很关键,但又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揉揉眉心,拿朱笔画出一道横线,然后问道:“青山先前抓回来,关在星月殿那人的来历查到了吗?”   “这,是属下无能,那人的来历实在查不到。”那近卫面容一变,生怕南宫煌责罚他,忙继续道:“但我们抓到一个叛逃的南疆族人,那人说认识那青衣老者,只是——”   “只是什么?”南宫煌眼神黑沉。   近卫越加小心翼翼:“只是他说想将此作为投诚的筹码,要见到公子才愿意说。”   投诚。   南宫煌不屑:“无知!他以为本公子什么人都收?”   “是,我们也是这么回答的。但他坚持说公子有他相助,定能坐上南宫族少主之位。”近卫回答道。   南宫煌就一怔,半是意动半是怀疑,有些想去见见那南疆族人,但想到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没有动,只吩咐道:“先关着,别被南宫焰的人发现,等本公子从九幽山海境回来,再去会会他。”   *   星月殿,前殿。   刚处理完姚族事务从雷州赶来,要跟南宫焰商量九幽山海境事情的姚宣兰已经知道,南宫焰结束冰原大比后直接去了正阳宗,还是在血脉暴动的情况下,不由心情复杂。   她望着坐在座位上看玉简的南宫焰,迟疑许久后还是出声道:“焰焰。”   南宫焰就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示意她有话直说。她还急着处理完这些事就赶回星月居去。   毕竟就如容夙所想,回族后她的确忙碌了很多,都很多天没有去缠着容夙了。   她先前缠容夙那么久,才让容夙习惯她动不动就上她的床亲她的事,不能因为回族事情多就放弃。   而且容夙也不是没有追求者的。   段族那位段祁听说修为精进了不少,还争到了进入九幽山海境的名额。   而且连段族的少主都因段祁的修为和手段生出些危机感,最近还打算派人和她结盟。   南宫焰自然知道段祈的变化是因为梦魇死境,是因为容夙。   所以她一定要把容夙抓得紧紧的,谁都别想跟她争!   然后她就听到姚宣兰迟疑不决的声音:“听绿水说,你对那正阳宗的那弟子——动心了?”   其实绿水说的远不止如此。只是姚宣兰不愿意相信。   哪怕她先前亲眼在问心境看到那一幕,也只以为南宫焰许是在正阳宗内太无聊,才随意找了个正阳宗弟子来打发时间。   她的想法跟南宫煌很相似,都认为像南宫焰这种性格淡漠的人,不会轻易看上谁,更不会对谁动心。   当务之急她最看重的明明就是南宫族少主之位。   所以她才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意。   只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南宫焰如果没有对容夙动心,怎么会在血脉暴动、最难受的时候跑去正阳宗,不就是因为容夙当时在正阳宗么?   她眼神就有几分黯淡,但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心想:万一南宫焰只是去正阳宗有事呢?不然,她就该想想怎么能让南宫焰断了对容夙的心意了。   南宫焰听到后眼神一深,然后她放下手里的玉简,颇为认真地看向姚宣兰。   姚宣兰就一怔。   这似乎是南宫焰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她。   但她此时却没有半分欢喜,而只有无尽的沮丧。   她似乎知道南宫焰要说什么。   果然,南宫焰道:“是心动,但不仅仅是心动。”   “宣兰,我喜欢容夙,是那种想和她共渡余生的喜欢,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声音郑重,如宣誓一般。   说完,南宫焰就笑了笑。   她原来还不打算这么快跟姚宣兰说的。   她是想和容夙表明心意后,等她成为南宫族的少主,再名正言顺告诉所有人,告诉整座天地。   但姚宣兰既然问了,她也不会隐瞒。   毕竟姚宣兰和她是多年相互扶持的盟友,她还是信得过的。   而且,她对容夙的喜欢堂堂正正,也不用避讳什么。   南宫焰想着,就不想再看那些玉简,她想去星月居看看容夙在干什么,想和容夙待在一起。   她站了起来,就要抬脚。   姚宣兰眸光一深,忍不住大声道:“你喜欢容夙,那容夙喜欢你么?”   南宫焰脚步一顿,回头看姚宣兰的目光澄澈明净,她的声音坚决无比:“容夙会喜欢本小姐的。”   一个会字。   姚宣兰就知道她和容夙现在大概到了哪一步。   她不禁有些惊讶。   毕竟问心境里容夙最后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挑衅,那是一种宣誓主权的意思。所以容夙怎么会不喜欢南宫焰呢?   但南宫焰现在却这么说,南宫焰都这么主动了,她和容夙居然还不是心意相通?   难道容夙是在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想看南宫焰堂堂世族大小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姚宣兰想到什么,对容夙就多了一份戒备。   她声音轻轻,说道:“焰焰,你还记得东方世族是怎么覆灭的吗?”   南宫焰皱眉。   姚宣兰就继续道:“三十多年前,那时我们都还没出世,南宫族虽然也是青州第一族,但青州还有一个第二族东方世族,一直妄图撼动南宫族的地位。”   “虽然撼动不了,但东方世族的实力也堪称强盛。而且东方族那位大小姐,十几岁就修到踏霄境,天赋堪称逆天,甚至某种程度上比你还要耀眼。”   南宫焰眉越皱越紧,她似乎知道姚宣兰想说什么了。   果然,姚宣兰继续道:“但是后来呢?偌大一座东方族,一夜之间就成了废墟,满族的修士都丢了性命。九州骇然,甚至记录在册,以为后人警示。”   “而东方族覆灭,不过是因为东方族那位大小姐信了不该信的人,致使护族大阵被毁,整族修士困死在杀阵里面。”   就算后来东方族那位大小姐逃了出来,还堕魔报了灭门之仇,但她原本辉煌灿烂的道途却毁了,家也没了,亲族也死了,她只成了一个笑话。   而听族内老者讲述,当年东方大小姐信任的那人来历过往就和容夙很相似,都出身卑微、来自宗门,还都能让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先动心,再勉为其难答应。   她不禁怀疑容夙是不是居心不良,对南宫族怀有别的心思。而且看容夙的眼神,是极厌恶世族的。   姚宣兰还要再说,南宫焰却不打算再听。   东方族覆灭的惨案她当然知道,但她绝不会跟那位东方族大小姐一样。   而且容夙也不会害她。   而且东方族那位大小姐当年和她的心上人之间,也没有生死结关联。   南宫焰就道:“看在多年盟友交情上,此次本小姐不跟你计较。但你若是再多说容夙一个字,本小姐会直接动手。”   说完,她不管姚宣兰震惊的表情,直接就去了星月居,她要见容夙!   星月居内,容夙正坐在庭院里出神。   她现在的修为已经是知微境七重,是正阳大擂台后不久突破的,短时间内很难再突破。   夏刀修出来后,春刀遥遥无期,因此也不用再没日没夜练刀法。   所以她正很无聊地坐在那里晒太阳。   她不承认她是想南宫焰了。   在南明峰习惯和南宫焰形影不离后,回了星月居,她以为她会放松很多,结果却是郁闷多一些。   习惯果然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容夙就低叹一声,低眸看着放在石桌上的黑刀,想着她要做的事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紫田看着看着,就出声打断道:“容夙大人,您是不是想我们小姐了?”   想南宫焰了?   是的。   容夙趴在桌子上怔怔失神,伸手看着掌心的日光,半晌低低回答道:“你说是就是吧。”   想有什么用?   南宫焰明明以前在南明大殿的时候,都能赖在她怀里看玉简的,结果回了南宫族就影都没有。   紫田还说是因为九幽山海境即将开启,但那明明还有十几天的。   “真的是么?”一道清冽含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声音,是南宫焰的!   容夙一惊,忙坐直,回头就看到南宫焰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唇角含笑、目光灼灼,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话。   她就看向紫田,紫田对她扬唇笑了笑,一副得意的样子,就快步走出了庭院。   容夙:被坑了!   她坐在那里不动,低着头垂着眼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南宫焰就几步走上来,直接坐在她旁边,还拿手捧起她的脸,笑着问道:“本小姐听到你说,想本小姐了?”   “不是。”容夙低声否认。   “哦。”南宫焰继续道:“若是真的很想的话,你可以直接来星月殿前殿的。反正你有玉牌,哪里都能去。”   容夙:?   她刚才说了不是啊!难道风太大,把她的不字都吹走了?   她眼神疑惑。   南宫焰实在忍不住,就笑一声,心想这样呆呆傻傻的容夙怎么可能会害她?   她就凑上去亲亲容夙的唇,在容夙无奈和果然如此的神情里坐直身体,面容严肃郑重:“容夙,本小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她不想再忍了,她要直接挑明心意,告诉容夙她的喜欢。   她本来是想哄容夙先说的。   毕竟世族大小姐是很看重面子的。   奈何容夙实在不解风情。   那就只能她来了。   南宫焰想着,看容夙的眼神炽热了不少。   容夙的心就一跳。   她看着南宫焰的眼神,似乎就知道南宫焰要说的是什么。   那怎么办?   南宫焰说了后她要怎么回答?   答应是肯定不能答应的。但直接拒绝,南宫焰会不会很难过?   容夙就有些为难。   她垂着眸,没有问南宫焰要说什么。   只是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再无法隐藏和掩饰。   她此时心里的情绪虽然多且复杂,但最占据上风的,居然是期待。   容夙想到这里,只觉苦涩无比。   南宫焰见她没有追问,就有些失落,但想到要说的话,失落就变成兴奋和坚定。   她动动唇,就打算开口。   庭院外响起南宫卫的声音:“小姐,云族老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您过去一趟。”   南宫焰被那南宫卫一打断,情绪就有些上不来,她眼神不悦,回答道:“本小姐稍后就去。”   她都打定主意要表明心意了,那么谁来都没有用!   那南宫卫不知道,见状补充道:“云族老说此事很重要,请您即刻前去。”   他说着,又道:“小姐,应该是和少主之位有关。”   说到这里,他的意思显而易见。   少主之位不知多少人想要,去晚了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但是容夙大人就在这里,反正跑不掉。   容夙就垂眸,声音低沉:“南宫焰,你先去吧。”   南宫焰看她一眼,实在看不出她的想法。   但此时氛围不太对,也不适合再说那些,她就抿了抿唇,低叹一声,对容夙道:“我见完云族老后就回来。”   那位云族老和正阳宗的陈宗主差不多,主掌南宫族对外往来之事。   容夙没回答。   南宫焰就几步掠出星月居。   半晌,容夙才抬头,怔怔看着南宫焰离去的方向,说不出心里是放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伴随着苦涩。   她就想到在星月居南宫焰房里看到的那十几壶酒,闻着似乎也是苦的。   容夙忽然就很想尝一尝。尝一尝南宫焰喜欢的酒。   ……   数日后,星月居。   依然还是明日悬空。   容夙依然站在庭院桌前,就如同坐了几日一样。   紫田知道不是如同,而是她真的坐了几日。   看着像是在等小姐,但她解释说九幽山海境将开,世族子弟此刻都在互相往来结盟,小姐会很忙后,容夙却只说是感悟道境。   紫田没办法,只能默默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南宫卫走了进来,将一枚玉佩呈给容夙,说是送到星月殿门前,指名道姓要给容夙的。   他们本来不知道要不要拿来,但是绿水大人看到后,直接就说无妨,还说在星月殿内,容夙大人的命令就等同于小姐的命令。   容夙接过玉佩。   紫田凑了过来,看到玉佩后声音诧异:“天工佩?谁送来的玉佩?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容夙听到后眸光微深。   天工佩是传信玉佩的一种,只是制作起来更难、所用材料也更复杂。   因为用这玉佩传信安全性很高,玉佩能指定谁来听,而且只有被指定的那人能听到,别人无法听到任何一点内容。   若是指定人以外的人想打开玉佩知道里面的内容,玉佩还会自己销毁。   那南宫卫就回答道:“是段族的段祁小姐。”   段祁。   容夙微微惊讶,看着那南宫卫离开的背影,手指用力捏碎了玉佩,脑海就多出一道声音:容夙,我族少主最近在查姚子远的死,已经查到姚子远死于劈生掌,望知悉。   我族少主,即段祁所在段族的少主,段佑。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查到劈生掌又如何?当年那邪修早就死了。   而且时间太久,邪修洞府太乱,就算段佑是世族少主,又能查到什么呢?   她一点都不担心,手一扬,碎成灰尘的所谓天工佩就飘没了。   紫田就问:“容夙大人,段祁小姐跟您说了些什么?”难道她还想撬小姐墙角?   “没什么,她说她当上段族少主后,要我去跟她。”容夙表情不变,谎话随口就来。   但也不算不对,因为段祁真说过,甚至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她会送来天工佩,当然不是担心她杀姚子远的事被段佑查到。甚至段祁也不太确定姚子远到底是不是她杀的,只是想以此作为把柄拿捏住她而已。   世族小姐,高傲得很。   只有南宫焰是个例外。   容夙想到南宫焰,眼里的凉意和讽刺才消散去。   紫田就低哼一声,心说段祁果然不怀好意,她一定要跟小姐说。   如此又是数日,还是星月居。   容夙还坐在桌前,这回是真闭眼感悟道境。紫田不在,不知去干什么了。   她感悟着感悟着,就听到一道重重的脚步声,像是心里情绪很不满。   容夙就睁眼,抬头看去,看到来的又是一位高傲的世族大小姐,是姚宣兰,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还含着一股厌恶。   她不在意,收回目光后打算继续感悟道境,看看能不能修到知微境八重。   姚宣兰像是被她激怒,声音像冰一样冷冽:“焰焰都要跟人联姻了,你还坐得住?你果然居心不良,对焰焰没有一点真心!”   联姻?   容夙心里一窒,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声音淡淡重复道:“联姻?”   姚宣兰听她的声调就知道她是不知道的,只是她知道后的反应居然如此淡定。   她就想,果然容夙跟那个害东方族覆灭的负心人没有两样,果然不怎么在意南宫焰。   但想到联姻的人选,姚宣兰眼神幽暗,看容夙几眼,还是压着情绪解释道:“是我的族兄,姚族少主姚昊苍。”   “他派人来南宫族,见了那位云族老,说若是南宫族立焰焰为少主,并且与他联姻结盟。那么南宫族和姚族联手,定能在九幽山海境里压中州储族一头,届时他们内部再争第一州和九州第一族……”   姚宣兰显然情绪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含糊不清。   容夙却大约能听懂。   意思是南宫焰和那位姚族少主联姻,就能稳坐少主之位。   因为自古姻亲结盟最为常见,世族联姻也只重利益不重感情,甚至还有那种成婚后各玩各的。   而南宫煌是男子,那位姚族少主显然看不上。   姚族少主,姚昊苍啊!   容夙眸色深沉,心里情绪翻江倒海,却还是面无表情。   她压着那股情绪不显露出来,去看姚宣兰时,就看到她眼睛里有忌惮和算计的意味,不由就嗤笑一声。   姚宣兰告诉她这些,无非是希望她能去阻止南宫焰,让南宫焰无法和姚族联姻。   她当然也不只是不想南宫焰和别人联姻,更重要的是那人不能是姚族少主。   毕竟她是姚族大小姐,还是和姚族少主势如水火、有心争族主之位的大小姐,本来和南宫焰是盟友关系。   但南宫焰若是答应了,她不但没了爱情,还将失去助力,甚至那助力还会变成她族兄的,所以她才这么激动。   果然是世族子弟啊。   连所谓的感情、真心都能掺杂着这些让人厌恶至极的东西。   容夙眼神黑沉。   那边姚宣兰说完后见她半天没反应,止不住喊出声:“容夙,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   容夙就回答道:“和世族利益相关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弟子,能做什么?”   她将初次见面时姚宣兰的话还了回去。   姚宣兰当时虽然没明说,但满眼都是对她身份卑微的不屑。   容夙很记仇,有机会报复,当然不会手软。   姚宣兰愤怒不已,甩甩袖子,脚步沉重出了星月居。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再也无法感悟什么道境,满脑子都是南宫焰要联姻的事情。   南宫焰怎么会跟别人联姻呢?   她不相信。   但——如果是因为少主之位呢?   她是知道南宫焰很想坐上少主之位的。同时那也是她小时候对她娘亲的承诺,登高望远,做南宫族内地位最高的人。   而且她那么多次无声的拒绝,南宫焰不会感应不到。   所以她何苦要因为一个无法回应的自己,拒绝近在眼前的少主之位呢?   容夙不由攥紧袖子,摸着黑刀的手有些颤抖。   就算如此,但联姻对象为什么要是姚昊苍呢?   容夙眼神黑暗无比,因为那是她一定要杀的人。   如果是别人——   那也不行!   她握握拳,眼神逐渐坚定,直接站起来往外走,正遇到迎面走来的紫田。   容夙就问:“南宫焰呢?”   “小姐此时应该在星月殿前殿。”紫田一头雾水,就看到容夙直接越过她,看方向是要去星月殿前殿,不禁惊讶不已:容夙大人想通了?懂得主动出击了?   容夙到底有没有想通没人知道,但她现在的确是要去星月殿前殿见南宫焰的。   反正南宫焰说了,她有玉牌,哪里都能去。所以小小的星月殿,她当然也能来去自如! 第69章   南宫焰此时却不在星月殿前殿。   星月殿前殿中只有绿水一人, 正坐着在整理玉简。   看到容夙后,她有些惊讶,然后说南宫焰在南宫族大广场上, 似乎是在处决一些损害家族利益的族人。   容夙就去了南宫族大广场。   大广场是真的很大,比凌云峰广场要大上数倍。此时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穿南宫族族服的南宫卫来回巡视,肩膀上几颗星星, 显出他们是效忠于星月殿的南宫卫。   见到容夙后, 南宫卫们都声音恭敬:“容夙大人。”   容夙就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 问明南宫焰的位置后继续往内走。   走了一会后看到一方石台,南宫焰正穿着华贵无比、象征大小姐地位的族服坐在上面, 脸色看着有些阴沉。   周围一股血腥味。   容夙看着阶梯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以及一些南宫卫挪走的尸体,就知道南宫焰应该是刚杀了一批人。   这是世族的事, 容夙没有兴趣知道。   因而她收回目光, 感受着此时氛围, 就觉得此时似乎不太适合问那些事,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回星月居。   青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容夙大人?”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会在这里看到容夙,但接着就有些高兴:“容夙大人,您来得正好, 小姐有些不开心,您去看看吧。”   不开心。   不就是杀了一批触犯族规的族人,南宫焰怎么会不开心?   容夙不理解, 她自然不认为南宫焰是那种心慈手软、会因杀族人而自责的人。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拾阶而上, 几步走到南宫焰面前,声音轻轻:“南宫焰?”   南宫焰一怔, 看到来人是容夙后,显而易见地有些开心,就想去牵容夙的手,却看到自己手上还残留着几滴鲜血,动作就一顿。   容夙看到了。   她是不在意这些的,想了想就攥着自己的衣袖搭在南宫焰的手上,将那几滴鲜血擦干净,说道:“好了。”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低叹一声,看看还在清理现场的南宫卫,对容夙道:“陪我走走吧。”   容夙没有拒绝。   她任由南宫焰牵着她的手步出大广场,走到靠近湖泊、有十几颗高大绿树的地方,对南宫焰道:“你是在因那些死了的族人而不开心?”   如果是往常,南宫焰只怕早缠上来、要亲她什么的,这一路走来却寂静无声,容夙就知道她还是在意刚才的事情的。   她的眼神很温和,眼里倒映出一个南宫焰。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就想说些什么。   她就说了,说的内容都跟刚才被杀掉的族人有关。   说族规摆在那里,却还是有很多族人明知故犯、肆意妄为。   说那些族人仗着地位高贵就肆无忌惮,不知多少次做出那种险些殃及一族的祸事。   说他们眼里只有修为高低,而不知人命关天。   但世族内利益相关、盘根错节,所以那些触犯族规的族人一直有大能护着,最后还说和那些人共同顶着南宫的姓氏,她很不喜欢。   她的声音和面上表情都清楚地表示出她对这种现象,以及到处都是这种现象的南宫族和所谓世族有多厌恶。   容夙就想到梦魇死境后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南宫焰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当世族大小姐?   毕竟她见过那么多世族子弟,他们都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但南宫焰不一样。   像南宫焰这样的人,在世族里是很少见的。   她虽然地位高贵,但也算是从卑微处爬上来的,最知道世族争权夺利的黑暗和激烈。   看似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但她是不是内心深处也是排斥、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呢?   容夙的心不禁砰砰跳动起来。   她想:经过日月山境和星合草后,她现在的天赋已经比得上很多天才了。如果继续修行,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和那两人相比。   那她是不是能缓一缓,缓到修为差不多后,再多用一些心机和手段,做到杀/人后也能有逃命的能力呢?   如果南宫焰真的厌恶世族内的黑暗无光、盘根错节,那她是不是能问问南宫焰——愿不愿意跟她、亡命天涯呢?   容夙的思绪就有些乱,她直接问南宫焰道:“南宫焰,你是不是很厌恶这样的南宫族?”   南宫焰的声音一止,眸光微微复杂。   她没想到容夙真能看出来。   虽然她现在在容夙面前是真的再无隐藏。   是不是很厌恶这样的南宫族?是的啊。   她很厌恶这样盘根错节、因为顾忌那些族人背后的大能而不能按照族规办事、只有利益和实力,而无半点原则的南宫族。   她也不是现在才开始厌恶,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从娘亲死于雪地却无人在意、副族主谋她血脉,她的所谓亲族却都漠然置之以前,从知道世界是什么模样时开始。   她不喜欢她所在的南宫族,甚至是打骨子里厌恶。   容夙还在问她:“既然厌恶南宫族,那怎么还要当南宫族的少主?”   南宫焰就笑了一声,声音坚定无比:“是,我是厌恶南宫族,很厌恶很厌恶,但我一定要成为南宫族的少主。”   容夙一怔,满目不解。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声音轻了很多,说道:“容夙,娘亲以前跟我说过,厌恶什么,就去改变什么,不要只是厌恶。修士修行是逆天而行,人也一样。”   容夙不由一震,再说不出什么,只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南宫焰,半晌无法回神。   南宫焰却像是打开什么心结似的,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有些感怀:“你一开始见到我时很厌恶我,其实你厌恶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所有世族和所谓的世族子弟,对么?”   容夙没有回答。   南宫焰就继续道:“其实厌恶也没有什么的,因为厌恶我们这些世族和世族子弟的修士本来就有很多。”   她都知道的。   很多宗门弟子和散修都是厌恶世族子弟的。   他们厌恶世族子弟,世族子弟也看不起宗门弟子自命清高,对散修出身卑微、天赋一般不屑一顾。   “世族内势力盘根错节、动一个就得动一堆、利益至上、以势压人,只讲修为高低、地位贵贱,而没有半点原则。”   “世人眼里的世族位于世界顶端,占据了修行界大半修行资源,却高高在上、傲慢嚣张、视人命如草芥。”   “连修行界最没有常识的底层散修都知道,世族出行,能避就避,不然随时会丢了性命,而且没有谁敢说什么。”   南宫焰说着,声音骤然重了很多:“但在很多年以前,世族不是这样的。”   她曾在南宫族藏书阁第九重堆灰的地面上捡到一部古书。   那上面说,很多很多年前,魔兽肆虐于天地,人族奋起反抗、镇压魔兽。   后来贡献最大的那些修士就建立了世族,秉承护持弱小的原则而传承着。   所以真正的世族应该是护持弱小,堪当人族屏障的,有原则有底线,也规矩森严、无法逾越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南宫族。”   “所以我更要成为南宫族的少主,掌控南宫族的势力,再一步一步坐上族主之位,成为南宫族内地位最高、说一不二的人。”   “本小姐要将南宫族打造成所喜欢、所想要的模样,到时候任谁反对都没用,本小姐要建立一个担得起世族二字的南宫族。”   她现在是南宫族大小姐,能利用南宫族的势力和资源。   所以她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继续向上走,变强大,直到站得最高,彻底掌控南宫族。   然后,她才能改变南宫族。   南宫焰说。   她眼神里融着日光,也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很多,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怦然心动。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南宫焰,也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真正的世族。   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世族二字是贬义的、厌恶的、许多修士所惊惧忌惮的。   她看着南宫焰,迎着她此刻似乎揽尽光芒的眼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南宫焰却声音轻轻,继续说道:“容夙,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因为她心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是不是很荒谬,是不是——只是一个笑话。   “但我只是在想,如果南宫族能好一些,或许娘亲当年就不用死。”她也不用一路走来如此艰辛。   那日雪地里看着娘亲的尸体,黑夜漫漫里遥望天明的无望里,小小的南宫焰抬头看天空,心里就生出那样一个石破天惊的目标。   她要当上南宫族的少主,再成为南宫族族主。不仅仅是因为手刃仇人,还因为她娘亲的话。   后来见到的多了,知道的深了,南宫焰内心深处就多出一个谁也不知道、她也不会跟谁说的想法。   她本来是觉得以后都不会和谁说的。但此时看着眼前的容夙,就很想说一说。   于是南宫焰道:“我曾遥想过,如果能做到的话,除了那些,我还想为世族正名。”   这应该就是她娘亲说的,改变所厌恶的。   容夙心里不由一震。   她认真看着面前的南宫焰。她垂着眉眼,看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虽然衣裳华丽,却有一股不知前路如何的迷茫感。   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为南宫族的少主和族主,以及怎么做那些事,能不能做到。   甚至那是说出来不知道会被多少人耻笑、不屑一顾的,和所谓世族处于对立面的。   容夙就伸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声音轻轻,却很坚定:“南宫焰,你一定会成为南宫族的族主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   南宫焰就笑了一声,丢开那些汹涌的情绪和遥远到似乎无法触碰的目标,说道:“我的愿望也不只那一个。”   还有眼前的容夙。   她就打算说当时在星月居内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毕竟见过云族老后,她就接手了对族人的调查任务,现在才刚忙完,根本就没有时间回星月居见容夙。   结果容夙倒送上门来了。   “容夙——”南宫焰刚说两个字,就有一道熟悉的南宫卫的声音响起,甚至内容还跟那日差不多:“大小姐,云族老请您即刻前去商量和姚族有关的事情。”   南宫焰眉宇间就掠过一丝不耐烦,她早就明确拒绝,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那南宫卫不是星月殿的人,而是效忠云族老的,催促得很急。   南宫焰无奈,只能对容夙道:“你回星月居,我很快就会回去见你的。”   容夙垂眸低声应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情绪一阵沉闷,不仅仅是因为姚族,还因为对南宫焰刚才说的话的震撼。   改变所厌恶的。   是很宏大的一个目标。   至少她无法做到。   但南宫焰显然是很想当南宫族族主的。   如此,她该怎么办呢?   容夙叹了一声,整个人心神不宁的,眼前一会是火光冲天、烟花爆裂里的漫天鲜血,一会是南宫焰灼灼如日月,盛满光辉的眼睛。   然后她失魂落魄般往星月居走。   路上听到不是效忠星月殿的南宫卫正跟同伴聊着八卦。   容夙不想听,但那些南宫卫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耳旁喋喋不休。   于是她听到了很多关于姚族少主姚昊苍的消息。   其实哪怕他们不说,她也早就知道的。   姚昊苍,雷州第一世族姚族少主,今年三十七岁,比容夙大了十岁。   修剑道,一道雷霆剑法惊艳九州,是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剑道天才,也是最有希望修到至真境,触碰道境巅峰的修士。   只是南宫卫说的却是姚昊苍的近况。   说他外出历练归来,得到一柄八阶利剑,是以雷霆之力淬炼的,正合乎他的剑道和剑法。   说他修为突破到踏霄境八重,打算从九幽山海境回来后就冲击登天境。   总之那位姚族大小姐是无法撼动他地位的。姚族未来的族主一定是他。   而姚族作为雷州第一族,和南宫族不相上下。   如果他真要和大小姐联姻,而且大小姐还同意,那么大小姐就是板上钉钉的少主,也就是未来的南宫族族主。   那些南宫卫说着都很兴奋。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也希望南宫族一直往上走。   而且他们也不是上煌宫的南宫卫。谁当少主都没影响,只要能带来利益就行。   容夙就越加苦涩。   南宫焰很想当族主,那么答应姚族的要求是很正常的。   就算不答应她也能成为少主,但那需要很长时间。   来南宫族这么久,她知道南宫煌不是省油的灯,也一直和南宫焰势均力敌。   所以南宫焰刚才那么说,是不是也是对她的一种解释呢?   容夙想到这里,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星月居的,也没听到紫田惊讶的声音,只轻飘飘如影子般飘进属于南宫焰的屋子,看到藏在角落里的十几壶酒。   她眸光就深了深,手一挥,十几壶酒都到了她怀里。   然后她飘魂般出了星月居,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亭子,观澜亭。   容夙就走了进去,把酒搁在石桌上,自己随意坐着,拿了壶酒就往嘴里倒。   她没来由想到很久以前南宫焰说过的话:酒能忘忧忘愁。   她现在已经知道南宫焰是怎么成为大小姐的,那么在她步步艰难往上爬的那些时间里,她也是这么忘忧完愁的吗?   容夙想着,直接把酒全倒进嘴里,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解。   因为味道很苦。   但南宫焰不是不喝苦酒的?她喝的酒不都是价值连城、醇香馥郁的吗?   容夙就丢了手里的酒壶,摸索着拿起新的一壶,继续往嘴里倒。   跟在后面的紫田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容夙。   毕竟那酒是小姐藏了很多年很珍贵很重要的,而且容夙大人以前没喝过酒,别说一壶,只怕一杯就醉了。   但她看看容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有上前,只默默告知了自家小姐。   因为容夙大人对小姐来说也很珍贵很重要。   容夙不知道,她此时正在拿第三壶酒。   并且她感觉晕乎乎的,似乎是天地开始旋转。   饮酒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醉没醉的。   容夙也不觉得自己是醉了。   她看着远处湖水荡漾,想着南宫焰,想着姚昊苍,再想到烟花爆裂的梦魇,心情复杂无比,酒就越灌越快。   于是南宫焰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半伏在石桌上的容夙,地面上散着几个空酒壶,桌面上还放着十来壶酒,不难知道她饮了多少。   南宫焰就有些心痛。   那十几壶酒都是她从醉仙楼得到的,数量很少,并且有市无价,很难买到的。   主要是酿酒的东西也很难得。   她自己都舍不得喝,只放在房里看看以解酒瘾,现在容夙直接喝了好几壶!   “小姐。”紫田恭敬喊了一声,看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很懂事地退开。   南宫焰就上前坐在容夙面前去扶她,声音轻轻:“容夙。”   容夙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她,眼神迷离。   南宫焰就一怔。   因为容夙此时脸上都是红晕,是喝酒喝出来的,她眼神迷离,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她就顾不上自己藏了十来年的灵酒,只疑惑容夙是怎么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在借酒消愁。   但她怎么会借酒消愁呢?   明明前不久见面时还好好的。难道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想着,就打算先把容夙弄回星月居去。   结果容夙不配合。   她挣开南宫焰要揽住她腰的手,眼神迷离看着南宫焰,声音低低:“南宫焰,是真的?”   南宫焰:“……”她还能有假的?   她便知道容夙现在是喝醉了,要开始说胡话了。   她就坐在容夙旁边,闻着那股浓郁的酒香味,心里痒痒的,也打算去拿一壶酒尝尝。   毕竟她都没有尝过,那十几壶酒是有十几种味道的。   容夙就拍了拍她的手,直接把她手里的酒壶拿回去,声音不满:“别偷拿我的酒!”   南宫焰:“……”   她的酒,什么时候成容夙的了?而且成容夙的就算了,容夙还不让她喝?   她就有些不服。   而且容夙现在醉了,做的事情、说的话都发自内心,那是不是说明容夙不愿意把她的东西给自己啊?   南宫焰表示不开心。   容夙似乎是看到了,她就迎着南宫焰控诉的眼神喝了一大口酒。   南宫焰怔住,她觉得醉酒的容夙简直幼稚无比。   接着脸上就多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那是容夙的手,因为经常拿刀,还有一层指茧,却很有力量感。   那只手捧起她的脸。   南宫焰还在怔愣,被那只手捧着仰起脸,眼前就多了一张放大的脸,同时她唇上一湿,是容夙凑上来覆住她的唇。   南宫焰:!   这似乎是容夙第一次主动亲她!   虽然她是在醉酒的状态下。   但也和以前不一样,不是生死攸关时为救她性命亲的,也不是燥热难耐时不受控制亲的。   哪怕她此时喝醉了,但总不会一点意识都没有。所以是容夙主动亲她的。   南宫焰不开心的情绪就全部消散,只剩满满的欢喜。   然后她就感觉容夙伸舌在撬开她的牙关。   她不由张了张唇。   下一刻,南宫焰就觉唇上一凉,一股微苦的酒液顺着容夙吻着她唇的缝隙渡了进来。   容夙松开她坐回原位,环住那些酒壶笑得傻傻:“只能给你这么多,再多没有了!”   南宫焰没理会她,她正在品尝那酒的味道。   微苦,但回味无穷。   果然是醉仙楼的酒。   就是有些少,不够,她还想要。   南宫焰眼神期待看向容夙。   容夙忙环紧怀里的十来个酒壶,态度很坚决,这些都是她的,别人别想碰。   南宫焰就笑了。   她修为比容夙高,而且容夙现在还半醉着,还想在她面前护住她的酒?   她直接扑过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到了一壶,甚至仗着容夙现在喝醉了,把酒壶抵在唇边喝了一口,眉眼都舒展开。   因为这酒一点都不苦,是她最喜欢的那种酒香浓郁的。   容夙惊呆了。   她边护着仅剩的酒壶,边想着怎么拿回南宫焰手上那壶,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办法,眼睛里水雾弥漫,就——似乎是想哭?   南宫焰看呆了。   她虽然是想逗逗喝醉酒的容夙,但也没想把她逗哭。问题是,容夙喝醉酒后还会这么容易哭?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忙把酒壶塞回容夙手里,低声哄道:“还给你,你千万别哭。”   不然她怕容夙酒醒后不好意思见她,虽然她还挺期待的。   容夙没有接,她趴在桌面上揽着那些酒,一动不动,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什么。   南宫焰凑过去听,就听到她反反复复呢喃着:“南宫焰的酒,被偷了!”声音听起来还很难过。   南宫焰就怔住,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她问容夙:“你是南宫焰?”   容夙喝醉了还知道那是南宫焰的酒,但容夙刚才却说酒是她自己的,难道容夙醉糊涂后,以为她自己就叫南宫焰?   “不是,我是容夙。”容夙坐直身体,一本正经。   南宫焰继续问:“既然你不是南宫焰,那你也是偷拿她酒的人了?”   “才不是,南宫焰的酒就是我的酒。”容夙大声反驳,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收了一个酒壶进储物戒。   南宫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决定不跟醉鬼纠缠,她直接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喝酒的?”   因为什么事。   容夙就唇一抿,有些委屈难过地回答道:“因为南宫焰。”   因为她?   南宫焰不解,怎么能是因为她呢?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就打算追问清楚。   容夙已经继续说道:“南宫焰要和别人联姻!”   声音颇含控诉,还有无尽的委屈。   南宫焰看去时,就看到容夙眼底水雾渐深,然后她再拿起一壶酒,咕咚咕咚就灌完了。   漏出的酒水打湿她衣襟,她的外衣很快都湿了,她就不满意地直接脱了扔掉。   南宫焰却没有注意到那件落在地上沾了泥土的外衣,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容夙是因为她才借酒消愁的。   她以为她要跟姚族联姻,所以才如此难过,难过到借酒消愁。   笨!都不知道问问她的!   接着她想到先前在大广场时,容夙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就完全明白了。   南宫焰想着,直接拿走容夙手里空了的酒壶,很郑重地说:“我没有跟别人联姻。”   容夙呆呆看着她。   南宫焰想到她刚才那一串操作,顿了顿,才重新开口:“容夙,你听着,我是南宫焰,我没有要跟别人联姻,也不会和别人联姻。”   “那——”容夙缩了缩脑袋,声音弱弱:“你不是要当南宫族的族主?”   “是啊。”南宫焰声音含笑,接着才收了笑容。虽然不知道容夙现在有几分清醒,但还是很严肃跟她解释道:“本小姐要当少主,再坐上族主之位,但这些不用联姻,不用别人相助,我也能自己做到。”   说完,她看容夙没什么反应,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地面上空了的几个酒壶,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欢喜。   她虽然知道容夙对她是不同的,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不同,也不知道她在容夙心里的地位如何。   但现在不用容夙说,她似乎也懂了。   容夙以前是滴酒不沾的,她当时就差把剑抵在容夙脖子上,但容夙还是一副抗拒的模样。   她自然也知道原因。   像她那样心里藏着很多事的人,是最不喜欢意识沉沦、醉倒后不省人事的,因为那样会很危险。   但容夙此刻却因为她而借酒消愁。   除了星月殿观澜亭很安全外,还因为她大概真的很难过,难过到宁愿意识沉沦。   她难过,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会跟别人联姻啊。   南宫焰就知道容夙大概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   但她还是想要容夙说出来。   因而她声音柔柔,含着一股诱哄的意味,对容夙道:“你不想南宫焰跟别人联姻?”   “不想。”容夙回答地很快。   南宫焰心跳如鼓,继续问:“为什么不想?”   容夙没有回答。   南宫焰就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南宫焰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容夙沉默很久,就在南宫焰以为她不会回答,想着还要怎么问时,她低低出声了:“……喜欢。”   喜欢!   南宫焰心里一颤,半是瞬间爆开的欢喜,半是难以置信,止不住就道:“你说什么?”   “我说是喜欢。”容夙眸里的迷离散了散,直直看着南宫焰,像是想从那些模糊晃动的重影里看清楚南宫焰的脸。   不多时,她看清楚了,便重复一遍,如宣誓般声音轻飘飘,却胜山海沉重:“南宫焰,我说,我喜欢你。”   四周风声都停歇、水流都静止,天地一瞬无声,似乎是要南宫焰能够听得清容夙的声音。   南宫焰就扬着唇,笑容胜花般灿烂明媚:“那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容夙就深深看着她,缓慢地抬了抬手,按住南宫焰的肩膀,在她目光灼灼里覆上自己的唇,同时模糊不清地回答道:   “……是想要很多很多,却怎么也不够,得到现在还奢望以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种喜欢。”   她的喜欢很自私,也很微不足道,却已经是黑暗修行界里沉浮将近二十年,所能给出的全部了。   容夙想。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现在,她面前的南宫焰是真实的。   那么她就再自私一次吧。   虽然很大概率上是最后一次。   她想着,压制住那股醉意,袖子一拂,石桌上还剩的几壶酒“哐当”砸落地,酒水也淌了一地。   南宫焰看到后,不由痛心疾首,因为那酒真的很难得。   但她很快就没有时间想酒到底有多难得了。   容夙直接抱起她放在石桌上,低头就来亲她的唇,然后是脸颊、下颌、颈侧,身上外袍一松。   南宫焰侧头,就看到自己被容夙丢出去的那件外袍正跟容夙先前的黑衣纠缠在一起,正如此时的她和容夙。   最后的最后,容夙做完,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后,再无法控制被酒意裹挟去的意识,直接趴在她身上昏睡不醒。   南宫焰看着她的脸,心怦怦跳着,只觉很久很久以前她想要的,此时似乎都实现了。   容夙最后那一吻,珍重无比而满怀爱惜。 第70章   容夙再醒来时, 只觉头脑一阵昏沉,身体内似有一股浓郁无比的灵力正在四处涌动,手有些酸, 意识却很清醒。   她抬眸环顾四周,看到的摆设很陌生,自己正躺在床上。   她就撑着手坐了起来,心里正想着些什么。   紫田端着一只玉碗自外面走来, 看到她后声音颇惊喜:“容夙大人, 您醒了?您要是还不醒, 小姐说就只能把你唤醒了。”   容夙有些怔,没有说话。   紫田不在意, 把手里的玉碗递给她,说道:“您前几日饮太多酒了,那些酒都很浓郁、后劲很大, 所以您现在要喝些消融灵力的药汤, 不然无法彻底清醒。”   前几日, 饮太多酒,彻底清醒。   容夙垂眸,接过那只玉碗后一饮而尽,将玉碗还给紫田, 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她能感应出这里不是星月居,也不是星月殿,甚至都不是南宫族。   “这里是中州之极九幽山上的九幽大殿。”紫田回答道:“九州山海境将启, 所有要进去的修士都要先来九幽山会合,小姐见您迟迟不醒, 但开启的时间将至,就先来了。”   “容夙大人, 大约一日后,九州所有的世族子弟大约就会到齐,还好您醒了。”   紫田表情欣慰,毕竟饮了醉仙楼的酒后自然醒跟被别人唤醒是不一样的。   容夙微怔,她低眸内视经脉,惊讶地发现她的修为竟然到了知微境八重。   应该是那些酒的原因。容夙想。   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没有出声。   紫田看她没有什么事情,就说要去告知小姐。毕竟小姐虽然在外面和宣兰小姐商量事情,但却很在意容夙醒没醒,还说容夙大人醒了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她就兴高采烈去了。   容夙看着紫田开心的背影,藏在被子里的手微微收紧,看向屋顶的眼神幽暗无光。   南宫焰很快就来了。   脚步声轻快,足以知道她心情很好。   紫田看屋内一眼,懂事地没有跟进来,于是屋里就只剩容夙跟南宫焰两人。   “容夙。”南宫焰大步流星走来坐在容夙床边,看容夙一眼,脸微红,然后问道:“你酒醒了?”   容夙低着头,声音很低:“是。”   她能感觉到此时南宫焰内心情绪的汹涌和喜悦,那只攥紧的手就越攥越紧,攥到掌心微微发疼,容夙就知道应该是流血了。   她抬起头看向南宫焰,迎着她澄澈而炽烈的眼神,死死压制住心里诸多情绪,声音淡淡:“先前修行不顺、心里郁闷,饮了你藏在屋里的酒,结果饮太多就醉了。我醉后,行为举止应该——”   容夙没能说完,因为南宫焰眼里光芒一黯,声音惊讶又失落:“你不记得你说什么、做什么了?”   她像是不愿意相信,直接就凑到容夙面前,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望进她心里最深处。   南宫焰的眼睛对容夙的影响太大了。   她忙低头避开,声音含了一丝迟疑:“难道我醉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该说的。   南宫焰就在心里低哼一声,脱了鞋不由分说就坐进容夙怀里,声音控诉:“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就是做了很多不该做的。”   她说着,眼神幽怨,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话里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容夙呼吸一滞,低头就看见隔着一层被子坐在她怀里的南宫焰脖颈上一片暧昧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怎么来的。   所以南宫焰管这叫不该做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看向南宫焰的眼神里含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   “你不想负责?你睡完就想当没这回事?”南宫焰泫然欲泣,满眼都是对她的控诉。   她昂了昂头,那片红痕很自然就映入容夙眼帘,时刻提醒着她先前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不语。   南宫焰就继续控诉着她:“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很爱我,从第一眼见面就将我放在心里了,还说以后会好好对我,一直陪着我。”   “还有,你说以后随叫随到,本小姐叫你笑你就笑,要你往东绝不往西,要你打狗绝不偷鸡……”南宫焰眸光一闪,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还用的是容夙一贯说话的语气。   容夙:“……”   她被子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心里很无奈,听着南宫焰越说越离谱,还什么“生生世世都要和她在一起;一刻见不到她就活不成;很早以前就喜欢上她,还因为她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半夜躲被子里偷偷哭泣……”   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道:“南宫焰,我是醉酒,不是痴傻。”   南宫焰的声音就一止。   她仰头看着容夙的眼睛,目光里满是认真和严肃:“容夙,你真不记得你先前说了什么?”   容夙呼吸一紧,手不自觉地重新攥紧,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眼神迟疑,不回答而反问回去:“我说了什么?”   南宫焰没回答。她看容夙很久,只看到她眼里一片深邃漆黑,就低叹一声,也不想和她说话了,衣襟一拉,就下了床,几步走出屋外去。   她最后的声音含着说不出的失望和委屈:“没说什么,醉话而已。”   容夙一瞬间很难受,很想追上去抱紧她,但她眼神深了深,想到这里是九幽山,就忍住了,只无力地靠坐在床上。   明明嘴里还有那些酒醇香浓郁的味道,她心里却只有苦涩。   小光球默默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了。   一般容夙没有生命危险,它是不会出现的。   但看着容夙酒品如此糟糕,它忍不住大声道:“容夙,你真是太不中用了,怎么能什么都不记得呢?”   小光球吐槽了她很久,心说还好有它在,然后就打算将容夙醉酒后说的话告诉她:“你当时跟南宫焰说喜欢她,还——”   “我没有忘记。”容夙看着飘在面前不住晃动,似乎很激动的小光球,直接以心声打断。   小光球一滞,难以置信:“那你还装不记得?你真就睡完想不负责?没想到你看着人模人样的,渣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它开始新一轮对容夙的吐槽。   容夙揉揉眉心,有些头疼:“我没有不想负责。”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跟南宫焰结成道侣,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南宫焰是她的,谁都别想再觊觎南宫焰,再痴心妄想。   她说到这里时,眼神里有满屋黑暗也挡不住的微微光芒,像是很憧憬很向往,面上表情也很柔和。   小光球没来由就放轻了声音:“那你别光想啊。”想有什么用?要付出行动啊。   现在她喜欢南宫焰,南宫焰明显也喜欢她,两情相悦还能有什么困难?   它很不能理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南宫焰呢?”   “因为——九幽山海境要开启了。”容夙声音轻轻。   在几个月以前,她就知道南宫焰会带她进九幽山海境,也知道九幽山海境内除却天材地宝外,还有无尽的危险,是一处绝佳的埋骨之地。   “开启就开启,有什么影响?”小光球不懂。   “你自然不会懂。”容夙就笑了一声,腰一缩,直接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小光球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眼里泪光和沉重到难以言说的痛苦。   被子里的空间黑暗无光,也很沉闷,像是窒息一般,容夙最后摸摸自己怀里的黑色储物袋,声音轻轻,像是悲泣。   那储物袋里只装着几颗丹药,是解开生死结所必需的。   屋外。   南宫焰走出来后,紫田就迎了上去,声音雀跃期待:“小姐,容夙大人说什么了?”   “她说——”南宫焰握握拳,眼神有些压抑:“她不记得了。”   “啊?”紫田惊讶不已,接着就有些愤怒:“容夙大人怎么能这样?”   先前在观澜亭里,容夙大人按着小姐亲,她和很多南宫卫都看到了。   虽然当时她第一时间疏散了所有南宫卫,但后来收拾酒壶和一地酒渍时也大概知道容夙大人对小姐做的事情。   当时小姐虽然很累,但却是很开心的。   所以她也以为容夙大人酒醒后,大概就会和小姐长相厮守了。   结果她竟然不记得了?   紫田眼里不满,就打算直接进去跟容夙说清楚,南宫焰伸手把她拦住了。   “小姐?”紫田不解。   就算小姐不好意思说,还有她呢。要是容夙不信,她就打到她相信!   毕竟虽然容夙大人也很重要,但还是没自家小姐重要的。   “她是装的。”南宫焰声音轻轻。   容夙根本不可能不记得。   她喝了那么多酒还能对她做那种事,而且做完后还知道亲她的眼睛,还会给她披衣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她见到容夙的眼睛,就知道容夙全部都记得,只不过是不承认罢了。   紫田就更不理解:“容夙大人怎么能这样!”那拿小姐当什么了?   “没事,她能醉酒说喜欢本小姐,以后就会不醉酒也说喜欢,甚至是更多。”南宫焰抬头看着湛蓝广阔的天空,最初的失落过去后,心情倒是不错。   来日方长,她总能让容夙心甘情愿、大大方方说出她的喜欢。   她想着,再想到一开始冰山脸、眼神漆黑淡漠的黑衣刀修,和刚才屋内床上不敢伸手抱她、也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容夙,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和满足感。   那或许是她坐上少主之位也无法相比的成就感。   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   紫田说九州所有能进九幽山海境的世族子弟都到齐了,现在要去九幽山顶,由世族内执掌九幽山海境的诸位大能开启秘境。   容夙就拿着黑刀跟随紫田到了山顶。   南宫焰穿着那袭华丽庄重的衣裳,站在前面不远处和许多世族子弟打招呼,毕竟她是南宫族大小姐,代表的是一族脸面。   站在她旁边的南宫煌则眼神压抑阴沉。   他虽然地位不及南宫焰,但先前冰原大比要是能赢,此时就该由他来代表南宫族,结果南宫焰都被冰荒熊拍伤了还能胜出。   当然,这些跟容夙没有关系。   她此时站在南宫卫里,将以南宫焰近卫的身份进九幽山海境。   紫田就给她介绍一部分世族子弟,说那些是天赋卓绝,能和南宫焰相提并论的天才,同时也是一族的未来之主。   容夙边漫不经心听着,边抬眸看向西面,那里有一面火红色的旗帜正迎风飘扬,“段”字在风里飘逸而张扬。   她看到了段祁,也看到段祁前面那个白衣青年,身形高大、眼神明亮,堪称器宇轩昂,那就是段族的少主段佑。   三十六岁,踏霄境六重修为,同样修剑道,据说主修烈阳剑法,剑出如火,作为雷州第二族少主,曾和姚族少主并称雷州双子。   容夙不由握紧了黑刀。   她很久以前就听到这个名字,知道这个名字所拥有的地位和天赋,几乎了解跟此人有关的所有事情,却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容貌和外表。   段族少主段佑。   原来生得一副好模样,有剑修的凌厉轻狂,那股她向来厌恶的世族子弟的高傲倒是少一些,甚至对散修也是以礼相待,一般很少做以势压人的事,放在散修里名声也算不错。   但她活到现在二十多年,却有大半时间是因想杀此人而活着的。   容夙想得出神,再回神时就发现段祁在看她,并且对她笑了笑。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满满都是对她的觊觎,那位世族小姐看着是对她贼心不死。   她不在意,正要移开目光,脑海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清冽而含着一股命令意味:“不许看她。”   这声音——是南宫焰的。   容夙一怔,看向南宫焰时,正见她和青州某个世族的少主谈笑风生,似乎是心情很好,她的唇是上扬的。   同时容夙脑海的声音继续响起:“对,要看只能看本小姐。”   容夙:“……”   她看到南宫焰对面那位世族少主似乎是因南宫焰的笑容受宠若惊,望向南宫焰的眼神都灼热滚烫了不少,心里情绪就一滞,不爽地收回目光,却也没有再去看段祁,而是低着头继续出神。   直到一声轰响,接着是很多世族子弟惊叹的声音。   容夙便也抬眸看去。   她以为是哪位世族子弟出行华丽有排场,才引得众人都惊叹,看去后才发现不是,那些世族子弟惊叹的,似乎只是来人的长相和周身气质的不凡。   那是一个看上去和南宫焰年龄相仿的女子,面容也很精致,却跟南宫焰的精致到难以挑剔不同,更多是一种柔和,像一块美玉。   她穿着一袭白衣,后面跟着很多修为不俗的修士,正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山顶南宫焰一众人所在的地方。   容夙就有些移不开眼神。   她见过很多人穿白衣,比如南宫焰穿白时虽然淡了几分凌厉,但还是高贵优雅、威严而如天人,比如苏明雁就是那种清冷如雪、疏离温和而有距离感的。   但那女子却不同。   她给容夙的感觉就像是,世间简单而纯粹的白,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那种。尤其是她的眼神。   似乎是感觉到容夙的眼神,那女子就看容夙一眼。   那一眼,没有什么情绪,没有不悦或是疑惑,只如打招呼般淡如白水。   容夙却有些不能回神。   因为那女子的眼神很干净,干净到不像是人的眼神。   跟南宫焰的澄澈如湖泊不同,那女子的眼神像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又像看透世事后依然不为改变的坚定。   容夙自问最能看透人心,也很擅长从细枝末节处揣测出别人心里的想法,此时却觉那女子是她看不懂也无法看透的人。   她问紫田:“那人是谁?”   紫田有些惊讶,因为这是容夙第一次主动问起别人。但她看那女子一眼,似乎也能理解,回答道:“她是储白璧,中州第一世族储族少主,也是天心府府主的得意学生。”   储白璧。   中州第一世族储族。   容夙眸微深,因为储族不但是中州第一世族,也是九州第一世族。   先前姚族那位少主想要和南宫焰联姻结盟,就是想压储族一头。   而储族少主,少主二字便足见她在储族内地位之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族主,也就是九州大陆未来居于最顶端的存在。   如此地位,甚至比此时的南宫焰还要高贵,怎么会是如此一个人呢?   这跟容夙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也跟先前那位段族少主段佑的器宇轩昂、眼神凌厉不同。   段佑虽然看着随和没有世族的架子,但容夙能看出他骨子里还是高傲的,很少做以势压人的事,但不是没有做过。   而这位储族少主储白璧,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见到,容夙压根不会往世族少主上面想,只会以为是哪位隐世大能晚年所收的关门弟子。   紫田还在继续说,说储族嫡系一脉里她天赋最出众,并且生而剑心通明。有很多隐世的剑道大能都想收她当弟子,最后她却拜进了天心府府主门下,但只是天心府外府学生。   容夙知道天心府,她从东川皇城拍卖会后就对天心府很感兴趣,后来回宗后也看了一些关于天心府的记述。   据说天心府是真正的九州第一学府,却不是宗门,除却丹药兵器的交易外,也不和世族来往。   天心府有外府和内府之分。   内府称弟子,学成后不会离开天心府,而是成为执事、学官、院使院主之类的。   外府则称学生,不管什么来历背景,只要不打算将一生道途献于天心府,都只是外府学生。   天心府的教育观念是有教无类,遵圣人礼仪之道,因而外府学生很多,并且来自四面八方、天南地北。   但不和世族来往是天心府建立以来的行事原则。   储白璧生来就是储族少主,却成为例外,直接被天心府府主收为学生,虽然没能进内府,却也足以证明她的天赋之卓绝。   容夙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柄剑,不由讶异:“储白璧还是个剑修?”   但她没有从储白璧身上见到剑修应该有的凌厉和锐意。   哦,紫田似乎有说她生来剑心通明。   剑心通明,却不像个剑修,实在有趣。   紫田听完后就道:“容夙大人,说出来你大概不信,储族少主不但是剑修,而且她的剑道堪称惊艳,是九州修士人尽皆知的小剑圣。”   小剑圣。   容夙惊讶:“那剑圣是谁?”   “你不知道剑圣?”紫田比她还要惊讶。但想想似乎九州大陆的散修和宗门弟子都不怎么知道剑圣,甚至要不是小姐博学,她也不会知道。   她就解释道:“剑圣据说生于中州世族,少时也曾拜进天心府当外府学生。她不但在剑道上造诣很深,而且为人光明磊落,做过许多壮举。”   “储族少主虽然没有承袭她的剑道,但和她一样出身世族,都拜进天心府,而且行事也坦荡大方,颇有剑圣遗风,因而有了小剑圣的声名。”   剑圣遗风。   容夙心里一凛,压低声音道:“那位剑圣陨落了?”   她看过天心府很多相关记录,并没有剑圣二字。而储白璧身为储族少主,能被冠上小剑圣的名头,足见那剑圣应该很不凡,至少修为该触碰到此界巅峰才对。   怎么却没有一部典籍记载她的名字和事迹的?   要知道修士只要修为到登天境,死后都会在天地留下些痕迹。那些痕迹一般都是天地自然所留的,是见证他一路走来到足以登天的印记。很多修士执念要修到登天境,也有这种原因。   难道是那位剑圣陨落得不一般?   容夙有些不解,同时也对所谓的小剑圣和剑圣颇感兴趣。   紫田看出她的疑惑,就道:“那位剑圣早在一万年前就陨落了。”   这么长的时间,自然什么痕迹都消散了。   说着,紫田看容夙很感兴趣,便将知道的剑圣生平跟她讲了讲,比如什么少年拜进天心府,剑斩十二魔,一路修到归一境后,迟迟无法突破至真境,就试剑天下、红尘炼心,打算借众生所悟,登临道境巅峰。   “那她后来没能突破至真境?”容夙追问。   紫田摇头:“修行界已经几万年没有至真境修士出现了。而且九州有一块至真碑,会记录所有突破到这一境界的修士名字。剑圣的名字没有出现,应当是无法突破,自然老死。”   容夙就有些感慨。   如此少年就成名,听着就能想象出有多意气风发、惊艳才绝的修士,最后也难逃一死。   不过是自然老死的,总比被人杀死要好很多。   她不由看向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如果能和南宫焰一起自然老死,那她死时也一定是满足而欢喜的。   容夙想到这里,不由低叹一声,问紫田道:“你知道那位剑圣的名字么?”   她打算回正阳宗后再去天书阁查查。   紫田声音轻轻,显然也有些感慨:“那位剑圣姓宿,名为柏溪。”   轻飘飘的三个字,在容夙听来如石破天惊。她的眼睛就缩了缩,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宿柏溪!   那不就是修为让渡古轴上的名字么?也是苏明雁给她的四季刀法那页纸上的名字!   她曾经想过要问问南宫焰的,只是总有别的事情打扰,就没能问出口。   容夙心里一震,还没反应过来,手掌就一暖,南宫焰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直接就往前面走。   容夙才知道九幽山海境已经开启了。   她怔怔看向南宫焰,南宫焰就对她笑了笑,牵紧她的手就要踏进那道光门。   容夙想到什么,忙环顾四周,看到姚族那面旗帜最前面站着的人是姚宣兰时,眸一缩,脱口而出:“那位姚族少主呢?”   南宫焰皱眉,不知道她怎么会说到姚族少主。但她想到容夙醉酒的原因,唇微扬,笑着道:“你不用担心,姚族少主前几日修行有感悟,已经闭关准备冲击登天境,不会来九幽山海境的。”   姚昊苍不来九幽山海境了?   容夙眼神一变,心里情绪翻涌,似乎是苦涩无比,也似乎是如释重负,还夹杂着失望和压抑,总之很复杂,复杂到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就想摸摸怀里装着丹药的黑色储物袋,但她一只手拿着黑刀,一只手被南宫焰牵着,只能作罢。   四周修士都在看着她。   准确来说,是看着南宫焰牵着她的手。   姚宣兰也是,她看来的眼神都是不甘心。   容夙就觉被南宫焰牵着的手有些痒。   南宫焰不是第一次牵她,却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在这么多修士面前牵她,而且跟正阳宗那次不同,现在周围都是世族的人。   她动动手,没能挣开。   南宫焰牵得很紧,不允许她挣开,而且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眼底是几乎显露出来的情意。   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众目睽睽里。   容夙不理解,明明先前她还把她丢在星月居半年不来看她的,说是怕生死结暴露,怕她有危险。   现在生死结还没解,南宫焰怎么不怕了呢?   容夙就想低声跟南宫焰说,要她收敛一点,不然很容易出事的。   但她还没开口,南宫焰就先说了。   她说:“本小姐当然怕生死结暴露,怕有生命危险,但是容夙,我忍不住了。”   容夙一怔。   南宫焰继续道:“我也不想再忍,我就想随时随地牵着你的手,想牵就牵,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不管他们会不会多想。”   生死结是还在。   但其实在不在都不重要了。   因为不管有没有生死结,现在容夙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而且九幽山海境里虽然有机缘,但也有危险。   她带容夙进去,却不能保证容夙一定就是安全的。   她也会怕有万一。   所以她牵容夙的手,也是在向所有人显露她的态度:容夙对她很重要。而不仅仅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世族子弟间是有竞争,但没有人想真正得罪一个世族大小姐,尤其是有凤凰血脉、将来注定成就不凡的南宫族大小姐。   当然,还有一点,她是牵给段祁看的。   那姑娘以为她在段族里面地位提高了,看容夙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南宫焰实在不喜欢,所以她有必要做些什么来宣誓主权。   此时南宫焰环顾四周,就能看到段祁面容扭曲、目含嫉妒,一点都不像初见时温雅无害的姑娘。   她满意了,才继续看向容夙,眼神柔和,动动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南宫焰说的时候正对着容夙,容夙比她高一些,正挡住别人看南宫焰嘴唇的目光,所以也只有容夙能看得到她的唇形。   她说的是:我喜欢你。   四周修士喧闹、嘈杂,很多人在看着她和南宫焰,那些人里有南宫焰的支持者、追随者、盟友、竞争者……   南宫焰却不管不顾,只是牵她的手,跟她说喜欢。   容夙自然知道,南宫焰的这声喜欢,本来是她醉酒时该说的,作为给她的回应,但那时她醉了;本来该是她酒醒后说的,但那时她说她不记得。   所以南宫焰忍着没有说。   一直忍到现在。   人声鼎沸、修士齐聚,她忍不住,就说了。   她说她喜欢自己。   容夙看着她,想到了情难自禁四个字,就很想回一声她也喜欢她。   但她不能。   所以她只用力回牵住南宫焰的手,低着头垂着眸,却上前一步,在众人目光注视里,和南宫焰肩并肩走过那道光门。   她们的背影相得益彰,看着很像是结道侣契约后要去双修的最后一道仪式。   紫田跟在后面,心想:小姐用的似乎是温水煮青蛙的法子。   小光球也默默作总结:对付容夙这样的,要以柔克刚。而且仅限于南宫焰,只有她用来才管用。 第71章   九幽山海境内有山有海、有树有花, 跟容夙在正阳宗内见到的秘境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似乎无形中多了一层什么东西,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她周围。   容夙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春雨的润物细无声。   紫田说那层无形的东西应该是道韵。   这也是九幽山海境和别的秘境最大的不同。   至于什么是道韵,紫田回答不上来, 只说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虽然无法变成实质化的好处,但却是修士修到登天境以后受益良多的助力。   九州大陆所有世族子弟,只要天赋不是太差,一般都不会止步于登天境。   因而九幽山海境的大道玄韵对他们来说就至关重要, 所以竞争才无比激烈。   容夙就有些懂了, 日月山境能提升修士的修行根基, 九幽山海境则应该是增强修士的道境感悟,也就是悟性。   南宫焰作为争到世族名额的人, 她拿到了一枚九幽令,所获得的道境感悟会比她和一众南宫卫深奥很多。   但哪怕如此,作为近卫能被选中进来也是莫大的机缘。   许多世族子弟的近卫为了得到随同主人进来的资格, 私底下也是争斗不休。   容夙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进来, 南宫族内除效忠星月殿的南宫卫, 是有很多族卫甚至族人羡慕、嫉妒不已的。   容夙就看向前方指挥南宫卫结阵、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南宫焰。   除她以外,南宫焰还带了包括青山紫田在内的十九个南宫卫,都是踏霄境修为,甚至青山已经修到半步登天境的地步。   要不是登天境以上修为的修士无法进来, 南宫焰或许还会带拥有登天境修为的绿水来。   她虽然不知道世族子弟的争斗具体是什么样的,却知道这场秘境大比关乎九州世族的利益分配,也关乎南宫族少主之位的竞争。   如此重要的竞争, 南宫焰却还是将一个随同名额给了只有知微境八重修为的她。   容夙不由握了握黑刀。   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会是南宫焰的负累,只是修为摆在那里, 她身在满地几乎都是踏霄境修士的九幽山海境里,还是很显眼。   如果没有南宫焰, 她进不来九幽山海境。   如果没有南宫焰,她当初也进不去日月山境。   换而言之,她修行根基的提升,到足以跟这些世族子弟相提并论,都是因为南宫焰。   而南宫焰会这么做,最开始、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生死结。   容夙想到生死结,就低眸看了一眼怀里的黑色储物袋,心里情绪复杂。   她原来是打算和南宫焰解开生死结,就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她想在九幽山海境里借地形和环境之利杀了段佑和姚昊苍,让九幽山海境成为那两人的埋骨之地。   当然,那也是她给自己选好的埋骨之地。   她才知微境八重,自然是活不了的。   只是现在,姚昊苍在姚族闭关,段佑有踏霄境六重的修为。   她就算赌上性命杀了段佑,也不算得偿所愿。   那她是不是该放弃心里的打算,再缓一缓呢?   她看向南宫焰,心里的想法是:按照南宫焰现在对她的在意程度,应该也不会让自己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吧?   她想得出神,就觉脸上一暖,回神一看,南宫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抬手摸着她的脸,见她半晌都没有反应,变了个姿势,颇为轻佻地挑着她的下颌,正唇角含笑。   “容夙,你在想什么?”南宫焰轻声问她,手被容夙拿开后也不在意,继续抬上来,在容夙抗拒的目光里摸了摸她皱着的眉,手动舒展开。   容夙一怔,垂眸避开南宫焰的眼神,声音低低:“没什么。”   南宫焰眼神微深,许久后低叹一声。   刚才的容夙周身都蒙着一层阴郁,明显是在想什么事情,而且还跟她的过往有关。   但她问了,容夙却不说,显然是不愿意告诉她。   她不由看青山一眼。   青山现在是半步登天境的修为,等他修到登天境,对天眼录的控制加强,或许就能追本溯源,知道容夙以前的具体经历。   只是比起那些,她还是想让容夙亲口告诉她。虽然不知道还要多久?   容夙再抬头时就看到南宫焰收了笑容,一副低落的模样,心里情绪一滞,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伸了伸手,在南宫焰疑惑的眼神里牵住她的手。   迎着她一瞬欢喜的眼神不自然地仰了仰头,看着结阵完成后正从虚空捕捉什么的南宫卫,问南宫焰:“他们在做什么?”   南宫焰自然知道容夙是故意转移话题,但她看看被容夙牵着的手,惊讶于容夙的主动,便也很配合,答道:“在抓山海令,那是此次世族排名的关键之物。。”   见容夙看着一名南宫卫抓住虚空里一只白兔子后化出一枚蓝色山海令,眼神颇为惊讶。   南宫焰就笑着解释道:“山海令虽然是令牌,但却拥有灵识,能幻化成许多东西,只有拿到九幽令才能辨认出来。”   所以这就是世族子弟比赛的表面内容?世族子弟拿九幽令,近卫负责结阵抓那些会幻化的山海令,以数量多少排名?   容夙看着南宫焰肯定的眼神,再看看那南宫卫递给南宫焰的蓝色令牌,有些大开眼界。   南宫焰看她感兴趣,就把那蓝色令牌放在她掌心,手指一点。   容夙低眸,惊讶地发现那枚令牌在她掌心跳了跳,竟然幻化成刚才见到的雪白兔子,并且用它的耳朵蹭着她的手臂。   触感毛绒绒的。   容夙的心就有些软,她伸手摸摸雪白兔子的背,想到这只兔子实际上是一枚令牌,发出如小孩子一般的惊叹声。   南宫焰含笑看着她,虽然有些嫉妒她摸兔子的温柔,但却很满意她此刻真正的开心。   于是她也伸手摸摸那只雪白的兔子,才牵起容夙的手继续往前走,以九幽令辨认和捕捉新的山海令。   不多时,容夙怀里就抱满了毛绒绒的小动物,有雪白的小兔子、漆黑的小黑猫、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呲牙咧嘴的小狼崽……   就跟她淡漠肃然的黑衣刀修外形很不搭。   容夙甚至为了抱稳那些小动物,把她向来不离手的黑刀都收进了储物戒里。   紫田看着她,再看看自家小姐,忍不住轻笑出声音。   如果说第一枚山海令幻化成小兔子是偶然,那么后面那几枚就完全是因为小姐的眼神威胁了。   毕竟虽然修士修为不能摧毁山海令,但凤凰火却可以。   而自家小姐会这么做的原因——   紫田看着抱小动物抱得手忙脚乱却藏不住面上开心的容夙,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容夙时,容夙正拿着刀压在顾妍妍脖子上,一看就是随时会拔刀砍人、无情无义的冷酷刀修。   结果谁能想到那么一个表面如冰、冷酷无情的刀修,暗地里还会这么喜欢小动物?   虽然小动物都是假的,但容夙大人的开心却是真的。   她甚至想,随着小姐拿到的山海令越来越多,容夙大人要是抱不过来,那她会怎么办?会不会让温顺的小兔子坐她头上啊?   面无表情、黑衣肃杀的刀修头顶坐了一只雪白小兔子,怀里还坐着一堆小动物,手臂上再挂上几只,会是什么模样呢?   紫田就很期待。   但她的期待没能成真。   因为就在南宫焰继续收服山海令,打算做到紫田想象出来的画面时,整座九幽山海境“轰”一声重响,像是震动了几下。   容夙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她人都有些站不稳。   怀里呲牙咧嘴的小狼崽被晃了出去,摔到地面上变回山海令。同时雪白的小兔子、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等也都恢复成原形。   容夙刚才还温暖柔软的怀抱瞬间就空了。   她抿了抿唇,依然面无表情,只一只手捏紧那几枚山海令,一只手从储物戒里拿出黑刀握紧,和南宫焰一起看向天空。   原先湛蓝如洗的天空此时蒙着一层黑雾,阴森森的,还有股刺骨凉意。   跟南宫焰从冰原上带来的寒意不同,现在那股凉意像是裹挟血腥和性命的压抑寒凉。   容夙想到了沉魂渊的魔兽。   这股腥味跟沉魂渊很像。   似乎是证明她的感觉,南宫焰拿在手上的九幽令亮了起来,她站在南宫焰身边,听到里面响起世族大能严肃郑重的声音。   大意是说有一批魔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混进九幽山海境,正在截杀世族子弟,让还活着的世族子弟小心谨慎,并且合力围杀这批魔修。   要比人数,一个世族子弟能带二十个近卫,自然是世族数量多一些的。   声音静了,表示世族大能告诉他们的就这些。   上空那层黑雾没有消散,整座九幽山海境的氛围就沉重了很多。   容夙跟南宫焰所在的地方也是。   紫田收敛了笑容。   青山手一挥,掌心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正在以天眼录查探着四周有没有危险。   那位世族大能说一批魔修,却没有说到底有多少人,大概是他们也不清楚。   只是不管有多少人,应该都是多于二十个的。   而世族子弟此前是竞争关系,就算有盟友,九幽山海境开启没多久,现在也还无法会合。   所以真遇到魔修,他们是很被动的。   谁知道那批魔修修为高低、实力强弱,还有多少本事呢?   容夙想着,掌心一暖,是南宫焰牵住她的手,声音清冽:“容夙,你跟在本小姐身边,本小姐会护你周全的。”   护她周全?   容夙就抬了抬手里的黑刀,面无表情,也无所畏惧,声音坚定:“南宫焰,我不用谁护,我能护好自己,也能和你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   南宫焰就笑容灿烂,像是很满意一样,回道:“行,那我们并肩作战。”   她顿了顿,继续道:“生死相随。”   最后那四个字很轻,却飘进了容夙心里。   她一怔,迎着南宫焰的笑容,总觉得她刚才是故意说护她周全,故意要她反驳,然后说出并肩作战的。   但南宫焰此时口中的生死相随,是和生死结完全无关的四个字。   容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只觉得舌尖都多出了一股冰糖葫芦般的酸甜。   她就抬眸直视着南宫焰的眼睛,同她一起继续往前走,许久才回了一声“好”。   但她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南宫焰也拿到很多枚山海令,还是没有遇到魔修,甚至连魔修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倒是有几波世族子弟联手,要抢南宫焰的令牌。   他们人数是南宫焰一行人的几倍,奈何来自中州、青州和雷州以外的几州,甚至不用南宫焰和容夙出手,南宫卫结阵后直接就能打败他们,并且收获了一大批山海令。   南宫焰就有些惋惜。   要不是魔修混进九幽山海境,魔雾影响下,山海令受到惊吓不肯再幻化,她就能看到头顶坐了一堆小动物的容夙了。   她低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有青山的天眼录在,他们这一路虽然有波折,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大危险,甚至还成功和姚宣兰以及几位世族子弟会合,队伍扩大到将近百人。   按照这种趋势和速度,南宫焰会很轻松地拿到一个靠前的排名,稳压南宫煌。   容夙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想到那时熠熠生辉说要当上南宫族族主、改造南宫族的南宫焰,眼里就多出几分别人看不到的柔和。   她真心地希望南宫焰能够得偿所愿,早日登临云巅,不再受到任何限制。   据紫田说,现在距离九幽山海境结束还有一半时间。   容夙远远看着和姚宣兰商量跟世族利益相关的南宫焰,低头摸摸自己的黑刀,就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算闭目养神。   上方的黑雾却一散。   容夙一怔,听到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九幽山海境,却含着一股焦灼和凛冽杀意:   “诸位同道,本座是段族副族主段君鹤,我儿段佑受魔修围攻身受重伤,现在下落不明。本座以段族副族主之名立誓,谁能将我儿救出九幽山海境,本座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   那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来时满是肃杀之意:“至于境内的魔修,你们若是敢伤我儿性命,本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你们后悔来到世上!”   声音停后许久,容夙都觉那股肃杀凛冽的杀意一直回荡在上空,震得她有些不适。   那应该就是归一境大能的威压。   哪怕隔了这么远距离,还是让人神魂惊惧。   容夙感慨了一声,心却是怦怦直跳。   跟风花雪月之事无关,她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几乎长笑出声。   但南宫卫就在旁边,容夙只能死死咬唇忍住,心里情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段佑身受重伤!   她深呼吸了很久,才勉强压住心里澎湃汹涌的情绪,第一次想:苍天或许不是完全不长眼睛的。魔修也不都是十恶不赦的。   容夙想着,若无其事走向南宫焰,正听到姚宣兰和南宫焰说着关于段族少主段佑的事情。   段族副族主段君鹤是段佑的父亲,同时因为段族族主多年不管事的原因,他虽然只是副族主,却有族主的权力。   现在他都立誓了,显然谁能救出段佑,谁就能让他做一件事情。   归一境大能,还是世族副族主,单这个身份就足够让很多世族子弟赌一赌了。   南宫焰自然也是如此。   她要少主之位,虽然不用段族副族主相助也能坐上,但如果段佑被南宫煌救到了,那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因而当姚宣兰问她是不是要派出部分南宫卫和姚族族卫一起去查查段佑的踪迹时,她略一迟疑,便答应了。   不到九幽山海境自然关闭的时间,要救人出去,只能捏碎九幽令,加上近卫誓死效忠于主人,因而段君鹤那个承诺一听就知道是给世族子弟的。   容夙看着领命而去的紫田眸光微闪。   如果先前她没有把握杀了段佑后再全身而退,那么现在知道段佑身受重伤,她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很想跟南宫焰说要跟紫田一起去,但想想也知道南宫焰不会让自己离开,而且她知道自己向来厌恶世族子弟,说不定还会被怀疑。   那么她该怎么做才能脱离南宫焰的队伍呢?   容夙的手收紧了一些,默默在心里想着对策。   南宫焰看容夙一眼,和姚宣兰又说了几句话,走到她面前,看她低着头有些低沉的模样,不解问道:“容夙,你不高兴?”   容夙一惊。   她已经极力收敛自己心里的情绪,南宫焰却还是能够看出来。   在南宫焰面前,她似乎越来越无法隐藏真实的自己。   容夙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心里的想法一定不能被南宫焰知道,她要杀段佑,不能告诉任何人。   因而她迎着南宫焰疑惑的眼神和后方姚宣兰探究的目光,心里略一思索,就拉住南宫焰的手,表情有些委屈:“你都跟姚宣兰聊了很久了。”   后面姚宣兰面上的表情就很精彩,看容夙的眼神几乎藏不住妒忌,低哼一声就走开。   南宫焰面上笑容灿烂,坐在容夙旁边,声音轻快:“哦,那你是想要本小姐陪着你?”   她看着容夙委屈的表情,就不觉得她先前的低沉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容夙这眼神看着就是吃醋了啊。   她越想越高兴,就靠在容夙怀里,很认真跟她解释道:“本小姐跟宣兰只是盟友而已,你不用担心,而且宣兰也不喜欢我啊。”   才怪。   姚宣兰明明很喜欢南宫焰,南宫焰却半点不知道。   南宫焰不知道,大概是在遇到自己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就有止不住的欢快。   然后她听到南宫焰继续说道:“你放心,本小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大概是说到这些时,南宫焰也跟凡俗女子没有什么区别,她也会害羞。   容夙迎着她虽然羞怯但却很执着坚定的眼神,心如被火灼了一下,炽烈滚烫后冰凉到几乎窒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刚才所谓的吃醋本来就是装出来的。   她只是为了不让南宫焰起疑。   这般装模作样的事容夙不是第一次做。   以前当散修时为了活着,她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人都能利用,但现在她迎着南宫焰澄澈清亮的眼神,却第一次感到无比难受。   她呼吸一滞,在眼里情绪无法隐藏前伸手环紧南宫焰,头搁在她肩膀上,看着远方枯树,心里冰火两重天,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只环住南宫焰的手越来越紧。   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南宫焰说要她做她的近卫。   现在她进九幽山海境,就是以南宫焰近卫的身份进来的。   于是她感受到怀里南宫焰的温暖和柔软,再看看四周南宫卫自觉看向别处的眼神,心里就生出一个奢侈的期盼:   如果她只是南宫焰的近卫,只是誓死效忠南宫焰,除南宫焰性命外什么也不用在意的南宫卫,那该有多好?   但她不是。   她还是容夙。   她是来自东川皇城,因为黑刀而开始修行的容夙。   *   距离九幽山海境关闭还有二十多天。   紫田带走一部分南宫卫后,南宫焰和姚宣兰等几位世族子弟的结盟队伍只剩五十多人。   容夙拿紧黑刀站在南宫焰旁边,看着四周骤然出现将他们围起来的一百多个魔修,和南宫焰对视一眼,就知道魔修有多狡猾。   九幽山海境根本不止混进来一批魔修。   青山用天眼录查看四周,是知道截杀段佑的那批魔修往相反方向而去的,所以南宫焰才会派出紫田那一波人去找段佑的。   眼前这批魔修跟截杀段佑的魔修不是同一批,但似乎目的都一样,都是要杀世族子弟,壮大魔修声势的。   现在魔修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而且容夙嗅到他们身上那股血腥杀意,就知道他们和自己很像,都是生死厮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样的魔修实战能力很强,不会有华丽漂亮的招式,只会招招直逼要害,一不小心就会性命不保。   世族的近卫能赢他们吗?   容夙不知道。   因为比起魔修本能的杀戮,世族近卫会结阵,懂配合。   她只是想到先前的打算,心跳就越来越快。   她想脱离南宫焰的队伍去杀段佑。   她不用跟紫田那些人一样,到处凭着蛛丝马迹去推断段佑的踪迹,她知道段佑现在在哪里。   那么,现在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打斗起来场面混乱,她就能偷偷溜出人群,直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于南宫焰——   容夙看她一眼,心想有生死结在,南宫焰知道她没死,至少不会太担心。   她想着,握刀的手有些黏腻。   那应该是汗。   容夙想。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脱离南宫焰的视线。   她正打量着四周环境和方向,就听到南宫焰压低声音跟她说:“容夙,等下打起来,你找个地方避一避。”   容夙一怔,抬眸看向那些眼神嗜血的魔修,就知道南宫焰的想法了。   那些魔修都是踏霄境高阶的修士,以自己知微境八重的修为,很难越一个大境界去打斗。   而且她和南宫焰生死关联,她当然不能死,但南宫卫此时无法抽手护她,那么她顾好自己就是最好的。   容夙想到自己的打算,心说这刚刚好,她正好能离开去杀了段佑,就听到南宫焰压低、放柔声音继续道:“听话一点。”   听话?   容夙一呆。   因为南宫焰说这四个字时语气很温柔,跟哄小孩子一样。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睛,看到满满的温柔和星星般的微光,心里不禁一跳。   南宫焰是担心她一定要和她并肩作战,会受伤么?   她垂眸,回了一声“好”。   南宫焰才放心,“吭”一声拔/出那柄白如霜雪的长剑。   容夙知道那剑的名字,是融魇。   那剑原来不唤这个名字,是南宫焰悟出凤凰火后,回族请高阶器师重新以凤凰火锻造一番,然后拿着新出炉的剑赖在她怀里,想了半天想出来的新剑名。   “上!”为首的魔修大概是觉得压迫这么一段时间后,魔修们对世族近卫的压迫和杀势足够了,低喝一声,直接拔刀砍向南宫焰。   容夙迎着南宫焰回眸看来的眼神,心微微颤抖,拿起黑刀往反方向掠去,不一会儿就掠出很长一段距离。   她的黑刀上染着几滴鲜血,算是刀出鞘杀戮以来沾染鲜血最少的一次。   那些魔修的目标显而易见是世族子弟,因而只全力进攻南宫焰和姚宣兰几人,世族近卫结阵抵挡,所以没有多少魔修会来追容夙。   他们也不担心容夙是去搬救兵,因为他们很清楚世族子弟的秉性,不趁火打劫就是好的,怎么可能会出手相救?   容夙再掠出一段距离,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她的打算已经实现。   她能够去杀段佑了。   从魔修出现到现在,实在很顺利,顺利到容夙几乎难以置信。   或许是这次上苍开眼的时间长了一些。   容夙想。   她手掌一翻,得自顾妍妍的万里追踪术一施展出来,就能知道段佑的位置。   和她刚知道段佑重伤时查到的一样,位置没有改变,看来段佑伤得不轻,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虽然那地方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容夙想到她此去不但能杀了段佑,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就觉得距离再长都不算问题。   她摸摸怀里的黑色储物袋,心想:生死结还没解,她不会舍得死。   所以她回来后还是能见到南宫焰的。   她就扬扬唇角,朝向段佑所在的方向,正打算掠去,后方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响,似凤凰的血唳。   凤凰?   容夙的身形就一滞。   她想到了南宫焰,心里不由一惊。   因为她打算得很好,从段佑的所在到生死结,从她用黑刀从哪里刺进段佑的身体、用多大力度都想好了,却没想过南宫焰的安危。   魔修人数那么多,南宫焰能不能活着呢?   她没有想过。   但是南宫焰怎么会活不了?   她是南宫族大小姐,一定有很多保命手段的。   南宫焰怎么会死呢?   她有凤凰血脉,而且年纪轻轻就是踏霄境修士。   容夙想着南宫焰的天赋卓绝,安慰着自己,南宫焰一定会没事的,而杀段佑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出了九幽山海境,以她现在的修为和地位,根本就见不到段佑。   而且那么多世族子弟和近卫在找段佑,要是被那些人先找到,她就没法得偿所愿。   而且她才知微境八重,去帮南宫焰也没有用。   容夙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不管南宫焰,立即去杀了段佑。   但她心里却有压不住的惊慌。   她甚至没有想到生死结关联性命的事。   她的心声跟她说:万一呢?   万一南宫焰死了呢?   段佑是世族少主,地位跟南宫焰差不多,也有很多保命手段,而且他修为还比南宫焰高,但他还是重伤了。   段佑都重伤,凭什么南宫焰就能活着呢?   而且南宫焰要是重伤,她也没有一个当副族主的父亲为她许出一个承诺啊。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一痛。   然后她对自己说,她只是回去看一看,看到南宫焰没事就去杀段佑。   只是看一眼,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她就收敛心神,小心谨慎地往来时的方向掠去。   距离越近,见到的尸体就越多,有魔修的,也有南宫卫的,还有姚族族卫和别的族卫。   容夙心情沉重,再掠出一段距离后,看到地面上某位曾经见过的、和南宫焰结盟的世族少主的尸体,心里颤抖,不禁有些后悔。   或许她不该离南宫焰太远的。   毕竟小光球不想她死,一定会出现指点她什么的。   她想着,就见天际一道火光冲天,火光里还有巨大的剑影,几乎占据这片山崖。   那剑影似曾相识,似乎是——凤凰虚影!   但南宫焰说过,在没有完全融合凤凰血脉前,她是无法随意运用凤凰血脉以及共生的凤凰剑法的。   现在南宫焰用了,那么她是被逼到绝境了?   容夙想到这里,再来不及想什么段佑。   她右手拿着黑刀,左手拿着深湖,直接掠出去,一段距离后看到青山满身血迹,正艰难抵挡着几个魔修的围攻,似乎都打到了关键时刻。   她就放轻脚步绕到后面,双刀齐出,夏刀灼热,冬刀刺骨,交叠着配合青山结束了魔修性命。   确定青山无碍后,容夙继续往前去,凭借生死厮杀间练出来的本能,艰难躲着那些魔修的阻拦,黑衣染着血,半晌后终于冲出魔修群。   不多时,容夙就看到了南宫焰的身影。   她在一片陡峭的山崖边,衣服鲜红,不知道是不是血,手里融魇剑不住滴着血,正步步往后退去,凤凰剑影盘桓在她后面,但还是敌不过步步紧逼的魔修。   姚宣兰在山崖另一边,和她一样,也面临着魔修的步步紧逼。   四周南宫卫和姚族族卫的尸体躺了一地。   “小姐!”紫田的声音响起。   容夙回头看到紫田带着许多修士出现在目光远处,正很着急地想冲杀过来,才微微放心。   她喘息着,继续想要去救南宫焰。   但十几步的距离此时却很遥远。   那些魔修想不到南宫焰还真有救兵,同时也惊讶于这批世族近卫如此生死不顾,知道自己或许打不过紫田那些人,只想赶紧杀了南宫焰就跑路。   因而容夙艰难越过十几步的距离后,就见南宫焰似乎是坚持不住了。她的剑掉在崖边,身体却往崖下掉去,凤凰虚影一瞬消散了。   “南宫焰!”   容夙惊呼一声,低头看着万丈高的悬崖,似乎象征绝路、被云雾缭绕着、黑乎乎的虚空,没有半点迟疑就跃了下去。   左手的深湖被她收进储物戒里。   她凭借本能抓到南宫焰的手腕后,右手黑刀插进石壁,如在沉魂渊求生那次一样,任凭手臂脱臼也死抓着不放,终于在十几息后稳住了身体。   容夙跃下来时是完全没有想到踏霄境修士是能够踏空的,但此时迎着四周那股压迫感和重力,她只有满心的庆幸。   因为这座山崖似乎被那些魔修做了什么手脚,踏霄境修士也无法踏空而行。   南宫焰看着她一直滴着血的衣摆和手臂,声音含了一丝哭腔:“不是要你听话一点吗?”   容夙就笑,声音如释重负:“我要是听话,就不是容夙了。”   她说着,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昏沉,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甚至要裹挟她意识,她快握不紧黑刀了。   “这是魔修的重力阵法。”小光球出现时声音很无奈,却也有一丝感慨。   它自然看得出容夙刚才跃下来时完全没有想到生死结。   换而言之,她只是因为想救南宫焰。   她甚至在那一刻顾不上她自己的性命。   这一幕跟沉魂渊很相似,却是两个极端。   小光球那时只吐槽容夙心黑,实在想不到她也会有这一天。   它就叹道:“重力阵法里,任何修士都不能踏空,而且施加给你的重力会逐渐加强。容夙,你撑不到紫田他们来救你的。”   上方的情形它很清楚,紫田那些修士冲到崖边还需要时间。但容夙就快被重力裹挟着坠落了。   她撑不住。   不用小光球说,容夙大概也能感觉出来。   她就要掉下去了。   容夙想着,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的衣服上都是血,显然伤势比她还重。   悬崖下方不知道有什么?掉下去会不会死也不知道。   而且就算不死,到时候南宫焰也无法再去寻山海令,无法胜南宫煌。   那她就坐不上少主之位,也不能当南宫族的族主。   容夙想着那时南宫焰信誓旦旦、满怀信心的模样,忽然很想赌一赌。   就赌她命硬,死不了。   她问小光球:“你有办法把南宫焰送回崖上吗?”   小光球一惊,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它看着容夙此时满怀希望的眼睛,好像就完全懂了。   它说:“有。”   “魔修的这道重力阵法并不完善,有一个地方是缺口。”   它将方法告诉容夙,接着道:“但那样,你受到的重力会翻倍的。”   那又怎样?   容夙不在意,而且她相信小光球不会让她死的。   她看向南宫焰,她似乎伤势很重,像是快要昏迷过去了。   容夙就笑了一声,说道:“南宫焰,我后悔结生死结了。”   南宫焰一呆。   然后她听到容夙继续道:“如果没有生死结,我就能用我的性命护住你的性命了。”   她当初明明结生死结是为了保命,怎么也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会后悔,竟然是因为怕自己死了,会连累南宫焰。   果然是世事无常啊。   容夙说完,用意识收了黑刀,按照小光球说的方向将南宫焰往上一甩。   翻倍的重力涌向她,压着她坠落。   她却看到南宫焰被反方向的重力裹挟着送回崖上了。   她就扬扬唇角,最后将自己的声音送上去:“南宫焰,我不会死的,我会看到你坐上南宫族少主之位,再成为南宫族族主的。”   崖上的南宫焰怔怔,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昏迷过去前只想到容夙说后悔结生死结。   容夙说,因为有生死结,她才不能用她的性命护住自己。   南宫焰就想,她是不后悔的。   因为有生死结,她会和容夙生死相随。   因为有生死结,她活着,就知道容夙也是活着的。   她此刻的心还在跳,是因为容夙活着。   所以她不后悔,她的心因容夙而跳。 第72章   蒙上一层黑雾后不再碧蓝如洗的天空, 惊涛拍打山石的声音哗啦不断。   容夙再醒来时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被什么裹挟着,巨大的疼痛随她意识越清醒而越明显。   她疼到止不住低嘶几声, 艰难地抬眸环顾四周一圈,就发现自己竟然是漂在海面上的,海浪正推着她不知往哪里涌去。   “容夙,你醒了。”小光球飘在她头顶上空, 声音有些惊喜。   应该是惊喜她的命果然很硬, 这样都没死成。   容夙就扬了扬唇角, 声音嘶哑无比:“多谢。”   她在谢小光球的救命之恩。   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再被海浪拍打着, 她能漂在海面上而没有沉进海底,应该是因为小光球。   小光球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虽然它不想容夙死,但这事还真跟它无关。   容夙坠落后碰到海面那一瞬间, 她眉心闪出一道青光, 能撑到现在大概也是因为那道青光。   小光球就实话实说。   容夙微怔, 她想到眉心空间的龙形面具,就打算抬手摸一摸。   但她伤势太重,实在抬不起手。   那龙形面具似乎也知道她醒了,围在她四周的青光竟然一瞬间消失不见, 容夙就被海浪拍打着沉沉浮浮,甚至呛了几口水。   她忍着海水冲刷伤口的疼痛,拿出黑刀死死插进旁边一块山石止住身形, 缓了一阵后一步一步爬上了岸边,再坚持不住, 咳出血和水后,直接躺在地面上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空依旧, 日光微暖。   容夙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觉得那股疲惫不堪少了一些。   她伸手想摸摸自己怀里的储物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想来是先前同魔修打斗或许是坠崖后不知掉哪里去了。   那里面装着解开生死结所需的丹药。   容夙就低叹一声,再从储物戒里摸出几枚回春丹含在嘴里,黑刀撑地先换了个安全的地方,才低喘几声,盘膝先简单回复灵力。   “容夙,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和南宫焰会合了?”小光球静静飘在虚空,在容夙刚才回复灵力时给她护法,见她回复完成,看着要站起来,声音颇为欣慰。   回去和南宫焰会合?   容夙脚步虚浮,几乎是跌跌撞撞向前走的,脸也惨白到极致,想到彼时衣服上都是鲜血的南宫焰,心里一紧,接着就扬扬唇,漆黑眸子里没有半点柔情,只有满满的阴沉和杀意。   “不,我们要去杀人。”容夙说。   她醒来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还活着,也不是南宫焰,而只有一件事:她现在孤身一人,她是自由的,她能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她终于能够去杀段佑了!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   重要到容夙甚至都坚持不到回春丹的丹力完全被吸收,也坚持不到伤势再轻些。   她现在是重伤,脚步虚浮,走没多久就需要撑着黑刀蹲地面上休息一会才能继续走,但容夙却不想停步,她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段佑。   所以她剧烈喘着气,任由伤口上的血滴答滴答流着,一步一步往段佑所在的方向走去。   万里追踪术查到的位置没有变,足见段佑是一直待在那个地方的。   容夙就觉得挺好的,至少那位段族少主的死亡之地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且他应该也待到很熟悉了。   约莫是杀段佑的执念太深,容夙哪怕是重伤、脚步虚浮,走没多久就要休息,但她还是离段佑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大概还要几个时辰就到了。   容夙终于放缓了脚步。   她打算在这片树林里多休息半个时辰,就去杀了段佑。   她就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回复灵力。毕竟这一路走来她虽然故意避开修士,但还是有几个魔修看到她的。   只是大概她不是世族子弟,那几个落单的魔修也懒得杀她。   不多时,容夙看到一块大石头隐藏在大树树影里,位置颇为隐蔽,还很黑暗,她就打算走过去在那里回复灵力。   周围没有修士,容夙就没有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她直接走了过去。   让她惊讶的是,大石头后面竟然是有人的,而且还是两个人,而且有一个人她还认识,而且——   她看着此时显然是重伤并且衣衫不整的段祁泪流满面,以及压在她身上面容扭曲、表情兴奋的魔修,自然知道段祁即将经历什么。   原来落单的魔修也不仅仅是杀人啊!   容夙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脸上有刀疤,魔修才看不上她?   她想着,就看见听到脚步声的段祁和魔修都望向她。   段祁看清她的面容后眼睛里浮现出希望,急声喊道:“容夙救我!”   那魔修的眼睛里就生出了杀意。   容夙注意到他的手摸向了放在旁边的刀,忙嘶哑着声音道:“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她自然不打算救段祁。   她自己现在都重伤,那魔修修为踏霄境五重,修为比她高那么多,她指定是打不过的。   而且跟杀段佑这件事情相比,除南宫焰的死活外,所有事情都要往后排。   更何况,她是容夙,名字里有歹,见死不救不是很正常么?   容夙想着,就撑着黑刀打算往回走。   后面却响起刀出鞘的声音,显然那魔修不打算让她走。   容夙就低叹一声,眸光一厉,没有回头,而是仅凭本能出刀,一刀抵挡住那魔修的刀锋,在他换刀再砍来时,眼神一沉,黑刀没有抵挡,而是直直刺向那魔修的心口。   魔修就嗤笑一声,心说以他们修为的差距,容夙的黑刀刺不到他心口就先死了。   容夙也嗤笑一声,吐出一口血,脚一抬,在魔修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将他的尸体踹出去,左手收起挡住他刀的深湖,再上前一步拔回自己刺进他心口的黑刀,声音轻轻:“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   谁叫这魔修要自己送死呢?   她说完,看段祁一眼,段祁还躺在地面上,衣衫不整、风光半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容夙没兴趣管她,毕竟她出手只是因为魔修要杀她而已。   她就移了移眸光,打算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就是那一移眸,容夙的目光掠过段祁,看到她裸露在外面的那截小腿,眼睛就一缩。   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她几步走到段祁面前,半蹲着身体,再抬手摸着她的小腿,眸底情绪如墨涌动。   段祁的衣袍被那魔修撕坏了,此刻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白皙,虽然沾染着一些泥土,但上面的图案却很清晰。   那是一个蔷薇般的图案,漆黑如墨,跟她皮肤的白皙形成鲜明的对比。   容夙死都记得这个图案。   她的思绪不由就回到八岁那年。   她才刚从青楼逃出来,脸上刀疤血痕未干,大雨倾盆,她怕被青楼的打手抓回去,就一直跑一直跑,从白天跑到黑夜。   然后也就是那个黑夜,她撞到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后面跟着很多人,看着高大威猛、锦衣华服的。容夙害怕极了,就一个劲道歉,生怕会触怒他们。   小姑娘却不在意她的道歉,只在意自己踩脏了她的鞋,在意自己的脸太丑吓到她,在意自己冲撞到她。   于是雨夜泥泞的地面上,自己被那些人押着跪在小姑娘面前,小姑娘伸脚踩断了她的手,再把她折磨了许久,才扬长而去。   当时的容夙脸上有伤,本来就痛到不行,手还被踩断了。那个漫长雨夜里,她又冷又饿,绝望到不知道能跟谁哭泣、诉苦、求救。   要不是她命硬,她早就死了。   容夙自认有恩未必报,有仇一定还。   所以她一直都记得一路走来折辱、欺负过她的人。   但是她却不知道那小姑娘是谁、来自哪里,甚至脸都没看清楚。   只知道当时她小小一团,似乎粉雕玉琢的,心肠却比谁都毒,而且力量也很大。   后来容夙才知道那些人是修士。   她不知道怎么报复回去,只记得踩断她手的小姑娘那条腿上有一朵蔷薇花,黑暗如夜。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那小姑娘是段祁啊!   段佑,段祁。   果然是世族子弟。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容夙眸光深沉,看着段祁后面不远处卡在树上的、属于段祁的剑,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然后她抬头,看见段祁眼神疑惑,看着自己摸着她小腿的手,既羞怯又颤抖,就收敛情绪,拿出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声音柔和:“段祁姑娘,你还好吧?”   她解释道:“刚才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故意那样说,让那魔修掉以轻心的,不然我救不了你。”   “真的吗?”段祁听她说完,眼睛里疑惑消失,只剩满满的信任和感激,哭着就扑向她怀里。   容夙厌恶不已,但想到心里的算计,整个人就有些兴奋。   她伸手轻轻摸着段祁的头发安慰着她,再摸向段祁小腿上的蔷薇花图案,在她羞怯的眼神道:“段祁姑娘,你腿上这图案真好看,是纹上去的么?”   段祁抬眸,看见容夙眼神像是有些痴迷,心说容夙难道很喜欢蔷薇花?   她就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容夙的衣服,却没有躲开被容夙摸着的地方,反而因她的眼神开心不已,甚至想,要是容夙因为蔷薇花而喜欢上她,那就太好了。   她就昂了昂头,声音得意:“不是,这是我出生就有的。”   出生就有的?   年龄也对得上。   看来她没有认错人了。   很好。   容夙就扬了扬唇角,迎着段祁此刻似乎很喜欢她的眼神,再想到雨夜里小姑娘厌恶高傲的目光,心里情绪甚至有些扭曲。   她就对段祁道:“这里不太安全,段祁姑娘,我们先换个地方——”   容夙还在想着怎么让自己的算计天衣无缝,不远处就又出现一个魔修,踏霄境六重的修为,看着地面上同伴的尸体,眼神阴翳。   容夙的目光就严肃郑重了很多。   她看看段祁卡在树上的剑,眸微垂,心里就有了对策。   “段祁姑娘,你先走!”容夙低喝一声,拿起黑刀挡住她面前。   段祁就神色迟疑。   但当她迎上那魔修看着她跟先前那魔修一模一样的眼神时,不由颤抖。   再看容夙一眼,段祁果断地站起来,就往远处掠去,甚至连容夙给她披上的衣服掉了都没回头。   果断得容夙都有些惊讶。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心说所谓世族小姐的喜欢原来就这样啊?   她想到了南宫焰,眼神微微柔和,然后看向了挥剑刺向她心口的魔修。   半刻钟后。   容夙以身上多出十几道剑伤的后果险险杀了那魔修,用上的不仅仅有黑刀、深湖、劈生掌,还有自己的黑色匕首。   惊险的程度是小光球作为旁观者都无法呼吸的程度。虽然小光球不呼吸也没事。   然后容夙缓了缓,又含了几颗回春丹,简单处理完两个魔修的尸体,拔/出树上段祁的剑后就往段佑所在的地方走,甚至激动到手都止不住颤抖。   *   荒草丛生,青苔黄叶,石壁被藤蔓缠满。   谁也不知道这样荒芜的角落,被杂草掩映的地方,竟然有着一个虽然小且阴暗潮湿的山洞。   此时山洞里正盘膝坐着一个白衣青年。   他面容俊朗、双眸有神,膝盖上放置着一柄颇为锋利的长剑。   虽然白衣上有很多血,甚至那些血褪了颜色后成了暗红,但看着还是器宇轩昂的,甚至还有一股世族子弟多年养尊处优的从容自在。   青年当然就是段族少主段佑。   自被魔修围攻重伤以来,他一直藏在这山洞里,藏了大半个月。   但他现在还是重伤的状态。   这是因为和魔修打斗时,魔修散出的魔雾顺着伤口侵进他体内。   他修的是至阳至刚的功法和剑道,虽然最能克制魔雾,但若是伤势太重,则反而是一种负累。因而他迟迟无法将魔雾消融掉。   他的近卫大部分都死了,没死的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   他受了重伤,又有上位者的多疑,就不敢相信任何人。   哪怕自己父亲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敢随意暴露行踪,甚至伤重后因为魔雾侵袭也捏碎不了九幽令出去,只能藏在这里等秘境自然关闭把他送出去。   段佑一直很庆幸自己做的决定。   因为这座山洞实在隐蔽,要不是他当初站不稳顺着山坡滚到这里,是一定无法发现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边压制魔雾侵袭,边等秘境关闭。   段佑想着,继续压制着体内汹涌的魔雾。   就在此时,洞外响起一道脚步声,有些虚浮。   段祁就皱了皱眉,他祈祷那脚步声的主人只是路过。   结果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甚至响起杂草被拨开的声音。   段佑的手就按住了膝盖上的剑。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抬头,看见山洞的门那里多出一道黑影。   接着随黑影走近,他看清了黑影的模样。   温雅、长相清丽、面容白皙,腰悬长剑,是他很熟悉的人,他的族妹段祁。   段佑微微放心。   毕竟段祁虽然这两年修为和地位提升都很明显,还想抢他的少主之位,但要说不顾同族规矩杀他也是不敢的。   毕竟有命魂灯在,哪怕九幽山海境隔绝强者神识探视。但如果他死了,他父亲和段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段祁不会敢杀他。   他就在心里笑了一声,心想段祁来得正好。   他们是同族,修的段族功法是共通的,听说段祁要当少主,是因为她看上了南宫族大小姐养着的情人。   他就打算许诺段祁,只要段祁助他疗伤,他出去后会帮她把南宫焰那个情人要过来送给她。   段佑就笑着开口道:“段祁族妹——”   他没能说完,因为那“段祁”越走越近,突然就拔/出腰间悬着的长剑一剑刺上他右手手腕。   段佑没有半点防备,手腕被刺中,疼得惨叫出声。   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防备又愤怒:“段祁,你不要命了!”   表面愤怒,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因为他右手手腕伤了,就拿不起剑,他没有还手的能力了。   段祁竟然真的敢杀他!   “段祁”不答,只“唰唰”又是几剑,确保段佑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后,才嗤笑一声,丢了手里的长剑。   段佑惊疑不定,抬头迎上她的眼神,忽然失声道:“你不是段祁!”   段祁那蠢货,不会有这样阴沉黑暗、杀意浓郁到光凭眼神压迫就能叫人心神颤抖、惊惧不已的眼神。   “世族少主,总算没有太蠢。”容夙声音嘶哑,开口说了踏进山洞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你是谁?你知道我是段族少主,还敢杀我?你若杀我,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段佑握拳,同时神识紧绷,打算拖延时间,放出他藏在魂海的保命魂器。   那魂器他在逃命时就用过数次,再用他神魂会受伤,影响以后道途。   但跟活着相比,道途自然不算什么。   因而段佑在“段祁”拿剑刺伤他右手手腕时就开始操控了,只是魂器不凡,加上先前用过,就需要一段时间才行。   他想,眼前这人不惜假扮段祁来杀自己,一定不敢暴露身份,这样的修士一定也不会轻易杀他,会在自以为稳操胜券后折辱他一番的。   这一点从来人刺伤他后丢了段祁的长剑就能看出。   他只要小心谨慎,未必不能反杀此人。   “我是谁啊?”容夙低叹一声,似乎是不知道他心里的算计,眼神里情绪翻涌,竟然回答了:“我是容夙。”   容夙。   段佑表情一变。   这不就是同时被南宫族大小姐和段祁看上的那个正阳宗弟子么?   他就做出惊讶的模样:“容夙,你为何要杀本少主?难道你是和段祁商量好的?”   他心里道:再要一会!一会以后,容夙就死定了。   容夙看着他惊讶的样子,低笑一声,竟然也不回答,而是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段佑心里的希望就越来越大,同时还有对容夙的不屑。   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何要杀他,但如此迟疑不决,想来也成不了大事。难怪只能做南宫焰的情人。   段佑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眼里光芒越来越亮。   就在魂器能彻底放出的前十息内。   容夙轻笑一声,说道:“段族少主,你是在操控嗜心铃,想反杀我,对吧?”   段祁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容夙眼神漆黑压抑,回答道:“在某些方面,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有多少底牌和手段。”   她说着,慢慢从储物戒里拿出自己的黑刀,迎着段佑惊恐绝望的眼神,一刀挥出,准确无误刺进他的心口,一刀穿心而过。   彼时离段佑能操控嗜心铃,只有一息的时间。   段祁瞪大眼睛,不甘心到极点,嘴里喷出鲜血,最后只道:“为什么、要杀我?”   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容夙,也不曾和正阳宗,或是姓容的修士有过什么过节。   他实在不懂容夙为什么这么恨他,恨到要拿捏时间,在他希望最大的时候杀死他,让他离生那么近,近到几乎触手可及,却只能无力地滑向死亡。   为什么?   容夙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初见时仪表堂堂、地位高贵无比的世族少主,缓缓蹲在他面前,抬手按着他的伤口,极力让他以最大的痛苦死去,然后轻轻说道:“我比你自己还想告诉你,到底因为什么杀你。”   “但是现在时间不够,就只能委屈你先疑惑着了。”   “不过你放心,我以后杀了姚昊苍,会让他去地府将原因告诉你的。”   容夙说着,“嗤”一下收回自己的黑刀,段祁心口那里涌动的血就溅了上来,洒在容夙脸上,热热的、腥腥的。   段祁最后只念了一个“姚”字,眼神疑惑不解,很不甘心地倒向地面。   容夙看着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嗅着这股属于段佑的血腥味,扬扬唇角,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小光球飘在上空看着她,忽然感觉很难受。   它不知道这股难受是因为什么,只是看着容夙现在的模样,有种感同身受的难受,无比难受那种。   虽然段佑才是死去的那个,虽然段佑没了性命,但是容夙是真的很难受、很伤心啊!   它想着,眸光一移,看到山洞门那里多出一个人,惊得一颤抖,忙提醒容夙:“容夙,山洞门那里!那里有个女人!”   容夙微怔,回头看去,果然看到洞口那里的光有些暗,正立着一个女人。   长相是祸国殃民那一挂,穿一袭鲜艳无比的大红衣,长发披散如瀑,甚至衣衫褪至肩头,露出的肌肤白皙、光滑、诱惑。   女人的神情漫不经心,透出一股媚骨天成的意味,注意到容夙的眼神,轻笑一声,赤足踏着荒草就离开了。   那一声不含多少情绪,却莫名有种牵动别人情绪的感觉,如鬼如妖。   这样的外形太显眼了。   容夙一瞬间就能知道那女人是谁。   魔修,玉滟春!   久仰大名,原来真人比她听说的还要惊艳妖媚啊!   容夙再看看地面上段佑的尸体,眼神微深,心里再生出一个打算后,她不由笑出了声音。   小光球听着她的笑声,总觉得这一刻的容夙跟反派两个字很符合,不禁问道:“容夙,怎么,那女人也是你想杀的人啊?”   容夙看那女人的眼神不太对,没有看段佑这么刻骨含恨,但也不像看陌生人那般不在意,所以那女人似乎跟容夙关系不简单的样子。   想杀的人。   容夙收了笑容,回答道:“不是。”   但确实也不是陌生人就是了。至少本质上,她也算是因为这女人,才会有后来的种种。   她说着,捡回地面上段祁的长剑,蹲在段祁的尸体前面,正神情认真地改变着段祁心口的伤痕。   小光球不解,问道:“容夙,你在做什么?”   杀了段佑,还被那女人看到了,虽然她现在顶着段祁的脸,但怎么看都是赶紧跑路重要。   容夙却不慌不忙,回答道:“自然是把他的致命伤从刀伤变成剑伤。”   小光球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让段祁来背锅了。   它想到那姑娘看容夙的眼神,总觉得容夙有些无情,但那姑娘毕竟生死关头直接丢了容夙逃命,它就不再说什么了。   接着看容夙改完后又拿出那黑色匕首刺了几下,似乎刺出一朵花,疑惑问道:“那现在呢?”剑伤不是有了么?   容夙就颇开心地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解答着小光球的疑惑:“此花名为彼岸花。”   “刚才那女人名为玉滟春,据说她杀死人后习惯在死人心口上刻一朵彼岸花。”   所以容夙这是双重阴谋?先嫁祸给玉滟春,要是被看出来,段族的人最多就是查出段祁长剑的剑伤,很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而且玉滟春刚才看到的确实是段祁的脸。   小光球叹为观止,但玉滟春似乎也没得罪过容夙啊?   这是世界线里原有的人物,小光球还蛮清楚她的生平的。   但小光球想到它也不知道容夙杀段佑的原因,就不再多想了。   反正只要容夙不死,世界不崩塌就行了。   它就飘在上面,看着容夙半晌处理完段佑的尸体,一只手拖着段佑走出山洞。   环顾四周看到没有修士后,她直接掠出一段距离,手一甩,将段佑的尸体丢进一座黑暗无光的山谷里,甚至还扒拉了几下旁边的杂草,才扬长而去。   杀完段佑后,容夙进九幽山海境要做的事情就完成了。   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   她不但能全身而退,还有两个替死鬼在前面护着她。   她就拿着那黑刀,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心里情绪却很平静。   容夙停步望向天空。   日光刺眼无比。   她曾想过很多次,想过杀了段佑她会如何。   或许会喜极而泣,或许会癫狂似魔,或许会不知所措。   但什么都没有。   她心里很平静,甚至只如死灰般,半点波澜都没有掀起。   日光明明很刺眼,但她的眼睛却很干涩,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没有一点像大仇得报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她的大仇还远远不算报完。   姚昊苍还没有死,还好端端地在姚族闭关,在冲击登天境,在奔向他光明无限的道途。   容夙想着,握紧手里的黑刀,左手拿着段祁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回原来那颗大树,小心翼翼把剑卡回去。   小光球看着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容夙,你都有段祁的剑了,怎么刚才却要用黑刀杀段佑啊?”   那不是多了一层麻烦和暴露的风险吗?   “因为,我只有用黑刀杀了他,他才算是我容夙杀的。”容夙说。   她当然知道那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但她一定要那样做。   她自修行开始,都是因为这个目标。   过往成千上万次的挥刀,生死厮杀间的凶险,她只有念着段佑和姚昊苍的名字,才能死死告诉自己,一定要撑过去。   她说着,手一抹,左脸就缓缓浮现出一道刀疤,她自段祁光滑无瑕的脸变回原来脸上有刀疤的自己。   小光球惊叹于她的手法,忍不住就夸道:“容夙,你的易容术很高明。”   它要是不细看,估计也会看不出来。   “那自然。”容夙面无表情,没有什么自得,只道:“这是散修的基本能力。”   没有一些过人的本领,她怎么能活到进正阳宗的那天呢?   容夙的声调明明很淡定,小光球听来却只觉得心酸。   它就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回去跟南宫焰会合了?”它还是喜欢在南宫焰身边的容夙多一些。   南宫焰。   容夙眼神微柔,然后道:“不。”   “那你还要做什么?”小光球不理解。   容夙抬眸看向四周,声音低低:“去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小光球惊讶。   “对,不在场证明。”容夙重复一遍。   段佑的尸体虽然被她丢到很隐蔽的地方,但世族手段高明,未必就找不到。   以段君鹤归一境的修为和段族副族主的地位,容夙实在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   她不敢赌世族的手段。   但她一定不能暴露。   不仅仅是因为姚昊苍还活着,还有——南宫焰。   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绝对安全。   段佑不是死于魔修之手,这点段族很大概率能查出来。   如果是那样,凶手的范围就会缩小到进来的世族子弟和近卫。   段君鹤如果一一排查,查到她这里,说不定会横生枝节。   所以容夙要把自己彻底摘干净。   最好的办法和理由就是,她坠崖后一直在海面上漂,直到段佑死后一段时间,她才被人救起。   小光球似懂非懂,看着容夙走到一个断崖前,低眸打量着下面奔涌的波浪,大惊失色:“容夙,你不会要跳下去吧?”这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   容夙就道:“原来你也没那么蠢。”   她说完,直接就跳了下去。   波浪撞过来,容夙疼得不行,但看到周围若有若无的那道青光,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龙形面具会在她生死关头护她性命。   就如很久以前在外门面对竹书时一样。   虽然是时灵时不灵。   但至少这两次很灵。   容夙因而能保持意识微微清醒。   然后她对小光球说:“不想世界崩塌,你就帮我一件事。”   小光球目光一变,心想:容夙似乎是在要挟它,但它真没有办法,而且看着容夙被海水冲刷后加重的伤口,还是答应了:“你说。”   “帮我找一个,绝佳的证明人选。”容夙说。   不用她细说,小光球就懂了。   那人选一定要地位高贵一些,至少不能在世族内太无关紧要。   小光球迟疑一会,还是第一次违背原则,动了点手脚将自己的意识笼罩住整座九幽山海境。   南宫焰不行。   南宫焰现在跟容夙距离太远,而且有先前那层关系,似乎也不够有说服力。   小光球皱着眉认认真真筛选着附近的修士,不想让容夙漂太久,那样她会很疼的。   几日后,它看到了一个人,眼神一动,忙将方向告诉容夙。   容夙就艰难控制自己漂了过去,听到来自岸上惊讶的声音:“少主你看,那里有一个人。”   “那还不快救人!”那少主的声音很清,如珠落玉盘。   容夙似乎就知道小光球选择的人是谁了。   她意识一沉,安心地任由自己昏睡了过去。 第73章   依然是蒙着黑雾的蓝天, 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只是容夙醒来时那股疼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如睡醒般自在悠然。   她看向虚空, 没有看见小光球。   许是小光球也认为自己现在很安全,不再需要它。   然后她环顾四周,就看到自己似乎是躺在堆满落叶的地面上。上方树影微摇,十几个修士巡视着周围, 前面几步远有一抹白影, 正悠闲自得地拿剑在地面上刻字玩。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 那白影回头,迎上容夙的目光后眼睛一亮, 几步就走了过来:“你醒了?”   那声音颇含惊喜,清而温和,如珠落玉盘, 正是容夙昏迷前听到的那位少主说“还不救人”的声音。   容夙看清白影的面容后, 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救她的这位少主果然就是她进九幽山海境前见到的那白衣女子, 中州第一族储族少主储白璧。   她就想到了自己听到储白璧声音时没来由的信任感,那不是因为小光球,倒似乎是那声音的主人与生俱来的。   就跟听到玉滟春声音时有种被蛊惑、心神险些失守的惊悸感一样,储白璧的声音温和无害, 很容易让人给出信任。   但她明明从不信任任何人,也是经过很多事后才愿意尝试着去相信南宫焰的。   储白璧凭什么呢?   容夙就低了低头,疑惑着自己的反常, 只淡淡回了一声。   储白璧不介意。她道:“容夙,你在水上漂了那么久, 要不是我出手,你就死了。所以是我救了你的性命吧?”   储白璧知道她的名字?   容夙一惊, 接着听到她的话,眸光微动。   要是没有储白璧,她当然也不会死。   不过储白璧这么说,难道也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么?   倒是白长了一双干净到不染尘埃的眼睛,原来也不过是红尘名利徒。   容夙就在心里嗤笑一声,面无表情回答道:“是,多谢储少主救命之恩。”   她也只能说声不值钱的谢谢,毕竟她一无所有,储白璧还指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不成?   储白璧轻笑一声,声音依然温和清亮:“你承认就行,这样我就能安心去拿南宫族大小姐的凤凰玉了。”   南宫族大小姐?凤凰玉?什么凤凰玉?   容夙微怔。   储白璧笑着看她一眼,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坠崖后,南宫族大小姐用九幽令告知境内所有世族子弟,说谁救你性命,把你送到她面前,她就会给一枚凤凰玉。凭此凤凰玉,南宫族大小姐会无条件为持玉人完成一件事情。”   凤凰玉,无条件完成一件事情。   这些话似曾相识。   容夙想了想,就发现段佑的父亲也许过差不多的承诺。   她心里情绪就有些汹涌,接着想到什么,眸色微暗,不自觉想去摸被放在不远处的黑刀。   储白璧看到后,就将黑刀拿来放在她手上,迎着容夙微怔的眼神,忍不住说道:“真有趣,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却因为南宫焰凤凰玉的许诺就想杀我,这算是东郭先生和狼故事的现实版吗?”   容夙眸光一滞,惊觉储白璧能第一时间读懂她心里的想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听到凤凰玉的承诺后一瞬间心情复杂,但冲动过后,她就知道她是一定杀不了储白璧的。毕竟储白璧的地位只会比段佑更高贵。   而且恩将仇报这种事,她虽然不认为有什么,但还是做不出来的。   “你不想杀我了?”储白璧见她不说话,继续问道,声音里没有愤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容夙手微收紧,想到在境外对视的那个眼神,就想:她果然是看不懂储白璧的。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世族少主。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我一点都不像世族少主?”储白璧含着笑的声音继续响起。   她大概是嫌站着累,索性就拿剑鞘拢了一堆落叶,白衣一掀,直接就坐在那堆落叶上,靠着大树,说不出的惬意自在,正望着容夙。   容夙心里一凛,迎着她含笑温和的眼神,看着她沾了几片落叶后依然很白的衣袍,低头垂眸,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样。   她实在不知道储白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此时心里的情绪也有些乱。   “少主,你又在欺负别人了。”远处走来一个近卫打扮的女子,面容颇为无奈。   说完后,她对容夙道:“容夙姑娘,你不要在意,我们少主就是这么一副性格。刚才说的也是逗你的。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也不会要南宫族大小姐的凤凰玉的。”   容夙抬头,就看到储白璧撇撇嘴,很委屈的样子:“碧落,但是她刚才想杀我啊!”   那个名为碧落的女子听完后,就看容夙一眼,目光意味深长,然后对储白璧道:“少主,你不就是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才故意说来验证的么?”   容夙就眼神一变,只觉越来越看不懂储白璧。   储白璧低叹一声:“好吧。怎么我想什么,碧落你都能知道呢?”   说着,她继续抬眸看着容夙,看得容夙不得不抬头和她对视,然后惊叹一声,说道:“碧落,当年老师、师姐和学官们第一眼见我时,说对我的第一印象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白字。”   “我到几个月前还一直不能理解。”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   “就像在九幽山海境外,我看容夙第一眼,心里也只想到一个黑字,这种感觉真是太有趣了。”   白,黑,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容夙皱着眉,对上储白璧似乎很感兴趣的目光,忍不住说道:“知道我黑,储少主怎么还救我性命?”   “当然是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储白璧脱口而出,接着道:“容夙,你别误会,我说的黑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和善对立的黑。”   和容夙对视那一眼,不止容夙心里情绪汹涌,储白璧也因那一眼而惊讶不已。   容夙第一次看到如她那样干净纯粹的眼神,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如容夙那般,黑暗无光,似乎浓郁到如墨般翻滚的颜色。   就像是,世间多少明亮都融不进那片墨海。   她自幼求学于天心府,除修行外,也遍读圣贤书,放到凡间高低也能拿个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称得上是学富五车。   但储白璧那一瞬间却觉诸多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容夙的眼神带给她的震惊。   她只能想到一个“黑”字来形容容夙,长夜、黑暗、泼墨,不见天光的那种黑。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问碧落,那人是谁?   碧落说,那人名为容夙,正阳宗弟子,同时也是南宫焰的人,只是不知道是情人还是心上人。   后来她知道南宫焰关于凤凰玉的承诺,就知道应该是后者。   储白璧对容夙充满了兴趣。   她只遗憾九幽山海境结束后就要回族闭关,不然大概会去南宫族见见她,近距离观察观察她的眼神。   结果谁能想到这人还能从水上漂来,而且醒来时的反应果然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她有多黑。   这种感觉很玄妙。   就像是世界上的两种极端。   一种是白纸般的皎白不染,一种是墨水般的深沉浸透。   储白璧忍不住摸摸自己腰间悬着的剑。   她的剑名为白虹。   似乎在看到容夙握住黑刀后动了动,像是要跟她的黑刀较量一番一样。   但她一般出剑都是为了救人。   她以前是很不喜欢跟人比武切磋的。   容夙不知道她一瞬间的诸多想法,只垂着眸,想到储白璧口中的黑字,发现自己是一点都不排斥的,哪怕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和善对立的黑,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白——   她惊觉这个字是很适合用来形容储白璧的。   天心府那些修士看人倒是蛮准的。   所以向来不和世族来往的天心府收储白璧当学生,也是因为她的白么?   她嗤笑一声,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就想去见南宫焰。   容夙就道:“既然储少主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那我也不多说道谢的话了。”   她只在心里默默记住储白璧的名字,就打算站起来。   “你想去找南宫族大小姐?”储白璧手一抬,阻止容夙起身的动作。   然后她解释道:“救了你以后,我已经第一时间告诉南宫大小姐了。而且现在距离秘境关闭只有一两日时间,不够你们会合的,所以还是出去以后你们再见面吧。”   只有一两日时间。   容夙就抬头看看天空,默默坐回原地。   储白璧看着她,低笑一声,说道:“那这一两日时间里,你就和我们一起——”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听到了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接着天空上的魔雾就变浓了很多。   容夙也听到了。   她看向上空的魔雾。虽然浓了些,但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所以魔修的目标不是储白璧。   这也正常。   毕竟储白璧虽然地位最高贵,但中州第一族近卫的实力也最强。   到了最后一两日的时间里,魔修的实力肯定也大不如前,怎么还会来围攻储白璧呢?   她就低眸坐在原地,不为所动,复盘着坠崖后到杀段佑的一幕幕。   坐在她旁边的储白璧却“噌”一下站了起来,并且表情严肃:“是魔修!你们先结阵,我先去救人!”   她的声音很急促,仿佛被魔修追杀的是她熟识的人似的。   容夙不由抬头看去,眼神惊讶。   储白璧注意到她的眼神,再看到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动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道:“容夙,你在这里休息会,稍后我们再会合。”   她说完,长剑一拔,直接踏空掠了出去,只剩容夙听着“我们”两个字,颇为讶异。   她看着储族二十个近卫结阵完成后,很快跟着他们少主的脚步追随了上去,义无反顾、雷厉风行。   容夙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情绪。   储白璧那些人自然是去救人的。   救谁?当然只有被魔修围攻的世族子弟。   但是为什么呢?世族子弟不都是明哲保身的么?   当初南宫焰一行人被那些魔修围攻,她看到四周是有别的不是结盟内的世族子弟的。   但他们都藏在远处高高在上,甚至是坐山观虎斗,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   就算她知道储白璧跟别的世族子弟不太一样,也想不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救人。   储白璧。   白。   容夙看着她先前坐着的那堆落叶,想着她说黑和白时的声调,眸微动,不由自主伸手握紧自己的黑刀,坐在原地听了一阵刀剑厮杀的声音后,还是站了起来,往那声音的方向掠去。   断山,枯树,斜坡。   她看到了许多魔修面容嗜血,正一刀一刀砍向四周的修士。   储族近卫穿着统一的衣服。   储白璧穿一袭白衣,几百个修士里,容夙能一眼看到她。   她此时手里长剑出鞘,剑如匹练,风吹起她的额发,她手腕翻转,穿梭在魔修里,剑出即染血,却也救出一个个世族子弟和近卫。   容夙小心谨慎地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一颗树后,看着储白璧挥洒自如的长剑,无端想到了白虹贯日,耀眼、疾速、利落。   储族少主,天心府外府学生。   储白璧有很多个身份,世人皆知的却是“小剑圣”三个字。   一个初见不像是剑修的小剑圣。   紫田说,虽然她不曾承袭剑圣的剑道,但那股光明磊落、行事周全的风格却很像剑圣,所以称之为小剑圣。   容夙从前不知道剑圣宿柏溪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此时远远看着储白璧的剑,似乎就得以窥见那位先人一二风采,也足以想象出个大概。   她似乎就知道储白璧的白字是因何而来的了。   但白有什么用呢?世界是黑的,根本就容不得什么白。不同流合污,就只能坐等死亡。   储白璧的白总有一天会让她坠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的。   就比如现在,随着那些世族子弟和世族近卫被救出,魔修死的太多,就集中火力攻击储白璧和储族近卫。   那些被救的世族子弟和近卫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们直接就逃了,只留储白璧和储族近卫面对将近四十多个杀红了眼睛的魔修。   容夙不由就在心里嗤笑一声,储白璧的白一瞬间在她心里成了愚蠢和天真的象征。   天心府府主的得意学生。   还真是读圣贤书太多,把脑子都读坏了。   容夙就有些期待。   她知道储白璧是不会死的。   她虽然愚蠢,但实力还算不错,最多就是重伤。   所以容夙期待她杀完魔修后,看着那些影都没了的世族子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不会暴跳如雷?会不会沮丧无比、怀疑人生?白璧无瑕般的世族少主,天赋再卓绝无双,只怕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的黑暗吧?   容夙期待到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或者应该说是她心里一种扭曲的想法:举世皆浊,凭什么你独清呢?你又不是南宫焰!   她太期待了!   期待到有些忍不住,拿着刀就掷出去,刺死一个砍向储白璧心口的魔修。   她不知道她不出手储白璧会不会死。   她只知道她还没有见到储白璧的反应,所以储白璧还不能死。   然后她走上前,拔回自己的黑刀时,储白璧正一剑挥出,杀死最后一个魔修。   她看向容夙的眼神微微惊讶。   容夙就走到她面前,问道:“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储白璧眼神疑惑,第一次听不懂容夙的意思。   容夙微微皱眉,不满意储白璧的反应。   她看着储白璧白衣上的鲜血,看出她伤得不重,但也不算轻。   还有四周的储族族卫,衣服上都有血,甚至有一个重伤的,正被碧落扶着。   都这样了,储白璧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只用袖子爱惜地擦拭着剑上的鲜血呢?   她就很详细地问道:“不顾生死、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但那些人被救后却头也不回跑了,害你们受伤至此,你感觉如何?”   储白璧听完后一怔,接着就笑出了声音,回答的声音依然温和:“我师姐说得对,外面果然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只会等着看我笑话!”   她说完后表情有些委屈。   如果是别人,她根本不会在意。   但她很感兴趣的容夙也这么说,还这么直接,她就有些不开心了。   但她想到容夙的眼神,又觉得很正常,就继续回答道:“感觉是——没有什么感觉。”   容夙眸光一滞。   储白璧就低叹一声,擦完剑上的血后收剑回鞘,边往回走边对容夙道:“我说过我不会挟恩图报,自然救人也不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感激或者报答。”   “有固然好,但没有也无妨。我救人,跟人是谁无关,只因为他们是人。既然在我眼前,既然我看到了,既然我有救人的能力,那我怎么能不救呢?”   她说得很自然坦荡。   容夙不由想到她昏迷前听到的那道声音——“那还不快救人”。   没有半点迟疑,很自然,像是本能那般。   她不禁一愣。   说话间,储白璧已经坐回落叶堆上,并且开始处理她身上大大小小被魔修刺中的伤口,魔雾缠绕,看着就很疼。   储白璧面容不变,只皱着眉捏碎丹药洒上去,那双皎洁干净的眼睛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容夙惊讶不已。   储白璧就抽抽鼻子,声音因眼泪而多出一层闷沉:“我不算很痛,也没有难过,只是泪腺发达而已。”   她正说着,不远处响起女子的呼救声。   容夙只觉什么掠了出去,回头一看,坐在落叶堆上的储白璧果然不见了。   速度很快,快到储族近卫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容夙眸光深了深,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储白璧回来了,并且跟碧落解释说,刚才是有个世族小姐碰到落单的魔修。   容夙静静听着,许久后忍不住问道:“储少主是打算做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么?”   储白璧就眼神亮了亮,然后纠正她道:“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而且也谈不上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储白璧神情认真。   容夙怔怔看着她,不知怎么想到了顾妍妍。   储白璧跟顾妍妍在某些方面似乎很相似,都天真无邪到不谙世事,以为靠自己就能改变很多。   不同的是储白璧现在的天赋、实力和地位,还能够支撑得起她的天真。   所以她才能够拥有那样的眼神。   那么多人护着她,她是储族少主,形同于生活在桃花源里,就算偶尔见到一些黑暗的事情,也多是能够左右的。   光明磊落、行事周全的小剑圣啊!   容夙握紧黑刀,听到储白璧继续道:“而且,他们都说我很像剑圣,说我是小剑圣,那我自然要做到最好,才能不堕剑圣威名。”   剑圣,宿柏溪。   容夙心里一动,就问道:“储少主说不堕剑圣威名,倒不知那位剑圣有什么威名?”   “你不知道剑圣?”储白璧眼神惊讶,声调跟那时候的紫田差不多。   但只是一瞬,她就眼神暗了暗,低声呢喃道:“也对,你是宗门弟子,而且不曾到天心府求学,不知道剑圣也很正常。”   只是在她的认知里,凭着剑圣生平所做过的事情,本该是人尽皆知才对。结果却没有,就像是有什么刻意抹去了那位剑圣的痕迹一样。   她就将关于剑圣的事情大致跟容夙说了说,跟紫田说过的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详细一些而已。   然后储白璧道:“剑圣生平要说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你若是感兴趣,回头我将天心府的相关记录抄一份给你。”   她说着,感觉时间不多,就直接问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容夙,你修的是什么道?”   什么道。   容夙看向自己的黑刀,回答的声音淡淡的:“刀道。”   “还有别的吗?比如是什么刀道,这能说吗?”储白璧问。   她真的挺想知道的。   她感觉容夙修的刀道似乎是杀戮刀道。但她没有亲眼见容夙出刀,只能从刚才她掷刀相救的那一瞬来感觉,并不完全就能当真。   容夙就垂眸,不答反问:“倒不知储少主修的是什么道?”   “我修的道?”储白璧微微不解,心说她修的道全九州都知道。   但看容夙真不知道的样子,她就回答道:“我修浩然剑道。”   浩然剑道,剑心通明。   容夙就在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也只有修的道很契合心境,储白璧才能年纪轻轻,和南宫焰一样大,却已经拥有踏霄境五重的修为。   她想着,就见储白璧看她的黑刀一眼,眼神略一迟疑,接着道:“但我师姐也说过,我其实修的是公道。”   公道?   容夙一怔,接着就有些想笑:“什么是公道?”   储白璧就眼神微微困惑,回答道:“我也不是很知道公道是什么,但我曾请教过许多学官。他们说,公道自在人心。”   所以她修的剑道,本质上应该就是追求她心里的公道吧。   公道自在人心。   容夙眸一缩,再也压不住满腔嘲讽的意味,声音微凉:“那若是人无心呢?”是不是就没有公道了?   储白璧一怔,半晌后道:“既然是人,怎么会没有心呢?”没有心,不就成了人人杀之而后快的魔了吗?   *   九幽山海境关闭后,容夙经过那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九幽山山顶。   此时除了一部分先他们一步出来的世族子弟外,山顶满是穿段族族服的段族族卫。   容夙低眸,听到有储族的修士跟储白璧道:“少主,那位段族少主死在九幽山海境内了。”   储白璧一惊。   那位储族修士就继续道:“段族副族主段君鹤震怒,调来附近所有的段族族卫,正逐一调查所有进了九幽山海境的世族子弟和近卫行踪。”   储白璧就皱眉,想到什么后问道:“万一是魔修杀的呢?”   “是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段族副族主认为有先前那番警告,魔修不会那么大胆,所以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从世族子弟里查出真凶。”   毕竟他抓不到魔修。同时经过查探,段佑重伤都能在魔修手里逃出生天,自然还是世族子弟的嫌疑大一些。   储白璧听完后眼神就有些厌恶,然后迎着上前拦住他们要凭证的段族族卫,直接甩出了九幽令。   这令牌能显示他们一行人具体到过哪些地方,很大程度上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段族那族卫查看以后,知道眼前女子是储族少主,也不敢太放肆,直接就放行,然后在容夙经过时眸光微深,直接伸手将容夙拦住。   容夙心里就跳了一下,只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储白璧回头看见,直接出声问道:“你们什么意思?”   “储少主,这位姑娘——”   他指指容夙,恭敬地将九幽令还回去,然后回答道:“她并不在储族所属近卫里。”   意思是容夙不是储族近卫,自然不算自证清白。   储白璧眉微皱,声音里多了些不满:“她是本少主从海里救起来的。本少主救她时,段族少主已经死了。”   她刚才听储族修士说了一些关于段佑的事情,知道段佑是什么时候死的。   虽然心里因段佑的死有些惋惜。   但她大概也知道一些世族的秉性,知道他们严查起来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所以她当然不能让段族族卫把容夙抓去。   段族那族卫就有些左右为难。   他不敢得罪储族少主。但自家副族主的性格他也清楚,如果查不出凶手为少主报仇,他们都要陪葬。   他就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不肯放容夙回到九幽大殿内。   段族副族主很快就注意到这边,他几步移了过来。   容夙抬眸,看到那位段族副族主是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周身环绕着一股凛冽。   段佑的长相和他有些相似,只是此时他脸上却没有段佑一向的温和从容,而只有藏不住的杀意和暴戾。   归一境的强者。   容夙心微惊,哪怕知道现在他那股杀意是平等地对待在场所有有嫌疑的修士,还是止不住一阵心悸。   她只庆幸自己向来面无表情,此时才不至于暴露出什么。   段族副族主很快看清了储族一行人以及容夙的面容。   段族族卫就上前低声跟他禀报着情况。   看到容夙、知道容夙的身份后,他眸光微闪,心里有压抑不住的杀意。   原因自然很简单。   他的儿子段佑和容夙都先后重伤并且失踪。   他许了承诺。   南宫族大小姐也许了承诺。   结果他儿子死了,容夙却活着回来了,他怎么能甘心呢?   因此虽然知道容夙应该不会是杀他儿子的凶手,但他还是想一掌拍死容夙。   小小的正阳宗弟子、南宫焰养着的情人,凭什么比他儿子命大呢?   他就明知故问:“你不是储族近卫,那你是怎么进九幽山海境的?”   他说完,很快继续道:“来历不明,许是和魔修有什么关联,本座就先除了你,权当除魔卫道。”   他说完,直接扬起手掌就拍向容夙头顶,打定主意要拍死她来立威。   他虽然有归一境修为,但只是前些时日勉强破境的。能进九幽山海境的世族子弟地位都不简单,他要是不先震慑一番,怎么彻查这些世族子弟,直到查出杀他儿子的凶手呢?   现在容夙就是很好的人选。   反正她地位不高,南宫族大小姐现在还没出来。杀了她,正阳宗大概率不会在意,回头他再许诺帮南宫焰坐上少主之位,南宫焰便也不会动怒。   容夙一瞬间就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饶是她算计再多,努力设想了段族的种种反应,并且做出相应对策,也实在想不到段族副族主会上来就出手。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凶手,甚至什么都没查到,只凭着心情就出手要杀她?   所谓世族,只比她想的还要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容夙眼神阴暗,却一瞬间绝望无比。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修为天差地别,她哪怕能看清那只手掌的行动轨迹,也无法抵挡,甚至连黑刀都拔不出来。   储白璧此时离她有几步远,段族副族主出手太快,她实在来不及反应,也无法命储族的大能出手相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掌影拍向容夙。   就在这时,段族副族主后面亮起一道凤凰剑影,凤凰的清唳声响彻云霄。   天穹似乎都镀上一层红影。   隔着一段距离,容夙眼睛里染上了凤凰的火光,那道剑影后发先至,却将段族副族主的掌影彻底击碎。   尘埃消散后,众人回眸,看见红衣胜火的南宫焰立得很直,唇角染着几丝鲜血,手里长剑直指段族副族主,声音凉如冰:“段君鹤,你是要和我南宫族开战么?”   段君鹤眉微皱,有些不满南宫焰的不懂事,同时也惊骇于凤凰血脉的神威。   南宫焰却不在意他,甚至唇上鲜血都不抹,执着剑几步走到容夙面前,身形微晃,上方的凤凰剑影却不消散,反而凝实了几分。   她启唇,声音响彻云霄:“容夙,是本小姐的人!”   所以没有什么来历不明,也不会和魔修有关联。   当然,更不是段族副族主能够随意拍死、拿来立威的无关紧要的人。   南宫焰说着,看着赶来的南宫族的大能,掷地有声:“谁动容夙,视同挑衅本小姐。挑衅本小姐者,本小姐同他不死不休!” 第74章   火光漫天、烟花爆裂, 雷霆伴随着烈焰同时出现,目光所视一片惨烈,血腥遍地、惨不忍睹……   容夙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梦魇里挥之不去的一幕, 只觉得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远远看着却怎么也跑不过去的小姑娘,却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绝望彻骨。   而且似乎那片毁灭一切的火光里还多出了些什么,像是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 只觉得那人熟悉极了。   凤凰虚影环绕周围, 四面八方是不知道来自谁的掌影, 就这么撞击在一起,掌影没有碎, 凤凰虚影却渐渐消散不见。   那道身影就从高空极速坠落到了地面上,被那团雷火裹挟着,像是再无法摆脱。   容夙无法呼吸, 也移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只能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道身影在烈焰里来回翻滚,最后彻底湮灭、不复存在。   火光一熄,那道变透明的身影回了头。   容夙就近距离看清了身影的面容,很精致的五官, 很美的一张脸,此时却似乎只有痛苦。   那是——“南宫焰!”   容夙惊呼一声,一下坐了起来, 双手止不住颤抖,缓了很久以后看向四周不是很熟悉的摆设, 才想起来这里是九幽大殿。   自那日南宫焰出现后护住她,段族副族主便不能再拿她怎么样。   南宫族大能赶到后, 段族副族主再不情愿,也只能让步。   毕竟他只是副族主,毕竟段族比不上南宫族。   只是杀段佑的凶手还没有查出来,看在段族的面子上,世族子弟便也没有立即回族,而是都留在九幽大殿里。   南宫焰那日是强行控制凤凰血脉、施展出凤凰剑法的,虽然她挡住了段族副族主那一掌,但也伤得不轻。   所以回到九幽大殿后,她脸色都白了,却还要跟南宫族内镇守在此地的族老讲述她在九幽山海境里的所得,以及执意要护住容夙的原因。   容夙不知道她是怎么讲的,只知道她回来后疲惫不已,直接就服了数颗丹药后闭关,说是要压制灵力暴动。   再然后,就是段族副族主归一境强者的威压一直笼罩整座宫殿,甚至有意无意地压迫着容夙。   容夙坚持了数日,实在坚持不住,就在紫田的劝说下睡了一觉,于是就有了刚才心都险些跳出去的种种。   她坐在床上,手按着床板,回神后才惊觉自己额头上多了一层黏腻的汗,于是才慢慢反应过来,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听说修士修为越高,越接近天地自然,所做的梦也会多出一种类似预知的意味。   那她梦到的难道也有别的意思呢?   她梦到的——   容夙想到火舌吞噬一切里那道死死挣扎却徒劳无功的身影,手就止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这种情绪是害怕。   但害怕这种情绪,她不是很久以前就不会拥有了吗?   而且南宫焰有凤凰血脉,有凤凰火,怎么会被烈焰吞噬呢?   所以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大概是段族副族主的威压太盛,加上她杀了段佑,太担心被查出来,才会做噩梦的。   容夙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半晌后才缓缓靠回床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接着她就听到紫田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容夙大人,您醒了,感觉如何?”紫田眼神惊喜,继续道:“再过一两日,小姐就会出关,到时我们就能回南宫族了。”   回南宫族?   容夙一怔,先若无其事般抹去额上的汗,才将手缩回被子里,问道:“段族副族主不是要查杀段族少主的凶手吗?”   怎么就能回南宫族了?难道是——凶手查出来了?   容夙想到玉滟春和段祁,想到自己做的那些手脚,心里一紧,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紫田察觉不到,只迎着容夙疑惑的目光点点头,说道:“我来时听说了一些消息,说是段族几位大能合力,不惜逆转九幽山海境,以血脉感应挪出了段佑的尸体。”   逆转九幽山海境,血脉感应,挪出尸体。   容夙藏在被子里的手就紧了紧。   她根本不知道九幽山海境还能逆转,不知道还有血脉感应的手段,更不知道还能直接挪出段佑的尸体。   虽然知道世族手段不俗,但她以为段族要在广阔无垠的九幽山海境内找到段佑的尸体会花上一段时间。   结果现在才过去几日,魔修还有玉滟春离开不知道才多久,段佑的尸体就找到了?   她就垂眸,问道:“既然有尸体,那么就能很快查出凶手了?”   她本来是该毁尸灭迹的。奈何段佑有嗜心铃。   虽然他死前无法操控,但那是认主的魂器,在他死后也会自动护住他的尸体。   不然,容夙根本不用做那么多手脚。   “是啊。”紫田回答道:“段佑的尸体致命伤上面有一朵彼岸花,一看就知道是魔修玉滟春干的。”   “所以现在段族副族主已经派出所有的段族族卫,正在全力追杀玉滟春,还说要活捉此人,将她碎尸万段。”   “所以小姐出关后,我们就能回族了。”   全力追杀玉滟春,活捉。   容夙垂着眸,认真回想着当时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的易容术虽然学自散修,但却在后来的生死逃亡、不断变幻中提升加强,玉滟春应该是无法看出来的。   而且她当时的修为、身形都和段祁差不多。   虽然杀段佑用的是她自己的黑刀,但伪装伤口也是她在修行界沉浮二十年的拿手绝活。   所以玉滟春就算要指认,也只会指认段祁。   而且她出来时没有看到段祁,说不定段祁已经死在了九幽山海境内。   容夙想着,在心里长呼出一口气。   然后她听到紫田有些兴奋的声音:“也不知道那玉滟春跟段族少主有什么过节,竟不惜得罪段族?难道段族少主是至阳体质?”   她说着,看容夙一眼,见容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道:“容夙大人,您还不知道玉滟春是谁吧?”   玉滟春是谁?   容夙收敛心里诸多复杂的情绪,心说玉滟春这三个字,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但迎着紫田颇为自信的眼神,她故作疑惑道:“你先前不是说了,她是魔修么?”   “是魔修,但她还是魔修风云榜前十的人物。”紫田看她真不知道,就兴致勃勃给她讲述。   先说魔修风云榜是魔修搞出来、增加名声的东西,榜上只列百人,能上榜的都是极不简单的人物。   容夙就颇有些感兴趣地问道:“那排第一位的一定是风嘲笙了?”   “那倒不是。”紫田摇头,在容夙惊讶的眼神里道:“大魔风嘲笙看不上这些虚名,还说不许将她排上去,她才不会跟那些魔修是同类。”   容夙心绪微动,想到日月山境那女人缠着南宫焰说真正的魔如何如何时高傲无比的样子,就有些能够理解。   她道:“还是说说玉滟春吧。”   她虽然知道玉滟春的很多事情,但魔修风云榜这五个字却是第一次听说。   紫田就道:“虽然风嘲笙说不许将她排上去,但有她在,也没有魔修敢自称第一,所以玉滟春在魔修风云榜上排名第二。”   排名第二。   容夙微微惊讶。   九幽山海境限制进去修士的修为,登天境以上修为就无法进去。   她能在九幽山海境里看到玉滟春,显然玉滟春的修为不到登天境。   而魔修里虽然以归一境的风嘲笙修为最高,但登天境以上的魔修也不是没有,怎么不到登天境的玉滟春就能排第二呢?   难道她知道的有关玉滟春的一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或者说,玉滟春手段高明到能压制修为进到九幽山海境?   容夙不由皱眉。   紫田这回大概能看出容夙的疑惑,就继续解释道:“那玉滟春能排第二,跟她的修为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她的手段很高明,而且防不胜防,拥有的魔器也很多。听说造化境的修士都在她手上栽过跟头,才能声名远扬的。”   “而且修士堕魔后修行速度突飞猛进,以玉滟春现在半百左右的年龄,放在魔修里也不算出众。”   修行九境,越往后进境越不易。   像储白璧、南宫焰这种二十多岁就修到踏霄境的,而且一个剑心通明,一个有凤凰血脉,放到整个修行界里都是屈指可数的顶尖天才。   容夙从前是正阳宗卑微不起眼的外门弟子,和南宫焰双修后修为跳境,再经过星合草、日月山境和九幽山海境后,已经能够胜过世族大部分的天才弟子了。   而魔修堕魔是以牺牲未来道途成就来提升修行速度的。像玉滟春五十多岁,虽然在修行界里算风华正茂,但修为才踏霄境高重,只能算一般般。   如此修为和年龄,却能成为魔修风云榜第二,容夙不能不感到惊讶。   她以前只知道玉滟春是魔修,杀人后喜欢刻彼岸花,以及手段无情,做事只凭心情,修的魔道能影响、控制修士心智。   “玉滟春修的是双魔道。”紫田道。   双魔道。   意思是同时修了两种大道?   就像有些修士也会同时修剑道和刀道,只是修到最后却是一道无成,只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听说一道是合欢道,行那种采阴采阳、男女无忌的邪法,并且完事后还会杀人,并且在死人心口上刻一朵彼岸花。”   “另一道则是和神魂道相关的,能够蛊惑修士心智。”   “而且被她蛊惑的修士无法被人唤醒,只能沉沦至死或者挨过那段时间。”   “还有,听说玉滟春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踏霄境修为了,后来却迟迟无法突破。有修士就说她应该是作恶多端、触怒上天,此生只能止步于踏霄境。”   “那修士说完后,第二天就死了,尸体上还有一朵彼岸花。”   “玉滟春行事如此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也有登天境修士想除了她,除魔卫道、肃清天地。只是去杀她的修士最后都成了刻有彼岸花的尸体,久而久之,她就成了魔修风云榜排名第二的人物。”   紫田将知道的挑拣着跟容夙说,说完后看容夙若有所思、注意力显然转移到玉滟春身上,心里满意。   小姐闭关前说容夙大人经此一事或许会受到影响,要她多陪着容夙大人。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容夙大人不再想段族副族主的事了,就很好。   *   两日后,星月居。   容夙盘膝坐在地面上,看着窗外日光微微失神。   南宫焰出关后就带着她回了南宫族。   只是回族后她更加忙,甚至忙到走前只跟她说了几句话,说她没有事,要她别担心。   紫田说是因为段族少主身死,还有世族间利益分配的事情,南宫焰要去见那些族老,同时也要以世族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见一部分世族来人。   但她走时唇还是白的,脚步也有些飘。   容夙无法避免地想到那个噩梦。   她就很难再修行,只能起身推门走出,看着周围极熟悉的环境,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段佑她已经杀了,而且看起来应该不会被谁发现。   那以后呢?   还有一个姚昊苍在姚族族地闭关。   要是成功出关,应该就是登天境修为的大能了。   而且他还是姚族少主。   她现在才知微境八重,距离登天境那么遥远,她要怎么杀姚昊苍呢?   容夙想着,就坐到石桌前,低叹了一声。   紫田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这样后,想了想就道:“容夙大人,最新消息,段族一位大能将玉滟春生擒住,并且带回了段族。”   生擒玉滟春!   容夙心里一跳,心说这才过去两天。   她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拔刀出鞘,就在星月居那片空地上开始练刀。   落叶萧萧,此时正是秋季。   容夙一遍一遍练着秋刀,想着过往梦魇,想着那个噩梦,想着段佑临死前绝望无比的眼神,长笑出声。   刀随意走,她练到手腕酸痛,练到脚步虚浮,练到黑衣湿透,满院都是铺满的落叶,还有的甚至碎成小片,是被肃杀萧瑟的刀意切割开的。   容夙心里荒凉一片,只觉自己的秋刀似乎将近大成。   如果是现在的她再对上关俊才,只怕不用悟出夏刀也能打得过了。   但如果能够重来,她还是想用夏刀打败关俊才的。   因为夏刀跟秋刀的区别很大。   她想着,累到筋疲力尽,直接躺倒在地面上,望着上方刺眼的日光,久久不肯移开眸光。   如此又是几日过去。   紫田再开口时声音藏不住惊讶。   她说:“容夙大人,原来段佑不是玉滟春杀的,而是段祁!”   容夙彼时还在练刀,她就放慢了速度,眼神示意紫田直接说。   紫田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震惊。   她说,玉滟春在段族受了不少折磨,最后立天地誓约说不是她杀的,在段族放松警惕时直接逃跑了。   只是逃出段族前,她遇到了冲在最前面来抓她、想要立功的段祁,就直接说段祁手段高明,说她在段佑的死亡现场时见到的就是此人。   然后段族副族主重新检查致命伤,最后检查出真正的致命伤竟然来自段祁声称在九幽山海境内丢了的那柄长剑。   容夙听到这里,刀势微变。   她想不到段族的人竟然真看不出她伪装的伤口,甚至连她没有做到最完美的剑伤改彼岸花都看不出来,要靠玉滟春自己先说出来。   只是段祁竟然真能从九幽山海境里活着出来!   她继续挥刀,一刀削断几片落叶,声音微凉:“段祁死了?”   “没有。”紫田摇头,表情有些精彩:“段祁也逃了。”   逃?   容夙眸光微变。   紫田就继续说,说段族副族主查出是段祁后大怒,直接一掌就要拍死她。   关键时刻,段祁直接堕魔,修为提升到踏霄境巅峰,然后抓住距离最近的玉滟春,说不带她一起逃命,就自爆和她同归于尽。   玉滟春有办法跑出段族副族主的神识范围内,却摆脱不了段祁,只能带她一起逃命。   “现在段族所有族卫和嫡系子弟都在追杀段祁。段族副族主说了,段族内谁杀了段祁,直接册封为少主;若是外族,杀了段祁后,他会无条件为那人完成一件事情。”   紫田说着,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她实在想不到故事发展还能这么一波三折,忍不住叹道:“想不到那位段族小姐藏得还挺深,看着有些愚蠢,竟然还有如此城府。”   只是如此一来,她肯定是不能再跟自家小姐抢容夙大人了。   紫田说完,看容夙还在练刀,就出了星月居。   她打算和别的南宫卫再聊聊段佑的死亡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挥刀而出,心情沉重了很多。   因为段祁没有死。   她没有死,还堕魔了,还有踏霄境巅峰的修为。   而且她还是跟玉滟春一起逃跑的。   那么她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回顾九幽山海境内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会想到跟她有关呢?   如果段祁说是自己杀了段佑,那么段族会不会相信呢?   大概率上是不会相信的。   而且段族现在对段祁的态度是追杀而不是活捉,就说明段族副族主认准段祁是杀段佑的凶手。   所以就算段祁说什么,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一族的全力追杀,段祁说不定话都说不出来就死了。   但万一呢?   万一最坏的结果真的发生了呢?   容夙就想到了和南宫焰的生死结,以及南宫焰说要坐上少主之位时的自信坚定。   她低了低头,看着脚上踏着的泥泞地面,手中黑刀再挥出时,秋刀已经顺势变成了冬刀。   落叶飘零,冬雪起于容夙心间。   她练了很久的四季刀法,再回星月居时,桌面上多出来一部有些新的竹书。   说是竹书,是因为这部书用的是竹纸。   容夙问院里的南宫卫,南宫卫说是中州储族少主刚派人送来的,指名道姓说是给她的。   她就坐到桌前,翻开第一页,上面正写着几个大字:剑圣生平事迹。   六个字,潇洒飘逸,跟苏明雁的字有些相似,不是字迹像,而是字意像,只是多出了一股浩然剑意。   容夙就知道这字出自储白璧之手。   储白璧曾说要将天心府内关于剑圣宿柏溪的事情抄一份给她,应该就是这部竹书。   她就翻开第二页,看着上面飘逸自在、潇洒而不受拘束的文字,竟抛开了心里关于段佑之死、段祁逃跑的忧虑。   内容跟紫田还有储白璧在九幽山海境内说的差不多,虽然详细很多,但大致上就是那些事。   什么出身中州大族宿族,少年求学于天心府,学成后除魔卫道,一人一剑,能上九天揽月,也能于俗世逍遥,踏遍山河,观尽美景。   她一路走来声名远扬,却没有道侣,也没有朋友。   有修士曾问她是否感到孤独。   宿柏溪就说:“此生唯剑足矣。”   后来到归一境巅峰后,迟迟无法修到至真境,她于是红尘炼心,就此没了消息。   有修士说她是破境失败归隐山林了,也有修士说她误闯什么绝地死了,总之说法很多,但没有一个是真的。   储白璧抄到这里时,还在旁边跟容夙说了几句,说等她修到归一境后,大概也会走红尘炼心的道路,就按剑圣当年的路走,顺便查探剑圣当年到底是归隐山林还是别的什么。   容夙认认真真花了几日时间看完,看着“此生唯剑足矣”六个字,久久无法回神。   此生唯剑足矣。   既然如此,怎么还会有修为让渡之法,怎么还会有四季刀法呢?   红尘炼心,到底是怎么一番炼法呢?   她想了很久,接着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一行字怔怔失神。   那行字是储白璧最后抄上去的。   说关于这点很少人知道,她也是幼时听老师说过,后来几经查证,才能确定是真的。   那行字的内容是:宿柏溪,宿族嫡系子弟,生而天降异象,拥有青龙血脉。   青龙血脉。   容夙摸摸自己的眉心,正想到些什么,屋门被谁拍了拍。   “进来。”容夙道。   她只以为是紫田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说。   结果门一开,满屋被日光塞满。   容夙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南宫焰。   她惊了惊,虽然有些疑惑南宫焰怎么会拍门,毕竟以前南宫焰都是直接进来的,但还是有些开心地迎上前去。   南宫焰的唇是红的,不似前些时日那样白,也不像在九幽山上染上血丝后触目惊心的殷红。   容夙微微放心,声音里多了些情绪:“南宫焰,你忙完了?”   南宫焰没有回答。   容夙一怔,看向南宫焰,发现她面上表情有些不对劲,跟以前看着她满满都是藏不住喜欢的温柔有些不同,而且眼神似乎也有些复杂。   “我已经派出能调动的所有南宫卫,他们会追随着段族族卫所留的痕迹,全力搜查段祁的所在,一见到段祁就会杀了她。”南宫焰说。   容夙呼吸微紧,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情绪,面上不动声色,说道:“看来你是想要段族副族主的人情了。”   她会这么说很正常。   毕竟先前在九幽山上,南宫焰才为了她对上段族副族主,虽然后面相安无事,但到底是有芥蒂在的。   如果南宫焰派人杀了段祁,那么段族副族主只会感谢她。   南宫焰听完后眼神微深,说道:“容夙,你认为我杀段祁是因为想要段君鹤的感激吗?”   那不然呢?   容夙的手微微攥紧,迎着南宫焰此时含了很多情绪的眼神,怎么也无法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反问回去,只能沉默不语。   然后她看到南宫焰上前一步,站得离她很近,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严肃道:“容夙,段佑是你杀的,对么?” 第75章   南宫焰的声音满怀笃定, 虽然看似是在问容夙,但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而且她说完后还直直望着容夙的眼睛,显然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反应。   容夙没有什么反应, 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听完后眸子微缩,似是有些惊讶,不回答, 而是反问道:“我怎么会杀段佑?”   有惊讶, 但是不多, 很符合她一贯的风格,而且看向南宫焰的眼神依然温和, 就仿佛南宫焰只是在和她说笑,她便也配合地陪她闹。   南宫焰就垂了垂眸,眸里情绪既有失落也有难过, 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声音微低:“你看看这个。”   容夙低眸, 就看到南宫焰手里躺着一个储物袋,黑色的,很破旧,而且还有明显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衬着她白皙光滑的掌心,很是格格不入。   那储物袋是她的!   是她当正阳宗外门第一时得到的,后来只装了几颗丹药, 坠崖后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现在竟然会在南宫焰手上!   容夙心里情绪一震, 但面上还是淡淡的,伸手就想从南宫焰手里拿回那储物袋, 嘴上还道:“原来是你捡到的,我还以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南宫焰在她的手碰到储物袋前死死攥住,不肯让她拿走,看她的目光颇复杂,然后说道:“不是捡到的,是魔修四散后还活着的十来个南宫卫彻夜不眠,在你坠崖的地方跋山涉水,从某块石头压住的角落里翻出来的。”   容夙就低头。   南宫焰继续道:“你坠崖后,青山以天眼录全力寻找你的所在,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于是本小姐命青山借助天眼录和南宫卫一起,将悬崖下那片海的所有支流都绘出来,看看往哪个方向去最有可能找到你。”   容夙微怔。   “本小姐问过储白璧,她说她看到你时你是昏迷不醒的,而且救上来后你还沉睡了一日多才醒。所以在段族族卫看来,你自坠崖到遇到储白璧的时间里,一直都是昏迷不醒、在海面上漂着的,是么?”   南宫焰说着,抬头看了看屋外,声音微低:“但是容夙,从捡到黑色储物袋和水流的流速、悬崖到储白璧所在的地方,以及时间来看,根本就对不上。如果你一直没有意识而是任由海水裹挟,你根本就遇不上储白璧。”   如果容夙一直没有意识,那么按照她的计算,南宫卫和结盟内的各族族卫一定能够救到容夙。   南宫焰意识到这一点,就知道容夙中间一定清醒过,而且还上了岸。   她明明上了岸,却还要以昏迷不醒的状态被储白璧救上去。再结合段族少主的死亡时间,以及段祁的心机城府,南宫焰就大概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段佑。   “容夙。”南宫焰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温和:“所以你还要说,你没有杀段佑么?”   容夙默默听完,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情绪却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还有险些藏不住的震惊。   她微微抬眸,看着离得很近的南宫焰,眼神微深,惊艳于南宫焰的心细如发、洞察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南宫焰很不简单,所以在杀段佑后,也有想过南宫焰的反应。   只是南宫焰当时离她很远,而且段佑死了对她没有影响,她便也没有多在意。   结果段族那么多人都察觉不到,却是南宫焰第一个知道。   该说是因为南宫焰很了解她么?又或者说,应该是在意。   以天眼录探查她的踪迹,推算水流流向,翻出黑色储物袋……   那该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啊?   而南宫焰做那么多,只是想要救到她么?   容夙想着,眸微垂,看着面前衣裳华丽、神采高贵的南宫焰,能够看出她面上的表情虽然复杂,但只是疑惑。   她会说这些,大概只是想知道她杀段佑的原因。   以及——为她善后。   她派出南宫卫杀段祁,不是要段族副族主的感激,只是想让段祁别说出不该说的。   但她甚至都不知道段祁曾对她做的一切,不知道段祁是罪有应得。   容夙的呼吸就紧了紧,有些压抑,也像窒息。   噩梦里被火焰围绕的南宫焰、说要坐上少主之位改变世族的南宫焰,还有面前哪怕眼里有疑惑也藏不住世族大小姐风采的南宫焰。   她大概以为,现在只要杀了段祁就行了。   她根本不知道,段佑只是死的第一个人。   还有姚昊苍,而且姚昊苍的父亲是姚族族主。   跟堪堪突破归一境的段君鹤不同,姚族族主跟南宫族族主差不多,都有归一境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就能触摸道境巅峰。   所以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容夙就看了看南宫焰手里的储物袋,伸手拉起她的手,将那黑色储物袋拿回来悬在腰上,迎着南宫焰不解的眼神道:“对,段佑是我杀的。”   她嗤笑一声,手攥到最紧后松开,脸上就多出几分嘲讽:“所以呢?南宫小姐是要跟段族副族主告发,以此坐上少主之位么?”   南宫焰一怔,眼神里的意味似乎是难以置信。   容夙的心不由一紧,像是有什么开始弥漫开。然后她继续道:“南宫焰,别忘了生死结的存在,我死了你也要死。”   南宫焰就动了动唇,声音微颤:“容夙,你什么意思?”   短短几个字,她似乎用了很久才能说出来。   容夙看着她此时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开始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她眸光暗了暗,索性直接将心里组织好的话都说了出来:“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我说我们的性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你不想死,就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当初结生死结,就是为了要利用本小姐?”   南宫焰嗤笑一声,伸手就环住容夙的脖子,将自己缩进容夙怀里,说道:“容夙,你不擅长说谎的。”   怀里的身体温暖而柔软,近在咫尺的面容含着笑意。   容夙几乎控制不住想伸手环紧她,但她低眸看着南宫焰眼里若有似无的泪光,就知道南宫焰不是完全不为所动的。   世族里的阴谋诡计很多,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经历得最多。所以她就算心里很想相信自己,也会多多少少受到一点影响。   容夙就道:“我是不擅长,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哪里需要擅长呢?”   她伸手环住南宫焰的腰,心里挣扎了一下,才迎着南宫焰的眼神拉开她,继续道:“南宫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那青衣老者跟我说了些什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他跟我说,踏霄境以后能够解开生死结的那道解法是假的。”容夙缓缓说着。   接着她看着南宫焰怔怔的表情,继续补充道:“真正解开生死结的办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所以呢?”南宫焰声音淡淡。   容夙却注意到她垂着的手微微颤抖。   她就道:“所以我是想跟南宫小姐说,不要看我现在修到知微境八重,离踏霄境的距离很近,就以为能够摆脱生死结。”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南宫焰却直接打断道:“那当日在悬崖上,你说你后悔结生死结,又是什么意思?”   她说完就仰头看着容夙,眼神明亮,像含着星星一般。   容夙呼吸就一滞,心说:情况似乎很棘手,南宫焰根本没有那么好骗。   她就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先前怎么就那么稳不住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容夙垂着眸想了想,半晌后才想到回答的话,道:“我不那么说,怎么能够顺理成章脱身去杀段佑呢?”   她看着南宫焰,见她似乎还要说话,忙继续道:“而且还有,你不知道,当时我本来都跑出去很远,结果就因为看到你的凤凰虚影,我就只能回去救你。”   “要不是有生死结,怕你死了我也会死,我才不会多此一举。虽然坠崖后我也不会死,但到底还是很疼的。”   容夙说着,默默在心里复盘了一遍,自认为逻辑没问题,就伸手摸着南宫焰的脸,声音一阵后怕:“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怕你会死。”   她眼神漆黑,虽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都动作和表情透露出来的意思都是:南宫焰要是死了,就会连累她也死。   南宫焰皱眉,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觉得容夙那时不会是这样的意思。   但此时的容夙说的也很认真。   那股神情和表现,就像是心里藏着的秘密被人发现后,不顾一切中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很像她以前处置过的族人。   是害怕秘密被更多人发现的故作镇定。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容夙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样,南宫焰应该就相信大半了吧。   容夙想。   她自认为还是了解南宫焰的。   就算她和别的世族子弟都不一样,但到底是出身世族,见过的虚情假意太多,又太在意她,所以一时半会多半也会分不清楚真假。   而她要做的,就是似真似假,让南宫焰再也分辨不出来。   她就上前一步,伸手去牵南宫焰的手,同时放缓了声音道:“南宫焰,没关系的,你先前不是曾说要和我生死相随么?现在我们就是生死相随啊。”   南宫焰怔住,抬眸看向容夙的眼睛,只看到漆黑深邃里浮现在表面的温和,甚至算得上温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却是——虚假的温柔。   她就退后了一步,眉越皱越紧,手往后缩,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动作间已经快藏不住心里情绪的震惊和崩溃。   容夙的心就一痛,像是被什么攥紧般无法呼吸。   但她想到九幽大殿内那一瞬的颤抖惊慌,就坚定了决心。   她看南宫焰一眼,再出声时面上恢复到没有表情的样子,声音也沉沉的:“南宫小姐也不用太担心,我知道你们南宫族的实力有多强。只要段祁死了,你再立天地誓约,我会跟你解除生死结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你那个改造世族的远大目标,我也不会跟第三个人提起的。”   容夙说着,止不住低笑了一声,像是忍不住一样,在南宫焰听来就是满满的不屑。   她表情一变,眼神黯淡无光,没有再说什么,走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容夙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星月居,袖一挥,屋门合上,满屋重回到黑暗,她很熟悉也很习惯的黑暗。   她就直接坐在地面上,黑刀都拿不稳,孤零零躺在了地面上。   容夙看着那柄黑刀,笑了一声,慢慢屈起膝盖,将自己的头抵在膝盖上,半晌无声。   虚空里响起一声叹息,是小光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悬浮着看容夙,叹道:“容夙,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怎么要那么说呢?”   容夙就抬头看着小光球。   满屋黑暗,小光球那团白很显眼。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小光球一个问题:“你觉得南宫焰是什么样的人?”   “南宫焰?”小光球想了想,回了容夙四个字:“敢爱敢恨。”   这是它结合原来的世界线知道的,也是跟着容夙这几年亲眼目睹的。   南宫焰的性情很鲜明,对恨的人手段无情,但知道心里所爱后,也很直接。   敢爱敢恨啊!   容夙就仰着头看向屋顶,声音低低道:“那她会恨我么?”   南宫焰爱不爱她,容夙不知道。   她只知道先前的南宫焰很喜欢她,但喜欢和爱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她知道时间再久一些,或者她给南宫焰回应,南宫焰早晚会爱上她。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   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拿墨水点着她白皙而肉乎乎的脸蛋,笑着说爱是很珍贵很稀缺的东西,就跟——桃花源一样。   所以容夙不想让南宫焰爱上她。   她得不到桃花源,也注定不该得到爱。   所以她刚才都那么说了,南宫焰应该会恨她的吧?   她说她对南宫焰是利用。   她说生死结是束缚南宫焰的武器。   她说要南宫焰立天地誓约。   她还故意装出对南宫焰那个远大目标的不屑一顾。   这样,南宫焰就会恨她的吧?   容夙问了小光球很多次,但一直没有听到小光球的回答,忍不住看去,就看到小光球眼神复杂。   容夙于是不再问。   她把黑刀抱在怀里,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光球莫名难受,就说:“要是南宫焰不相信你说的话呢?”   虽然容夙刚才是装得很像,虽然容夙拿捏南宫焰的性格拿捏得很好,虽然容夙说的都能圆上,但小光球总觉得南宫焰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容夙眸光深深,听完后抬了抬头,看向窗外那缕日光,声音轻轻:“南宫焰会相信的。”   她扬起唇笑了笑,眼眶微红:“毕竟我的演技一直都很好的。”   容夙说完,低头看向腰间的黑色储物袋。   经过海水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浸泡,里面的丹药早融化没了。   她需要重新准备一份解开生死结所需的丹药,再想个理由跟南宫焰解除生死结。   然后,她跟南宫焰就算完了。   她只是正阳宗弟子。   南宫焰是南宫族大小姐,以后还会是少主、族主,她会循着她的目标步步往上,她会名垂千古的。   而她,就算以后能够杀了姚昊苍,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的。   世族的手段,她很早以前就体会过一次了。   所以,她会默默无闻。   容夙想着,盘膝而坐,坐了几日,南宫焰都没有再出现过,紫田也是。   她就站起来往外走。   她不想再待在星月居了。   既然说是利用,那么就要有利用的样子。   容夙就想回正阳宗去。   她现在没有多少灵石,需要的丹药也只能回正阳宗才能拿到。   星月居是有传送阵的,只是她怎么都启动不了。   她就想先出星月殿,看看南宫焰对她是什么态度。   或者说,容夙心里情绪复杂,迫切地想知道南宫焰到底有没有相信,她才能继续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   她离星月殿的殿门只有五步了。   周围巡视的南宫卫没有阻拦她,甚至称“容夙大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拿刀的手紧了紧,藏不住心里失望的情绪。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温温柔柔但是含着凉意的声音:“容夙姑娘。”   容夙回头,看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绿衣女子,周围南宫卫就继续恭敬称呼道:“绿水大人。”   绿水手微抬,做了个手势,那些南宫卫会意,就到别的地方巡视去了。周围无人,只剩容夙和绿水。   容夙站定,听到绿水走近后含笑问道:“容夙姑娘打算去哪里?”   “回正阳宗。”容夙垂眸,心想:又变回容夙姑娘了,所以南宫焰是相信的吧。   她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又是一阵变化,比先前以为南宫焰不相信还要沉重很多。   “回正阳宗?”温温柔柔的绿衣女子嗤笑一声,收了面上笑意,说道:“既然你说生死结关联性命,那么就应该知道,哪怕是为着我家小姐的性命着想,我也是不会让你离开星月殿的。”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生死结关联她和南宫焰的性命。   所以南宫焰不能杀她。   但她的自由也受到限制。   容夙就收回望向殿外的目光,抬脚往殿门相反的方向走,却不是回星月居。   绿水若有所思,想了想竟然抬脚也跟在她后面,而且一前一后,脚步声明显,故意要容夙听到。   容夙不在意,她漫无目的到处走着,走了一段时间后看见一座熟悉的亭子,心里情绪微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观澜亭来。   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到亭边那座水榭,眸光微动,抬脚就走了进去。   这里以前是用来关押那个自称是“五顺”的青衣老者的,现在那青衣老者逃跑了,四周自然也少了巡视的南宫卫,只地面上些许灰尘。   容夙看了看,对后面跟着的绿水道:“你既然跟来看到了,就跟南宫焰说一声,我不住星月居了。”   她说完,盘膝坐在地面上,意思很明显:既然出不去星月殿,那么就住在这里好了。   绿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一时间竟不知道她是自比为囚犯,还是暗喻生死结解法以及利用之意。   也或许两者都有。   她不由皱眉,不耐烦地想直接离开,但想到小姐参加族会时无精打采的模样,脚步就一顿。   她跟青山紫田不一样,青山是小姐费了很多心思收服的,紫田是小姐救回来的,只有她自己是主动选择小姐为主的。   世族子弟间有竞争,世族族卫内部也有竞争。   她选小姐为主时,小姐才六岁,却有那样凌厉、属于上位者的眼神。   所以她那时就认定小姐一定会成为族主。   小姐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一路往上,十五岁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后来的一切发展都很顺利。   直到小姐去了一趟正阳宗。   小姐从正阳宗带回了生死结和容夙。   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却多了牵挂。   但那也没有什么。   只要不影响到小姐坐上少主之位就行。   她看重的只有小姐在族内的地位。   所以后来容夙能助小姐收服问心境境灵,她便也愿称一声容夙大人。   只是现在——   “容夙,九幽山海境关乎南宫族少主之位,你想知道此次比赛的结果么?”女子的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   容夙微怔,抬眸看上去。   绿水也不在意她什么反应,反正不管容想不想知道,她都是一定要说的。   她道:“此次九州世族利益分配,南宫族能名列前茅,主要是因为小姐和煌公子。”   “只是关于山海令的数量之争,最后的结果,小姐比煌公子少了一枚。”   容夙的心不禁一紧。   “一枚而已,本来是算不上什么的。只是再加上跟段族副族主的对峙,小姐先前得到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形同于要重新来过。”   “容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绿水加重了声音。   “小姐若不是为了救你浪费那么多时间,怎么会比不过煌公子?”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最后道:“但小姐没有后悔。所以容夙,你凭什么这么对小姐呢?”   温温柔柔的绿衣女子一甩袖子,直接踏水离去,只丢下一句质问的话:“来自正阳宗的弟子,没有背景没有家族,难道也没有心么?”   说到最后,还是质问多过不满。   容夙看着她的背影,就想:南宫焰虽然喜欢人的眼光不怎么样,但选属下的眼光却是极好的。   她苦笑一声,闭眸就开始修行。   她本以为她听了绿水那番话后应该是无法修行的,结果却没有,她修行得很认真,似乎都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大概是因为那番话带给她的,只有“及时止损”四个字吧。   她已经害南宫焰丢了先前的优势,难道还要害得她无缘少主之位、无法实现目标,最后再丢了性命,才知道后悔么?   所以容夙想,无心就无心吧。   *   上煌宫。   南宫煌从外面走来时满面春风,心情颇好。   他后面的近卫也放松心情,恭维的话就源源不断说了出去,大致上是什么“这回终于压大小姐一头”、“少主之位一定是公子的”。   南宫煌越听笑容越多。   然后一个近卫就道:“公子,现在要去见地牢里那南疆族人吗?”   南疆族人。   南宫煌就有些不屑。   毕竟先前他是处处不如南宫焰,才如此着急。   结果九幽山海境一行,南宫焰竟然会浪费时间派人去救一个小小的正阳宗弟子,还为她对上段族副族主,实在愚蠢。   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储物戒里拿出几页纸,看着上面用朱笔画出的横线上那句话,再想到南宫焰所谓愚蠢的做法,心里一动,道:“那就去见见吧。”   南疆族。   听说南疆一族修的道古怪神秘,颇有些“言出法随”的意味,倒是能够问上一问。   上煌宫的地牢里。   被上煌宫南宫卫抓来的这南疆族人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倒是颇为不简单,哪怕身处地牢也有一股从容,只是眉宇间却有些阴沉。   南宫煌结合对南疆一族的认知和南荒古神庙的内乱,便知道此人不是南宫卫抓来的,而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所谓叛逃二字,多半是指人品了。   这名南疆族人的人品应该不怎么样。   南宫煌就有些鄙夷。   他虽然人品也没多好,但上位者总是喜欢忠诚的属下的。   他就直奔主题,道:“你想投靠本公子?”   “是的,煌公子。”那面容还算过得去的年轻男子道:“我名巫谐,本是南疆一族此届少族主,只是古神庙圣女几年前回归,以一己之力挑起南疆族大乱,我不得已才逃出来。”   他说着,声音颇为愤怒。   南宫煌对外族的内乱不在意,只道:“你知道那青衣老者的来历?”   “是。”巫谐低头,眸子里有怨恨的意味:“他名巫顺,本该是我南疆一族的护族族老,却罔顾族规擅自离族,还自称是遵循圣女之命……”   后面还有别的什么,南宫煌却完全不在意,他只在意南宫焰抓此人的原因。   那时候她似乎人还在正阳宗,青山却控制天眼录查到什么,然后抓回来一个南疆族人。   他想不明白,便继续问道:“你先前曾信誓旦旦同本公子的近卫说,能助本公子坐上少主之位?”   “不错。”巫谐昂了昂头,满是自得,看南宫煌很感兴趣的样子就继续问道:“煌公子现在的竞争对手,只有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一人,对么?”   “是。”南宫煌后面跟着的近卫看了看自家公子神情,回答道。   “我有一法,能让煌公子稳稳坐上少主之位。”巫谐声音自信点无比。   南宫煌眸微缩,声音多出一丝郑重:“那你要什么?”   他能跟南宫焰势均力敌,自然是不蠢的。如果巫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堂堂南疆一族少主,怎么会真的要投靠他呢?   “煌公子果然出众。”巫谐赞了一声,直接道:“我希望你坐上少主之位后,能以南宫族少主的身份与我南疆一族结盟,助我镇压南荒古神庙内乱。”   结盟啊!   南宫煌眸光微闪,直接道:“这个是小事一桩,本公子答应你。”   他说完,看那巫谐喜形于色,心里不屑,面上却笑道:“那巫少主,现在能说你的办法了吧?”   巫谐因他巫少主的称呼得意洋洋,压低声音将那办法说给南宫煌听。   南宫煌听完后不由嗤笑一声:“天真!”   他迎着巫谐不悦的眼神压了压心里不屑,继续道:“巫少主有所不知,我们世族嫡系子弟和你们巫族不同,开始修行后,名字就刻在族庙的命魂灯上,有族庙神力相护。”   “你说的这种办法根本对南宫焰无用。而且你若是对南宫焰施展,还会受到族庙神力反噬,重则当场死亡,最轻也会修为尽失。”   “所以此法无用了?”巫谐低声呢喃。   他看着面前青年虽然温和但藏不住不屑鄙夷的高傲眼神,心里就生出几分不满。   心说世族族庙神力再不凡又如何,世间万道修到极致都是无法抵挡的。   这位煌公子显然是看不起他们南疆一族所修的道。   但这只是因为他道境感悟不深,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而已。   若是换了南荒古神庙的圣主,又或是那位归来不久却手段无情的圣女,未必就不能撼动所谓的世族族庙神力。   他虽然不服那位圣主和圣女,但那两人在南疆一道上的造诣,他却是无法不拜服的。   “那倒也未必。”南宫煌眸中光芒一闪,想到什么后唇角含笑,几乎能够肯定心里的猜想,但还是问巫谐道:“你们南疆一族,有某种能够关联两个修士性命的法子么?”   ……   一月后。   容夙再睁开眼睛时,眼里有怔愣,反应过来后她直接一步踏出,在观澜亭外那片空地上抽刀而出。   脚步轻而疾速,刀意沉而凛冽,看着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却还是有一丝不同的。   那丝不同是因为她的修为。   她修到知微境九重了。   而且感觉距离踏霄境只有一步之遥。   容夙就丢开了先前那股压抑的情绪,难得地多出一丝喜悦。   毕竟她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修为,现在修为能突破实在是她也无法想到的。   她就边舞着刀,边在心里暗道一声:容夙,很好,你果然是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无情无义,也无心。   高空上,一位衣裳华丽、高贵不凡的女子正低头看着空地上舞刀的容夙,手微攥紧。   站在旁边的青年不忍,就开口说道:“小姐,再过一段时间我突破登天境,应该就能控制天眼录查到容夙大人的过往了。”   他不知道容夙跟南宫焰说的那些话,因而只是凭借本能来判断别人的好坏。   他能控制天眼录,本能显然是很准的,因而自无忧城后,容夙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容夙大人。   南宫焰听完后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踏空离开了观澜亭所在的地方。   容夙一无所知。   她舞刀舞了很久,舞到夜深,月亮高悬天空。   然后她收了黑刀,环顾四周一眼,鬼使神差般就抬脚走进了观澜亭。   月光照在水面上,反衬出清和的一片景致。   石桌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容夙坐在桌前,伸手摸上桌面,忍不住就想到先前醉酒的一幕幕。   南宫焰曾经躺在这张石桌上,任由她动作。   容夙想着想着,指尖就有些发烫,最后只凝成一声叹息。   如果她那时没有醉酒,没有说喜欢,或许就没有后来种种,那么或许——南宫焰也不会那么喜欢她。   南宫焰少喜欢她一些,就不会太相信她。   那么她就不用说话太重,不用伤她太深。   所以难怪兄长以前经常说酒能误事。   容夙念着兄长二字,眼睛不由自主地红透。   然后她握紧黑刀,抬头看月,想着记忆里少年白衣清朗的模样,再收回来目光时,眸子里只有死寂和嗜血。   南宫焰很重要。   修为很重要。   但都没有复仇重要。   所以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却不能不复仇。   储白璧说公道自在人心,但修行界很多人都是无心的。   所以她要讨回想要的公道,就先要无心。   容夙想着,握紧黑刀就打算回去继续修行,早日突破踏霄境。   但身后此时却响起几声脚步声,杂乱无章、虚浮不辨方向,似乎还有些熟悉。   容夙回眸看去,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南宫焰。   衣裳单薄、长发披散,而且还是赤着足的。   她的心不由一紧,正想着是应该直接忽略回到水榭,还是打声招呼,追问她是不是杀了段祁、是不是打算立天地誓约、解除生死结了。   但她想到绿水说的话,后面那一点就怎么都做不出来。   容夙就想直接越过,但她抬了抬脚步,却怎么都挪不动,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   一定是观澜亭有哪里不对劲。容夙想。   她就看向南宫焰,打算看看南宫焰是什么表情。   南宫焰却没有什么表情,她面上都是红晕,脚步虚浮着走了几步,眼看着要走到容夙面前,她忽然脚一软,就直直要倒向地面。   同时风一吹,那股浓郁的酒香彻底将容夙包围,她嗅了嗅,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晕乎乎的。   南宫焰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怎么能光凭酒香就让她有些醉了?所以南宫焰现在是醉到不知方向了?   容夙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疑问,然后她看着南宫焰一副醉生梦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面上的架势,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手一伸,环住南宫焰的腰,南宫焰就顺势跌进她怀里。   “南宫焰,你……”容夙刚要说些什么,就感觉胸口一凉。   她低头一看,不禁一怔。   因为南宫焰醉酒后的酒品显然不怎么好,跌进她怀里后完全不安分,一只手搭着她肩膀,另一只手直接扯开她衣襟,甚至还从她衣摆伸进去到处摸。   她的掌心是暖的,但手指却是凉的。   似乎是听到自己喊她的名字,她就“嘿嘿”笑了几声,然后继续往上摸。   容夙呼吸一急,险些拿不住手里的黑刀,而且南宫焰还往她扯开的衣襟吹气……   这感觉——   容夙嘶了一声,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面上,南宫焰紧随其后,将她压倒后继续乱摸,还移着唇似乎是想亲她。   “南宫焰!”容夙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被她吻住,险些沉浸在那股浓郁好闻的酒香里。   半晌,她反应过来后忙丢了手里的黑刀,翻身将南宫焰压住,同时抓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钳在她胸口。   南宫焰动弹不得,呜咽几声,眼睛里就浮起了泪光。   容夙微微心虚,手一松,南宫焰就继续摸她,还想翻身来亲她。   容夙:“……”她怀疑南宫焰是不是假装醉酒的。   她就道:“南宫焰,你真醉酒了?”莫不是假装的,来诓她的吧?   她心里微凛。   南宫焰没有回答,她怔怔看着容夙的眼睛,似乎很清醒的样子,然后含着哭腔问道:“容夙,你有没有心的?”   容夙就放心了。   她现在相信南宫焰是真的喝醉酒了。   因为清醒的南宫焰是绝对不会这样质问她的。   她是世族大小姐,该有的骄傲不比任何人少。   容夙没有回答,只深深看着南宫焰。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眼神很温柔,比天上月光还要温柔清亮。   当然知道也无所谓。   南宫焰醉酒了,不会记得,所以无所谓。   容夙看南宫焰很久,也不再阻止南宫焰摸她的动作了。许久后,南宫焰停了动作,躺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   容夙就低叹一声,回答道:“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她没有心。   所以不管南宫焰如何,就都能不为所动。   容夙说完,俯身抱起南宫焰往星月居的方向走。   她没有想过醉酒的南宫焰怎么能到观澜亭来。   因为这根本就不用想。   观澜亭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对南宫焰来说应该也是。   她也没有想青山紫田那些近卫怎么会放任南宫焰一个人醉酒后到处跑。   因为星月殿是很安全的。   而且,说不准是南宫焰醉酒后的命令呢?   她只是抱着南宫焰,感受着怀里的温暖,莫名希望到星月居的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长到永远到达不了。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容夙知道迟则生变,她也怕自己刚刚坚定的意志因为南宫焰而轰然倒塌,起码现在她似乎就不那么坚定了。   她于是用上了修为,几步踏进星月居。   再推屋而进,将南宫焰放到床上,就如那夜在南明峰一样,盖上被子后就打算离开。   只是后面的酒香味实在浓郁醇厚。   容夙不禁想,这酒她似乎没有尝过,刚才在观澜亭不算,时间太短了。   然后她坐回到南宫焰的床边,低眸看着闭眸沉睡的南宫焰,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戳戳她的脸蛋。   南宫焰没有动,足见是睡得很沉。   容夙就想,要不就尝一尝?   反正南宫焰醉酒了,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而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南宫焰清醒后知道自己的反应,大概就会真的相信只是利用,她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容夙就低了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南宫焰饮了酒后微润的唇,第一次任由情绪支配,覆上南宫焰的唇。   她没有看到南宫焰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容夙此时正沉浸在酒香清冽而微甜的感觉里,她不自觉加深了这个吻,并且吻回后无法控制地缓缓移着唇往下。   于是等她回神后,看着南宫焰颈上一片吻痕,难得地沉默了很久。   要是南宫焰问起,她说是她自己摔的,南宫焰会信吗?   容夙就有些手忙脚乱地系好南宫焰的衣服,并且做贼心虚地把被子给她盖到最上面,脚步有些慌张地回了水榭。   星月居内,南宫焰靠坐在床上,摸着自己颈上的痕迹,再想到容夙刚才离开时急匆匆的脚步声,脸微红。   观澜亭内,风微吹拂,某柄黑刀正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第76章   水榭内, 容夙静坐到天亮,情绪才能恢复到无事发生的地步。   然后她想去摸摸自己的黑刀,却摸了个空。   容夙:“……”   她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几步掠到观澜亭外,看着那柄极少离身、此刻被几片叶子覆盖着的黑刀,后知后觉自己昨夜竟然把黑刀丢在了这里。   她就走过去拾起黑刀,抬手摸着黑刀的刀柄, 一直往下摸到刀鞘。   黑刀的刀鞘是二十年前凡俗的铁匠随意挑了块劣质的铁打造出来的。   经历多年生死厮杀、杀意碰撞, 此时早已经锈迹斑斑、坑坑洼洼, 让人怀疑一用力就能毁掉。   而且这刀鞘的外形很笨拙沉重,和黑刀出鞘后的锋利肃杀完全不搭, 却是容夙许多次情绪不稳时看到、碰到就能冷静下来的东西,仿佛是一种支撑。   昨夜,她却因为南宫焰忘记、丢掉了自己多年来唯一的支撑。   容夙就摩挲着黑刀刀柄, 低叹一声, 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很陌生。   她很想变回一开始的自己, 却怎么也做不到。   容夙想着,踏出观澜亭,抽刀出鞘继续舞刀,肃杀萧瑟的秋刀将近大成, 万籁俱寂的冬刀也是。   她将自己生死厮杀间悟出的道道至简刀法跟秋刀和冬刀融合在一起,来回挥舞着。   许久后,她的刀尖再向上指时, 终是循着本能,劈出了夏刀的刀意。   灼热滚烫、炽烈胜火。   正面承受了这一刀的那颗大树就燃烧了起来, 树随风摇,树叶熔在红光里。   容夙看着那道红光, 立在原地很久,终是上前一步,举着手指伸了出去。那火就缠上了她的指尖,一点都不烫,而是温暖的。   因为那火本来就是因她而生的,是焰火。   原来修出来夏刀后,她的心境纵然还有秋的肃杀萧瑟、冬的万籁俱寂,却也已经变化了很多。   那如果她修出了春刀呢?   春是万物复苏。   她该怎么做才能修出春刀呢?   容夙心里有一种直觉,修出春刀的那一刻,她将彻底掌控四季刀法,也大概会知道许多跟四季刀法有关的东西。   那应该也是和宿柏溪有关的东西。   她想着,看星月居的方向一眼,收了黑刀走回水榭内盘膝而坐,开始修行。   如此几日过去,南宫焰没有再出现过,容夙便知道她应该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的。   南宫焰一向是很忙的,她要处理南宫族的相关事务,要应对那些族老,要和南宫煌过招,还要修行、融合凤凰血脉,忙到一醒来直接就穿上衣服,然后去星月殿前殿也很正常。   而且以南宫焰清醒后的性格,知道醉酒后是自己送她回星月居的,还送完就直接离开,多半也不会想要见她的。   容夙就闭上眼睛继续认真修行。   她现在距离踏霄境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踏过去的。   *   上煌宫。   从地牢出来后换上干净衣服的巫谐盘膝坐在地面上,四周立着很多面灰扑扑的旗帜,旗帜上只有一个繁复古朴的文字,是容夙看到也看不懂的古文字。   那个字是巫字。   巫谐挥手操控着那些旗帜。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看向主座上坐着的南宫煌,最后问了一遍:“煌公子,以我现在的修为,此术只能用一次,你确定要用在容夙身上吗?”   “本公子很确定。”南宫煌唇角含笑:“按照巫少主先前所说,南宫焰和容夙之间应该是结了生死结。”   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   南宫焰那般在意容夙,就跟容夙的安危胜过她的性命一样,只能是因为容夙死了,她也会死。   所以才会不惜放弃那么多优势和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也要硬抗段族副族主护住容夙。   “但生死结结法复杂,已经多年不曾现世,我也只是——”巫谐神情迟疑。   他是不相信来自正阳宗的容夙会他都不会的生死结的,所以他还有些不甘心,不愿将如此无双的手段施展在容夙身上,而且施展完还会受天道反噬。   在他看来,就算此术对南宫焰无用,那也能留作底牌。他只想帮南宫煌成为少主,再借助南宫族的力量回到南疆。   “巫少主尽管施展此术,若是到时容夙死了南宫焰却没死,追查起来也无妨,自有本公子在。”南宫煌说。   他当然不在意那是不是巫谐的底牌,只在意自己的推断能不能得到证明。   如果他想的是真的,那么容夙死了,南宫焰也死了。严族老回头查到他这里,他大可说只是看容夙不顺眼,不知道生死结的存在,再将巫谐交出去。   到时他是板上钉钉的南宫族少主,严族老再不满,也不能如何。   若是失败了,容夙死了南宫焰却没死,南宫焰震怒,他也不在意,反正自南宫焰觉醒凤凰血脉开始,他就注定和她为敌。   至于南宫焰联合族内施压,他直接装作不知情,把巫谐推出去就行。到时他再派人去南疆散布消息,南宫焰就多出南疆一族为仇。   南宫煌想着,眼神得意,看巫谐的目光温和含笑,心里却只笑他的愚蠢,竟然送上门来让他利用。   巫谐无奈,只能答应,手指微动,声音严肃了很多:“既然煌公子如此说,我就开始施法了。”   “那本公子就静待巫少主的好消息。”南宫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向四周无风自飘扬的灰旗帜,颇感兴趣。   这就是南疆一族的古怪神秘么?静坐屋中,只以巫旗为助力,就能万里之外取人性命?   虽然对他们这些世族嫡系子弟无用,但也算不凡。如此不凡,怎么南疆一族却是默默无闻呢?   星月殿内。   南宫焰正在前殿看玉简。   自九幽山海境后,她要看的玉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几倍,那都是关乎世族利益分配、结盟之类的事情,不能松懈。   所以她只能压着情绪先做事,做完后才能去看容夙。   而且再加上段族副族主那一出,现在南宫族跟段族的往来也要重新定义。   她当时跟那些族老保证,说舍了段族的利益,她也能用别的补上,现在自然要再想办法。   还有就是,南宫焰见了容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容夙以为她醉酒偷亲她的事来看,容夙先前说的话显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但容夙却还是要说,以及段佑的死,南宫焰就大概知道容夙心里有很多顾忌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怎么让容夙说出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只能先缓一缓,想好后再去见容夙。   绿水坐在旁边整理着玉简,再时不时跟她汇报一些相关的事情。   紫田不在,被南宫焰派去中州做任务。当然,也有不想让紫田知道太多的意思。   以紫田的性格,如果知道容夙说的那些话,说不定一怒之下会直接拿鞭子抽容夙,那样容夙脸上只怕会多出来很多道疤痕。   青山什么都没有做。   他盘膝坐在星月殿某间屋子内,正在努力修行,想要早日突破登天境。   突然,四周一阵暴动。   他就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   南宫卫在远处巡视,他们都知道他是在修行,所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那股暴动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内部。   像是某种自灵魂深处传来的不安。   他现在半步登天境的修为,已经很接近天道自然了,任何一丝不安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而只会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警。   青山就皱紧眉,将灵海内的天眼录分/身唤了出来,掌心多出一部光影般的书,他循着刚才那丝不安开始追查。   上煌宫内,早有准备的南宫煌的近卫、南宫族这一代近卫里,唯二能够控制天眼录的蓝天同样盘膝而坐,正操控着天眼录的第二道分/身,想要阻止青山的探查。   巫谐先前说了,此术不但施展不易,而且施展时间还很长,不能受到打扰,同时施展的对象还要无知无觉,不能心有防备,不然就会不成功。   若是不成功,巫谐受到天道反噬自然不算什么。问题是那样的话,自家公子想要验证的事情也无法得到结果,因而他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   那边青山的眉就越皱越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查到,但那是不可能的,那丝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安不会作假。   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族内同样能够掌控天眼录的蓝天,那是南宫煌的近卫。   而南宫煌和自家小姐正在展开关于少主之位的竞争。   青山想到这里,心里微凛,接着眸光一深,喷出一口血后直接以指蘸血,在虚空画出一道鬼画符,眉宇间有自傲。   虽然天眼录蓝天也能控制,但显然是不如他的,他是那么多族卫里面第一个能够操控天眼录的,不然小姐也不会费尽心思来收服他。   所以蓝天以为他能拦得住他的探查么?   青山嗤笑一声,直接低哼一声,坐在上煌宫内的蓝天就吐出一口血。   跟青山主动以血催动天眼录不同,他这完全是同时操控天眼录却比不过所受的反噬。   同时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迎着南宫煌询问的眼神艰难说道:“公子,青山他察觉到了,属下拦不住他的神识。”   南宫煌忙看向巫谐,声音微微起伏:“还要多久?”   巫谐无法开口,只手上动作加快,艰难结出一层道印,往虚空里拍去。   “名、字、咒、杀、术!”青山一字一顿,唇角多出几丝血迹,通过天眼录的探查念出这五个字,眼里有不解。   这似乎是一道咒术,顾名思义应该是以某种以名字杀人的邪法,但他从天眼录却查不到此术的具体信息以及施展对象。   但此术跟上煌宫有关,而且蓝天还多此一举阻拦他探查,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青山心上微凛,直接踏步掠进星月殿前殿,顾不上擦去唇上的血迹,而是迎着南宫焰和绿水惊讶的眼神,直接将自己查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名字咒杀术?”南宫焰皱眉,她也不知道这五个字具体是什么意思。   她旁边的绿水若有所思,翻了翻储物戒指里一枚玉简,对南宫焰解释道:“小姐,这不是邪法,而是南州南疆一族的手段。”   “南疆修士修的道不一般,以古神庙'言出法随'四字作为道之基础。名字咒杀术,就是知道某位修士的名字,就能以南疆手段咒杀此人。”   “小姐,我前些时日还查到上煌宫的南宫卫是抓到了一个南疆族人,只是您从星月居出来后——”   青山想到什么,心一跳:“那南宫煌不会是以此手段咒杀小姐吧?”   南宫煌有这么大胆子?   要是如此,那他们就能以此为借口对南宫煌出手了。毕竟小姐有凤凰血脉,是不惧这些手段的。   “不会。”绿水直接否定道:“南疆一道虽然手段古怪神秘,但几千年前曾有南疆族人掀起波澜、为祸人间。从那时候开始,世族建族庙,小姐是南宫族嫡系子弟,南疆的手段对小姐无用。”   对小姐无用,南宫煌却还是任由那南疆族人施展?   绿水心一跳,意识到什么,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声音:“是容夙!此术想咒杀的是容夙!”   她再保持不住一贯温柔的仪态了。   容夙是一定不能死的!   她死了,小姐也会死!   容夙!   南宫焰一瞬间手脚冰凉,只觉周身血液都凝结成冰,然后她问青山问:“术成了吗?”   那什么南疆族人的手段施展成功了吗?   青山一怔,忙看了看天眼录,回答道:“还没有。”   他说完,看向南宫焰,发现南宫焰已经不在原地了,绿水也不在。她们直接踏空而去,看方向,是往水榭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名字咒杀术具体是什么,但绿水都去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青山喷出一片血雾,瘫坐在地上,全身力量都被抽干。   虽然他此次冲击登天境失败,但是能够破坏上煌宫的手段,那也很好。   他想着,微微放心,接着看着天眼录的异动,面色一瞬灰暗。   同时整座星月殿在青山眼中都蒙上一层灰影,灰扑扑的,很是压抑。   这是术成的表现!   名字咒杀术完成了,那容夙大人——   青山一惊,本能地想控制天眼录阻止那咒杀印飘向水榭。   但他刚才操控天眼录太过度,此刻再承受不住巨大的灵力消耗,直接昏倒在地面上。   九州大陆上某个地方。   某个青衣宽大、目光矍铄的老者向前走的脚步就一顿。   他微微皱眉,看了看天空,声音含了丝不悦:“堂堂一族少主,不做正事,偏行事如此不堪阴暗,难怪古神庙圣女要重整乾坤。”   老者说着,手一翻,就打算将巫谐结出来的那枚咒杀印镇压住。   但在即将完成前,他的动作一顿,自言自语的声音轻了很多:老夫如今跟南疆一族无关了,不应再结因果。   他做完最后答应圣女的事情,那么就不再困于南疆,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所以以后南疆如何,南疆族人如何,都跟他无关。   巫谐结咒杀印咒杀别人,自有天道反噬和南荒古神庙来管。   至于容夙的生死——   他想到了生死缚。   那虽然只能用来控制生死结结住性命的人,但却是南疆族内最上乘的巫术,容夙有生死缚护体,不惧任何巫术加害。   以他观容夙面相得到的结果来看,容夙此人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应该早将生死结变为生死缚了吧。   如此,巫谐结出的那朵咒杀印一定是无法伤到她的。   名为“五顺”的老者想着,就收回了要翻动的手掌,继续奔往他向往的自由,然后看着眼前一片人间疾苦,眉越皱越紧。   水榭内。   容夙正沉浸在修行里,忽然就觉得四周一片压抑,压抑到她甚至维持不住盘膝而坐的姿势,只能撑着手艰难地抬头看向上方。   那里似乎有一道灰扑扑的道印,正环绕着她,似乎是想冲向她的神魂。   容夙不知道那道印是什么、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杀意。   她就知道了,这道印是来取她性命的。   她现在都修到知微境巅峰了,怎么还是什么东西都能取她性命啊?怎么她还是弱小卑微到不值一提呢?   容夙眼里满是阴森冷意,直接就拔/出旁边的黑刀,一刀劈出,水榭都被她劈出一道刀痕。   那朵道印却不受影响,甚至像是兴奋不已,径直冲向她额头,灰光一闪,消失在肉眼能看到的地方。   容夙只觉一股磅礴汹涌的杀意冲向她脑海,似乎要将她彻底湮灭。   像波浪翻涌不息,像高山势不可挡,而她只是一叶扁舟、一段枯木,根本就无法挣扎。   小光球着急的声音很快响起来了:“容夙,这是名字咒杀术。”   它将什么是名字咒杀术大概跟容夙说了说,声音里满是绝望:“怎么办?我帮不了你。而且名字咒杀术是无解的,除了修南疆一道、道境感悟在施咒人之上的修士,谁来都没有用。”   名字咒杀术。   容夙忍着脑海里那股暴动的杀意默念了一遍,问小光球道:“所以那施咒人是以容夙二字为基本来结咒杀印的?”   “是啊,容夙,你这回是真的完了。”小光球能感受到不远处那两道踏空赶来的身影,不由有些难受。   容夙要死了。   那南宫焰也要死。   但容夙都还没有如愿以偿,南宫焰也是。   小光球想着,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却也是第一次忘记容夙死了,世界也会崩塌的事实。   然后它听到了容夙低低的笑声,不由诧异无比:“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就算容夙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这也太不一样了吧?   “我不会死。”容夙沉声道。   她忍着那股疼痛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把黑刀抱在怀里,躺在地面上仰头看向屋顶,笑声低沉:“名字咒杀术,好厉害的手段啊!”   “那如果我真正的、原来的、第一个拥有的名字不是容夙,那施咒人是不是就拿我没有办法了呢?”   容夙声音轻轻,含着说不出的讥诮。   她也不是在问小光球。   因为她是知道答案的。   那股疼痛虽然还在,但杀意却慢慢消失了。   就像是——某个奉命前来追杀的杀手,来之前跟雇主确认了目标的长相、外形、特征,然后磨刀霍霍准备动手,却发现目标的种种外形都对不上,甚至性别都是相反的,所以无从下手。   滑稽无比、大错特错,只如做无用功那般荒谬。   小光球说这手段很不一般,那么那施咒人要施展这样的手段,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少吧。   容夙就再次笑出声来,这次声音里都是愉悦和得意。   “容夙!”南宫焰的声音藏不住颤抖。   然后容夙听到了几声慌乱无比的脚步声。   她微怔,撑着手坐起身看去,就看到南宫焰头发披散、呼吸急促,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一看就是将修为用到极致后才会如此的。   容夙就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接着她就感觉怀里一紧,南宫焰直接瞬移过来环紧她,身体相贴,她能感觉到南宫焰的心跳得很快。   “青山用天眼录查到南宫煌抓到一个南疆族人,那南疆族人施展名字咒杀术,是想以此杀你。”绿水的声音响起。   温温柔柔的女子从外面走来,呼吸也难掩急促,跟容夙大致解释清楚后,看南宫焰的眼神微微复杂。   星月殿前殿到水榭的距离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   她修为比南宫焰高,结果速度却比不上南宫焰,因为南宫焰情急之下甚至用上了凤凰血脉。   她于是也就知道在自家小姐心里,容夙到底有多重要了。   绿水感慨一声,看看四周痕迹,看出那咒杀印消失后微微诧异,接着就走了出去,脸上神情满是凌厉。   既然知道容夙没事,那么她就该做些什么来反击回去。不然南宫煌还以为星月殿无人,任由他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上煌宫内。   巫谐四周的旗帜都碎成灰,他喷出一片血雾,眸里神情满是难以置信:“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呢?”   他虽然学艺不精,但这道名字咒杀术却几乎用尽他毕生所学。   他的修为虽然只是踏霄境低重,但自信造化境的修士来了都会死在咒术下,虽然那样他也会受到极大的天道反噬而死。   但容夙修为都不到踏霄境,怎么会不成功呢?   咒杀不成功,他不但要承受天道反噬,还要再承受道印反噬。   双重反噬叠加,他不但会跌到知微境,而且以后还无法再施展复杂的巫术了。   “怎么样?容夙是不是死了?”南宫煌看巫谐睁开眼睛,声音颇为兴奋。   “没死?”南宫煌看着巫谐面上的表情知道答案后,声音难掩失望,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对巫谐手段的轻视。   虽然没有明说,但满脸的表情都是:果然是小族手段,难登大雅之堂。   巫谐心里一梗,声音也冷了些:“煌公子,容夙只有知微境九重的修为,名字咒杀术不可能不成功。”   此术能以低修为反杀高修为修士,更别说他修为还比容夙高。   “那容夙怎么没有死?”南宫煌嗤笑一声。   “只有一种可能。”巫谐看向地面上昏迷不醒的蓝天,眼神也变得轻蔑:“她真正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容夙。”   “不可能!”南宫煌直接否认:“蓝天以天眼录追查到细微处,得出的结果是,自修行开始,自锻体境开始,容夙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他让巫谐用名字咒杀术咒杀容夙,自然不会不先确认。蓝天是查过容夙的经历的。   而修士自修行开始,名字就很重要。   那是修士对外的标记,也是感悟天地自然、和天地建立联系的所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修士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名字。   就算改变了,只要修士用新的名字用了很久,自心里认可,那么新名字和旧名字也没有什么区别。   名字咒杀术利用的就是修士和天地间的感应。   除非容夙根本自心底里不认可她现在的名字。   但如果她不认可,她又如何能一路从锻体境修到知微境巅峰呢?   南宫煌想不明白,只知道就算他现在知道了生死结的存在,短时间内他也动不了容夙了。   百般算计,竟只是打草惊蛇。   南宫煌攥紧了拳头,只觉事事不顺。   他看向满身都染上血后倒地不起的巫谐,眼神只剩不屑。   水榭内。   容夙低眸看着怀里的南宫焰。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她揽住自己肩膀的手竟然还是止不住颤抖,足见她心里到底有多害怕。   容夙看着她的头发,就知道她的头发原先是束得很好的,只是来得太急,步摇不知丢哪里去,甚至有几绺头发缠到了一起。   她现在应该冷笑几声,再嘲讽南宫焰是因为生死结关联性命、怕她自己也会死才会如此失态的,嘲讽堂堂世族大小姐本质上也如此怕死。   这样再结合先前的话,南宫焰就会很伤心,进而相信她是利用她的种种。就算不相信,以世族大小姐的骄傲,也不会再喜欢她了。   只是容夙看着南宫焰微白的脸,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轻叹一声,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南宫焰缠到一起的头发捋顺,轻摸着她垂落着的光滑柔顺的长发,声音轻轻,甚至含了些安抚的意味:“南宫焰,我不会死的。”   所以别怕。   南宫焰抬头看向容夙,看到她的眼神如那夜月光里一样温柔,不禁一怔。   她现在没有醉酒,那容夙怎么会这样看她?   但她想到名字咒杀术,还是心里一紧,顾不上贪恋容夙的温柔,而是探出神识打算看看容夙体内是什么情况。   容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声音依然很轻:“名字咒杀术对我无用。”   南宫焰皱眉,不是很相信:“但绿水说这手段很不凡——”   “是很不凡。”容夙打断她,唇往上扬,眼眶微红:“以我的修为,本来是必死无疑的。”   她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抵挡名字咒杀术。   南宫焰应该也没有办法,所以她才会这么害怕。   南疆一道实在是很神秘。   毕竟连小光球都说她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呢?”容夙笑出了声音。   她想到了她原来的名字。   记忆里曾有修士表情不屑、声音高傲,说她一个面容丑陋、卑微不堪的小小乞丐,怎么配叫那样的名字?   容夙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她实在是不配的。   于是开始修行后,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   那名字里有个歹字。   她坐在山洞里修到锻体境一重后,对自己说,以后要做个坏人。   因为只有坏人才能活着在修行界越爬越高。   她确实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结果谁能想到,高处还会有名字咒杀术这样的手段呢?   谁能想到,她改的名字竟真能救她性命呢?   所以果然要坏一些才能活得久么?   容夙想着,不由想笑。   她越笑越开怀,然后怀里一沉,是南宫焰靠在她怀里,正牵着她的手,低声而柔缓地问她:“那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南宫焰的眼神太温柔,声音也很轻,甚至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容夙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人在意着、珍视着的。   她的眼睛就一红,本能地环紧南宫焰的腰,把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含着哭腔:“南宫焰,我不想说。”   她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因为那些人对她的期望,早在她六岁时就不复存在。   她注定配不上她原来的名字。   “不想说,那就先不说了。”南宫焰轻拍着容夙,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哄人。   容夙半晌缓过情绪后不禁有些失神,她感觉南宫焰似乎把她当小孩子哄。   但是她们先前不是——利用的关系吗?她先前都说了那么多,怎么南宫焰像是失忆了一样?   容夙反应过来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眸迎着南宫焰温和安抚的眼神,动动唇想再说些什么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就在心里低叹一声,自暴自弃般抱紧南宫焰,许久后才轻轻道:“南宫焰,就算没有生死结,你也不会杀我的,对么?”   容夙不是在问南宫焰,只是在为她想说的话做铺垫。然后她看向南宫焰,眼神认真:“南宫焰,我们解除生死结吧。”   现在南宫煌显然是知道生死结的存在的。连名字咒杀术都出来了,容夙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手段。   所以她不能赌。   她不能拿南宫焰的命去赌。   她赌不起。   “……好。”南宫焰看她很久,久到容夙有些坚持不住,险些就脱口而出说解除生死结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然后南宫焰回了一个字。   容夙就松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看着南宫焰依然温柔含亮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眸微缩。   有南宫焰开口,解除生死结所需的丹药很快就送来了。   南宫焰看着那些丹药,颇为感兴趣,然后问容夙:“本小姐要吃这些丹药么?”   “……不用。”容夙眸色微闪,将那些丹药全部吞服后,苦涩无比的丹味很快在嘴里漫开,   她手指微动,按照那人教过的办法结印。   四周空气微微波动。   容夙看着面前南宫焰因感兴趣而亮了不少的眼神,心里情绪微涌,然后她上前一步,捧起南宫焰的脸就吻了下去。   南宫焰想不到她会这样做,惊讶到站不稳,身体就往后倒。   容夙就顺势揽住她的腰,边加深这个吻边手指变幻继续结印。   半晌后,她将结出的道印一分为二,一半拍进南宫焰身体里,坐等着生死结的解除。   那人跟她说过,生死结解除时周身会浮现出一道青光。   但容夙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青光浮现,她就微微皱眉,忍不住呢喃道:“怎么会解不开?”   她明明是按照那人教的方法来的啊。   除了——那一步外。   容夙就看向南宫焰,看到她没有什么疑惑,只眼睛里笑意潋滟,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容夙心里就一跳,心想南宫焰不会以为自己说解除生死结是假的,故意要亲她的吧?   虽然解除生死结交换气息那一步是能用别的办法替代,虽然她私心里是想亲南宫焰的,但是——   容夙迎着南宫焰越来越往上扬的唇角,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为了吻你才这么说的,那真是解除生死结的办法,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失效了。”   “本小姐知道。”南宫焰点点头,很相信的样子。   容夙就放心了。   南宫焰没有多想就好。   然后她听到南宫焰继续道:“毕竟你若是要亲本小姐,不用借口,也不用趁本小姐醉酒,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容夙愣住。   南宫焰笑容灿烂,一只手搭着容夙的肩膀,一只手扯扯她的衣襟,摸着她颈上的肌肤,声音轻轻:“如果你还想要做别的什么,也是没有问题的。”   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容夙却没有听到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坏了!情况糟糕透了!果然如她刚才灵光一闪所想的那样,南宫焰先前醉酒那次是装的! 第77章   容夙意识到这一点, 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复杂了很多,甚至满是对南宫焰的控诉。   南宫焰不为所动,脸上含着淡淡的笑, 看容夙怔愣的样子,也没有继续说,而是拉住她的手道:“走吧。”   走?   容夙不解,追问道:“去哪里?”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 表情正经:“生死结现在解不开?”   “是。”容夙微微垂眸, 眼里有担忧。   她不知道按照那人教的办法, 怎么会解不开,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解开。   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 青山能控制天眼录,但此前他们也一直没有办法。所以唯一的办法,似乎只能问教她生死结的那人。   但是——   容夙的眉越皱越紧。   南宫焰就伸手抚平她皱紧的眉, 轻声问道:“容夙, 你的生死结结法, 是怎么来的?”   她虽然心里并不想解除生死结,不想解开和容夙的联系,但如果因为生死结的存在会让容夙更加危险,那她也不会反对解开。   所以容夙说要解开生死结, 她就答应。反正有没有生死结,她要做的都不会改变。   容夙沉默。   南宫焰就叹了一声,“到了现在, 还是不能说吗?”   她的声音里含着几分落寞。   容夙心里一紧,也叹一声, 回答道:“不是不能说,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迎着南宫焰的眼神组织着语言, 生平第一次愿意将那些本来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东西告诉南宫焰:“生死结,是很久以前遇见的一个人教给我的。”   “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身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救她性命,作为报答,她教给我生死结。”   时间太久,久到容夙印象里那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人当时的眼神却很亮很清,曾在她最迷茫无助时为她指过方向。   她最后说道:“我和那人相识于微末,约好不通姓名,若是以后有机会再见,才算正式认识。”   容夙的眼神似乎是追忆。   南宫焰不由在心里低哼一声,心想:相识于微末,果然是很难忘的经历。   她心里情绪就有些酸溜溜的,想要问清楚,又不想让容夙再多想那人。   容夙虽然没有细说,但她却本能地能感觉出来那应该是一个女子。   而自己和容夙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似乎是四年前。   那时容夙二十四岁,是正阳宗外门第一,虽然地位也不算高,但怎么说也不算微末。   所以容夙微末的时候离现在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也说不准是不是还活着?而且就算还活着,世界这么大,未必就能和容夙再遇见。   南宫焰想着,心里情绪才缓缓散去。   至于生死结的解法,她既然知道生死结来自南疆一族,那么只要南疆内乱结束,护族大阵关闭,不愁得不到解法。   而且青山是南宫族内万年里最有天赋的族卫。他的修为再提高,到造化境以后,就能彻底控制天眼录,届时几乎算得上端坐族地内、遍知天下事。   她就牵紧容夙的手,不由分说把人拉了出去,嘴里道:“既然生死结解不开,那么不管是为了本小姐的生命安全还是、你的生命安全——”   南宫焰顿了顿,眼神严肃郑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眼里的意味都是:容夙的性命一样重要。   容夙不由怔住,任由她拉着自己一直走,直到走到星月殿前殿内。   然后南宫焰把她按坐在主座上,自己再紧随其后坐在容夙旁边,才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和本小姐形影不离,不能离开本小姐的视线。”   南宫焰说完,不容她反驳,直接拿起桌上的玉简继续看,并且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只唇角向上扬,显然心情很好。   容夙看着她怔怔失神,心里想:一切似乎又回到杀段祁,甚至是观澜亭醉酒说喜欢之前。   她对南宫焰说过的那些重话,在南宫焰装醉酒、知道她偷亲的事情后,都烟消云散。   就好像南宫焰后来那段时间的难过伤心也不复存在一样。   她知道自己所谓的利用、欺骗都是假的,便不在意先前种种。   容夙就想到小光球口中的敢爱敢恨。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南宫焰这样的人,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南宫焰的这份感情。   接受肯定是不能接受的,她注定活不了多久。   但放弃——她也不知道如何以不伤害南宫焰的方式放弃。   而且,她退一步南宫焰就进十步,这根本就放弃不了。   容夙就揉揉眉心,想了很久后,选择放弃思考。   她直接做只缩头乌龟好了。   于是容夙缩了缩头,再看南宫焰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右挪了挪,就开始修行。   南宫焰依然在看玉简,只是唇角弧度不断向上。   几日后,绿水从殿外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南宫焰旁边的容夙怔了怔,然后有些认命地低头,对南宫焰道:“小姐,那南疆族人逃跑了,不过我已经废了他的修为,派了南宫卫去抓他。”   “还有南宫煌——”绿水的声音温温柔柔,只是眼里的不屑也很鲜明:“他擅自允许南疆族人在族地内施展巫道手段,严族老已经知情。”   她没说南宫煌会有什么后果,但南宫焰却能够知道一二。毕竟严族老掌管刑律,为人无私,却很有原则,算是世族内一个例外。   要不是他修为高,还能掌控问心境,只怕南宫族也不会任由他坐上高位。   所以经此一事,南宫煌先前取得的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绿水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封请帖递给南宫焰,说道:“小姐,这是商宝阁二小姐派人送来的,说只有您才能打开。”   容夙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听到绿水的话后怔了怔,接着就反应过来那大概是跟段祁送来的天工佩差不多的东西。   商宝阁二小姐。   她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甚至连商宝阁都是以前初来南宫族时,紫田跟她说的。   容夙想着,就见南宫焰接过那请帖扫了几眼,声音多了丝兴奋的意味:“商梦华说她打算在中州开一座醉仙楼,届时设品酒大会,邀请本小姐前往。”   商梦华?商宝阁二小姐?南宫焰似乎对这个人不陌生。容夙想。   而且听南宫焰的声音,显然是对这什么品酒大会很感兴趣的。   容夙想到她以前珍藏在星月居屋内的十几壶美酒,以及那股风怎么吹都吹不散的酒香味,知道嗜酒如命不是说说而已,便也知道南宫焰大概会去了。   果然,南宫焰很快看向她,问道:“容夙,你想不想去中州醉仙楼玩玩?商梦华说,她要造一座最高的高楼,站在楼顶能摸到月光那种。”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   容夙就想到了形影不离四个字。   然后她垂眸,回答道:“既然是形影不离,自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南宫焰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带着她和绿水以及随行的南宫卫往中州的方向去了。   云舟上。   容夙坐得离南宫焰有些远。她看着坐在南宫焰旁边的绿水,眼神微微惊讶。   她惊讶的是南宫焰这回出来竟然不带青山,而是带了她印象里似乎很少会离开星月殿的绿水。   绿水就看她一眼,声音依然温柔,眸光却有些黑:“容夙大人是不喜欢我跟随小姐出门?”   容夙一怔,心说这都哪跟哪,然后她看看旁边挪了挪位置的南宫焰,似乎就懂了绿水的意思。   她质问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南宫焰。   或许也不算质问,而是控诉。   控诉自家小姐出门很少带她。   难得这次青山重伤,在星月殿内修养,顺便坐镇星月殿,所以她才能跟随小姐外出。   容夙读懂后,就感觉绿衣温柔女子的形象似乎碎了一地。   然后她也挪了挪位置。   这毕竟是位登天境修为的大能,而且还跟青山紫田不同,对她的称呼变来变去的,所以她还是躲远一些好。   但云舟比飞艇小了很多,此时也只有她们三个人,别的南宫卫在别的云舟上。   容夙就不自觉地循着南宫焰的方向坐了过去,挨南宫焰挨得很近。   绿水就满意而无声地对看来满是不解的南宫焰笑了笑。   南宫焰:“……”容夙挨得近有什么用?再近,也跟一截木头没有什么差别。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心情很好地靠在容夙怀里,无视容夙有些抗拒的表情,抬头看向离得很近的湛蓝天空,心情豁然开朗。   或许她还该感谢那什么南疆族人的名字咒杀术,不然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打碎容夙的那层面具。   南宫族在中州虽然实力不显,但也是有地盘的。   紫田早得到消息准备充足。   因此容夙步出云舟后,就看到一座颇为华丽壮观的高楼。虽然没有那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扬言能触摸月光的醉仙楼高,但也称得上四周最高,名为观星楼。   观星楼内。   紫田看到容夙后显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自家小姐还会带容夙来,但想到小姐对容夙的在意,又觉得很正常。   她就跟容夙解释说当时小姐派给她的任务很紧急,所以她才会来不及跟容夙说。   容夙没有在意,她大概能知道南宫焰是故意不让紫田知道太多,心里情绪微微复杂。   然后她看向坐在院中听着南宫卫禀报相关事情的南宫焰,半晌听出那是些跟结盟、世族利益有关的东西,就想坐远一些继续修炼。   南宫焰却摆摆手,让南宫卫退下以后,几步走到容夙面前,开口说道:“容夙,起来,跟本小姐去一个地方。”   容夙就站了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去哪里?”   她看南宫焰似乎是很忙的样子,还以为她来中州是来处理和南宫族有关的事情的。   南宫焰没有回答,只伸出手掌,掌心朝上。   容夙眸光微闪,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南宫焰掌心里,接着就感觉腰间一紧,南宫焰直接揽住她踏上了天空。   日光渐淡,夜幕降临。   南宫焰揽着容夙在高空俯视着这座在中州不算太重要,但却是商宝阁选中作为醉仙楼所在的长源城,也不说话,只环紧容夙的腰。   容夙不知道南宫焰是什么意思,只是南宫焰没有说话,她便也不说话,只享受着这种立在高处、一城尽收眼底的感觉。   紫田没有跟来。   就只有登天境的绿水藏着修为默默跟在后面。   许久后,南宫焰才抱着容夙换了个地方,出声道:“这个地方,你以前没有来过,但应该也不算第一次来。”   容夙就抬眸看去,看到一片黑暗,只黑暗里有点点星光,繁华、喧闹,又莫名透露出一种阴沉,四周看到的修士大多穿黑斗篷、戴黑面具。   这里是夜市,商宝阁所建的夜市。   是以前紫田曾带她去过的夜市,周围环境很相似。   她送南宫焰的凤凰兽魄就是在夜市里让小摊摊主雕刻出来的,花光了她所有灵石。   只是眼前这座夜市比青云上城里那座夜市要更繁华、广阔。   这是中州长源城的夜市。   而长源城是商宝阁打算重点经营的地方。   容夙就能理解这座夜市的不同了。   她看向南宫焰,看到南宫焰眼里含笑,在黑暗长夜里说不出的明亮,心里一怔,问道:“你是想带我来夜市?”   南宫焰轻轻点头,嘴里却道:“是,但也不是。”   她接过旁边那修士递来的黑斗篷和黑面具,给容夙披上后,再把黑面具覆上去,自己再披上斗篷、覆上面具,再看看后面的绿水,牵着容夙的手就走了进去。   “嘭”得几声响。   容夙不由抬头,看见夜市黑暗夜幕上亮起几道微光,接着是烟花散开的绚烂之景,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南宫焰察觉了,她微微皱眉,手一挥,那些烟花就消失不见,夜幕重回黑暗无光。   夜市里走着的修士却表情惊讶,看向南宫焰的目光含着探究。   南宫焰没有在意,只跟容夙解释道:“我以前跟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做过交易。她那时曾赠我一枚商玉,说是到夜市后会有惊喜,所以应该是这样,才有刚才烟花爆裂的景观。”   那是夜市建立之初所设置的景观,表示出对来夜市之人身份高贵的欢迎。世族子弟向来是很喜欢这一套的,只是南宫焰刚才却忽略了这一点。   她解释完,看容夙似乎不再颤抖,就想看看她的表情,只是隔着一个面具,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容夙刚才的颤抖却是实打实的。   南宫焰结合东川皇城里的种种,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测,声音很惊讶:“容夙,你难道害怕烟花?”   容夙微愣,哪怕面前的南宫焰脸上覆着面具,她也似乎能从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眸里感受到她发自心底的惊讶,是很惊讶那一种。   她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幕,心里压抑的情绪一散,头一昂,以跟那时候南宫焰很相似的语气反问回去:“不行么?”   南宫焰也一愣,眼里多出来几分笑意,回答道:“自然是行的。”   只是她却没有照明珠。那该怎么办呢?   南宫焰就陷入沉思。   她本来带容夙来夜市,只是想要弥补当时的遗憾,想和容夙看尽夜市的繁华喧闹、鱼龙混杂。   她想了一会,再看容夙一眼,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容夙看着被南宫焰牵紧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温暖,再想到跟烟花有关的一幕幕,心里竟然不再荒凉。   她跟着南宫焰的脚步,来到夜市一处人很少的角落。   然后南宫焰低头拿着那块金元宝形状的商玉琢磨了一会,同时伸手拿掉她脸上和容夙脸上的面具。   “容夙,夜市的烟花和凡俗的烟花是不同的。夜市的烟花只是修士结合阵法原理,以灵力凝出来的,除了看上去很漂亮外,不会有一点危险。”   南宫焰说着,一只手牵紧容夙的手,一只手拿那商玉在虚空点了一点。容夙就听到了熟悉的烟花爆裂之声,夹杂着南宫焰温柔的、安抚的声音。   她垂着眸站在原地很久,南宫焰便也陪她站着。   许久后,容夙终于克制住心里压抑的情绪,迎着南宫焰温和似乎含着鼓励意味的眼神,缓缓抬起了头。   夜市黑暗无光的天空上,只有她头顶这一块角落是有烟花绚烂的。   而且如南宫焰所说,那真的和凡俗的烟花不同,凡俗的烟花绚烂无比,却也转瞬即逝,很难长久,她头顶的烟花却不是。   修士灵力不散,夜市屹立,只要手持商玉的南宫焰愿意,烟花就会一直亮着。   那不是她梦魇里的烟花,不是凡俗能看得到的烟花,而是只属于南宫焰的烟花。   南宫焰不会伤害她。   南宫焰的烟花也不会伤害她。   甚至还会保护她。   容夙忍不住伸出手,触碰着上方的虚空。   接着她腰间一紧,是南宫焰再次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踏空而行,凌驾于整座夜市之上,近距离让她触碰着那片烟花。   “容夙,其实你害怕的,一直都不是烟花。”南宫焰的声音很温柔,“烟花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的,是自己的弱小。”   “但是容夙,弱小不是原罪。”   “欺凌弱小之徒,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南宫焰说这些话时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很坚定。   容夙听着听着,似乎就很能理解她怎么会有那样遥远而让人震惊的目标了。   她低着头,伸手摸上虚空,虚空就生出一层光罩,光罩上有因南宫焰而生的烟花。   容夙回头看着南宫焰。   她的后面同样有一小片绚烂的烟花。   彩光环绕里,她的唇微扬,眉眼间道尽温柔,比烟花还要绚烂。   容夙想象出来的那些伴随烟花而生的火光不能靠近南宫焰半步,而只是南宫焰的衬托。   容夙怔怔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听到南宫焰低低声问她:“容夙,现在,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烟花的故事么?”   烟花的故事。   容夙垂眸,没有出声。   南宫焰就知道应该是不能的,她也不沮丧,只握着容夙的手腕去摸那片烟花,看烟花在掌心散开,缓缓问道:“是不是很好看?”   她拿出那枚商玉,按照刚才琢磨出来的、以及以前程老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一些阵道原理,改动着夜市虚空的设置,悄悄把自己的凤凰火融进那片烟花里。   容夙就看到那些烟花重新聚拢在一起,散开后形成了凤凰的形状,正围绕着她掌心贴住的地方来回旋转。   旁边是南宫焰眉微皱,捏商玉的手越来越紧,似乎是还想要控制凤凰做出些有趣的动作来。   容夙:“……”   南宫焰似乎是将她当成了小孩子,把商宝阁夜市的烟花和神兽凤凰的外形当成凡俗的木偶戏了。   她不由失笑,刚想说些什么。   远处却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十几个穿着绣有金元宝图案的黑衣、以金元宝面具覆面的修士跑了过来,口中还严厉喝道:“夜市禁止踏空而行,谁这么大胆子,竟明知故犯!”   容夙于是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夜市似乎真是禁止修士踏空的。不然一堆人踏来踏去,还怎么做生意?   她忙看向南宫焰,小声提醒,想着她们现在是不是直接跑路最好。   南宫焰却完全不在意,只一副嫌夜市护卫多事、扰了她给容夙变戏法的兴趣,揽着容夙回到地面上后,直接将那商玉往护卫面前一拍。   夜市护卫的动作就一滞。   是的,拥有商玉的修士确实能在夜市为所欲为。只是怎么谁都有商玉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九个在夜市踏空而行的修士了。   护卫们不禁在心里吐槽自家二小姐到底送出去多少枚商玉,然后默默整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南宫焰就昂了昂头,脸上藏不住得意,正打算乘胜追击,再挖出点容夙以前的事情,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南宫小姐,好久不见啊。”   容夙看去,就看到那些护卫离去的方向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黑斗篷、金元宝面具,只是那金元宝比夜市护卫脸上的都要——成色更足,是标准的地位不凡、身份高贵的打扮。   这位应该是夜市高层级别的存在。   容夙想。   然后她听到南宫焰的声音微微惊讶:“商二小姐?”   容夙就知道来人应该是曾跟南宫焰做过交易、赠她商玉、并邀请她参加醉仙楼品酒大会的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了。   她就看向那商梦华的眼睛。   只是隔着一层面具,她实在看不清商梦华的模样,也看不出她的眼神如何。   容夙于是在心里想:打扮成这样,南宫焰都能一眼看出来来人是谁,还挺厉害的。 第78章   夜市正中央的一座府邸外。   容夙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周来来往往、不露真实面容的修士。   那商宝阁的二小姐商梦华出现后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南宫焰商量, 还说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于是南宫焰看她一眼,温声跟她解释了几句,就和商梦华进了眼前这座象征夜市主人地位的府邸。   容夙自然也是能进去的, 但她不喜欢这类地方,索性就站在外面等南宫焰。   绿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离她很近,看四周的眼神微微严肃。   对上容夙询问的眼神后, 温温柔柔的女子笑了一声, 说道:“小姐不在, 容夙姑娘的安全自然由我来保证。”   本来南九是会一直跟在容夙身边的,但此次回族后南九似有所悟, 已经闭关修行。   她是造化境高重的修士,如果出关后能成为归一境的大能,那么南宫焰自然多了一份助力。   而在登天境修为的南宫卫里, 绿水自认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在程老坐镇观星楼琢磨阵道时,自然是由她来跟随容夙。   容夙就垂眸,心里情绪微微涌动。   因为绿水那话说的就跟她时时刻刻会有生命危险一样。   但她想到那所谓的名字咒杀术,实在不能不担忧。   南宫煌现在已经知道她和南宫焰性命关联, 那么他会不会为了坐上少主之位,做出些不利于她、不利于南宫焰的事情?   容夙眼神担忧,看绿水一眼, 选择直接问了出来。   绿水微怔,像是没想到容夙会问这样的问题, 接着就回答道:“不会。”   “煌公子是想压小姐一头坐上少主之位,若是有机会杀小姐, 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但把生死结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不敢的。”   世族利益至上。   南宫焰现在是世族大小姐,如果生死结的事被外族知道,到时他们要是抓了容夙来拿捏南宫焰,损害的是南宫族的脸面和利益。   如果那样,南宫焰自然无法成为少主,但南宫煌也不能。那么少主之位就会落在原本已经出局的南宫炯或是别的嫡系子弟身上。   容夙反应过来后,因世族的重重规矩和算计微微惊讶,然后低叹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看着同样踏出一步的绿水,有些无奈:“夜市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绿水姑娘不用如此紧张。”   “那不行。”绿水一脸正经:“容夙姑娘的性命是很重要的。”   她的性命很重要。   容夙听着她这句话,脚步一顿,心里情绪就有些变化。   对绿水来说,她的性命会重要,是因为生死结吧?甚至对于青山紫田这些人来说也差不多。   如果没有生死结,她根本算不上什么。   世界广阔无垠,一个小修士的生死,根本不会有谁会在意。   容夙想着,不禁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此时一片黑暗,容夙看不见先前的烟花和凤凰火,却能够在心里绘出南宫焰彼时温柔若星辰的眼神。   她于是清醒地知道,就算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不在意她的生死,甚至连看上一眼都不屑,但南宫焰一定是在意的,而且是很在意那种。   容夙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微甜,剩余的就都是苦涩。   夜市繁华,修士川流不息。   黑斗篷、黑面具的身影来回穿梭里,容夙面容清晰,左脸一道刀疤,黑衣黑刀,凌厉而幽暗。   她融于夜市的黑暗无光里,却也有一半是向着黯淡星光的。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能凉胜冰,也能柔似水,她手里的刀能劈开山、劈死人,也能拨云见日。   绿水看着她,微微皱眉,低声说道:“容夙姑娘,即使没有生死结,你的性命也一样重要。”   容夙微怔。   绿水迟疑一会,继续前进一步,站在容夙旁边看她一眼,继而看向四周来来往往的修士,声音轻轻:“其实在我看来,世界上的所有人,不管是不是修士,不管修为高低,他们的性命,本来都是很重要的。”   容夙就看向绿水的眼睛,惊讶地发现绿衣女子眼眸里竟然满满都是认真。   她垂眸,许久后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竟不知道绿水姑娘还是信佛的人。”   只有佛才会美其名曰,说众生是平等的。   “我不信佛,我只相信自己。”绿水说。   “但众生平等也不完全是荒谬的,你可以将之当成一个美好的愿望。”   她看向容夙,迎着容夙疑惑和怔愣的眼神,收回看四周修士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就算没有生死结,你的性命也很重要。这是真的。”   女子的声音温和,对上容夙想笑的眼神后目光认真,容夙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没有生死结,不关联南宫焰的性命,她的命在她看来也是重要的。   她不知道绿水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只是眸光微移,抬头描绘出心里的那片烟花后,心绪微动,说道:“你是第二个说我的性命很重要的人。”   第二个。   绿水微怔,看着容夙后面缓步走来的南宫焰,追问道:“那第一个是小姐吗?”   “不是。”容夙摇头,心想:第一个不是南宫焰,因为南宫焰不用说,而是做。她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那第一个是谁?”绿水看着南宫焰有些黑的脸,摸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微扬,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表情微微柔和。   不远处看到的南宫焰脸就黑了很多。   “容夙,那第一个是谁啊?”小光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浮在容夙面前,仗着南宫焰和绿水看不见它,正明目张胆地追问着容夙。   容夙就想,原来小光球也很八卦。   然后她以心声答道:“第一个说我性命很重要的,是你。你不记得了么?”   容夙曾经想过,她的一生应该有三次剧变。   一次是她六岁那年,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   一次是二十四岁时,正阳宗外门烈阳地窟石室里遇见南宫焰,和南宫焰结生死结。   第三次应该是姚昊苍死的时候。   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二次应该是遇到小光球才对。   她看向小光球的眼神就柔和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她死了世界怎么会崩塌,但容夙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小光球也算是功不可没的。   小光球迎着她难得柔和的眼神,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日光把它的球体裹住一样。   被容夙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就如炎炎夏日里的凉风习习、严冬时节时的暖意融融,如同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它想到第一次见到容夙时她暴戾而满怀杀意的眼神,再对比此刻,似乎就能够理解南宫焰怎么会喜欢上容夙了。   小光球就有些扭捏地晃了晃,回了声“当然记得”后飘进虚空里消失不见。   南宫焰不知道,她只看到容夙眼神柔和,却不是对着她的,心里低哼一声,直接瞬移过来揽住容夙的腰,带着她就往观星楼的方向去。   绿水难得心虚,只默默跟在后面。   观星楼很快就到了。   南宫焰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把容夙丢在床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生闷气。   容夙不解,想着难道南宫焰是跟那商宝阁的二小姐商梦华产生了什么不快,才会如此反常。   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到南宫焰面前问道:“南宫焰,你怎么了?是跟商宝阁那位二小姐发生了不愉快?”   容夙想着那位商梦华出场时的打扮,就在心里给她做了个评价: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南宫焰对上她关心的眼神,心里情绪一滞,想要追问第一个说容夙性命很重要的人是谁,又怕会问出什么相识于微末的难忘经历。   而且她本来带容夙去夜市是想弥补遗憾,再和容夙加深感情,最好还能知道一些容夙的过往,结果似乎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南宫焰就在心里长叹一声,直接往后一倒,捞到软绵绵的被子后滚了滚,然后按住容夙,回答道:“没什么,睡觉吧。”   睡、睡觉!   容夙一惊,被南宫焰按住后,后背碰到床板,脚一动,就想翻身坐起来。   修士都是不用睡觉的。   那么南宫焰嘴里的睡觉,显然不会没有别的意思。   她就打算先起来再说。   不然南宫焰再做什么,她怕抵挡不住。   背后却多出一股拉扯力,是南宫焰扯住容夙的衣服把人扯了回来。   容夙站不稳,再次摔在床上。   然后南宫焰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床板,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唇角含笑,解释道:“几日后就是醉仙楼的品酒大会,品酒大会上的酒都是灵酒,后劲都很大,而且对修士的修为进境助力不小。”   “参加品酒大会的修士在去之前的前几日,都会养足精神,才好品尝美酒。”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容夙松了口气,心里却多出一些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落。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南宫焰脸上笑意不变,只慢条斯理将外衣褪去,再散开长发,声音含着股蛊惑的意味。   容夙:“……”果然不是她自己想太多,是南宫焰故意的。   她垂眸不看南宫焰,声音低了很多:“没什么。”   容夙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你要养足精神,那你就安心睡觉,我去外面修行。”   她又不喜欢饮酒,品酒大会的灵酒如何跟她关系也不大。   容夙说完,就打算起身。   “嘭”一声,南宫焰挪了挪脚,直接压住容夙不让她再有动作,声音清冽:“不是说好要形影不离的么?”   容夙:“……先前在夜市见到商梦华后,也不见你说什么形影不离。”   她小小声嘀咕着。   “什么?”南宫焰没有听清楚,凑上来追问着,澄澈的眼睛里只有疑惑。   那股只属于南宫焰的酒香味就把容夙裹住,她不用嗅也能感受到南宫焰饮过的酒有多醇厚馥郁,似乎只凭味道就能让人心醉。   她呼吸一紧,推了推南宫焰,然后躺下看向没有南宫焰的方向,说道:“睡觉就睡觉。”   她感觉南宫焰最近越来越——主动积极了。   她想拉开距离,却不知道如何做。   感情之事,容夙知之太少,根本就不是南宫焰的对手。   她只能想:只是一起睡觉而已。她不会再对南宫焰做别的什么。只要不越底线,那么睡在一起也不算什么。   修士间若是感情要好,谈论道境感悟时,谈到兴致正浓时,抵足而眠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容夙自顾自安慰着自己,半晌没听到南宫焰再说话。   她回头看去,就见南宫焰躺成一团,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双眸紧闭、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修士不用睡觉是因为时间宝贵,所以要拿来修行。   只是南宫焰的时间却不仅拿来修行,还要担负起南宫族那么多事。   她这段时间显然是很忙很累的,再加上先前她说的那些重话。   如今能睡得很熟,大概也是因为她伤怀的原因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容夙不由低叹一声,从被子里碰到南宫焰的手后,迟疑很久,还是牵住南宫焰的手,再换了个姿势看着南宫焰的脸。   她不担心南宫焰是装睡的。   毕竟南宫焰现在没有装睡的理由。   容夙自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于是南宫焰睡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几日后,醉仙楼的品酒大会开始了。   容夙虽然不喜欢饮酒,但南宫焰要她去,她也不会拒绝。   而且紫田还说了,品酒大会和夜市不同,那位藏头露尾的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这次一定会显露真容的。   醉仙楼很高,坐落于长源城的中心位置。   容夙先前被南宫焰带着踏空而行时,醉仙楼还被迷雾阵法遮掩着,现在才算真正露出了真面目。   商梦华在给南宫焰的请帖里说要建一座中州最高的高楼。   现在看来,她似乎真的做到了。   至少容夙站在醉仙楼前面,抬头看向上方时,只看到云雾缭绕里若隐若现的楼身,楼顶甚至在她目光看不到的更高处。   此时是白天,容夙不知道立在楼顶能不能触摸到月光,但想来也差不多。   她不禁重新定义起商宝阁的地位。   不是宗门也不是世族,认真来算,只是一个组织,以经商为主,是九州大陆第一富有的存在。   第一富有,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最危险的。   商宝阁却能以这个名头存在这么多年,实力可见一斑。   要建立中州第一座高楼,别的势力不是建不起来,而是不敢建。   毕竟中州第一世族是储族,后面还有紧跟其后的第二世族牧族和李族。   结果商宝阁却能。   这显然是得到了中州一众世族的许可。   那需要付出什么?   容夙想了一会,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见识想不出来,就不再多想,只是跟着南宫焰几步走进醉仙楼,看见诸多珍宝摆放在四周古架上,琳琅满目。   她心里微微惊讶,跟着那引路的修士,一路往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后看见一座广阔的圆台,四周云雾缭绕,跟悬在天上一样。   那醉仙楼的修士就对南宫焰道:“南宫大小姐,此次品酒大会主要在前面那方云台上举行。”   他说着,指了一个靠得很前,离上方主座很近的位置对南宫焰道:“这是我们二小姐为南宫大小姐安排的位置。”   容夙就抬头看向四周。   云台上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修士在了,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坐在座位上,看着明显是近卫的修士则立在主人身后。   南宫焰看了看那座位,再看看正抬眸打量四方的容夙,眸光微动,想要命人再给容夙准备一个位置。   绿水看出来后,声音微微无奈:“小姐,品酒大会的位置都是早安排好的,而是现在看来,商二小姐的请帖也不是随意发的。”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宜多此一举。而且若是要给容夙安排位置,该以什么身份呢?更别说还有生死结在,容夙本来是不该太显眼的。   南宫焰就垂眸,心说如果容夙愿意的话,自然是以南宫族大小姐未来道侣的身份。   至于生死结的威胁或是别的什么,她都能解决。她现在离彻底融合凤凰血脉只差最后一点点。   只要血脉融合完成,她再进族地的真血池里融凤凰神力为己所用。到时她一出关就能有登天境的修为,南宫煌根本无法撼动她的少主之位。   这是南宫焰前不久做好的决定。   纵然族地的真血池威压再强,修士进去后经历痛苦再多,折磨再重,她也有信心能够活着出来,并且以凤凰血脉凝结凤凰神力,彻底掌控神兽凤凰所有的神通。   唯一的问题,是容夙不愿意。   南宫焰想着就有些沮丧,但沮丧只是一瞬间,她很快昂起了头,心说:总有一天,她会让容夙心甘情愿说要做她的道侣的。   她就摸摸自己的衣服,仪态万方地在云台上很靠前、位置几乎最好的座位上落座,眉宇间自然而然带出世族大小姐的高贵。   不多时,出现在云台上的修士就越来越多。   容夙站在南宫焰身后,听着紫田正小小声跟她介绍着来人的身份,比如那个公子是雷州的,那位小姐是徐州的……   几乎九州有名有姓的世族都有嫡系子弟参加了醉仙楼的品酒大会,甚至那些嫡系子弟在族内的地位都不低。   “容夙姑娘,这场品酒大会说是来品酒的,其实也算得上九州的一次盛会。商宝阁要借醉仙楼来扩大影响,世族子弟则是想在品酒大会上扬名,或者结交一二盟友,才好回族压制竞争对手。”   绿水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轻轻响了起来。   容夙看着她的眼睛,大概就知道这场品酒大会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过不管简不简单,绿水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容夙想不明白,直到某位世族小姐登场,并且一出场看向她的眼神就颇不悦,容夙才稍微能懂绿水的意思。   那是位穿着打扮颇为华丽的姑娘,却跟南宫焰的高贵端庄不同,而是显出一种泼天富贵,五官算得上无瑕,眉眼间却藏不住刁蛮任性的意味。   据紫田说,这姑娘是徐州世族王氏一族的大小姐王羽真,今年二十三岁,比南宫焰小一岁,天赋却不差,知微境九重,同时也是天心府的外府学生。   王羽真的座位在南宫族对面。   这是因为徐州王族虽然在别的方面比不上南宫族,但财力却很强,还跟商宝阁有姻亲、结盟的关系。   此时那姑娘就坐姿高傲,看南宫焰几眼,眼神明显不满,接着再看站在南宫焰后面的容夙几眼,眼神由不满变为厌恶。   容夙知道那厌恶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脸上的刀疤。   王羽真的眼神跟一开始段祁的眼神有些像,只是却没有段祁当时那般嫌弃。   容夙对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半点没有在意。   那王羽真的眼珠却滴溜溜转着,唇角微勾,看在她旁边的同伴眼里就是要挑事的前奏。   果然,等九州大陆上有头有脸的世族子弟来得都差不多,而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还没有出现后,王羽真一拍桌子,将所有修士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就看向南宫焰的方向,声音很大:   “南宫大小姐当初当众拒绝我兄长的追求,我还以为你眼光太挑剔,才会看不上我兄长,原来是这么个挑剔法啊!”   她说着,一指容夙脸上的刀疤,大声道:“你要是早说你喜欢丑的,我家兄长也不至于抑郁寡欢那么久了。”   她大声笑了起来。   四周修士闻言,大概也知道容夙跟南宫焰是什么关系。   他们以己度人,自然不认为会是心上人什么的,只以为她是南宫焰看上的情人,看南宫焰的眼神就多出些玩味。   世族子弟的婚事或许要拿来结盟、利益最大化,但养情人却是出于自身喜好。   现在南宫焰选择的这个情人——   他们就在心里惋惜不已,虽然面上没有明说,但摇头晃脑间的意思都是:堂堂世族大小姐,面容精致,倾世之姿,目光却与众不同。   容夙就垂眸。   她从那些修士自以为压低声音却依然听得清楚的笑谈声里,知道了王羽真看她不爽的原因。   是因为她兄长,王氏一族的少主。   那位少主长相据说俊朗非凡,是徐州第一美男子。   在南宫焰十五岁册封典礼上,王少主对南宫焰一见钟情,当众说要追求南宫焰,被拒绝后也不沮丧,而是年年示爱,对南宫焰的心意几乎九州皆知。   当然,南宫焰对他的无感也是九州皆知。   那位王少主出身世族,修养也还过得去,被一连拒绝五次后终于不再出现,只回到族里郁郁寡欢,想着要早日修到高境界,再去追求南宫焰。   所以王羽真对南宫焰的嘲笑、对自己脸上刀疤的厌恶,是在替她兄长打抱不平?   很幼稚的手段。   容夙想。   但耐不住四周世族子弟笑得很大声。   南宫焰眼光好不好跟他们无关,自己丑不丑也跟他们无关,他们大概只是想要有个机会嘲笑南宫焰而已。   容夙就懂了绿水先前说那些话的原因。   品酒大会不简单。   来这里的世族子弟大多身份不凡,所以不能轻易得罪。   容夙就轻轻抬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阻止她要拍案而起的动作。   她是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只是那些人现在嘲笑的却是南宫焰的眼光。   容夙的左手就摸摸自己的黑刀,眸里情绪滚了滚,最后都沉进那片墨海。   南宫焰回眸就看见容夙略显压抑的眼神,她怔了怔,刚打算说些什么,商梦华的声音响起来了。   “这么热闹,都在说什么啊?”她自云雾外缓缓踏空而来,径直走向主座,一只手懒懒搭住面前的玉案,眼神微冽。   原来还笑着的修士莫名一阵心惊。   他们止了笑意,去看商梦华的修为,却看不出来。   这自然不是因为商梦华的修士高到他们无法看出,而是因为她用某种秘法掩饰了自己的修为。   但纵然如此,能踏空而行,还如此漫不经心,视场中踏霄境高重修士的威压如无物,总是很不简单的。   而且商梦华才二十六岁。   有修士就坐回座位上,对这位一力促成醉仙楼建立完成、在九州大陆许多地方扩大夜市影响的商宝阁二小姐多了几分重视。   商梦华是在为南宫焰解围。   容夙想。   她收回搭住南宫焰肩膀的手,退后一步垂着眸,不再看四周修士,只低头看着地板。   醉仙楼的地板擦得很亮,她低着头,似乎也能够看到自己脸上那道刀疤有多显眼。   商梦华来这里只是说几句场面话欢迎世族子弟到来的,再送上一杯据说饮完后能安定心神的灵酒,命醉仙楼修士给世族子弟安排好住处,就结束了云台上的相聚。   毕竟品酒大会举行的时间很长,也不仅仅是品酒,还夹杂着修士会道、炫技等诸多内容。   现在只是最开始。   南宫焰虽然有观星楼,但既然醉仙楼都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她也没有拒绝。   那住处在第十五楼,是一座环境很好的庭院。   容夙刚推开院门,就听一个醉仙楼修士对南宫焰道:“南宫大小姐,我家二小姐有请。”   南宫焰就对容夙说几句,跟着那修士离开。   紫田在院内将一应摆放改成南宫焰习惯的样子。   院内空地上就剩容夙一个人。   她坐在桌前怔怔失神,然后就听到绿水的声音:“容夙大人,你是在想刚才场上那些修士的言语吗?”   刚才修士的言语。   容夙就想到那些世族子弟衣着华贵、眉宇高傲,看南宫焰的眼神充满嘲笑和不屑。   很久以前,正阳宗那些八卦的弟子知道她被南宫焰看上后,大约也是这样的。甚至比起世族子弟的稍有收敛,那些出身卑微的弟子说的更加不堪。   那时候容夙完全不在意。   她不在意自己脸上的刀疤,也不在意南宫焰。   只是现在——   她就捏了捏刀鞘,看向绿水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绿水轻笑一声,回答得也很直接:“容夙姑娘,小姐是不是给过你一颗冰融丹?”   冰融丹。   容夙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储物戒指,手攥紧。   绿水看到了,但她不为所动,只继续道:“你知道小姐是怎么拿到冰融丹的么?”   容夙皱眉,看绿水的眼神不解。   “冰融丹的炼制需要万里冰原上的冰颜草,但不知什么原因,近些年冰颜草越来越少。你那颗冰融丹用到的冰颜草,生长在冰原最深处。”   “小姐当时到冰原去是去参加冰原试炼的,那试炼关乎九幽山海境、关乎少主之位。但小姐还是在试炼开始前深入冰原,拼着被冰荒熊拍了一掌的代价拿到了冰颜草。”   绿水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而已。   容夙却听得心里一颤。   最后绿水说完了,以一声质问结束对话:“不然你以为凭小姐如此天赋实力,怎么会被冰原寒意侵体?”   她说完就走。   容夙站在原地,手越攥越紧,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心情情绪汹涌无法控制。   不多时,南宫焰回来了。   她看到站在空地上很久没有动的的容夙,心里不解,就出声道:“容夙,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几步走到面前,想到什么唇角含着笑意:“你是等本小姐?”   南宫焰的声音含着雀跃。   容夙垂眸,将心里所有情绪都压制住,出声道:“是。”   南宫焰一怔。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谁知道容夙竟然承认了。   她就有些开心,拉着容夙走进院落内,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容夙先一步出声道:“南宫焰,接下来的品酒大会,我不去了。”   南宫焰唇边的笑意就一滞,半晌才回了一个字:“……好。”   一夜无声。   容夙盘膝坐在地面上修行,结束完几日修行后再睁开眼睛时,正看见南宫焰面前凝着一面水镜。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旁边的紫田拿着几件华丽而颜色不同的衣服,看上去是在——更衣?   容夙沉默。   世族子弟需要仆从服侍着更衣很正常,只是眼前这一幕在她看来却满满都是违和感。   她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南宫焰面前,迎着旁边紫田不解的眼神,拿过她手上的衣服,声音淡淡:“你先出去。”   紫田一懵,看了看南宫焰脸上怔愣后浮现出来的笑意,若有所悟,很快就消失在屋内。   “怎么了?”南宫焰透过面前的水境看着后面脸有些黑的容夙,先前的郁闷瞬间消散,只剩愉悦:“你在意?”   南宫焰眼睛里都是疑惑,显然她是真不懂。毕竟紫田只是近卫,而且对她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容夙低着头,许久后只憋出来一句:“以后不许让她给你更衣。”   她想到先前好几次跟南宫焰双修完她衣衫不整,很有可能是紫田给她更的衣,心里情绪就有些不好。   南宫焰就一笑,故意为难道:“本小姐是世族大小姐,很少自己更衣的,而且也不擅长。不让紫田来,那让谁来?”   “我来。”容夙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   南宫焰看出她的后悔后,心里低哼一声,问道:“那本小姐需要更衣的任何时候,你都能在?”   容夙沉默。   南宫焰也不指望能一下子改变她,就叹了一声,手一伸,说道:“那你现在快更吧,品酒大会要开始了。”   她眉眼间带上了一丝迫切,显然是品酒大会真要开始,而不是故意催促容夙的。   容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心想:南宫焰似乎是真的很看重这次品酒大会。或许是跟商梦华有关?   她想着,有些直接地扯下南宫焰那件里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背上的痕迹时彻底怔住。   南宫焰的背是很美的,皮肤白皙、触感光滑,看似瘦弱却很有力量,才能撑得起那袭世族大小姐的华丽衣裳。   和南宫焰的前两次双修,在正阳宗时她只一心想着消除南宫焰的痛苦和寒意,观澜亭那次则因为醉酒,并没有过多注意。   她只记得记忆里南宫焰的身体无一处瑕疵,美得如玉石那般,只是现在她玉石般光滑的背上多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痕迹。   那痕迹是消不去的伤痕。   结合容夙知道的一切来看,能轻易得出那是妖兽留下的掌印,冰原深处冰颜草伴生妖兽冰荒熊的掌印。   “到登天境就会消失的。”南宫焰的声音轻轻的。   容夙似乎没有听到,只凭借本能抬指抚过那一小片一小片的掌痕,似乎她的手指是灵丹妙药,只要摸过就能消弭所有伤痕。   她的指尖有些凉,摸着触感又有些痒。   南宫焰的身体就微微颤抖,躲着容夙的手指,声音无奈:“别摸了。”   容夙不听,只反反复复抚着那些掌痕,眼神藏不住心疼,眸底也有不知所措。   南宫焰就继续道:“摸出火来,你能负责么?”   容夙指尖的动作就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焰,发现她说的真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后,手指悬在了空中。   南宫焰就当着她的面转身,把那件里衣脱了丢掉,再拿过她手里的一套衣裳,自己熟练穿好后,丢下一句“就知道你不行”后,径直走向屋外。   容夙在原地凌乱。   她在想南宫焰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是“南宫焰更衣的动作比她还熟练,这是需要别人更衣的世族大小姐?”   最后所有凌乱的想法都变成了“南宫焰宁愿暴露她自己也能更衣的事实,也要穿好衣服离开,看来那所谓的品酒大会真的很重要”。   嗜酒如命,呵!   果然酒能误事。   她想着,坐回原地想继续修行,心说她刚才就不该多此一举。   只是坐了很久后,容夙都无法开始修行。   她重新睁开眼睛,想着南宫焰背上的那道掌痕,手微攥紧,从储物戒指里将那个装着冰融丹的小瓷瓶拿出来,看着瓷瓶上的“焰”字怔怔失神。 第79章   醉仙楼的品酒大会据说前前后后有十来场, 期间摆上桌面的美酒也越来越不凡。   容夙没有去,只坐在屋内怔怔失神,也无法修行。   紫田似乎有所察觉, 就来来回回跑着将一部分品酒大会的现场趣事实时告诉给容夙。   比如哪位世族小姐自不量力,一杯倒的酒量还敢和对手比拼,醉倒后直接坠落云台,脸都丢没了;哪位世族近卫醉后上台, 想舞剑助兴, 结果脚一滑摔了个底朝天……   容夙一直默默听着, 并没有做什么反应。   直到这日,紫田有些疑惑的声音通过虚空响了起来, 说是品酒大会举行到一半,竟然来了一位看着很厉害的人物,是南州南疆一族的圣女, 名为巫寒韵。   南疆一族。   容夙想到名字咒杀术, 心里微凛。   接着就是紫田对那巫寒韵的一部分介绍, 南疆圣地南荒古神庙的圣女,掌整座南州刑律,据说在南州的地位至高无上。   至少南州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世族子弟看到那位圣女后都低着头颅,竟口称拜见。   那巫寒韵据说已经活了一百多年, 只是南疆一族内乱也持续了一百多年,是前不久才结束内乱的。   神庙以雷霆手段镇压南疆乃至整座南州,护族大阵关闭, 这位圣女就来了品酒大会。   紫田推测说她应该是借品酒大会让南州以及南疆一族重新回到修士的目光里。   毕竟在南疆内乱开始前,九州大陆不只有上三州, 而是上四州。   巫寒韵。   容夙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道堂堂一州圣女来品酒大会的目的, 只是想到先前的南疆少主巫谐以及名字咒杀术,心里浮起担忧。   她在想,那圣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巫谐是同类人,会不会对南宫焰做些什么?   她就有些想去看看。   只是如果那圣女真不怀好意,她去了大概也帮不上南宫焰。   而且——   容夙手指一抬,面前就多出一面水镜,镜里的她眼神迷茫不决,掌心躺着一个小瓷瓶。   “容夙,这个巫寒韵很不简单,你要小心一些。”小光球的声音轻轻响起。   容夙就想到很久以前她刚见到南宫焰时,小光球那时提醒她的声音跟现在差不多。   她不以为意:“怎么,那巫寒韵也是所谓的大反派么?”   “那倒不是。”小光球心说你以为大反派是量产的,然后见容夙显然不怎么重视的样子,声音就沉重了几分:“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或许是比南宫焰还无情、危险的人物。”   “顾剑安险些死在她手上。”小光球声音严肃。   容夙就一愣,终于有几分感兴趣。   毕竟据小光球所说,顾剑安是天道之子,福泽深厚,所有艰难险阻都只是催他前进的助力,就算生死攸关也总会有贵人相助,真正的死局是很少的。   “在原来的世界里,她不曾出现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但她一出场就对顾剑安很好,称得上极尽温柔。所以整座修行界的修士都说她是对顾剑安一见钟情。”   “顾剑安也以为如此。虽然那时他经历大变后很难再相信别人,但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温柔相处里相信了巫寒韵。”   “后来顾剑安遇到的种种困难,也是因为有巫寒韵和南疆一族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本来故事的结局就是顾剑安以剑问道,登临道境巅峰,压制所有世族,成为九州大陆几万年来第一个修到至真境的剑修。”   “但是变故就出现在这里。”   “那巫寒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在顾剑安突破的关键时刻对他出手。虽然最后失败,还被反应过来的顾剑安刺中心口,但她死前不惜自爆毁了顾剑安的道基。”   “顾剑安受到身心双重打击,再无缘至真境,道途止步不前。而且他在意的那些人,一部分被巫寒韵杀死,剩余的也重伤,算是他人生的第三次剧变了。”   小光球说着说着都有些后怕。   容夙听得面无表情,只微微惊讶地问:“巫寒韵怎么会那么恨顾剑安?”   “谁知道呢?”小光球满不在乎,只严肃对容夙道:“总之这人很危险,而且看着似乎还是性格黑暗、有毁灭世界趋向的,你离远一点就行。”   性格黑暗,毁灭世界。   真有趣。   容夙想。   如果是以前的她,说不定会很想认识这么一个人,跟她讨论讨论世界应该怎么毁灭比较合理。   只是现在,她单是想到那巫寒韵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南宫焰,就有些坐不住了。   容夙于是抬头认真地看着水镜里的自己,再低眸看看掌心里倒出来的冰融丹。   许久后。   她缓缓抬手摸上自己脸上的刀疤。   和刀疤有关的一幕幕从脑海掠过。   从一觉睡醒看到陌生的青楼,知道真相后的难以置信、难过无助,到轻信别人的愚蠢天真,从刀抵住脸的生疼撕裂到人生第一次拿刀捅死人的畅快淋漓,再到雨夜手被踩断的绝望憎恨。   那么多痛苦不堪才换来的清醒自制,却还是因南宫焰一声“害怕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而轰然倒塌。   容夙那时候不懂害怕有什么用,现在却真的有些懂了。   她最后一拳打碎水镜,仰了仰头,带着几分期待、几分不安将掌心里的冰融丹放进嘴里,站起来后看着手上的黑刀,眸光微动。   *   云台上,品酒大会正举行到激烈阶段。   所谓品酒,只是一个名头。   真正的目的是商宝阁扩大影响,世族子弟也借此天才云集的好时机扬名九州。   因而在美酒端上来、简单的寒暄过后,真正的品酒大会才算拉开序幕。   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端坐主座,四周则是世族子弟的欢呼声、鼓励声和笑声。   现在场上正进行到世族子弟拿出各自压箱底的本领,力图压别的世族子弟一头,也就是所谓的炫技。   商梦华看南宫焰一眼,见她正端着精致古拙的酒杯往嘴里倒着酒,甚至饮到衣襟微微湿润,唇角多出一丝笑意,接着就道:“此次云台上诸位以武会友,表现最出彩的三人,本小姐会赠予三枚商玉。”   “持此商玉者,能在我商宝阁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出一个要求,商宝阁必全力完成。”   她说着,手一挥,三枚金鲤鱼形状的玉符就悬浮在主座的上方。   四周修士的呼吸就沉重了几分。   商玉是商宝阁在外行走的象征,形状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最高级的商玉是以金元宝形状做成的,很符合商宝阁经商爱财的本质。   至于金鲤鱼形状的玉符,虽然不及金元宝商玉,但也很不简单。   而商梦华说以此玉能让商宝阁完成一件事情,虽然有力所能及四个字的限制,那也足以让修士心动不已。   刚刚还一起谈笑风生的世族子弟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戒备提防,仿佛四周的人都会是自己拿到商玉的拦路石。   旁边服侍着上酒、倒酒的醉仙楼修士则是微微无奈,眼神对望间都是:就知道二小姐又开始送商玉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大公子一心追求剑道,三小姐小公子也不是靠谱的,以后整座商宝阁都是二小姐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商梦华对手下的吐槽一无所知,只满意于眼前的场面。   她是很会经商的,此时自然知道三枚商玉和灵酒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场宴会举行得越热闹精彩,越多人津津乐道,商宝阁的名头就会越响亮。   现在商宝阁跟世族的利益分配谈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宗门和天心府以及一些隐世势力。   商宝阁现在是修行界第一行商势力,但以后有一日,她一定会把“行商”二字摘掉!   商梦华垂眸藏住心里的算计和野心,唇角微扬,笑容温和,说道:“至于怎么才算表现最出彩——”   她顿了顿,见场中修士都不再说话,只看来的目光热切,心里满意,继续道:“商宝阁是经商组织,梦华不才也只会行商,对这些事实在不懂,不由就由——”   她看了看南宫焰,道:“就由徐州王族的王羽真小姐、青州南宫族大小姐以及南州圣女来决定,如何?”   “三位出比赛内容,场中修士及所属近卫都能参加,赢一场得一枚商玉,奖励无法叠加,三枚商玉只能归三家势力,诸位以为如何?”   其他修士脸上的表情就一变,像是有些不情愿,毕竟谁决定比赛内容自然谁有利。   只是商梦华指定的人选确实很合适。   南州圣女就不用说了,这位是整座南州地位最高贵的。   所有南州世族子弟到她面前都要行礼,说是什么遵循祖训,南荒古神庙出来的,不管是谁都能命令他们。   还有南宫族的南宫焰,这位也不能小觑。年纪轻轻就有踏霄境的修为,还有凤凰血脉,虽然眼光差了些,但地位以及实力都没得说。   最后就是徐州王族,虽然比前面两者弱了些,但谁让王族跟商宝阁间的关系不简单呢?   他们现在在商宝阁的地盘,饮着人家的灵酒,总不好真反驳。   修士以无声默认商梦华提出的建议。   商梦华就先看向南州圣女所在的位置。   她身份不凡,本来是能坐南宫焰对面、王羽真上方的,只是那位圣女却拒绝了商梦华安排的位置,而是带着仆从坐到角落有大树枝叶垂下的地方。   此时光线有些暗,商梦华看不见这位圣女的表情,但看她没有出声拒绝,便知道是默认,接着就望向南宫焰。   南宫焰还在饮酒,她后面站着的绿衣女子看着天空出神,紫衣女子则动作熟练地把酒满上。   商梦华眉眼就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南宫小姐?”   她以为南宫焰刚才只顾着饮酒没有听到她的话,就打算再重复一遍。   南宫焰却摆摆手,说道:“这些事本小姐不感兴趣,你们自己做决定就好。”   她不打算掺和商玉这些事。   因为她已经有一枚商玉了。   而且若是先前,她或许会想扩大自己的优势压南宫煌一头。   但从夜市回来,她做好融合凤凰血脉后要进真血池赌命的打算后,这些事情就不重要了。   如果能从真血池活着出来,自然海阔天空、应有尽有。   如果不能——   有容夙在,南宫焰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舍得死。   所以她现在只想饮多几杯灵酒,短暂地享受享受人生。   商梦华看出南宫焰的意思后,脸上表情一滞,最后有些无奈地将出第二场比赛内容的决定资格移交给来自中州的一个世族子弟。   最后是徐州王族的王羽真。   她自然不会拒绝,而是看南宫焰一眼,黑漆漆若宝石的眼珠开始转动,想到什么后眉眼得意,直接就道:“那第一场比赛内容,就由我们王族来出,对吧?”   按照先后顺序,第一场比赛内容应该是由南州圣女来决定的,但那位圣女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商梦华想到压台也很重要后,便不再多言。   王羽真就一拍桌子,对近卫道:“你们上。”   那十几个近卫就拿着形状各异的灵器摆放在圆台中间的空地上,这里碰碰那里摸摸,忙了一段时间后回到王羽真身边,声音低低:“小姐,好了。”   王羽真就站了起来,手一扬,圆台的中间就生出许多根木桩子,约莫两人高。   “这是,梅花桩?”有修士小声嘀咕。   王羽真得意地昂了昂头,大声道:“不错,这就是第一场比赛的内容。修士立于此桩,其余人能够用任何手段相互攻击,最后这片木桩上只剩一个人,那人就是胜出者,能得商玉。”   她说完,身形一纵,就跃到木桩上,两人高却只有掌心大小的木桩,她站得很稳,头昂起,世族小姐的任性张扬显露于眉宇。   其他修士见商梦华没有说什么,就知道她是认同这样的比赛内容的。   有修士就嗤笑一声,直接踏空而去,想要一脚将这个才知微境九重也敢骄傲跋扈的世族小姐踹翻,让她丢脸。   结果他的脚刚碰到木桩,就觉一股重力铺天盖地压来,直压得他根本站不住,直接就摔到地面上,四脚朝天滑稽无比。   四周看热闹的修士就大声笑了出来。   地面上那修士爬起来面色铁青,他看看立在木桩上笑容得意的王羽真,声音含怒:“你还设置了重力阵法,限制修士踏空?”   “是啊。”王羽真故作无辜:“我本来是要说的,结果你太心急了。”   她说着,看向四周修士,继续道:“这道重力阵法是天心府阵道院一位学官改进的,还具有压制修为的作用。”   “重力阵法里,修士不但无法踏空,而且修为和阵盘主人持平。也就是说,你们上了梅花桩,就只能发挥出知微境九重的修为。”   虽然阵盘受限于她的阵道修行作用不大,无法拿来对敌,但放在眼前的情况里,却称得上刚刚好。   王羽真拳阵双修,重力阵法加持里的梅花桩几乎集尽她毕生所学。因而她立于木桩上如立于不败之地,自信第一枚商玉只会是她的。   四周的修士面上就多出几分郑重。   他们看一眼王羽真,再看看依然唇角含笑的商梦华,就知道所谓送三枚商玉给表现出彩之人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早有准备。   所以王羽真应该也早知道会有这一出,才会准备充分。   商宝阁二小姐,果然不简单。   他们正感慨着,就听到“嘭”一声重响,抬头看去,发现是刚才那修士心有不甘,想重新跃上木桩教训王羽真。   结果这次他甚至连木桩都没有摸到,就被虚空有些暗的阵纹弹了出去,摔在地面上再次四脚朝天。   “还有,本小姐刚才忘了说了,这阵法设置了短时间内只允许修士上一次,摔到地面后就不能再上木桩,不然会被阵法弹出去的。”   王羽真得意洋洋。   世族子弟们看着看着就满是不忿。   他们对视一眼,不用开口也能明白彼此的想法:先把王羽真打落木桩,然后再争商玉。   有的世族子弟就自己上阵,还有的不想承受压制修为和重力压迫的不适,就派出了自己的近卫。   黑压压一片修士就跃上木桩,冲向了王羽真。   只是做出来的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一部分修士上了木桩后实在无法适应重力的压迫,直直摔到地面上;一部分修士艰难保持住平衡并且前进,只是动作有些滑稽,然后被王羽真灵活地几拳轰倒。   如此几个回合,木桩上竟只有王羽真和一两个担心她来帮忙的同伴。   地面上躺倒了一片修士。   “这不公平!”有世族子弟很不服:“王羽真显然经常在这样的环境里修行,才能视重力于无物,若是给我一些时间适应——”   他说些说着就安静了。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辞很搞笑,毕竟修行界哪里来的公平?更别说徐州王族还和商宝阁关系不简单,拿到一枚商玉实在很正常。   王羽真就在木桩上跳了个来回,看场上没有修士再跃上来要争商玉,心里满意无比,然后看向南宫焰,声音高昂:“南宫焰!”   她看南宫焰举着酒杯有些疑惑地看来,脸上有饮酒饮出来的红晕,月光朦胧、美人微醺,心里一滞,颜控本能发作,刚想赞声“好美”。   接着想到她同自己兄长的过节,以及先前那个打算,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才继续道:“你敢不敢上来同本小姐较量较量?”   较量。   南宫焰就看向王羽真,正打算回答,就听到虚空里响起程老的声音:“这道重力阵法经过天心府阵道院阵修改进,不但能够压制修士修为,还格外压制血脉天赋者,小姐万不可答应她。”   压制血脉天赋者。   那还是拿来对付她,要让她在大庭广众出丑的了?   南宫焰就懒洋洋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仰着头一饮而尽,懒散随意地回答道:“没兴趣。”   月光照在她那截白皙而修长的颈上,南宫焰衣襟微湿,原先庄重肃然的华丽衣裳也有些散开,和她此时的慵懒自在形成鲜明对比,就很惊艳。   颜控本控的王羽真就看得有些失神,险些就说“没兴趣就没兴趣”。   但好在她同时还是个兄控,因而她腰一叉,就开始输出挑衅的言语,什么“果然没有胆量”、“堂堂世族大小姐,原来浪得虚名”……   南宫焰就感觉她好像只苍蝇,老是在她要回味酒香浓郁时嗡嗡叫着,有些烦人,微微皱眉。   绿水也皱眉,但她不能出手。   因为她修为太高,出手算欺负人,而且以她的实力,只怕一抬手那阵法和木桩就得废,那样不太好。   毕竟小姐是来品酒的,不是来砸场子的。   紫田就没有她那么多顾虑了。   她生平最见不得有人挑衅自家小姐。   因此她将长鞭一挥,几步掠上一根木桩,沉声道:“你以为什么人都配小姐亲自出手的?”   她说完,不再多言,直接挥动长鞭就打算将王羽真打落地面,让她后悔挑衅小姐。   王羽真见她出手,暗道一声“来得正好”,双拳一轰,以掌风荡开鞭尾,如先前对付那些修士般,借助对木桩地形的熟悉和重力的掌控,很快将紫田逼退了几步。   紫田额头上就多出了一层薄汗,暗暗心惊于王羽真能在储白璧之后成为天心府的外府学生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也理解了怎么场上那么多修士,却无一人能在梅花桩上胜过她。   她知道自己在重力阵法里不是王羽真的对手。   只是要她就这么认输也是不行的。   紫田的眼神就变了变。   她跟青山绿水这些出自南宫族族卫的修士不同。   她只是小姐从外面救回来的,天赋不算好,能够在这个年龄就拥有踏霄境的修为,除了舍弃掉登天境以后的道途外,也经历了许多南宫族的训练。   所以就算输,她也不能输得一文不值。   紫田就咬住嘴唇,手里长鞭一挥,生生无视那股重力对准王羽真的肩膀来了一鞭。   “嘶。”   王羽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和不顾一切,肩膀处的衣服裂开一道小口,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惊讶不已,双拳向前,直直将紫田轰落地面。   南宫焰原先还漫不经心的眼神就一变,眼里多出几分不悦。   王羽真不在意,只笑得得意:“南宫焰的近卫,也不过如此。”   她表情轻蔑,继续想挑衅南宫焰上场。   因为重力阵法压制血脉天赋这个作用,本来就是她请求那位阵道院的学官加上去,故意想要为难南宫焰的。   南宫焰拿酒杯的手微紧。   商梦华看向王羽真的眼神也有些不满。   王羽真才不管商梦华有什么反应,她虽然地位不如南宫焰,但也是凭自己能力坐上的大小姐之位,不当少主只是因为年龄小和不想。   所以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大:“啧啧,还青州第一世族呢!大小姐不敢出战,近卫也不过如此,看来你们南宫族是无人了。”   南宫焰后面随同前来的南宫卫就有些愤愤不平,心想他们是归属结阵那一组的,擅长单打独斗那些南宫卫并没有跟来。   而且也就是青山大人不在。   不然以青山大人全能型发展的趋势,再加上天眼录,小小的重力阵法又算什么呢?   紫田躺在地面上,承受着那股重力半晌爬不起来,再听着上方王羽真的挑衅和嘲讽,心里一阵压抑。   接着就听到一道微凉而低沉的声音:“谁说南宫族无人的?”   她一惊,心想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一听就能知道是谁。   她不由看了过去。   不但是她,场上许多修士本来都只能坐看王羽真拿到商玉,听到这明显是不服的声音后都精神一振,忙都移眸看过去。   包括原先拿着酒杯饮到微醺的南宫焰,仰头看天的绿水,想过去扶紫田的南宫卫……   包括木桩上站着的王羽真。   也包括云台角落里坐在有枝叶垂落地方的南州圣女。   她原先是漫不经心数着最近一片树叶上的脉络的,听到那声音后眸一缩,第一时间抬头看去,就看到云台上云和月叠着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黑衣,却不是她记忆里的纯黑,而多了一些图案,衬着月光,像是跃动在黑夜里的焰火。   随着她走近,面容也逐渐清晰。   是很熟悉也很陌生的一张脸。   五官无瑕,双眸幽深而有神,眉微挑,眉宇间压着几分凌厉,手里拿着一柄深蓝色的长刀,刀鞘如深海般神秘危险,让人越加惊艳于刀刃的真面目。   那是一柄好刀,同时也很难驾驭。   这是在场修士看到那刀的第一个想法。   修士们的第二个想法则是:但是那柄刀的主人完全压得住刀的锐利锋芒。   她拿着那刀缓缓走来,如闲庭信步,人和刀和月和云,都融成了一副堪称经典的名画。   月光朦胧,云翻涌,刀深邃,此景自然是极美的,但却一点都压不住那人的风采,她自有一股俊逸出尘偏又凌厉锐利的风姿。   她是谁?修士们心里都生出这个疑惑。   她会那样说,显然应该是南宫一族的,而且还是南宫焰的人,只是有这样一番风采,怎么先前会默默无名呢?   木桩上,王羽真也看得无法移开目光,同时心也怦怦跳。   单论长相,眼前持刀的女子虽然也算出彩,却是比不上南宫焰的。   只是她那股风采却很戳王羽真,如藏在深山迷雾里的竹,也如海底不熄的火,神秘危险又蛊惑人心。   她看着看着,眼神微微惊艳,忍不住对同伴说道:“我好像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了。”   她以前还一直不理解自己兄长怎么会对南宫焰一见钟情,世界上怎么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现在却完全能理解了。   她的同伴惊讶不已,回答道:“但是羽真,你先前不是说她长得很丑吗?”   “啊?”王羽真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生得这样俊逸,而且周身那股风采如此无双,本小姐怎么会说她丑?”   她要是以前见过,根本就不会忘记。   “但是她就是容夙啊!”她同伴道。   同伴本来是无法看出来的,这倒不是因为她眼瞎,毕竟在场那么多修士也不会一起眼瞎。   主要是因为容夙现在给人的感觉和先前很不一样,就像是——被浓墨晕染开的纸遇到了绝世的画师,于是那些不小心溅上去的墨再不算什么,而依然能够成为惊世的作品。   她能认出那人是容夙,还是因为容夙走近后看了南宫焰一眼。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却一瞬间懂了她对南宫焰的心,进而再想到南宫焰先前跟着的那黑衣刀修,才能得出容夙的身份。   角落里的那位圣女看清容夙的眼神后,再没有心思数树叶了。   她垂眸看向地面,指尖颤抖。   圣女跟随左右的那年轻女子赤羽看容夙几眼,莫名觉得她很眼熟后,正打算同自家圣女说些什么,就见圣女低着头,向来不含情绪的清眸里此刻溢满了失落。   她不禁一怔。   容夙对别人的眼神完全不在意,她只看南宫焰一眼,迎上她惊讶并且惊艳的眼神后,心里情绪汹涌,觉得脸上原来有刀疤的地方痒痒的。   她就很想拿面具挡住。   但她没有面具。   容夙于是捏了捏深湖的刀鞘,半晌压制住所有情绪后,看向地面上同样眼神惊讶的紫田,眉微皱,几步过去把紫田扶起,脚尖再一点,轻飘飘跃上木桩,沉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谁说南宫族无人的?”   王羽真的情绪就很复杂。   她想不到先前丑到她不想多看一眼的人没了刀疤后竟能让她一见钟情,而且她大概会跟自家兄长一样,一见钟情却无疾而终,就低声问:“你是南宫族的近卫?”   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想着什么情人之说或许只是谣言,如果容夙只是南宫族的近卫,她还是有希望的。   容夙的眉不由皱紧:“我不是南宫族的近卫。”   她厌恶世族,不会做世族的近卫。   王羽真眼里就浮现出来希望。   容夙却在说完后看向南宫焰,拿刀的手收紧,眸微垂,声音轻轻的:“我只是——南宫焰的近卫。” 第80章   南宫焰的近卫。   短短六个字, 似乎只是道明身份的言语,王羽真不知怎么的,却听出了海誓山盟的缠绵意味, 似乎近卫二字比所谓心上人、道侣之类还要珍重。   她看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变,心里的想法:情况比容夙是南宫焰的情人还要糟糕。   毕竟若是情人,她也不是不能试着撬一下墙角,但她说是南宫焰的近卫——   王羽真看向容夙, 看到的是一双如墨般幽深的眼眸, 只是眸底此时的情绪似乎满是忠诚和臣服, 是相当合格的一个近卫。   云台上很静,因而容夙的声音虽然很轻, 却称得上人尽皆知。   宽阔座位上坐着的南宫焰就一怔,她直直看着容夙。   容夙此时侧对着她,她只能看到容夙没了刀疤后变得光滑俊逸的左脸, 看不到她面上具体是什么表情。   南宫焰却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她就扬了扬唇角, 将酒杯里剩余的酒都倒进嘴里, 有几滴顺着唇角淌落,酒香浓郁,却不及心里藏不住的欢悦。   她反反复复念着“近卫”两个字,似乎舌尖都绕着一层胜过蜜糖般的甜。   容夙拿着深湖的手就缩了缩, 她能感受到南宫焰眼神的柔和和情意,有些不自在和不知所措,想了想直接拔/出深湖。   月华如水, 衬出云台光滑的地面上也似淌了一地水,两旁大树轻摇, 树影融在如水月光里,木桩上立着的两人便也成了一道景致。   只是在王羽真看来, 容夙才是此刻最惊艳的存在,尤其是她拔刀出鞘,如水刀刃上藏着的凌厉再无收敛,直直劈砍而来时。   到底是她一见钟情的对象。   王羽真就不是很忍心让她摔落地面。   她挥了挥袖子,身形轻飘飘挪动,轻松避开那一刀后,声音是只有看到好看的人才会有的柔和:“容夙,我不说南宫族无人,也不挑衅南宫焰了。你收刀吧。”   惊艳归惊艳,她不认为容夙能赢她。   容夙的修为和她一样,都是知微境九重,甚至容夙是知微境巅峰,还要胜她一些。   只是她经常在木桩上以此阵法练习拳法、感悟道境,王羽真自信自己站在这里就是无敌的。   容夙垂眸不答,只右脚向前一踏,稳住身体平衡,看向王羽真的眼神也多出几分重视。   这重力阵法确实是很不凡,至少她也有几次险些无法控制自己,差点就摔落地面。   只是她话都说出去了,自然是一定要赢的。   至于该怎么赢——   容夙看着虚空随王羽真移动而波动的阵纹,若有所思。   青山曾经以一些她听不懂的阵法原理推倒她的院子,让她只能住在南宫焰的院里,后来她闲着无事也读过一些关于阵道简述的古籍。   虽然容夙还是不太懂阵道,却知道阵道有万变不离其宗的说法,也就是说什么压制修为、重力束缚,本质上只是外在影响。   这不是杀阵困阵之类的,王羽真也只是借此阵来修行拳法和步法。所以只要她的速度足够快、刀法足够准,未必不能将王羽真打落地面。   容夙想着刚才见到的紫田微微发白的脸,眸光一厉,再次施展刀法。   劈、砍、扫、撩……   容夙将王羽真当做她往日生死厮杀里遇到的对手,竭尽全力以最简单的刀道基础施展开刀法,刀刀凌厉。   虽然因为重力阵法的原因速度受到削弱,但她出刀时就很快,因而削弱后竟然还能追上王羽真的速度。   四周修士就看得有些惊讶。   他们想不到容夙竟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算算时间,她已经胜过先前所有修士在木桩上坚持的时间了。   他们就想到先前对南宫焰的嘲笑。   容夙去了刀疤后再出场让所有修士都认不出来,甚至颜控晚期的王羽真都对她改变了态度,这足以说明她的面容很出彩,风采也无双。   现在则是展露她的修为和实力。   如此种种,似乎已经重重打了他们一巴掌,南宫焰根本不是眼光不行,而是识得凌云木。   所以是他们有眼无珠么?   世族子弟们不愿意承认,最后只归咎于是容夙修为太低,进阵后不曾受到修为压制,完全是尽全力施展刀法,才能坚持这么久。   再过一会,她就会被王羽真打到地面上。毕竟颜控归颜控,王羽真虽然有时候很蠢,但对商宝阁商玉的重量却很清楚。   他们就坐看容夙多久会被打落地面,甚至有的还拿这个开赌。   角落里听到一切的圣女眸光微凉。   南宫焰后面站着的绿水则是若有所思,看着木桩上刀法精彩而力求一击毙命的容夙,唇微动,打算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只默默压在心里。   木桩上。   容夙不但没有如那些世族子弟所想被王羽真打落地面,甚至像是逐渐适应了那股重力,劈出的刀也越来越快,甚至在半空掠出残影。   王羽真心微惊,心说不愧是她看上的人,接着目光微深,拳风一变,她拿出了所有的本领。   天心府外府学生,徐州王族大小姐,拳阵双修,二十三岁的知微境九重修士,王羽真能如此任性而肆意妄为,自然不全是靠她的出身。   她此时拳风浩荡、去势凶猛,走的竟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再加上重力阵法的加持,这一拳相当厉害,是打算直接轰落容夙的。   她接不住这一拳。   容夙想。   但她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唇微扬,笑容里含了一丝得意。   她本来就不打算接。   她和王羽真比的是谁能不摔落地面稳立上方,又不是硬碰硬谁能胜出。   因而容夙向左踏出一步,绕到王羽真侧面后手腕一翻,深湖横扫而出,两旁大树摇得就越来越快。   四季刀法之秋刀,肃杀萧瑟。   除此之外,容夙还加了一部分自己的感悟进去,是在南宫族时,她和南宫焰关系看似决裂的那段时间里,她在观澜亭外空地上练出来的。   夏刀生出焰火后,容夙已经知道四季刀法大成后,春夏秋冬四刀都有自己的伴生之物。   夏刀伴生的东西是焰火。   而秋刀,则是风。   秋风扫落叶的风。   容夙想着,不知怎么想到沉魂渊内玉简碎后看到画面里那人一刀出,堪断山阻水、逆转天地的震撼。   然后她横过深湖,以横扫的姿态挥出了自己的秋刀。   来自深海深邃湛蓝的刀光照亮天际,甚至压过如水月光,附近十几颗大树上原先嫩绿的叶霎时间成了枯黄色,正扑簌簌扬落。   所谓的重力阵法在这一刀面前根本无法阻挡,王羽真如宝石的眼睛里此刻也融着深蓝的刀光。   她直面那一刀,震惊于容夙面上如杀神般飒然凛冽的肃杀意,拳风散开后,再无法保持平衡,直直就往地面上摔去。   然后她看到容夙在那一瞬收了刀,双脚搭住木桩,身体倒悬而下,竟伸手来揽住她的腰。   她抬眸看上去,容夙眉梢微扬,表情含着一丝得意。   后面落叶飘落、月光艰难从那片刀光里重新亮起,眼前人美如画,是言语无法形容出来的艳绝。   王羽真的呼吸就紧了很多。   她开始想:如果容夙不揽住她的腰,她早摔到地面上了。那么容夙怎么会揽住她的腰,她是不是也不忍心她摔了?   王羽真的心就前所未有地跳动了起来,只觉此刻的容夙若是能对她笑一笑,她是连命都愿意给她的。   容夙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她扬着唇笑了笑,声音轻轻:“王姑娘,南宫族有人否?”   “有,当然有。”王羽真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容夙面上笑容就盛烈了几分。   她脚上微用力,揽着王羽真的腰向上踏去,在踏到重力阵法限制的最高处后收了手,对着还傻傻看着她、眼里满是桃花的王羽真再一笑,声音颇无辜:“不好意思,手滑了。”   “没关系没关系。”王羽真忙安慰她,接着就感觉自己在剧烈坠落。   “嘭”一声重响,她重重摔到地面上,疼得说不出话来,心神却还沉浸在刚才容夙的笑容里,躺在那里目光依然花痴。   直到同伴捂着脸把王羽真扶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容夙刚才那声不好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不忍她摔到地面上,而是嫌两人高的木桩不够高,怕她摔得不够疼,才会多此一举来“救”她的。   嘶,好深的心机,这人性格好恶劣!   但她怎么好像更喜欢了?   王羽真忍不住仰头去看容夙。   容夙却没有低眸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收刀回鞘,声音清冽而微凉:“还有谁要上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   四周修士都低头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阵法设置不能上第二次,而是修士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轻易对上这个人。   至于原因——你想想来时那十几颗嫩绿挂满绿叶、迎春长得正盛的大树,再看看现在光秃秃无一片绿叶、如同严冬将至的枯树。   没有人回答。   容夙就闲庭信步地就着月光走了几步,最后看向商梦华。   先前她心情压抑,哪怕商梦华出场时没有穿斗篷戴面具,她也没有认真看她。   现在容夙虽然心情也不算好,但总算是有了几分兴致,她就认真打量着商梦华。   跟场上的世族子弟一点都不一样,商梦华传的衣裳一点都不华贵,却透出一股名士风流的从容自在,是看着很赏心悦目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商人的算计和狡黠。   她看上去根本不像商人,倒如肆意随兴的酒客。   一看就知道很喜欢饮酒,和醉仙楼的名字极相衬。   容夙想到南宫焰同样嗜酒如命后,唇微抿,对商梦华道:“商二小姐,第一枚商玉是不是归我所有?”   “自然。”商梦华目光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随意优雅的风姿,手一扬,上空悬浮着的一枚商玉就飘到容夙面前:“容夙姑娘执此商玉,商宝阁阁人会为你完成一件事情。”   她说着,看四周修士一眼,目光扫过含笑望着容夙的南宫焰后微滞,接着就道:“果然精彩!来,诸位同道,再饮一杯,为此盛景。”   场中修士就将目光从容夙身上收了回来,都很给面子地将杯中酒饮尽,继续谈天说地。   容夙就收了商玉,轻飘飘跃到地面上,没再看王羽真一眼,迎着不远处南宫焰柔和的眼神,先走到紫田身边,“伤势如何?”   紫田最后那鞭是硬扛重力挥出的,反弹后形同于自己挨了那一鞭,因而才会爬不起来。   紫田微微摇头:“无碍。”   她略一迟疑,还是问容夙道:“容夙大人最后对王羽真的那一摔,是因为我吗?”   按照她对容夙的了解,容夙虽然恩怨分明、出手无情,但也很有分寸,一般不会在无法永绝后患的情况下结仇。   但刚才她对王羽真的手段,却实在称不上理智。   如果王羽真不是颜控,不是对容夙心怀爱慕,那此刻她大约就会恨极容夙,因为容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她。   “是。”容夙回答得很直接。   她迎着紫田复杂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大步流星走向南宫焰。   南宫焰正懒懒坐在座位上,唇微润,衣襟湿透,有几滴酒就顺着她的唇角淌到下颌,最后没入目光看不见的衣襟深处。   果然嗜酒如命。   果然是懒散随意又高贵无双的世族大小姐。   容夙就走近,看到南宫焰微抿唇,将唇上几滴酒舔去,嗓音如酒般醉人:“本小姐的近卫回来了?”   近卫。   容夙不由想: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身份了。她不能奢求太多,那么以南宫焰近卫的名头留在她身边,似乎也很好。   她就轻声回答道:“是的。”   容夙顿了顿,面上笑意艳了几分,继续以低低的声音道:“……小姐。”   是和紫田往常唤南宫焰小姐时一模一样的声调,虔诚里含着信仰和忠诚。   南宫焰不禁一怔,心跳如鼓。   容夙以前也这么唤过她,只是多了姓氏在前。   南宫小姐和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怎么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只觉这两个字和近卫一样,是她听过最喜欢的字。   她就微红着脸“嗯”了一声,举起手里的酒杯饮尽杯中酒,心情雀跃不已。   容夙垂眸藏着自己眼神的温柔,只在低头时才敢任由情绪流露,然后上前一步站在南宫焰身后,如同最虔诚的近卫。   南宫焰就心情颇好地继续品尝面前美酒。   “南宫小姐。”商梦华端着精致古拙的酒杯缓缓走来,面容含笑温和,正如先前对待任何一个世族子弟般和南宫焰打招呼。   顺便命后面醉仙楼的修士将玉盘呈上前,兴致勃勃介绍道:“此酒名为春日酒,据说在当世美酒里能排进前十,这一杯是梦华特意为南宫小姐准备的。”   她面上笑容真切,显然是出自真心,还压低声音道:“南宫小姐,别人都没有的。”   南宫焰就有几分感兴趣,接过那酒杯一嗅,眼睛就一亮。   商梦华见她果然感兴趣,也很高兴,开始滔滔不绝:“一坛春日酒的酿制需要九百九十九年,取长长久久之意。”   “此酒目前只剩三四坛,一般都是酿酒师拿来祝贺修行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成婚的,往日里要饮到实在不易。”   “此酒用到的材料有很多,都很珍贵……”   她开始跟南宫焰讲春日酒有多么多么难得。   南宫焰竟也听得很认真。   容夙对酒不感兴趣,她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人,也不想多看,就抬头看向四周,主要是想看看那位来自南疆一族、出自南荒古神庙的圣女。   性格黑暗、毁灭世界。   容夙对这些还是很感兴趣的。   但她并没有看到,场上修士她虽然有一部分说不出名字和来历,但都是紫田先前介绍过的,显然不会是南疆圣女。   她正想着,就听到了一道空灵而温和的声音:“我在西北方大树枝叶垂落的地方。”   西北方,大树枝叶垂落。   容夙微怔,往那声音说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两道微微模糊的身影。   一人站着,应该是圣女的仆从,一人坐着,青衣如烟,约莫就是所谓的南疆圣女。   只是那圣女怎么知道她想看她?   而且,刚才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总像在哪里听过。   青衣,如云烟飘渺虚无。   那股风采——   容夙心里情绪一滞,没来由想到认识的某个人。   只是她认识那人时,那人才十几岁,怎么也不会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南疆圣女。   容夙想着,正打算收回目光,就见圣女站了起来。   嫩绿的枝叶从她发上拂过,隔着遥远距离和朦胧月光,那圣女的面容清晰无比,一点一点对上了容夙记忆里那张始终如蒙着一层云雾、几乎不会笑的面容。   竟然真的是她!   容夙惊讶到不行,接着就再次听到那道空灵的声音响起,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醉仙楼云台外,水月连廊见。”   醉仙楼的云台架于云雾之上,抬手能碰月光,水月连廊则连接醉仙楼云雾上的水池和天上月,是商梦华对外打造声势的第二个观景盛地。   容夙走出云台一段距离后,就看见连廊的尽头立着一道身影,宽大的青衣随风飘扬,依稀还是她记忆里如云雾、如青烟般的人。   只是从少女长成了女子。   相识于微末。   她也曾遥想过能不能再见于顶峰。   现在看来,自己是不能了,她却可以。   南疆一族的圣女,整座南州世族子弟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存在。   她就走上前去。   青衣女子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开口第一声是:“我的名字是巫寒韵。”   巫寒韵。   容夙早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巫寒韵应该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那么她现在这么说的原因——   容夙就想到十四年前分别时那个所谓的约定。   然后她唇微扬,以同样温和的声音道:“我是容夙。”   “容夙。”巫寒韵认真看着她,眼眸里蒙着一层云雾无法看太清,却看得出是含着笑意的。   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容夙垂眸,回道:“我也是。”   说完以后,谁都没有再出声。   四周很安静。   容夙抬头,能看到月光铺在巫寒韵身前,映衬出一地凄清。   巫寒韵也在看她。   一别多年,黑衣持刀、沉默阴沉的少女真的变了很多很多。   她欣喜于她的变化,却也会因那变化和她无关而满怀失落。   容夙此刻背对着月光,俊逸的脸上虽然没有了刀疤,却也是暗着的,只是看在巫寒韵眼里,她却比月光还要耀眼。   容夙曾是她藏在心里不敢轻易触碰的月光啊!   她想着许多个夜里承受着那些继任圣女之位的折磨,痛苦到无法保持清醒时,只要想到容夙的脸,想到分别时她口中的“来日再见”,想到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她,就拥有无限的力量。   现在她心里的月光就在眼前,她却似乎再也触碰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眼神就无法控制地多出几分哀伤。   容夙就有些不自在。   巫寒韵此时的眼神跟十四年前很相似,只是她却不是十四年前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有杀戮的黑衣刀修了。   她现在很懂巫寒韵的眼神。   因而她想了想,出声道:“圣女——”   “你唤我寒韵就好。”巫寒韵声音轻轻,眼神希冀。   容夙低头,道:“寒韵姑娘。”   她不去看巫寒韵是什么眼神,只继续问道:“你教给我的那道生死结,前些时日我按照你说的办法想要解开,却怎么也解不开。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原因?”   “生死结?”巫寒韵眸光微动,抬手施了个结界,问道:“你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   “是。”容夙道。   “那——”巫寒韵看向天上月光,声音轻飘飘:“我曾请求巫顺将生死缚教给你,你没有用上?”   “没有,我不会对南宫焰用生死缚。”容夙也看向天上月光,声音轻轻的,却透出胜山般的坚定不移:“我喜欢南宫焰,所以永远不会对她用生死缚。”   她的喜欢不能对南宫焰说,但如果是对别人,那就无所谓。   尤其眼前人还是巫寒韵。   容夙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因而眼神很坚定,称得上掷地有声。   巫寒韵就在心里苦笑一声,苦涩化不开的同时还有对南宫焰的无尽羡慕。   她想:南宫焰何其有幸,能被容夙喜欢上!   容夙不知道,不然她也许会认真纠正,说应该是她何其有幸,才能得到南宫焰的真心。   “生死结属于南疆一道的术法,而南疆一道所有术法的施展都和南荒古神庙有关。前不久南荒古神庙异动,所有南疆术法施展都会受到限制,越是深奥玄妙所受影响越大。”   “生死结无法解开,应该和这有关系。不过这个问题不大,我回去后镇压完异动,到时生死结就能解开了。”巫寒韵解释道。   容夙点头,再看巫寒韵一眼,眼里就多出几分疑惑。   “你是想问我的年龄吧?”巫寒韵轻笑一声,得到容夙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直接道:“我生来得南荒古神庙庙碑认主,是命中注定的圣女。”   “南荒古神庙这一任的圣主,是我姑姑。”   “只是南疆一族和南荒古神庙一直有冲突,谁也不服谁,都想争圣主之位以掌控整座南州。”   “他们根本不知道,圣主和圣女生来要承担的东西都很多……”   巫寒韵笑容苦涩,想到自家姑姑后面上就没了笑容,最后简单道:“一百一十四年前,南疆一族挑动内乱,神庙庙碑承受不住族人鲜血倾注,险些破碎。我以圣女之力修补庙碑,受到反噬后生机尽失。”   “那年我十五岁。”   “姑姑为保我性命,以无上手段将我冰封于东川皇城外的黑月地宫里。”   “我在棺中沉睡了一百年,再醒来时,就看到了你。”   彼时黑衣刀修眼神凌厉,一人挡在她面前。   对面的那些散修本来是来偷盗地宫宝物的,却在见到她后,想到南疆修士故意散布“以她心脏炼丹能得无上神力”的消息,起了贪念,想要杀她炼丹。   那么多散修,修为都比黑衣少女高。   少女当时手里的黑刀甚至很钝,却是她在绝境里唯一的希望。   她曾想过,如果醒来后不是第一时间回族,而是跟着容夙,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是不是——容夙喜欢的就不是南宫焰了?   只是,她始终是不能的。   容夙微怔,她想不到棺中醒来的青衣少女还有这么一段沉重的过往,也想不到巫寒韵会跟她说这么多。   “你那时曾问我怎么会出现在地宫的冰棺里,我没有回答。但我在心里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面,你再问什么,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巫寒韵看着容夙,眼神郑重如宣誓。   容夙沉默,正打算再回些什么,就听到几声不成章的脚步声。   巫寒韵的眼神就变了变,似是多出许多苦涩。   容夙有些不解地回头,就看到来人竟然是南宫焰。   她手里端着一只酒杯,长发披散,似乎是半醉酒的状态。   她就伸手撤掉巫寒韵的结界。   这招是十几年前在地宫里,巫寒韵教她的,那时她们穿梭在复杂的地宫环境里,躲避着那些散修的追杀。   巫寒韵的结界跟任何散修的都不一样,被困住就很难出来。   容夙引开追兵后回来救她,险些被她的结界困住。   巫寒韵就教了她解法,说无论何时,她的结界都不会困住她。   结界不在后,南宫焰准确无误地来到容夙面前,身体摇摇晃晃的。   容夙忙上前,还没有伸手,南宫焰就撞进她怀里,同时扯住了她的衣袖。   容夙就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我的贴身近卫啊!”她歪了歪头,看着醉得不轻,眼神疑惑:“你有看到她在哪里吗?”   容夙:“……”   “南宫焰。”她揽住南宫焰的腰,使她不致摔倒,声音无奈但很温柔:“我在这里。”   她说着,想拿过南宫焰手里的酒杯,南宫焰却不让,将酒杯拿远了一点。   看着跟真醉了一样。   容夙半信半疑,然后看向巫寒韵,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巫寒韵就低了头,说道:“关于生死结解法的事,我再查查,晚些时日给你回复。”   她说着,步出连廊,对那仆从道:“赤羽,走吧。”   “是,主人。”赤羽想着,忍不住再看容夙一眼。   她现在知道初见容夙时那股熟悉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人她是见过很多次的。   只是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自家主人的画上。   主人十五岁修补庙碑后沉睡于冰棺,百年后再回族,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却多了几个爱好,比如画画、炼丹……   只是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炼的丹也是同一种。   画上那人应该是容夙的缩小版,沉默、瘦弱、阴沉,脸上有刀疤。   赤羽想到刀疤,眼里神情一变,忍不住出声道:“主人,朱意先前说冰原上的冰颜草已经采完,是不是要用南疆催生之术再生出一批送回族内?”   她心里想,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用的。   果然,巫寒韵脚步一顿,最后只轻飘飘道:“命她回族,冰原不用再去。”   “还有,我先前放在族内禁地的二十颗冰融丹,也一并毁掉。”   因为以后都用不上了。   赤羽应了声“是”,看向自家主人的眼神里满是惋惜。   那二十颗冰融丹算得上是她炼丹十几年来最完美的二十颗。   水月连廊上。   容夙还在想南宫焰是不是真醉了,想着想着就见南宫焰抬头,声音满是质问:“容夙,你瞒着本小姐偷偷溜出来,就是和别的女人私会?”   她眼里都是不满。   容夙就知道南宫焰没有醉,想想也是,嗜酒如命的人怎么会真醉?   只是私会什么的,显然是无稽之谈。   她就有些无奈地退了一步,“没有私会,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我来这里是想问关于生死结解法的事情。”   以前认识的人。   南宫焰想到相识于微末几个字,再想想那位圣女看容夙的眼神,知道她大概就是那个和容夙早早认识的人了。   她心里酸溜溜的,继续质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容夙垂眸,迟疑一会还是将事情完整地告诉南宫焰。   她当时刚踏修行路不久,去地宫也只是想得到些有用的宝物,结果谁能想到地宫冰棺里竟然躺了个青衣少女。   容夙本来是不想管的。   纵然杀人取心炼丹的事情再荒谬,都和她没有关系。   但她最后还是出手了,只是因为——   她微微出神。   接着就听到南宫焰明显酸到不行的声音:“救人于水火、生死关头一起逃命,果然是相识于微末该有的事情。”   南宫焰眼神里都是在意。   她很在意。   因为容夙明明就不是那种会护持弱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结果却出手救了巫寒韵。   “我救她,不是因为善心。”   容夙眸微深,声音低低:“我只是看到,她坐在冰棺里抬头看四周散修的眼神,像极了我八岁坐在青楼地面上时看那花魁的样子。”   惧怕、无助、绝望,但带着一丝希冀。   容夙自己的希冀因为那道刀疤而彻底摧毁。   但她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留住别人的希冀。   但是现在看来,她不但留住了别人的希冀,似乎还得回了自己的希冀。   她就低眸看向南宫焰,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南宫焰迎着她那样的眼神,腿就有些软,整个人都倒进容夙怀里。   容夙一惊,忙垂眸不再多看,就想带南宫焰回到醉仙楼十五层的房屋。   南宫焰却扯住她的袖子,沉声问道:“那她是第一个么?”   第一个说容夙的性命很重要的人。   什么第一个?   容夙不明白,正要问清楚,就感觉身上一重,是南宫焰不管不顾扯住她往地面一扑。   水月连廊的地面不硬,但容夙还是摔得一懵。   她不解地看上去,就见南宫焰趴在她身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正小心翼翼护着她手里的酒杯。   见容夙看来,南宫焰就献宝般地将那酒杯举了举,说道:“这是春日酒……”   她就将那些商梦华说的话同容夙复述了一遍。   容夙微皱眉,心想南宫焰跑出来就是要跟她炫耀春日酒有多么多么难得、商梦华给送了她一杯的?   她听得就不是很认真。   南宫焰不知道说了多久,最后道:“春日酒,酿制时间一共要九百九十九年,有长长久久之意。”   她说完,将那半杯酒饮尽,在容夙依然不解且漫不经心的表情里低头,不由分说就覆上容夙的唇,将酒渡了过去。   她想跟容夙长长久久。   不管是谁第一个说容夙的性命很重要,都没有和容夙长长久久来得重要。   别人说再多都无用。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和容夙长长久久在一起,生死相随。   容夙没想到南宫焰会这么做,被那酒一呛,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南宫焰忙伸手抚着她的胸口,声音柔柔:“喝下去。”   她继续道:“容夙,你不想和本小姐长长久久么?”   长长久久。   容夙手微攥紧,咽了那口酒后躺平看向天空,声音轻轻:“……南宫焰,我醉了。”   只有意识不清醒,她才敢奢想那所谓的长长久久。   南宫焰一呆,不再说什么,只是躺在容夙怀里,和她一起抬头看着如水柔和的月光。   许久后,容夙的声音才很轻很轻地再响起,轻到几乎没有:“……不是,想的。”   第一个说她性命很重要的不是巫寒韵。   她想跟南宫焰长长久久。 第81章   醉仙楼十五层, 属于南宫焰的庭院里。   容夙正坐在桌前看着南宫焰,南宫焰就坐在她旁边,低着头在看玉简。   她很喜欢此刻寂静无声却很安宁祥和的氛围, 因而也没有修行,而是看着天上月光,再看看月光里认真看玉简的南宫焰,垂着的眸里神情柔和。   只是不一会, 绿水就从外面缓步走来, 看容夙很久, 想到先前看容夙挥刀劈向王羽真时的凌厉肃杀,还是开口道:“容夙姑娘。”   容夙就抬头看向绿水, 眼神疑惑。   “品酒大会拿到第二枚商玉的比赛内容是同台较量武技修行、道境感悟。”   她说道:“小姐先前对商玉的归属不感兴趣,所以比赛内容的决定权落在中州世族方族的嫡系子弟方行云手里。”   所以呢?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容夙不解。   “我刚刚得到消息,那方行云以前曾和南宫煌做过交易。所以他很有可能在比赛时想踩小姐一头, 如同王羽真一样挑衅小姐, 想让小姐丢脸。”   绿水问道:“若是那样, 容夙大人会出手吗?”   容夙微怔,心想:以南宫焰的修为和实力,那方行云就算想挑衅、压南宫焰一头也未必能成功。   “是,小姐能赢他。只是如果小姐不想出手, 容夙大人会出手么?”绿水看了抬头望来的南宫焰一眼,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同台较量武技修行、道境感悟,讲究的是点到为止, 和生死厮杀不同,注重的是招式是否精彩玄妙、道境感悟是否通透。”   绿水看容夙的黑刀一眼, 直接道:“如果不是生死厮杀,有修士和你修为相当, 只想淋漓尽致和你打上一场。容夙,你能不能赢?”   不是生死厮杀,意味着容夙那些从生死厮杀里悟出来的至简刀法都不能用,因为那些刀法招招指向要害。   只想点到为止,那么容夙的四季刀法也不能用,因为那是容夙的底牌、绝招,却和道境感悟关系不大。   容夙说是刀修,实际上却离真正的刀修远之又远。   因而绿水看向容夙的眼睛,声音很严肃:“容夙,你修的刀道是什么?”   修士修的道看似相同,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南宫焰修剑道,却怀有改造世族的远大目标,那就是她的道。   储白璧修浩然剑道,走的是浩浩荡荡、追求公道的光明之道。   顾剑安的剑道至刚至烈,和储白璧有些像,却多出一股正直不屈、历经磨难的意味。   苏明雁的剑道如水,有情也无情;关俊才修东山剑法,以势压人,也能称作一种道。   南宫炯修机关道,很符合他机关算尽、心思多变的性格。   凡是天才,必有只属于自己的道途。   虽然修行界大多数修士浑浑噩噩,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有想要的东西的。   那么容夙呢?容夙的道是什么?   绿水见容夙的第一眼,以为她的道是杀戮刀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也很适合。   只是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再加上这次跟随容夙、看着容夙一路走来的表现,她就知道绝不会是杀戮刀道。   她曾问过紫田,知道唯心道的存在,只是本能地感觉,唯心道也不算是容夙真正的道。   容夙根本没有只属于她的道。   她和人交手,大多时候都是以弱对强,以生死厮杀居多,所以看不出什么。   但若是没有生死厮杀呢?如果出刀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戮,那么容夙的刀还能做什么?   如果刀修无法对自己的刀法收放自如,只能任由杀戮的刀意肆意蔓延,那么根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刀修。   绿水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她效忠的只有小姐一人,别人如何和她无关。   只是容夙既然能为小姐、为紫田出手打败王羽真,那么她也不是不能开口指点一二。   因而绿衣女子面上的表情都是严肃郑重。   容夙就知道前面什么南宫煌、方行云、同台较量什么的都只是铺垫,绿水想问的只是这个问题。   同时她听到了紫田的传音,说的是绿水不但是登天境的大能、执掌星月殿,而且道境感悟很深,很能看清迷障、窥见事物本质,放到外面的大宗门,多少是个镇宗级别的教习长老。   容夙就完全明白了。   绿水会开口问她的道,是想指点她。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玄妙。   毕竟她现在哪怕知微境九重修为、是正阳宗排名前十的弟子,但一路走来几乎只靠自己。   除了十四岁遇见巫寒韵后得她一番指点外,就是二十四岁遇到南宫焰。   那时的南宫焰因为生死结关联性命的原因,也曾教过她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教过她。   她没有师尊,因为没有谁想收她为徒。   当然,她现在也不需要。   只是她修的刀道——   容夙就低头摸摸自己的黑刀,再拿出储物戒指里的深湖,一起摆在面前的石桌前,回答道:“我不知道。”   看过南宫族藏书阁那么多藏书后,她完全能够明白绿水的意思。   道途不明确的修士是无法修炼到登天境的。   如果她只想止步于登天境,那么怎么样都行。   九幽山海境开启一回,那么多世族子弟争到头破血流,就是因为境内有道韵环绕,就是因为那关乎登天境后的道途。   登天境后走的任何一步都关乎对天地自然、对自身的认知,所以不能再浑浑噩噩。   如果只想要强大,只想着杀戮,那么只能走魔修心性暴戾的路子。   绿水会指点她,是希望她能修到登天境,能跟南宫焰——长长久久。   只是绿水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想过登天境以后的路。   容夙不知道自己的刀道到底应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修到登天境。   她就垂眸,迎着旁边南宫焰的眼神,始终说不出“也不想知道”几个字,只低低声回绿水道:“请绿水姑娘指点。”   绿水眼神微微欣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块陈旧而古拙的绢布,递到容夙面前,“这是我先前在南宫族藏书阁翻出来的一道刀法,据说是某位刀道大能醉酒后随手悟出的。你看看,或许能有所感悟。”   容夙就打开绢布低头一看,绢布最上方的四个大字就映入眼帘:逍遥刀法。   容夙沉默。   南宫焰看到后,不由惊讶,问绿水:“你确定这刀法真能对容夙有用?”   容夙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跟逍遥两个字无关。   绿水认真点头,说道:“有时候看似最不适合的刀法,说不定反而极适合。而且,如果容夙大人一无所得,也没有什么影响。”   最多也就是跟现在一样,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而已。   这个问题也不大。   她现在才知微境九重,距离登天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且即便是天才,能在四十岁前修到登天境,都算天赋卓绝。所以那姚族少主才会连九幽山海境都不去,直接选择闭关。   她继续道:“逍遥二字,就是随心随意、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容夙大人若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逍遥,小姐不妨教教她。”   绿水最后拉走紫田,说道:“现在距离品酒大会第二枚商玉的同台较量还有五日时间,容夙大人不如暂时放开心里的顾忌。若是五日后打不过人家,也没有什么。”   所以绿水是想借同台较量、南宫族的脸面来刺激自己一把?   容夙低着头将绢布上的逍遥刀法全部看完,若有所思。   就跟四季刀法差不多,这所谓的逍遥刀法也没有具体的招式,只讲述了一种道境,名为逍遥。   容夙就收了绢布轻笑一声。   她想,她此生应该都是无法知道逍遥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刀也只会杀戮,而无法拿来和这些世族的天才较量武技、点到为止。   然后她抬头,正对上南宫焰微微发亮的眼睛。   容夙就一怔,问道:“南宫焰,你不看玉简了?”   南宫焰摇头,表情一本正经:“绿水都那么说了,当然是帮你修出逍遥刀法重要一些。”   她兴致勃勃问容夙:“你有头绪不?你能修出逍遥刀法吗?”   容夙心里一跳,总觉得南宫焰似乎打着什么算盘,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她不想浪费南宫焰的时间,就直接道:“南宫焰,我是修不出逍遥刀法的。”   逍遥两个字,几乎就是她容夙的反义词。   南宫焰就拍了拍容夙的肩膀,眼里光华流转,说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逍遥,所以才会修不出来。”   “不过没有关系,本小姐可以教你的啊!”她说着说着就挨了过来,扯着容夙的衣襟,眼波潋滟。   容夙心里一跳,头往后缩了缩,抬手按住南宫焰搭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表情有些紧张:“不用——”   她说到一半,就感觉自己悬空飘了起来。   南宫焰的手从她衣襟往下,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腰,揽着她踏上了高空,声音欢快:“还有五日时日,你可以慢慢感悟的。”   她说着,眸光一移,就揽着容夙出现在观星楼楼顶,把坐在那里无聊到打瞌睡的程老赶走。   然后桌椅一摆。   南宫焰手一甩,容夙就被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前是南宫焰从储物戒指里摸出来的果酒,甘甜醇香,天空星星长明。   容夙怔怔失神,就着南宫焰的手饮了几口果酒后,看见南宫焰起身挪到空地上,拿着那柄融魇剑,手腕一翻,她开始舞剑。   月光柔和,夜幕伴星。   观星楼的楼顶不及醉仙楼华丽壮观,却别有一番意境。   南宫焰广袖华衣,于月光照耀里来回跃动,手里长剑蒙上一层月华。   她的剑法华丽又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施展的是容夙曾见过许多次的惊鸿剑法。   生死厮杀时,南宫焰的剑法致命而危险,凌厉藏杀意。   此刻却不是生死厮杀。   而且,南宫焰是在舞剑。   观看的人是容夙,是她喜欢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因而她的剑法不含半分杀意,而只有绵绵情意叠加于剑刃上,柔和而明亮,璀璨藏星辰。   容夙看着看着,就有些如痴如醉。   不久后,南宫焰舞剑完毕,回眸一笑,声音清冽,问容夙:“容夙,你知道逍遥是什么了吗?”   月光里,她五官精致,美到足以和月华争辉。   容夙不由失笑,心想:难道南宫焰以为她舞一次剑,就能让她醍醐灌顶、福至心灵不成?   她缓缓摇头。   南宫焰就蹦蹦跳跳回到她面前,把那长剑一收,说道:“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   第二日,南宫焰带她泛舟湖上,看春雨润物细无声,看雨水落在湖上漾开的涟漪,还拿了深湖把玩,说她手里似乎捧了一整座湖。   第三日,南宫焰开始不用修为,而是只牵着容夙的手漫步于长源城里,看往来修士行色匆匆,看凡俗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第四日,她跟容夙徒步爬上长源城外最近的一座山,看日出金光普照大地的暖融融,看日落红彤彤一片、晚霞染遍天穹……   五日的时间虽然很短,却足够南宫焰和容夙做很多事情,看很多风景。   当容夙想到以后心情沉重,说要回醉仙楼时,南宫焰就郑重其事地说,她只是要帮她修出逍遥刀法。   容夙没有理由反驳,只能任由南宫焰拉着她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第五日,夕阳西下,城外凡人陆续回城,烟火燃起,修士和凡人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南宫焰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吃到唇边都是糖渍,面上笑容灿烂。   她的开心溢于言表,嘴里正塞着几颗糖葫芦,像只小花猫,被容夙拉着往醉仙楼走去时,还不忘大声问容夙:“容夙,你有悟出什么吗?”   容夙垂眸不答,只在她吃完后抬手抹去那点糖渍,声音轻轻:“悟出冰糖葫芦很好吃,你很喜欢吃。”   她说着,低叹一声,抬脚就想往第十五层走去。   南宫焰就小声嘀咕着,揽住容夙的腰后直接脚尖一点,嘴里还道:“笨,走路哪有踏空来得简单自在!”   容夙:“……”   她抬眸看向上空,心里一动,然后在半空反客为主揽住南宫焰的腰,不但没有在第十五层落地,还往上继续踏去,直到看到那方云台。   云台上没有人。   本来醉仙楼的阵法是会拦住她们的,毕竟这地方不是在品酒大会举行的时间内,一般修士是上不来的。   但容夙有金鲤鱼形状的商玉,南宫焰有金元宝形状的商玉,因而她们几乎能够在醉仙楼内畅通无阻。   十五层庭院里站着的紫田就有些惊讶:“容夙大人突破到踏霄境了!”   她看向绿水,声音都是惊喜:“绿水大人,容夙大人出去五日就突破到踏霄境,那她是不是也修出逍遥刀法了?”   绿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幽深,抬头看向上方,看了许久后才说道:“……至少不是一无所得。”   云台上,容夙松开南宫焰,迎着她微微惊讶的眼神,声音微扬:“南宫焰,你才笨!”   南宫焰的眼神就从微微惊讶变成了很惊讶,心想:容夙现在的表情,似乎是得意?   *   品酒大会很快继续举行。   依然是那方云台。   第二枚商玉的争夺开始了。   就如绿水所说的那样,那位方行云显然是和南宫煌结盟的关系,一上场以中州方族镇族刀法流云刀法稳压许多世族子弟后,看向了南宫焰,表情挑衅,甚至连说的话都和王羽真差不多。   挑衅是真的,但容夙看着他眸底那抹兴奋,便也知道他是真想和南宫焰过招的。   她看向南宫焰,南宫焰端着酒杯,唇微润,衣襟微湿,还是那副嗜酒如命的模样,懒散随意到不像世族大小姐。   容夙就有些无奈,接着侧眸对上绿水的眼神,看到了一片兴味,就像是——前几日刚教了弟子拿手绝活,现在要检验学习成果的师尊。   容夙就一滞,低头把黑刀收起,再拿出深湖,一步跃上云台中央,声音微凉:“你以为什么人都配小姐亲自出手的?”   紫田:“……”容夙大人这是偷她台词对吧?   南宫焰也一怔,有些想笑,接着回头看到绿水表情严肃,不禁疑惑:“绿水,难道你真指望容夙修出逍遥刀法不成?”   那难道不是绿水随意想出来的,要容夙无法拒绝、只能陪她出去玩的借口?   绿水表情无奈,回答道:“小姐,我看上去很闲?”   南宫焰出去玩了五日,她就在观星楼五日五夜不休息、处理那些本来该南宫焰处理的事务。   南宫焰就有些心虚。她拍拍绿水的肩膀以做安抚,把面前没用过的一只酒杯递上去,说道:“来,本小姐分你一杯酒。”   绿水:“……小姐,这是空的酒杯。”   台上。   容夙正打量着方行云。   白衣佩刀、面容俊朗、衣着华丽,典型的世族子弟的打扮,同时眉宇间也有一股高傲,周身环绕着刀修的凌厉意。   是世族子弟,但不是酒囊饭袋。   想想也是,能拿到商梦华请帖的哪里会有酒囊饭袋?   就如王羽真,看起来是任性嚣张的大小姐,真打起来也不是轻松能打败的人物。   “你不是我的对手。”方行云微微皱眉。   他是方族内最出色的嫡系子弟,修的流云刀法也修到大成,收到商梦华的请帖后就打着以武会友、扬名九州大陆的打算。   因此商玉虽然重要,但他却没有跟王羽真一样用那种自己极擅长的手段,而是直接选择了同台较量、比拼武技的手段。   他要赢,就要赢得堂堂正正。   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   在容夙上来前,他以手里的刀和修到大成的流云刀法赢了很多世族子弟,在修为同境、只比武技、点到为止的前提下。   因而他挑衅南宫焰,除了和南宫煌结盟的原因外,也是真心想看看这位声名远扬,甚至堪和小剑圣储白璧齐名、拥有凤凰血脉的南宫族大小姐到底有多厉害。   结果南宫焰自己不上来就算了,还派来了容夙。   方行云就有几分不耐,但碍于世族子弟多年的修养,还是压着心里不悦重复了一遍:“容夙,你不是我的对手。”   似乎是想到容夙会误解,他就继续说道:“先前你和王羽真的打斗,我都有看到。只是你的刀法追求的是一击毙命,注重杀戮,我定的比赛内容只是武技过招、点到为止。”   言外之意很明显,自然是容夙的刀是杀人刀,她的刀只能拿来杀人,她只配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而不配立于光明处和人坦荡对决。   方行云没有明说,但眉眼间却带出了几分不屑。   毕竟在他看来,因杀戮而修行是很荒谬的。他修行只想追求道境巅峰,不欲让手里刀沾太多血腥。   古书有言,几万年前天地自由,修士间随心所欲,魔修也只是修行道的一种。   彼时的修行界开化多元、行事有原则,修士间以武会友,就如文人墨客以文会友般自在潇洒。   他很向往那样的修行界,从骨子里看不起容夙这种苦大仇深,仿佛性命随时不保的阴沉修士。   座位上的南宫焰看出来后,眸光凉凉,按在剑上的手微紧。   容夙却半点不在意,只拔/出深湖,以刀尖指向方行云,声音低沉:“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   方行云就皱紧眉,见容夙执意如此,将他踏霄境四重的修为压制到踏霄境一重,拿刀的手紧了紧,道:“行,那就打过再说。”   他说完,直接展开流云刀法。   刀意层层叠叠如流云,看似轻飘飘没有着力点,却有种以柔克刚的刀势,如云奔涌不息,能够裹挟一切。   容夙拿着深湖的手就一翻,本能地想一刀刺向方行云的心口,却在想到点到为止四个字时动作一滞。   这么一滞,方行云的刀已经带着那股流云般能裹挟一切的刀意扫来。   容夙就抬刀挡住,手腕再一晃,深湖的刀刃卡住方行云的刀后,灵活地一转,刀柄翻转一圈后被容夙的左手拿住,直接击向方行云心口。   方行云不禁一惊,本能往后退开,看容夙的眼神微微复杂。   刚才容夙击来的如果是刀尖,那么他已经死了。   他于是清楚无比地意识到:所谓因杀戮而修行的刀修到底有多致命。   刀刀凌厉,刀刀直指要害,刀刀致命。   容夙刚才的动作一点都不行云流水,也不漂亮,甚至很简单,却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那是一种很直接、刀出则一往无前、绝不迟疑的打法,像是后面有阎罗王在追命。   如果是生死厮杀,他不是容夙的对手。   但现在不是生死厮杀。   真要生死厮杀,他修为是比容夙高的。   而且他有护道大能跟随,也不用和谁生死厮杀。   他只用认真修行刀道,一直修到归一境就行。   方行云想着,看容夙的眼神就变了变,有些不满:“容夙,比赛内容是点到为止,你刚才——”   “我知道。”容夙把玩着深湖的刀柄,淡淡道:“如果不是点到为止,你现在就该躺在地面上了。”   她说着,见方行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摆摆手,眼神深深:“我有一刀,方公子若是能接,就算你赢。若是接不住,你就输了,如何?”   “你放心,这一刀不是什么跟杀戮有关的刀法,你接不住也不会死。”   容夙眼神幽幽,继续道:“这一刀,是用来跟你们这些人点到为止的。”   她说完,见方行云默认地举起长刀,唇微扬,持刀的手晃了晃,一刀劈出后,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站在原地看着方行云。   方行云就抬刀向前,想着挡住容夙这刀后,他就能继续挑战南宫焰,胜了南宫焰后,再去天心府挑战储白璧。   他心里打算得正好,却在那股刀意时袭来时一怔。   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一个一个面容陌生的修士舞着行云流水、极具道韵的刀法。他们面上含笑、彼此和睦,正是他所向往的古时修士应有的模样。   接着画面一转,就变成了储白璧长剑磊落,和他打到淋漓尽致,说当世刀修虽多,却以他方行云为最。   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象征希望的日出景致、雨润大地的温暖生机、日落时分晚霞满天、余晖金黄……   一幕幕,都是能轻易让他放松的景致。   他不由欢快地笑出声音,只觉再多荣华加身,都不及此刻来得自在。   看在四周修士眼里,就是方行云拿着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不断地傻笑着。   他们看向容夙的眼神就严肃了很多。   方行云显然不会是傻子,那么只能是因为容夙刚才劈出的那一刀了。   只是那一刀看着平平无奇,怎么却像能影响方行云的心神?   难道容夙修的是双刀道,除却杀戮刀道外,还修幻刀道?   他们不由皱眉,都很不解。   紫田就兴奋地问绿水:“绿水大人,容夙大人刚才那一刀是第一次出现,那就是逍遥刀法吗?”   南宫焰也眼神微亮,惊艳于容夙的悟性。   毕竟那绢布上的内容她也看了,却一无所得。   “……不是。”绿水表情很复杂。   那不是逍遥刀法,却有逍遥刀法的影子。   容夙刚才那一刀是融进了逍遥的道意,却不是因她的心境而起,而是让她的对手感受到这股道意,并且心神迷失。   这很难以置信。   容夙明明还是不知道她的刀道是什么,还是没有悟出只属于她的道途,却能悟出只属于她的一刀。   这是怎样一个人呢?   绿水不明白。   她也曾指点过和小姐结盟的那些世族子弟修行上遇到的疑惑,却不曾见过谁能跟容夙一样,没有解决问题,却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她想着,看向容夙的目光不禁炽烈了几分。   容夙似有所感,就回头看她一眼,唇微抿。   那当然不是逍遥刀法,只是具备了逍遥的道意。但若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也不算逍遥。   绢布上说,逍遥刀法,又名自在刀法。   所以她刚才融在刀上的道意应该是自在。   让方行云的心神迷失在所谓自在的道意里,是她那五日时间里和南宫焰在一起悟出来的东西。   这也是她拿来“点到为止”的一刀。   她注定是无法逍遥自在的,本质上她的刀只会杀戮,所以她的刀法只能因杀戮而生。   刚才那一刀也是。   如果是生死厮杀,那么现在她大可趁方行云心神迷失而一刀杀了他。   至于什么护道大能,反应过来时至多只能给方行云报仇,而不能救他性命。   这在方行云看来显然是很不值得的,毕竟世族子弟的命高高在上,她怎么能比呢?   容夙想着,眸光兴味。   因为那股刀意要散了。   换而言之,方行云即将清醒。   只是她容夙的刀意,哪怕是“点到为止”,也不会只有自在沉迷,而无一点攻击手段。   四周修士就看到方行云笑声一止,面上表情变成了震惊、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最后止不住喊出来的声音满是痛苦。   他们不禁好奇方行云又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了这么久,大概能知道容夙刚才那一刀和幻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使修士迷失心神、如处幻阵。   容夙就抬眸,在心里给出答案:山崩、地裂、城破、人亡,血腥遍地、黑暗无光,方行云看到了世界的黑暗面。   那是他作为方族嫡系子弟,本来永远也不会看到的一面。   她想着,向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瘫坐在地面上的方行云,声音清冽:“方公子,你输了。”   方行云面容惨白,许久后才缓过来,声音嘶哑,却不是说输赢之事,而是怔怔问道:“你刚才那一刀,叫什么名字?”   容夙一怔,声音轻轻:“红尘。”   “我那一刀,名为红尘刀。”   她在回答方行云前本来是没想到名字的。   但就在开口一瞬间,容夙莫名想到那位剑圣红尘炼心的事,于是她就知道这一刀的名字是红尘。   红尘炼心的红尘。   “红尘,好名字。”方行云白着脸撑着刀缓缓站起,最后的声音轻轻:“容夙道友,以后我会再来讨教的。”   他说着,走回自己的座位,态度很明显:他输了。   容夙就回头看南宫焰一眼,表情微微得意,声音清亮:“还有谁要上来?”   纵然不能拿到第二枚商玉,她也要在方行云决定的比赛内容上压这些世族子弟一头。   他们是世族子弟,而她只是南宫焰的近卫。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南宫焰的眼光很好,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就能力压一众天才。   南宫焰曾因她丢掉的那些优势,她能帮南宫焰都拿回来! 第82章   “我来!”有世族子弟看着台上得意耀眼的容夙, 表情有几分嫉妒,拿着手里的剑就冲了上来。   同台较量和先前王羽真的梅花桩不同,并没有限制上场次数。先前是方行云刀法上乘玄妙, 才能压得一众世族子弟虽然输了,却也心服口服。   但换成容夙就不同了。   修士间修的道都不同,甚至有时候彼此相克。   容夙能赢方行云,未必就能赢他们。   有的修士还在心里暗暗庆幸, 心想他们赢不了方行云, 没准却能赢容夙, 那么第二枚商玉会被谁拿到还是未知数。   冲上来的那世族子弟就表情倨傲,对容夙道:“容夙, 你的刀法确实是不错。但我跟方行云不一样,我不会傻傻站在原地接你的刀,也不接受一刀定胜负。”   容夙那一刀虽然神秘危险, 但他不接就行了。他就不信, 他会跟方行云一样站在原地傻笑。   “是么?”容夙就微微抿唇, 问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那世族子弟皱眉,从容夙看似很有礼貌的询问里感受到了一股折辱的意味。他就挥剑而出,眉宇间都是凌厉,打着折断眼前人的佩刀给她个教训的想法。   容夙看出来他的想法后, 嗤笑一声,横刀迎上。   撞上刺到面前的长剑后,她手腕微紧, 深湖的刀势就变了变,由简到繁, 逐渐变得华丽漂亮,最后一刀劈出, 红尘刀意将那世族子弟笼罩住。   那世族子弟的动作一滞,接着放声大笑,表情渐渐变得肆意痴迷:“桃哥哥,过来啊,从后面……”   四周修士:“……”表面看着挺正经本分的一个人,原来私底下玩得这么花。   容夙收刀而立,不想再听那些污言秽语,直接一脚将他踹翻,结束了这一场根本不算较量的比赛。   她面上那丝得意收敛后,看上去便是面无表情、俊逸里藏着淡漠。   这些世族子弟居然天真到会以为她那一刀只能拿来对付静止的对手,果然是安逸太久了。   她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轻蔑,看在王羽真眼里简直风采无双。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多出几分羡慕。   南宫焰却没有注意到她羡慕的眼神。   她正想着容夙刚才华丽漂亮的那几刀,有些失神,接着就听到紫田声音疑惑:“小姐,容夙大人那几刀……”   “是惊鸿剑法。”南宫焰出声肯定了紫田的发现,心里也惊艳于容夙的悟性。   同台较量不能用杀人致命的刀法,但容夙施展那招红尘刀应该也是需要铺垫的,所以容夙就化用了她的惊鸿剑法。   只是惊鸿剑法是南宫焰修了十几年的剑法,她比谁都知道这道剑法看着华丽漂亮、很有世族的排面,却很难修行。   加上剑道和刀道不同,将惊鸿剑法以刀法的形式施展出来是很难的。   所以容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南宫焰就想到五日前月夜那场舞剑。   她当时只是兴致上来就想出剑,毕竟惊鸿剑法舞起来真的很美,结果容夙却偷偷学会了一部分?   她低叹一声,再抬头迎上王羽真和许多修士看来羡慕的眼神,心情就很愉悦。   台上。   容夙依然在出刀打服四周不服的修士。   以学自南宫焰的惊鸿剑法做铺垫,再施展红尘刀,修士来一个倒一个。   甚至有修士看出容夙的刀法施展得越来越熟练,惊讶地喊出声音:“她是把上台的修士当做磨刀石和沙包,来加深她对那一刀的掌握。”   修士就沉默,知道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容夙将声名远扬,而他们则是助她声名远扬的工具。   简直欺人太甚!   她只是南宫焰的近卫,凭什么力压他们?   但他们真打不过容夙。   修为同境、比拼武技,竟无人能接容夙那一刀。   他们就眼神复杂地看上去。   台上那修士来自南州第一族,拥有踏霄境八重的修为。哪怕碍于比赛限制将修为压制到踏霄境一重,但悟出来的武技绝对不简单,也是方行云原先最重视的对手。   只是此时他却坐在地面上,虽然没有傻笑,却也跟前面的修士没有什么区别,心神迷失在红尘刀里。   容夙迎着那么多道眼神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手一扬,红尘刀意消散后,听到地面上那修士声音含恨:“这是妖法,这一定是妖法!怎么会有修士的刀法是这样的!”   他撑着剑站了起来,想着刚才心神恍惚间看到的一幕幕,只觉道心都受到冲击,忍不住大声道:“这场比赛不算数!”   妖法。   容夙就嗤笑一声,眼神无喜无悲,只如看一个小丑一般。   那修士就一滞,心神还没有完全摆脱红尘刀的影响,看着容夙的脸像是看到迷障里的惊惧,直接一剑就刺了过来。   那一剑不算出彩,只是此时他的修为却没有再压制,踏霄境八重的修为铺天盖地压向容夙。   容夙是不惧的,只是到底修为差距摆在那里,加上她也想不到这修士看着也是个天才,道心竟然这么脆弱,还会失控,惊讶的时间里就看到那剑离她的心口越来越近。   她心上一凛,就抬刀想着硬挡住这一剑。   那边站在南宫焰后面的绿水也一直注意着容夙,看到变故后第一时间扬手,正打算将那修士的长剑击落,却听到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咻”一声,什么东西闪着白光打在那修士的手腕上。   那修士就拿不住长剑,“哐当”一声只能砸在地面上,并且那东西余力不绝将那修士击出一段距离,站不稳后以一个颇丢人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竟有人比她反应还快?   绿水微微惊讶。   她低眸看去,就看见那击落修士和修士长剑的东西是一支很小很短的箭矢,看形状和规模,是掷箭的一种。   只是那箭矢很一般,甚至只如凡俗武器一样,能以普通的箭矢打倒踏霄境八重的修士,那该是怎么样一番风采?   来自南州第一族那位踏霄境八重的修士才不管掷出箭矢的人风采是不是无双,他此时虽然彻底清醒,因刚才的失控有些羞愧,但还是不满居多一点。   他就撑着剑站了起来,没有看对面眼神沉沉的容夙,而是看向四周,声音暴躁:“是谁行那种暗箭伤人的阴暗伎俩?”   在他看来,他失控以高修为想杀容夙没有什么,反正容夙也没死。但别人阻止他还伤了他,让他丢尽脸面,自然算是暗箭伤人。   那修士就在心里打定主意,心想他奈何不了容夙,难道还奈何不了别人?不管是谁,他憋在心里的怒火是一定要发泄出去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道空灵而冰凉的声音:“是本圣女。”   西北方大树枝叶垂落的地方,原本坐在那里的青衣女子缓步走来,从角落里走到目光汇聚的中心,走到容夙面前,看那修士的目光淡淡:“你有什么意见?”   圣女。   那位来自南州的修士就一惊,然后低了头颅。   四周修士就惊讶地发现,刚才还愤怒不已的踏霄境八重修士目光惊惧而崇敬,竟对那圣女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到极致:“圣女,是……”   他顿了顿,想到自从圣女回归后,族内族老三番四次的嘱咐,头越来越低:“是属下出言不逊,冒犯圣女,在此向圣女赔不是。”   他所在的族里族训有言,南州世族所有修士,本质上都要奉南荒古神庙为主。   “你要赔不是的对象不仅是本圣女。”巫寒韵眉眼淡漠。   那修士听明白后就看向容夙,以同样的姿势行礼,声音诚恳:“容夙道友,刚才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容夙看巫寒韵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她收了刀,没有说是否见谅。   那修士就有些犯难,同时他的手腕还很疼,是刚才被那箭矢击中带来的反震之力。   他想了想,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物,颇为肉痛地说道:“这是我先前从家族无上宝境里得到的一滴玄冥真水,能淬炼刀剑,就当做是给容夙道友的赔礼。”   他说完就将手里的古朴石盒举到容夙面前,塞到容夙手里后,再看看圣女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向云台外走去。   商玉拿不到,还赔了一滴玄冥真水,这醉仙楼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容夙,你没事吧?”巫寒韵声音关心。   四周修士看着台上一青一黑两道身影,莫名看出来一种相得益彰,都知道南疆圣女跟容夙关系不简单。   还有的修士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含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刚才那修士出剑时,南宫族那位大小姐是直接站了起来,双眸火红,一看就是要控制凤凰血脉出手的,奈何还是晚了南疆圣女一步。   “我没事。”容夙微微摇头。   她在想现在是不是应该收手不打,毕竟她也拿不到第二枚商玉。   正迟疑的时间,就见巫寒韵几步走到比赛台的一角,竟蹲身将那支箭矢捡了起来,神情还颇宝贝。   那支箭矢——似乎有些熟悉。   容夙微怔。   在座位上站着、看见巫寒韵先一步出手后收了凤凰血脉的南宫焰就凝了凝眸。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巫寒韵刚才掷出的那支箭矢跟容夙的黑刀以及黑匕首很相似,不但用的材料一样,打造手法也极简单粗糙。   堂堂南疆一族圣女,再落魄也不会用那样一般的东西当武器,而且那支箭矢很光滑,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   结合以上种种,那枚箭矢原先的主人是谁就不言而喻。   南宫焰不禁有些咬牙切齿,看向容夙的眼神很幽怨。   相识于微末,果然就是不一样。   连保命的暗器都能送出去。   也不知道生死攸关时,容夙怎样救了那圣女,才让她念念不忘、情深至此?   她的眼神太有穿透力。   容夙回头看见后,不禁一阵心虚。   巫寒韵离开后,她就环顾四周一圈,继续问道:“还有谁要上来?”   接着她看着人群里似乎有些熟悉、应该是跟南宫焰结盟的一位青州世族子弟,眉微挑,就对她递了个眼神。   那位世族子弟也颇机灵,就拿着武器走了上来,说还有她。   她的武器是两柄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   容夙就象征性过了几招,然后退后一步,说自愿认输,转身就走向南宫焰。   四周修士:“……”他们真的不是瞎子。   但那位世族子弟也不简单,加上场上大部分修士连败于方行云和容夙之手,甚至心神迷失于红尘刀后很难再保持状态。   因而那世族子弟再打败几人后,轻轻松松拿到了第二枚商玉。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满是感激。   南宫焰移开目光看向后面的容夙,就看到容夙眼神里满是讨好的意味。   南宫焰:“……”   她低哼一声,抬手就饮完一杯酒,想到什么后眼神微亮,看容夙的腰几眼,继续懒懒瘫坐在座位上。   接着就是第三枚商玉的比赛。   巫寒韵没有出面,只让赤羽开口宣布比赛内容。   内容很简单,在一里距离外的地方设置箭靶,却不许用弓箭,而只用掷箭。修士封闭修为,只凭腕力,谁能正中靶心,就能拿走商玉。   四周修士想到这位圣女刚才掷箭救了容夙的一幕,就知道她是想拿到商玉的。   毕竟场中修士虽多,却无一人修箭道,而且即便修箭道,也是要用上修为的。   但那圣女刚才救容夙时,他们确实没有感受到修为波动。   也就是说,她是以腕力击倒踏霄境八重的?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修士们只能归结到南疆一道玄妙无比的修行上。   结果没有一点悬念,巫寒韵掷出箭矢,稳稳击中靶心。   青衣女子如云烟,似迷雾,依旧让许多修士观之不透,只有南州修士神情崇敬。   第一枚商玉归容夙。   第二枚商玉归那位和南宫焰结盟的青州世族小姐。   第三枚商玉归南疆圣女。   品酒大会至此,也算完美结束。   商梦华宣布结束后,还说若是有修士兴致盎然,若是还想品尝美酒,也能多留醉仙楼,醉仙楼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一直有效。   但能来这里的大部分是世族子弟,自然看不上小小的一座庭院,因而就有修士陆续离开。   醉仙楼十五层。   紫田在将那些摆设还原到一开始的样子。   绿水据说是回观星楼处理该南宫焰处理的事务。   南宫焰被醉仙楼修士请去,说是商梦华有酒要送她。   庭院里就剩容夙一个人。   她正坐在桌前想着南宫焰刚才的眼神,默默组织着解释的话,就听到一道很清的声音响起:“容夙。”   这声音——   容夙看向庭院外,果然看见一道穿青衣的身影,后面十几步外站着她的仆从赤羽。   她就走出庭院。   “容夙,此次回族,我应该会开始继承圣主之位的试炼。”巫寒韵说。   圣主之位。   容夙垂眸。   她对南疆一族知之不深,对南荒古神庙以及什么圣主也不了解。   只是总觉巫寒韵看向她的眼神藏尽爱意和温柔。   她就低着头,刚打算说些什么断了巫寒韵的心思。   巫寒韵就笑了一声,将那枚商玉举到容夙面前,迎着她不解的眼神说道:“我在这枚商玉上施了术法。什么时候商玉亮起,就说明我已经镇压完庙碑的异动,那时候你和南宫焰的生死结就能解开了。”   她说完,以眼神示意容夙收了商玉。   容夙一怔,忽然明白了巫寒韵的意思。   商梦华只说三枚商玉不能归同一势力所有,却没说商玉不能转赠,也没说一人持两枚商玉不符合规则。   她就低了低头,把自己悬在腰间的商玉递出去:“寒韵姑娘,既然如此,那我的商玉——”   她本想说将自己的商玉给巫寒韵当做交换,但想到南宫焰那时的眼神,就改成了:“不如你用我的商玉再施一次术法?”   巫寒韵就有些失落地垂眸,说道:“有些术法短时间内只能施一次的。”   她说着,上前一步牵起容夙的手,在容夙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将那商玉放在她掌心,有些贪恋她掌心时隔多年依然熟悉的温暖,但还是很快松手,只道:“我们以后再见。”   容夙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她渐渐远去的青色背影,就如十几年前一样,含着无尽的惆怅和孤寂。   她不禁有些失神。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南宫焰的声音凉凉的。   容夙回头,就看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庭院,正倚在院门那里看着她,姿势懒散,眼神幽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容夙忙以最快的速度收回目光,几步走到南宫焰,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那支箭矢只是当年情况紧急,我给她保命用的。”   南宫焰没想到她说这些,不禁一愣,愣完后就扬了扬唇,忍不住笑出声音,看着似乎心情愉悦,自顾自就走回石桌前坐下。   容夙就想:南宫焰这反应算什么?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她是不是还在意啊?   她就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南宫焰旁边,挨着她坐了,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南宫焰说道:“你不用跟本小姐解释这些。”   容夙一呆,不明白南宫焰的意思。   南宫焰就低叹一声,凑上来一点,继续问道:“容夙,你跟本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   容夙就懂了。   南宫焰的意思是:如果她心里认为自己和南宫焰没有什么关系,那么是不用解释这些的。   她却第一时间、本能地将所有南宫焰会在意的点都解释了一遍。   容夙没想到这点。   她满脑子都是怕南宫焰在意、难过,所以完全是情不自禁。   她就垂眸,声音轻轻:“我是小姐的近卫。”   她是南宫焰的近卫,所以有必要和别人保持距离,以免南宫焰怀疑她不够忠诚,这个理由很合理。   南宫焰就再次叹了一声,看容夙很久,看到容夙都有些顶不住后,才道:“好吧。”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说道:“拿来吧。”   容夙疑惑,想了想试探性地把手里的商玉放在南宫焰手里。   南宫焰:“……不是这个。”   她把那商玉还给容夙。   不管她在不在意,这是巫寒韵给容夙的东西,她不会也不能拿走。   “你的黑色匕首。”南宫焰不指望容夙能明白,索性直接说出。   容夙似懂非懂,把自己那柄黑沉沉、一出现就幽凉的匕首放在南宫焰掌心。   南宫焰就收了收手指,声音微扬:“你的黑色匕首以后归本小姐了。”   容夙想到巫寒韵那支箭矢,终于能够懂南宫焰的意思了。   她有些想笑:“小姐能够随意收近卫武器的么?”   “自然。”南宫焰昂了昂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容夙,声音有股理所当然的意味:“本小姐的近卫,不只武器,所有都是本小姐的。”   她眼神深了深,命令道:“容夙,把你的腰带解开。”   “你要做什么?”容夙心头一紧,下意识拿手护住自己的腰带。   “不是说是本小姐的近卫么?”南宫焰挑眉,没有说目的,只声音兴味:“近卫都是无条件服从命令的。”   “容夙,你解不解?”   容夙感觉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她低着头,声音弱弱:“……解。”   她一边慢悠悠解着自己的腰带,一边觉得南宫焰的眼神很有穿透力,似乎能够透过她的衣服把她整个人看穿一样,就很不自在。   南宫焰修为比她高,但她现在也是踏霄境的修士,真打起来就算打不过,也不会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的。   容夙就下定决心,心说解腰带可以,但南宫焰如果有别的要求,或者想跟她做那种事,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也没听说谁家近卫会上主人的床的。   容夙握了握拳头,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直接把腰带解开,沉声对南宫焰道:“我解完了。”   没了腰带,容夙那件黑色外衣就稍显宽松,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莫名多出一股惊慌失措又无法抗拒的隐忍意味。   南宫焰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看容夙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就有些想逗她。   她上前一步,果然见容夙面上表情一变,黑眸里多出几分无措,正打算说什么,目光一瞥看到院外走来的人,心里一松。   南宫焰回头看去,看到走来的人是绿水。   她的眼神就有些玩味。   难道容夙以为绿水是救兵?   如果她真打算对容夙做什么,绿水不但不会是容夙的救兵,还会成为容夙的阻碍才对。   果然,绿衣女子面上原先是有些严肃的,踏进院门后看见腰带丢在地上、外衣宽松的容夙,以及步步紧逼、看着似乎要霸王硬上弓的自家小姐,欲言又止地看容夙几眼,转身离去时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院门。   容夙:“……”   “嗒”一声,容夙低头,就看见南宫焰正往她腰上系着什么东西。   “这是回礼。”南宫焰见好就收,没有再逗容夙,而是低头认真忙着手上的动作。   那是一根新的腰带,镶金嵌玉的看着华丽无比,琉璃材质,在日光照耀里还反着光,闪亮闪亮的。   所以南宫焰大费周章的,就是要给她换根新的腰带?   容夙就看看地面上自己原来的那根黑腰带,再看看正低着头、系好腰带后摸着她腰、细致地想抚平褶皱的南宫焰,眼神微微柔和,不知为何想到了定情信物四个字。   黑色匕首和琉璃玉带,是定情信物。   不过这琉璃玉带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容夙有些不解。   “这是按照当初在烈阳地窟被你摔坏的那根重新做的。”南宫焰收手站直后,跟容夙轻声解释着。   看容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南宫焰眉眼含笑,看上去有些俏皮:“当时你不是跟紫田说,进那间石室是为了拿本小姐的玉带吗?”   “现在不用你拿,本小姐主动送给你。”南宫焰昂起头,明媚胜过春光。   容夙就想到几年前初见南宫焰时,她周身华丽漂亮的衣服和饰物几乎闪瞎她的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然后她想到当时心里的想法,忍不住低头看着腰间的玉带,心想:这根玉带不知道能换多少颗三阶破境丹?或者值多少灵石?   南宫焰看出来后脸就一黑:“你要是敢拿这根玉带去换别的东西,你哪只手解开的,本小姐就剁了你哪只手。”   她看着凶极了。   容夙虽然不怕,但还是把两只手藏到袖子里,声音弱弱:“我想想而已。”   *   观星楼楼顶。   容夙正坐在那里修行。   本来醉仙楼品酒大会结束后,她就该和南宫焰回南宫族的。   只是她们回来后,绿水却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她当时压低了声音,明显是不想让容夙知道。   容夙看出来后,便也很识趣地到了顶楼修行。   只是那日后她就再没有看见过南宫焰。   甚至程老、绿水和许多南宫卫都不在观星楼。   偌大一座观星楼,只有护楼阵法和紫田。   紫田说南宫焰是带南宫卫去解决一些触犯南宫族利益的人。   现在是南宫焰离开的第十六天。   容夙看一眼坐在不远处品茶的紫田,收回目光打算继续修行,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那是一种出自修士趋利避害本能的直觉。   紫田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移到容夙身边,长鞭一甩,表情很紧张。   容夙就一怔。   她本能地感觉到紫田不是怕她无聊来陪她的,而是保护。   接着她就听到“嘭”一声响,紫田没有丝毫征兆就倒在地面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紫田!”容夙手按在刀上,喊她一声,却没有去查看她的情况。   她严阵以待戒备着四周的一切,同时心里也有不解。   观星楼虽然现在只有她和紫田两个人,但还有护楼阵法,安全是能够保证的,不然南宫焰也不会放心留她在这里。   而护楼阵法是程老改进的,程老是造化境的大能。哪个修士有这么大本事,不但不顾及南宫焰和南宫族的地位,还能直接到楼顶来?   难道是段族的修士?她杀段佑的事情暴露了?   容夙心里一凛,又很快否决掉。   如果事情暴露,来的只会是段族副族主段君鹤。   那人不敢露面,说明有所顾忌。   而且她能感觉护楼阵法还在,那修士形同于是偷偷闯进来的。   而阵修和自己布的阵法都有联系,程老不会不知道,所以她的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   容夙理清楚思绪后,握刀的手收紧,不再看紫田。   她虽然不知道紫田怎么会昏迷不醒,但却能感应出她没有生命危险。   接着她就感觉背后一凉,是很危险的感觉。   容夙没有回头,而是当机立断,黑刀出鞘后直接凭借本能往后一挡。   “当”一声,几枚殷红而细小的针就被刀刃挡回去。   容夙就知道紫田怎么会昏迷不醒了。   这针刺来的角度实在刁钻古怪,而且被挡住后还会再次发起攻击,看着像是神魂道的攻击手段。   但单凭这几枚细针,是奈何不了她的。   容夙眸光一厉,直接一刀劈出,刀意肃杀,生生将细如牛毛的针劈碎。   “手段厉害,还如此无情无义,难怪能哄得段族小姐和南宫大小姐都视你为珍宝了。”   虚空响起一道声音,冰凉、不屑里含着讥讽和怨恨。   容夙一惊,回眸就对上一双摄魂夺魄、极具蛊惑意味的眸。   那双眸的主人踏出一步,就从远处移到容夙面前,对准她的唇吹了吹。   容夙就晕乎乎的,在那双眸主人淡漠的目光注视里软软倒在地面上,最后的余光看见那人眼神嫌弃,最后手搭在南宫焰刚给她系上的玉带上,把她提了起来。   ……   容夙再醒来时,环顾四周一圈,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山谷谷底的土堆上,看着跟即将埋葬的尸体差不多。   她沉默一会,再抬眸看去,就看到两个女人。   一个红衣妩媚,正是闯进观星楼、她昏迷前看到的人,是玉滟春。   一个黑衣暴戾,虽然看上去很陌生,但容夙确实见过她很多次。   那是段祁。   她眉心有一朵黑蔷薇印,明显是堕魔的标志。   容夙就想:情况似乎有些棘手。   她拿来当替罪羊的两个人,现在凑在一起了。 第83章   容夙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蓝蓝的,流云伴日光。   她躺在那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   她全身都软绵绵的, 一点力量都提不起来,一看就知道是被玉滟春或者段祁封了修为。   其实不封修为,她也未必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魔修的实力本来就不弱,更别说一个是踏霄境就能排进魔修风云榜第二的人物, 一个堕魔后直接就跳到了踏霄境巅峰。   她就躺在那里想: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南宫焰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她会不会很着急?她会不会自责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观星楼?   容夙只要一想到南宫焰会因她不见而伤心难过、着急担忧, 心里情绪就一紧, 接着微不可察地低叹一声。   叹完就发现眼前多出一道黑影,是段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 正阴沉沉看着她,声音嘶哑:“你在想南宫焰?”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她不想南宫焰,难道还是在想段祁不成?   容夙嗤笑一声, 直视着她眉心那朵黑蔷薇印, 眼神几乎藏不住厌恶:“不然呢?”   她心知自己是该多拖延时间, 好让南宫焰有时间来救自己的,只是一抬头对上段祁眉心那朵黑蔷薇,她就有些控制不住。   容夙就在心里低叹一声,心想:遇到南宫焰以后, 自己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了,这不太好。   接着她就感觉自己衣襟一紧,是段祁微俯身攥紧她衣襟, 动作之大、力度之沉,几乎让容夙怀疑段祁是要将她勒死, “容夙!”   段祁眼神黑沉沉,压抑不住心里情绪的澎湃剧烈, “是你杀了段佑!”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一眼坐在前面同样眼神冰凉的玉滟春,承认得很直接:“对,是我杀的。”   这件事情不用她直说,现在的段祁也能轻易猜出来。   毕竟她自己知道自己绝不是凶手,再加上玉滟春给出的线索,还有几个月的逃亡,段祁称得上是脱胎换骨,智商有长进也很正常。   容夙就抬眸,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她总算习惯那种窒息般的压迫,继续云淡风轻说道:“我杀了段佑,你不该感谢我吗?”   她迎着段祁一瞬难以置信的眼神,面上满是漫不经心:“如果段佑不死,你哪里有机会当上段族少主呢?”   言外之意就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段祁,似乎她对段祁用情至深,不惜为她执刀杀人。   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热闹的玉滟春唇角就牵了牵,一双蛊惑人心的美眸里此时都是讥讽和幽凉寒意。   她看着容夙,觉得这黑衣刀修此刻像极了一个惯会装模作样、拿捏人心的负心人,而段祁,则像极从前愚蠢天真的她。   “感谢你推我出来当替罪羊?”   “感谢你赠予的举世皆敌、追杀无数?”   “感谢你让南宫焰率人不眠不休追杀我半个月?”   段祁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翻滚,攥容夙衣襟的手就越来越紧,身体都微微颤抖着。   南宫焰,不眠不休,追杀半个月?   容夙垂眸,一瞬间知道南宫焰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她心里情绪就微微起伏,再抬眸就对上段祁的眼睛。   她不禁有些怔。   那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呢?   黑沉、压抑,有窒息般的杀机,却同时藏着无尽的恨意和爱意。   爱意?   容夙就有些想笑。   事到如今,段祁竟然还爱她?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世族小姐,原来也会真心爱人?   容夙就用眼角余光瞥一眼玉滟春,面上不起波澜,心里却暗暗盘算着脱身的方法。   或许不止是脱身,她还想、反杀段祁。   但玉滟春有些难搞。   这女人连登天境以上修为的修士都能弄死,容夙没有把握赢她。   所以应该先逼走玉滟春?   但怎么逼走玉滟春呢?   容夙就想到紫田给她讲过的那些事情、以及她自己了解到的部分关于玉滟春的过往,从中整理出一个事实:玉滟春,似乎恨极负心人?   她微微抬头,声音多出一丝情绪,似乎是指责,又像是怨恨:“段祁姑娘,你不该感谢我,救了你两次么?”   容夙说的是九幽山海境内,出手杀了两个魔修,救了段祁的事情。   段祁就一怔,攥着她衣襟的手松了松,低头迎上容夙似乎含怨不满的眼神,想到什么后眸光变了变,声音很激动:“容夙,你是怪我在九幽山海境里丢下你不管直接逃命吗?”   容夙直视着她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出她眼里的恨意淡了淡,爱意浓了几分,心里就有些满意,心想:段祁对她的喜欢似乎真的不少,这样利用起来会简单很多。   她垂眸不答。   段祁就蹲在容夙面前,抬手摸着容夙的脸,痴迷于她去了刀疤后俊逸出尘的外表,然后声音含着委屈:“你是不满我直接逃命,才杀了段佑嫁祸给我,想报复我么?”   “但是容夙——”段祁的眼睛红了红。   她对容夙说:“我没有丢开你自己逃命,我当时是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惜燃烧血脉施展段族禁法的,我想救你的!”   她说的是真的。   她当时虽然害怕那魔修再对她做那些事,但救她的人是容夙,她跑开后怎么也做不到自己逃命。   于是她在那片树林外强行燃烧血脉,想施展禁法,想回去救容夙。   但是那禁法太难施展,燃烧血脉太痛苦,段祁用了很长时间才成功,再回去时只看见一地血迹,甚至有容夙碎掉的片片黑衣。   她害怕极了,几乎把那片地方翻了个遍,最后翻出那两个魔修的尸体,才能告诉自己,容夙还活着。   然后她才能修补施展禁法后伤痕累累的身体。   容夙能看出来她说的是真的。   但那有什么用呢?   段祁跑了就是跑了。   如果她打不过那魔修,那么段祁再回来,也只能给她收尸。   像容夙这样的人,死都死了,有没有葬身之地她压根不在意。   “容夙,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段祁说:“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她羡慕极了容夙生死关头对南宫焰的那份真心,无数次想过容夙也能这么对她。   所以当时容夙让她逃命,她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只想着如果容夙愿意,她甚至能给容夙道侣的身份,而不是只如在南宫焰身边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容夙就低头,眸光幽幽,心里没有半点动容,只惊讶于段祁的愚蠢天真。   看来堕魔虽然能提高修为,但对智商的影响不多。   容夙就坐了起来,她没有拒绝段祁伸来要扶她的手,就着段祁的手坐直后,缓缓上抬去摸段祁的脸,在她脸微红、有些羞怯的神情里声音轻轻:“你真的很喜欢我么?”   “当然。”段祁回答得很快。   容夙注意到玉滟春的眉越皱越紧后,笑容温柔,声音如情人低喃:“既然你喜欢我,那么你能不能为了我,认下这个罪名呢?”   她迎着段祁微滞的眸光,手缓缓往下,颇熟稔地挑开她的衣襟,忍着心底厌恶摩挲着她颈边的肌肤,在她锁骨上画圈圈,刻意撩拨着她。   指茧的粗糙和肌肤的光滑形成极撩人的触感,密密麻麻的酥痒之意直击段祁心里……   段祁哪里经历过这些,不多时就情动难以自制,腿一软,直接坐在容夙怀里,抬头看着容夙似乎极温柔缠绵的目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容夙就半揽着段祁,看段祁的目光缠绵含情,朝着玉滟春那半张侧脸却道尽心里压制不住的厌恶。   这副模样和玉滟春记忆里负心人的模样深深重合。   她再控制不住心里杀意,也做不到只是静静坐着看热闹,直接一掌就拍了过来。   容夙的唇就扬了扬,心说该她看热闹了。   她坐着看那一掌越来越近,在紧要关头揽着段祁转身,以背接了那一掌后,唇微张,几滴血就滴在段祁脸上。   段祁就一惊,从容夙怀里坐直起来后,看向玉滟春的眼神满是不悦:“玉滟春,你干什么?”   她质问完,忙去检查容夙的伤势。   容夙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声音虚虚:“我没事的。”   唇一张,再吐出一口血。   玉滟春:“……”   她刚才那掌只是想分开容夙和段祁,毕竟段祁像极从前的自己,她还是有几分不忍心的。   而且她刚才那掌虽然也不轻,但总觉得以容夙的修为和防御力,不至于到吐血的地步。   玉滟春沉思着,见容夙又伸手想去摸段祁,而段祁脸红红,再想到曾见到的她和南宫族那位大小姐十指相扣的场景,一时间也不知道容夙到底爱哪一个。   最后只想:以她负心薄幸的本性,会真心喜欢谁呢?不过是谁在眼前就说爱谁罢了。   她想到过往,眼里杀意越来越浓,压着情绪对段祁道:“段祁,我们说好,查出真凶后,一起合作杀了她。现在杀段佑的人就是容夙,你不想杀她了?”   段祁眸光闪烁,确认容夙只是轻伤后才放心,站起来后承认得很直接:“是,我不想杀容夙。”   她一开始也不是那么想杀容夙,只是恨她让自己担负罪名而已。   但如果容夙喜欢她,愿意和她在一起,那么杀段佑的罪名——她也不是不能担。   玉滟春看出来后,不由痛心疾首:“你清醒一点,她根本不爱你,只是利用你而已。”   她说着说着,眼眶微红,似乎在尘封已久的记忆里,也有谁对她说过这些话。那时她不听,于是换来的只有血海尸山、痛苦不堪。   现在的段祁像极当年的她,玉滟春就很想她能清醒,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当年的痛苦。   但是没有用,段祁像当年的玉滟春,因而回答也和当年的玉滟春相似无比:“我现在的处境,她还能怎么利用我?而且只要她喜欢我,利用也没有关系的。”   段祁眼里有阴沉。   她现在修为比容夙高,堕魔后本来就举世皆敌,所以她一定要让容夙留在她身边。   容夙喜不喜欢她都没有关系,只要她陪着自己就好。   她要容夙跟她一样,要容夙只能依靠她。   “是啊是啊。”容夙火上添油,“玉姑娘,不就背一个罪名么?反正祁儿修为那么高,也不会死的。”   段祁因她那声“祁儿”开心不已,声音也坚定了很多:“段族的人杀不死我。”   “那南宫焰呢?”玉滟春嗤笑一声,“先前要不是我出手救你,你就死在南宫焰剑下了。”   “那位南宫族大小姐可也打着让你当替罪羊的算盘,出手一点都不留情,甚至布了几重困阵杀阵,生怕你死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说着,见段祁还是执迷不悟,耐心逐渐消失,只最后说道:“段祁,你不杀容夙是你的事,你要担罪名也是你的事。但她拿来当替罪羊的不止你一个,我是一定要杀她的。”   玉滟春眼神暴戾。   她自二十多岁堕魔后到现在,再没有在谁手上栽过这么深的跟头!   容夙倒是好本领!   剑伤上叠彼岸花。   要不是她手段高明,早就死在段族副族主手上了。   她说着,就要拍掌向容夙。   容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嘴里道:“祁儿。”   她没有求救,而是解释道:“我用你的剑杀完段佑后就后悔了。本来是想销毁段佑尸体的,但怎么都毁不掉。我怕你被查出来,才会在段佑尸体上再刻一朵彼岸花的。”   她没有继续说,但段祁很快听出容夙所谓的多此一举是想为她“开罪”。   想到容夙并不是真要她当替罪羊去送死,段祁的心情就激动了几分,她拿出佩剑缠上玉滟春的袖子,声音坚定:“我不会让你杀容夙的。”   完美!一切发展顺利!   容夙心情愉悦,就半撑着手瘫在那里看热闹,时不时再递一个挑衅的眼神给玉滟春,再温柔看段祁几眼,最后看向不远处自己那柄先前明显被两人拿来踩在脚底的黑刀,眸光微凉。   她看不出玉滟春的修为具体是踏霄境几重,却知道她不简单。   但段祁也不弱。   踏霄境巅峰的魔修。   若是真拼命,也不知道谁能赢?   或者,两败俱伤?   容夙的眸光就深了深。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杀了玉滟春。   和过往无关,只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她正垂眸想着,忽然感觉四周一静,是修士趋利避害的本能提醒她,她会有性命危险。   容夙就一惊,抬眸看到玉滟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妖艳的五官、蛊惑的双眸,眸里神情有杀意,也有玩味。   段祁呢?   她看去,就看到黑衣的段祁长剑悬空,整个人一动不动,只看向她的眼神很着急。   容夙就懂了。   段祁是被玉滟春用类似定身术的手段定住了。   堂堂踏霄境巅峰的魔修,就这么点能耐?真没用!   容夙垂眸,有些沮丧。   她没有办法对付玉滟春。   这女人不喜欢她,而且也不愚蠢。   她想着,衣襟再次一紧,玉滟春攥紧她的衣襟后反手一扔,容夙就重重从高空摔到地面上。   她修为被封,防御力虽然比凡人强,但还是痛得低嘶一声,喉咙间就有鲜血涌上来。   玉滟春显然是在报复她刚才的举动。   要把她吐血不止的事坐实。   容夙抬头,迎着红衣女人眸里那抹高高在上、不拿性命当一回事的凉薄,唇微抿,生生将那口血咽回去。   她这个人是有点叛逆的。   不该吐血,她要吐。   真该吐血了,容夙一丝都不愿流。   她不会当别人看笑话的工具。   所以玉滟春要她如何,她偏不!   玉滟春就笑了一声,说了声“有趣”后,脚一踩,直接就踩住容夙心口,重山般的压迫自那只赤着、脚踝白嫩、看上去极美的足的足底压来。   容夙的手攥紧,头一仰、唇一张,忍了许久的血就直接喷到那只白嫩嫩的足上。   玉滟春沉默半晌,眼神从漫不经心、玩味变得暴戾、嗜血,再没有耐心跟容夙玩,直接一掌拍向容夙心口。   她要杀了容夙!   像段祁这样愚蠢天真、说不清楚道理的恋爱脑,直接把她恋爱脑的对象解决了,便也问题不大。   容夙眸一缩,正想着小光球还是龙形面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见一阵白光亮起,如日光明亮。   玉滟春就在那阵光里倒飞而出,摔在地面上吐了一口血。   那白光不是来自小光球,也不是来自龙形面具,而是来自——她腰上的玉带。   是南宫焰给她系上的玉带。   容夙低眸看向那根玉带,眼神柔和。   玉滟春爬起来后看见容夙的眼神怔了怔,接着就听“嘭”一声,是段祁不断以修为想冲开她的禁锢。   容夙还躺在地面上,黑衣半染血。   她修为不能用,便如任人宰割的羔羊。   如果段祁冲开禁锢,她就不能第二次定住段祁了。   那么她也很难再杀了容夙。   玉滟春就瞬移到容夙面前,看着她腰间的玉带,心有余悸,因为她也承受不住第二次宝物护主的反噬。   这根玉带很不简单,而且是以世族手法打造的,一看就是南宫焰送的。   果然是负心人,才能哄得谁都爱她如命!   玉滟春看看还在冲击禁锢的段祁,目光果断,直接出掌。   虽然玉带很不凡,但她很了解世族宝物的限制,知道短时间内玉带无法第二次保护容夙,因而拍向容夙心口的掌很凌厉。   中州北方的路上。   有青衣如云烟的女子正问仆从:“巫谐抓到了?”   “回主人,还没有。不过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雷州姚族的地盘,那是朱意自冰原回族的路,我已经通知朱意,巫谐逃不掉。”   “抓到后,直接关进罪狱。”青衣女子声音淡淡。   仆从就一惊。   罪狱是南疆内最黑暗的地方,凡被关进去的,都会痛苦到恨不得立即死亡,几乎是南疆所有族人的梦魇。   以巫谐南疆少主的身份,纵然有罪,也不至于如此处置,说不定还会让南疆一族和南荒古神庙再生事端。   但她想到巫谐施展那手段想害的人是谁后,就觉得怎么样都是轻的。谁让巫谐动谁不好,偏要动主人最在意的人呢?   她恭敬应下,正打算再说什么。   却见自家主人表情一变,竟不向北方,而折返回了南面,速度之快、眼神迫切,是她生平第一次见。   山谷里。   玉滟春再次摔在地面上,看容夙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   这人怎么会有两件保命宝物?而且还不冲突?那就说明第二件不是南宫焰给的。   但容夙的身份她也清楚。   虽然是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但没有师尊师长,哪里来的保命宝物?还是护主后能反噬对手,直取对手性命的宝物?   要不是她保命手段也很多,只怕不死于南宫焰的玉带,也要死于这阵青光。   容夙也微怔。   青光来自于商玉。   而那枚商玉,是巫寒韵给她的。   想到青衣女子彼时说只是表明生死结能解开的信物,淡然到似乎一枚商玉不是很重要的表情,容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然后她看向玉滟春。   承受两次反噬后,哪怕是玉滟春也伤势不轻,她不敢再拍掌杀她,生怕还会有第三次。   段祁也终于冲开那股禁锢能动了。   她第一时间移到容夙面前,伸手将容夙扶起,声音关切:“容夙,你没事吧?”   容夙再抬眸,就看见玉滟春不见了,应该是如她所愿离开了。   她就看向段祁,眼神依然温柔,伸手去擦拭她唇上的鲜血,眼神在段祁看来似乎是心疼:“我没事,你呢?”   段祁就如心上开出许多朵花,快乐到不行,轻轻摇头,任由容夙的手指在她唇上擦来擦去。   看容夙擦完后拿指尖点着她的唇,她想到什么后呼吸一乱,看容夙的眼神满是期待和羞怯。   容夙自然知道,段祁是希望自己亲她。   她的手指就一滞。   她想杀段祁。   而杀段祁先要取信于她。   要取信于段祁,最好的方法就是顺着段祁的意愿,亲她、摸她、撩拨她,亲到她意乱情迷,撩拨到她难以自制,甚至最保险的办法是做到那一步。   那时候的段祁将没有一丝防备,成功的希望也最大。   只是容夙不想。   她心里满是南宫焰当时幽怨的眼神。   南宫焰知道她送了巫寒韵一支箭矢就不开心,要是知道这些,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而且就算南宫焰不知道,她也不想。   她对着段祁,提不起半点兴趣。   容夙就收回手指,故作没有看见段祁失落后充满暗示的眼神,只勉为其难摸了摸她的脸,和她聊了一阵,再说上几句典型“负心人”的言语,确定玉滟春真离开后,眼神微深。   她看向自己的黑刀,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段祁没有解开她的修为,而且也不打算解开。   她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甚至在容夙假装无意问到后,眼神微暗,回答道:“我能护住你,所以你没有修为也没关系。”   只有没有修为,容夙才无法逃开她,才只能乖乖留在她身边,对她温柔细致。   玉滟春说容夙是利用她。   利用也无所谓,她只要容夙这个人。   只要容夙一直陪着她,她就能假装容夙也愿意在生死关头以命救她。   段祁生在世族,从来没有见过像容夙对南宫焰那样的真心。她渴望那片真心,所以堕魔也没关系,只要能从南宫焰手上抢来就行。   起码现在就很成功,容夙不就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对她温柔以对了?   段祁想着,忽觉身上一沉,是容夙压在她身上,她的背抵着有些粗糙的地面。容夙眼神微沉,正看着她。   “那我没有修为,在某些方面就无法让祁儿很舒服了。”容夙轻笑,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这个姿势跟当初在九幽山海境内,那魔修压住她一模一样。   段祁就大概知道容夙要对她做些什么了。   但她心里此时却没有那时的绝望惊惧,而只有满满的期待盼望,还有些羞涩,脸红透,想着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   身下的姑娘面浮红晕,手指攥紧她的衣袖,虽然穿着黑沉沉的黑衣,虽然眉心黑蔷薇印压抑黑沉,但还是有未经人事的怯弱羞窘。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二十年前也能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地主宰别人死死攥紧、不想不甘不愿失去的性命呢?   容夙压着段祁往黑刀的方向滚了几滚,在段祁疑惑前伸手去解她的衣襟,手摩挲着她的锁骨,撩拨得她再次情动后,忽然低声问:“段祁,我的家乡在东川皇城,你去过东川皇城吗?”   段祁一呆,睁开眼睛看到容夙表情认真,就摇摇头,想了想道:“如果你想去,那我会跟你去的。”   容夙以后想去哪里,她都行。   容夙就笑了,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段祁也很开心,心里期待着容夙接下来的动作。   然后容夙摸摸她的脸,眼神似乎极深情:“你看我的手,好看不?”   她将她的右手抬到段祁眼前。   段祁想到容夙要做的事情,脸红透,只当容夙是在调戏她,就认真看了一眼,声音认真:“当然好看,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   她也不算说谎。   容夙的手确实很好看,手指修长,虽然有练刀的指茧,但却很有力量感。   她想着那只手即将前往的地方,脸几乎红得滴血。   “你想这只手摸遍你的身体,想这只手告诉你什么是双修,想这只手带你通往极乐,是么?”   容夙笑了,笑容听着很畅快。   段祁就心想:她真不知道容夙私底下是这样子的。很坏,但她还是很喜欢。   接着她就看到容夙揽着她再滚了滚,面上再没有一点笑容:“这样一只如今在你看来很好看的手,二十年前曾被人踩断,说很脏,说不配好好地存在。”   容夙趴在段祁耳畔,将她小时候说的那些话清清楚楚讲给段祁听,说她手断后的痛苦,说她险些活不了,最后抬眸看着段祁的眼睛,问道:“段祁,你想知道那人是谁么?”   段祁眼神怔怔,似乎是有些心疼,回答道:“是谁!”   她的声音似乎含恨。   容夙笑问:“知道是谁后,你会杀了她吗?”   “当然!”段祁没有半点迟疑:“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是么?”容夙轻笑:“对,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所以那人我会自己杀。”   “那人是谁?我认识?”段祁追问。   “你当然认识。”容夙伸手,在段祁注意不到的地方摸到了自己的黑刀,笑容璀璨:“那人,是你啊!”   她说完,眼神肃杀,一只手还在段祁的锁骨上摩挲着,一只手已经拿了黑刀,动作果断,直接一刀刺进段祁心口。   段祁眼神震惊又迷茫,像是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明明前一刻还对自己温声细语、要和自己双修的人,居然能下一刻就拿刀刺进自己心口。   她锁骨上还有容夙指尖的温度,她衣襟被扯开后,还能想到刚才容夙扯她衣襟时的眼神,结果——   她抬眼,见容夙抽刀而出,血溅了一脸后,还要再刺一刀,眸一缩,凭借求生本能将容夙踹翻。   容夙修为被封,自然挡不住,被踹翻在地后缓了缓就爬起,眼神却很兴奋。   段祁就一滞。   她心口被刺了一刀。   虽然容夙没有修为,但却很用力。   哪怕她最后移了移身体,使刀刃偏了一点,但也是很致命的。   现在她应该先离开去处理伤口,但她想到容夙刚才的温柔,再看看眼前她的淡漠肃杀,就很委屈。   段祁直接上前一步以修为压迫容夙,强行将她压住后,声音不解:“容夙,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印象。”   “你没有印象?”容夙看了看被段祁再次丢到远处的黑刀,也不在意,甚至这一刻没有生死结和活着的概念,只扬声笑了起来:“你五岁时,去过东川皇城的,对吗?”   五岁,东川皇城。   段祁眼神迷茫,容夙却注意到她眸底有逃避。   她就知道段祁是承认的。   她或许不记得东川皇城,不记得别的,但骨子里却知道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几乎容夙一说,她就信了。   “你自然不会记得。”容夙被她压住后,忍不住抬手按着她的伤口,看鲜血自指缝间渗出,声音就很愉悦:“你们世族子弟高高在上、视别人如泥土,哪里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呢?”   哪里会知道你们随手一个动作、随意一声命令,就能轻易摧毁别人拼命挣扎向上的人生呢?   容夙眸底笑意和恨意并起,看段祁还不打算杀她,笑得越大声,边笑,边死死按紧段祁心口的伤口。   段祁任由她动作,只问道:“所以你根本没有喜欢我,刚才说的做的,只是想杀我?”   “对。”容夙答得很快,继续道:“九幽山海境内,你以为我怎么会救你?”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像储白璧那些人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我救你,只是看到你小腿上的黑蔷薇花印,认出你是小时候踩断我手的人而已。”   “我救你,只是想亲手杀你,送你进无间地狱。”   “所以你就把杀段佑的罪名嫁祸给我?”段祁红了眼睛。   “是啊。”容夙漫不经心,“其实先前段族人追杀你,你是有想到是我的,对么?”   毕竟段祁如果回来过,就会发现她的长剑那时是不在树上的。   “你不说,只是因为我在那魔修面前救你性命,你心里有愧,才不说的,对么?”   段祁一开始怀疑她,却没有说出来,后来再想说,就没有机会了。   “这也是你算计好的?”段祁声音颤抖。   她确实怀疑过容夙,但是容夙为了救她一人面对魔修,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对啊。”容夙说。   她确实算计好了,才会在那魔修来时叫段祁先跑,就是利用段祁对她所谓的喜欢。结果现在看来——   “你确实很喜欢我。”   容夙说:“你的喜欢很好利用。”   她眉微挑,看着有几分得意。   段祁从前最喜欢她的得意,现在却如坠冰窟般凉透心。   “容夙!”她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轻声说道:“你不用这么戒备,我不会杀你的。”   哪怕容夙利用她至此,她也不想杀容夙。谁让她是真的很想要容夙的真心呢?只是现在看来,容夙根本没有真心。   “但我要你和我一样,万劫不复、举世皆敌!”   段祁说完,直接抬手,指尖凌空点在容夙眉心。   同时她眉心的黑蔷薇印亮起,她心口上原先流淌着的血瞬间就变黑了。   她周身上下所有的魔气开始翻涌,最后顺着段祁点在容夙眉心的手指流进她体内。   容夙就觉她体内多出一股暴戾阴沉的东西,想裹挟着她一瞬间解封的修为一起堕落。   段祁是在——   容夙皱眉。   段祁拿开手指时,眼神疯狂无比,笑容也阴森森的:“这是黑蔷薇印独有的共堕之法。”   “你知道么?我的黑蔷薇印是魔修古籍记载里的天生魔印。共堕之法,能让魔印主人拉一人一起堕魔。”   “我点你眉心,你会沉沦,你的理智会不复存在,你会如魔兽般暴戾嗜杀,你不再是人了。”   “容夙,你从此以后就是我的附属。只有我允许,你才能拥有理智。”   段祁说着,感应到山谷外多出南宫焰和一众南宫卫后,眉微皱,直接对容夙道:“南宫焰来了。”   容夙一怔。   段祁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眸底掠过的喜意。   她就暴躁地笑了笑,心想南宫焰来了又怎么样呢?按照古籍记载,被魔印主人以共堕之法控制的修士,是一定会堕魔的。   容夙堕魔后,还要怎么跟南宫族大小姐在一起呢?   她会万劫不复的。   段祁说完,跌跌撞撞走向远处,最后只留下一句:“容夙,虽然我堕魔了,但你才是真正的魔。”   容夙是注定属于黑暗的,怎么也敢奢望光明? 第84章   南宫焰看到容夙时, 容夙正半跪在地面上,那袭黑衣上有血和泥土,黑刀丢在不远处。   她心里一紧, 直接就瞬移过去,手一伸,就要搭上容夙的肩膀。   容夙却缩了缩肩膀,如一阵风般避开南宫焰的手。   南宫焰一怔, 正要出声, 就看到容夙抬起了眸, 那双眸里——   她心里一震。   因为那双眸里满满都是杀意、嗜血和暴戾。   她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的容夙。   自日月山境后,容夙已经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浓郁的杀意, 浓郁到比山岳还要沉重、比海洋还要无边无际。   南宫焰就想到几年前在无忧连城城外,那时容夙黑衣持刀,从城门一路杀到她面前, 那双眸也很黑, 眸里杀意也很凛冽。   但还是和眼前的容夙不同的。   那时的容夙虽然也很漠然凉薄, 但却是能够控制自己的。   她能控制她的黑刀,也能压制住她心底执念,只如行于黑夜里的利刃,危险、凛冽, 却只会刺伤别人。   但眼前的容夙,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她会刺伤自己的。   她现在给南宫焰的感觉就像被关在笼里的困兽, 暴躁、嗜血、见人就杀。   南宫焰的心瞬间就揪紧,没有再去碰容夙, 而是小心翼翼问容夙:“容夙,你怎么了?”   容夙没有回答。   她感觉来自段祁的那股暴戾魔气无时无刻不在激荡冲刷着她的经脉。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脑海里一幕幕过往闪过,血腥、黑暗、窒息、绝望。   她前所未有地痛苦。   那种痛苦甚于一切,比刀刃掀翻指甲、切磨皮肉、刺穿骨髓还要痛苦。   容夙只能攥紧手,将短短的指甲嵌进掌心,借着那丝丝缕缕的痛意艰难保持住清醒,再抬头看着南宫焰的眼睛,恍如看见星星。   然后她说:“南宫焰?”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有血涌上来,被她直接咽回去。   南宫焰心疼到不行,却不知道怎么办。   她以神识查探,看不出一点容夙的异样,只能以藏不住心疼的声音温柔地回答道:“容夙,我是南宫焰,我在的。”   容夙就扬了扬唇,刚想说什么,那股暴戾魔气再次涌来,她疼得低哼一声,只能继续攥紧手。   绿水命南宫卫对这座山谷展开搜索后,很快赶来,看到容夙的眼睛后一惊,心里也生出对段祁的杀意。   然后她对南宫焰说:“小姐,这是古时魔道法诀的一种,名为共堕之法,只有天生魔印的魔修才能施展。”   她说到这里,再想到段祁眉心那朵黑蔷薇印,就完全明白了。   “所谓共堕之法,是魔修用尽毕生修为才能施展出来的手段。被魔修以此法控制的修士,会丧失所有理智,暴戾嗜血。除非那魔修出手,不然修士会永世沉沦,只如魔兽一般。”   共堕之法,丧失理智,形同魔兽。   南宫焰眸里生出怒意,她道:“先别杀段祁,把人抓来。”   按照绿水的说法,似乎只有段祁愿意,容夙才能不再痛苦。   南宫焰就开始想,抓到段祁后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段祁乖乖听话。   以及她需要想个地方,瞒过所有人把段祁关起来。   还有,容夙如果堕魔,她也要派人去找那些能隐藏魔气的宝物。   她想得出神,回神后就见容夙极力忍着痛苦缓缓摇头。   她很快就明白了容夙的意思: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受制于段祁。   南宫焰微怔,正想着什么,就听绿水道:“小姐,除了让段祁出手后,还有一个办法。”   南宫焰:“……”   她眸光微凉,“那你还不快说!”   绿水就低叹一声,“只是这个办法九死一生。”   她本来是想说十死无生的,但莫名想到梦魇死境,就想:或许对别人来说是十死无生,但眼前的人是容夙,应该会不同。   她眼神里有希望,说道:“小姐,请稍等片刻。”   绿水说完,直接从储物戒指里拿出许多灵草,以虚空为丹炉,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要炼丹。   容夙看得一怔,甚至连痛苦都淡了一些,只目光惊讶地想:绿水还会炼丹?   按照紫田的说法,绿衣而温柔的女子主要任务是执掌星月殿,除此之外道心算得上通明,道境感悟甚至胜过许多造化境大能。   以后南宫焰成为南宫族族主,她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形同于族内现在掌刑律的严族老。   绿水的地位比能控制天眼录的青山还要高。   在容夙心里,她已经很厉害,结果还会炼丹!   她惊讶不已。   南宫焰看出来后,有意要容夙分神,就故意搭话:“绿水会的很多,青山会的也很多。”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本小姐的近卫的。”南宫焰微微昂头,问容夙道:“你说你是本小姐的近卫,那你会什么?”   容夙就愣住,竟认真想了起来。   她会什么?   她会拿黑刀杀人。   但是南宫焰应该是不缺刀的,南宫卫结阵完成后,能杀的人更多,速度也更快。   那她还会什么?   容夙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   她脑子晕乎乎的,只想着一定要有一个别人无法相比的优点,才能一直当南宫焰的近卫,于是直接脱口而出:“我会睡你。”   南宫焰:“……”   她的脸瞬间红透,怀疑容夙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那边炼丹完成走过来的绿水也是一个踉跄,险些仪态不保。   但轻松只是暂时的。   随着容夙体内那股暴戾魔气再次翻涌起来,南宫焰面上再次蒙上一层担忧。   南宫焰皱眉,看向绿水掌心那颗丹药,眼神含了些希冀。   绿水却表情沉重,说道:“这颗丹药能将段祁侵进容夙大人体内的那股暴戾魔气融掉。”   “但是——”   南宫焰的心提紧,知道后面才是重点。   “但是这颗丹药丹力澎湃凶猛,走的是以暴制暴的路子。所以服下后,两股力量会在容夙大人体内不断较量。”   “一个时辰内,容夙大人的意识会受到甚于先前十倍的裹挟和控制,会更暴躁、嗜杀。”   “在这段时间内,那股力量会无数次蛊惑你堕魔。如果你无法承受住,就会彻底丧失理智,成为嗜血而没有意识的魔兽。谁都控制不了你,也无法唤醒你,包括段祁。”   绿水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容夙,你——”   她没能说完,因为容夙直接抢过那颗丹药吞服了,声音嘶哑地问:“一个时辰后,就什么都结束了,对不对?”   到时候段祁再控制不了她,暴戾魔气也会不复存在,她还是容夙,还是南宫焰的近卫,对不对?   “……当然。”绿水声音放缓,不一会看容夙眉皱紧,知道是丹力开始起作用了。   她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对南宫焰道:“小姐,这一个时辰容夙大人会很痛苦难熬,甚至会拿刀四处乱砍,不如在这里布一道困阵,锁住此方空间?”   南宫焰眼里有泪光,她没有回答,绿水就知道她是默认了。   上空的程老手一挥,以容夙为中心的地方就多出一道四四方方的困阵,水蓝色阵纹在虚空波动。   绿水心知困阵里只留容夙一个人才是最好的,但她看着南宫焰此时的模样,低叹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自己默默走出困阵。   “南宫焰。”容夙出声。   “我不会走的。”南宫焰声音坚定。   容夙就扬了扬唇,“我不是要让你离开。”   她低哼一声,忍着体内那股痛苦和裹挟意识的乱流,小小声道:“但你能不能转过身去,站在那里不要动,也不要回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过来?”   “……好。”南宫焰微微握拳,再看容夙一眼。   容夙依然保持着半跪地的姿势,只是她的腿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很快要跪不住了。   她的黑衣黑如墨,虽然有血和泥土,但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   她的黑刀丢在不远处,正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她低着头,背脊挺得很直。   南宫焰最后深深看了容夙几眼,压着心里许多情绪缓缓转身,抬头看向天空。   几乎是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容夙就撑不住直接躺倒在地面上,那股痛苦如排山倒海,也似铺天盖地。   她根本没有逃开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被裹挟着坠落深渊,漫天都是黑暗,举目四望无一丝光明。   浓郁杀意、刺目血红,似乎人间一切疾苦都在容夙体内。   比以前在沉魂渊面对那只八阶噬魂兽还要痛苦折磨。   一个时辰。   容夙的手揪紧地面上的树根,默数着时间,第一次知道度日如年是怎样一番煎熬。   这里的树似乎长得很好,树根任由容夙怎么扯攥,都纹丝不动。   容夙却很快没有扯树根的余力。   那股暴戾阴暗和丹力冲撞着,然后裹挟着丹力一起涌上容夙脑海,要吞噬她的意识,将她变成嗜杀成性的魔兽。   容夙无法再静静躺着,她忍不住在地上滚来滚去,黑衣很快脏透。血泪汗俱下,润湿了地面上的泥土。   她也止不住叫出了声音,嘶哑低沉,颤抖而含着藏不住的哭腔,压抑而满怀绝望。   一个时辰真的很难熬啊。   容夙甚至想过拿黑刀刺进自己心口,死了就一了百了,不会再痛苦。   她当时甚至都摸到了黑刀,只差最后一步。   但她眸光一移,看到南宫焰背对着她站得很直、却藏不住心疼和担忧的背影,就直接丢开黑刀。   她一定能熬过去的。   容夙想。   四周泥土都半湿,容夙全身都是汗水和血。   那股裹挟她意识、蛊惑她堕魔的力量似乎是歇了歇,她就躺在地面上,如一具死尸。   小光球静静悬浮在虚空看着她。   它能感觉到,段祁点向容夙眉心时,容夙眉心的龙形面具似乎是动了动。   虽然天生魔印很厉害,段祁也走到原来世界线里走不到的那一步,但小光球总觉得只要龙形面具出手,容夙不会被影响。   但那面具却在那一瞬迟疑了一会,最后竟然任由容夙被那股力量蛊惑着堕魔。   它想不明白,只是看向容夙的眼神很复杂。   如果容夙堕魔成为嗜杀成性的魔兽,她会失去意识。那么死后,应该也不会有那股足以摧毁世界的怨恨不甘了吧?   如果是这样,它作为天道化身,是应该高兴的。毕竟容夙如何、世界如何,都是和它无关的,它只要世界存在就行。   但小光球看着地面上挣扎求生的容夙,心里的想法是:如果到最后一刻,容夙撑不住,它就算违背天地原则,也是一定要出手的。   容夙不该堕魔。   她应该——光明正大行走于天地间,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还有最后一刻钟,一切都将结束。   但这最后的一刻钟却比先前所有加起来都要难熬。   容夙没有再翻滚,因为她滚不动了。   她只是躺在地面上,任由那股力量裹挟着她。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都跟她说:堕魔吧!   堕魔不是什么坏事,堕魔后她将拥有无上力量,她将所向披靡、无所顾忌。   堕魔后,所有痛苦都会消失,她会得偿所愿。   只要堕魔——堕魔是解决一切的办法。   容夙就坐了起来,眼眸生出一层黑雾,是属于魔的黑雾。   她在尝试堕魔。   远处一颗大树上,藏在枝叶后、以踏霄境修为无视造化境阵修和许多南宫卫查探的红衣女人就微微皱眉,那双惯会蛊惑人心的眸里此时只有严肃。   “从永兴坊来的,都是灾星、罪人。”这是许多道凉薄淡漠声音的融合。   “你配不上你的名字。”   “你天赋太差,此生注定无法修行。”   “什么第一!样样第一又如何?我是收道童,不是收丑八怪!”   “公道?修行界哪里来的公道?还是趁早回家继续吃奶吧!”   这是一路走来那些散修的声音。   “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这是世族给她扣上的罪名。   最后是段祁凉薄而满含诅咒的声音:“容夙,你才是真正的魔。”   容夙就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差一点就堕魔后,她惊得爬出一段距离,捡回自己的黑刀。   然后她再想到刚才模糊间听到的那些声音,忍不住就笑了。   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容夙笑着轻轻声念出这八个字,想着世族的嘴脸和手段,越笑越大声。   然后她咬唇咬到唇上都是鲜血,心里发了狠,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会堕魔!她绝对不会堕魔的!   魔修人人喊打、和正道修士为敌。   她对所谓的正道修士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想:她一定一定不能堕魔。   她才不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她会在所有正道修士的目光注视里走到姚昊苍面前,问问他:到底是谁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她不能堕魔。   因为如果堕魔,她也不能再当南宫焰的近卫。   容夙看一眼南宫焰似乎没有挪动过的背影,唇角缓缓上扬,在那道蛊惑她的声音再响起来时,直接举起黑刀,一刀穿透自己的肩膀,只留刀柄在肩前。   痛自然是很痛的。   但容夙也借着疼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此时离一个时辰还有将近二十息。   容夙就低眸,黑刀饮过许多修士和妖兽的鲜血,几乎是在血里浸出来的,能以凡铁折断有品阶的剑刃,只是因为有一层煞力加持。   只是它却很少饮到主人的鲜血。   因而它“嗡”一声,发出一声悲鸣。   还有十五息。   容夙就摸摸刀柄,动作极柔,小小声对黑刀说:“你没有伤到主人,而是在帮主人。”   她说着,握紧刀柄拔/出黑刀。   血滴落在地面上,汇成泊。   容夙把黑刀归回笨拙刀鞘里,走向了南宫焰。   五息。   四息。   容夙走到了,她抬手想拍拍南宫焰的肩膀。   一个时辰结束。   “嘭”一声,是烟花盛放的声音。   容夙抬头,看见那烟花凝出了凤凰的形状,再散开。   水蓝波光潋滟,凤凰重新汇聚,在她的目光里展翅盘旋。   就如沉重黑暗的深海里,凤凰带着她穿梭重重迷障,从水面浮出那一刻,全身暖融融。   南宫焰终于能回头了。   她回头,正看见容夙对她一笑,笑容如释重负,然后跌坐在地上。   她本能地想去扶容夙。   容夙却缩了缩手,道:“脏。”   她说:“南宫焰,回观星楼,我要沐浴。”   山谷外。   段祁正在发足狂奔,阵法限制踏空,南宫卫遍布四方,都要抓她。   段祁自然知道原因,但那些南宫卫还是抓不到她。   毕竟她跟着玉滟春这段时间,也不是白跟的。   不一会,段祁甩开南宫卫后,表情微微得意。   那些南宫卫本来是见她就杀的,结果现在却只是要抓她。   所以容夙应该堕魔了吧。   她想到容夙,心里一疼,接着就垂了垂眸。   关于容夙说的那段过往,段祁确实不记得了,但她也能知道那应该是真的。   毕竟喜欢容夙以前,她不会在意别的什么,别人的性命自然也和地上的泥土没有区别。   当然现在也一样,她只是喜欢容夙喜欢到成了魔。   但那又怎么样呢?容夙堕魔后,就只能依附于她,她迟早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段祁想着,就打算先离开这里,疗伤后再去观星楼见容夙和南宫焰。   接着她就感觉自己不能动弹了,右手手腕一痛,竟是被封了穴位,形同于整只手都断了、废了。   段祁的第一反应是:容夙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才一惊,惊讶于这种手段的神秘莫测,抬头就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道青影。   青衣、圣洁、如云雾,像极醉仙楼品酒大会后人人皆知、在南州地位至高无上的那位圣女。   但她似乎没有得罪过这位圣女。   段祁刚要开口,忽然发现自己也无法说话了。   “你不用说话,我来说就好。”青衣女子缓步走来,道:“你别慌,只是有三件事情要告诉你。”   段祁无法动弹,只能暴躁而压不住杀意地看着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完全不在意,只自顾自说自己的。   “第一件事情,南疆罪域有些空,我想请段祁姑娘去住一段时间。至于住到什么时候——”   她压了压声音,道:“什么时候段君鹤无法威胁到她,我再放了你。”   段祁眼睛一缩,几乎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位圣女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容夙了。   因为容夙。   那她对容夙——   段祁就看向青衣女子的眼睛,想看看她眼里有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女子眼里蒙着一层云雾,她看不清楚。   但如果她对容夙不一般,那么她不杀她就说得通了。毕竟容夙堕魔后是需要她的,所以只怕她很快就能见到容夙了。   段祁想到这里,眼神微微得意。   然后她就听到青衣女子继续道:“第二件事情,她没有堕魔,也不会堕魔,魔印对她的控制已经消失。”   那青衣女子回了眸,直视段祁的眼睛,打量着她眼里的震惊和失望、沮丧,许久后才再次开口。   这次她的声音很凉,再没有先前的空灵温和,也很郑重严肃,甚至如同宣誓一般。   她说:“她不是魔,她是我心里永远不会熄灭的那缕明月光。”   段祁心里就一震。   蒙着那双清眸的云雾散开后,她看到了言语无法描绘出来的深情和眷恋,还有——温柔和虔诚。   段祁虽然还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但却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只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青衣女子手再一挥,段祁不见了,是被南疆一族困锁的手段关在了虚空里。   赤羽从后面走来,表情有些郑重,对青衣女子道:“主人,属下无能,抓不到玉滟春。”   青衣女子听完后目光微怔,然后摇摇头:“她手段不凡,不怪你。回族吧。”   赤羽就一怔:“主人不去看看、那位大人?”   “不用,她不需要我。”青衣女子说着,抬头看向天空,天上月光正亮。   她就扬了扬唇,直接往南疆一族的方向去了。   山谷。   所有南宫卫都撤走后,一直藏在树后的红衣女人耐心等了很久,才踏空落到那片原来被困阵围住的土地。   地面上此时满是鲜血,有她先前承受两次反噬吐出来的,有段祁中了一刀流的,也有南宫焰掌心攥紧到流血的。   但最多的,还是容夙的血。   容夙。   玉滟春想着她对段祁虚情假意的模样、举刀刺进段祁心口的果断,再想到她险些堕魔的痛苦挣扎,拿刀刺肩膀的坚定不移,最后是她看向南宫焰背影的眼神。   那眼神,道尽无尽爱意和留恋,哪里像是一个负心人该有的?   她就一甩袖子,再看一眼满地鲜血,踏空而去。   *   观星楼,月夜,庭院。   距山谷回来已经过了几日。   容夙当时回来后不顾肩膀上的伤口直接就去沐浴,虽然伤势加重,但用了南宫族的灵药,再养了几日,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几日时间里,南宫焰只在第一日来看过她,后来几日都不见人影。   此时她正坐在庭院里抬头看月。   月光柔和,庭院一地如水,愈发衬得南宫焰对着她的侧脸有些伤怀,她在为什么事情担忧、闷闷不乐。   容夙自然知道原因。   南宫焰担心的是段祁。   南宫卫没有抓到段祁,山谷内外有天罗地网,段祁却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连造化境的程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容夙自己却不是很担心。   她知道段祁不会说出来是她的。   她利用那姑娘的喜欢利用得很好。   她本来是该跟南宫焰说的。   只是容夙看着蒙在月光里、似乎和皎皎明月融为一体的南宫焰,便怎么也开不了口。   容夙就站着看了很久,然后才拿着自己的黑刀走上前,直接对南宫焰道:“南宫焰,你心情不好?”   南宫焰因她的直白怔了怔,迎着她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怎么,你要取悦本小姐么?”   她说着,想到山谷里容夙脱口而出的那声“我会睡你”,脸不由一红。   容夙本来是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但她此时看着南宫焰微红的脸,很自然地能知道南宫焰在想什么,就有些不自在。   南宫焰看着她的不自在,眼珠转动,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   容夙心里一紧,生怕南宫焰再说些什么、或者要求她做什么,忙先一步出声:“我舞刀给你看,如何?”   舞刀?   南宫焰眼神惊讶,看容夙一眼,看到她似乎是真的很认真,不禁一怔,想到什么后眼睛里生出笑意。   彼时容夙已经把深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正想着在哪里舞、从哪道刀法开始、收刀的姿势应该如何。   然后她就听到南宫焰压着笑意的声音:“不是说刀出必见血么?”   容夙一怔。   南宫焰就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容夙面前,抬手摸上她的肩膀,那里有容夙拿黑刀自己刺出来的伤口,几日灵药调养后已经好得差不多。   南宫焰也没有多用力,只轻轻按了按,有点疼,但更多的是痒。   而且南宫焰的指尖还绕来绕去,从她肩膀摸到她下颌,最后以一种典型调戏的姿势挑起她下颌。   容夙迎上她明亮胜月光、笑意潋滟的眼睛,就知道南宫焰真正想按的不是她的刀伤,而是剑伤。   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夜,由当时名字还不是融魇的长剑刺出的剑伤。   容夙就沉默不回答,只拿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南宫焰,拿刀的手微微收紧。   跟几年前一模一样。   都是压抑里藏着肃穆,黑衣立在月光里,却只如一块沉默的石头。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块石头眼睛里多出了一抹神情,名为恼羞成怒。   南宫焰见好就收,指尖向上摸了摸容夙的脸后,坐回石桌前,声音微扬,“舞吧。”   容夙:“……”   她认命地舞了起来。   深湖的刀刃如湖水湛蓝,也似海水汹涌,伴着柔和月光,便如湖泊里来自海洋的水掀起波澜,在水天之间撞上那轮明月。   黑衣的刀修眉眼沉着,唇角却以肉眼很难察觉的程度往上扬了一点,踏步腾挪,黑衣飘飘,华丽漂亮,竟和几年前那道红影重合在一起。   只不过一个是惊鸿剑法,一个是惊鸿刀法而已。   然后容夙想到什么,唇角弧度越发向上扬,刀锋一转,就迎向坐在石桌前的南宫焰。   一如那时月夜南宫焰举剑刺向她。   南宫焰坐在那里没有动,面上只有笑意,刀光照进她眼里,只照出满满的信任。   她全身心地相信着容夙。   容夙就低笑一声,一刀横过虚空,裹挟着月光和寒光,以刀做笔,在半空行云流水地刻出“南宫焰”三个字。   她环绕着南宫焰施展出最后几式由惊鸿剑法化用出的刀法,利落地一收刀,眉眼藏不住得意:“我的惊鸿刀法如何?”   南宫焰唇角笑意似乎有些玩味。   迎着容夙微微得意的目光,她一下站了起来,“嗒”一声,是什么裂开的声音。   容夙低眸,发现那是——南宫焰的衣带?   她今夜穿了一袭碧绿色的长裙,此时那裙带已经断裂开,上面的刀痕很整齐,显然是她刚才横刀过来控制不住刀劲,才会将之割断的。   没有了衣带后,南宫焰那袭长裙就变得有些松,看着要掉不掉的,里面淡白色的里衣也隐约可见。   容夙得意的目光就一滞,本能地把深湖往后面藏了藏,有些不知所措。   南宫焰面上笑意盈盈,边将散开的长裙捞了捞,边走向容夙,声音温和:“很好,容夙姑娘舞刀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看如仙子漫步,近观如舞者翩跹,很有观赏性。”   容夙:“……”行吧,南宫焰显然记性很好。   她收了深湖,不再多看南宫焰松松垮垮的裙,反手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壶酒,对南宫焰道:“喝酒吗?我敬南宫小姐一杯?”   南宫焰:“……”容夙记性也不赖。   她想着,就见容夙端坐在她刚才的位置,头一仰,就拿起那酒壶灌了一口。   那酒壶很熟悉,似乎是她以前珍藏在星月居屋里十几壶里仅剩的最后一壶。   拿她的酒说要敬她?   南宫焰眉微挑,直接坐进容夙怀里,在容夙反应不过来前挑起她的下颌,直接吻了上去,顺便把她嘴里的酒都抢了过来。   “啊!”南宫焰头微仰,那截白皙的颈就正对着容夙的眼睛,咽酒的动作格外明显。   容夙看得一愣,只知道呆呆看着南宫焰的颈。   南宫焰目光满意,抬手环住容夙的脖子,低眸说道:“这酒味道不错,是甜的。”   她说完,看容夙还看她的颈,笑意几乎溢出来,然后继续道:“敬一杯怎么够?再来。”   再来?怎么再来?   容夙眸一缩,生怕南宫焰再亲她,忙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免得她摔了,一只手拿起那酒壶不由分说就往南宫焰嘴里灌去,似乎把南宫焰灌醉自己就安全了。   南宫焰看出来后,并不拒绝,容夙灌她多少酒她就喝多少。反正别说一壶,十壶她都不带迷糊的。   容夙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嗜酒如命的大小姐不是说说而已的。   她就收回自己的酒壶,看到里面只剩半壶后痛心疾首,直接就收到储物戒指里,死活都不肯再拿出来了。   “吝啬鬼!”南宫焰坐在她怀里吐槽她。   容夙低头,就看到南宫焰脸上有红晕,显然喝不醉是喝不醉,但微醺还是有的。   她就环紧南宫焰的腰换了个姿势,变成把她揽在怀里,声音轻轻:“南宫焰,你心情好些了没?”   南宫焰一怔,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藏进容夙衣襟里。   容夙有些无奈,但也知道大概是比刚才好多了。她就打算抱着南宫焰回房。   然后南宫焰低低的声音响起了:“你为什么要杀段佑?”   容夙的动作就一滞。   为什么要杀段佑?   所以南宫焰的低落不只是因为段祁啊。   容夙沉默,在南宫焰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说道:“因为段佑知道我杀了姚子远。”   她垂眸,将无忧城外的冲突、梦魇死境内的劈生掌讲了一遍,最后道:“段祁先前以天工佩告诉我这件事情,说段佑快查出劈生掌相关的修士了,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这些都是真的。   她以劈生掌杀姚子远是真的。   段佑在追查也是真的。   段祁给她天工佩也不假。   容夙眼里神情就深了几分。   自从知道观澜亭那次南宫焰醉酒是假的,她就知道总有一天,南宫焰会问她。   所以她早早准备好答案,连要说出口的话都在心里排练了很多次。   她自认没有任何破绽。   “你杀段佑,就是因为这个?”南宫焰坐在她怀里仰头看她。   “是。”容夙沉声。   “只是因为这个么?”南宫焰继续追问,环过容夙脖子的那只手微攥紧。   容夙就看向南宫焰的眼睛。   南宫焰的眼睛是很美的,比星辰亮,比月光柔,波光潋滟,此时都是她的影子,当然也有酒水醺出来的迷离。   但南宫焰此时的反应不像是在怀疑。   容夙能保证她说的话没有破绽。   所以也看得出来南宫焰只是最后再确认一遍,毕竟事关重大。   只要她说是,南宫焰就会相信。   只要她说是,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南宫焰信任她,就如刚才深湖刺去,她半点不担心自己会伤她。   容夙就想到南宫焰刚才的眼神,含笑柔和、信任满溢,那个“是”字就迟迟说不出来。   她低叹一声,有些认命地移开目光,“不是。”   南宫焰微攥紧的手就松开了。   她唇角重新扬起笑意:“那还有什么原因?”   容夙沉默没有回答。   南宫焰继续问:“现在不能说?”   “那以后,你会告诉我么?”她抬手揪着容夙的衣襟,把她的头揪回来,以眼神问她。   “会。”容夙眸光认真。   如果到时她还活着,一定对南宫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在心里立誓。   南宫焰脸上笑容就再次变得璀璨。   正逢上空烟花绚烂,是醉仙楼品酒大会圆满结束后,商宝阁以灵力烟花庆祝,会连放一个月。   南宫焰就从容夙怀里站起来,一步踏上高空,在烟花盛放处对容夙伸手,声音欢快:“容夙,来看烟花?”   容夙垂眸,许久后才抬头看向那曾经是梦魇的烟花,声音轻轻:“来了。” 第85章   商宝阁的烟花会连放一个月, 自容夙从山谷回来、庭院和南宫焰一起开始看烟花还有五日。还有五日,烟花才会结束。   南宫焰是想着既然容夙现在不怕烟花了,那她就和容夙再多留观星楼一段时间, 将烟花看完再回南宫族。   只是最后她还是无法得偿所愿。   因为容夙腰间的正阳宗弟子玉牌亮起,说的是弟子排名赛将要开始,让不在宗门的弟子立即回宗。   容夙低眸看玉牌一眼,就直接跟南宫焰说了。她虽然不是很在意正阳宗, 但到底曾经想着要爬上高处、当上少宗主, 因而她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宗的。   南宫焰也低眸, 压着心里失落若无其事地笑,说要和她一起去正阳宗。   她们就从高空回到地面, 南宫焰命紫田去准备云舟,绿水则要先回南宫族处理星月殿的事情。   容夙站在庭院里看着南宫焰的背影,再看看天空依然盛放的烟花, 手微攥紧。   其实陪着南宫焰看完最后五日的烟花也没有什么, 宗门排名赛是很重要, 但也不会很快开始。她完全能够再在观星楼多留五日的。   只是——   只是如果最后的结果早已注定,那么她是不是不应该让南宫焰陷太深的?   容夙想着,忍不住抿了抿唇。   她唇上还残留着那壶酒和南宫焰的味道,微甜, 却怎么也化不开容夙心里蔓延开的浓浓苦涩。   她正想着,南宫焰已经交待好观星楼和南宫族相关的事情,走过来就牵起她的手, 顺便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一步踏上半空的云舟,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还有些不解:“容夙?”   掌心的触感很温暖,眼前人的笑也很柔和。   容夙垂着眸, 哪怕心里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到头来还是舍不得松开南宫焰的手。   她就摇摇头表示没事,边牵着南宫焰的手边躺在舟上,仰头看向天空。   月光依然柔和,烟花爆裂的声音逐渐遥远,云舟穿梭于云雾间,就如轻舟过万重山,云天间泛开点点波澜。   容夙莫名有些困,然后她就看到南宫焰伸手把自己的头挪到她腿上,一副给她当枕头的样子,声音轻轻:“睡吧。”   南宫焰边说还边拿手轻轻拍着她,就跟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容夙心里一怔,想到小时候也曾有人这样哄过自己,就有些想哭。   然后她伸手环紧南宫焰的腰,往她后面藏了藏,阖上眼睛,竟真的睡了过去。   南宫焰不由低叹一声,看容夙真的睡熟后才抬手,以指尖抚摸她的脸,细细描摹着容夙没了刀疤的脸。   比初见时少了几分阴郁,睡着后也没了那股凌厉。明明骨子里是很温柔细致的一个人,怎么外在表现却只如一座冰山呢?   她仗着容夙睡着后安安静静不会动,就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轻抚着容夙的眉眼,唇角笑意温和。   坐在舟尾的紫田就缩了缩肩膀,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后悔了,她不该坐上这只云舟的。她真的太多余了!   容夙再醒来时,看见周围极熟悉的摆设,就知道这里是南宫焰的屋子。   不是南宫焰在南宫族的屋子,而是南宫焰在正阳宗南明峰南明大殿的屋子。   她能看见不远处还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也很熟悉。南宫焰最喜欢裹着那床被子在她床上滚来滚去,再假装不小心地滚进她怀里。   容夙想到这里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坐起来后暗道一声“果然”,她果然回到了正阳宗,也果然睡的是南宫焰的床。   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深深沉睡过了。   不受任何外力影响,只如凡人般困了倒头就睡。   容夙想起观星楼庭院里,深湖掠过南宫焰眼前时映出的满满信任,惊觉不但南宫焰全身心相信她,她也早已对南宫焰交付了所有信任。   她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知道自己就算察觉到了,估计也改不掉。   她就掀开被子,直接走到南明大殿前殿去。   一路上的南宫卫见了她都口称“容夙大人”,容夙就感觉她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然后她一脚踏进南明大殿,看到上方主座上坐着的女子时,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种安定,她知道这大概是所谓家的归宿感。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容夙不由愣在原地。   南宫焰看见她后,就朝她招招手。   容夙反应过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般直接向她走去,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   “弟子排名赛还有十日就要开始,你怎么不好好准备,反而来这里,嗯?”南宫焰问道。   听上去是指责容夙的不务正业,但她面上却是含笑的,显然是很满意容夙一醒来就过来见她。   容夙垂眸,心说她怎么知道?她的脚都不受控制的,本能就想第一时间见到南宫焰。   “十日时间而已,我不用再准备什么,即便现在开始也无所谓。”最后她声音淡淡,只如此回答南宫焰。   南宫焰不由笑出声音:“看来是稳操胜券了,是对第一很有信心?”   第一。   容夙眸光微凝,想着某道白衣如仙、眉眼含雪的身影,就有些不确定。   她虽然现在自问能够打败关俊良、云步秋之流,但对于苏明雁,她还是看不透的。   苏明雁肯定是和剑圣宿柏溪关系不简单的。她知道她修的是四季刀法,也知道龙形面具。   但自己对苏明雁的认知却不多。   只知道她在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里名列前茅,几乎所有弟子见到她都要称一声“苏师姐。”   而且,王小虎以前还跟她说过,宗门的陈副宗主很看好苏明雁,曾提议改立她为少宗主。   宗内部分跟现任少宗主关系极近的大族大能也没有反对,甚至态度隐隐默认。估计也是认为现在这位少宗主实在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苏明雁不当少宗主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   容夙就想到初见这位苏师姐的场景。   仙子踏进凡俗,终归还是仙子。   所以她不想要的位置,多少人却争到头破血流都争不到。   容夙想着,眸光微沉。   南宫焰就皱了皱眉,继续说道:“那本小姐是不是该提前唤你一声容少宗主了?”   容少宗主?   容夙又是一怔,心想只是弟子排名赛,和少宗主有什么关系。   但她想到南宫焰和陈副宗主间默认的结盟关系,心里不禁一动,看向南宫焰的眼神有疑问。   “正阳宗高层确实想要借这次弟子排名赛改立少宗主,只是跟少宗主利益相关那部分大能一直不同意。”南宫焰缓声解释给容夙听。   “但正阳宗这位宗主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成功的。”   更别说少宗主地位不凡,关乎一宗未来,明眼人都知道现在这位少宗主是无法占着位置太久的。   “容夙,你如果想当少宗主,就在弟子排名赛里全力以赴吧。”南宫焰声音轻轻。   以前的容夙想要当上少宗主,是想要向上爬享受少宗主的地位和修行资源,以及借正阳宗的力量来和她抗衡。   现在南宫焰虽然不知道正阳宗少宗主这个位置对容夙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如果容夙想要,她自然会无条件支持。   容夙因南宫焰炽烈灼热的目光微微怔愣。   她低眸看向南宫焰的手,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着的竟然不是玉简,而是一面看着颇为古朴不凡的镜子,圆如太阳,正躺在南宫焰白皙的手掌上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是正阳鉴。”南宫焰迎着容夙的目光说道。   正阳鉴。   正阳宗镇宗之宝,九阶神器。   容夙眼神微微惊讶,再想到南宫焰所谓的融合凤凰血脉,忍不住问道:“你的凤凰血脉还没有彻底融合?”   “是的。”南宫焰微微皱眉,似乎也是有些不解:“我体内的凤凰血脉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完全融合,但不知为何一直融合不了。”   “而且这几日回到正阳宗后,我以正阳鉴催动凤凰血脉,也还是不行。”   她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同时也有些苦恼。   凤凰血脉无法彻底融合,她就不能进族地的真血池,也就不能彻底控制凤凰神力、坐上少主之位。   南宫焰皱着眉,回头看见容夙也皱眉像是在思索,心里不禁一动,手指微微攥紧,说道:“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看向容夙,眸光比刚才还要炽烈灼热。   容夙心里就一跳。   南宫焰继续道:“从烈阳地窟开始,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似乎能够影响本小姐的凤凰血脉。”   她不在意容夙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只迟疑一会,就鼓起勇气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容夙,不如我们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什么再试一次?   容夙看着越坐越近的南宫焰,心跳加快。   接着就看她手一挥,一直立在后面的紫田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掠出殿门,顺便“轰”一声,殿门重重关上了。   满殿黑暗里,容夙感觉南宫焰不知什么时候扑到她身上,正伸手想解开她的衣服:“本小姐的意思是——”   南宫焰的声音很轻,大约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我们双修!”   容夙就懂了,南宫焰根本不是想要借她眉心的龙形面具融合什么凤凰血脉,而只是想和她双修。   大概观星楼高空那场没能看完的烟花、云舟上她沉睡不醒,以及醒来后她的反应,南宫焰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的。   容夙想着,看南宫焰还在坚持不懈解她的衣服,忙抬手按住她的手,同时将她自己脱掉的外衣披回去,看着她幽怨的眼神一阵心虚,最后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还不行。   容夙说完,就推开怀里的南宫焰坐直身体,在她灼热滚烫的眼神压着心虚道:“我去外面练刀,为弟子排名赛做准备。”   她就站了起来,挥袖打开殿门,日光争先恐后涌进来。   容夙迟疑一会,感觉着身后那道似是幽怨似是不满的眼神,心里情绪汹涌。   她用最快的速度瞬移回到南宫焰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亲她的眼睛,最后几乎算得上是逃出南明大殿的。   南宫焰怔怔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反应过来后摸摸自己温热的眼睛,心里有不解:容夙不肯和她双修,却亲她的眼睛,这算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去把容夙抓回来问清楚,只能压着心里情绪,小小声道:“容夙,胆小鬼!”   *   十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正阳宗主峰的正阳大擂台此时无比热闹,因为弟子排名赛即将开始。   说是弟子排名赛,但却不包含所有的正阳宗弟子,而只有二十人参加。   其中十个是坐了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位置很久的修士,十个则是后起之秀,想要坐上这个位置。   当然,这二十个修士里面并没有关俊才。   他早在大半年前就败于容夙之手,此时只能站在角落里目光阴暗地看着台上修士。   主持此次排名赛的陈副宗主还没有到场,因此擂台四周的声音依然喧闹,大多是在讨论此次排名第一的会是哪位修士。   “排名第一,那肯定是苏明雁苏师姐啊!”有弟子声音高昂自信,得到了一片弟子的附和。   “是啊,苏师姐修的剑道看似温柔如水,实则以柔克刚,几乎能压制所有师兄师姐所修的道。”   “那也未必。听说关俊良师兄外出历练机遇不小,说不准能赢苏师姐呢?还有云步秋、赵谨臻几人也颇为不凡。”   “听说赵谨臻赵师姐自日月山境归来后,一直闭关琢磨阵法。我有位师兄和赵师姐同峰,说是赵师姐为这次排名赛准备了一道阵法,估计是什么困阵缠阵之类的。”   弟子们众说纷纭,都在说着自己心目中的第一。说着说着,就有人说到了容夙。   “我觉得容夙容师姐拿到第一的希望也很大啊。”有位弟子小声说着。   其他修士看向她的目光就变了变,一脸“你是在开玩笑”,毕竟容夙虽然能够打败关俊才,但修为都不到踏霄境。   正阳宗要是让一个修为不到踏霄境的弟子当了第一,那就太搞笑了。   “什么不到踏霄境?”被众人鄙夷目光看着的那女弟子很不满,就以一种越加鄙夷的目光看回去:“你们都不听外界消息的吗?”   她脸上表情都是“果然埋头修行只会让人变蠢”,就得意洋洋地道:“醉仙楼品酒大会上,容夙师姐以踏霄境一重的修为力压诸多世族天才,堪称风采无双。”   “是啊是啊。”有注意到醉仙楼品酒大会的弟子也出声附和:“听说在大会上,容夙师姐的刀法玄妙深奥、诡异如妖,后来就有修士称她为妖刀。”   “甚至商宝阁一位大能酒后轻狂,还曾放言说只要容夙师姐不死,以她的刀道造诣,终有一日能和储白璧并肩,成为刀剑双璧。”   嘶!   四周弟子的声音就是一静。   毕竟储白璧的名字几乎如雷贯耳,能来正阳宗主峰看排名赛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自然都知道。   九州大陆第一世族储族少主,生而剑心通明,拜天心府府主为师,少年成名,人称“小剑圣”。   她二十几岁就有踏霄境的修为。   在修行界只要四十岁前能修到登天境的都是绝世天才。   而储白璧不但一定能在四十岁前修到登天境,甚至还能再往前十年,很有希望在三十岁前到达登天境。   这天赋,直接几十年就修到多少人几百年都修不到的境界,注定将来是立在最巅峰的那一小撮人物。   现在竟然有大能说他们正阳宗的容夙师姐能和储白璧并肩?   小剑圣储白璧。   妖刀容夙。   竟然还真有那么点一时双璧的感觉。   他们就有些沉默。   毕竟苏明雁苏师姐虽然也很厉害,但他们确实不敢往那样的高度想。   但也有弟子闭关久了变蠢了,依然不相信,大声嚷嚷道:“踏霄境一重?怎么可能?谣言吧。半年多前容夙才知微境五重的。她要是踏霄境一重,我就把我的剑吃了。”   正说着,上方容夙黑衣飘飘,自南明峰的方向踏空而来。   最初出声的那女弟子就道:“吃吧。还是第一次看别人吃剑呢,真有趣。”   说要吃剑的弟子涨红了脸,还有些不相信:“那是容夙?你眼瞎吧?容夙脸上明明有一道刀疤的。”   而上方踏空而行那女子虽然黑衣黑刀,但面容却很俊逸,衬着那股如闲庭信步、波澜不惊的风采,就很出尘。   他说着,见那刀修落到擂台边上,直接站到有“容夙”二字的位置上,沉默不语。   “你怎么还不吃剑?难道是要加点调料?”有弟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先前那弟子支支吾吾,再看台上一眼,眼神一亮,道:“容夙师姐不是踏霄境一重啊,她踏霄境三重了。”   他说完,忙拿着自己的佩剑溜到别的地方去,生怕真要被逼着把自己的剑吃了。   众弟子却没空理他,只是想着:醉仙楼品酒大会上踏霄境一重,这才过去多久啊!最多也就一个月吧,这就踏霄境三重了。还真是刀剑双璧?   他们看容夙的眼神就很复杂。   台上的容夙不在意,她的修为也确实是踏霄境三重。   那或许还要感谢段祁。   她没有堕魔,所以约莫是苦尽甘来,醒来后就拥有了踏霄境三重的修为。   苦尽甘来。   容夙就自嘲一笑,心说她的苦都还没结束,就算甘来也是无福消受的。   她想着,忍不住看向擂台外观看席的地方。那里果然坐着一个南宫焰。   她打败关俊才那一日,南宫焰也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的。   容夙不禁向南宫焰所在的方向踏出一步,正迎上她满眼的控诉,心里就一紧,持刀的手缩了缩。   陈副宗主很快来了,弟子排名赛也正式开始。   正阳大擂台很大,此时因为有二十人比赛,就自动切割成了一块块,打眼一看大概有将近十座擂台。   比赛采取的是积分制度,赢一人积一分,输则分数不变,排名以分数多少算。   容夙的第一个对手不是先前的宗门弟子前十,而是一位后起之秀。   那是个面容颇为坚毅的青年,眉宇间锐意逼人,一上来就甩出他的武器,是一柄大斧头。   他直接对容夙道:“听说容夙师姐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一刀扬名,那我要是胜了容夙师姐,是不是扬的就是我的名字了?”   很有自信。   容夙再看看他的修为,知微境九重,忍不住就笑了。   自顾剑安以后,只有她越阶跟别人打的份,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越阶打败她。   她觉得很有趣,就笑出了声音,看在观看席上的南宫焰眼里是眉眼柔和、灿若繁星,自眉梢到眼角,无一处不让她心动。   看在对面青年眼里就只有不屑和高傲。   他感觉到了被羞辱的意味,抡着斧头就劈了过来,嘴里还道:“什么妖刀,我倒要看看你的刀法怎么诡异如妖?”   看看她的刀法?   容夙挑眉,心说她的刀法可不是拿来看的。   黑刀一瞬出鞘,容夙手腕翻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刀法连贯成章,轻松挡住对面青年的斧头后,刀刃再一横,红尘刀已经施展了出来。   青年的动作就一滞。   “来了来了,就是那一刀!”   擂台四周一直看着容夙的那女弟子激动不已,开始对周围弟子滔滔不绝:“中州方族你听说过没?方族那位最出色的嫡系子弟方行云当初就是因这一刀而败的。”   “而且世族子弟多高傲,败了以后本应该恼羞成怒的。那方行云却没有,他称容夙师姐为道友,一看就是折服于我们容夙师姐精彩无双的刀法。”   她越说越兴奋,周围弟子也听出来了,这位不是消息灵通,也不是天性八卦,纯纯就是容夙的小迷妹。   他们就有些意想不到,像容夙这样的人也会有支持者。   “谁说容夙师姐没有支持者的?”又一个弟子声音很大,看到四周弟子都看向他后头一低,但还是弱弱道:“容夙师姐当外门第一那几年,我们外门弟子都是很支持她的。”   他也曾是外门弟子,千辛万苦才成为内门弟子,又经过艰难努力,才拿到了站在这里看排名赛的资格。   擂台上。   拿斧头的青年痴笑着拿斧头胡乱砍着四周。红尘迷障消失后,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倒在地面上,眼睛里还有心神迷失的惊惧。   容夙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漫不经心站在那里,问道:“你认输不?”   她和这青年没有过节,因此不打算做太绝,也没有如其他心性暴戾的弟子那样重伤他,让他无法再往上爬。   青年意识到了,眼神感激,说出“认输”后,眼睛里还有最后一点不甘。   他自认也是天才。   天才自然都能越阶胜出。   他原本知道对手是容夙后还很开心。   因为容夙不如苏明雁、赵谨臻那般难缠,但也不是籍籍无名。   她曾于醉仙楼品酒大会上,一刀名扬九州。   他原本都想好了,扛住容夙那一刀,不管能不能赢,他都能因此扬名。   结果却不能。   他不能因那一刀扬名了。   他沮丧无比,无意识间就说了出来。   容夙听到后,微微靠近他低声说道:“如果没有红尘刀,你虽然无法扬名,但是会连骨灰都被扬了的。”   她说的是实话。   弟子排名赛很重要,修士出手都全力以赴,收不住手打死人也是有的。   如果她没有悟出红尘刀,只用那些至简而招招致命的刀法,再加上心情不好,说不准还真会杀了这青年。   青年面容一滞,拿起斧头就跑了。   容夙看着他的背影,眉微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抬头就看见南宫焰眉眼含笑,估计是觉得她刚才的回答很有趣。   她甚至笑得坐不稳,只懒懒瘫在那里,哪里还有世族大小姐的仪态?   容夙看着看着,忍不住也扬扬唇角,心情很好。   接着她就感觉有一道锐利目光在看着她。   容夙看去,就看见云步秋藏不住嫉妒和高傲的眼神。   以及——看向南宫焰的痴迷和爱慕。   她还在觊觎南宫焰。   容夙眸光微凉,握刀的手捏紧,就听到宣布比赛对手的那道声音大声喊道:“第五座擂台,容夙对云步秋。”   容夙就笑了,她收回看云步秋的眼神,大步流星走向第五座擂台。 第86章   云步秋的修为是踏霄境四重, 只比容夙高一重。   第五座擂台上,容夙手持黑刀,正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依然穿着一袭红衣, 看上去也依然是举止大方、进退有度的,似乎还是容夙初初见到她时的模样,只是现在的容夙却不是当初修为低微、只能仰望云步秋的内门弟子了。   她和云步秋同台而立,即将打败她, 踩着她的殊荣继续往上走。   容夙想着, 就笑了一声, 不再迟疑,手里的黑刀出鞘, 刀法华丽漂亮,对上云步秋的佩剑后过了几招,越用越熟稔的红尘刀打横扫去。   云步秋直面这一刀, 挥剑的动作就滞了滞, 但也只是一瞬, 她很快清醒过来,并且再次挥剑向前。   容夙微挑眉,虽然有些惊讶,但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   当然, 这不是因为云步秋比醉仙楼品酒大会上的天才强,而是因为她没有压制修为,哪怕只比容夙高一重, 但修士间的修为压制还是有的。   除此之外,就是云步秋的道心算得上坚定。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也相信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拿到,所以才能不为红尘刀影响。   到底是能排进正阳宗弟子前十的修士, 还跟在正阳宗宗主身边多年。   容夙也没指望一招红尘刀就能赢她,因而她眸光微深,刀势一变,再劈出时就多出了一层杀意。   绿水说她的道途不明确,很难修到登天境,这点容夙承认。   但除却道途外,她修行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她因杀戮而修行,虽然修的不是杀戮刀道,却在某些方面比杀戮刀道还要肃杀凛冽。   大多修士修道的本质是探索道境深奥,攀登大道玄妙,但这些和容夙无关。至少和现在的容夙是无关的。   因而她直接施展出招招致命的刀法,刀刀凌厉欲见血,如一阵疾风般扫向云步秋。   云步秋很快有些招架不住。   她修的剑道和方行云有些相似,都是以云层翻涌不息为道基的,本来任凭风再大,都无法吹散云朵,而只能沦为陪衬。   但容夙劈出的刀风不同。   这是属于秋季肃杀萧瑟、能摧折天地万物的疾风,遇山穿山、见水破水。   此时撞上云步秋的剑云,也只如疾风扫落叶,云层于是只能一朵一朵散开,直至消失在天地间。   “嘭”一声,云步秋再挡不住容夙修至大成的秋刀,手里长剑拿不住砸在地面上,人也重重摔在擂台上,唇角一丝鲜血溢出。   她输了。   云步秋眼神压抑,很不能相信她会输在一个几年前还只是正阳宗外门弟子的修士手上,她曾高高在上俯视容夙,现在只能抬头仰望容夙。   她看到容夙收刀回鞘,眼睛里一片沉静,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仿佛打赢她是一件理所当然、不值得多么动容的事情。   她就攥紧了拳头,眼神不甘到极致,但她很快想到什么,低眸检查到自己只是轻伤,心里就微松。   现在排名赛开始还没有多久。   她拿到的分不多,自然是不能重伤的。   如果重伤,她就无法再赢其他人,甚至会连十大真传的地位都保不住。   云步秋就在心里想:看来容夙还是不够果断。如果她是容夙,有以前的种种过节,她赢了后是绝对会把对手打成重伤的。   她想着,直接就打算开口认输。   输给容夙,不代表她的排名一定比容夙低。她还有机会的。   但云步秋没能说出声。   因为容夙上前一步,手里拿着刀鞘敲了敲她的肩膀,以一种很刁钻古怪的手法封了她的声道,让她再无法出声。   “你想认输?”容夙声音沉沉。   她在云步秋面前蹲身,如墨眼眸里终于浮起一点涟漪:“在心里嘲笑我出手不够果断,竟然没有重伤你?”   云步秋的眼睛就一缩。   她现在无法出声认输,如果容夙要重伤她,她无法反抗。哪怕在别的弟子和宗门高层看来,容夙的做法太赶尽杀绝,但却是没有违背宗门规则的。   “别担心,我不会重伤你。”容夙声音低低:“只要,你立个天地誓约。”   天地誓约。   云步秋心里一紧,看容夙的眼神满是戒备。   如果容夙想着以此控制她,她当然不会答应。   “放心,这个天地誓约一点都不过分,你完全做得到。”容夙声音淡淡,迎着云步秋不相信的眼神还补充道:“也不会绝了你想当少宗主的路。”   她手微抬,结出个结界后低声将天地誓约的内容跟云步秋说了。   云步秋攥紧的手不禁攥到流血,眼睛里都是压抑和阴暗。   容夙不在意,只说道:“重伤跌落云端和天地誓约,你自己选一个。”   她横了横手里的黑刀,意思是云步秋如果不立天地誓约,就会重伤她。   云步秋憋屈到唇角鲜血如注,最后还是只能低声立天地誓约:“天地在上,云步秋对天立誓,以后绝不再看南宫焰一眼,绝不肖想南宫焰。凡南宫焰出现的地方,云步秋必退避三舍……”   观看席上。   不知情的南宫焰微微皱眉。   容夙此刻正蹲在云步秋面前,但背对着她,同时也挡住了云步秋的唇形。   而且还有结界在,她无法知道容夙对云步秋说了些什么,就有些不满意:容夙竟然跟别人说悄悄话。   擂台上。   云步秋压着心里憋屈情绪复述完容夙长长的一连串离谱要求,看着天地誓约完成的标志,心里恨恨,捡起自己的佩剑离开擂台,心里很想再看南宫焰一眼,却怎么也不敢。   甚至还因为想到南宫焰心里隐隐发疼。   那当然不是因为她对南宫焰情深至此,而只是天地誓约的限制。   云步秋就低哼一声,心里不无阴暗地想:看容夙对南宫焰如此地步,肯定是爱惨了南宫焰。   但她没有听到南宫族大小姐有未婚道侣或即将结契的消息,所以容夙只是一厢情愿,她甚至连逼自己立天地誓约都要瞒着南宫焰。   啧,擂台上威风凛凛,也只不过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   她就幸灾乐祸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擂台上。   容夙站起来回头看向南宫焰,果然看到南宫焰眼神灼灼,同时还有不满和探询后,就有些心虚。   她刚才结的结界是黑月地宫里巫寒韵教给她的,结法复杂,只要结界不破别人就无法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明知道南宫焰不知道刚才云步秋所立的天地誓约,但心里还是有些心虚,就默默低头,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不敢再看南宫焰,似乎刚才立天地誓约的人是她。   “第四座擂台,容夙对关俊良。”   随着容夙打败众多弟子,分数越来越高时,那道宣布比赛对手的声音终于给容夙安排了一位算是劲敌的对手。   关俊良,踏霄境四重,虽然跟云步秋同境,但刚刚却打败了云步秋。据说外出历练遇到的机遇不小。   而且,他能双手使剑。   而且,他还有一个弟弟,能和他心意相通,施展剑阵后威力翻倍,是一众弟子能争第一、保前三的风云人物。   和关俊才极为相似的长相,一般无二的高傲。   当初在真传藏书阁前,他甚至不屑出手教训容夙,而只让关俊才来。   容夙想着,就看向擂台周围的一块空地,果然见到一袭锦衣的关俊才眼神黑沉沉,正盘膝坐在地上结剑阵。   居然一上来就用上双人剑阵,看来关俊良是真的很重视她啊。   要知道这还是他一路打来第一次结剑阵,那些观看的弟子还以为他要遇到苏明雁或者赵谨臻才会结阵。   容夙颇感兴趣地看着,没有打断兄弟二人的结阵,当然,她现在应该还是打断不了。   不一会,剑阵完成。   擂台下的关俊才开始舞剑,舞的是东山剑法。   擂台上的关俊良也蓄势出剑,却不是东山剑法,而是西山剑法。   这是一道和东山剑法相辅相成的剑法,和双人剑阵结合后更加无双。   后者取意东山再起,是加持修士自身的,前者则取意日落西山,是指向对手的。   容夙抬头看看天空,惊讶地发现天地此时很契合日落西山四个字,日光西斜、晚霞余晖……   难怪她感觉关俊良刺来的这一剑很强。   和天地自然力量相结合,能不强么?   而且,关俊良和关俊才似乎恨极了她,居然一上来就直接上了绝招,剑阵加持、西山剑法大成后最后一招,衬着天地自然景观,显然不但要一剑败她,还要一剑重伤她。   不就是擂台挑战赢了关俊才一次而已?至于这么急不可耐?   容夙自动忽略了南宫焰拿兄弟俩用不上的东西换走日月山境名额的事情,还有心思去听四周弟子的声音。   大部分是对西山剑法、对关俊良剑道的惊叹和震惊,都说着关俊良只怕这次能当上第一,至少前三是稳了。话里话外,俨然容夙必输无疑。   但也不是所有声音都这么说。   容夙就听到了一道属于女子小小声但很坚定的声音:“什么日落西山?我们容夙师姐就是永远的太阳,永远明亮耀目无法触碰。明晨旭日东升时,像关俊良此等凡人注定只能仰望!”   这话说的,就很中二热血,却透露出无脑般狂热的信任。   容夙不禁有些想笑。   当日她对上关俊才时,四周弟子无一人信她能赢,只有南宫焰。   现在却不止了。   容夙想到南宫焰,心里一片火热。   她不用回头再看向南宫焰,已经足以在脑海里描摹出南宫焰的眼睛,明亮、耀眼、炽烈,亲上去时眼睫轻颤,像蝴蝶扇动着翅膀落在心间。   她就想,她算什么太阳呢?   明明南宫焰才是。   南宫焰是永远不会落不会暗的明日。   所以关俊良怎么敢施展出日落西山这一招呢?   这一招根本不应该存在。   容夙就拿紧黑刀劈出一刀。   她现在甚至不用拿出深湖,不用多余的铺垫,只一刀就足矣。   那一刀明亮耀眼照亮正阳宗上方一片天。   晚霞鲜红胜过朝霞,流动的焰火自黑沉沉的刀刃上跃出,压过关俊良那缕暮色后跃上上方,直到盖满整片天空。   夕阳无限好,近黄昏后愈加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焰火跳跃于霞光万道里,原先黯淡的太阳在那一刀映出的光芒里竟然晃了晃,那一瞬照出的光甚于旭日东升。   但抬头观看的弟子们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只当是容夙那一刀太过惊艳、焰火耀眼,于是衬得太阳也如新生一般。   只有白衣而眉眼含雪的女子知道,那不是错觉,容夙的夏刀,已经修到了足以影响天地的地步。   她初步掌握了世界本源的力量。   “嘭”一声,关俊良重重摔在地面上,一袭崭新锦衣成了血衣,眼睛里的暮色碎开,直接将他反向拖进黑暗   容夙只出了一刀,就重伤了关俊良。   而且,那一刀彻底压过日落西山的道意。   换而言之,关俊良的剑道几乎废了。   道心震动,如无意外,他的道途将止步于此。   但弟子们却没有说出些什么。   他们的心神还沉浸在刚才明亮灼灼、胜过旭日东升的霞光里,心里只想:如此光明磊落的一刀,怎么会故意毁人道途呢?所以一定是容夙师姐收不住手。   宣布容夙胜出后,很快有负责打杂的弟子来把关俊良和擂台下同样重伤不醒的关俊才抬了出去。   如此再打了十几场,容夙几乎没有输过。   她很快成了稳操胜券的前三。   还有两人是苏明雁和赵谨臻。   排名赛打了几日,宗门前十的修士名单已经出来了。   关俊良重伤掉出前十,有两位后起之秀如鲤鱼跃龙门,艰难挤进了前十。虽然排名靠后,但也是板上钉钉的前十。   所以此时一众弟子的目光都看着容夙、苏明雁和赵谨臻。   前三当然是她们三个,但谁是第一、谁是第二还需要再打过。   这显然是巅峰对决,也是整场排名赛最精彩的部分,弟子们都看得很兴奋。   散开的擂台合到一起,只剩一座正阳大擂台,广阔无比,登天境修士来了空间也是足够的。   宣布比赛对手的声音继续响起,一如既往的响亮,只是此时也多出一丝期待:“正阳大擂台,苏明雁对赵谨臻。”   两道白影就先后跃上擂台。   一道眉眼如雪,手里长剑清冽,是苏明雁。   一道面容清丽温婉,手里捏着几面阵旗,是赵谨臻。   前者踏霄境八重,后者踏霄境六重。   有境界差距。   但是差距不算很大,尤其一个修剑道,一个修阵道,而且都是不爱权势、淡泊名利、只一心感悟道境的性格。   所以只要不是打消耗战拖长交手时间,这点修为差距不算什么。   苏明雁显然也不会这么做,她只看向赵谨臻,笑容淡淡:“听说赵师妹为此次弟子排名赛准备了一道阵法,终于能够看看了。”   她脸上满是感兴趣。   虽然先前的对决中赵谨臻用过那道阵法,但有诸多困阵缠阵叠加,加上苏明雁修的不是阵道,所以她无法知道那阵法是什么。   而且和赵谨臻交手过的弟子都对那道阵法讳莫如深,苏明雁就越加想知道。   她参加这场弟子排名赛只有三个目的,一是拿到满意的名次、保持苏族和先辈荣光,二是和赵谨臻打,三是和容夙打。   “苏师姐,我的阵法不是拿来看的。”赵谨臻微微皱眉,一向沉默寡言甚至内敛害羞的女子在说到阵法时眼睛亮晶晶,满眼炽热和虔诚。   苏明雁自知失言,很有风度地道歉后抽出她的长剑,天上月光如水,她的剑也如水,衬得眉眼的冰雪都融成水。   赵谨臻表情严肃,阵旗一挥,起手就是一道堪称绝学的五阶困阵,接着是重重叠叠的缠阵,将苏明雁那股如水剑势一一挡住。   只是水却是无法抵挡的,苏明雁的如水剑意和容夙的疾风刀意一样,都是遇山过山、以润物细无声的架势融过许多重困阵、缠阵、阻阵……   容夙看不太懂赵谨臻的阵道,只心上微凛。   她一向知道苏明雁不简单,只是没想到日月山境初见时这位温和内敛的赵师姐也如此厉害。   她和苏明雁此时是不相上下的。   换而言之,在她所修的阵道上,她悟到的东西一点都不比苏明雁少。   但她记得在宗门弟子前十里,赵谨臻的排名并没有很前。是她当时藏拙,还是现在进境神速?或者两者都有?   容夙想不明白,只是再抬头看一眼,就看出苏明雁即将胜出。   上善若水,水无情也有情,看似柔和,也能掀起滔天巨浪,只看掌握这股力量的人怎么操控利用。   苏明雁显然就运用得很好。   此时她一剑挥出,甚至连天上月光都成了她能操控的“水”,丝丝缕缕渗透进赵谨臻的阵法,看清了她藏在诸多困阵后最关键的一道阵法。   “原来是这道阵法!”苏明雁的声音微微惊讶,如雪眼眸里有惊艳,看向赵谨臻时藏不住赞叹:“赵师妹的阵道天赋果然无双,来日阵修大能榜上定有你一席之地。”   赵谨臻垂眸,没有在意苏明雁的赞扬,脸上有藏不住的失落:“只是还是不能以此胜苏师姐。”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抬起头,眼里满是信心:“但这不是因为阵法不行,只是我修习不到家。我会继续精进此阵,以后再和师姐一较高低。”   “我很期待和赵师妹的较量。”苏明雁收回长剑,以温柔的一声回答结束了这场比赛。   这大概也是弟子排名赛举行到现在最温和的结束方式。   白衣剑修虽清冷如雪,对同门却是点到为止,甚至有指点、鼓励和点拨迷津的意味。   白衣阵修没有一丝挫败,只面上信心满满,眼里有对道的虔诚和信仰。   胜不骄败不馁,一宗的未来支柱,理当如此。   藏在虚空里的宗门大能和上方主持比赛的陈副宗主都很满意。   容夙却看得有些恍惚,心想:绿水当初要她明确自己的道途,便是如苏明雁和赵谨臻这般么?   如果是这样,似乎也很不错。   只是,她的道途是什么?她不知道。   容夙捏紧手里的黑刀,因心里生出的一丝向往而感到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正阳大擂台,苏明雁对容夙!”那道宣布比赛对手的声音继续响起。   容夙一怔。   她原以为应该是和赵谨臻打的,结果却是苏明雁。   苏明雁。   容夙想起白衣女子最后那一剑,心里已经能够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她不是苏明雁的对手。和修为无关,仅关乎道境感悟。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说什么道境感悟呢?   容夙想着,心里第一次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   苏明雁的剑道柔和如水,也裹挟天地万物一往无前,她竟然——会感到自惭形秽。   容夙就想:要不认输算了。   她直接认输,再跟赵谨臻打一场。   赢了她就是第二,输了也没关系。   输了她是第三,以她踏霄境三重的修为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只是容夙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黑刀,怎么也说不出认输两个字。   她就回头看了南宫焰一眼。   那一眼和往常的任何一眼没有什么区别,容夙却瞬间情绪恢复到不动如山的地步。   她低笑一声,心里的想法变成了:怕什么?输了也不会死。而且自己也不怕死,只是怕无法得偿所愿,无法手刃姚昊苍而已。   她容夙天不怕地不怕!   她就跃上擂台,站到苏明雁对面,“铿”一声就抽出自己的黑刀,刀刃黑沉沉,是月光柔和也无法融进来的肃然深沉。   “苏师姐,请指教。”容夙说完,直接出刀。   秋刀肃杀萧瑟,如疾风扫落叶。   冬刀万籁俱寂,有冰雪在飘扬。   夏刀灼灼如火,焰火跃动于上。   容夙按照她悟出的四季刀法顺序一一施展出这三刀,接着手腕再一翻,她没有拿出深湖,夏刀和冬刀两重刀意却能叠加在一起,由同一柄刀施展出来。   苏明雁就想:容夙对四季刀法的感悟比当初打败关俊才时加深了很多,三刀都修到大成,只是还是无法修出春刀。   但怎么会无法修出春刀呢?明明那是四季刀法的第一刀,理应是一切的基础。   她就看向容夙的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如墨,是水流柔和也无法渗透的深沉。   苏明雁不禁低叹一声,手腕一翻,也施展出自己的剑法。   如水月光、春雨润物、滋养万物,这是水的本质,也是苏明雁的剑道。   她拿着她的长剑迎上来,那股水流便安抚了凋零败落的枯树和落叶、融化刺骨冰雪,也流淌过灼热炽烈的地方。   夏日清凉的溪流和跳跃的焰火没有起冲突,而是抚平那股燥热和痛苦,只留炽烈和温暖。   容夙收刀回来,没有再出刀。   她无刀可出。   至简致命的刀法伤不到苏明雁。   红尘刀也影响不到苏明雁。   苏明雁的心境澄明通透,称得上一声心如止水。   她输了。   “容夙师妹,你修出春刀以后,多半就能够打赢我。”苏明雁声音轻轻:“我很期待和容夙师妹的再次交手。”   她说完,轻飘飘离开擂台,那抹白如雪也如水,还是不染尘埃、端坐九天的仙子。   至此,苏明雁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阳宗弟子第一。   接下来就是容夙和赵谨臻的对决。   考虑到容夙的修为只有踏霄境三重,还跟苏明雁刚打完,陈副宗主出声给了她一个时辰休息。   赵谨臻自然没有意见。   毕竟苏明雁能连对两人,那是因为她修为最高,道境感悟也很深,但容夙的修为实在很低。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   容夙从擂台上站起来后看向南宫焰的位置,南宫焰已经不在那里了,南宫卫也都不在。   她知道原因。   刚才紫田传音告诉她,说是青山赶来正阳宗,带来了南宫族少主即将展开选拔的消息。   所谓少主选拔,就是族内会派发任务,通过种种任务看出族内子弟的能力,以此决定出谁当少主。   南宫焰没想到族内会这么快展开选拔,快到她还没有融合凤凰血脉进入真血池。她的打算被打乱,只能先回南明峰跟青山商量和少主任务相关的事情。   至于南宫族怎么会不声不响就展开少主选拔——紫田也没有瞒着她,说是和姚族族主有关。   那是姚昊苍的父亲,归一境巅峰的大能。听说几日前道境有所感悟,似乎有望修到至真境,直接就闭关修行。   这当然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只是姚族的事。   九州大陆已经数万年没有出现过至真境的大能了,世族利益至上,九州世族的利益都是早早分配好的。   但如果姚族族主修到至真境,那一切都会重新分配。至少姚族会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世族,所有世族都要俯首称臣。   这关乎世族往后很多年的地位高低,牵扯的利益和东西太多,所以很多世族族主都坐不住。   南宫族族主也是归一境巅峰的修为,得到姚族族主闭关冲击至真境的消息后,他也打算闭关。和以往的闭关不同,而是不顾一切、诸事不理的深度闭关。   但南宫族和姚族不同。   姚族族主闭关冲击至真境、少主闭关冲击登天境,但还有副族主。   那位副族主是姚族族主的亲弟弟、姚昊苍的叔叔,拥有造化境巅峰的修为,甚至能压着堪堪修到归一境的段族副族主打。   姚族族主和少主都不用担心族内事,也不用担心地位不保。   但南宫族不同。   南宫族副族主早在多年前没了修为、被十五岁的南宫焰一剑刺死。   虽然还有刚正不阿的严族老在,但族内派别众多,南宫族族主实在无法安心闭关。   所以他打算先定了少主人选,将一部分权力交给少主后再闭关。   姚族族主,冲击至真境。   容夙听到这里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心里情绪早翻江倒海。   她此时忍不住就看了看自己腰上挂着的金鲤鱼商玉,那是巫寒韵给她的,关乎生死结能不能解开、什么时候能解开。   “容夙师妹?”赵谨臻不知道什么时候跃上擂台,在陈副宗主宣布比赛开始、容夙却一直没有反应时提高了声音,她自然不会趁人之危。   容夙回过神后,压住心里诸多情绪,摇摇头对眼神关心的赵谨臻表示无事,声音郑重:“赵师姐,请指教。”   刚才南宫焰离开时曾传音给她,说她在南明大殿恭候宗门弟子第二的到来,声音里满满都是她能赢的自信,她自然不能让南宫焰失望。   赵谨臻就点点头,手里捏着的阵旗一摆,容夙就觉四周方位都被封住,层层叠叠的困阵、缠阵、缚阵、迷阵如风般将她笼罩住。   修行界里有一说,说是道境深奥的阵修打起来比最擅长近战的剑修还要难缠。   容夙以前对这个说法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深有体会。   是真的很难缠。   她的黑刀撕开一层困阵,就又有一层缠阵缠上刀刃,想裹挟着她进到迷阵,简直如无处不在的蚕丝一般。   而且她在阵里打得累死累活,赵谨臻只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手里阵旗摆来摆去,看上去轻松极了。   这还是宗门擂台的比赛,赵谨臻生性温和,所以没有用上阵法里主杀伐的杀阵,不然还会更难缠。   苏明雁对上这些阵法用的是渗透型打法,剑意如水,无声无息就能穿透这些阵法,进而威胁到阵主。   容夙却不同。   柔和这两个字在打斗上是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的。   容夙采取的是“一刀破万法”的打法。   黑刀的刀刃锐利,施展出的刀意凌厉凛冽。   困阵来了,一刀撕裂开;缠阵来了,两刀劈开;缚阵来了,几刀砍出一条路……   她就一步一步、以暴制暴,将刀尖朝向赵谨臻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最后赵谨臻面前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阵法,也就是所谓她为弟子排名赛精心准备的绝阵。   白衣的女子面上表情只有温和。   她声音轻轻,对容夙道:“容夙师妹,你能破这道阵法,你便赢了。”   最后一道阵法。   容夙低眸看去,看着四面八方那股波动开颇为熟悉的阵纹,不由有些惊讶:“这是——情念欲阵?”   日月山境里,风嘲笙就是被这道阵法困住出不去,最后只能由赵谨臻用幻境珠,容夙进幻境内消除掉风嘲笙的惧念,一切才算结束。   容夙虽然不通阵法,但当时听过赵谨臻的解释,大抵知道这道阵法是以修士的七情六欲来成阵的。   在现在许多阵修眼里,情念欲阵是道鸡肋阵法。   结果赵谨臻却将这道阵法修到了能拿来当压台阵法的地步?   容夙想着,忽然就明白了南宫焰离开时怎么会那么自信她会赢了。   有阵道大能程老在,南宫焰自然能知道赵谨臻的绝阵是情念欲阵。   而情念欲阵本质上是利用修士的情绪波动来干扰修士心神的。   她去过梦魇死境,也去过南宫族的问心境,她心无波澜,无惧也无畏,小小的情念欲阵能拿她怎么样呢?   苏明雁也是心如止水。   所以这道阵法对苏明雁无用,对容夙也无用。   容夙就自信满满地劈出自己的黑刀,打算一刀碎了情念欲阵,成为正阳宗弟子第二后就回南明峰去见南宫焰。   但她不用回到南明峰就见到了南宫焰。   “容夙,你敢杀我儿,我要你偿命!”声音厚重而含着无尽杀意、怨恨。   容夙抬头,就看到归一境的段君鹤踏空而来,不由分说就一掌向她拍来。   容夙一瞬间就没了正阳宗弟子排名赛、擂台比赛、赵谨臻情念欲阵的概念,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被发现了!她杀段佑的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   那张和段佑相似极了的脸越来越近,掌风也越来越近,容夙一下子想到九幽山上命悬一线的惊悸感。   和那时候不同的是,那时段君鹤不知道他杀了段佑,所以一掌被拦后还能收手,现在他知道真相,怎么样都不肯罢休。   容夙就一动不动,她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掌到了自己面前。   她要死了。   容夙想。   但是没有,她听到一声凤凰清唳,南宫焰一袭红衣,如当时一样挡在她面前,凤凰剑法挡住第一掌第二掌,却无法挡住所有。   凤凰自高空坠落,南宫焰红衣如沐血,也自高空坠落。   她满脸都是血,只回眸看容夙一眼,就闭上了眼睛,长长久久、再也醒不过来。   “南宫焰!”容夙人都傻了,她在心里唤了成千上百遍,嘴上却怎么也喊不出那个名字,嘶哑惨痛到无声。   擂台上的赵谨臻就微微皱眉。   她只是阵主,却不知道容夙在阵里看到了什么,只是看容夙刀都拿不稳颤抖个不停,是她从来没有看见的模样,那股绝望悲恸几乎弥漫天地,便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收了阵法。   她思索的时间,容夙已经又看到、经历了很多很多。   眼前场景不断变幻,无一不是南宫焰,却不是活着的南宫焰。   容夙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焰奔她而来,然后死在她面前,那团炽烈灼热的火焰成了死灰,再无法复燃。   最后一次,容夙看到她一刀劈出,杀死了某个锦衣华服的青年,那青年死前看她的眼神却很得意,满眼都是“你完了,你会后悔的。”   容夙就抽出染血的刀,回答:“我从不后悔。”   再然后,容夙真的后悔了。   她看到某个看不清楚面容的绝世大能自云端漫步而来,看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只一指点来,如对蝼蚁那般。   南宫焰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青山绿水紫田、南九程老,一整座南宫族都挡在她面前,最后都成了她眼眸里的血红,触目惊心、刺骨冰寒。   容夙莫名就知道刚才被她杀掉的青年和上方这位大能是谁了。   青年是姚族少主姚昊苍。   毁灭一切的大能,是至真境的姚族族主。   容夙看着四周血红,挣扎着想去摸自己的黑刀,却只在血泊里摸到半截断了的黑刀,以及——南宫焰的眼睛。   漂亮的、炽烈的、明亮的、拥有世界上万般颜色的眼睛,此时只能流着血看着她。   那血,红得刺眼至极。   容夙嘶哑无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容夙师妹!”一道温和而高昂的声音将她惊醒。   容夙抬眸,看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跌坐在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黑刀。   白衣温和的赵谨臻拿着阵旗立在她面前,说道:“你输了。”   输了。什么输了?   容夙怔怔看着她,很久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比赛输了。   原来,只是情念欲阵啊!   她的眸缩了缩,忽然不管不顾踏空向着南明峰的方向奔去。   南明大殿内。   南宫焰正在说着跟少主任务有关的事情:“所以坐上少主之位后,只要修为和能力足够,能够进禁地完成族主磨砺九重关,就能立即成为族主,彻底掌控南宫族?”   “是的,小姐。”对面青山点头,“只是族主磨砺九重关一般都是造化境才能完成的,而且——”   他正说着,就见一道黑影从殿外奔来,直接就奔到对面的南宫焰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力度之紧,几乎要将南宫焰揉进身体里。   青山就一惊,正想着哪来的东西这么放肆,刚想一掌拍死,抬手就看见容夙的脸。   他不禁一怔,黑影、是容夙大人?   只是容夙大人向来稳重沉着,怎么会这么——喜怒形于色?   他震惊不已,但看到自家小姐反应过来的眼神,很懂事地把周围南宫卫撤掉,顺便自己关上了殿门。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本能地感觉到现在的容夙大人很慌乱无措。对她来说,黑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南宫焰!”容夙环紧怀里的人,手不断颤抖,却环得很紧很紧。   这是真实的、活着的、会动的南宫焰。   她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容夙,我在的。”南宫焰不明就里,但还是任由她环紧自己,边伸手轻拍她的背,如哄小孩子一般。   容夙没有再出声,只是许久许久后,她才不再颤抖。   南宫焰收到跟着容夙的那两个登天境大能的传音,就大概知道容夙的反常是因为情念欲阵了。   她等容夙缓了缓,才轻轻声问道:“容夙,你看到了什么?”   她本以为经历梦魇死境和问心境后的容夙再无所畏惧,才会放心地离开,结果容夙竟然受到了影响。   看到了什么。   容夙不由一僵,松开南宫焰迎着她温柔的眼神,声音嘶哑无比:“我看见——世界毁灭。”   她看见南宫焰死了。   她就低低声重复了一遍:“世界——毁灭了。”   世界毁灭?   南宫焰一怔,心想:世界毁灭和容夙有什么关系?   她不明白,只是任由容夙抱着,想着施展情念欲阵的赵谨臻都不知道容夙看到了什么,不知道青山能不能。   应该是能的。   只是青山的伤势还没有恢复,也还没有到登天境。   她正默默想着,就见容夙抬眸看向殿门,再收回来时已经恢复到那片黑如墨的状态,也没有了刚才奔来时的绝望和慌乱。   容夙拿手捏紧自己的黑刀,许久压住心里情绪,抬头对南宫焰道:“南宫焰,我们解开生死结吧。”   商玉早在她乘坐云舟回正阳宗的路上就亮起,只是容夙当时把它藏在外衣里,所以亮得不明显。   但南宫焰一定是有看见的。她却什么都没说。   她不说,容夙便也当自己没有看见。   只是——商玉始终是亮了的,不是假装没看见,就如同没有亮过一样的。   南宫焰怔住,反应过来后深深看容夙一眼,回答道:“好。”   容夙就垂眸,正打算解生死结,唇上却一热,是南宫焰凑上来覆住她的唇。   容夙愣住,接着就感觉南宫焰把她推倒在座位上,边吻边压住她,吻完后才微微离了她的唇,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一脸无辜:“看什么?不是要解开生死结?”   容夙:“……”   她心里情绪一滞,最后只道:“你知道解法?”   南宫焰面不改色:“不知道啊。”   “不然你来?”南宫焰眼眸微亮,眼珠滴溜溜转动着,像只偷了鱼干的小猫。   是她很喜欢的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不是染了鲜血、无一丝神采的眼睛。   容夙看着她的眼睛,情绪微动,伸手按住南宫焰的头,到底是吻了上去,同时手指结印,是解开生死结的道印。 第87章   生死结最后还是解开了。   只是一开始容夙忘记服丹药, 和南宫焰亲了几次都解不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命南宫卫送来所需的丹药后,容夙嘴里都是丹药漫开的苦涩, 头一低,再吻上南宫焰的时,她眼里那片墨海沉到不见一丝白。   容夙想,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亲南宫焰。   于是任由那道宣告生死结解开的青光亮起, 再环绕着她来回晃动, 她都不舍得推开南宫焰, 似乎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结果就是南宫焰被她亲到险些窒息,推开她时眼里都浮出生理性的泪花。   她呼吸急促, 躺在座位上不住喘息,看容夙的眼神都是控诉。   容夙低头看着南宫焰,眸光深深, 伸手轻轻以指腹拭去她眼里泪花。   从她身上坐起来后, 看一眼关上的殿门, 把还躺在座位上起不来的南宫焰扶起来后,说道:“南宫焰,生死结解开了。”   生死结解开了。   她和南宫焰的性命就不再关联了。   她死,南宫焰不会死。   从烈阳地窟石室开始, 几年的纠缠,似乎都结束了。   “所以呢?”南宫焰瘫在那里身体软软的,声音里还有被亲到险些窒息的微颤:“你要始乱终弃?”   容夙:“……”   她读书不多, 但也知道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不过南宫焰这么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心里微凛, 知道先前的反应太反常,南宫焰一定不会察觉不到, 想了想,就回答道:“我没有。”   也不对。   她都没有跟南宫焰挑明过,怎么都算不上始乱终弃……吧?   容夙就有些心虚。   她压着心里情绪组织着语言,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生死结已经解开,我们的性命不再关联,那两个登天境的南宫族卫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以前是南九暗中跟着她,在她有性命危险时保护她。后来回了南宫族,南九要闭关冲击归一境,就换成了两个登天境的南宫族卫。   只是——   容夙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但却知道第一步首先要把南宫焰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去掉。至少自己做了什么,南宫焰不会第一时间知道。   她怕南宫焰会多想,就补充道:“我现在是踏霄境的修士,只要不是境界太高的大能出手,怎么都有自保之力的。”   这是真的。   踏霄境修士能踏空而行,遇到打不过的直接跑路,天空无边无际,要往哪个方向跑都可以。   除却那种修行玄妙、和天地共鸣的修士或者阵修,一般造化境的修士都很难留住拼尽全力只想着跑路的踏霄境修士。   最好的例子就是玉滟春和段祁。   都是踏霄境的修士,生生就能从归一境的段君鹤手里和重重段族族卫围堵里逃出生天。   容夙虽然保命手段没有堕魔后力压一众魔修的玉滟春和天生魔印的段祁多,但以她的刀法来看,也不差多少。   “而且我往后的修行需要感悟天地、生死关头厮杀、打起来不留余力,以爆发出最大的潜能。如果有登天境的修士暗中保命,多少会有影响。”容夙最后道。   这也是真的。   踏霄境以上的修士神识敏锐,如果一直有登天境修士看着,哪怕是保护,多少也会感到不适应。   南宫焰看着容夙的眼睛,没看出别的什么,只看到认真和坚持。除此之外还有向上的积极和迫切。   容夙想当上正阳宗少宗主,难道是想要和她相配?   南宫焰若有所思,想了想便同意了。   左不过是两个登天境的修士,对现在的容夙来说确实作用不大,而且她保护容夙性命的方法也不止这一个。   南宫焰看着她腰上系得很好、似乎一直没有解开的玉带,心里就有些满意。   容夙也微微放心,南宫焰果然往她暗示的方向想了。   她缓了缓,看南宫焰的呼吸也不再急促,才问道:“南宫族少主选拔任务开始了?”   这样,南宫焰就该去完成任务了。   “是。”南宫焰微微皱眉:“我不在族内,就由绿水抽取了第一个任务,任务地点在徐州。”   徐州不属上三州,但总体实力也不弱。   最主要的是,徐州跟青州之间隔了几个州,即便以踏霄境修士能踏空而行的移动速度,距离也不算近。   当然,南宫焰能乘坐传送阵过去,只是距离还是很远,远就意味着任务不简单。   而南宫煌抽到的第一个任务却在青州,这里面要说没有那些族老的手段,南宫焰是不相信的。   不过任务难度差距越大,她要是完成得比南宫煌还要漂亮,族内那些中立的族老又会怎么看呢?   南宫族要的是一个实力强大、天赋无双、手段高明的少主,而不是只会藏在大本营耍小聪明的公子哥。   南宫焰就继续道:“青山已经安排得差不多,既然正阳宗弟子排名赛结束了,那么就该出发了。”   她显然是要带容夙一起去的。   容夙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回绝:“正阳宗弟子排名赛结束后,新的十大真传弟子都需要完成宗门派发的任务,以此证明能胜任宗门弟子前十的位置。”   所以不是她不愿意跟南宫焰一起去徐州,而是要完成弟子任务。   “是么?”南宫焰眸里光芒流转,笑着抬手环住容夙的脖子,以唇咬着她的耳朵,声音轻轻:“容夙,如果没有弟子任务,你是想跟本小姐一起去徐州的,对么?”   南宫焰说着,呼吸就洒在容夙对着她的侧脸上那一小片地方,看着那里渐渐变红,眼神颇为满意。   容夙就一僵,不仅是因为南宫焰的问话,还因为她的动作,就很像故意挑逗她什么的。   她无奈,把南宫焰捞到自己怀里,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沉声道:“当然。如果不用完成弟子任务,我当然很想跟你一起去徐州完成少主任务。”   “这样啊。”南宫焰就如愿以偿地坐在她怀里笑,垂着的眸里有算计的意味。   然后她出声叫来殿外的青山继续商量少主任务的事情。   她也不起来,就坐在容夙怀里,把她当成人形坐垫,导致身形高大的青山只能全程低着头。   容夙情知自己是该拒绝的,但她实在舍不得,而且说不准还会引起南宫焰的怀疑。   她就对自己说:大概是最后为数不多的亲密时刻了。南宫焰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伸手环住南宫焰的腰,靠着座位开始发呆。   几日后,正阳宗派发给容夙的任务出来了,彼时南宫焰已经命紫田准备好了云舟。   青山先一步去徐州进行相关布置,那任务不简单,但南宫焰也不着急前去,因而她还是选择了乘坐云舟。   容夙站在南明大殿外,正在心里想着跟南宫焰告别的言语,然后她低眸就看见了弟子玉牌上很显眼的任务完成地点:徐州汇城。   四个黑字不算大,却一下子把容夙整沉默了。   徐州汇城,离南宫焰完成少主任务的远平城不算很近,但也不算远。至少对能踏空而行的踏霄境修士来说,是不算什么的。   问题是,南宫族的任务地点在那里就算了,毕竟是少主选拔,任务难些、地方远些很正常。   但正阳宗的任务不过是要证明弟子的实力,怎么也不至于远到徐州去吧。   她捏着玉牌立在那里怔怔失神,一抬头就看到南宫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眼神不解:“容夙,怎么了?本小姐要出发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容夙的弟子玉牌一眼,声音变得惊讶起来:“你的弟子任务完成地点也在徐州呀?”   啧,眉眼上扬、唇角含笑,似乎还有些惊讶和欢喜。   但还是很假。   南宫焰的演技比初见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容夙想。   她就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南宫焰的手笔,但她能怎么办呢?   她就收了收弟子玉牌,上前一步对南宫焰说道:“能蹭蹭南宫小姐的云舟不?”   “当然。”南宫焰笑容灿烂,拉了容夙的手在她掌心挠了挠,显而易见地心情很好:“你如果想,能上的不止是云舟。”   那还能上什么?   容夙目光不解,边想边踏空要走向高空的云舟,走到一半迎着南宫焰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脚步一滞,险些摔落地面。   然后就被早有准备的南宫焰揽住腰带上了云舟,还低声吐槽她:“怎么上个云舟都能摔了?”   容夙:“……”   她耳尖微红,心里的想法是:完了,南宫焰越来越无所顾忌,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就开始想要不就不当正阳宗十大真传弟子、不去完成宗门任务了。但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容夙忍不住就低叹了一声。   南宫焰听见以后,有些心虚,就小小声跟容夙解释:“本小姐只是想时时刻刻见到你而已。”   她低着头声音软软的,眼睛里的星星也一闪一闪的,容夙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在心里再次低叹一声,想到自己不想和南宫焰待在一起的种种反常,还是给出一个解释:“南宫焰,我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成为正阳宗少宗主。”   南宫焰没有怀疑,声音认真:“本小姐只是出手把你的任务地点换成了徐州,任务难度不变,你的任务南宫卫也不会出手,你要自己完成。”   她知道正阳宗高层也有借这次任务看看弟子能力的意思,加上正阳宗宗主态度坚决,正阳宗那位少宗主很快就会从位置上被赶下来。   行吧。   容夙垂眸,没有再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姚昊苍什么时候出关,或许、还会很久呢?   云舟穿云拨雾,徐州很快就到了。   南宫焰说南宫卫不会出手帮助容夙完成任务,就果真没有。   她带着南宫卫去了远平城,剩容夙一个人在汇城。   所以,南宫焰出手改变容夙完成任务的地点,就只是想离容夙近一点,以及做任务时想容夙了,就能随时过来看她一眼。   容夙自然不会察觉不到南宫焰藏在虚空里看向她时,根本藏不住想念和爱意的眼神。   南宫焰多看她一眼,她心里的苦涩就多出一分。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不杀姚昊苍,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已经杀了段佑,尸体上是段祁的剑伤上叠加玉滟春的彼岸花,她将自己藏得很好,段族很难知道凶手是她。   如果不杀姚昊苍,她应该能当上正阳宗少宗主,能光明正大和南宫焰在一起,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那些都是容夙一想到就压不住唇角弧度的美好欢快。   但她不能。   她活到现在,最大的执念就是杀了段佑和姚昊苍。   以及问问这座天地,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容夙就捏紧黑刀,继续在这座不大不小的汇城里搜索着自己的任务目标。   正阳宗给她的任务是暗杀一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那魔修身上有外出游历的正阳宗大能所留的印记。   那位正阳宗大能出手断了作恶多端的魔修一臂,看那魔修跑了就没有再追,只是留了追踪印记。   毕竟徐州不是正阳宗的地盘,抓起来也不容易。   正逢正阳宗要派发十大真传弟子的任务,那位大能就将之当成任务报给宗门。   按照印记来看,那魔修现在还在汇城。   而且因为正阳印记至刚至烈的性质,他在没有解决印记前也无法再出手作恶。   如果容夙杀不了他,就算任务失败。届时自会有正道修士出手除了这魔修。   容夙先围着汇城行了一圈,大致熟悉了路道分布和四周环境后,才提着刀坐在一处茶摊前,开始想怎么做能杀了魔修。   半步登天境的修为不算低,还是魔修。   当然,他断了一臂,又有正阳印记镇压,实力肯定会受到影响。   但以容夙现在踏霄境三重的修为要除掉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正阳宗还是会派发任务的。   据南宫焰说十个任务都不同,都是以完成任务弟子的修为、道途和实力来拟定的。   她想着,伸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就抿了一口。   茶是苦的。   哪怕容夙现在不再滴酒不沾,但还是习惯性地喜欢饮茶,还是苦茶,就如东川皇城望江楼里的茶水那样。   容夙想到东川皇城,就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回神,就看到不远处的长巷口多出一波人。   二十多个修士衣着华丽整齐,一看就是世族的族卫,正拿刀剑围着中间的一个白衣女子。   容夙看到那白衣女子后眼神微怔,就有些感兴趣。   她自然不认识那白衣女子,只是女子手里拿着一柄长而烁亮、此时却即将断裂的三阶长刀。   那刀的刀刃滴着鲜血,衬着女子眉眼间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容夙就知道她修的是杀戮刀道。   她是很熟悉杀戮刀道的。   虽然她修的不是此道,但一路走来多少修士都以为她修的是杀戮刀道,现在真看见修此道的刀修,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就看出那白衣女子一身重伤,甚至拿刀的手腕都微微颤抖,似乎随时会倒地不起。   都伤成这样了,四周明显要抓她或者杀她的世族族卫都不敢上前,只围在四周,看她的眼神藏不住惊惧,又碍于主人命令不得不出手。   真有趣。   历来修杀戮道、或者杀意浓郁的修士都是喜欢穿黑衣的。   不但因为黑衣不容易弄脏,还因为黑衣如夜,能给自己安全感、给对手压迫感。   修杀戮刀道的女子却穿了一袭白衣,柔和的白冲散了几分肃杀寒意,甚至因为染血的原因,还多了几分柔弱。   是个和修行界大众观念格格不入的刀修。   而且,多半还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散修,不然也不会修为半步踏霄境,还只能用三阶长刀。   “萧凌云,你还是束手就擒、乖乖等死吧!”   世族族卫里有修为踏霄境一重的统领声音很大,“敢杀我们纪族公子,纪族不会饶你的。”   容夙听着四周看热闹的修士眼神微惊,就知道族卫统领那话不仅是对名为萧凌云的白衣刀修说的,还是对四周修士说的。   族卫统领是奉劝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因为纪族虽然在整座徐州不算什么,但在汇城也算数一数二,族内有数位登天境的大能坐镇。   “乖乖等死?”萧凌云嗤笑一声,拿着那柄随时会断的烁亮长刀晃了晃,看四周族卫都退了退,笑声越来越大:“生死擂台上以命相赌,你们公子赌输了就派人追杀?所谓世族,不外如是。”   她的笑声里道尽对世族的鄙夷、怨恨。   容夙就听得眼睛一缩,再度失神。   直到四周修士一声惊呼,她抬眸看去,就看到萧凌云和那些世族族卫已经打了起来。   萧凌云只有半步踏霄境的修为,而且还是强行修上来的,再加上重伤、长刀半断,自然不是这些族卫的对手。   但她足够不要命,走的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路数。   那些族卫都心生惧意,最后萧凌云拼着再添几道致命伤痕的代价,竟生生撕开一条生路,白影一掠,消失在长巷尽头。   如此果断不要命,像极了从前的容夙。   容夙就有些想知道她和那纪族的过节。   接着她就听到四周修士看到那族卫统领带族卫追去后,开始说起萧凌云和纪族。   不多时,容夙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故事很老套,就是世族公子和萧凌云在某次争宝比赛时起了冲突,按照比赛规则压制修为只比道境,纪族公子比不过萧凌云。   但堂堂世族公子怎么能善罢甘休,比赛结束后他直接派人追杀萧凌云。   萧凌云几次不死就想到反击。   她也是果断的性子,直接给纪族公子发了生死帖、要求生死擂台上赌命。   事情的结果也很明显,踏霄境二重的纪族公子打不过临时修到半步踏霄境的萧凌云,一命呜呼后,纪族恼羞成怒,派出族卫追杀萧凌云。   只是生死帖和生死擂台是什么,那些修士却没有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容夙看向萧凌云最后消失的那条长巷,迟疑一会,还是拿起自己的黑刀往那方向掠去。   汇城的角落里。   萧凌云还是没能逃脱纪族族卫的追杀。她被逼到角落里,那柄烁亮滴血的三阶长刀在久经碰撞后还是断成两半,掉在地面上裹满泥土。   容夙看到她时,她满脸鲜血,身体上又多出十几道伤痕,但迎着纪族族卫的刀剑,还是站得很直,眼神肃杀。   因而哪怕她手里没了刀,那些族卫竟也不敢再上前补刀,而只是想着看她流尽鲜血而死。   散修和世族的冲突,从来都是世族赢,所以后来顾剑安能胜出,才算少见。   容夙轻飘飘出现在纪族族卫后面,声音也轻轻的:“你们再不滚,就死。”   纪族族卫一惊,回头看见黑衣持刀的容夙,没来由一阵心惊。   因为眼前这人虽然面无波澜,但却透出一股血腥冷意,是一言不合真会拔刀砍人那种。   但他们好不容易才堵到萧凌风的,要是被她跑了——   那位族卫统领就说道:“纪族乃汇城大族,道友既然来了,不如到纪族一聚,共赏汇城盛景?”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名为邀请,实则以势相压。如果是一般修士,只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此时就退了。   奈何容夙不是一般修士,以她现在正阳宗弟子第三的地位,也不将一个最高修为只有登天境的世族放在眼里。   她的回答很直接:“三息内不滚,就别滚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纪族族卫滚得很彻底。   容夙唇角笑意讥诮,没有再看族卫离去的方向,只上前一步,看着再坚持不住瘫倒在血泊里的萧凌云,直接问出她最想知道的东西:“生死擂台是什么?”   萧凌云没有回答,她倒在血泊里看着她那柄断了的刀,眼神沉痛。   容夙沉默。   同为刀修,她自然能懂萧凌云此时的心情。   她就蹲身将那两截断刀轻轻拿起,再放到萧凌云触手能及处,动作称得上温柔爱惜。   接着她又拿了一枚回春丹给萧凌云。   萧凌云微怔,先摸了摸她的断刀,才接过容夙那枚回春丹,声音嘶哑:“你确定你要救我?”   不确定。   容夙只是想知道生死帖和生死擂台是什么。   她的心在听到生死擂台四个字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就似乎——那会成为她很重要的人生节点。   她没有回答,只道:“我想知道和生死擂台有关的东西。”   在此之前,萧凌云不能死。   她当然也能问南宫焰,或者用商玉让商宝阁去查,但容夙此刻只想问萧凌云。   “生死擂台,是一座能让修士必须决出生死的擂台。”萧凌云服了回春丹,用断刀撑地,靠坐在墙根那里。   “没有人知道生死擂台由谁创造、因为什么原因诞生,只知道第一次出现是在一万年多年前。”   “修士间有什么无法调解的恩怨,就上生死擂台,拿命来解决。   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旁人,分出生死后,活着的那人和死人间的恩怨从此消弭,旁人不能再出手干预。”   “生死擂台自出现开始就自带某种玄妙的手段。擂台开启后,任何外力都无法打碎擂台的防御法阵。上擂台的两人,注定一生一死。”   萧凌云看容夙一眼,索性将知道的东西都跟她说了。   所谓生死擂台,大概是某位无上大能建出来的、给修士解决恩怨的擂台。   以命相赌,活着的修士和死了的修士分出生死后,恩怨便也尽消。   听上去是某种公正的解决问题的手段。   只是一万多年过去,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即使有散修和世族子弟起冲突,冲突大到要上生死擂台、以赌命的方法来解决,也是无法做到公正的。   散修死了,问题“解决”。   世族子弟死了,就是散修故意挑衅。世族子弟所属的家族会派人追杀散修,一如萧凌云和纪族那位公子。   容夙听完后有些沉默。   她虽然还是对所谓生死擂台的出现和目的有些迷茫,但已经明白了几点:   那座擂台很不一般,所留的玄妙手段一万多年了都还在。   上擂台的两个修士只有一生一死,擂台才会关闭,也就是不死不休。   而且,任何外力都无法打碎生死擂台的防御。   她按在黑刀上的手就紧了紧,想到什么后眸色翻涌,沉声问萧凌云:“若是有登天境的修士想从内部打碎生死擂台,能成功不?”   萧凌云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变,像是有些惊讶,回答道:“不能。”   生死擂台的诞生似乎是顺应某种天命,本意是让修士解决恩怨,也追求所谓的公平。   所以外力打不碎生死擂台,里面的两个修士若是打到一半后悔了,也无法出来,只有一生一死,才算完成上擂台的“任务”。   听上去有趣极了。   容夙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地面上坐着的萧凌云在这段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调养得差不多。   她知道纪族的修士没有再折返回来,大概是在查眼前黑衣刀修的身份,看看她有怎样一番来历,才敢管纪族的事。   现在还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大概是黑衣刀修足以震慑他们。   萧凌云却不打算再指望黑衣刀修,她最后对容夙行了一礼,说道:“救命之恩来日必报,凌云还有事情,就此别过。”   她说完,把断刀收好,就打算出城。   出了汇城,天高海阔,纪族族卫再多,未必就能取她性命。至于追杀她的仇怨,自然是来日方长、慢慢奉还。   容夙就看着白衣女子几分洒脱几分无惧的背影,眼神深了深,出声道:“道友,接着。”   她将什么东西丢了出去。   萧凌云伸手接住后,不禁一怔。   因为手上是一柄四阶长刀,刀刃烁亮,却没有一点血腥味,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崭新的、还没有杀过人见过血的刀。   “许多人说我修的应该是杀戮刀道,但我不是。”容夙说道:“现在能遇上一位修杀戮刀道的道友,也算有缘。这柄刀在我这里没有用,就送给道友。”   那是她在和关俊才对决前从正阳宗任务堂领的刀,只是她后来有了南宫焰送的深湖,就用不上别的刀了。   萧凌云不由低头,看着刀柄上很明显属于青州大宗正阳宗的标志,一瞬知道容夙的意思。   她是以正阳宗弟子的身份告诉汇城纪族,她不惧世族。   萧凌云就握紧那刀,回答的声音轻轻:“多谢,我会将之变成一柄杀戮刀的。”   说完,白衣的女子几个掠步,很快消失在容夙眼前。   杀戮刀。   容夙就摸摸自己的黑刀,念着“生死擂台”四个字,抬头看向天空。   许久后,她笑了一声,返回原来的茶摊,饮完那杯凉掉的苦茶,继续查着那魔修的踪迹。 第88章   汇城纪族的修士没有再出现在容夙面前, 大概查出她是正阳宗弟子,还和南宫族大小姐关系不一般,知道她是惹不起的人物后, 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至于出了汇城的萧凌云如何,就和容夙无关了。   容夙在茶摊坐了一会,再抬步时就看到四周修士时望向她的眼神含着忌惮和惊讶,似乎是惊讶于她救了萧凌云却能和纪族相安无事。   她往上爬了二十年, 竟然也爬到能以势压人的地步了么?   容夙漫不经心地想着, 循着那道正阳印记的追踪, 看到目标的那魔修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藏了很久, 终于选择出手。   彼时天际一抹微白,正是即将黎明的时分,也是魔修最放心的时刻, 然后容夙就劈出了她最得心应手的一刀。   黑刀出鞘无声, 她起手就是一招秋刀。   肃杀凛冽的疾风携雷霆刀意而去, 在那魔修没有防备、来不及反应过来时直接一刀贯穿他的肩膀。   后面的一切顺理成章,早就断了一臂、日夜被正阳印记折磨的魔修再添新伤,虽然愤怒无比,但容夙的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刀刀凌厉见血、招招致命嗜杀, 再衬着黑衣刀修漫不经心的表情、黑如泼墨的眼睛,那魔修一时间怀疑她才是无恶不作的魔修。   他生了惧意,自然很难再打得过容夙。   眼看真要死在容夙刀下, 那魔修重操旧业果断跑路,容夙在后面追。   她早熟悉汇城环境以及城外的路道, 也利用结界做了一些小布置。   因而追着那魔修追出几日几夜后,最后在和汇城相隔了几座城的白碧城外, 她再劈出几刀,顺利将那魔修杀死,就完成了正阳宗弟子第三的任务。   “嗡!”   黑刀一声嗡鸣,饮足鲜血后心满意足被主人收回鞘内。   容夙拿走那魔修的储物戒指,瞥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只要将这枚储物戒指交给宗门,她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她就看看四周环境,抬脚走进距离最近的一座城,城门上那三个字很显眼,白碧城。   容夙没来由想到了储白璧。   城内的修士看见她时都眼睛一缩,走在路上的修士看她的眼神也半是惊惧半是提防。   容夙初时还不解,低眸看见自己黑衣滴着血后才反应过来。   她虽然成功杀了那魔修,但自己也受了伤,而且因为和魔修交手的时间太久,她身上也多了一股属于魔修的暴戾,加上她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就有些像魔修。   比如此时就有数个踏霄境高重的修士看她几眼,眼睛里眸光微闪,估计是在想要不要出手除魔卫道,最后还是看到她腰间悬着的正阳宗弟子玉牌,才知道是误会一场。   容夙不在意,她跟在汇城一样坐在路旁一个小茶摊那里,边将染了血和泥土的黑衣换掉,边听着四周修士的聊天。   小茶摊靠着一座大酒楼,四周修士还是很多的,聊天八卦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容夙打算再缓一缓就去远平城见南宫焰,至于她完成了任务以后是不是要立即回正阳宗,她还拿不定主意。   听着听着,她就听到“白璧”两个字。   储白璧?   容夙手上的动作就一滞。   “白碧城,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这座城。”有修士低叹一声。   所以只是在说白碧城?   容夙微微皱眉,不知怎么的心里情绪有些压抑。   “是啊。”有修士出声附和:“堂堂剑心通明的小剑圣,能死在和她名字同音的白碧城外,也算死得其所了。”   “死得其所?”第三个修士嗤笑一声,眉眼间有惋惜,也有看热闹的凉薄:“世族少主哪里有什么死得其所?不过是肮脏黑暗的利益之争罢了。”   “那李族和牧族的修士已经追到白碧城外了,小剑圣这回插翅难逃了。”   “什么九州第一世族?到头来也不过墙倒众人推。世族少主和我们这些散修也没有差别,逃起命来都如丧家之犬啊。”有衣着简单的散修笑着对同伴说道。   同伴就笑嘻嘻怼回去:“丧家之犬?人家储族少主好歹是曾有过家、少年成名的人物,死前也算风光无限过,说不准以后名字还能留在夭折天才榜上,你死了有什么?”   “那我不算天才,也不想夭折啊。当个庸庸碌碌但能活得长久的散修也蛮好的。”   所以储白璧现在是在白碧城外、被中州李族和牧族的修士追杀?   容夙眸微缩,虽然只听到个大概,对于堂堂第一世族少主怎么会被追杀还是不太明白,但已经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   白碧城外,储白璧。   她是从东城门进城的,储白璧显然不在那里。   但还有三个城门。   容夙眸光深深,拿起桌上的茶杯很久,还是无法饮完这杯苦茶。   她将刚换上的黑色外衣拢了拢,身上被那魔修刺出的伤痕还有些疼,手掌一翻,万里追踪术已经施展了出来。   顾妍妍送给她的这道万里追踪术除了在修士身上留印记、万里内轻松追踪外,还能利用追踪术的本质查到曾经接触过的修士。   按照四周修士的话,储白璧如果在白碧城外,那么和她的距离不算远。以她现在对追踪术的理解,是能感应到储白璧的存在的。   容夙施展着万里追踪术,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竟然生出了些起伏。   她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感应到储白璧。   她只是在想:堂堂第一世族少主、天心府府主的得意学生,生而剑心通明、二十多岁就有踏霄境五重修为、称得上不世天才的储白璧,怎么也会被人追杀呢?   谁能追杀她?甚至追杀得她只能逃命?只能被散修拿来当八卦的谈资?   什么丧家之犬,那根本不是该放在储白璧身上的字眼。   容夙眸底就生出一层杀意,在她四周的修士似有所感,看她几眼,都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容夙结束了万里追踪术的施展,眸光深沉。   储白璧现在所在的地方距离她真的很近,就在白碧城西城门外。   她拿紧黑刀,似一阵风般掠了出去。   原先安静的修士就继续说了起来。   “嘶!好浓郁的杀意,那黑衣刀修修的莫不是极难修行的杀戮刀道?”   “谁知道呢?只是看她的反应和离开的方向,难道是要去救储白璧?”   “估计是了,毕竟那是小剑圣啊。自中州到徐州这一路,想出手救她的天才也不在少数。只是——”   “只是储族都要没了。现在中州第二世族牧族和第三世族李族联手要瓜分储族利益,这位储族少主天赋卓绝,那两族当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但是还有天心府啊!天心府府主不是简单的人物。况且储族少主还有个师姐,执掌天院,已经是造化境的大能。这两族如此明目张胆追杀温青弦的师妹,不怕被报复?”   有修士说着说着就说到天心府,以及那位未来会继任天心府府主之位的温青弦。   “那又怎么样?天心府不是有规定,任何内院弟子都不能掺和世族之事?”   ……   白碧城西城门之外。   斜坡,空地,十几颗枯树,地面上落叶因风的吹动微微飘舞起来。   几十个踏霄境的修士正围着两个女子。   那些修士的衣服整齐统一,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一部分左肩上的字是“李”,一部分字则在右肩,是“牧”。   那就是中州第二世族和第三世族的标志,只是以后大概就要变成第一世族和第二世族了。   被团团围着的两个女子一个白衣,一个碧衣,皆是踏霄境的修为,只是此时衣服上都有血迹。   上空阵纹波动,显然是布了困阵限制踏霄境修士踏空。   前方牧族族卫和李族族卫都以一个打扮华丽的公子哥为首。   此刻那位世族公子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储白璧,这位一出生就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中州子弟头顶的储族少主终于穷途末路。   她要死了!   天才陨落,就不算什么了。   天生剑心通明又如何?还不是只能一路被他们追杀到徐州?   这位世族公子自动忽略储白璧越境杀了几个登天境大能的事实,只看向她的眼神高傲嚣张,漫不经心对族卫道:“上吧,活捉储白璧。”   他在牧族地位一般般,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当追杀储白璧的监工和吉祥物。   但如果他能将储白璧抓回族,一切都会不一样。   折辱一位绝世天才,谁会不喜欢呢?   那些族卫应了一声,便结阵冲了上去。   储白璧白衣染血。   被一路追杀到现在,眼睛都疲惫到有些睁不开,她再无力抵挡。   事实上,她这一路杀的修士也很多了。   牧族和李族的大能要追杀储族大能,要瓜分储族利益,要冲进储族族地搜刮压箱底宝物……   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因而虽然追杀储族少主永绝后患这件事情也很重要,但派来追杀她的登天境修士只有十来个。   甚至那十来个登天境大能里有一部分追着追着就回去继续争利益。   结果就是继续追杀的那几个登天境大能被储白璧和近卫碧落联手坑杀后,只剩几十个踏霄境的修士追杀她。   要不是储白璧逃命时撞上不知哪位造化境的大能,缠斗一番后把保命的手段都用完,还结结实实挨上几掌,她现在根本不会被堵在这里。   小剑圣的惊艳才绝不是说说而已的。   几十个踏霄境族卫一路追杀她到现在,多少也心有余悸。   所以他们一上来就用上了绝阵,压根没打算听自家公子的命令活捉储白璧,只想拍死储白璧。   “少主,稍后我拖住他们,你自己逃命!”   储白璧后面的碧衣女子掷出手里兵刃挡了一挡,低声说道:“府主或许不会出手,但温院主一定会出手,少主往天心府的方向去,一定能渡过此劫难的。”   “碧落——”储白璧眼神怔怔。   被追杀太久,经历的变故太多太重,储白璧熟知的世界不复存在,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但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一阵锥心痛苦。   名为碧落的女子却没有再回头看她,她足尖一点,人就冲进了那些族卫结出的绝阵里。   “快退,她要自爆!”有族卫看出碧落的意图,大声吼道。   但为时已晚,碧衣女子的动作很快,身体被绝阵的绝招贯穿后,手指微凝,属于第一世族的禁法施展出来。   “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那十几个踏霄境修士登时化为灰烬。   后面几十个踏霄境修士也被那股自爆的余威阻了阻,一时间无法上前,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储白璧一掠而过的白影。   “快追,储白璧跑了!”那位来自牧族的世族公子急得不行。   几十个族卫忙追了上去。   但他们都是踏霄境修为,慢了储白璧一步,就很难追得上她。   不出意外的话,储白璧是能再次逃出生天的,以近卫碧落的自爆为交换。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她被一步一步逼了回来。   逼她回来的是十几个踏霄修为的族卫,为首的青年眼神睥睨,原先那波族卫里就有一部分声音恭敬,唤了声“公子”。   显然来的是李族的嫡系子弟。   李族公子就看牧族那位公子一眼,眼里都是鄙夷,直接沉声道:“杀了储白璧。”   他知道天才都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储白璧活着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出变故。   容夙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十个踏霄境修为、结阵后行动相互配合的世族族卫正步步逼向储白璧,旁边两个衣着华丽的世族公子高傲地立在虚空。   储白璧那袭白衣上沾染了鲜血,没有很多,也没有把衣服浸透,远远看去只如雪地上生了几枝红梅。   根本不像丧家之犬,也没有白碧城里散修说的那么惨。   只是那缕白多出了许多杂质。   就像是——白璧不再无瑕。   容夙站的地方离储白璧有一段距离。   她怕被世族族卫发现,藏的位置颇为隐蔽,只能看到储白璧大致的身影,却看不到她的眼神。   只是不用看,她似乎也能想象出来,此时储白璧眼里的神情会如何如何。   那一定跟她见储白璧第一眼时她眼里的淡如白水、波澜不惊完全不同,那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大抵也没有了。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透过虚空的波动也能大概知道有修士自爆了,自爆的修士显然是为了救储白璧。   所以储白璧是什么心情呢?   看着亲近的人惨死面前却无能为力,被追杀这么久,到山穷水尽的一步,她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概不能再保持那种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心态了吧。   容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她其实是很想看到这一幕的,看到生来不凡、白如莲花的不世天才堕落、经历变故,再和所谓的世俗同流合污。   她看到储白璧的第一眼心里就很不适应。   那约莫是嫉妒。   久在黑暗里的卑鄙小人对光明磊落、君子坦荡的不满。   现在似乎如她所愿了。   储白璧经历沉重变故了,她的桃花源碎了,世界上压根没有桃花源,也不存在皎白、干净、无瑕的白璧。   只是容夙却发现她一点都不开心。   哪怕看透世事无常变迁,哪怕知道世界黑暗无光,她其实还是想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其实很希望这个世界能出乎她意料。   容夙就垂眸,心想:原来她对储白璧的情绪从来不是嫉妒。   她再抬眸时,储白璧已经被那些族卫结出来的阵法围住了。   储白璧的剑被她握在手里,却没有出鞘。   生而剑心通明、剑道天赋卓绝无双的小剑圣现在拿剑的手一直在颤抖。   她似乎无法出剑了。   白虹剑。   白虹贯日。   若是没有日,该如何贯?   容夙就看向自己的黑刀,手腕翻转,黑刀刀刃跃动着炽烈的焰火。   一刀劈去,焰火漫天,交叠着疾风和冰雪,一刀劈碎了几十个踏霄境修士结阵拍来的阵印。   “储白璧!”容夙自藏着的地方掠出来,于一瞬将夏秋冬三种道意融合在一起,打横劈开族卫结出的阵后,冲储白璧喊了一声。   储白璧抬头,看清来人是容夙怔住。   容夙对上她的眼神后也止不住一怔。   那双眼睛果然和初见时完全不同,黑如黑曜石、也白如白雪的双眸此时有血丝,藏不住满眼疲惫,也有绝望、灰暗、恨意之类的。   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是信仰崩塌、道心不稳么?   容夙的心就一紧。   她当机立断,对储白璧道:“我为你拦住这些修士一刻钟,当做还你救命之恩。”   其实是不算救命之恩的。   储白璧没有救她性命,只是被她选中要利用的人选而已。   “容夙,你——”储白璧欲言又止,变得沉寂的眼睛里终于生出一丝情绪波动。   容夙迎着她的眼睛,心里情绪一动,压低声音道:“你往南面跑。”   远平城就在白碧城的南面。   储白璧最后看容夙一眼,白虹剑出鞘,剑锋横过长空,顺着容夙拍出的掌风相送很快跑远。   “追!”李族公子和牧族公子同时出声。   族卫们就想掠过容夙继续去追杀储白璧。   容夙唇角上扬,笑意漫不经心又含了丝嗜血,刀刃一扬,地面上铺散开的落叶就飘了起来。   这次不是因为来自天地的风,而是因为容夙的刀风。   疾风扫落叶。   眼前风景是和容夙四季刀法里秋刀极其契合的一幕。   那些自然飘落的落叶都成了容夙无处不在的刀,从四面八方刺向世族族卫的脚踝,世族族卫就倒了一地。   容夙没有杀一个世族族卫。   她还不知道储族是什么情况,李族和牧族又有多少实力,自然不想和这两族结怨太深。   秋刀,肃杀萧瑟。   容夙迎着那两位世族公子愤怒无比的眼神,心里只是想:她对秋刀的感悟似乎又多了一些。   四季刀法,春夏秋冬。   原来练到极致还能化四周环境为自己所用么?   那不是几乎无敌了?   毕竟天地广阔,却只有四季。   世上万物,无不包含在春夏秋冬里。   如果真的是这样,把四季刀法修炼到极致的刀修岂不无敌?   容夙若有所思。   “容夙,你当真要多管闲事?”李族公子低喝一声。   他当然是认识容夙的。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妖刀容夙的名头无人不知,来自青州的正阳宗真传弟子,也是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看重的人物。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在那些族卫爬起来打算踏空而去时,手腕再一翻,秋刀顺势化为冬刀,冰雪自黑刀的刀刃生出,往上飘去。   她再融进几分红尘刀的刀意,那些族卫的动作就再次一滞。   这当然不是因为容夙实力盖世能够一人对几十人,而是因为那两位世族公子没有开口让族卫对她出手。   但他们怎么不命令族卫对她出手呢?   容夙就想到了南宫焰。   大概是一个储族就够这两族头疼的。   他们也不想在追杀储族少主的路上再得罪一个南宫族?   容夙想通后,心情微微放松。   一刻钟时间即将过去,储白璧应该也跑得差不多了。   她想到自己救了储白璧,心里不禁有些满意。   “把容夙先抓起来。”李族公子算算时间,面容有些阴沉,略一思索就做出了决定。   “本小姐看谁敢!”女子清冽的声音响彻云霄。   一袭盛装的南宫焰踏空而至,后面跟着动作整齐规整的南宫卫,那股迎面而来的浩大声势轻轻松松压过李牧两族。   李族公子脸上表情就变了变,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幕,也像无可奈何,声音憋屈:“南宫小姐,不是我们李族不给南宫族面子。”   “只是我奉族命追杀储白璧,容夙道友却一定要插手,她还出手救了储白璧。”   他说着,眸微眯,继续道:“世族间有规定,不得越州干预别州世族之事,你们南宫族难道要违反规定?”   拿世族规定来压她?   南宫焰面上表情不变,只轻飘飘落在容夙面前,声音依然清冽:“本小姐无意干涉中州之事,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   “容夙是本小姐的人,谁动她,谁死。”这话说得,看似漫不经心,却满是不容置疑。   李族公子一滞,还在想着怎么回答。   他后面那位牧族公子已经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容夙都出手救了储白璧,这还不算干涉中州之事吗?”   虽然他看上去很蠢,但还是有些心机的,就打算将违反世族规定的锅往南宫焰头上扣。   毕竟九州世族间一州事归一州毕,别州世族不能插手,这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规定,目的自然是为了利益分配什么的。   “容夙,你救了储白璧?”南宫焰就回头看向容夙,朝她送了个眼波。   容夙一怔。   虽然她先前不知道世族还有这个规定,但现在也知道救储白璧的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   她就挥了挥手上的黑刀,眼神无辜:“啊?什么储白璧?我只是偶有感悟,才会来这里练刀的。结果他们就要抓我。”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唇角微扬,险些笑出声来。   她压着笑意看向李族公子:“你们听清楚了?本小姐和容夙只是来这里——”   南宫焰低咳一声,面不改色把练刀换了个说法:“相会的。”   容夙:“……”   李族公子:“……”   摆明了就是打死不承认是吧?   那他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把人打死。毕竟现在中州局势大变,他们实在不宜再得罪南宫族。   他就摆摆手,招呼族卫往南面去,“走。”   储白璧剑上有他们留的手段,就不信会追不上。   紫田就看他一眼,手微抬,南宫卫拦住了这波族卫。   牧族公子压不住情绪,直接质问南宫焰:“南宫小姐,这难道也不算干涉中州之事?”   她都命南宫卫堵住他们要前往追杀储白璧的路了。   “什么干涉中州之事?”紫田出声道:“南宫族少主选拔开始的消息,两位公子应该不会不知道。”   所以呢?李族公子皱眉。   “所以,若是你们往南面去,干扰到本小姐完成任务,届时本小姐坐不上少主之位,你们能负责?”南宫焰沉声。   这摆明了就是要护储白璧了,奈何这个理由还很合理。   李族公子愤怒不已,想到什么后眼神微深,最后还是决定带着族卫原路返回。他也怕回族晚了会分不上储族的利益。   一大波族卫消失不见后,容夙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微微惊讶。她有些想不到南宫焰会出手帮储白璧。   “她救过本小姐的命,又不拿本小姐的凤凰玉,本小姐为她挡挡追兵,也不算什么。”南宫焰对容夙说道。   容夙不解:“储白璧什么时候救过你的性命?”   南宫焰不回答,只看向容夙的眼神深深。   容夙就懂了。   储白璧“救”过自己的性命,所以在南宫焰看来也如救过她的性命。   这是因为当时生死结关联性命,南宫焰才会这么说吧?   容夙垂眸,努力说服自己。   半晌,她才抬头,假装没有看见南宫焰深情款款的眼神,问出心里的疑惑:“储族,怎么了?”   提到储族,南宫焰面上的表情就有些严肃。   “储族,大概要覆灭了。”   她低叹一声,有些唏嘘,将事情大致跟容夙讲了讲。   事情的起因是储族族主不知什么原因受了伤,伤势不算重,但也不轻,而且短时间还无法施展出全部实力。   这个消息被牧族和李族知道后,就有了后来的种种。   作为九州第一世族,储族占据的利益是最大的,什么洞天福地、灵矿药园,总之比牧族和李族加起来都要多。   所以财帛动人心,两族族主偷袭了储族族主,开始三族血拼。   储族是第一世族,实力自然不简单,奈何牧族和李族早有准备,事发还很突然。   结果就是三败俱伤,中州别的世族也想分一杯羹。   所以追杀储白璧的修士才会这么少,甚至登天境修士也只有几个。   “储白璧的父母亲族大部分死了,近卫也为了保护她死伤惨重,而且,她的剑道约莫也——”   南宫焰的声音有惋惜。   储白璧修的是浩然剑道,追求的是坦荡公正、光明磊落。   现在经历了这些,道心蒙尘,道途大抵止步于此了。   而且那位造化境大能还连拍了储白璧几掌,掌力彻骨,形同于折断了她的剑道。   容夙也沉默,接着她想到李族公子对南宫焰的态度,问道:“你刚才出手,不会得罪中州世族吧?”   虽然看起来是李族和牧族比较怕得罪南宫焰。   “不会。”南宫焰一怔,接着就扬起唇笑了笑,满意于容夙眼睛里的在意和关心。   “本小姐只是出手护住心上人而已,又没有干涉中州之事。”她看着容夙的眼睛。   心上人。   容夙低着头,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好。   南宫焰已经轻飘飘转移开话题:“容夙,你完成正阳宗弟子任务了?”   “是。”容夙点头。   “那你有什么打算?”南宫焰眼睛亮晶晶的,“要不要跟本小姐去远平城?”   她的少主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过也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再多留一段时间。   容夙迎着她的眼神,心绪微动,正要答应,就看到自己挂在腰上的正阳宗弟子玉牌亮了起来:“容夙,宗门有变故,完成任务后速速回宗。”   这是陈副宗主的声音,声音里满是严肃郑重,甚至还含了几分迫切。 第89章   容夙最后还是选择回了正阳宗, 南宫焰就命紫田给她准备了一只云舟。   蓝天白云,似乎还是那片天空。   容夙躺在云舟上看着天空,却觉哪里都不对劲, 没有来时的惬意轻松,她此时心里只有满满的茫然和空虚。   云舟还是那只云舟。   所以唯一不同的,只是少了一个南宫焰而已。   南宫焰不在,世界黯然无光, 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模样。   容夙就低叹一声, 想到南宫焰先前说“心上人”三个字时的语调, 心里情绪苦涩,想的是:南宫焰何止是她的心上人呢?   正阳宗很快就到了。   容夙收起云舟掠进宗门, 感受到那股肃穆庄严的氛围,就知道陈副宗主口中的变故还真不小。   她通过自己的弟子玉牌告诉陈副宗主自己回宗了,再按照陈副宗主的回答踏空而行, 一路掠到正阳宗主峰的正阳大殿前。   上方“正阳大殿”四个字依然如初见一般凌厉耀眼, 有剑指日月的雄心壮志, 足见刺刻这四个字之人对剑道的炽热追求。   容夙推开殿门缓步走进去,看到殿内几个大能都回头望向她。   一道道眼神里含着的意味都不尽相同,有居高临下的打量,有不起波澜的凝视……   打量凝视自然是来自上位者。容夙不在意。   她向主位上的陈副宗主行了一礼后, 很快就知道所谓的变故是什么:正阳宗少宗主死了,死在玉滟春手里。   事情的起因是正阳宗弟子排名赛。   正如南宫焰所说,正阳宗宗主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有野心, 想把正阳宗变为青州第一宗,自然不允许少宗主是个庸碌无为之辈。   尽管和少宗主利益相关那部分大能一直反对, 她还是坚决要改立少宗主,在排名赛结束后直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   那位少宗主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这位置上坐不久, 索性就出去外面散心,美其名曰是历练。   结果——他就死在了玉滟春手里。   他死后,少宗主的位置很自然地空了出来。   容夙听到这里时不禁想:正阳宗宗主不知道是不是会在心里感谢玉滟春?   之后就是关于新立少宗主的事情,立是要立的,但是立谁呢?不知道。   正阳宗高层各有各的算计。   陈副宗主要立苏明雁,奈何苏明雁不想当少宗主;还有的想立关俊良,结果关俊良排名赛上被容夙一刀劈得道心不稳;还有云步秋……   总之商量是商量不出结果的。   于是最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谁能杀了玉滟春,谁就是新的正阳宗少宗主。   陈副宗主以弟子玉牌叫容夙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他虽然不认为容夙适合当少宗主,但她是弟子第三。   而此次追杀玉滟春的任务仅限于宗门前十,容夙有资格参加,也有必要知道。   杀了玉滟春就能当正阳宗少宗主。   容夙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当然心动,但玉滟春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魔修风云榜排名第二的人物。   手段层出不穷。   能挨玉带和商玉两击反噬都不死。   登天境大能都能弄死。   容夙没信心自己能杀她。   正阳宗弟子前十里面,除了她看不透的苏明雁外,大概排名第二的赵谨臻也困不住她。   “玉滟春虽然杀了少宗主,但自己也受少宗主保命宝物反噬,还挨了少宗主的护道者几掌,大概伤势极重。”   “而且那位护道者还在玉滟春身上留了正阳印记,时刻以至刚至阳的道意影响她的修为和伤势。”   陈副宗主解释道。   “只是玉滟春擅长藏匿踪迹。哪怕有正阳印记感应,以她的手段,要是不想露面,还是很难逼出她的。”   陈副宗主对容夙继续说道:“正阳印记虽然至刚至烈,但和玉滟春修的魔道相冲突,最多只能再存在两个月。”   “宗主的意思是,两个月内,谁能取玉滟春性命,谁就是新的少宗主。但如果不能,那么这次参加任务的弟子就再无缘少宗主之位。”   “容夙,你想清楚再做决定。”   正阳印记,两个月内,追杀玉滟春。   就很有赌的成分。   参加任务,那么只有杀玉滟春才能当上少宗主。   失败以后,再有少宗主任务,也和自己无关。   但如果不参加,这次有弟子先完成了任务,那少宗主之位就会被人捷足先登。   容夙垂眸,有些拿不定主意。   “容夙,除你之外,弟子前十里只有关俊良和云步秋接了任务。由于你回宗太晚,他们已经先循着正阳印记去追杀玉滟春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成功,但也已经过了半个月。”   一位主峰执事补充道。   他曾见过容夙在弟子排名赛上的表现,对容夙行事果断、修行刻苦的性格还是很看好的。   所以她现在只剩一个半月的时间。   而且要是玉滟春先被云步秋或者关俊良杀了,她就是白跑一趟。   要是最后他们三个都杀不死玉滟春,那么少宗主之位就彻底和她无关。   这位主峰执事应该是不赞同她接追杀玉滟春的任务。   容夙想。   “容夙,你要去追杀玉滟春么?”陈副宗主将相关的东西告诉容夙,给足她做决定的时间,许久后才出声追问。   容夙再次垂眸。   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红衣赤足的女人手段高明、少宗主的高傲自大、刚来正阳宗当杂役弟子的迷茫。   最后容夙想到生死擂台,就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她有万里追踪术,能最快追踪到玉滟春的所在。   她有玉带和商玉,玉滟春杀不死她。   她从十六岁拜进正阳宗开始,就无数次奢想过少宗主的位置。现在少宗主的位置就摆在面前,她没有理由拒绝。   “我会杀了玉滟春的。”容夙掷地有声。   陈副宗主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以后低低叹了一声,脸上表情颇为怀疑:“这任务真有弟子能完成么?”   起码他不认为容夙能完成。   以容夙的心性,怎么能做到宗主希望的那样呢?   但他想到先前外门擂台上容夙没有杀顾剑安,以及炼化朱雀玉牌的两次打脸,就有些沉默。   同时他也有些期待。   万一,容夙真就能第三次打他的脸呢?   *   莫州是九州里面排名最靠后的一州。   但不是总体实力最低,而是世族和宗门的实力最低。   原因是这一州的魔修数量是最多的。   莫州位于九州大陆的边缘,地理位置不算好,天才和大能少,魔修就多,久而久之还有几分魔修大本营的意思。   此时容夙就拿着黑刀坐在莫州一座小城路旁的小茶摊里。   按照正阳印记的感应,玉滟春应该就在这座城里。   只是到了这里,她再也无法知道玉滟春的具体位置,而且正阳印记的感应还变得越来越弱,似乎即将被抹去一样。   按照陈副宗主的说法,正阳印记是少宗主的护道者所留,那是一位半步造化境的大能。   本来正阳印记还能再存在一个半月。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太小看玉滟春了。   容夙的心情有些沉重,拿起刀踏空而去。   就在她饮完那杯茶短短的时间里,正阳印记的感应改变了好几次,证明玉滟春在时刻移动着。   她施展万里追踪术后也只能知道玉滟春的大致位置。   容夙就对陈副宗主口中的“擅长藏匿踪迹”有了新的理解。   如此几日后,容夙沉着脸看着眼前这座几日前明显来过的小城,再看看半空同样面容阴沉如水的云步秋和关俊良,终于反应过来:玉滟春是故意带着他们在兜圈子。   那女人只怕早就知道正阳宗所谓的“杀了她就能当上少宗主”的任务。   那道正阳印记越来越弱却一直存在就是证明。   她根本不是消不掉正阳印记,而是故意不消除来吊着他们这些正阳宗弟子的。   如此心机手段,容夙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会不会所谓的重伤也是假装出来的?   如果是的话,她压根杀不掉玉滟春。   “她确实是受了重伤,甚至为了抹除正阳印记的影响,带着你们兜圈子,伤势还进一步加重了。”小光球的声音骤然响起。   容夙一惊,接着就有些诧异。   毕竟除了她性命攸关,或者关乎她的感情以及八卦什么的,小光球一般都不会出现。   小光球知道她的惊讶,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对容夙道:“莫州夜来城外有一座湖,名为夜昙湖。十日后,夜昙湖湖心的夜昙境会开启,夜昙境内有魔夜昙,那是只有魔修能炼化的魔花。”   “以玉滟春的伤势,只要拿到魔夜昙,她就能恢复到全盛时期。容夙,你要杀她,只能进夜昙境,在她没有拿到魔夜昙前。”   除此之外,玉滟春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只会像现在一样消遣着他们。   小光球说完就消失在虚空,任由容夙再问什么,也没有再出声。   夜昙境,魔夜昙花。   容夙若有所思,再看一眼已经循着印记感应不甘心地继续追去的云步秋和关俊良,选择相信小光球。   左右当不上少宗主就当不上。   她本来也没想着能当多久少宗主,只是要借这个名头而已。   她直接往夜来城外夜昙湖的方向走去。   按照小光球的说法,夜昙境还有十日才会开启,这是一座因魔夜昙花而生的魔境,魔修进到里面会心旷神怡、周身自在。   反之,不是魔修的修士则会心生压抑、如受到无形的束缚一样。   只是魔夜昙花虽然只有魔修能炼化,但也有一些宗门的丹师拿来琢磨药理,因而也有散修想拿到几朵去换修行资源。   夜昙湖四周此时就很热闹。   散修和魔修都有。   除魔卫道主要是宗门和世族的任务,魔修不对散修出手,散修也不会多生事端。   此时两方群体实力相当,场面就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容夙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不在意,打算找个地方坐着等夜昙境开启。   有散修看到她腰间悬着的正阳宗弟子玉牌,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表情玩味:“堂堂宗门弟子,也对魔夜昙有兴趣?难道是想借魔花堕魔不成?”   旁边散修附和,笑声很大。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们当然不敢对宗门弟子如此。   但夜昙湖不同,这里现在有那么多魔修,他们不认为这个宗门弟子敢出手。   魔修是最恨世族子弟和宗门弟子的。   他想的也没错,夜昙湖四周修士很多,以魔修最多。虽然因为夜昙境限制修为没有登天境的魔修出现,但半步登天境的魔修也不少。   容夙才踏霄境三重。   按照这个散修对宗门弟子一向的理解,宗门弟子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忍气吞声。   但容夙不是一般的宗门弟子。   她直接一刀劈出,凌厉的刀意穿透虚空。   最初开口挑衅的散修脸上多出一道刀痕,惨叫出声。   四周修士就都看向容夙。   “宗门弟子?”有一位半步登天境的魔修皱了皱眉,眸光自湖心移到容夙面上。   容夙收刀回鞘,面上波澜不惊,只眼神沉沉和那半步登天境的魔修对视,看起来很不以为意。   到了现在,她没什么好怕的。   半步登天境又如何?她不久前就杀了一个。   真打起来,就算打不过,也绝对跑得了。   容夙无所顾忌,那双黑眸沉沉,刀拿在手上,整个人站在那里,天然就有一股肃杀凛冽的冷意。   啧,怎么堂堂宗门弟子看着比他还像魔修?   那半步登天境的魔修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湖心。   他没有出手,为数不多的几位踏霄境高重魔修也没有出手。刚才出言嘲笑容夙的那散修捂着脸忍着痛,也不敢再出声。   修行界果然还是原来的模样。   容夙感到无趣,随意几步走到一颗树下盘膝而坐,却没有修行。   她开始想南宫焰了。   几日后,收到消息的云步秋和关俊良前后出现了。   先前被容夙劈了一刀的散修没有出声。   却有后来的散修不知道容夙的事情,本着对宗门弟子的嫉妒,就有修士开口挑衅云步秋和关俊良。   云步秋和关俊良两人看看四周默默看热闹的魔修,本着寡不敌众的原则,当做没有听见。   第一个看向容夙的那位半步登天境魔修就眉微挑,想的是:原来宗门弟子和魔修一样,差别也很大啊。   散修们都笑开。   只有脸上有刀痕的散修委屈极了。   又是几日,夜昙境开启了。   魔修都掠向湖心,想第一个进到里面。   却有一袭红衣的女人比他们还快,那双足踩过最前面十几个魔修的头颅,红影一闪,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玉滟春!”被踩了头的魔修勃然大怒,都先后进了夜昙境。   容夙是很后面才进去的。   她并不着急,而是细细观察了四周环境,做好最后准备才抬脚的。   她一动,就有魔修自觉给她让路。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厉害,但半步登天境的魔修看她一眼却没有出手,别的魔修便也不想惹她。   这待遇,就和挤在修士群里的云步秋和关俊良完全不同。 第90章   夜昙境内有天有山有水, 只是天是黑的、山是暗的、水是暗流涌动的,就很符合魔境应该有的特征。   魔雾环绕四周,前路灰蒙蒙的。   容夙能感觉自己体内灵力都有几分滞涩。   如果是登天境的正道修士来, 估计立时就会产生灵力暴动。   但她只是踏霄境三重的修士,虽然也受到一些影响,但还是能行动自如的。   沿途散布着十几朵夜昙花,魔雾凝于花心, 魔花的本质不言而喻。   容夙用黑刀削了一朵举到眼前看, 发现跟凡俗的夜昙花没什么不同, 除了颜色是黑的,花心有魔雾缠绕。   按照小光球的说法, 夜昙境内有很多夜昙花,只是也有品阶高低之分。   低阶夜昙花无害,但作用也微薄。   高阶夜昙花能恢复魔修伤势、提升魔修修为, 但生出魔智后也会攻击要采摘的魔修。   玉滟春虽然一直修不到登天境, 但能排名魔修风云榜第二, 显然实力不弱。她现在重伤,要恢复伤势,当然需要高阶的魔夜昙花。   而夜昙境内最高阶的魔夜昙花,生长在魔雾最浓郁的地方, 正道修士越往前,所受影响越大,魔修越往前, 则越觉舒服自在。   她要赶在玉滟春到达那里前拦住她,然后杀了她, 杀完之后直接回正阳宗,当上少宗主以后, 就是静候姚昊苍出关。   再然后,她就没有以后了。   容夙垂眸,眸底那片墨海浓郁,黑刀一垂,那朵低阶夜昙花掉在地面上,被她漫不经心地抬脚踩过。   花瓣散落,花心的魔雾融进泥土,于一瞬间生出诡异的血光。   数日后。   容夙距离夜昙境内最高阶的那朵魔夜昙花越来越近,她四周环绕的魔雾越加浓郁,甚至还想将她裹挟住,只是顾忌着什么始终不敢。   而且路上遇到的魔修也不再和先前一样对她心生顾忌,反而提着武器就冲了上来。   有修为比她高的,也有修为比她低的,看上去像是杀红了眼,眼睛里都有一层黑光。   容夙遇到打得过的就直接拔刀杀了,打不过的直接抬脚就跑。   夜昙境限制修士踏空,她来时那一路走得很慢,对四周环境观察得很仔细,跑起路来也相当熟悉自如。   只是那些魔修却很执着,追了她很久,见实在追不上才罢休。   这很不对劲。   她对夜昙花不感兴趣,并没有采摘一朵夜昙花,只最开始用黑刀削了一朵而已。   魔修显然不是因为夜昙花才追杀她的,倒像是——见人就杀那种。   容夙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不安。   她原先是以为夜昙境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毕竟魔修和散修只要夜昙花,而玉滟春重伤,也很难伤到她。   还有就是这些魔修在外面都没有对她出手,怎么到了里面就改变了呢?   她心里一凛,想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为魔修性情变化多端、行事不能按常理解释。   当务之急是先赶到夜昙境深处,在那朵品阶最高的夜昙花周围截杀玉滟春。   杀完玉滟春,她立即离开夜昙境,那么不管夜昙境怎么不对劲,都和她无关。   容夙就默默加快了脚步。   顺着她原来的方向一直走,再往前就是一座湖,跟外面的夜昙湖很像,湖水泛着黑光,一层掀着一层波澜,只是湖心由夜昙境变成了一朵花。   那花很大,通体暗黑,花的根茎藏在泥土里。   四周湖水涌动,那片泥土却如隔绝开的空间。花瓣上缠着魔雾,魔雾环绕四周,远远看去有一种危险而蛊惑的致命美。   魔花夜昙,花叶铺天盖地垂出一片阴影,看着竟跟一颗树差不多。   容夙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一朵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她莫名就有些惊悸,总觉得那朵花似乎也在看她,那种感觉阴凉凉的,很让人不适。   四周的魔修很多,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都在这里。   这很正常。因为只要炼化这朵魔夜昙,魔修就有很大的概率越过登天境的禁锢,成为魔修中的大能。   而登天境以上的魔修数量是很少的。   小光球说玉滟春一定会来抢这朵魔夜昙,除了炼化以后能恢复伤势外,应该也能让她修到登天境。   容夙就按了按手里的黑刀,表情很严肃。   重伤的玉滟春已经很难缠了,如果她修到登天境,那自己是一定无法杀她的。   所以现在很关键。   玉滟春还没有出现在这里。   原因大概是因为那朵最大的魔夜昙还有一天才会开花。   容夙围着这座湖泊绕了几圈,确定玉滟春没有藏在哪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手掌一翻,施展万里追踪术就打算看看能不能感应到玉滟春的位置。   西面么?   她收了万里追踪术,提着刀在湖泊四周施展了几道追踪手段,就打算往西面走,却有一个拿着钢鞭的散修拦住了她。   踏霄境二重修为,脸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是先前在夜昙湖边出言挑衅她,被她一刀教做人的散修。   容夙就眯了眯眼睛,声音漫不经心:“你想死?”   “是啊,不过是想你死!”那散修嗤笑一声,手里的钢鞭就挥了上来。   在夜昙境外面不敢出手,到了里面却如此无所顾忌,是夜昙境还能放大修士的胆量么?   容夙微微皱眉,手里的黑刀迎上去,过了几招就发现很不对劲,这散修比她以为的强了很多。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历经多次生死所以厮杀能力了得,而是因为他的灵力中似乎夹杂了魔雾,所以他的动作完全不受夜昙境影响。   但不受夜昙境影响的,不是只有魔修么?   容夙看向他的眼睛,就看到他眼睛里满是黑雾,那是夜昙境生而有之的魔雾,他似乎——被那些魔雾裹挟着堕了魔?   夜昙境还能让修士堕魔?   容夙心里一紧,不再留情,直接使出看家本领,几招砍死这修士后,迎着那几个半步登天境魔修看过来颇含敌意的目光,脚一抬,直接往西面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朵魔夜昙很不对劲,似乎能影响修士心智一样。   她就往西面去,顺着万里追踪术的感应去找玉滟春,只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还是留在湖泊周围的追踪手段动了,容夙才知道玉滟春根本不在什么西面。   她此时应该在那湖泊周围。   算算时间,那朵魔夜昙就要开花了。   果然是玉滟春,心机深重,居然还用上了声东击西的招数!   容夙颇有些咬牙切齿,看看黑沉沉的天空,想到那朵魔夜昙带来的惊悸感,本能地就有些抗拒再去那里。   只是再不去,玉滟春要是炼化魔夜昙后伤势恢复,她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容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还是按紧黑刀原路返回。   富贵险中求,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怎么现在却变得顾忌这顾忌那了呢?   湖泊四周此时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到处都是浓郁有如实质的魔雾,铺天盖地般绵密。   魔夜昙已经开了,暗黑的花瓣垂在湖泊上空,花心那团黑雾开始向四周蔓延。   四周的魔雾就融进黑雾,再随它一起移动着,将距离最近的几个修士裹挟住。   那几个修士里有魔修也有散修,却无一例外地惨叫一声,无法再反抗。   黑雾再散开,几个修士眼睛里黑光浓浓,拿起手里的武器对着四周的修士就砍了上去,地面上洒满鲜血,那朵魔夜昙就开得越盛。   “魔花夜昙,果然是很美的一朵花,正配得上我。”   红衣赤足的女人无视夜昙境的限制踏空而来,浓艳绮丽的脸微白,声音含笑。   她手上拿着一个玉铃铛,摇了几摇,就打算越过一地杀红了眼的修士去碰那朵巨大的魔夜昙。   “玉滟春!”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修士低哼一声,对望几眼,很有默契地一齐出手,都打算先杀了玉滟春。   玉滟春眉微挑,似是不以为意,只是动手时牵扯到体内伤势,眉就皱了皱。   湖心那朵魔夜昙“看”着几个实力不俗的魔修打得惊天动地,花瓣微摇,似乎很开心。   湖泊四周的黑雾越来越浓郁,满地血腥,场面一片混乱。   容夙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微微皱眉,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看向半空中打得很凶的几个魔修,心里有些惊讶。   玉滟春的脸色跟先前山谷里见到的不一样,重伤显然是真的。   只是她重伤都能和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打得不分上下,要是没重伤,那不是轻轻松松就赢了?   容夙就看得目不转睛,按在黑刀上的手指收紧,她打算坐山观虎斗,做鹬蚌相争里得利的那个渔翁。   反正只要杀了玉滟春、拿她的人头回去就能当正阳宗少宗主。至于过程如何,是不是要亲自出手,正阳宗并没有明说。   她期待玉滟春和那几个魔修都打到重伤不起,她直接出刀就行。或者那几个魔修杀了玉滟春,她过去捡玉滟春的尸体也行。   只是结果往往出乎容夙的意料,重伤的玉滟春生生把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拍成重伤,手里的玉铃铛再摇了摇,扑向她的魔修动作一滞,被她几脚踢进湖里。   一部分魔修披着那层黑雾还在打架,没有修士再和玉滟春争,她赤足一踏,就要往那朵魔夜昙所在的地方踏去,唇角一点血。   容夙眸光微深,正打算出手,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柄剑自玉滟春后面打横刺出,那是云步秋的剑。   又能坐山观虎斗了。   容夙就把黑刀按回去,看了一会,无奈地低叹一声。   因为云步秋也不是玉滟春的对手。   这女人都已经重伤,怎么还这么能打呢?   她看着云步秋那柄长剑被玉滟春嗤笑着折断,再一脚踹进湖泊里,看向黑刀的眼神就有些谨慎,她现在上去真能打赢玉滟春么?   容夙有些惆怅,抬眸看向魔夜昙,想到魔夜昙带给她的心悸,眼神微闪,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观望一会,看看魔夜昙到底有什么邪异。   如果没有,她就在玉滟春炼化魔花时偷偷出手,一刀杀了她。   容夙想得相当理所当然,并不认为偷袭有什么不好。对她来说,杀玉滟春这件事只要结果不变,手段无所谓。   玉滟春上前了。   魔夜昙很大,跟一颗大树差不多,花瓣似一把撑开的大伞。   红衣赤足的玉滟春靠近后,衬着那股黑沉沉的黑雾,就如漫天黑夜里一点血,渺小却很有存在感。   她真能炼化这朵魔夜昙花么?   容夙放缓脚步从远处往湖心的方向移了移,眼神认真看着玉滟春,一点都不担心会被玉滟春发现或者被别的魔修注意到。   玉滟春现在眼里只有魔夜昙,以她的性格,就算知道有修士在看她也不会在意。   至于别的修士——   容夙看着黑雾环绕里打得难舍难分的散修和魔修,甚至还有关俊良,肯定了心里的想法:自魔夜昙花心蔓延出来的那团黑雾一定有问题。   那黑雾能让魔修暴躁失去理智,只如嗜杀的魔兽,也能让散修堕魔,就和段祁天生魔印的共堕之法很相似。   只是段祁的共堕之法只能对一个人使用,这团黑雾却裹挟住整座夜昙境的修士。   容夙虽然心惊但还是选择回来也是这个原因。   经历过段祁的共堕之法后,那黑雾虽然对她有影响,但只是压制住她部分灵力,并不能再拉她堕魔。   玉滟春碰到那朵魔夜昙了。   她踏空而行,赤足立于半空,红衣飘飘,看那朵魔夜昙几眼,唇角笑容得意,伸手贴上夜昙花的花心,打算炼化这朵巨大的魔花,恢复伤势后再修到登天境。   那只玉铃铛飘在她四周,红光围出一个圈,约莫是保护她的结界。   容夙的心就一紧,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出刀能不能劈碎那个玉铃铛围出的结界。   只是魔夜昙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被玉滟春手掌贴住的部分慢慢变虚,同时玉滟春的脸变得有些红润。   难道魔夜昙的异常只是她的错觉?那团黑雾拉四周修士堕魔、使魔修暴躁嗜杀后就完了?没有后手了?   容夙皱眉,怕再过段时间玉滟春伤势就恢复如初,手腕微动打算出刀。   她向前踏出一步。   也就在那一瞬间,湖心异变发生!   魔夜昙摇了摇花叶,玉滟春周围那层红光须臾间碎开,她吐出一口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很快变得惨白,看向魔夜昙的眼神也颇为震惊。   就是现在!   容夙脚尖点着湖水,整个人轻飘飘又很疾速地掠出去,黑刀在半空出鞘,一声惊鸣后直直指向玉滟春的心口,果断而倾尽全力。   快了!   黑刀离玉滟春的心口越来越近了!   容夙黑沉沉的眸里也掠起一丝期待。   她当然希望能一刀毙命,能揽了玉滟春的尸体立即出夜昙境。   只是容夙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顺利。   果然,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玉滟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她没有回头,而是凭借求生本能,身体以一种常人无法达到的速度移了移,那一刀就擦着她的手臂打滑过去,只在她右手臂上刺出一道口子。   同时她眸光微寒,那只玉铃铛飘到她手里。摇动以后,容夙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什么影响了一样,动作比被黑雾裹挟还要迟滞。   那只玉铃铛竟然还是一件魂器!   容夙眸微缩,反应过来后没有反抗那魂器呼唤她过去的魂力,而是顺着那股魂力从玉滟春侧面掠过去,险之又险地避开玉滟春拍来的手掌。   接着她回头,正面迎上玉滟春的目光。   “容夙?”玉滟春眼神微惊,虽然早就从那袭黑衣和肃杀凛冽的杀意里猜出几分,但真看到容夙的脸还是有些惊讶。   “你也是要拿我性命换正阳宗少宗主位置的?”她嗤笑一声,面上表情不屑极了。   容夙面不改色,只淡淡回答道:“你杀了正阳宗少宗主,我是正阳宗弟子,杀你不是理所应当之事?”   “理所应当?”玉滟春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出声,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   容夙却没有耐心再听。   她对距离很近的这朵魔夜昙以及这座夜昙境都很厌恶,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她就挥刀上前,和玉滟春缠斗了起来。   玉滟春无疑是很厉害的人物,手上的宝物也很多,玉铃铛还能影响她的行动。   奈何她本来就受了重伤,刚才还受到魔夜昙的反噬,称得上伤上加伤。   容夙虽然无法几招内取她性命,但还是越打越轻松,自问再有半刻钟就能把她砍死。   玉滟春大概也知道。   她那张向来明艳张扬的脸上此刻惨白一片,眉眼间都是对她趁人之危的不屑。   但容夙不为所动,黑刀劈出,刀刀凌厉欲见血,见玉滟春的血。   玉滟春眉眼淡漠,再看容夙一眼,知道她打定主意要趁乱取自己性命,玉铃铛一摇,摇完后碎成红光融进她心口。   “容夙,是你自己来送死的!”她低哼一声,喷出一片血雾,原先惨白的脸上多出一丝红润,一掌拍去,动作快到容夙反应不过来。   居然还有底牌!   容夙摔在花心上,吐出一口血后看着肩膀上的伤口,眼神黑沉。   玉滟春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宝物像是用不完一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闪着青光的商玉,心里的想法是:还好因为南宫焰和巫寒韵的原因,她的保命宝物也不算少。   那边挨了商玉反噬的玉滟春脸就一黑,她忘了容夙还有这些保命手段。   她低头喷了一口血,看着右手黑刀、左手深湖再次劈来的容夙,面容沉沉艰难应对着。   魔夜昙花的花心上,染了容夙鲜血和玉滟春鲜血的地方生出一道黑光,那些鲜血就慢慢变淡了。   再然后,黑雾冲天、黑光伴随着红光一并出现,湖泊四周原先还在打着架的修士都收手,他们如同失智般排成队伍站在湖边。   “魔花生灵,想幻化成人形?”玉滟春抽空看了看后面无风自摇的魔夜昙花,心里微凛,忙对容夙道:“别打了,再打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魔花生灵?幻化人形?那是什么?   容夙不知道,但也不肯罢休,她好不容易挨过玉滟春自爆宝物的冲击,眼看着就能杀死她了,怎么能收手?   她就继续一刀劈出去,自信满满这一刀玉滟春挡不住。   玉滟春确实挡不住。   但她也没有死。   关键时刻,容夙只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手腕,黑刀和深湖都脱手而出,那股缠力越来越紧,她就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吊在半空。   那是什么东西?   容夙抬眸看去,发现那是魔夜昙花的花叶,原来是一片一片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细的长条,如藤蔓般缠住她的手腕脚腕。   容夙:?   不是,她不是魔修,也没有想要炼化魔夜昙,魔夜昙怎么会对她出手?这朵魔花对散修的手段不是只能拉人堕魔么?   她不能理解。   玉滟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音,满是幸灾乐祸,说道:“魔花幻化人形需要巨大的力量,所以魔力和灵力都来者不拒。”   容夙就去看玉滟春,发现她也被魔夜昙的花叶吊了起来,赤足红衣,脸上却没有一点慌乱。   “容夙,如果我想得没错,湖边那些修士应该已经被魔夜昙控制了。”她漫不经心说着,不含一丝情绪。   容夙回头,看到湖边排成队伍的散修和魔修,再看看近距离内摇动着的魔花,想到先前心里的惊悸,知道玉滟春说得很对。   她正想着,就觉肩膀一痛,是魔夜昙花叶变成的藤蔓刺穿她的肩膀。   玉滟春也是。   她忍着痛看上方的魔夜昙一眼,眼里满是慎重,再次对容夙道:“不止湖泊前这些修士,大概整座夜昙境都会受到它的影响。它会以花叶化成的藤蔓刺进修士身体,进而掠夺这些修士的力量。”   等到整座夜昙境的修士都死绝,一个新诞生就拥有至少登天境修为的魔修大能就出现了。   玉滟春就垂眸,眼里神情微暗,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下一刻那些藤蔓就断开,她人出现在了湖泊之外。   “容夙,你立下天地誓约,助我炼化这朵魔夜昙,我就救你性命。”   玉滟春一边踏空躲着湖泊前那些明显被魔夜昙控制住想来杀她的修士,一边提高声音对容夙道。   魔夜昙对容夙用的是软刀子割肉的方法,想一点一点抽空她的灵力,这不是致命杀招,所以她的商玉和玉带都没有起作用。   容夙大概是无法摆脱束缚的。   玉滟春就忍着肩膀上被魔夜昙刺穿的疼痛,颇为志得意满。   她在得意容夙想活命,只能求她。   让想来杀她的修士低头求她救命,尤其这人还是容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助玉滟春炼化完魔夜昙,到时她伤势恢复,自己还能活命?   容夙在心里嗤笑一声,将目光从湖泊旁应对那些修士应对得开始力不从心的玉滟春身上收回来,目光沉沉。   她是想活命,但也不是只有求玉滟春一条路能走的。   她就看向缠住自己手腕的藤蔓。   到底是魔花,就算生了魔智,智商也不多,才会以为缠住她手腕脚腕,把她的刀拿走就能控制住她了。   容夙眸微沉,被缠住的右手手腕动了动,白皙的腕边就多出一圈红痕,还被藤蔓上的花刺刺出了血。   魔夜昙一无所知,还挥动着藤蔓想吸她的血。   大概是在场那么多修士,只有自己和玉滟春是黑雾影响不到的,所以魔花才只能亲自出手吧?   容夙想着,再次抬头,她被缠住的手腕在刚才挨了花刺的瞬间已经并掌成刀。   此时她将自己的手掌当成刀来使用,一刀劈出,刀意在这方被藤蔓封住的空间里四处激荡。   “嘭”一声,藤蔓断开,容夙顺势坠进湖里。   她没有迅速爬起,而是在湖水里藏了一段时间,感应到魔花和被控制住的修士都去攻击玉滟春,才忍着疼痛回到湖面上。   湖心上已经没有那朵魔夜昙,四周很安静。   容夙循着玉滟春所在的方向追了上去,藏在暗处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沉默。   她此时是站在高处的,低头就能看到靠山一条不算宽阔的直道上:   红衣赤足的女人在前面跑,后面一朵根茎还带着泥土、已经变得跟小山一样大的魔花领着一大波修士在后面穷追不舍。   那朵魔花还没有幻化成人形,所以是用根茎在地面上蹦着的,时不时再将花刺刺进一个魔修肩膀上,吸完血后那魔修就没了性命。   偶尔也会碰到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或者一些没有被控制住的修士,只是那些修士看到这波队伍后都远远避开。   魔花也不去追,只一门心思追着玉滟春。   容夙就低头,看着因为在魔境内无法用灵力弄干、湿漉漉穿在身上很难受的衣服,庆幸自己那一瞬间做出藏在湖里的决定。   不然现在被魔花追杀的人就会是她。   她最后看了几眼,就打算先出夜昙境再说。   那是和玉滟春相反的方向。   玉滟春没办法出去应该是因为被魔花追得太紧。   但以她的手段,大概也死不了。   容夙打算在夜昙境外等她。   她不担心会再有变故。   玉滟春显然是无法炼化魔花的,不然不会要她出手相助。   容夙就往夜昙境出口的方向去,那也是她进来的地方,是夜昙湖的湖心。   然后她再次沉默了。   因为出口不见了。   出口怎么会不见呢?   夜昙境是魔境,跟一般的天地秘境不同,开启后修士是随时能出来的。   容夙先前往湖泊去时,就看到有知足常乐的散修拿到十几朵低阶夜昙花后,直接就出去了。   结果现在出口不见了。   再联想魔夜昙能用根茎蹦跶着去追杀玉滟春的画面,出口不见的原因显而易见。   那朵魔夜昙是想把修士都困住,再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幻化成人。   换而言之,她出不去了。 第91章   出不去, 那该怎么办?   容夙站在那里看着消失不见的出口,皱紧眉头冥思苦想。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四周太安静了。   风声水声,还有魔雾环绕夜昙花的声音都没有,静到像是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容夙甚至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的心跳得很快, 却无关心动什么的, 只有察觉到危险的惊悸。   常在修行界混的修士都知道, 四周越安静,说明即将来临的危险越大。   容夙拿着黑刀的手就收紧。   这是她面对危险最常做的事情。   骤然背后一寒, 像是被什么凶兽魔物盯上一样,那种感觉如芒在背,还和容夙第一次和那朵巨大的魔夜昙花“对视”很相似。   她心里一凛, 哪怕觉得难以置信, 还是缓缓回头, 果然看到那朵魔夜昙距离她很近,根茎扎进泥土,花叶微摇,正拿花心对着她, 几朵暗黑的花瓣微微绽放,像是在微笑一样。   在魔夜昙的后面,几百个散修和魔修排排站, 唇微扯,笑得跟那朵魔夜昙相似极了。   容夙:!   怎么回事?魔夜昙不是率领这支队伍在追杀玉滟春吗?怎么就能出现在出口这里?难道玉滟春死了?   容夙就低头感应正阳印记。   虽然很微弱, 还是能感应到的。   所以玉滟春没有死。   不但没死,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跑掉了, 魔夜昙找不到她,就反过来追杀自己?   容夙沉默。   她自然知道对于魔夜昙来说,整座夜昙境最重要的大概就是玉滟春和自己两个人。   它追杀玉滟春是因为玉滟春能炼化它,而追杀自己,是因为自己不被魔雾影响、还并掌成刀断了它的花叶?   容夙再抬头,就看到魔夜昙在半空摇着花叶,也不着急杀她,估计是认为她跑不了。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当然是跑路啊!   容夙就拿着黑刀往后胡乱劈了几刀,抬脚就开跑。   玉滟春刚出场时是踏空而行的,后来跑路久了大概是魔力不足,只能在地面上跑。   容夙则是完全无法抵御魔境限制踏空的规则,甚至周身灵力也受到大半限制,因此她的跑路方法和玉滟春完全不一样。   玉滟春是在直道上跑,直接和魔夜昙比拼速度。   容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速度拼不过魔夜昙,她就直接使出刻在骨子里的逃命本能,借助地形之利卡视角跑路。   越过山坡、淌过河流,还能在断崖的边缘来回横跳……   她逃命的能力相当拿得出手,甚至好几次还很有心机地挑地形逼仄的地方跑路,让追在最前面的魔夜昙被卡住。   魔夜昙很快“笑”不出来了。   在幻化成人形前,这朵魔花先一步拥有了人类愤怒的情绪,甚至智商还提升了一些,懂得了命被控制住的几百多个修士分开拦截容夙。   于是容夙在这座不算大也不算小、熟悉得跟回家一样的夜昙境浪了十来天后,终于在一处斜坡前被围住了。   魔花开心得张牙舞爪,也不多浪费时间,直接花叶一摇,四周的修士就冲了上来。   是的,它现在还学会了充分发挥手下的能力,能让手下做的事情绝不自己动手。   进夜昙境的半步登天境魔修有几个,只是被玉滟春打败后见情况不对,都溜了,也不知道是溜出夜昙境还是藏在某个地方。   云步秋也不在。   关俊良堕魔后跟在那波修士里一起追杀了容夙十多天。   去掉追杀过程中被魔花当做点心吃了的修士,几百个修士里修为最高的踏霄境八重,就有十多个。   魔花这些天的智商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   它大概也知道一起上情况太混乱反而不好的道理,只让这十多个踏霄境八重的魔修上前取容夙性命。   它自己则重新扎根进泥土,摇着花叶高傲地在旁边看着。   四周被魔花控制住的修士围起来,容夙跑不掉,只能顺着那魔花想看热闹的心思拔刀和十几个魔修打了起来。   被魔花控制住的魔修动作迟滞、没有意识,打斗起来比原有的实力差了很多,但哪怕如此,容夙还是打不过。   魔修也好散修也好,都是修行界底层人物,经历的生死厮杀很多,能活到现在都是一路杀过来的。   哪怕没有意识,但刻在骨子里的厮杀、求生本能不会改变,而且还是踏霄境八重,而且还十几个打她一个,她怎么能打得过呢?   容夙又挨了一剑后,被湖水浸透、十多天逃亡里风干的黑衣重新被血润湿。   她看向那朵魔花,就知道她能逃十多天除了逃命能力了得外,也是因为魔花想彻底困住她再杀她。   一朵魔花,胜负欲还不低!   容夙想着,再劈出一刀,炽烈灼热的刀意弥漫开,焰火灼灼跃动于刀刃上,有两个魔修来不及反应,就被劈晕了过去。   但还是无济于事。   十多个魔修的兵刃刺来了。   她挡不住。   容夙的意识有些模糊,止不住就想: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别的什么。   她心里这一刻想的却不是什么不甘心和姚昊苍,她只想到了南宫焰。   “嘭”一声,腰间的玉带亮起,白光明亮,兵刃一一砸落地,容夙再睁眼,就看到那十几个踏霄境八重的魔修被击倒在地,都重伤不起。   是玉带救了她?   容夙微怔,看着白光余波扩散,震得魔修们都晃了晃,眸光微闪,身体本能快过理智反应,她拿着黑刀瞅准一个空隙拔腿就跑。   魔花愤怒无比,再也不想围住容夙后再杀了,它直接命魔修追上容夙后直接杀了她。   于是容夙身上多出了很多道伤口,在又一次险些被一个魔修一刀刺中心口后,虚空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上去。   那魔修见人消失不见,疑惑地摸摸脑袋。   不一会,魔花率领着队伍赶来,在容夙消失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无法找到她后,愤怒地舞着花叶离开。   临走前还把花叶幻化成的藤蔓刺进一个修士肩膀。   那修士惨叫一声,很快没了呼吸,惨白的脸算得上人模人样,正是关俊良。   容夙立在虚空看着这一幕有些沉默。   她头顶上有一把撑开的大伞,伞面红艳如滴血,伞柄幽暗深沉,仿佛再多看一眼会丢了魂一样。   此时玉滟春就凌空而立,一只手拿着伞,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们两个直直站在魔花和魔修的上方,却无一人注意到她们。   但玉滟春也没有施展什么藏匿踪迹的手段,所以只是因为头顶上这把伞?   先前她能带着段祁不被段族族卫和归一境修为的段君鹤发现,大概也是因为这把伞吧。   容夙若有所思,接着看向玉滟春,发现她的嘴唇——似乎有些黑?   玉滟春又在虚空藏了一会,见魔花距离她们已经去了,才揽着容夙再踏出几步,在一处杂草丛生、前有大石块、后有树木的地方落地。   容夙逃亡了十多天,对这座夜昙境已经很熟悉,知道这里确实是很隐蔽,而且地形逼仄,能卡住魔花,算得上安全。   她就看向玉滟春。   玉滟春那袭红衣上还有血迹,收起大伞后身形一个踉跄,低头就吐出一口血,是黑的。   看起来,她的重伤不但没有恢复,还加重了。估计先前受魔花反噬不轻,撑着那把伞藏在虚空也不轻松。   容夙忍不住就摸摸黑刀,在心里想:她要是现在出刀杀了玉滟春,能不能成功?   玉滟春回头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不禁笑出声音:“我救你性命,你却想杀我?容夙,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像魔?”   在场就她和容夙两人,如果说有一个是堕魔的魔修,只怕大部分人会认为容夙才是吧。   容夙一怔。   因为玉滟春说的话很相似,前半段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想了一会,就想到了答案。   她真听过的。   九幽山海境里,储白璧把她从水里捞上来后,也说过类似的话。   容夙想到储白璧,心里情绪有些闷,再抬头看玉滟春一眼,那股情绪就散了。   玉滟春怎么会跟储白璧一样呢?   储白璧是世族少主,品行高洁行事坦荡,而玉滟春只是一个行事肆无忌惮的魔修而已。   她就松开黑刀回答道:“有,很多。”   有很多修士都说过,明面上暗地里,都说以她的心性,合该堕魔才对。以段祁为最,段祁曾说,她才是真正的魔。   但那些人说归他们说,容夙都不在意。   她自己知道,她不是魔,也不会堕魔,那就行了。   玉滟春没想到容夙会这么回答,有些惊讶,但想到什么后还是选择直话直说:“容夙,你现在出刀是能杀了我,但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她看向容夙的黑刀,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里此时只有一片严肃郑重。   容夙垂眸。   她清楚这一点。   魔花把出口藏了起来,要出去只能消灭魔花。   但她一个人连逃命都艰难,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助玉滟春炼化魔花。   问题是炼化完魔花后,玉滟春不但伤势恢复,还很有可能修到登天境,到时她根本就杀不了玉滟春。   杀不了玉滟春,她就无法成为正阳宗少宗主了。   活命和少宗主的位置,容夙是很想两样都要的。   “你不就是想要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么?”玉滟春嗤笑一声,说道:“我有别的办法让你坐上少宗主之位。”   “什么办法?”容夙抬眸。   “魔修间一直有一个传闻,说是和我双修时,若是能取我元阴,就能把修为提升到登天境,无视道途不明、魔道逆天的限制。”   “那不仅仅是传闻,而是事实。”   “和我双修,取我元阴,不管是不是魔修,修为都能瞬间提升到登天境。”   玉滟春握了握拳,眉眼间有淡漠:“如果你能在三十岁前修到登天境,如此天赋,正阳宗怎么会不立你为少宗主?”   容夙今年二十八岁,踏霄境三重。   她嗤笑,眼睛里都是凉意:“容夙,我可以和你立下天地誓约。你助我炼化魔夜昙后,我会心甘情愿和你双修,把元阴之力渡给你,让你拥有登天境的修为。”   万里之外。   感受到玉带异动的南宫焰边命南宫卫结阵完成任务,边用在玉带上留的手段感应着容夙的情况,就隔着虚空听到了玉滟春这段话。   南宫焰:?   什么玩意?还心甘情愿和容夙双修?还元阴之力,还登天境修为?   她就黑着脸问近卫青山:“容夙现在在哪里?”   青山翻了翻手里的天眼录,回答得很快:“容夙大人在莫州夜来城外的夜昙湖夜昙境里。”   夜昙境里。   玉滟春自信满满容夙会答应的,毕竟那是登天境,修士只要修到登天境就是大能,多少修士闭关几十几百年都修不到。   而三十岁前拥有登天境修为,本来是只有储白璧和南宫焰这样的绝世天才才能达到的成就。   她不相信容夙会不心动。   容夙确实有一瞬间险些压不住心动。   却不是因为那所谓的成就,而是因为登天境的修为。   姚昊苍今年三十八岁,闭关闭了那么久,也不过是为了修到登天境。   如果她早一步修到登天境——   她手指微紧,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烟花、血腥、焦尸……   过往的一幕幕瞬间涌了上来,容夙拿刀的手都有些颤抖,看在玉滟春眼里就是压不住惊喜。   玉滟春就低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   果然如此啊。   果然是修为至上、利益至上,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呢?   当初在山谷里,她能为了活命虚情假意哄骗段祁,利用段祁逼走她,再在亲密时刻出手杀段祁。   那么现在为了登天境修为,为了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为了活着,有什么是容夙不能做的呢?   玉滟春就开始想,炼化魔夜昙后她多半就能破除当初堕魔的暗伤,能顺利突破到登天境。   到时她会以登天境修为和容夙双修。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做足准备,免得容夙和她双修完后,直接一刀把她捅死。   毕竟容夙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玉滟春垂眸,想到往事眸里满是暴戾。   她不打算再压着,就直接走过去挑起容夙的下颌,声音凉凉:“容夙,你该庆幸你现在的脸还算俊逸。”   “如果是醉仙楼品酒大会前,我是看不上你的。”她说着,想到南宫焰,眼神微变。   南宫族那位大小姐生来拥有凤凰血脉,是举世皆知的不世天才,却早在醉仙楼品酒大会前就喜欢上容夙,显然不只是喜欢她的脸。   世族大小姐都会走上这一步么?   玉滟春眼眸沉沉,看容夙眼神里的迷茫、深沉变为坚定,知道她要答应,越发不屑。   “我不会和你双修。”容夙皱着眉拿开玉滟春的手退后几步,沉声回答道。   “什么?”玉滟春脸上不屑的笑容就一滞,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会和你双修。”容夙重复一遍,眼神只有坚定:“别说是登天境,就算是至真境,也不会。”   她没有说原因,玉滟春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垂着眸坐回原来的位置。   四周有些安静。   容夙正要问问她,自己怎么助她炼化魔夜昙,就看到玉滟春身体一歪,软绵绵倒在地面上。   “玉滟春!”容夙心一紧,赶紧上前查看。   玉滟春现在不能死。她要是死了,没人炼化魔夜昙,她就出不去了。   虽然她先前是想过出刀杀了她,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她把玉滟春翻了过来,惊讶地发现她原先有些黑的嘴唇此时都黑透了,而且也不止嘴唇,还有她的脸,她裸/露在红衣之外的肌肤,手掌、脚腕……   看上去跟中毒一样。   “这是魔夜昙的花毒。”玉滟春睁开眼睛艰难喘息着,忍着疼痛对容夙道:“魔花曾刺进我肩膀,它的花刺会腐蚀魔修的魔力,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肩膀,花刺。   容夙看向玉滟春的右肩,果然看到那里红衣破了一个洞,露出她流着黑血的伤口。   她就低眸看着自己也有伤口的肩膀,魔花也曾刺过她的肩膀,只是她却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是被控制住的魔修刺出的伤口更疼一些。   “我怎么没感觉?”容夙声音疑惑。   是因为她不是魔修?但那些散修也能被魔花控制,应该和这个无关。   那是因为她眉心的龙形面具?容夙想着。   “你没事,应该是因为你先前出刀时在刀刃上跃动的那团火。”玉滟春的声音很轻,却很肯定。   容夙那时受伤,面对踏霄境八重魔修的攻击自顾不暇。   她藏在虚空里却看得清楚,容夙刀刃上那团火出现时,魔夜昙一直摇动的花叶缩了缩,那是害怕。   她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出手救容夙。   同被魔花刺伤,她抵御花毒抵御得越来越艰难,容夙却跟没有那回事一样,所以她需要容夙救她。   因为焰火?   容夙微怔,反应过来后再看看躺在地面上生机缓慢流失的玉滟春,完全懂了:“所以玉姑娘救我,只是自救而已?”   这话听着,颇有种蹬鼻子上脸的感觉。   但容夙再不出手,她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玉滟春憋屈不已。   在湖泊前,她打的算盘是让想杀她的容夙反过来求她救命,结果现在成了她求要杀她的容夙救命,就很荒谬。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躺在那里抬头看向天空,到底没有开口跟容夙求救,只道:“看来你是很想和我死在一起了。”   夜昙境里还有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没有被控制,但要炼化魔夜昙只有她一个,这点玉滟春很肯定。   跟玉滟春死在一起?   容夙心里只有抗拒:“我不想死。”   说完,她看看脸越来越黑的玉滟春,还是认命地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玉滟春动了动唇,声音却很低,说话对此时的她来说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可惜是在夜昙境内,不然现在就是她出刀的绝佳时机。   容夙叹了一声,迎着玉滟春一瞬凉如雪的目光低咳一声,认真去听她的声音。   听清楚后,她并掌成刀,唤出在正阳大擂台上悟出来的焰火,右手掌心握着那团火,左手手指用力,把玉滟春肩膀上的红衣撕开,焰火打进她伤口。   久违了的温暖的感觉。   自堕魔以后,玉滟春感觉到的就只有冰凉的一片。   她修的魔道和一般魔修不同,不怕日光,也不是很怕至刚至烈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凉的、刺骨的。   哪怕是日光照着,她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现在却在容夙掌心那团火感受到了。   玉滟春的手指就捏紧了些,看着上方认真以焰火把魔花花毒逼到右肩膀伤口处的容夙,想着她那团火不知道是什么。   似乎是伴随她的刀法出现的,而不是什么宝物。   那她要得到那团火,只能修刀法。   但她没堕魔以前修的不是刀道,要修出容夙那团火应该很困难。   不多时,容夙按照玉滟春说的用焰火将她全身花毒都逼到右肩伤口那里了。   她的唇和脸不再是黑的。   接下来就是把那团花毒弄出来。   容夙皱着眉想了一会,微微低头。   就在玉滟春以为容夙会用嘴帮她吸出来时,容夙拿过自己的黑刀一刀挑去,她肩膀上那道伤口就被黑刀挑出一道大口子。   再然后,容夙伸手提着她的后颈把她翻了个面,右肩朝下,花毒伴着那些黑血在容夙焰火的压迫顺着那道口子滴进地面。   做完这一切后,容夙眸光微动,最后往玉滟春体内打进一丝焰火后,松手把玉滟春放到地面上,自己靠在树上休息。   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夜昙境是魔境,限制她使用灵力。   虽然焰火悟出来后要多少有多少,但使用时却是会消耗灵力的。   再加上她挨了魔修那么多招,不算重伤,但也差不多了。   容夙就摸出一颗回春丹含在嘴里,靠着大树有些昏昏欲睡。   半晌后,玉滟春从地面上坐起来,看到的就是累到极致的容夙。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许久后才低笑一声,压住心里一瞬间汹涌的情绪,也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开始调息。   容夙不知道自己昏昏欲睡了多久,总之她再醒来是被玉滟春踢醒了。   那女人没了花毒影响后重新变得招摇明艳,换了一袭红衣后风采不减,现在就凌空立在她面前,再抬脚踢了踢她拿着黑刀的手。   容夙无语。   她把黑刀抱进怀里,靠着树坐直,正要开口,就听到玉滟春微凉的声音:“你助我炼化魔花,出夜昙境后,我压制修为和你同境,到时你若能赢我,我的命就是你的。”   压制修为,同境界一战?   容夙微惊,抬头看向上方脸色微白但一颦一笑都道尽媚骨的女人,低声答应了。   如果修为同境,她未必不能胜玉滟春。   即便不能,玉滟春输了是没性命,她输了只是无缘少宗主之位,怎么都不亏。   玉滟春看她答应,眸光微深,和她再交换一个眼神后,都开始立天地誓约。   不久,天地誓约完成的标志掠向上空。   容夙垂眸,开始说正事:“魔夜昙控制了几百多个修士,我们两个是打不过的,你怎么接近它、炼化它?”   “魔夜昙花怕你那团火,那么那些被它控制住的魔修也会怕。”玉滟春声音肯定。   事到如今,她和容夙只能赌命了。   赌赢了,大家都能活着离开夜昙境。   如果赌输了,就只能死在一起。   容夙看向自己的黑刀,和玉滟春商量完大致计策后,想到什么后问她道:“那如果场面混乱,我们散开了怎么办?”   玉滟春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先前为我除花毒时,不是用那团火在我体内留了印记?”   容夙一惊。   她先前是用焰火结合正阳印记的施展手段在玉滟春体内留了一道印记,却没想到玉滟春当时脸都黑透了,还能察觉到。   这女人果然深不可测。   她就拿起黑刀,若无其事地转移开话题:“那现在开始行动?”   *   夜昙境深处。   魔花命魔修们搜了很久都搜不到容夙和玉滟春后,愤怒地回到湖泊湖心处扎根,打算化成人形。   它追杀容夙和玉滟春只是出于魔花趋利避害的本能,觉得那两人会破坏它的化形,而不是需要她们的力量。   现在湖泊前排排站了几百多个修士,再加上整座夜昙境的低阶魔夜昙花,已经足够它化形了。   它就打算化形。   容夙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从一颗大树上掠出,黑刀一挥,夏刀炽烈灼热,焰火横扫而出。   她腰间挂了一只玉白葫芦,不但能让她无视魔境对正道修士的限制,还能拥有十倍灵力,是临出手前她从玉滟春手里借到的。   容夙当时给出的理由也很直接:她怕死。   玉带和商玉都用过了,容夙怕她挡不住魔修反被杀死,到时候玉滟春在炼化魔花根本无法救她,所以好说歹说才借到这只玉白葫芦。   此时容夙施展着夏刀看那些魔修本能地因为焰火后退,面上表情微微复杂,心里的想法是:南宫焰似乎又救了她一次。   她的焰火是因为南宫焰修出来的。   玉滟春救她是因为焰火,因为焰火能克制魔花和魔修。   所以当然是因为南宫焰。   有了玉滟春的玉白葫芦,容夙短时间能源源不断施展夏刀、以焰火拦住那些魔修。   魔花见魔修迟迟解决不了容夙,摇摇花叶就打算对容夙出手。   玉滟春藏在虚空里早有准备,她直接踏空落在魔花的花心上,手一伸,贴住花心就开始炼化。   在湖泊前挡住魔修的容夙听到一阵花摇动的声音,回头一看,就看到红衣女人头顶浮出一朵花,是彼岸花的形状。   魔花原先还要反抗的声势瞬间弱下去。   它害怕彼岸花。   容夙就想:这朵花怕的东西还挺多的。   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算结束了。   魔修怕焰火不敢越过湖水去干扰玉滟春。   魔花怕彼岸花无法反抗玉滟春。   比她以为的困难重重要顺利很多。   容夙就耐心等待着玉滟春炼化完魔花后出夜昙境。   接着她就听到几声惊响,变故还是出现了。   那朵魔花不甘心被玉滟春炼化,在只剩一半身体时摇了摇花叶,花心那团黑雾如云烟般越过容夙和那波修士头顶,裹住距离最近的一颗低阶魔夜昙花。   下一刻,那朵低阶魔夜昙花开始爆开,夜昙境晃动了一下。   “魔夜昙要毁了这座夜昙境!”   玉滟春心里一惊,看那些因魔夜昙被她炼化一半而恢复意识的散修和魔修,眼神微动,当机立断就把那朵巨大的魔夜昙封进体内。   巨大的魔力冲击得她无法再保持踏空而立。   玉滟春就回头看向容夙,大声道:“容夙!”   容夙收刀回头。   被魔夜昙控制住的修士恢复意识后直接就往出口的方向跑。   看趋势,魔夜昙被玉滟春炼化一半后,出口应该就出现了。   那么她现在直接跑路也行?   容夙就有些迟疑,想到那个天地誓约,最后还是向湖心掠去,接住从上空坠落的玉滟春,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湖心,问玉滟春:“你炼化完了?”   这比玉滟春说的最短时间还短了一半。   “没有。”玉滟春压着体内魔夜昙花的暴动,将魔夜昙打算毁了整座夜昙境、拉所有修士赴死的事情简单跟容夙说了。   “那我们先离开夜昙境?”容夙心里微紧,抱着玉滟春就打算往出口的方向跑。   没办法,她立的天地誓约是助玉滟春炼化完魔花。   “不。”玉滟春眼神微沉,抬指往容夙腰间的玉白葫芦一点,容夙就发现自己能踏空而行了。   接着她听到玉滟春说:“你带我去追刚才那团黑雾。”   夜昙境不能毁。   不单是因为境内还有几百个无法踏空、跑出去需要时间的散修和魔修,还因为夜昙湖离夜来城很近,魔境自毁是很可怕的事情。   容夙初时还不懂,明白过来后脸上藏不住惊讶。她惊讶的是,魔修风云榜上排名第二的魔修,竟然还会想着——救人!   “很难以置信么?”玉滟春低笑一声,笑容在容夙看来有些苦涩,接着声音一沉:“容夙,你不用做什么,也不会有危险,只要带我去就行。”   她以为容夙是怕死。   虽然容夙真的是有些怕死。   她心里情绪微微复杂,低眸看着面容发白、重伤只好了一半的玉滟春,还是按照她的意思踏空追上那团黑雾。   地面上是很多个跑向出口的修士,脸上都是求生的希望。   面前是被黑雾裹挟过原先要爆开的低阶魔夜昙花,但在爆开的前一刻,玉滟春手一扬,那朵低阶魔夜昙就不见了。   容夙知道那朵花被玉滟春封进了体内。   大概是因为魔夜昙花怕彼岸花,玉滟春虽然封得艰难,但却成功阻止了那朵魔夜昙毁掉整座夜昙境。   只是越到后面,玉滟春的唇就越白。   到最后,容夙追上那团黑雾后,玉滟春的动作已经慢了很多。   阻止夜昙境自毁,救几百个散修和魔修,护住夜来城……   这真的是魔修么?   容夙垂眸,一只手揽着玉滟春,一只手抽出黑刀,一招夏刀劈出,那团黑雾就消散在半空。   顺利到出乎意料。   玉滟春看向她的眼神就很惊讶。   容夙不为所动。   她拿那些要爆开的魔夜昙花没办法,因为焰火碰到后只会加速爆裂。   但那团黑雾却不一样。   焰火伴随夏刀而出,却也是在朱雀火的基础上诞生的,是极炽烈的存在。   “现在能够离开夜昙境了?”容夙问。   那些修士在容夙追黑雾的时间里已经跑得差不多,黑雾消散,魔夜昙花不会爆开,夜昙境无事,算算时间,也即将关闭了。   玉滟春轻轻点头,“走吧。”   容夙就向出口的方向踏去。   夜昙境外。   一袭华衣的南宫焰带着一波南宫卫围着夜昙湖,正看着从出口逃出来的散修和魔修,眉微皱。   青山从湖心上掠回来,对南宫焰道:“小姐,夜昙境不会自毁了,夜来城无事。而且容夙大人无碍,大概快出来了。” 第92章   夜昙境不算大, 但到出口这一路容夙还是走了很久,主要是因为怀里的玉滟春封了太多魔夜昙花进体内,容夙边走还要边助她压制魔花暴动。   她现在就很后悔。   要是知道还会有这一出, 她一开始就应该直接说助玉滟春炼化魔花,再趁着魔花反噬的时机一刀杀了玉滟春。   但后悔也没有用,天地誓约都立了。   容夙就低叹一声。   玉滟春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果然利益至上,容夙到了现在还想着杀她!   玉滟春在心里低哼一声。   此时已经离夜昙境的出口很近了。   玉滟春虽然只炼化了一半魔花, 但伤势也恢复了一半, 以她的修为和手段, 头一抬就能感应到夜昙境外的夜昙湖上多出了很多人。   从那股声势和结阵来看,应该是世族的人。而且, 她感应到的那股阵法波动,只属于青州。   青州世族,容夙。   玉滟春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夜昙境外的世族族卫效忠于谁, 也知道那人是为谁而来的了。   她就扬了扬唇角, 抬手扯住容夙的袖子, 再把脸埋进容夙怀里,把距离拉近了一些。   容夙没有察觉到,她只想出夜昙境。   这什么破魔境,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然后她一步踏出, 就看到四周围着很多修士。那些修士的衣服熟悉极了,他们此时看向她的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南宫焰在这里!   容夙先是一怔,接着就是一喜。   她的目光从湖泊四周的南宫卫移到湖泊正前方, 果然看到一袭盛装的南宫焰端坐在那个华丽宽阔的座位上,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怀里。   她怀里有什么?   容夙不解, 原先要上前的脚步一顿,顺着南宫焰明显不高兴的目光低眸一看, 就近距离对上了一张明艳张扬的脸。   玉滟春一只手搭着她肩膀,一只手扯着她袖子,那双能蛊惑人心的漂亮眼睛一眨一眨的,眼里满满都是恶意和幸灾乐祸。   她怀里有玉滟春!   容夙反应过来后一惊,而且看自己现在跟玉滟春的姿势,实在无法不让人误会。   还有就是,她接的任务是来杀玉滟春。   南宫焰虽然说不会打扰她完成任务,但一定不会不知道她的任务是什么。   所以现在就是,她追杀玉滟春,追杀着追杀着把人追杀到怀里了!   容夙心里紧张不已,手都有些抖。   玉滟春就在她怀里,当然不会感觉不到。   她唇角弧度就深了些,满是目的达成的幸灾乐祸。   刚准备抽身离去继续炼化魔花,就感觉手里搭着的地方一空,坠落感来得很突然,再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冰凉的湖水包围。   玉滟春:?   她想过很多种容夙的反应:比如放开她着急忙慌上前跟南宫焰解释,比如若无其事对南宫焰打招呼,当成一切都没发生过。   唯独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容夙竟然直接把她丢进了湖水里!   她是故意的吧?   玉滟春第一时间抬头去看立在半空的容夙,想着她该去跟南宫焰解释了。   结果她没有,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柄黑刀晃来晃去的,很明白地显示出主人的手抖。   所以容夙不是故意把她丢到湖里的,仅仅是因为看到南宫焰,心里紧张到不行,就抱不稳她了?   玉滟春脸一黑,不能接受这个原因。   她不相信一看就是利益至上、贪生怕死的淡漠刀修会怕南宫焰怕到这个地步?   湖泊前,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南宫焰刚要说什么,就看到容夙手一抖,第一反应把玉滟春丢到了湖里。   “扑通”一声,水花层层荡漾开,声音清脆而悦耳动听。   她一怔,唇角微微上扬,再看向玉滟春,看清楚她的动作后,上扬的唇角瞬间抿紧。   湖泊里,玉滟春很不甘心。   她的本意是想给容夙添堵的,哪能让容夙借她哄南宫焰开心?   她就坐在湖水里撩了撩头发,露出颈间的一片红痕,再抬头对容夙送了个眼波。   那袭红衣经湖水润湿后湿漉漉贴在玉滟春身上,长发披散,眼波流转,蛊惑人心的风情溢于言表。   南宫焰脸一黑,抬脚就走。   容夙立在那里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忙几步踏到湖边。   南宫焰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青山扶额,很无奈:“往北面,那里有小姐的洞府。”   那原先是南宫焰打算用来抵御魔境自毁的余波的。现在魔境的问题解决了,就成了解决小姐和容夙大人问题的地方。   容夙忙往北面去,没有注意到青山无奈到容夙大人都不喊了。   青山再看一眼湖水里故意摆手弄姿制造问题的玉滟春,面无表情地招呼南宫卫收阵撤退。   南宫卫都是训练有素的族卫,自然没有谁多看玉滟春一眼,世族族卫的排面尽显。   玉滟春:无趣。   她坐在湖泊里,手掌微握,感受着没有容夙焰火后如冰般的凉意,再抬头看着撤退得很整齐的南宫卫,眼眸微垂,最后只化为唇边一点苦涩。   北面。   容夙掠出一段距离,果然看到一座熟悉的洞府落在空地上,在东川皇城时,南宫焰住的就是这座洞府。   她忙上前,正要推门,府门“轰隆”一声,被紫田从里面打开了。   她看容夙一眼,满是恨铁不成钢,道:“容夙大人,小姐在最高层。”   洞府认南宫焰为主,随南宫焰的心意变化模样,此时南宫焰就将之变成了观星楼的模样。   容夙径直来到最高层,果然看到广阔的空地上坐着一个人。   南宫焰面前摆着她很熟悉的桌椅,她正懒懒坐在座位上,手里端着一只玉晶杯。   容夙就走上前,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南宫焰举着那只玉晶杯小口小口饮着酒,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容夙看看还空着的几个座位,很有眼力地坐在离南宫焰最近的那个座位上,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好。   是先解释抱玉滟春出来的事情,还是她颈上那片红痕?那当然不是她亲出来的,而是玉滟春炼化魔花时,魔花反抗用藤蔓缠出来的。   她正想得出神,就感觉怀里一重,是南宫焰端着那只玉晶杯从座位上起身,坐到她怀里后正要说什么,却眉一皱,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伸手就来扯她的衣襟。   容夙一呆,本能想阻止,就听到南宫焰声音不满:“本小姐不喜欢别的女人的味道。”   玉滟春被容夙抱在怀里过,就算事出有因,她也不喜欢。   容夙就呆呆看着南宫焰解掉她的外衣,随意丢在地面上,才心满意足坐进她怀里,抬手环住她的脖颈,头一低就吻上她的唇。   酒香味浓郁醇厚,南宫焰的吻却不似以前温和缠绵,而如疾风暴雨般,容夙莫名品出一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她心里情绪乱糟糟的,被动被南宫焰吻了一会,正要抬手揽着南宫焰的腰,南宫焰已经松开她坐回原位,继续端起玉晶杯品酒,似乎刚才按着自己吻的人不是她一样。   容夙怔怔的,她拿不准南宫焰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感情这种事,她真的一无所知。   容夙不由自主就捏紧了自己的黑刀,甚至希望黑刀能开口给她些建议。   黑刀显然不能。   但南宫焰看到了她的动作,心里的郁意一散,还是出声了:“容夙——”   她的声音清冽,没有以前那股温柔。   容夙忙坐直身体,像弟子被师尊检查功课那样,小心翼翼又紧张不已。   南宫焰就轻笑一声,笑完瞥容夙一眼,瞥到她腰间挂着的那只玉白葫芦,表情一变:“这葫芦——”很熟悉,像是在哪部藏书上看到一样。   “这是夜昙境内玉滟春借我保命用的,还有就是助她炼化魔夜昙……”   容夙顺着南宫焰的目光看到玉白葫芦,很懂事地收进储物戒指里不碍南宫焰的眼。   接着就跟抓住机会一样,忙滔滔不绝、事无巨细地把夜昙境内的遭遇都讲给南宫焰听。   为了怕南宫焰误会,她省去双修那番对话,最后很认真道:“我跟她只是暂时合作关系,以后我会和她同境界对决,赢了就会杀了她的。”   南宫焰垂眸,她已经想到了玉白葫芦的来历,对玉滟春从前的身份也大致有些了解。   同境界对决。   如果玉滟春真是那人,容夙不一定能赢她。   只是关乎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她就没有开口。   反正就算容夙输了,玉滟春也杀不了容夙。   她眸微闪,再次坐进容夙怀里,在容夙提心吊胆的眼神注视里笑了一声,问道:“双修那一段怎么不说?”   双修?什么双修?   容夙心里一跳,看南宫焰没有别的动作,小心翼翼伸手揽住她的腰,眼睛里都是不解。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别的什么。   南宫焰微微满意,没有再为难容夙,直接问出她最想知道的,或许她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想听容夙说出来:“和玉滟春双修能到登天境,你怎么不和她双修?”   容夙微怔,她没想到南宫焰会知道关于双修的那番对话,她就看腰间的玉带一眼,心上微凛,抬头迎着南宫焰灼灼如火、映着她倒影的眼睛,本能低头不敢和她对视。   “我想靠自己修到登天境。”她低低声回答道。   南宫焰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容夙哪怕不和她对视,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的执着。   她低叹一声,选择实话实说:“我不想和她双修。”   不想和玉滟春双修。   为什么不想和玉滟春双修呢?   南宫焰看着容夙黑如墨的眼睛,没有再追问,她本来是打算追问到底的,此时却因容夙眼里死死压制住的情绪放弃。   她伸手环过容夙的脖子,右手挑起容夙下颌,凑近亲了一口后温声问道:“那本小姐呢?”   容夙眸一缩,黑刀“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   南宫焰看着她依然面无表情的脸,已经知道她心里情绪远没有面上这么平静,她就抬手覆上容夙的腰。   容夙刚才被她脱的只剩一件里衣,此时那层单薄的布料根本隔绝不住南宫焰掌心的温暖。   她问容夙:“容夙,如果是和本小姐双修,你想吗?”   没有凤凰血脉暴动,不是为了消融寒意、提高修为,也没有任何外在的影响,仅仅是双修,是道侣间才能做的事情,容夙想不想?   南宫焰这话问的,跟要挑明关系没什么差别,只是换了个问法,问得直白而原始了一些。   她说完,外衣微解,那片白皙如玉但经常被衣服藏住的肌肤就呈现在容夙面前。   容夙心里闷沉,死死攥紧手指才压住那股冲动。然后她抬手把南宫焰松了的衣襟拉上。   南宫焰垂眸,眸色微沉,心里某个猜测似乎成真了。   她看向容夙的眼睛,那双向来黑沉的眼睛此时眼底正翻涌着情/欲和压抑,容夙不是对她没有感觉的,容夙明明就——很想睡她。   南宫焰就从容夙怀里离开,端了那只玉晶杯抬头看天,想着少主任务和真血池,眸光深深。   容夙就坐在座位上看着南宫焰,眼神温柔含情。   南宫焰站了多久,她就静静看多久。   她不敢过去,也不知道过去该说什么、做什么。   容夙甚至怕南宫焰再多问她一遍,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于是那些还不能昭示于众的情绪此时都融在她眼睛里,以注视的方式宣泄出去。   许久后,南宫焰看够了,她回头向容夙走来。   容夙还没有看够,但她已经先一步凭借身体本能低头,再抬头时眸光一如既往的深沉。   “容夙,南宫族的少主任务还有最后一道。”   南宫焰坐在她旁边对她说道:“完成这道任务,本小姐就能坐上南宫族少主之位了。”   “你要和本小姐一起去完成么?”她问容夙。   容夙垂眸,声音轻轻:“我还要完成正阳宗的任务。”   完成那任务,她也能成为正阳宗少宗主。   当然,她和南宫焰是完全不一样的。   南宫焰成为南宫族少主后会青云直上,她将不再受到限制,她会朝着目标前进,做她想做的事情。   而她成为正阳宗少宗主后——   容夙指尖压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南宫焰听出是拒绝后,点点头,说道:“那本小姐再见到你时,你就是容少宗主了。”   她笑一声,抬脚向洞府外面走去。   容夙坐在原地怔了一会,再跟去时已经看不到南宫焰,南宫卫也上了云舟准备离开。   她抬脚踏出洞府。   洞府外只有紫田一个人。   她看容夙一眼,伸手把洞府收起,对容夙道:“容夙大人,南宫族最后一道任务难度很大,您真的不陪着小姐吗?”   容夙沉默。   紫田就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了。   她对容夙点点头,踏空就准备离去。   容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掌一翻,还是忍不住在紫田身上留了一道追踪印记。   紫田是南宫焰的近卫,一般南宫焰在哪她就在哪。   云舟上,紫田熟门熟路地坐在舟尾,只对南宫焰道:“小姐,成了。”   和青山商量着任务细节的南宫焰唇角微扬,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好。   地面上。   容夙看着那些云舟远去,没有立即沿着焰火印记去找玉滟春,而是盘膝坐在原来洞府所在的地方。   她打算先修炼一会。   夜昙境里生死攸关,逃亡了十几天,她险些把命丢了。但既然没丢,那么感悟自然也不小。   容夙此时就感觉自己离踏霄境四重很近。   她修行了几日,把修为修到踏霄境三重巅峰后,想到玉滟春那个同境界对决的天地誓约,没有冲破境界,而是稳固住修为。   稳固完修为后,她从地面上站起,拍掉新衣服上的泥土后,以焰火感应玉滟春的位置,南面,几十里。   她就往南面的方向掠去。   玉滟春此时的情况却不太好。   夜昙境自毁,她把那朵巨大的高阶魔夜昙封在体内,后来又封了许多低阶魔夜昙,一时间炼化不了。   她原先的打算是先炼化完那些低阶魔夜昙花再说的。   结果那朵被她炼化了一半的高阶魔夜昙却还残留了一半魔智。   它无法化形,毁掉夜昙境拉几百修士和夜来城所有人共死的报复也被玉滟春和容夙阻止,不甘到极致,就用尽一切手段想要让玉滟春受反噬而死。   魔夜昙是魔花,只差一步就能化形,手段自然是不简单的,只是大部分都对玉滟春无用,但有一小部分却能影响到玉滟春。   那是幻境,或许也称为梦魇。   魔夜昙能致幻,于是玉滟春许多次被拖进年少的噩梦深渊里。   魔夜昙见这一招对她有用,就加大了力度,还想趁着她心神沉沦时抢她的身体,魔花暴动的反噬很难受。   玉滟春无法,绕着夜来城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发现在夜昙湖湖心最容易炼化魔夜昙。   这里是魔夜昙的降生之地,哪怕现在夜昙境关闭了,但湖心对暴动的魔夜昙天然有一种压制。   只是湖水汹涌,掀起浪来把玉滟春整个人打湿掀翻,她坐在那里狼狈不堪又失魂落魄,哪里还有先前故意给容夙添堵的灵动招摇?   而且,她现在要面对的也不止是湖水汹涌和魔夜昙暴动,还有湖泊上站着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   “你们看,那不是玉滟春么?”   一个魔修吹了声口哨,调戏的意味十足:“果然是个妖精,就算被湖水掀翻还是这么美!”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是想想怎么取她的元阴之力,以及我们怎么分吧。”别的魔修开口打断。   “你确定取了她的元阴之力真能修到登天境修为?不会是假的吧?玉滟春那女人不简单,她现在炼化魔花无法出手,别是要借我们的力量达成目的吧?”也有魔修怀疑。   毕竟玉滟春同时修神魂道和合欢道。   修行界一直传闻这女人采阴采阳、男女不忌,别他们睡完玉滟春拿不到元阴之力,反被她采了阴气和阳气。   “这是我用魔蛛蛛丝在夜昙境内偷听到的,她亲口对正阳宗那弟子说的,难道还会有假?”被质疑的那魔修声音很大。   他还嗤笑一声,继续道:“玉滟春这女人向来无情无义,或许对那正阳宗弟子也是套路。但她那时还说了天地誓约,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魔修和修士都能虚言骗人,但却骗不了天地。立下天地誓约,如果有假,丢的是性命。   他这么说,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就相信了。   “至于怎么分,大家都睡她几次,到时候谁拿到的元阴之力多,就看各自本事了。”   有魔修嘿嘿笑了几声,抬脚就往湖心掠去,一指向玉滟春点去。   剩下几个魔修反应过来,忙都掠了过去,打的主意很一致:先打败玉滟春,废了她修为,再慢慢睡人。   反正那元阴之力不会因修为消散而不复存在。   玉滟春坐在湖水中心看着这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眼神很凉,直接一掌拍出,拍得掀来的波浪都反了方向。   她炼化一半魔夜昙,伤势也恢复一半,这一掌是能拍死最近一个魔修的。   结果似乎是她体内那魔夜昙也察觉到了,魔力暴动裹挟着少年噩梦袭来,玉滟春脸一白,跌坐回湖水。   那一掌只拍退魔修,连拍伤都没有,更别说是拍死。   她掌心按着湖水,眉眼如染血般鲜红,拿出一件宝物后直接捏碎,余波炸死一个魔修,只是自己唇边也多出一丝鲜血。   ……   容夙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混乱的场面。   夜昙湖湖心,一袭红衣湿漉漉的玉滟春坐在湖水里脸色惨白、唇色殷红,看起来跟重伤差不多。   她面前有约莫四五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脚步虚浮、衣衫湿透,看着也是重伤。   湖边还躺了几具尸体,还是半步登天境的修为,心口上有一朵彼岸花,一看就是玉滟春杀死的。   容夙眸光微闪,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藏在虚空里听了一会才明白来龙去脉。   因为元阴之力而对玉滟春出手?趁她炼化魔花行动受阻的紧要关头?还是多人联手对付她一个?   容夙眼里神情就满是讽刺。   这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就是夜昙境内那几个。   虽然他们没有被魔夜昙控制,但出口消失,他们也出不去。   如果不是玉滟春出手,他们迟早会被魔夜昙花抓去吸血。   还有后来夜昙境自毁,那团黑雾裹挟低阶魔夜昙花爆开,他们无法踏空逃不出去。   也是因为有玉滟春出手阻止,他们才能活着。   结果危险解除后,他们就对玉滟春出手?   容夙眸光再一移,就看到湖泊四周还有稀稀疏疏十几个修士。   踏霄境一重二重、四重五重都有,都是夜昙境内死里逃生的修士,散修和魔修都有,此刻站在远处看热闹。   她嗤笑一声,没来由想到储白璧,接着就是自己。   如果没有天地誓约,她会不会也只是看热闹,坐等两败俱伤当渔翁呢?   那她和这些修士有什么差别呢?   容夙低眸看向自己的黑刀,还是没有出手。   或许玉滟春也不用她出手。   哪怕炼化魔花受反噬,哪怕重伤,哪怕一对多,她还是能打赢这些魔修的。   容夙想着,目光看到玉滟春后面大树边一道刀光,心里一凛,黑刀已经掷出。   “铛”一声,刀刃撞击的声音响亮,刀意撞上后在湖泊上炸开一层波浪。   容夙从虚空掠出,手腕一翻,黑刀在碰到地面的前一瞬自动回到她手上。   接着容夙横刀掠到玉滟春后面,挡住刺向她后肩的一刀,手揽住玉滟春的腰退了几步,看清了出刀的人。   那也是一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还是先前在夜昙境外和容夙对视的魔修。   刚才八九个魔修围攻玉滟春,这魔修却没有出手,他一直藏在大树后,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容夙眸光微沉,看玉滟春手一扬将那几个重伤的魔修解决掉,迎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撑不住了。   她就上前一步挡在玉滟春身前,右手黑刀,左手深湖,蓄势待发,却没有主动出击,而是等对面那魔修进攻。   那魔修对容夙本来就忌惮,在看到她左手也拿了一柄刀后心里一凛,迎着她黑沉肃杀如魔兽噬魂的眼神,到底没有出手。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打不过眼前这个正阳宗弟子,哪怕他半步登天境,而正阳宗弟子只有踏霄境三重。   他的直觉一直很准,他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严格按照直觉行事。   那魔修就收起手上的刀,脚尖一点,直接踏空而去。   居然不出手?   容夙有些疑惑,但也觉得挺好的,不然打起来她多半也要重伤。   后面玉滟春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扑通”一声坐回水里,人都被湖水掀翻。   容夙回头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扯着她的衣摆把人扯到湖心一小片泥土上。   四周还有修士在观望着。   容夙垂眸,手里黑刀劈出,秋刀肃杀的刀意笼罩这座湖,直直将前方几颗大树劈成碎渣,声音跟湖水一样凉:“十息之内,不滚就死。”   那些修士一惊,看着凛冽无比、仿佛再不跑会劈向自己头颅的黑刀,跑得都很快,偌大一座夜昙湖只剩容夙和玉滟春。   不知道的修士看到,不会想到容夙是正阳宗弟子,而只会以为是两个魔修。   玉滟春看着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昏迷,只是累极了躺在地面上。   容夙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她只是把黑刀收回刀鞘,坐着靠在树上,想了想还是问道:“后悔不?”   后不后悔在夜昙境里救几百修士,封魔花进体内,在受到反噬的紧要关头却被半步登天境的魔修围攻?   玉滟春瞬间就听懂了。   她笑了一声,沉默不语。   容夙以为她不会回答,许久后却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声音,不是回答,而是反问道:“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后悔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   但这一件,玉滟春其实是不后悔的。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她堕魔了就被抹除。   容夙微微皱眉,轻飘飘转移开话题:“玉姑娘,你炼化魔花吧,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快点炼化,炼化完打一架,赢了少宗主之位就到手了,输了她也能趁早做别的准备。   玉滟春看出她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后,眸微垂,盘膝而坐就开始炼化。   魔花故技重施,再次制造幻境拉玉滟春进年少噩梦。   于是容夙就听到了她痛苦不堪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但却很熟悉。   是容夙以前在底层求生最常听到的,绝望、痛苦、无助、希望被一点一点来回碾碎,直到彻底认清现实。   原来玉滟春也这么痛苦过啊!   容夙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   她知道不应该。   但她忍不住。   容夙就环着黑刀漠然看着玉滟春在梦魇里来回挣扎,听着她痛苦不堪的声音,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深沉。   直到玉滟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她面前。   女人眼里含泪,像是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看见容夙的眼神后眸一缩,伸手就掐住她脖子。   容夙皱眉,不知道玉滟春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她掐自己的手越收越紧,紧到真要将她掐死。   她就拿黑刀的刀鞘想去抵住玉滟春的肩膀把人推开。   结果玉滟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看到黑刀后动作暴躁,直接手一伸拿了容夙的黑刀丢远。   容夙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黑刀就被她拿走。   再然后,玉滟春推倒容夙压了上来,却无关暧昧什么的。   她把容夙压在地面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眼神红透,眼里满是恨意和——爱意?   “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她一只手按住容夙,一只手往上抚摸着容夙的脸,声音里甚至含着哭腔:“你又想杀我,对不对?”   容夙:什么毛病?   她想杀玉滟春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还用骗?   她就边伸手掰着玉滟春的手,边听着她那些控诉,听了一会就听明白了。   玉滟春是把她当成别的想杀她的人了。   而且那人大概还是个负心人。   她再想到玉滟春当初在山谷里看到她对段祁虚情假意的反应,就完全懂了。   她恨负心人是因为被人骗过,估计还被骗得很惨,险些被杀,亲族死绝。   真惨。   容夙想着,拿手掰开玉滟春的手,再翻身把她压到地面上,双手握成拳看向玉滟春的脖子,白皙而脆弱,似乎只要她一用力就能掐死。   多好的机会啊!   容夙叹一声,正想着怎么让玉滟春摆脱幻境,身下的女人已经睁开眼睛,眼眶还是红的,但眼神却很压抑清明。   她摆脱魔夜昙的幻境恢复了意识,并不用容夙再出手相助。   那好极了。   容夙就打算从她身上起来。   玉滟春却手一伸,扯住容夙的衣摆把人拉到地面上,眼神沉沉问道:“如果没有天地誓约,你早就出刀了吧?”   “是。”容夙答得很直接。   事关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如果不是天地誓约限制,她早出刀杀了玉滟春,这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如此坦荡——   玉滟春就嗤笑一声,手掌贴着容夙的心口,声音还沙哑着:“正阳宗弟子第三,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啊,你知道我杀你们少宗主的原因么?”   容夙微怔,她不知道。   陈副宗主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玉滟春自然知道她不知道。   她就低笑出声,松开容夙后先把衣服穿好,再抬手抹去脸上泪痕,说道:“我是在一座洞府里遇到他的,当时我被洞府禁制困住无法动弹。”   “你们那位少宗主看到后,一上来就解我衣服,想和我双修。”玉滟春问容夙:“你知道原因吗?”   她没有等容夙回答,自己先说了:“和那几个半步登天境的魔修一样,都想凭借元阴之力修到登天境。”   “请问容真传,我不该杀他吗?”玉滟春坐在容夙面前轻声问。   容夙微微沉默。   不用再问谁她就知道玉滟春说的是真的,这是那位少宗主能做出来的事情。   正阳宗宗主要改立少宗主,如果他能修到登天境,那就不用担心被赶下来。   只是那又如何?正阳宗宗主说杀了玉滟春就能当上少宗主——   容夙头微低,声音低低:“即便如此,你是魔修,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修行界公认的事情。   宗门和世族都这么说。   但容夙从来都是不认同的。   她知道魔修和散修本质上差别不大,都只是想活着而已。   魔修里也有不害人的,甚至有如玉滟春这般关键时刻出手救人的。   所以她大概只是在找一个杀玉滟春的借口而已。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虚伪了?   哪里用什么借口呢?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就是最大的理由。   “魔修?”玉滟春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神都变得阴沉。   她看容夙一眼,看穿她眼里野心后,笑了:“如果你也曾家破人亡、被信任的人背叛送进绝境,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你难道会不堕魔?”   家破人亡。   信任不复。   绝境。   一无所有。   几乎玉滟春每说到一个,容夙的心就攥紧一次,然后她哑着声音回答道:“我不会。”   玉滟春一怔,接着满是不屑:“你当然不会,你是正阳宗弟子第三,又有南宫族大小姐的喜欢,哪里会一无所有呢?”   她不想再和容夙说这些没有用的,就直接道:“三天时间足够我炼化魔花,三天后,我们同境界对决。容夙,你若能赢,就拿我的命去换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吧。”   三天时间。   容夙默念一声,捡回自己的黑刀坐回原位。   三天转瞬即逝。   容夙巡视夜昙湖回来时,玉滟春已经换了一袭干净的红衣。   她的脸不再白,先前的重伤也都恢复,容夙就知道她现在是登天境的魔道大能了。   “容夙,你准备好了?”玉滟春问。   容夙惊讶地发现她手里竟然拿了一柄剑。   玉滟春不是魔修,修神魂道和合欢道的么?怎么还会使剑?   “我堕魔以前修的就是剑道。”玉滟春说着,修为一点一点压制到踏霄境三重,拔/出那柄剑后摸着剑刃,手指被割出血来,脸上表情却是柔和的。   那不是她以前的佩剑,只是她从夜来城兵器铺里随意买来的一柄长剑,她却如摸自己的佩剑那样爱惜。   但她的佩剑早在十八岁那年就折断了。   她或许该感谢魔夜昙的,它制造幻境拉她重温年少噩梦。那噩梦没有让她沉沦,于是她炼化魔花后不但消除了身体暗伤,还扫清了心上尘埃。   当然,容夙也功劳不小。   所以她才会重拾剑道。   “以我剑道败你刀道,算是给你最大的尊重。”玉滟春说道:“容夙,你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对手,让我拔剑的!”   哪怕是现在这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她说这话时骄傲极了,还有股藏在眉眼间高高在上却不让人厌恶的得意张扬,容夙瞬间想到了初见的南宫焰。   一样的高贵明艳,一样的高傲耀眼。   玉滟春的剑道。   容夙就缓缓抽出黑刀。她没有再拿深湖,直觉告诉她,如果用黑刀打不过,那么用深湖意义不大。   只是刀道——   容夙就在心里自嘲一笑,暗道她哪里有什么刀道呢?她只是拿着杀人刀的刀修而已。   玉滟春比她强,所以她能用上所有杀招。   容夙就出刀了。   黑刀深沉嗜血,长剑轻灵朴素。   那么朴素的一把剑,拿在玉滟春手里,容夙不知怎么品出一种花团锦簇的感觉,那是玉滟春的剑法。   点撩挂劈、上下左右,容夙莫名感觉玉滟春不像在施展剑法,倒像舞剑。   她的剑法华丽漂亮,但跟南宫焰却不是一种感觉。   容夙额间就多出一层汗,她拿刀的手一扬,重复一招夏刀劈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玉滟春的剑法。   像花。   像一朵芙蓉花。   富贵大方,携浩浩荡荡之势。   她想清楚后,挥刀的手就快了很多,刀刀凌厉,很快打得玉滟春应接不暇。   玉滟春看她一眼,眼神微微惊讶,她惊讶的是容夙的刀法远比她看到的还要不凡。   这样的刀法,即便是少年时巅峰的她,也是要称赞一声的,只是容夙的刀法,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向道之心么?   玉滟春眸微垂,觉得有些好笑,最注重道境感悟、道法传承的宗门弟子,竟然没有向道之心?   她手里的剑势就一变。   容夙想得不错。   她的剑道是以芙蓉花为修道根本的。   那也是玉滟春的前半生,花团锦簇、风光无限。   然后,落差只在一瞬间。   容夙皱眉,她感觉玉滟春的剑势一变,像是瞬间从高空坠落地面。   花团锦簇后是世界的另一面,黑暗、阴沉、绝望。   芙蓉花就变成了彼岸花。   这不再是剑修的剑道,而变成了魔修的剑道。   那股阴沉压抑铺天盖地压向容夙。   已经不是剑道了,而是玉滟春打着打着情绪难以控制,融进了魔修的痕迹。   面对这种情况,最佳的应对方法是以柔克刚、以正压邪,容夙本该施展夏刀的。   但她没有,她手一摇,一招秋刀径直劈出。   比对道的感悟,她或许比不上刚才如芙蓉花的玉滟春。但如果是世界的真实,她经历的并不比玉滟春少。   这大概也是容夙目前为止对秋刀最深层次的理解。   肃杀萧瑟。   天地景物再如何萧瑟,都不及心上枯萎寂寥一片。   家破人亡,绝境,信任不复,一无所有……   容夙将刚才听到玉滟春那些话想到的都融进刀法,最后是洞府最高层南宫焰问她想不想跟她双修。   洞府上空有南宫焰化出来的月,一地月光如水,她喜欢的姑娘坐在她怀里,问她想不想和她双修,容夙心里却只有苦涩。   苦涩之外,是无尽的绝望。   她注定是无法跟南宫焰有结果的。   长长久久。   她怎么配呢?   容夙就抬手又劈出一刀。   那股绝望铺天盖地,压过玉滟春的彼岸花剑道。   “哐当”一声,玉滟春手里的剑再次被折断了。   折断那剑的是容夙的黑刀。   容夙眼神沉沉,把黑刀横在玉滟春颈上,声音沙哑:“玉姑娘,你输了。”   她输了。   玉滟春显然有些惊讶,她掷了手里的断剑,失神般重复一遍:“我输了。”   她的剑道早就不是当初的剑道了。   原来就算心上尘埃扫除,也回不去了。   她只是玉滟春了。   她只是魔修了。   那个少年成名、花团锦簇的天才剑修的名字,只配留在天才夭折榜上了。   或许连天才夭折榜都不会留,因为她不是天才夭折,而是堕魔啊。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她是魔修,所以她也人人得而诛之。   玉滟春就笑了一声,一瞬间百无聊赖,“我输了,你拿我的性命去换正阳宗少宗主之位吧。”   反正她的仇早在堕魔后就报完了,该杀的人也杀绝了。   她无牵无挂。   少宗主之位。   只要一刀横过,她就能当上正阳宗少宗主了。   容夙手微紧,黑刀向前,就在玉滟春白皙的颈上横出一道血痕。   再往前一点点。   玉滟春输了。   有天地誓约的限制,她无法反抗。   只是看上去,她似乎也不打算反抗。   以她登天境的修为,是能赶在天地反噬前一掌拍死她的,再不济也能把她拍成重伤。   她却没有。   容夙一瞬间就觉得手上的黑刀很沉重很沉重。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那是假的。   他们都那么说,却没几个那么做。   跟在正阳宗宗主身边几年的云步秋还不是一见出口出现了就第一时间跑路,也没见她想过那些散修的性命。   还说什么“除魔卫道、护持弱小”呢?   容夙也想到了自己。   她曾信誓旦旦自己不会堕魔,不会成为魔修。   但她现在是宗门弟子,又如何呢?   玉滟春杀少宗主杀得天经地义,她没有错。   她还阻止夜昙境自毁,救了几百个修士,护了夜来城。   容夙虽然看不太懂她的剑道,但也能感觉出来她不是那种拿人命当草芥的修士。   她要杀了她,去换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么?   容夙迟疑不决。   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对她来说当然很重要,那是她十六岁进正阳宗就奢望的位置。   只是——   只是她内心里还是不想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三岁开蒙,她读了三年的圣贤书。   哪怕二十多年修行界浮沉,有些东西还是容夙丢不掉、也不想彻底丢掉的。   她就收回了黑刀,声音淡淡:“我不杀你。”   她不杀玉滟春,也不要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了。   玉滟春怔住,“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她?   容夙回答不上来。   她最后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玉滟春眉微蹙,大概是在想她这样的修士,也敢自称君子吧?   容夙就笑了,“我不是君子。”   她当然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只是不想杀你而已。”   她做事,有时候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容夙说完,踏空向上,拿出南宫焰给她的云舟,穿梭云雾往远处去了。 第93章   莫州位于九州大陆边缘, 跟青州隔了几个州,莫州夜来城跟青州正阳宗的距离也很远,因而容夙在云舟上躺了几日后, 也只出了莫州。   她是打算回正阳宗的。   就算没能杀掉玉滟春、再也无缘少宗主的位置,她还是该回去跟陈副宗主说一声的。   此时容夙依然躺在云舟上仰面看天,手一伸似乎还能摸到云朵的柔软。   接着云舟就一沉,一袭红衣的玉滟春轻飘飘出现在舟尾, 正低头看着躺在中间的容夙, 声音微扬:“焰火的事情真的没得商量?”   是的, 她坐着云舟在空中飘了几日,玉滟春也缠了她几日。   当时在夜昙湖边, 容夙说不杀玉滟春后就打算回正阳宗,她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结果玉滟春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天地誓约只立一次,容夙只有一次机会杀她, 她那时没动手, 那现在就彻底没机会了。   登天境修为的玉滟春, 只怕现在造化境巅峰的正阳宗宗主来了也困不住。   玉滟春无所顾忌,看出来容夙真不会杀她后,开始得寸进尺。   她想要容夙多凝几团焰火给她,说是很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   容夙不理会她, 她就一直跟着容夙,还很自来熟地坐进容夙的云舟,隔一段时间就说一次。   容夙想赶她走, 奈何打不过。   玉滟春也没有再跟她打,看容夙一摸黑刀, 她就遁进虚空,容夙躺好了她再出来。   容夙没有办法, 云舟是南宫焰送她的,她不想劈坏,最后只能选择不理会玉滟春。   她就不信她回了正阳宗,这女人还敢跟着她。   到时就算正阳宗宗主不出手,那些和原来那位少宗主利益相关的大能也能追杀得她只能逃命!   她就翻了个身继续出神。   玉滟春也没有办法,她这几日已经知道了那团火名为焰火,是容夙施展那炽烈灼热的一刀所伴生的火焰。   容夙不给她,她总不能压着容夙威胁她凝出来。   毕竟有先前夜昙境和夜昙湖那段遭遇,她们两个现在都心知肚明,容夙不会杀玉滟春,玉滟春也不会对容夙出手了。   玉滟春就叹了一声,颇为无奈地挪到容夙面前,想要打感情牌:“容夙,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给团焰火不是她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玉滟春没指望容夙会回答,就打算再想些言语来说服容夙。   容夙却瞬间坐了起来,那双黑如墨的眼睛里一片阴沉,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止不住嗤笑道:“朋友?”   她按着黑刀的手收紧到骨节发白,眼里似有疾风暴雨:“你说我们是朋友?”   玉滟春没见过容夙这副模样,不同于山谷利用段祁的虚情假意、不堕魔的痛苦挣扎、要少宗主之位的野心渴望,而是一种死死压抑住的讥诮荒谬。   就好像跟她成为朋友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   是因为她是魔修么?   宗门弟子跟魔修成为朋友自然是荒唐的。   玉滟春眸微垂,再抬头看着容夙面上的表情,莫名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容夙宁愿不要少宗主的位置也不杀她,她跟一般的宗门弟子是不一样的,更跟她以前认识的那人是两类人。   后者是披了羊皮的真小人,容夙却像是藏在面具后的——君子。   她就点点头,声音坚定,蛊惑人心的眸里一片认真:“当然是朋友,难道你不将我当朋友么?”   玉滟春的朋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但她和容夙经历过生死,也算推心置腹过,所以在她看来,容夙能够成为她的朋友。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眼里的意味也太明显,容夙一时间竟有些怔住。   然后她低头笑了一声,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玉滟春,我们不是朋友。”   容夙捏紧黑刀,声音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朋友,此生也绝对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她顿了顿,想到某个白衣澈净的剑修,继续道:“我或许会有想当朋友的人,但那里面一定没有你。”   容夙掷地有声,如擂鼓般在玉滟春心上敲了敲。   她怔怔看着容夙眼睛里的淡漠疏离,初见容夙到现在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终于得到了验证。   她就问了出来:“容夙,你好像很恨我?”   九幽山海境山洞洞口看到容夙第一眼,那时容夙看她的眼神就很深沉。   接着她就成为了杀死段族少主的凶手。   再然后是山谷再见,要不是容夙打不过她,只怕她捅完段祁后还会再捅她几刀。   后来就是杀了正阳宗少宗主以后这一路的追杀。   她现在已经知道容夙不是那种对魔修嫉恶如仇的人,但容夙很多时候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复杂到像是她杀了人把罪名嫁祸给容夙一样。   但事实却是容夙把杀段佑的罪名嫁祸给她,害她险些死在段族副族主手上。   当然,后来山谷里玉滟春拍了容夙几掌,加上夜昙境内容夙为她除花毒,夜昙湖上出手救她,这事在玉滟春心里就算过去了。   “我不恨你。”容夙像是卸了所有力气般躺回原位,声音轻飘飘的:“我只是厌恶你而已。”   至于厌恶玉滟春的原因——   容夙眸光微沉,没有再说。   她理智上知道当年的事情和玉滟春无关,罪魁祸首是段佑和姚昊苍,情感上却根本无法释怀。   她就躺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   云舟是有防御阵法的,对玉滟春不生效只是因为她手段太高明,但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如玉滟春一样的修士了。   容夙于是不管玉滟春是不是还在舟上,放松心神后开始睡觉。   她甚至做了梦。   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梦里她回到了熟悉的桃花源,那桃花源里有她的父母亲族,她顺着既定的人生轨迹成长,生活得自由自在、快乐舒适。   她还梦到了南宫焰。   梦到她和南宫焰结成了道侣。   南宫焰当上了南宫族的族主。   接着梦境一转,画面到了南宫族的星月殿。   满殿都是红彩,喜庆的大红色填满华丽的宫殿。   容夙看到南宫焰穿着她记忆里凡俗成婚的婚服,坐在床边笑盈盈看着她。   现实和梦境来回交织。   梦里的南宫焰也坐在她怀里,问她想不想跟她双修。   容夙就吻住她的唇,直接以行动回答。   再然后,梦就醒了。   容夙躺在那里半晌无法回神,云舟掠过的云层软绵绵的,不及她在梦里的轻飘飘。   她缓了好久,再看向舟尾时,那里空荡荡的,玉滟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天地广阔无垠,她还是只有自己。   容夙握握拳,把黑刀抱进怀里,想到梦里的一幕幕,脸微红。   她在云舟上翻来覆去好久,还是坐了起来,对着半空声音沉沉:“玉滟春。”   她能感觉到玉滟春是在四周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对焰火不死心还是因为——她睡着了。   玉滟春没有出现。   容夙就继续道:“出来,我和你做个交易。”   红影一闪,玉滟春出现在舟尾,懒洋洋问道:“什么交易?”   容夙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攥紧了些,这次不是心情不好,而是难为情:“听说你是修合欢道的?”   玉滟春就一怔,接着唇一扬,面上表情变得意味深长:“怎么,你想通了?想借双修突破到登天境了?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给我很多很多焰火。”   她的声音含着笑意,一听就知道只是打趣。   容夙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说来消融掉先前那番对话的影响的,她就回答道:“我可以给你焰火。”   这话听着,是真要和她双修?   玉滟春心里一凛,已经做好准备把容夙绑起来丢到那位南宫族大小姐面前了。接着她就听到容夙低而含糊不清的声音:“你拿双修图谱来换。”   什么图谱?双修图谱?   玉滟春怔了怔,看着容夙眼神飘忽的样子,发现真是她想的那样后,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容夙,才在她脸微红的窘迫里漫不经心道:“我没有。”   容夙惊讶:“你不是修合欢道的?”   “合欢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玉滟春大声反驳道:“采阴采阳不假,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不过你要双修图谱,是和南宫族大小姐——”   她满脸八卦,心想:难道容夙不行?看起来还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结果原来什么都不会啊!   容夙:“……”   她捏捏拳头:“那焰火的事情……”   “咳,我是没有,但那东西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啊。”玉滟春忙打断她:“我去给你买来。”   她踏空而去,不一会捧着一堆图谱往容夙怀里砸,声音还很自豪:“都是女子和女子的。你看完这些后,南宫族那位大小姐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说完,她眼巴巴看着容夙。   容夙扶额,凝出一大团焰火打进玉滟春体内,把她赶走后,看着舟上一堆散落的图谱,眉心微跳。   她怀疑她是脑子抽了,才会做出这个弱智的交易。   梦境和现实交织,她只是醒来后想到当初冰原大比后,在南明峰南明大殿里完事后南宫焰说的那句话,才有了刚才的对话。   而且有双修图谱又如何呢?   她是不能再和南宫焰双修的。   容夙想归想,把那些东西收进储物戒指最深处,在捡到最后一本后,还是看了几眼。   又是几日,云舟轻飘飘进了青州,云雾上踏空而行的修士也多了起来,上三州跟莫州那几个排名靠后的州显然差别是很大的。   容夙还是躺在云舟上看天空,同时在心里想着姚昊苍出关的时间、对生死擂台的了解……   想着想着,她就听到了南宫焰的名字。   是来来往往踏空而行的修士正在交谈。   容夙就收敛心神认真听着。   “南宫族大小姐和煌公子争了许多年,这回终于要决一死战了。”   “是啊,金银山任务结束后,我们青州第一族就有少主了。只是不知道那少主是原先的大小姐还是煌公子?”   “本来世族少主选拔的任务就很难。也不知道南宫族是怎么想的,一个大小姐,一个煌公子,都是天才,却一定要这两人赌上性命,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登上少主之位。”   “这你就不懂了。世族管这叫养蛊,少主一定要立最出色的那个,至于别的,都只是垫脚石而已,死了就死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走远了。   容夙却瞬间从云舟上坐起。   她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东西。   似乎南宫族最后一道任务是南宫焰和南宫煌的比赛,而且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胜出。   难怪紫田当时会说任务难度很大。   容夙先前只以为是南宫焰和南宫煌各自完成任务,最后以表现来选出少主。   现在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也对,世族行事最是出乎意料。   而且刚才那几个修士说的也很有道理,少主选拔残酷无比,很多人一起参加,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死的人或许也是天才,但活着的那个不但天赋卓绝,手段还很高明,才能成为世族最合格的少主。   那么南宫焰能赢么?   容夙知道是能的。   南宫焰有凤凰血脉,手段也很厉害。她有忠心到能献上性命的紫田,有能操控天眼录的青山,有深不可测的绿水,她十五岁就能成为南宫族大小姐。   南宫焰是一定能胜出的。   但万一呢?   容夙就想到她刚才做的梦。   梦里的南宫焰成为了南宫族的族主。   但凡俗有一句话,说梦都是相反的。   万一南宫煌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阴了南宫焰呢?   那南宫焰就死了!   容夙只要一想到这里,心就止不住揪紧,连疼痛都没有,只有万念俱灰、百无聊赖。   她根本接受不了南宫焰会死。   她就在心里不断喊着小光球,问小光球南宫焰能不能赢。   小光球不胜其烦,被她问到不耐烦,直接回答道:“你那么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这样就算南宫焰死了,你也能和她死在一起。”   这话说的,哪里还有担心容夙死了世界崩塌的紧张?由此可见小光球有多烦容夙。   容夙要是情绪稳定,就能轻而易举发现问题,奈何她现在情绪不稳,根本察觉不到小光球的意思。   只是去看南宫焰——   容夙就有些迟疑。   她想了想,继续问小光球:“你先前说南宫焰是大反派,难道是因为她比不过南宫煌,无缘南宫族少主之位么?”   容夙是知道南宫焰有多看重这个位置的,那还和她的娘亲有关,她就开始脑补一些有的没的。   小光球一怔,心说:自从南宫焰在梦魇死境里挣脱梦魇束缚,后来又彻底掌控问心境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了。   所以哪里还会有什么大反派呢?   但它看着云舟上还在迟疑的容夙,想到她真没有杀玉滟春,还是打算推容夙一把,就回答道:“也许吧。”   小光球说完就藏进虚空里消失不见。   只剩容夙坐在云舟上眸一缩。   也许?什么叫也许?小光球是世界的天道化身,一般除却她的生死外,很少会跟她说那个她死于开局的世界会如何如何,现在却说了也许。   那是不是说明南宫族最后一道任务真的很难?南宫焰真的会比不过南宫煌?   而且南宫焰也说过,南宫族一部分族老因为当年旧事,是不想她坐上少主之位的。   容夙就看看云舟前进的方向,离正阳宗已经很近了。   然后她再看南面一眼。   那是她留在紫田身上的印记感应到的方向。   南面,海州,金银山。   容夙就控制着云舟换了个方向。   红影一闪,玉滟春又出现在舟尾。   她看向容夙的表情微微复杂:“你要去金银山?”   那些修士关于南宫族少主选拔任务的谈论她也有听到。   见容夙默认,玉滟春眸光微深,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理,对容夙说道:“世族少主选拔任务都很难,而且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如果南宫焰都应对不了,以你踏霄境三重的修为,去了又有什么用?”   “容夙,你一个人去那里,跟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她去了帮不上南宫焰,至少她能和南宫焰死在一起。   容夙就笑了。   她低声说道:“活着很重要,修为很重要,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很重要。”   “但南宫焰最重要。”   她或许不能为南宫焰活,但一定能为南宫焰死。   容夙意识到这一点时,眉微挑,整个人看上去颇为得意鲜活。   她动作轻柔地把玉滟春推出云舟,再盘膝坐在云舟上,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云舟穿梭过云雾。   云雾之后有南宫焰。   她要去见南宫焰。   云雾上,玉滟春呆呆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红衣,她风情无双,往来修士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她却没有察觉到那些以前极不喜欢的目光,只是在心里怔怔想着:原来世族大小姐和世族大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   南宫焰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南宫焰的眼光,好上太多。   所以南宫焰会应有尽有的吧。   如此,算不算消了她曾经的痛苦不堪呢?   青州最后还是会有一位耀眼无双、如愿以偿的世族大小姐。   *   海州虽然不属上三州,却是九州里最富裕、资源最丰富的一州,还是商宝阁的大本营。   金银山顾名思义,满地都是金银,这里的金银指的是修士修行所需的资源,比如灵矿药园之类的。   容夙一路循着印记感应到了金银山,看着高空重重限制踏空的阵法,心里一紧,知道她晚了二十多天来,那道任务一定已经开始了。   但应该还没有结束。   只是她留的印记到了这里就变弱了,她无法感应到紫田在哪里,也就无法知道南宫焰在哪里。   容夙就收了云舟从高空落到地面上,进山后凭借直觉走。   她本以为会看到满山的南宫卫互相厮杀到激烈,或者是登天境以上修为的大能隔空对峙,但都没有。   四周安静到不正常,只有地面上缓缓流淌着的血迹证明容夙没有来错地方。   她就沿着那些血迹流淌滴落的方向走去,想到南宫焰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地面上的鲜血会不会有一部分来自于南宫焰,心就紧张到不行,开始后悔当时没有陪南宫焰一起完成任务。   走了不知道多久后,容夙再一步踏出,前方豁然开朗,十几颗大树迎风而立,说不出的青翠欲滴、俊秀挺拔。   紫田从一颗大树后走来,看到容夙后说道:“容夙大人,您来了。”   有喜悦,但却不是惊喜,就好像紫田早知道她会来。   容夙怔怔迎上去,问道:“南宫焰——”   “小姐没事,就在后面的洞府里休息。”紫田面容如常。   容夙就看后面府门大开的洞府一眼,“那任务——”   难道是少主任务还没开始?她来早了?   但一路上的血迹……   容夙难得有些迷惑。   紫田看她一眼,压住心里笑意,一五一十说道:“任务已经结束了,南宫煌死了,小姐回族后就能准备接受册立,成为南宫族少主了。”   南宫煌死了?   容夙难以置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紫田就有些不高兴:“当然,小姐手段无双,南宫煌怎么可能会是小姐的对手?他不但死得透透,先前效忠于他的南宫卫还被小姐收服了,只有那个近卫蓝天还在山里逃亡。”   所以一路上那些鲜血不是胜负未分的惊险,而是胜利的标志?   容夙呆呆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紫田就在她面前抬手晃了晃,说道:“容夙大人,小姐在洞府里休息,你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她把容夙推到洞府的府门前。   容夙整个人都懵懵的。   她在想南宫族最后一道任务。   看紫田脸上的表情,显然任务是真的完成了,南宫煌也是真的死了。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紫田的描述里就能知道南宫焰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那南宫煌压根就不是南宫焰的对手,甚至连垫脚石都算不上。   那紫田当时怎么跟她说任务难度很大?她怎么在青州上空听到的是殊死搏斗、生死难料呢?   还有,青州那么大,天上那么广阔,她好好地躺在云舟里,怎么就会听到那些呢?还是在她即将到正阳宗的时候?   容夙灵光一闪,回头眼神深深看向紫田。   紫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低着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   容夙就抿紧唇。   她看出来了,紫田体内那道她当初留的印记早就淡到几乎没有了。   那不是紫田人为消除的,而是她修的功法压榨修士潜力,使修士能以最快速度修到踏霄境巅峰,也就不允许别的什么印记存在。   紫田修的功法很霸道。   甚至她能一路沿着感应来到金银山,还是紫田刻意保留印记的结果。   换而言之,她早就知道自己留了印记。   那么她躺在云舟上听到的那些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根本就是南宫焰故意要她听到,故意要她到金银山来的!   紫田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是早就知道她会来!南宫焰也根本不是在洞府里休息,而是在等她!   果然是世族大小姐,好深的心机!   容夙眸光沉沉,看着近在咫尺的洞府府门,还是一步踏进去,就打算去质问南宫焰。   洞府内此时却不是观星楼的形状,而变成了容夙极熟悉的南宫族星月殿。   她一路走去,进到星月居,果然看到南宫焰正坐在屋里的床上笑盈盈看着她。   这场面似曾相识,容夙就想到梦里梦到的,穿婚服的南宫焰坐在床上要和她双修。   而眼前的南宫焰穿着一袭红衣,衣服上有凤凰的图案环绕着,看着跟婚服差不多。   她脑子一抽,走上去直接就问南宫焰道:“你还能控制我的梦境?”   南宫焰:? 第94章   她那双美丽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不解, 容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问题有多愚蠢。   南宫焰怎么能控制她的梦境呢?她要是有这本事,只怕她梦到的就不止那些了。   她低咳一声,想到刚才进洞府的打算, 沉着脸就开始质问南宫焰:“我在云舟上听到的那些话,是你故意安排修士说的?”   容夙此时穿着黑衣,手里拿刀,站在日光照不进来的地方, 沉着脸看着阴沉沉的。   南宫焰却一点都不怕。   她坐在那里笑容不减, 回答得也很快:“是啊。”   声音清和, 还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容夙没想到她直接就承认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上前一步坐在南宫焰旁边, 声音沉沉:“南宫焰,你使阴谋诡计,就是要我主动来见你!”   容夙的眼神满是控诉, 还有一丝丝委屈。   她当时听到那些话时, 是真的很担心南宫焰会出什么事。   结果南宫焰运筹帷幄之中, 却不止决胜千里之外,她甚至把万里之外的自己都算计进来了。   南宫焰就看她一眼,唇角笑意加深,这回却没有直接承认, 反而否认道:“不是阴谋诡计。”   她伸手扯住容夙的袖子,在容夙微怔的眼神里指尖顺着那截袖子一点一点往上,直到搭住容夙的肩膀, 才继续道:“是明谋。”   容夙眨了眨眼睛。   南宫焰就凑近来一些,声音轻轻:“容夙, 你真的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到么?”   她的计策并不算高明,相反还很朴素。   就只是先让紫田暗示容夙任务的难度很大, 再派几个修士说一些话给容夙听而已。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很拙劣。   就如容夙想的那样,青州那么大,天空那么广阔,她在云舟里躺得好好的,怎么就在即将到达正阳宗前正好听到了那些话呢?   还有就是容夙很了解她。   容夙跟她在一起几年,对她的手段城府再清楚不过,她也在南宫族见过南宫煌,怎么会觉得南宫煌真能胜她呢?   所以她说她用的是明谋。   南宫焰在赌容夙有多在意她,在意到哪怕她只是有一丝丝可能遇到危险,都会立即丢开别的一切,用最快的速度来金银山见她。   后来她留在容夙玉带上的手段感应到容夙移动的方向在变化,南宫焰就知道她赌赢了。   “所以容夙——”南宫焰挪着挪着就很熟门熟路地坐进容夙怀里,环住她的脖颈低声问她:“你现在还要说你只是本小姐的近卫么?”   她想要蛊惑容夙说出些别的什么,眼睛里波光潋滟,甚至用上了牵魂术的魂道手段。   容夙迎着她的眼神,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接着忙垂眸藏住眼里情绪,听到近卫两个字后,像是听到绝佳的借口一样,忙应了下来:“对,就是因为我是你的近卫。”   她似乎觉得这个借口好极了,越说越理直气壮:“近卫担心小姐的性命安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对,就是这样。   她只能是南宫焰的近卫。   别的不能再多了。   容夙就坐直了身体,任由南宫焰怎么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故意撩拨她,都不为所动,一副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   南宫焰瞥她一眼,见她真打算把近卫这个身份贯彻到底,气笑了。   她抬手就扯开容夙的衣襟,咬了她的锁骨一口,看容夙还跟块石头一样,就在容夙怀里换了个姿势,坐在容夙膝上直起腰和她面对面,问道:“那近卫也能干预小姐的感情的?”   容夙:?   她眼神疑惑,不知道南宫焰什么意思,只是看南宫焰的坐姿,虽然知道堂堂踏霄境八重的修士不会摔了,但还是伸手稳了稳她的腰。   南宫焰看到后,稍稍满意,才圈住容夙的脖子继续逼问:“你说只是本小姐的近卫,那近卫的任务也包括逼别人立天地誓约,让别人再不能多看本小姐一眼,甚至本小姐出现的地方,那人都要绕路走?”   容夙就明白了,南宫焰说的是正阳宗弟子排名赛上,她逼云步秋立天地誓约的事情。   明明那时她都用结界拦住声音,也挡住南宫焰看向云步秋唇形的目光了,怎么南宫焰还是能知道?   容夙心里疑惑,再看到南宫焰眼神里的肯定和笑意后,完全明白了。   她当初只是要云步秋立天地誓约不能再看南宫焰、不能和南宫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却没有要求她不许透露给别人知道。   大意了。   她想的还是不够周全。   容夙默默在心里做了总结,再迎上南宫焰“看你还怎么狡辩”的目光,头低了低,第一反应还是想要狡辩。   她就组织着言语,半晌憋出一句:“云步秋人品低劣、心性卑鄙,她不适合你。”   “哦。”南宫焰拉长声音道:“她不适合本小姐啊。”   她笑了笑,直截了当追问:“那你呢?你人品怎么样、心性如何?你适不适合当本小姐的道侣呢?”   南宫焰有意在道侣两个字上提高了声音。   容夙的心就一跳,竟真的想了起来。   她人品怎么样?虽然不算好,但也没有太差,至少比云步秋强吧。   还有心性。   她虽然不如储白璧皎洁如月,也不如苏明雁、赵谨臻淡泊名利,但也算得上坚定不移、有所坚持吧。   容夙在心里对比了一番,轻松得出结果:她完胜云步秋。   她就挑了挑眉,面上满是自信:“我自然……”是很适合的。   容夙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南宫焰眼睛里再也藏不住的笑意,还有——溢动的魂力。   南宫焰又对她用牵魂术,想蛊惑她说出心里话!   容夙恼羞成怒,伸手环住南宫焰的腰把她丢在软绵绵的被子上,抬脚就往洞府外面走,“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正阳宗了。”   她说不过南宫焰,也抵挡不住,那跑总行了吧?再多待一会,容夙怕她被南宫焰套路到底裤都不剩。   她就大步流星往外面走去,想以此盖住她落荒而逃的真相。   南宫焰就躺在床上柔软的被子里,侧着头看向容夙的背影,手微抬,“轰隆”一声,洞府的门关上了。   她唇角笑容得意无比。   这是她的洞府,不经过她的同意,谁都无法进来和出去。   容夙进来容易,想出去却是很难的。   果然,容夙很快重新出现在床边,看着躺在那里藏不住得意的南宫焰,很无奈:“南宫焰,你想干什么?”   她在洞府府门那里看了很久,甚至黑刀都用上了,想撬开洞府的门,但结果却很明显,她出不去。   南宫焰就看向她,眼神微暗:“你以为呢?”   她以为?什么她以为?她怎么知道?   容夙皱眉,就看到南宫焰面对着她坐了起来,然后她抬手解了那件有凤凰图案环绕的鲜红外衣,露出淡白色的里衣。   肌肤白皙、媚意横生,南宫焰就懒散随意地靠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   她是要容夙和她双修,就如——容夙梦到的那样。   梦境和现实来回交织,眼前的南宫焰渐渐和梦里的南宫焰重合。   容夙甚至想:南宫焰是真能控制她梦境的吧?不然她怎么会一直想到梦里南宫焰躺在床上妩媚动情的模样?   但她怎么能和南宫焰双修呢?   她以什么身份和南宫焰双修呢?   容夙就攥紧手指捏紧黑刀,站在那里看着衣衫半褪的南宫焰,死死压抑住心里情绪,也死死藏好眼里情/欲。   南宫焰也看她很久,看到她一直没有动,她唇角笑意一点一点凝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开始有了难过。   容夙比她还揪心,却只能一动不动。   她怕再上前一步,那么她前面所有的忍耐压抑都会如大坝决堤,也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轰隆”一声,南宫焰手再抬起,洞府的门开了。   她没有说话。   容夙就看她一眼,迷茫如失魂落魄般抬脚想往外面走。   后面却响起南宫焰轻轻的声音:“既然你不肯帮忙,那本小姐只能找宣兰了。”   容夙的脚步就一顿。   帮忙?帮什么忙?找姚宣兰干什么?   她想到南宫焰刚才明显是要和她双修的架势,心一紧,哪怕知道南宫焰多半只是说来套路她的,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   再反应过来时,容夙已经站回床前,看着床上依然衣衫半褪、慵懒随意的南宫焰,沉声问:“帮什么忙?”   如果不是双修,她也是能帮忙的。   结果南宫焰看她一眼,回答得很快:“双修啊。”   她动了动,拉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盖到肩膀上,那些撩拨得容夙险些情难自禁的风光就被挡住。   接着南宫焰一本正经开始解释:“先前和南宫煌比赛时,他有意要本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所以给本小姐设置了陷阱。本小姐一时不察,误食了一颗催/情丹。”   容夙:“……”   她不相信。   以南宫焰的手段,还有紫田所说的任务过程,南宫煌压根不是南宫焰的对手,他甚至连对手都算不上,怎么能让南宫焰中招?   只是她抬眸看向南宫焰,却真看到她的脸比刚才红了不少,而且四周也多出一股黏腻炙热的压迫感,跟烈阳地窟石室里的感觉有些像。   容夙心里一紧,忙伸手去摸南宫焰的脸,触感如摸到火一样,而且南宫焰还在她摸上去时喘了一声,似乎她的手是冰。   容夙不由皱眉。   她坐在床边认真看着南宫焰的眼睛。   看了一会,南宫焰先败下阵来,她对容夙笑了笑,掀开被子躺进容夙怀里,手搭着她的肩膀开始小小声喘息。   容夙:“……”   所以那什么催/情丹是真的,但却跟南宫煌无关,是南宫焰自己吃下去的?   这玩意容夙虽然了解不多,却知道很少见,炼制也很艰难,炼制一百颗最多成功一颗,而且因为只有双修能解,在修行界是被称为禁丹的。   南宫焰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她低眸看着怀里明显起了药效的南宫焰,心情复杂。   南宫焰早就知道会有刚才的结果了吧?   她早知道仅仅是双修自己不会答应,所以才有那什么丹药。   容夙低眸再看一眼怀里脸上布满红晕、肌肤出汗后越能蛊惑人心的南宫焰,低叹了一声。   那些魔修都说玉滟春是妖精。   容夙此时却觉得玉滟春算什么,她怀里的南宫焰才是。   她不但是惯会拿捏人心、蛊惑人心的妖精,还很清楚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明明她没有跟南宫焰说过别的什么,也自以为藏得很好,南宫焰却似乎能知道她心里的顾忌。   所以南宫焰是借催/情丹问她,不仅仅是双修,还有外界因素的影响,那她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她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不用再压抑心里情绪、能顺理成章和她双修的理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天地广阔,她怎么就在明知没有未来的此刻遇到了愿意舍命换佳人一笑的南宫焰呢?   只要南宫焰开口,她连命都能给南宫焰。   却也只有命了。   容夙眼里深沉如墨,只是墨海里却无法自制地浮出了许多温柔眷恋。   但南宫焰不知道。   她现在都快被火烧起来了,容夙还只会摸她的脸?   她就从容夙怀里坐起来,最后刺激她道:“你要是不行,我就去找宣兰了。”   说完,她就打算往洞府外面走去。   南宫焰自认为她是很在意容夙心里感受的,金银山在海州,海州是商宝阁的大本营,商梦华此刻就在金银山附近。   她本来是要说商梦华的,只是担心容夙会在意,想了想,还是说了姚宣兰。   虽然都是盟友,但姚宣兰和她从小认识,对她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的。   南宫焰不知道她说姚宣兰还不如说商梦华,毕竟容夙是知道姚族那位大小姐看南宫焰的眼神有多含情脉脉的。   奈何人家是姚族大小姐,容夙不能逼她也立下天地誓约。   她就垂眸,伸手把越过她想走向洞府外面的南宫焰扯回来按在床上,“嗤拉”一声,南宫焰的里衣裂开了。   容夙低头吻住南宫焰的唇,吻了一阵看她快窒息才放开她,眸光微深:“如果我不来金银山,你就去找姚宣兰了?”   那颗丹药生效的时间不短,南宫焰应该早在她到金银山前就吃下了。   她看向南宫焰的眼神就暗了暗。   南宫焰不由缩了缩肩膀,总觉得这一刻的容夙给人压迫感很强。   她再抬头看着慢条斯理撕着她衣服的容夙,选择见好就收、实话实说:“当然不会。”   容夙点在南宫焰锁骨上的手微顿。   南宫焰就往上亲亲容夙的脸,声音软绵绵,含着动情的颤抖:“如果你不来金银山,本小姐就去正阳宗啊。”   她说的满不在乎,容夙却听得心里一酸。   她就低头近乎虔诚地吻着南宫焰的眼睛,声音轻轻却满是庆幸:“南宫焰,我一定会来的。”   所以没有如果。   她怎么舍得南宫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忍着药效发作和她没有来的失望,再跑去正阳宗呢?   容夙说着,手上动作也没有停。   最初那股酸甜交织的情绪缓过去后,她开始逗南宫焰:“南宫小姐当初不是说我技术一般么?怎么还要和我双修?”   南宫焰:“……”   她一口咬住容夙的肩膀,看容夙还不紧不慢吊着她,咬牙切齿道:“是啊,技术一般。”   “所以要多练练。”南宫焰松开容夙的肩膀换了个地方咬,看容夙故意使坏,眼里都浮出一层泪花,却还是不愿意屈服,就继续道:“只能和本小姐练。”   要是敢跟别人练,容夙用哪只手,她就断了哪只手。   南宫焰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她已经很难再说出什么完整的话了。   容夙就看着她低笑一声。   大小姐现在都自顾不暇了,还能扬着眉做出一副高贵大方、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模样,真厉害。   她就把唇从南宫焰唇上移开,吻着她的脸,再移到颈上,最后一只手捧着南宫焰的脸,一只手掌控着南宫焰,对她轻声道:“怎么,我不能自学成才么?”   南宫焰没有回答,她一口咬住容夙左边的肩膀。   许久许久后,南宫焰甚至连容夙的肩膀都有些咬不住。   好在那丹药的药效也过去了。   她累极,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却能感觉容夙抱着她去了后殿的温泉,再抱她回到床上后,把她翻了个面,用唇轻吻着她的背。   那里有一片冰原冰荒熊所留的掌印,要南宫焰突破到登天境才能消去。   现在她却觉得在容夙的舔舐里,那掌印似乎消失了,连同当时挨了那一掌的疼痛都不见,只如羽毛轻轻拂过,只剩痒和满足。   南宫焰最后是在一片轻飘飘的心满意足里睡过去的。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躺在云朵里遨游天地,那朵云温暖又柔软,躺上去舒服极了。   醒来后,南宫焰就发现那朵云原来不止是梦境里的云,还是现实里的容夙。   她是躺在容夙怀里的,容夙闭着眼睛在睡觉,只是双手却环紧自己的腰,把自己放在她身上,那是一种占有欲十足的睡姿。   南宫焰就扬起唇小小声笑着,抬手想碰碰容夙的脸。   容夙却瞬间睁开眼睛,同时放在她腰间的手往上,准确抓住她的手后,声音微哑:“南宫焰,你又想干什么?”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南宫焰不满她防贼般的态度,低头“吧唧”一口就亲上她的脸,才在她怔住的表情里收回手:“本小姐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说着,指尖微点。   容夙就看到趴在她身上的南宫焰头发披散,有几缕还拂着她的肩膀,她像妖精般能蛊惑人心,指尖却有凤凰展翅。   那只凤凰漂亮神圣,炽烈胜火,周身的翎羽根根分明,根根像披了烈焰,自南宫焰白皙的指尖跃出,一点一点变大,最后化为火红的影盘旋在南宫焰背后。   看在容夙眼里,就如凤凰展翅冲向她的怀里,衬得她怀里的南宫焰耀眼惊艳。   她看向南宫焰似染了一层焰光的侧脸,指尖微动,声音微微惊讶:“这是凤凰影?”   南宫焰能唤出凤凰影,那她的凤凰血脉——   “是啊。”南宫焰点点头,脸上满是得意:“和你双修后,本小姐已经能彻底融合凤凰血脉了。”   所以南宫焰要和她双修只是为了彻底融合凤凰血脉么?   容夙心里一瞬间生出失落。   她知道不应该。   如果仅仅是双修,她不敢答应。   所以她才在知道那丹药后自欺欺人,说她只是帮南宫焰解药效。   现在知道南宫焰的真正目的是利用她融合凤凰血脉,那也很好啊。   至少现在她和南宫焰的目的都达到了。   她和南宫焰双修了。   南宫焰也彻底融合凤凰血脉了。   只是怎么心里情绪那么难受呢?   容夙怕南宫焰会察觉到,忙先一步出声:“当初在南明大殿,你说双修能助你融合凤凰血脉,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南宫焰看向她的眼神微暗:“你以为本小姐只是要和你双修呢?”   南宫焰按住容夙,坐起来一些,看着容夙一瞬缩紧的眸,继续道:“没错,本小姐就只是要和你双修,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彻底融合凤凰血脉后,就知道南明大殿随口一说未必不能成真,和容夙双修真能助她融合血脉。   只是她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和容夙双修的。   南宫焰就把自己的长发撩到后面,解开里衣的衣襟,正面对着容夙,说道:“现在凤凰血脉已经彻底融合。”   “容夙,不如我们再双修一次?”她动了动腰,忍着那股不适对容夙送了个眼波。   再双修一次。   跟凤凰血脉无关,跟那丹药也无关。   容夙就很后悔刚才说出来的话。   南宫焰怎么会是利用她融合凤凰血脉呢?   而且就算南宫焰真利用她又如何呢?她心甘情愿的。   她都无法给南宫焰什么保证,凭什么要求她呢?   容夙忙伸手把南宫焰的衣襟拉上。   虽然看也看过、摸也摸过,但她还不是很能坦然面对就是了。   她就压低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你不累么?”   先前都那样了,南宫焰真的还能再双修?   容夙表示怀疑。   南宫焰脸一红,顺势缩进容夙怀里,选择把这个问题跳过去。   躺了一会,她想到容夙刚踏进洞府那个问题,就直接问容夙:“你先前说,本小姐能控制你的梦境?”   手里按着的位置心跳如鼓。   那是容夙的心跳。   南宫焰唇角含笑,看向容夙的眼睛,灵魂质问:“你梦到了本小姐?梦里的本小姐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容夙支支吾吾,哪怕刚做过,要她说出来她却是说不出口的。   她就顾左右而言他。   南宫焰看她的反应,再想到她刚进洞府时自己坐在床上的姿势,心里大概就知道了。   她仗着刚双修完容夙不能再拿她怎么样,玩心大起。   容夙一看她那眼神就有些不妙,刚打算推开南宫焰坐起。   南宫焰已经重新低眸吻住她的唇,吻完还问:“梦里的本小姐有这么亲你么?”   接着她抬手摸容夙的脸,解容夙的衣服,在容夙腰间摩挲,几乎是踩着边缘把容夙撩拨了个遍。   边撩拨还要边问容夙道:“梦里的本小姐有这么摸你么?”   “梦里的本小姐有这么对你么……”   长发散在后面,南宫焰仰起的颈间满是红痕,顺着里衣看进去依稀还能看到许多风光。   她坐在容夙腿上俯身看她,眼神澄澈无辜如明月,姿态却魅惑蛊惑似妖精。   容夙眼神微暗,一直低眸强忍着,见南宫焰不但不见好就收,还越来越过分,终于忍无可忍。   “南宫焰,你真要我把梦里梦到的再跟你做一遍么?”   她按住南宫焰的手,看她听完后扯住自己的袖子,肩膀缩了缩,是惧怕的表现,不由笑了:“你既然会怕,那怎么还敢的啊?”   她作势就要去动南宫焰的衣服。   南宫焰就往右边的被子里缩了缩,想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容夙哪能让她如愿。   她手一伸,被子被她丢到床尾去,南宫焰再不能把自己藏起来,她就委屈巴巴看着容夙。   容夙低哼一声,打算最后再让她长个记性:“以后还敢不敢了?”   言外之意是:不要动不动就来撩拨她。   她说完,就要放开南宫焰。   南宫焰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头一昂,衣襟散开都不在意了,很大声地回答道:“就没有本小姐不敢做的事情!”   容夙:“……”   她眼神深深看着南宫焰。   南宫焰就大胆和她对视。   刚才那一瞬间的时间她已经想通了,她怕容夙干什么?容夙能对她做什么?左不过就是按着她亲、按着她双修罢了。   她会怕这个?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虽然她是有些承受不住,但也就那样。   容夙再按着她双修,难道还能把她修死不成?   大小姐想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以后一段时间都在床上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而且她修为比容夙高,真打起来容夙还不一定能是她的对手呢?   想通后,南宫焰越发肆无忌惮,眉眼间都透露出一股“你能拿本小姐怎么样”的意味来。   容夙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也不会不顾南宫焰的意愿和她双修。   南宫焰愿意,她未必会做。   但南宫焰不愿意,她一定不会做。   她就低叹一声,不再跟南宫焰争执,而是顺着大小姐眉眼间那股得意张扬点点头,投降得彻底:“是是是,小姐最棒了,小姐举世无双。”   她跟南宫焰要了一套衣服,低头解开南宫焰睡得满是褶皱的里衣,再动作温柔给她换上新的衣服。   从里衣到外衣,最后系上衣带、束起长发,床上就少了一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多出一个高贵无双的世族大小姐。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南宫焰就发现容夙给她穿衣的动作是越来越熟练了,她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衣来伸手的世族大小姐了。   她微微窘迫后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从床上缓缓挪到桌前,看一眼洞府外面,眼里神情严肃,问容夙道:“容夙,回族后准备完相关事宜,我就是南宫族名正言顺的少主了。”   她看向容夙的眼神里有期待和深沉:“南宫族少主册立典礼,你会来么?”   她已经知道容夙打赢了玉滟春却不杀她,那么多半就无缘正阳宗少宗主之位了。   所以她问容夙会不会来。   不是以什么南宫族大小姐近卫、情人的身份来,而是以正阳宗弟子第三的身份来。   正阳宗是青州大宗,现任宗主才修行两百年就能冲击归一境,正阳宗未来无限,能在正阳宗弟子里排名第三,是很能摆上台面的荣光。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妖刀容夙之名人尽皆知,但许多人还是没有把她和容夙放在同一层面上。   南宫焰就想告诉所有人,容夙是正阳宗弟子第三,是南宫族少主同一层面上交好的人物,也是——南宫族少主正在追求的人。   想结为道侣那种追求。   容夙低着头,并没有看见南宫焰的眼神,也不知道她心里一瞬间浮起的诸多想法。   她只是沉默半晌,心里就有了拒绝的理由:“我想回宗闭关,把修为提升到踏霄境五重。”   南宫焰原来的修为是踏霄境八重,和她双修后彻底融合凤凰血脉,已经到了踏霄境八重巅峰。   而她双修前是踏霄境三重巅峰,现在则是踏霄境四重巅峰。   初见时容夙开元境九重,南宫焰通玄境九重,足足高了她一个大境界。   现在她们都是踏霄境,但距离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扩大。   因为血脉天赋者越到后面,融合血脉越彻底,掌握血脉力量越多,修行进境会越快。   南宫焰已经彻底融合凤凰血脉,她已经渡过那段最艰难困苦的时期。从此以后,她将如凤凰展翅、扶摇直上。   但她呢?她连自己的道都想不清楚。   容夙原来只是想假装出自己对修为和未来道途的自卑,但现在却不用假装,她面上自然而然就带出了那种苦涩。   南宫焰看出来了,她就凑上去亲了容夙一口,说道:“行吧,那南宫族册立典礼结束,再忙完那些事情后,本小姐就去正阳宗见你。”   她笑一声,得意洋洋:“到时候,你听到的就是本少主了。”   到时候,容夙也别想着再推开她。   不管容夙愿不愿意,她在妖刀容夙、正阳宗弟子第三这些名头后,还要再加上一个南宫族少主道侣的身份。   嗯,南宫族少主南宫焰的道侣容夙,听上去就很好听,南宫焰三个字也很适合跟容夙两个字放在一起! 第95章   正阳宗, 南明大殿。   这是容夙自金银山回宗的第一个月。   她现在的修为已经是踏霄境五重巅峰。   此时容夙没有再修行,而是来到南明大殿,坐在那个南宫焰以前经常坐着看玉简的座位上发呆。   南宫焰已经融合完凤凰血脉, 最初她和正阳宗陈副宗主说好的交易就算结束。   按道理正阳宗该重新安排南明峰,而容夙成了弟子第三,那么她归属于哪座山峰也不再重要。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去正阳宗主峰, 也可以去别的峰, 所有山峰随便她挑, 毕竟没有哪座山峰会拒绝一个排名第三的弟子。   只是正阳宗没有重新安排南明峰,当初程老布的防御阵法、清洁阵法等诸多阵法都还在, 容夙便也继续住在南明大殿里。   不管容夙承不承认,她确实是因为南宫焰对这座山峰和宫殿生出了一种归属感。   这几日大约就是南宫族少主册立的时间了。   紫田曾传音给她,说少主服饰有多么多么漂亮华丽, 南宫焰穿上后有多么多么惊艳耀眼, 还说姚族大小姐看南宫焰都看呆了, 许多世族子弟看南宫焰的眼神满是惊艳爱慕……   她说这些,自然是想要说动容夙去南宫族的。   容夙就低眸看向玉案上的一枚玉简。   那是她出洞府后打算回正阳宗前,青山塞给她的。   据说是程老连夜刻出来的,能让她即便不会阵道也能操控南明大殿内连接南宫族星月居的双向传送阵。   青山当然也是希望她能去南宫族的。   容夙心里就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整座天地的人都希望她和南宫焰在一起。   但那果然只是错觉。   她就收起阵法玉简看向案上用玉盘装着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用上古梧桐木制成的朱漆色方盒,一样是一枚天蓝色的圆月玉佩。   前者装的是正阳宗镇宗之宝正阳鉴。   后者则是陈副宗主给南宫焰的,所有正阳宗弟子见此玉佩, 都不能违抗持玉佩人的命令。   当初紫田带她去内门任务堂,让她成为归属于南明峰的正阳宗内门弟子, 手里拿的就是那枚圆月玉佩。   南宫焰回族前要她把这两样东西归还给正阳宗宗主。   容夙在原位上坐了一会,问了王小虎, 确认正阳宗宗主已经出关,拿起东西就往正阳宗主峰去。   正阳大殿一如既往的巍峨壮观。   容夙通禀后得到允许,推开殿门进去,正听到一道有些熟悉而空灵的女子声音:“欣姑姑,南荒古神庙往后将由我坐镇。只要找回南疆古书,姑姑就不会再被圣主之位困住。”   那女子一袭青衣,圣洁而如云烟,立在殿里有一股日光璀璨也盖不住的风采。   她是容夙曾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再次遇见的南州圣女,巫寒韵。   容夙微怔,虽然疑惑巫寒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想到她来正阳大殿的目的,就把玉盘上的东西举了举,对宗主道:“宗主,南宫——”   她顿了顿,眸微垂,继续道:“南宫族大小姐的凤凰血脉已经彻底融合,正阳鉴和玉佩当物归原主。”   殿内一片安静。   容夙能感受到来自青衣女子温柔缠绵的目光。她低着头没有多看,只静静立在那里。   上方端坐高座的宫装女人自然看见了巫寒韵看向容夙的眼神。   她在心里低叹一声,就想到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南疆内乱,南荒古神庙异动,她和那人结了生死结,几经生死后动了心。   正逢南疆命定的小圣女降世。   那是南疆庙碑上的命定圣女,一出世就几经波折,刚降生没多久就被邪修偷走,想取她心头血行邪术,还是她和那人联手救回来的。   再后来,那人继承了圣主之位,她要承担起南疆族人的责任,不能受感情负累,自己也想要在正阳宗爬上高处。   于是生死结解开后,她回了正阳宗,一步一步成为了宗主。   只听说南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圣女长到十五岁,为镇压异动以命献祭,生死攸关。   再往后,南疆一族开启护族大阵,就此断了消息。   她再次听到生死结三个字时,还是四年前在正阳宗外门弟子容夙那里听到的。   岁月如梭,她和那人联手救回来时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圣女原来已经长这么大,眉眼间那股淡然自若像极那位南疆圣主,也喜欢上了一个人。   只是她的喜欢注定是得不到回应的。   容夙喜欢的是南宫族那位大小姐,几日后就该称南宫族少主的南宫焰。   宗主看向巫寒韵的眼神就含了些心疼。   容夙半晌没听到声音,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   宗主就低叹一声,手一招,装着正阳鉴的朱漆色方盒自行悬浮到她面前。   她压住那些情绪,对容夙道:“正阳鉴先放在本宗这里,过段时间少宗主册立大典上再给你。至于圆月玉佩,你自己拿着吧。”   毕竟容夙以后就是正阳宗少宗主了。   她跟原先那位少宗主不一样,没有师承和家族,总是要有自己的宝物的。   那圆月玉佩不但是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以月华之力炼制、能参悟明月道境、安神清心的宝物。   少宗主册立大典?再把正阳鉴给她?什么意思?怎么听着是要立她当少宗主的意思?但她的任务不是没有完成么?   容夙看着玉盘上静静躺着的天蓝色圆月玉佩一头雾水。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旁边目光温柔的巫寒韵一眼,心里的想法是:正阳宗宗主和巫寒韵的关系肯定不简单,那么所谓的少宗主之位——   她的眼神就有些复杂,正想着怎么拒绝。   上方的宗主看着容夙一瞬间的反应,声音惊讶:“容夙,陈副宗主没告诉你,你已经完成任务,是正阳宗少宗主了么?”   完成任务?她不是没有杀玉滟春吗?   容夙一脸懵。   她原先是打算回正阳宗后跟陈副宗主说一声的,只是去了金银山见到南宫焰再回来后,她就把原来的打算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南明大殿修行一个月,她确实没有再见过陈副宗主。   宗主见她真不知道,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给她听:“你以为任务是杀了玉滟春就能当上少宗主?”   难道不是吗?容夙眨眨眼。   “当然不是。”宗主摇头,“真正的少宗主任务有两个。”   “第一个任务,是拥有杀玉滟春的实力。”   不管用什么手段,是不是同境界对决,你要保证只要你想,玉滟春会死在你手里。   “第二个任务,是能杀却不杀。”   宗主自座位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容夙面前,看向她的眼神有欣赏。   知道生死结和容夙跟巫寒韵的大致过往后,她心里是有些想立容夙为少宗主的。   但少宗主的位置关乎一宗未来,她才刚镇压住别的大能、把少宗主的位置空出来,当然不能随意册立。   “你知道原来那位少宗主的死因了?”宗主问容夙。   容夙应了声“是”,想到那位少宗主是死有余辜,眼神一变,怔怔道:“宗主也知道?”   正阳宗宗主也知道那位少宗主的死因,那怎么还——   以这位宗主表现出来的心性和手段,不应该明知那位少宗主是死有余辜,还把杀玉滟春当成少宗主任务的标准。   容夙若有所思。   宗主大概也能知道容夙心里的想法,直接回答道:“对,本宗知道。”   她知道,还让正阳宗弟子去追杀玉滟春、以玉滟春的性命换少宗主的位置,显而易见是考验。   能杀玉滟春,考验的是实力和手段。   能杀却不杀,考验的则是心性和取舍。   正阳宗少宗主,不是只要天赋卓绝、手段高明就能当上的。修道修道,总不能修着修着把人道都丢了。   宗主看着容夙,手一挥,玉盘上那枚天蓝色的圆月玉佩就悬在了容夙腰间,和她原来雪白色的弟子玉牌一左一右。   “容夙,你通过了真正的考验,将是正阳宗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少宗主。”宗主声音郑重。   容夙怔住。   她看腰间的圆月玉佩一眼,想到这是南宫焰曾经拿在手上把玩过的东西,再想到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忍不住追问道:“那要是我真杀了玉滟春呢?”   夜昙湖边,她已经打败玉滟春了,只要刀一横,玉滟春就死了。   “那你将彻底无缘少宗主之位。”宗主回答得很直接。   正阳宗不会立一个听到少宗主之位就不问玉滟春杀人原因、直接动手的弟子当少宗主。   “而且你是杀不了玉滟春的。”   宫装女人重新回到高座上,面上神情严肃:“少宗主死后,本宗前往那座洞府查明真相后,隔空在玉滟春体内留了一道印记。”   “印记会护住她的性命,任何正阳宗弟子都无法杀她。”   所以她当时要是横刀往前,就会受到印记反噬?   容夙看向上方的女人,似乎就能理解她怎么从外门弟子坐上宗主位置的了。   “玉滟春知道印记吗?”   按照那女人当时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么宗主能留印记留到她都不知道,手段该有多高明?   果然,宗主微微昂头,声音淡淡:“她当然不知道。”   不然以那位的心性,怎么会甘心当她选出少宗主的工具人?   所以她是正阳宗少宗主了?   容夙将目光从天蓝色的圆月玉佩上移开,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接着她就垂眸,像是有些自嘲:她这样藏在黑暗里、行事不择手段、被很多修士说像魔修的人,居然也能通过所谓考验心性的任务?   一直站在旁边静悄悄听着的巫寒韵微微皱眉,抬脚走到容夙面前,看她的眼神很严肃认真:“容夙,你配得上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   女子的声音清和空灵,却很坚定不移。   被她那双云雾散尽后温柔如水的眼睛注视着,容夙有一瞬间想到十四岁黑月地宫里的初遇。   那时她已经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桃花源后的镜花水月碎得彻底,她迷茫不知前路,直到冰棺里看见睁眸的青衣少女。   她的眼神像极八岁的自己。   彼时迷茫到极致的容夙就有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目标:她要救她。   容夙有些失神。   上方宗主看着巫寒韵眼睛里藏不住的情意,忍不住再叹一声,对容夙道:“南疆圣女来正阳宗是来看本宗,顺便参观宗内风景的。”   “只是本宗还有要事。容夙,你就以少宗主的身份陪她去转转吧。”   要是早知道巫寒韵对容夙如此情深,她当初就该直接把生死结的解法告诉南宫焰,再护住容夙的性命。   宗主一时间后悔不已。   容夙垂眸,她是想拒绝的,只是宗主说完后直接消失不见。   她无奈,只能几步踏出正阳大殿,看后面青衣的巫寒韵一眼,声音轻轻:“圣、寒韵姑娘想去哪里看看?”   巫寒韵眼眸微动。   其实在容夙进正阳大殿前,她来正阳宗要和欣姑姑说的话就已经说完,差不多该告辞了。   只是听到容夙的声音后,她就想多待一会。哪怕容夙不和她说话,她站在旁边看着容夙也很好。   她没想到欣姑姑会让容夙陪她。   她原本也没有这样奢想过。   只是现在容夙问她想去哪里,她想了想,道:“能去外门看看么?”   容夙沉默。   她抬手结了个结界,一步踏上高空,对还站在那里没反应的巫寒韵道:“走吧。”   巫寒韵面上一喜,忙抬脚跟上,再变成和容夙并肩,唇角弧度小小地往上扬了扬。   正阳宗外门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那排绿树隔绝开内门和外门。   内门还有几分虚假的安宁,外门则永无宁日,弟子间打架厮杀是常有的事情。   此时容夙立在高空,能看到有几个高境界的外门弟子正按着一个弟子打,要他交出贡献点。   那弟子只有开元境二重的修为,估计是新来的。   容夙不由皱眉,迟疑着是不是要出手。   毕竟那弟子进正阳宗绝对没有三个月。   “住手,你们干什么?”有开元境六重的外门弟子从远处跑来。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外门弟子固定的黑衣,正阻止那几个弟子对那弟子动手。   “干什么?”就有弟子嗤笑:“当然是要贡献点啊。”   他面上还有对女子明知故问的鄙夷。   毕竟女子虽然是开元境六重,但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差。   那女子却不怕,她表情平静:“他交宝物给外门第一了?”   “交了啊。”被问到的弟子一愣。   新来的弟子都要交宝物给外门第一,这是默认的规定。   “那他进正阳宗过了三个月了?”女子继续问。   那弟子又是一愣,明白女子的意思后不禁嗤笑:“什么三个月新手保护期?那是容老大规定的,现在容老大又不是外门第一了。”   有年龄小的弟子不懂,问罩着他的开元境高重弟子:“三个月新手保护期是什么?”   那弟子就压低声音回答道:“知道正阳宗弟子第三容夙么?她是从外门爬上去的,以前也当过几年外门第一。”   “她当外门第一时,规定新来的弟子交了宝物后,三个月内,所有外门弟子不能再对新弟子动手。后来就有人称为三个月新手保护期。”   “对,容老大现在不是外门第一,而即将成为少宗主,所以你要违反她当初定的规定?”女子表情不变。   那弟子一滞,看着四周看热闹的外门弟子,转身离开了。   开玩笑,容夙当外门第一时他们就怕得不行。现在人家爬到少宗主的位置了,以后三个月新手保护期还有谁敢撼动?   人散后,地面上开元境二重的弟子感激不已:“多谢师姐。”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们正阳宗即将册立的少宗主容夙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天空,想到容夙以前也是外门弟子,眼里都是向往。   巫寒韵立在虚空看着那女子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对容夙道:“看,你配得上少宗主的位置的。”   容夙微怔。   她还在想三个月新手保护期是什么,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她以前确实有规定过这个。   似乎是她刚进外门时被打得太惨,险些就死了。   许多次遍体鳞伤、命悬一线时,她都在想,但凡多给她些时间摸清外门的规则、弟子的结盟、贡献点的分配,她就能用更少的时间坐上外门第一。   约莫是那段时间太惨,后来她成为外门第一后,还是添了这么一个规定。   她不排斥弱肉强食,也坦然接受世界的黑暗,只是仍然希望绝望无光处能有留给求生者的一丝生机。   三个月的时间很短,改变不了弱者什么,对于拼命求生或者龙困浅滩的人却足够了。   比如顾剑安。   当初所谓的三月之约,用小光球的话来说,就是顾剑安逆袭所需的时间。   容夙抬脚离开外门,继续问巫寒韵:“外门看完了,还有呢?”   同时她在心里算着时间。   天将亮,南宫族的少主册立就开始了。   四方宾客来齐了。   他们看向南宫焰的目光一定有藏不住的惊艳。   还有姚宣兰、商梦华、那位王族少主和许多世族子弟……   南宫焰穿上少主服饰后会有多美呢?   一定比在床上时眼含泪花、衣衫不整还要美,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番风采。   青山和绿水也会跟随左右。   紫田会拿着长鞭负责星月殿南宫卫的巡视。   南宫族里人来人往,那么广阔的地方,她却不能去。   容夙想着,面上不由多出一丝苦涩。   巫寒韵看到了。   她并不知道是因为南宫焰。   事实上,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她忙着回族镇压异动,先是解决了生死结解开的问题,然后就是接手圣主之位,还要查南疆古书的下落,比南宫焰还忙。   现在这段和容夙一起漫步正阳宗的时间,几乎是她偷来的。   只是偷来的始终是假的。   巫寒韵摇头,“不用了。”   她会去看外门,只是因为那是容夙待过最久的地方。   她对容夙道:“容夙,段祁在南疆罪狱,你不用担心。”   她对容夙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时就想着容夙是不是在担心段佑的死会暴露,迟疑一会,还是说了。   容夙一怔,本能地皱眉,“你知道段佑……”   她没有跟巫寒韵说过。   知道她杀了段佑的人,只有段祁、玉滟春和南宫焰。   “我是通过商玉知道的。”巫寒韵轻轻点头。   当时商玉异动,她知道容夙遭遇了致命一击,心里实在担心,就顺着商玉用南疆手段查了查,顺着段祁查到了段佑的死。   容夙眼神微深。   巫谐的名字咒杀术后,她已经知道南疆一族的手段神秘古怪,加上商玉,巫寒韵会知道段佑的死也说得通。   只是段祁在南疆罪狱——   容夙抬眸看着巫寒韵,迎着她眼里满满的情意,把那枚商玉捏到掌心,就想说些什么。   巫寒韵却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就出声打断:“容夙,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喜欢南宫焰。”   所以她也没有奢想过别的什么。   姑姑为南疆一族封锁情感一百多年,和欣姑姑相爱不能相守,现在该轮到她了。   她是命定的南疆圣女,那本来就是她生来的使命。   十五岁以命献祭,一百年后冰棺醒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责任。   所以她有时也会庆幸,庆幸容夙不喜欢她,不然她也无法回应容夙。   现在这样就很好。   巫寒韵把商玉挂回容夙腰间,声音轻轻的:“容夙,你只要活着就行。”   容夙只要好好活在世界上,和南宫焰开心快乐、自由自在,她想到容夙时,知道她很好就足够。   黑月地宫生死逃亡的那短短十几日,足够她回味一生。   她说完,温温柔柔跟容夙做了告辞,青衣如云雾,须臾消失在天际,只剩容夙还站在那里想着她的话。   好好活着。   真是一个渺小简单到极致,对她而言却无比艰难的要求。   她注定是做不到的。   许久后,容夙再抬眸,日落西山,南宫族的少主册立已经结束了吧。   她向南明大殿的方向踏去,坐在座位上直接用传音玉佩命王小虎来南明峰见她。   王小虎很快就来了。   他看南明大殿的眼神满是没见过世面。   再抬头看向容夙时,越发难以置信:“老、老大?”   正阳宗弟子排名赛开始时,他还在外面历练,所以是第一次见到脸上没有刀疤的容夙。   容夙看他一眼。   几年过去,王小虎也有了些变化,修为提升到通玄境九重,在内门弟子里面算得上还行。   她嗯了一声,坐在那里沉默一会,按照南宫焰的动作把玩着手里的圆月玉佩,许久才问王小虎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容夙本意是想借这个问题承接她真正要说的话。   结果王小虎看她一眼,表情变得严肃:“有,跟顾剑安有关,老大想知道?”   顾剑安。   容夙眸微动。   先前和巫寒韵去外门,她想到顾剑安时,还有些好奇他现在的修为,结果王小虎就说到了。   天道之子啊!   容夙来了兴趣,只道是不是顾剑安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声音微扬:“他怎么了?”   “他——”王小虎眼神有些黯淡,说道:“其实也不是他,而是顾族。顾族覆灭了。”   顾族覆灭?   容夙一呆。   她当然知道顾族。   那是青州的世族,比不上南宫族,大概跟汇城纪族差不多,有几位修为最高登天境巅峰的大能坐镇。   跟南宫族比当然不算什么,但修行界大能很少,好歹也是世族,怎么说覆灭就覆灭了?   容夙想到储白璧,随口问道:“顾族族主修行也出问题了?”   “啊?”王小虎一怔,接着就在容夙的眼神示意里直接把他知道的说了。   事情很简单,一点都不像容夙想的那么复杂,归根结底是怀璧其罪。   顾族得了某件宝物,据说能让大限将至的修士突破境界壁垒。   大限将至、突破境界。   这是一种什么概念?   容夙不知道,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大限将至。   但她也能知道这宝物对修行界那些因无法破境而即将老死的老家伙们有多致命的吸引力,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不过——   “顾族覆灭跟顾剑安有什么关系?”   容夙不解。   顾剑安虽然曾经是顾族少主,但不是被逐出家族了么?顾族覆灭,他不应该开心?   王小虎扶额,跟了容夙几年,他大概也能知道容夙的想法。   他就解释道:“虽然顾族内有些人和顾剑安关系不好,还在他修为停滞不前时欺负他,但也有一部分对他很好。”   如果不是这样,顾剑安怎么能成为正阳宗外门弟子?   “而且后来顾剑安再崛起后,和顾族的关系也改善了很多,顾族那部分对他好的修士和大能还想重新立他为少主。”   “而且顾妍妍的父母也在顾族啊。”王小虎嘀咕着。   顾妍妍。   容夙想到收到粉衣后眼神亮晶晶的小姑娘,以及那道万里追踪术,声音微沉:“顾妍妍没事吧?”   “她——”王小虎面露不忍:“据说顾族覆灭时她正好回了族,后来就失踪了。顾剑安当时在外面历练,得到消息后再赶去,顾族已经覆灭了。”   再然后,就是顾剑安大受打击,一直在外面查顾族覆灭的起因经过、出手的家族、顾妍妍的下落……   “宗门向来不插手世族的事情,顾族出事后,除了顾剑安一直在外面奔波外,就只有苏师姐出手震慑了一些想对顾剑安赶尽杀绝的修士。”   所以顾妍妍失踪了、生死不明?   容夙垂眸。   王小虎说着也想到容夙以前对顾妍妍的一些不同,就问道:“老大,你会出手查顾妍妍的行踪么?”   容夙现在是正阳宗少宗主,虽然还没有册立,但她开口,在外行走的正阳宗弟子和大能也就会留意一二了。   王小虎看容夙的眼神就多了些希冀。   烈阳地窟后,他对顾剑安是很崇拜的。   容夙没有回答。   她只是坐在那里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圆月玉佩,隔了一段时间才对王小虎道:“姚族少主在闭关,你知道不?”   王小虎一怔,接着就点头:“知道。”   宗门虽然和世族互不相干,但世族少主都很有排面,消息灵通的弟子自然会知道。   王小虎就是那波消息灵通的弟子里最会打探消息的,修行之余,他还能将正阳宗、青州乃至修行界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掌握在手。   容夙当初在外门选他当手下就是这个原因。   王小虎也知道容夙看重的是这个,进了内门后就把这个优点发挥到淋漓尽致,听说消息来源很广,还收了一波外门弟子当跑腿。   “知道就行。”容夙把圆月玉佩挂回腰间,声音低沉:“关于姚族少主的消息,你以后第一时间报上来。”   她说完摆摆手,王小虎就很懂事地离开了。   容夙看着他的背影,想着顾族覆灭,心里念了一遍“怀璧其罪”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接着就是深沉。   姚昊苍已经闭关一年多,从他的修行天赋、功法、武技来算,也差不多该出关了。   她把自己的黑刀摆在面前,抬手缓缓摸着刀刃,眼神里有压抑,也有兴奋。   南宫族,星月居内。   忙完少主册立后一系列事情的南宫焰抬脚走到星月居,看那道连接正阳宗南明大殿的阵法一眼,对南宫卫道:“去准备药浴,就在星月居里屋。”   那南宫卫恭敬应着,就去准备了。   绿水也忙得累极,只是看一眼穿上少主服饰后越加高贵无双的南宫焰,便颇为满意,是对自己眼光的肯定。   她此时就跟在南宫焰旁边,听见南宫焰的话后不由问道:“小、少主还是要进真血池?”   南宫族内的真血池不是舒服的温泉,而是磨砺修士的血池,融合了诸多上古神兽的真血。   血脉天赋者进去后所受痛苦会严重很多,所以需要先以多种灵药熬成的药液进行药浴,使身体先适应那股压迫暴戾。   南宫焰先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她命南宫卫去搜集那些灵药,绿水就知道她的打算了。   只是那时少主选拔任务没有开始,她以为南宫焰是为了快些坐上少主之位。   现在南宫煌死了,她都是南宫族名正言顺的少主了,怎么还是要进真血池呢?   绿水眼里有探究。   南宫焰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那是她的直觉吧?   直觉容夙不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很重要,也很——致命。   她心里一直有个猜测,那就是容夙明明喜欢她喜欢到不行,却始终压抑着,是不是怕会连累到她?容夙是不是想保护她?   她不知道容夙要做什么,只是凭借直觉、迫切地想让自己变强大,成为少主不够,进真血池后掌控凤凰神力、突破登天境也不够。   南宫焰只能尽全力提升自己,然后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告诉容夙:所谓生死相随,不是生死结解开了就不算数的。   她就问绿水:“本少主先前让族卫查生死契约的缔结之法,查到了?”   “还没有。”绿水摇头:“不过应该快了。”   南宫焰就点点头,看南宫卫往里屋玉质的雕花浴桶里倒着药液,大步走上前。   绿水看着她的背影,想着真血池的凶险,低叹一声,默默摸出一枚跟紫田要来的传音玉简。   正阳宗南明大殿。   容夙坐了十几日后,边修行边想着那些致命的刀法,就看到面前的传音玉佩和玉简都亮了。   玉简里的声音来自南宫族。   玉佩里的声音来自王小虎。   她迟疑一会,还是选择先听玉佩,就听到玉佩里王小虎有些起伏的声音:“老大,姚族少主姚昊苍出关了!”   容夙的心就一紧。   她继续听,听到王小虎继续道:“但他没能突破到登天境,听说冲击境界失败,修为只是半步登天境,还受了反噬。”   冲击境界失败,半步登天境,反噬。   容夙愣住,她按住黑刀的手收紧,指尖陷进掌心,有血流出,却一点都不痛。   受了反噬啊!   容夙抬了抬头。   南明大殿殿门关上后,殿内一片黑暗,容夙此时抬头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明明修士是能黑暗视物的,她眼前却一片模糊。   只是半步登天境啊!   她扬了扬唇角,脸上怎么都扬不出笑容,声音颤抖到不成样子,最后只能在心里笑,边笑还边想:果然姚族少主才是作恶多端啊!   不然怎么会受反噬呢?   不然怎么会冲击登天境失败呢?   难道是上天生出了眼睛,知道他不配登天么?   容夙就摸着黑刀,把王小虎的声音听了好多次,生平第一次觉得青年沙哑的声音好听极了。   许久后,容夙压住心里情绪后,才拿起来自南宫族的玉简,里面是绿水的声音。   她就一怔。   以前她听到的都是紫田的声音,左不过是要说动她去南宫族。   容夙虽然不会去,但还是很耐心认真地听了三遍以上。   现在却成了绿水的声音。   绿水跟紫田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一般也不会传音给她。   她就坐直身体开始听,越听表情越严肃。   绿水将南宫焰的打算、真血池的凶险以及进真血池后活着出来能得到的都跟她说了。   南宫焰如果能活着出真血池,那么她不但拥有登天境的修为,还能掌握凤凰神力,能以血脉压制南宫族归一境修为以下的族人……   相当于真正意义上的一步登天。   只是要得到很多,就要忍受很多。   那真血池很凶险,诸多上古神兽的真血也会不断冲刷南宫焰的身体。   她要借真血池掌握凤凰神力,真血池也想同化她,把她变为真血。   南宫焰要在那样凶险的地方坚持三个月!   容夙的心一紧,在座位上坐了几日后,再听一遍王小虎的声音,眸光幽幽,拿起那枚阵法玉简就往殿外走去。   南宫族,星月居。   满屋水雾弥漫,南宫焰正坐在那只玉质雕花的浴桶里忍受着药液暴戾压迫的冲击。   再有两天,她的身体就能习惯这种压迫暴戾,她就能进真血池了。   在真血池里坚持三个月,出来后,她就能去正阳宗看容夙了。   南宫焰想到这里,面上满是期待,那股疼痛也淡了很多。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出现一道白光,白光后面似乎有一个人正不紧不慢向她走来。   白光?怎么会有白光?似乎是先前程老布的传送阵法?通往的是正阳宗南明峰?   南宫焰在药液里泡久了晕乎乎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抬头看着那道白光。   不多时,白光淡去,她看到了——容夙!   四目相对,容夙也有些震惊。   她是第一次走传送阵,不知道原来阵法是直通南宫焰屋子的,而且南宫焰药浴的地点竟然就是这间屋子。   她就低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刚想着是不是应该出去外面。   南宫焰已经反应过来了。   她直接道:“容夙,过来!”   容夙还没有反应过来。   守在屋外的紫田听到动静往屋里瞥了一眼,看到容夙后眼睛一亮。   “砰”一声,屋门被她合上了,日光被挡住,满屋黑暗,只有南宫焰赤身裸/体地坐在已经变得透明的药液里抬头看她。   修士能黑暗视物。   所以从容夙的角度看去,她看得清清楚楚。   容夙:“……”   南宫焰:“……” 第96章   门一关, 屋里就多出一种不堪言说的暧昧氛围。   南宫焰窘迫了一瞬,抬头就看见容夙脸上红红的,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屋顶看地面, 却始终不敢看过来。   她就笑了,手臂微动,屋里多出几声水声。接着容夙就听到南宫焰似是含了几分蛊惑意味的声音:“容夙,过来。”   她重复了一遍, 看容夙还是站在那里跟块不会动的石头一样, 用手轻拍水面, “你再不过来,本少主就过去了。”   听上去南宫焰已经很适应南宫族少主的新身份了。   容夙的思绪飘了飘, 反应过来后听见水声哗啦,似乎是南宫焰真要从水里出来走到自己面前,心里一慌, 忙几步走到那浴桶前, 声音微哑:“别。”   南宫焰现在是不穿衣服的, 这要是就这么出来站在她面前,那——那像什么样子?   虽然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她都看到了。   容夙想到这里,思绪一变,变成了:那些她不是早就看过了吗?现在只是再看一次而已。   她就压住心里情绪, 故作镇定地站在南宫焰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温和:“我过来了, 少主有什么吩咐?”   这回轮到南宫焰愣住。   她也不知道她要容夙过来干什么,只是看到容夙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到外面去, 脑子一热就先出声把人叫过来了。   现在容夙真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还是泡在药液里不穿衣服的她, 南宫焰难得有些害羞。   她摸出一件衣服披在前面,只是药液药力不凡,那件衣服一披上去就变得有些透,过段时间后直接成了纱衣,显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南宫焰:“……”   她看着容夙变深了些的眼神,缩了缩肩膀,选择先发制人:“你过来,给本少主搓背。”   搓背?   容夙一滞,一时间竟无法理解南宫焰是怎么想的。   她现在泡在透明的药液里,那件纱衣披上去后反而有种致命的吸引力,然后她就要自己给她搓背?   南宫焰莫不是真当她清心寡欲的?   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在泡温泉,哪里来的搓背?   容夙心里一瞬泛起很多想法,面上还波澜不惊,看南宫焰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些无奈地绕到后面去了。   她自然不是真要给南宫焰搓背,只是顺着南宫焰的意思蹲在那里,南宫焰一移动,她就看到了那一片属于冰荒熊的掌印。   水雾弥漫里,南宫焰的肌肤都流淌着水滴,因药液而多出一片红意,只是有掌印的那些肌肤却是黯淡的,手摸上去不是光滑的。   登天境后,这片掌印就会消失,南宫焰的背会恢复到一开始的光滑细腻,只是她大概是看不到的了。   容夙想着,忍不住以指尖轻轻碰着那片掌印。   她的手指因多年练刀有一层指茧。   南宫焰泡了许多天药液,肌肤本来就敏感,被她一碰,止不住有些颤抖。   “容夙,别。”   南宫焰声音微颤,见容夙不听她的,似乎还想再亲亲她的背,忙在水里换了个方向,跟先前一样正面对着容夙,眼神控诉:“别碰那里。”   那里有冰荒熊的掌印,她的背受过伤,容夙以前在床上也经常吻她那里,次数多了,南宫焰对那里就敏感了很多。   这话说的,似乎她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不能言说的地方一样。   容夙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她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再碰,只是眼神微动,看着那件飘在水面上的纱衣,说道:“先前不也是少主要我碰的么?”   她刻意在少主两个字上拉长了声音。   南宫焰原来有些红的脸就越来越红。   虽然少主典礼后很多南宫卫对她的称呼都从小姐改成了少主,但从容夙嘴里听到,总有种莫名的意味。   她就低咳一声,忍着那股情动想把话题拉回来,“容夙,你怎么会来南宫族?”   南宫焰问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对于能在南宫族看到她这件事情很惊喜和开心。   容夙眸微垂,想到她来南宫族的目的,低叹一声,不答反问:“南宫焰,你要进真血池?”   南宫焰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绿水告诉你的?”   进真血池这种大事,紫田反而不会自作主张告诉容夙,青山忙完手上的任务后就闭关冲击登天境,所以只有绿水会告诉容夙。   容夙点点头。   南宫焰也不是很在意,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容夙说的。   她脸上表情微微严肃,回答得很直接:“是,五日后真血池就会开启,我一定要进去。”   只有借助真血池的力量,她才能掌握凤凰神力,用最快的速度修到登天境。   再然后,就是凭借血脉压制镇压、收服整座南宫族的大能,再进禁地完成族主磨砺九重关,继任南宫族族主之位。   南宫焰对她要做的事情很明确。   南宫族族主的位置她要,小时候看着黑暗遥想过的目标她要,容夙她也要。   她是世族大小姐,生而有凤凰血脉,是绝世天才,当然是能什么都要的。   南宫焰此时面上的表情坚定不移又自信满满,是满屋黑暗都盖不住的耀眼璀璨,越发像只炽烈揽尽光华的凤凰。   容夙不由抬手摸着她的眼睛,眼神温柔藏着惊艳和爱意,声音轻轻:“你会得偿所愿的。”   南宫焰有自己的目标,所以就算没有她,也能展翅向上空、向巅峰、向最明亮美好的方向去的吧?   容夙心里苦涩和酸甜的情绪交织着,看着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她的影子,忍不住上前亲了亲。   亲完后,就看到南宫焰眼里有什么浮起,她扯紧自己的袖子,手指微微攥紧,像是什么无声的邀请。   容夙心里一紧,低低声问她:“泡完了?”   南宫焰心一跳,像是有些惊讶,声音同样很低:“嗯。”   药液变透明,就算结束了。   她早该起来的。   只是容夙出现后,她虽然嘴上说着要过去,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容夙衣衫整齐,她却——   就跟故意诱惑容夙一样。   只是现在,怎么看容夙的反应像是也动情了?   南宫焰有些迷糊。   她虽然是被容夙亲得有些情动,想和容夙双修。   但容夙怎么会和她双修?   没有醉酒,没有丹药,也没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   她正想着,就觉面前一暗。   容夙凑上来吻住南宫焰的唇,同时手一拨,那件很多余、盖住南宫焰前面的纱衣就被她拨开了。   她一只手按着南宫焰的头,一只手穿进水里搭住南宫焰的腰,在她止不住的颤抖里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再几步走到隔着一段距离的床上。   南宫焰就躺在那里抬眸看着她,眼睛里情/欲涌动,还有些期待,就听到容夙声音温和:“衣服呢?”   南宫焰:?   什么衣服?   她怔住,不懂容夙的操作,但还是怔怔地甩出一套南宫族少主才能穿的衣服给容夙。   容夙就用她的袖子拭去几滴不肯离开南宫焰身体的水滴,荡开衣服后开始给南宫焰穿上。   不多时,南宫焰就成了穿戴整齐的南宫族少主,只是躺在床上呼吸微紧,脸上除了情动的红晕外,还有满满的疑惑和暴躁。   容夙把她亲出感觉来了,然后就给她穿上衣服?什么操作?几个意思?   她不想再跟容夙说话,忍着身体的反应就要往屋外走去,像是一刻都不想再跟容夙待在一起。   容夙就坐在床边看着穿上少主衣服后高贵无双的南宫焰,跟紫田玉简里说的一模一样,很耀眼出彩。   虽然不是在少主典礼上看到的,但在屋里看到也很好,而且她还能看到更多的。   容夙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南宫焰刚打开的屋门就合上了。   然后她瞬移到南宫焰面前把人抱回来放在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开始动作。   南宫焰:?   刚才给她穿上衣服,现在又要解她衣服?容夙什么意思?   她想不明白,只是任由容夙解着衣服也没有反抗,正打算开口问问容夙,唇上一热,是容夙重新吻住她的唇,同时手上动作也没有慢。   南宫焰晕乎乎的,很快就忘了原来要问什么,只能本能地扣住容夙的肩膀。   许久后,南宫焰再醒来时,已经回到那只熟悉的浴桶里。   四周药液涌动,容夙就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声音温和:“南宫焰,你醒了?”   她说着,继续抬手以灵力融着那些药液冲刷着南宫焰的身体。   南宫焰呆呆的,接着才反应过来药液浸泡不能断,所以在跟容夙双修了几次后,她就想拒绝,容夙那时却说她有办法。   现在办法就是把睡着的她放在药液里,再以灵力裹挟着她的身体承受药液冲击?   南宫焰有些无奈,看到容夙的灵力和她的灵力缠绕在一起,不禁惊讶:“这是?”   她有凤凰血脉,属于她的灵力是会本能排斥任何力量相融的,怎么容夙却可以?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双修。”容夙看药液慢慢变得透明,眼神微深,因为这是最后一天。   结束这次后,南宫焰就不用再浸泡药液。   三天后真血池开启,她就能直接进去了。   她说着,见南宫焰还怔怔看着相缠的灵力疑惑不已,忍不住笑了:“先前双修就能助你彻底融合凤凰血脉,现在灵力能相融不是很正常?”   南宫焰却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她还在想着容夙那句“真正意义上的双修”,那些药液冲刷上来,她却不再跟以前一样难受,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舒适感。   这种感觉跟在床上时完全不同,而是因为容夙缠着她的那股灵力,像是和她的凤凰血脉遥相呼应一样。   真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双修。   南宫焰想到融合凤凰血脉里容夙的贡献,以及烈阳地窟石室里的不由自主,问容夙:“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还能和她的凤凰血脉产生这么玄妙的反应?   容夙垂眸,没有再瞒着她,只是也拿不出来,只能将自己的猜测说给南宫焰听:“应该是一个龙形面具。”   她把怎么得到龙形面具、龙形面具的影响、藏在眉心空间唤不出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南宫焰听完后若有所思,很感兴趣地摸了摸容夙的眉心,甚至还想着不然滴一滴血上去,被容夙阻止后又琢磨了一阵,最后有些无奈:“以后让青山用天眼录查查就知道了。”   以后。   容夙眸光幽幽,看药液变透明后熟门熟路地把南宫焰捞起来放到床上。   南宫焰就甩出一套衣服给容夙,同时手一伸,很理所当然地等着容夙给她穿衣服。   容夙笑了:“是要穿上后再脱?”   什么穿上后再脱?   南宫焰懵懵,对上容夙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愣住:容夙还要和她双修?不是才刚双修完吗?   她愣神的功夫,容夙已经按着她开始亲,把她翻了个面亲着她的背,亲出感觉后再把人翻回来,笑得纯良无辜:“不是要真正意义上的双修么?”   所以除了灵力交缠,身体也要的。   她说完,很认真地和南宫焰双修。   南宫焰不由自主地被她翻来翻去,对容夙的主动有些承受不住,同时心里也有些不安:无缘无故的,容夙怎么会这么主动?   她的动作甚至还多了几分不舍和眷恋,跟没有以后了一样。   南宫焰想到这里,心跳了跳,正逢容夙手上用力,还低头吻着她的脸,声音低沉:“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里除温柔和爱意外,还有些珍惜。   南宫焰很快想到了原因:容夙是怕她在真血池里出什么意外吧?   原来这样就能让容夙主动啊!   那她以前早就该拿这个套路容夙了。   南宫焰想着,一口咬住容夙的肩膀,用暴躁掩饰求饶:“容夙,本少主困了,要睡觉!”   明明她才刚睡醒没多久。   容夙眸光沉沉,回答的声音很温柔:“那你睡吧。”   手上的动作半点不受影响。   南宫焰委屈巴巴,只能用眼神控诉她。   容夙不为所动,只轻轻亲着南宫焰的脸,在她昏昏欲睡里低低说了些什么,似乎有喜欢两个字。   南宫焰忍着困意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容夙抱起她去后殿温泉,再回来时南宫焰累到不行已经睡着了。   她拿起床上的衣服给南宫焰穿上,穿完后坐在那里看着南宫焰。   看了很久,她才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南宫焰,真的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好喜欢,是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的那种喜欢。   容夙低头吻住南宫焰的眼睛,距离很近地说了很多次,明知南宫焰睡着了不会回答,还是一直说一直说。   她的额头紧贴着南宫焰的额头,只有在南宫焰睡着后,才能把所有喜悦、心动、苦涩、痛苦、绝望的情绪融在眼睛里。   容夙没有看到她贴着南宫焰额头的眉心处,有一道青光一闪而过,沿着她的额头进了南宫焰的眉心。   似乎是宝物有灵,于此刻也感受到了主人无尽的担忧和绝望。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南宫焰还是第一次觉得跟容夙在一起的时间很漫长,因为她这三天都是在床上过的,容夙的主动虽然让她开心,但也有些承受不住。   现在真血池即将开启,南宫焰从床上下来,走出屋子看到日光照耀着的星月居,心情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窘了窘,知道这想法很不应该,低咳一声,出了星月殿后就往真血池所在的宫殿走去。   容夙跟在她后面,沉默没有说话。   南宫焰吩咐完绿水相关事情后,抬步走到容夙面前,先一步开口了:“容夙,三个月后本少主从真血池回来,能第一时间见到你么?”   她已经知道容夙成为了正阳宗少宗主,接下来的时间要准备少宗主册立,接手正阳宗的一部分权力和事务。   容夙会很忙,只是南宫焰还是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三个月后。   正阳宗和南宫族之间有传送阵。   来真血池外接南宫焰只是小事一桩。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如果三个月后她还活着的话。   容夙本能地想去摸自己的黑刀,只是南宫焰很了解她,她一紧张、情绪一波动就摸黑刀的习惯南宫焰不会不知道。   容夙只能死死压抑着心里情绪,面上唇角微扬,是一贯的沉稳平静:“当然能。”   她说着,见南宫焰心满意足地要走进去,不由自主地喊住她:“南宫焰!”   “怎么了?”南宫焰看着她笑,显而易见地开心:“舍不得本少主啊?”   她很喜欢看容夙在意她的表现。   “是,舍不得。”容夙声音轻轻,所有情绪都藏进别人望不穿的墨海里,从怀里贴近心口的地方摸出一样东西,抬手给南宫焰系上。   “凤凰兽魄?”南宫焰看着躺在容夙掌心红如沐血、晶莹如光的凤凰形状兽魄,有些惊讶。   “是。”容夙声音轻轻。   那是她在问心境里送给南宫焰的,她亲手给南宫焰系上,后来南宫焰也一直没有拿掉。   只是要浸泡药液,凤凰兽魄名为凤凰,本质上却来自具有玄武血脉的妖兽,当然不怕药液的侵蚀。   南宫焰会拿掉,是因为不想弄脏。   她把凤凰兽魄放在床上的枕边。   容夙看见后,以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理藏进怀里,贴紧心口的位置放了几天,在南宫焰要进真血池的前一刻拿了出来,像是送了第二次。   她撩开南宫焰的长发,动作在远处的紫田看来虔诚温柔到极致。   “嗒”一声,玉链扣上,凤凰形状的兽魄就挂在了世界上最举世无双、炽烈耀眼的那只凤凰颈上。   容夙走回南宫焰面前,眼神含笑、声音微颤:“南宫焰,我不能陪你进真血池。”   往后也不能再陪你一路向上了。   “就让凤凰兽魄代替我陪着你吧。”她压住嗓音里几乎再藏不住的情绪,最后一次吻上南宫焰的眼睛,说道:“再见。”   南宫焰微微皱眉,总觉得容夙整出了一股生离死别的意味。   她想说些什么,只是真血池却在此时彻底开启,她该进去了。   容夙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南宫焰眸微动,大步流星走进去了。   三个月而已,再出来后,她将无所顾忌!   容夙看了很久,直到南宫焰的身影消失不见,直到真血殿殿门合上,直到日升月落,直到几天过去……   她才移动脚步,回到星月居,在紫田离开后最后环顾这座庭院几眼,捏着阵法玉简回到了正阳宗。   少宗主册立在即,却和容夙无关了。   她拿着黑刀从南明大殿开始,一步一步走出南明峰、外门、正阳宗的山门,最后往雷州的方向走去。   没有用云舟,也没有踏空而行,但以容夙踏霄境五重的修为和速度,也不算慢。   短短的一步,能跨越许多距离。   因此这一路,她走了一个月十几天。   到雷州后,容夙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在距离姚族所在登天城一段距离的一座小城内随意租了一座庭院。   再然后,她发出了生死帖。   徐州汇城一行,容夙从萧凌云那里知道了生死擂台和生死帖的存在。   九州大陆上几乎任何一座城都有生死擂台的存在。而生死帖,则是进行生死对决的请战帖。   容夙能发给姚昊苍生死帖,姚昊苍当然也能拒绝。   只是她选择的时间点很微妙。   此时距离姚族少主姚昊苍冲击登天境失败已经过了两个月左右。   堂堂一族少主、姚族天才、雷州双子之一、雷州一众天才里最顶尖的天才,据说四十岁前最有希望修到登天境的修士……   姚昊苍的身上有许多重光环,也如一座大山般压在雷州天才修士的上方。   现在他冲击境界失败了,自然有很多修士想打败他、拿走他所有的光环,踩着他的名头上位,这些修士里有世族子弟,也有要名不要命的散修……   收到容夙的生死帖时,姚昊苍正打败一个踏霄境八重的天才剑修。   那剑修所在的家族虽然不如姚族,却也是世族,关系盘根错节。   姚昊苍便也不能杀了他。   四周围观修士看来的眼神跟看热闹一样。   他们不是惊艳于姚昊苍的雷霆剑法,面上表情倒像在说:原来不过如此。   原来不过如此。   堂堂姚族少主,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打一个踏霄境八重的剑修就要打那么久。   那要是踏霄境九重呢?   天才都是能越境取胜的。   姚族少主境界那么高,却打了那么久,果然是破境不成受了反噬吧?   他是不是天赋耗尽了?是不是伤到了修行根基?是不是后继乏力了?是不是又是一桩天才陨落的新鲜事?   那些修士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看来的眼神都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   姚昊苍不由有些暴躁。   他原先的心性是很坚定沉稳的,承受着那些光环也没有得意忘形。只是冲击登天境失败后,再遇上这么多冠冕堂皇的修士,要踩着他往上走,不免有些压抑。   再看到容夙的生死帖后,他一瞬间压抑不住了。   那是四四方方的一页纸,除却生死帖应有的内容外,就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姚族少主,二十三天后,登天城生死擂台上以命做赌,敢否?   送生死帖来的那散修估计是收灵石办事,送到后直接跑了,大概怕被姚族少主怒而拍死。   姚昊苍自然不认为自己会是这种人。   他按紧腰间那柄八阶的惊雷剑,目光上移,看到了发出生死帖之人的大致情况:   容夙,正阳宗弟子第三,即将成为正阳宗少宗主,踏霄境五重巅峰,刀修,无家族师承。   容夙?   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姚昊苍想了一会就想起来了。   他曾经向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提过成婚结盟,却被南宫焰拒绝了。   有回来的姚族族卫说南宫大小姐是因为情人拒绝的,那情人的名字就叫容夙。   他虽然不信,但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所以现在这容夙是看他冲击境界失败,便也想踩着他成名了?   正阳宗未来少宗主,醉仙楼品酒大会后的妖刀?   凭这些要成为南宫族少主的道侣还不够格。   所以想再加一个打败姚族少主、天才刀修的名头?   不过才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不过即将成为正阳宗的少宗主,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正阳宗只能再换一个少宗主了。   姚昊苍嗤笑一声,眼神多出一丝杀意,抬指在生死帖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生死帖消散在虚空,阴阳鱼图案的光环自地面上升起。   接了生死帖,即是天地契约成。   时间到后,生死帖上的人不上生死擂台赌命,天地会出手抹杀除意外情况外故意不到场的修士。   容夙坐在庭院里感受到发出的生死帖得到回应,不由笑了。   还有二十三天。   她抬头看了一会天空,抽出黑刀开始练刀。 第97章   姚族少主姚昊苍和正阳宗少宗主、妖刀容夙签了生死帖、二十三天后生死擂台上赌命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   彼时姚昊苍已经回到族内。   姚族副族主、姚昊苍的亲叔叔、修为造化境巅峰却能压着归一境的段族副族主段君鹤打的姚通元正在指责这个自幼天赋卓绝、从来是姚族光荣的侄儿:   “小苍, 你看那容夙不爽,派人给个教训、断了她的刀道就行,何至于签生死帖呢?”   他虽然不认为那个容夙能打赢姚昊苍, 但万一呢?那毕竟是生死帖、生死擂台。   相对于自家叔叔的担忧,姚昊苍不以为意,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容夙只是第一个。”   “容夙之后,我会再选出几个修士, 修为依次往上, 和他们签生死帖, 在生死擂台上光明正大杀了他们。”   选那些不自量力、想踩着他的名字扬名的修士,在生死擂台以雷霆手段杀死, 不然只怕人人都以为他姚昊苍很好欺负、性格很好。   所以容夙的生死帖多少还是给他解决了一些烦恼的,看在这个份上,他会让容夙死得舒服一些。   姚昊苍说着, 眉眼间满是世族少主的高傲和剑修的凌厉果断。   姚通元有些无奈, 但也知道姚昊苍说的很对。如果不以雷霆手段镇压住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 往后想踩着姚族少主成名的修士只会源源不断。   姚昊苍破境失败受了反噬,到底是有影响的。如果真败在登天境以下修为的修士手上,甚至哪怕只是打成平手,都会影响到他和姚族未来的发展。   现在储族、牧族和李族三败俱伤, 谁不想成为第一世族呢?   那容夙只有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哪怕有什么后手,也于事无补, 毕竟修为差距摆在那里。   但姚通元行事向来谨慎,还是派了族卫去查容夙的来历过往、修行道途、刀法等诸多消息。   容夙的来历过往很快被整理成册送到姚族主殿。   姚昊苍端坐在座位上正在感悟道境、复盘着冲击登天境的感悟, 对容夙的来历过往一点都不感兴趣。   姚通元处理完族内事务后,便和几名随侍在旁的执事翻了翻容夙的消息册。   就跟生死帖上的差不多, 正阳宗未来少宗主,十六岁拜进正阳宗成为杂役弟子,爬了十三年才爬到少宗主的位置。   刀修,却没有师承。   打起架来不要命,跟后来有阎王在追一样。   这样一个人,会做出跟姚族少主生死擂台上赌命的行为也很正常。   姚通元对这些不感兴趣,就往前翻了翻,翻到了她的一部分来历:据说是来自东川皇城,十六岁前是散修,估计是因缘际会才踏上修行道的。   还有一部分则是族卫查到的无关紧要的消息,什么愚蠢天真,被散修骗去邪修洞府,命大跑了出来,什么山里流浪几个月,许多次踩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   完完全全是修行界散修最常见的模样,只是不知怎么攀上南宫族少主,才有了今天。   只是南宫族那位少主听说进了真血池,不然知道养的小情人做出这种事,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会第一时间压着容夙跪在姚族门口认罪呢?   姚通元笑了一声,随意将消息册丢开了。   容夙此人,不过以命换名、死不足惜,没什么值得查探的。   他丢了消息册,随侍那几位执事自然也没有再在意。   他们的目光从东川皇城四个字上掠过,只觉陌生得很,便也继续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容夙当初租庭院留的是真名字,因而有心的修士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容夙现在的住处。   那座小小的庭院四周也多了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甚至小城都多了几分喧闹。   容夙知道或许会有她认识的人来这里问她、劝她,只是门一响,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一袭粉衣,比初见时高了不少,因为经历变故的原因也成熟了不少,只是眉眼间还是有小姑娘的柔和娇俏。   那是顾妍妍,二十三岁、通玄境六重的顾妍妍,比容夙小了六岁。   容夙回头看见是她,眉微挑,黑刀收回鞘里,不等顾妍妍开口,先一步出声了:“顾姑娘,你没事?”   这话说的,就跟希望她有事一样。   顾妍妍却没有在意,她知道容夙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她似乎拥有一种感知人心的能力,能知道谁善谁恶。   她就走向容夙,在她微沉的眼神里先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顾族覆灭时,她就在族里,只是却被父母亲族护着逃出族地,只是没能逃多远,还是被蒙着面的黑衣人抓住了。   那些黑衣人没有着急杀她,而是想从她嘴里问出那宝物的所在。   顾妍妍一问三不知,迷迷糊糊被黑衣人控制了一段时间后,看准一个时机就想逃跑。   结果当然是没能跑掉。   那些黑衣人问了那么久没问出什么,就想杀了她。   “是储少主出手救了我!”顾妍妍眼神明亮。   她跟容夙说,当时储白璧也受了重伤,只是还是出手震退了那些黑衣人。   再然后,就是天心府天院院主、储白璧的师姐温青弦赶到,把储白璧和她都带回了天心府。   她传信给顾剑安,却没有得到回复,后来才知道顾剑安也失踪了。   顾妍妍在和黑衣人的拉扯里也受了伤,虽然不重,但恢复起来却要很久。   她虽然担心顾剑安,但修为太低没有办法,就留在天心府,当了天心府的外府学生。   这个正阳宗是知道的。   天心府有教无类、桃李满天下,成为外府学生和当宗门弟子并不冲突。   “我这次来雷州是随天心府一位教习过来完成任务的,结果就听到了生死擂台的消息。”   顾妍妍坐在容夙面前抬眼看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有小心翼翼:“容夙,杀你妹妹的凶手就是姚族少主吗?”   容夙一怔,没想到顾妍妍还记得她很久以前说的话,只是这么说也没问题。   她垂眸,声音轻轻:“是。”   顾妍妍的声音就变得有些激动:“那姚族少主,我先前听到修士们对他的称赞,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女子脸上颇有些愤愤不平,念了一阵后再看向容夙,眼神就变成了担忧:“但是容夙,他是雷州第一天才,还有半步登天境的修为,你……”   顾妍妍把“怎么打得过他”几个字收回去,像是无措的呢喃:“要不——”   她看容夙一眼,小心翼翼道:“要不你把我当成你妹妹好了。”   容夙以前说过自己跟她妹妹有些像的。   顾妍妍大着胆子拉住容夙的袖子:“你先把我当妹妹。以后修为提高了,再慢慢想办法杀死姚族少主啊。”   她不想容夙死。   经历过生离死别后,顾妍妍越发知道生命的珍贵,也越珍惜认识的——朋友。   还是很天真啊!   只是眼睛却跟以前的清澈不染尘埃不太一样。   是因为经历了那些生离死别和变故,便也不想和她经历过生死的自己也死了么?   容夙看着她扯住她自己袖子的手,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顾妍妍的头,动作温柔,像是摸自家妹妹一样。   顾妍妍眼眶就有些红,以前顾剑安也经常这样摸她的头。   接着她就听到容夙低低的声音:“你不知道签了生死帖,就一定要上生死擂台吗?”   顾妍妍一愣。   容夙把手从她头上收回来,声音轻轻地继续说道:“而且我只有一个妹妹。”   她只有一个妹妹,死于二十三年前,死的时候只有一岁。   “顾姑娘,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容夙看向顾妍妍的眼神变得严肃郑重。   顾妍妍呆呆的,反应过来后回答道:“当然。”   容夙就从怀里贴紧心口的地方拿出一个黑色储物袋,那也是她的第一个储物袋。   “生死擂台结束后,请你将这个储物袋交给南宫族少主。”她声音轻轻,看储物袋的眼神在顾妍妍看来温柔无比。   那里面装着什么?   顾妍妍有些疑惑,又有些难过。   那里面装着一根琉璃玉带、一只云舟、一枚南宫族大小姐的身份玉牌……   容夙眼神深深,按住黑刀的手微微收紧。   顾妍妍走了。   容夙继续练刀。   几天后,庭院里多出两个人,门却没有响。这两个人是直接踏空而来的。   容夙抬眸看去,再次一怔。   就跟先前没想到顾妍妍会出现一样,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两个人。   一人白发白须,是正阳宗的陈副宗主。   一人白衣如雪,是苏明雁。   容夙微微皱眉,还在不解。   陈副宗主已经几步走到容夙面前,就差指着容夙鼻子了,他声音很沉:“容夙,你要和姚族少主在生死擂台上赌命?”   老者面上都是不赞同。   容夙就懂了,他跟姚昊苍和那些看热闹的修士差不多,都以为她是想踩着姚族少主的名字往上走。   很符合她一贯表现出来的行事风格和心性。   容夙不由笑了:“陈宗主不用担心,我不会连累正阳宗,只是劳烦正阳宗要再选个少宗主了。”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正阳宗会护她。   宗门跟世族是不一样的。   世族关系盘根错节、利益牵涉广泛,牵一发而动全身。   宗门却注重道途,弟子间自由散漫,很少会为了一个弟子赌上所有。   她当初要当上少宗主,除了利用正阳宗的修行资源修炼外,也有几分借正阳宗少宗主的名头让生死擂台的消息被更多人知道。哪怕生死擂台结束后,也有很多修士谈论这件事。   现在容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正阳宗如何,她都无所谓。   陈副宗主听到她的回答,面上显而易见是不理解和不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一拂衣袖离去了。   他原来还想着容夙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和那姚族少主之间有什么无法化解的仇怨,或者是有什么内情,想着问清楚后再决定。   结果现在看来,容夙果然跟以前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命都能赌,她压根就是为了扬名。   容夙静静看着没有说话,面上表情也波澜不惊,正打算再继续练刀,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回头,对上苏明雁如水般柔和而淡然的目光,心里想:原来是苏明雁还没有离开。   “容夙师妹,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扬名。”   苏明雁走到她面前,声音轻轻,却很坚定:“你上生死擂台,也不是为了和姚族少主赌命,而是想杀了他,对么?”   白衣女子眉眼含雪,跟初见时不踏凡俗的仙子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却满满都是信任和明了。   容夙不禁一怔,她发现这位苏师姐眼里那股淡泊名利散开后,眼神其实是很锐利的。   她没有回答。   苏明雁便当她是默认,追问道:“容夙师妹,你为什么要杀姚昊苍?”   容夙沉默。   “还不能说?”苏明雁微微皱眉,沉默一会后换了个问题:“那你杀他,是为了公道么?”   公道。   容夙心里一震,看向苏明雁的眼神微深。   她不知道苏明雁怎么会问出这么——荒谬的两个字。   是的,荒谬。   生死擂台上赌命是为了公道,这是一件在许多修士看来荒谬到极致的事情。   虽然容夙真的是。   但她没想到在她没完成前,会有人先想到公道上面去。   容夙还是没有回答。   苏明雁却心里一沉,知道多半是了。   公道啊!   她虽然不知道容夙和那姚族少主有什么过节,却本能地感觉容夙一定会是对的那一方。   她就有些难过。   谁能想到看似杀人不眨眼、不择手段的黑衣刀修做那么多,只是为了公道呢?   难过之余,她心情很复杂。   因为眼前这人是容夙。   因为她修的是刀道。   因为她是万年来唯一一个拿走竹书、修四季刀法、能使用龙形面具的修士。   也因为她选择的地方是生死擂台。   苏明雁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简给她。   容夙眼神不解,没有接那玉简。   苏明雁就把玉简塞进容夙手里,声音温和:“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公道,那么你一定能得偿所愿的,容夙。”   白衣的女子眼神里多出几分迷茫,说道:“生死擂台,本就是为了公道而建立的。”   生死擂台和公道?   容夙想到萧凌云说的,生死擂台诞生于一万多年前,眸一缩,瞬间震惊不已。   一万多年前。   她那时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一下子想到了宿柏溪。   剑圣宿柏溪,陨落于一万年前。   难道……   “是,生死擂台就是剑圣宿柏溪修建的。”苏明雁看着容夙的眼睛,直接肯定了容夙的猜测。   容夙怔住。   她虽然没有见过宿柏溪,甚至在九幽山海境前都不知道宿柏溪是谁、做过什么事,却感觉一路走来都跟这三个字息息相关。   从唯心道到龙形面具、从四季刀法到修为让渡、从竹书到现在的生死擂台……   剑圣。   红尘炼心。   苏明雁。   容夙不由问道:“苏师姐会出现在这里,也跟宿柏溪有关吧?”   她第一次见苏明雁是在正阳宗内门,苏明雁出手救了顾剑安,只是却对她很在意。   四周也有别的弟子看热闹,苏明雁却独独走向自己,独独质问她为什么见死不救。   容夙再想到对决关俊才前苏明雁送来关于四季刀法那一页纸,还有后来的种种,就明白了。   苏明雁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宿明雁才对。   储白璧送来关乎宿柏溪生平的那部古书上没有说到四季刀法、龙形面具和生死擂台,苏明雁却一清二楚。   只是,如果她关注自己是因为宿柏溪,那顾剑安呢?   正阳宗新晋内门弟子那么多,王小虎被打到头破血流时苏明雁没看见,顾剑安一有危险苏明雁就能立即赶到。   容夙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事情以及宿柏溪,都和她无关了。   她没问,苏明雁跳过刚才那个问题,看着她面上的表情,主动说了:“顾剑安十五岁那年,得到了剑圣传承。”   容夙一怔。   苏明雁看她手里的黑刀一眼,补充说道:“准确来说,应该是剑圣宿柏溪的剑道传承。”   剑道传承。   所以还有刀道传承么?   容夙捏紧手里的黑刀,看着苏明雁踏空而去,有一瞬间很想问问她:所谓红尘炼心,到底是怎么一番炼法?剑圣宿柏溪是怎么陨落的?曾经说过此生唯剑足矣的无双剑修,怎么会改修刀道?   她心里藏着的诸多疑惑不但没有因苏明雁的回答而解开,反而多了很多。   但她应该没有机会知道了。   容夙想到很久以前小光球说的,四季刀法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精彩无比的故事,故事的主人或许还想要后人完成什么目的。   她不由垂眸,心里的想法是:但她只有一条命,所以也只能完成自己的目的。   时间过得很快,二十三天后生死擂台上赌命,转眼就剩三天了。   最后三天,容夙没有再练刀。   她把黑刀收回刀鞘里,坐着看了一会天空,感叹日出日落的景致依旧很美丽外,抬脚打算往登天城生死擂台所在的方向走去。   门外红影一闪,这座小小的庭院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容夙一开始就知道会来的人物。   红衣飘飘、面容明艳、张扬肆意,是登天境修为的魔修玉滟春。   她瞬移到容夙面前,像是要说些什么。   容夙抬手往她体内打进几团焰火,声音轻轻:“你来得正好,再晚些,这几团焰火就拿不到了。”   玉滟春一愣,怔怔说道:“容夙,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要焰火的。”   “我知道。”容夙点点头,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你以后估计就感受不到焰火的温暖了。”   她死以后,焰火就没有了。   她不来,容夙不会故意凝出焰火。   但她来了,反正是举手之劳,容夙给她也没有什么。   毕竟她比很多人都要深刻地知道,得到温暖后再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就当是她最后一点点的善心吧。   “那你为什么要和姚昊苍签生死帖啊?”玉滟春不解。   她脱口而出:“如果你真想杀姚族那位少主,只要焰火足够多,我也不是不能……”   “不能。”容夙打断她,眼睛里多出几分情绪,是冰凉:“我要杀姚昊苍,当然要自己杀。”   她不想假手于人,尤其是玉滟春。   玉滟春微微皱眉。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容夙说厌恶她时的模样。   她看容夙一眼,感受着体内有焰火后那种久违的暖融融的温暖,知道生死帖消散,容夙一定会上生死擂台,还是忍不住说道:“姚族那位少主并不简单,以你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很难打败他。”   “而且——”   她眼神沉了沉,声音严肃:“而且以世族的行事,你就算真能打败姚族少主、在生死擂台上杀了他,下了生死擂台,姚族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所以几乎无解。   容夙必死无疑。   不管她打不打得过姚族少主,都是死路一条。   区别只在于是被姚族少主得意洋洋杀死,成为荣光之一,还是被姚族族人愤怒无比杀死,成为挑衅世族的后果。   所以玉滟春实在想不通,以容夙惜命的风格和手段,就算要杀姚昊苍,怎么会选择在生死擂台上动手?   她说着,看容夙还是不打算回答她,直接甩出致命一问:“那南宫焰呢?”   容夙向来不起波澜的眼神就一变,多了几分怎么也压不住的苦涩。   玉滟春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莫名感到难受,继续道:“她现在还在真血池里掌控凤凰神力,应该不知道生死擂台的事情吧?”   “你要让她好不容易活着从真血池出来,就收到你死了的消息么?”   那对南宫焰来说该是怎么一番打击呢?   玉滟春低叹一声。   “还有,真血池里诸多神兽真血涌动,修士一个心神不稳就会化为血雾,最不能分心。   如果南宫焰掌控凤凰神力掌控到一半,知道了你要上生死擂台的消息呢?”   容夙握住黑刀刀柄的手指就用力到骨节发白。   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对玉滟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该走了。”   她说着,也打算推开院门往外面走。   “有事情。”玉滟春眼里情绪复杂,略一迟疑后,还是出声了:“玉白葫芦还在你那里吧?”   她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就要塞到容夙手里,嘴里还道:“这是能完全操控玉白葫芦的方法。容夙,你……”   她没能说完。   因为容夙握紧拳头怎么都不让玉滟春把玉简塞进去。   白光一闪。   容夙把玉白葫芦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道:“夜昙境后就该还给玉姑娘的,只是后来遇上别的事情,就忘记了。今日物归原主。”   她反手把玉白葫芦挂在玉滟春腰间。   玉滟春怔住。   她看着容夙,一瞬间不知道容夙是怎么想的。   玉白葫芦能让修士拥有十倍灵力。   她刚才的话明明已经表明要把玉白葫芦给容夙了,结果容夙反手就给她挂腰上,几个意思?   “容夙,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玉白葫芦是以前东——”   她顿了顿,继续道:“总之玉白葫芦是八阶宝物,你如果拿着,生死擂台上就能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我知道。”容夙回头看着玉滟春,一字一顿:“但我不会要。”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她的么?   因为容夙厌恶她么?   玉滟春不明白。   她以前都没见过容夙,到底做了什么,容夙才如此厌恶她?   她正想着,听到容夙声音轻轻问她:“玉滟春,你喜欢桃花吗?”   桃花?   玉滟春一愣。   容夙就懂了。   她笑一声,眼里神情深沉如黑夜,呢喃道:“原来你不喜欢啊!”   说完,容夙推门而出,再不管后面的玉滟春是什么反应。   同时她在心里说:南宫焰不会知道的。   南宫焰在真血池里不会知道生死擂台的事情的。   不单是南宫焰,南宫族、南宫卫都不会知道。   因为她早就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得到的那枚商玉要求商宝阁封锁住生死擂台的消息。   南宫族少主刚立,事情一大堆,现在少主又进了真血池,他们不会注意到雷州的事情。   再加上商宝阁封锁消息,南宫焰和青山绿水都不会知道生死擂台赌命的消息,知道以后,大概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至于商宝阁怎么会如她所愿封锁消息——   容夙就想到了商梦华。   那位商宝阁二小姐喜欢南宫焰,所以她一定巴不得她早点死吧?   容夙不由笑了起来。   她边走边想着事情,不管四周修士看来的眼神。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小光球。   小光球没有出现,大概是认为她的生死不再重要了。   她杀了姚昊苍再死,就不会再心怀怨恨。   所以世界不会崩塌。   南宫焰会活得好好的。   雷州,和登天城隔着几座大城的一座城里,商宝阁里。   被容夙评价为肆意随性如酒客的商梦华此时正端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一枚金鲤鱼形状的商玉皱紧眉头。   那是她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送出去的商玉,是送给容夙的。   她曾当众许诺,手持商玉者能在商宝阁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命商宝阁做一件事情。   于是一个月前,容夙派人把商玉送到距离最近的商宝阁,要商宝阁封锁关于生死擂台的消息,不能被南宫族的修士知道。   那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几日后生死帖的消息人尽皆知。   容夙要和姚族少主上生死擂台。   但她不想被南宫焰知道。   其中缘由商梦华一想就能知道。   她也照做了。   有她亲自出手,南宫族的修士不会知道雷州生死擂台的事情,南宫焰的近卫也不会知道。   只是——   只是商梦华也看着眼前这枚商玉看了二十多天。   有随侍在旁的近卫知道自家二小姐的心思,就出声安慰道:“南宫族少主如今在真血池里掌控凤凰神力,本来就不能分心。而且二小姐您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按照商玉主人的要求封锁消息而已。”   她不算故意使坏要拆散南宫焰和容夙,不用感到不安。   那近卫说着,还鼓励道:“二小姐,不过一个情人而已,就算南宫族少主一时伤心,一也不会挂怀太久。到时候她要是伤心难过,您正好带几坛新酿出的美酒去南宫族,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南宫少主嗜酒如命,有什么问题是美酒不能解决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   商梦华念一遍,面上神情怔怔。   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还是趁虚而入?   容夙死了,南宫焰真的只会伤心难过一阵吗?   她想到醉仙楼品酒大会上南宫焰看容夙的眼神,总觉得不会。   而且那时容夙看南宫焰的眼神,也——相当让人动容。   所以容夙不死,别人大概都没有机会再接近南宫焰这轮明月了。   她是喜欢南宫焰的。   自少年相遇,月夜共饮美酒,商梦华就清楚自己的心思了。   她是商人,爱财是本性,爱酒则是爱好。   所以遇到南宫焰这么一位嗜酒如命的世族小姐,她是很高兴的。   因为和南宫焰在一起,她既能爱财也能爱酒。   只是她自认对南宫焰的喜欢大概永远不会比得上容夙,她无法用容夙看南宫焰时那般深情虔诚、不含杂质的眼神去看心上人。   那么只和南宫焰做酒友和盟友,应该也足够了。   她最初喜欢的,只是南宫焰对酒的喜欢。   商梦华就坐直了身体。   有近卫从外面走进来,道:“二小姐,有几个南宫卫似乎完成任务途经雷州,要封锁消息么?”   所谓封锁消息,就是在那几名南宫卫经过的地方把人换掉,或者买通那些修士不许再谈生死擂台的事情。   商梦华点头:“当然。”   那近卫就出去办事了。   商梦华把面前容夙的那枚商玉收起来,对随侍在旁的近卫道:“去,给南宫族星月殿那位绿水姑娘送一道玉简,单独把生死擂台的事情告诉她。”   近卫愣住:“不是要封锁消息么?”   “是啊。”商梦华一脸正经:“消息不是已经封锁住了?现在只是和绿水姑娘叙叙旧而已。”   南宫焰在真血池内,她多半是联系不到的。   直接说出生死擂台的事情也会让她分心。   所以她只告诉绿水。   至于绿水会不会告诉南宫焰,那就不归她管了。   她爱财爱权爱酒爱南宫焰,虽然自认也算光明正大,但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咕嘟咕嘟——”   南宫族真血池内。   南宫焰正坐在殷红暴戾的血池里掌控着凤凰神力。   四周诸多神兽的真血来回冲刷着她的身体。   即便已经经历过药液的冲刷,即便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南宫焰还是疼得不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头顶那只凤凰也时而凝实时而虚化,很不稳定。   她死死咬唇忍住那股痛苦,边控制着体内的凤凰血脉主动去和真血池的力量融合,只是那股力量越来越汹涌,逐渐有失控的趋势。   半晌,南宫焰低哼一声,吐出一口血,眼里多出几分绝望。   她似乎、要被真血池同化了。   还是太急了。   以她的修为和对南宫族心法的感悟,还不足以利用真血池的力量掌控凤凰神力。   只是南宫族族册也有记载,凤凰血脉融合后,越早进入真血池,那么能掌控的凤凰神力就会越强大。   “啪嗒”一声,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南宫焰抬头,就看到自己头顶上的凤凰影没了。   那些暴戾的真血都涌了上来,像是要将她覆盖。   南宫焰想到了容夙。   她说三个月后真血池开启,要容夙来接她。   容夙答应了。   那么现在她死了,真血殿开启后,容夙见不到她怎么办?   南宫焰想到这里,心里一痛,就不想直接认命。   她再次低哼一声,咬紧牙关重新控制凤凰血脉去镇压那些真血。   殿内响起凤凰的一声清唳。   凤凰影再次凝聚。   同时南宫焰只觉眉心一凉,有什么裹挟着她,和凤凰血脉一起冲向那些汹涌澎湃的真血。   这种感觉——   南宫焰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本能感觉到了几分安心,就像是很久以前在无忧城外被那只妖兽追杀,容夙把她护在怀里一样。   她低头看向挂着的凤凰兽魄,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于是凤凰兽魄碎开一道裂缝,殿内就多出一股力量,裹挟着南宫焰的凤凰血脉融进上空的凤凰影。   那只凤凰不但栩栩如生、炽烈灼热,还多出了几分厚重坚韧。   那是——“玄武的力量!”   南宫焰怔怔失神。   似乎不仅仅是玄武,还有青龙。   而凤凰和朱雀同属火系,她的凤凰血脉初融合就是在正阳宗烈阳地窟,借了以朱雀真血炼成的正阳鉴和朱雀真火相助。   *   雷州,登天城,生死擂台。   这座擂台建在城中心,只是许久没有修士用过,擂台有灵,就自行藏进地底。   这也是明明九州大陆任何一座城都有生死擂台,容夙却直到遇到萧凌云才知道生死擂台的原因。   此时四周树木凋零,树叶枯黄随风飘落,正是秋季。   是极适合杀人的季节。   二十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生死擂台“轰隆”一声,像是隔了许多年一样,重新出现在修士的视线里,却没有一点灰尘。   容夙一步踏上去,环顾四周一圈,就很耐心地站着等姚昊苍来。   不多时,姚昊苍来了。   只有他一个。   姚族族卫没有来,大概认为自家少主杀一个踏霄境五重的修士不用多少时间。   一袭白衣的青年轻飘飘跃上生死擂台。   青光流转,生死擂台的阵法开启了。   容夙就笑一声,“姚族少主。”   她看着对面的白衣青年,将知道他冲击登天境失败后就很想问的话问了出来:“你修不到登天境,是不是自知有罪、不配登天啊?” 第98章   这问题问的就很致命。   姚族族地所在大城的名字就是登天城, 取一步登天之意,象征着姚族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姚族少主此前才刚刚冲击登天境失败。   现在容夙站在姚族登天城的生死擂台上问姚族少主,修不到登天境是不是自知有罪。   她明摆着是在折辱姚族少主。   生死帖消散后, 生死擂台的消息人尽皆知。   擂台上的阵法隔绝内外两重力量,却没有隔绝声音。   所以四周修士都听得到容夙的声音。   而正阳宗少宗主、妖刀容夙和姚族少主姚昊苍赌命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关注着,所以容夙问的这个问题也会人尽皆知。   此时姚昊苍不用想也知道生死擂台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修士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谈论着生死擂台上的事情, 说着姚族少主是不是真有罪, 不然怎么就修不到登天境?   他面容瞬间变得阴沉, 怒极反笑,“容夙, 看来你是赶着投胎了。”   “原本还想给你个痛快的。”他抬手,手里八阶的惊雷剑缓缓抽出,擂台上就多出一股属于雷霆的压迫感, 似乎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那是来自八阶宝剑的威压。   据说名为惊雷, 是姚昊苍外出历练得到的, 以雷霆之力淬炼,和姚昊苍修的剑道和剑法相配到极致。   八阶的宝剑啊!   容夙就看一眼手里没有品阶的黑刀,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别, 你千万别给我痛快。”   她眼神沉沉,一字一顿:“因为我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松的。姚少主,你要死得惨一些, 再惨一些,最好惨到生不如死。”   不然, 她这二十三年的忍耐,那么多次在生死关头来回挣扎的痛苦不堪就没有意义了。   姚昊苍眉微皱, 像是有些不理解:“你恨我?”   他从容夙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深沉的压抑,压抑过后是嗜血杀意,浓郁到化不开,满满都是沉重。   他就有些惊讶。   他本来以为容夙只是为了扬名。   恨?   容夙不由笑了。   岂止是恨呢?   一个单薄的恨字,怎么足以形容她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的绝望迷茫、黑暗无光呢?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提着黑刀砍了上去。   她当然会让姚昊苍知道自己杀他的原因,会让姚昊苍死得明明白白。   但那些只有在她打败姚昊苍、把黑刀压在他脖颈上才能说。   只有那个时候说出来,才是胜利者酣畅淋漓的复仇,反之则只是弱小者可怜无助的悲悲泣,无意义又忍人发笑。   “嗡——”   黑刀砍开虚空的声音短而急促。   擂台外微黄的树叶开始打着旋飘落。   擂台上,容夙起手一招秋刀,不含别的什么情绪,只有满满的肃杀萧瑟。   她的眼睛很黑、眼神很沉,拿刀的手很稳,心里情绪波动起伏,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一刀砍向前,如砍开重重深山迷雾。   此时天上明日高悬,正午时分的阳光最炽烈温暖,擂台四周却弥漫上一股森森凉意。   小光球飘在虚空看着容夙的刀,莫名晃了晃身体,它想起初见容夙时被她劈成光点的那两刀。   那两刀明明很简单很质朴,却含着一股让人无法躲避只能直面的致命感,能轻描淡写结束别人的生命。   但容夙现在施展的是秋刀。   宿柏溪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肃杀萧瑟的一刀,也是容夙所修深奥玄妙刀法里的第一刀。   练到极致能逆转天地、以人力对抗天地自然之力的一刀。   也是和质朴、简单、直接形成对比的一刀。   小光球就懂了。   容夙的刀法又精进了。   她将四季刀法深奥玄妙和至简杀人致命的刀法结合了起来。   那二十三天的时间里,她练刀原来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这一刀很厉害。   姚昊苍只能直面。   他要是退了,那么将会死得很惨。   姚昊苍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眸微缩,一瞬间去了对容夙所有的轻视,眼里剑光亮起。   他拿出自己所有的实力,比以前踏霄境八重越境斩登天境四重的大能还要认真。   “铿——”   这是惊雷剑出鞘后刺出的声音。   清脆的一声,不似打雷般闷沉,反而带着股轻快。   姚族少主杀人从来都是轻松快乐的,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刀剑相碰。   惊雷剑生来蕴含雷霆之力、锐利无比的剑刃压住黑刀,黑刀刀刃上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的裂缝就变宽了一些。   凡铁到底是比不上八阶宝剑的。   但只是多了一道裂缝而已,还能打的,不是吗?   容夙就笑一声,手上动作不变,那股肃杀刀意如疾风呼啸而过,想要裹挟住皱紧眉后依旧俊朗非凡的白衣青年。   段佑死时也是穿着一袭白衣。   容夙就觉得好极了。   她最喜欢看白衣被血浸透后皱巴巴、惨不忍睹的样子。   她想着,手腕微翻,秋刀最后一股肃杀萧瑟的刀意就压了上去。   无风起浪。   擂台四周的叶子掉得越来越快了,纷纷扬扬跟下了场叶雨一样。   擂台上的姚昊苍只觉头顶一沉,许多东西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他险些握不紧手里的惊雷剑。   剑意刺出和那股刀意抵消后,后劲却很大,他止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表情严肃无比。   一刀,仅仅一刀。   容夙就能把他震退几步。   如此刀修——   他抬起头,在四周修士惊讶无比的眼神里伸手拭去唇上一点鲜血,看容夙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忌惮。   说起来荒谬,但他真觉得自己有可能死在容夙手里、死在生死擂台上。   四周修士鸦雀无声,脸上都有震惊。   那是对容夙的震惊。   才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竟然就能一刀震退半步登天境的姚族少主!   那是什么概念?   他们不知道,只知道不管谁生谁死,容夙将因这一刀彻底扬名。   不过谁生谁死?   有修士想到这里不禁越来越惊讶。   容夙只出了一刀,他们就认为容夙有希望赢姚族少主了?   似乎真的是这样。   一刀出,天地惊。   她那一刀真的能震撼到所有修士都改了看法。   只是——   只是姚族少主那一剑只是防御,他都还没有开始进攻。   是的,姚昊苍还没有进攻。   他刚才那一剑只是本能的防御。   但那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关乎生死,修士理应拿出所有实力。   如果本能的防御都抵挡不住,那进攻的剑法还能有多厉害呢?   容夙垂眸。   听说姚族少主修的是雷霆剑法,进攻之势如携雷霆万钧,最不擅长的反而是防御。   她就继续挥刀而上。   一刀又一刀,肃杀萧瑟、凛冬寒凉、盛夏炽烈,招招致命直击要害。   虽然知道很难,但容夙还是想要以招招致命的刀法压制住姚昊苍,不让他有机会进攻,最好看准时机一刀重伤他。   她的刀法就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掠出了残影。   姚昊苍心里微凛。   他也算是绝世天才,虽然比不上储白璧和南宫焰那种,但怎么说也历经生死磨难,得到的荣耀和赞扬都是挥动手里的剑换来的。   所以他现在也能知道容夙的算计。   不让他出剑?   压着他打?   逼他只能防御?   他嗤笑一声,在容夙一刀刺来时不再执剑抵挡,反而抬剑刺向容夙的心口。   攻敌以自救。   容夙是在生死厮杀里滚过来的,在他抬剑刺来的一瞬间就看出来姚昊苍的打算了。   他是宁愿挨她一刀也不愿再被动地继续抵挡。   那一剑刺向她心口,赌的是她要不要命,怕不怕姚昊苍跟她同归于尽?   容夙不怕。   她的刀先刺出,姚昊苍也不可能比她快。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刀刃上焰火跃动,一刀刺进姚昊苍的右肩,手向下沉,还想拉大伤口。   见姚昊苍面容一变,她有些遗憾,刀刃搅了搅,收刀回来的同时往后一缩,那柄以雷霆之力淬炼而出的八阶惊雷剑险之又险地从她心口点过,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剑洞。   对面姚昊苍疼得脸都白了,眼神里都是震惊。   他没想到容夙是真不怕死。   她刚才但凡晚一点收刀后退,自己的惊雷剑就刺进她心口、把她一剑结果了。   结果她却把握时间把握得很好。   不但刺伤他的右肩,还以那不知道是什么的火焰侵袭进来,拿捏着最大程度刺伤他,还能完好无损抽身而退。   妖刀容夙。   原来妖字不但指刀法诡异似妖,还指心性和打斗本能么?   姚昊苍冷笑一声,不再管右肩被伤会带来什么影响,手腕翻转,果断地趁着容夙后退的时间横剑向前,雷霆剑法一招一招施展开,他开始他的进攻。   雷霆剑法。   姚族镇族剑法。   和段族的烈阳剑法并称雷州双无上剑法。   就如修雷霆剑法的姚昊苍和修烈阳剑法的段佑是雷州双子一样。   “轰隆隆!”   那是跟打雷声音很像的爆破声。   听上去也跟烟花爆裂的声音有些像。   雷霆穿梭于四面八方,像是来自上天的刑罚。   如果再加上烈焰灼灼燃烧着四散开,不就是从天而降的雷火么?   二十三年前,一步之遥。   小小的容夙站在右上方有裂缝、裂缝里滴着冰糖葫芦蜜糖的青石板上,看着一排一排、一座一座的房屋被火吞噬,一个一个的凡人在火焰里嘶声求救、徒劳无功。   二十三年后,她站在生死擂台上,再次面临当年的雷火,却能举起黑刀砍向雷火的主人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雷霆的主人。   因为火焰的主人早就死了。   死的时候还很绝望迷茫,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雷霆剑法啊!   擂台四周围观的修士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那就是姚族的镇族剑法雷霆剑法啊,果然剑出如雷霆,天然就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凌厉剑意!”   “只是姚族少主右肩受了伤,会不会有影响啊?那容夙看着似乎真能赢姚族少主!”   “剑修用右手拿剑,现在右肩膀受伤,而且那姚族少主先前还冲击境界失败受了反噬——”   有修士就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感慨。   他感慨的是容夙果然出手果断,趁着姚族少主破境不成受到反噬实力虚弱时提出生死擂台上赌命的要求,又能决绝不要命地刺伤姚族少主的肩膀。   对于剑修来说,他现在的伤势不算重,但也绝对不算轻。   半步登天境的修为。   八阶惊雷剑。   雷霆剑法。   容夙似乎在一步步将那些差距拉小。   以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打到现在,如果台上那人不是雷州第一天才姚族少主,那么她只怕早就赢了。   还有惊雷剑。   容夙手里那柄黑刀不知什么来历,竟然能和惊雷剑碰撞这么久都不断。   只是随着打斗时间拉长,她刀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似乎时刻有断裂的趋势。   最后就是她的刀法了。   肃杀萧瑟如秋风扫落叶,万籁俱寂如凛冬降临,灼灼如火时又如盛夏烈焰。   融着那些简单质朴的撩、砍、劈、扫的动作,竟然能和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雷霆相抵消。   只是就算她真能杀了姚昊苍又如何呢?   那修士回眸看向姚族族地所在的方向,正要低叹一声,却在看清那方向来的许多修士时眸一缩,低着头再不敢出声了。   其他修士也差不多。   就算是那些不是散修、同样世族出身、过来看热闹的锦衣小姐公子,此时也不敢再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看向生死擂台上那位姚族少主。   因为那波修士穿的衣服都很整齐,右肩膀处一个张牙舞爪的“姚”字,显出他们是姚族族卫。   走在最前面的则是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看似是走,脚则不着地,那双做工精细的长靴踏在低空,一步一步走得颇为不紧不慢。   他看来的眼神淡淡的,在场修士却瞬间感觉跟有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一样。   那是姚通元。   造化境巅峰却能赢归一境大能的姚族副族主。   少年时也是姚族荣光。   而且他和兄长关系很好,在利益至上的世族算得上难能可贵。   姚族族卫到后,直接将生死擂台前后左右围了起来。   那位姚族副族主看着台上已经打到白衣染血的姚昊苍以及穿着黑衣看不出来流了多少血的容夙,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微眯,衣摆一掀,就坐在了族卫搬来的宽阔高座上。   擂台上。   容夙看着擂台四周隐隐有结阵之势的姚族族卫和那个看来时目光如刀刃的姚族副族主,扬起唇笑了。   那是对姚昊苍的嘲笑。   堂堂姚族少主、半步登天境的天才剑修,手执八阶宝剑的修士,原来打不过时也是需要家族壮势的。   是的,打不过。   姚昊苍现在打不过她。   雷霆剑法确实很厉害,作为姚族镇族剑法相当不凡,只是还是比不上四季刀法。   甚至那都不是完整的四季刀法。   现在姚昊苍白衣染血,看上去似乎手段尽出了。   当然容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的黑衣颜色深沉,所以血不滴到地面上,擂台外的人是无法看出容夙伤得有多重的。   其实也没有多重。   就是比姚昊苍重了一点。   哪怕她的四季刀法能压姚昊苍的雷霆剑法一头,架不住境界差距太大。   姚昊苍是能越境而战的天才。   哪怕受了境界反噬实力有影响,半步登天境的修为还是摆在那里。   所以容夙的伤比他重。   只是她很能忍。   姚昊苍看到从开始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她面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慌乱不安。   没有怕死沮丧。   什么都没有。   看在向来高高在上、不曾输过的姚族少主眼里就是稳操胜券。   他难得有些不安。   这丝不安在看到姚族副族主和姚族族卫到来后消失不见。   明明知道生死擂台开启后任何外力都无法影响,但姚昊苍还是莫名多出了一股底气。   他精神一振,手里惊雷剑一扬,雷霆万钧的剑意重新向容夙涌去。   四周看热闹的修士不懂,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势的影响。   姚族副族主和姚族族卫的到来影响了姚昊苍,是以势相助,有撑腰的意思。   同时那些族卫目光锐利无比看向容夙,也想影响容夙,想以势压人,影响容夙的心神。   以势压人?   容夙笑一声,早有准备,根本就不会被那些目光影响到。   相反,她现在还有些兴奋。   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让姚族副族主、姚族的族老、执事、族卫看见他们高高在上的少主被她踩在脚下,那该是怎么一番畅快?   而且,她打听了那么多生死擂台的消息,也不是知道后拿来当摆设的。   容夙心里想着,面上却做出一个有些无措的表情,同时拿黑刀的手动作一滞,看在姚昊苍眼里就是硬着头皮才迎上来的。   这很符合容夙的作风。   打到现在,姚昊苍大概也摸出些她的打法了。   看似不要命,打起来更加不要命。   却不是真的不要命,而是想活命的那种不要命。   而且他自认他修了三十几年的雷霆剑法绝对不简单,所以容夙多半只是压着伤势和情绪不表现出来的。   现在看到姚族族卫和叔叔来,她一定受到影响了。   她生了惧意,那么那股一往无前、无所顾忌的刀意也会凝滞不前。   这就是他的机会!   姚昊苍手里的惊雷剑就越来越凌厉。   “嗤”一声,他的剑刺进了容夙的左肩。   姚昊苍面上一喜,同时牵扯到伤势眉止不住一皱。   他想到先前容夙的动作,眼神嗜杀,就学着容夙拿惊雷剑晃了晃,把那伤口搅深搅烂。   虽然刺进的不是容夙的心口,但容夙估计已经没有多少还手的能力了。   姚昊苍想着,心里微微放松,再次抬剑打算施展雷霆剑法里最重要致命的一击——雷霆万钧。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自家叔叔称得上情绪饱满的一声:“小苍,小心你右边!”   那声音甚至还含着几分急迫。   他右边?他右边有什么?   容夙是和他面对面站着的。   他的右边就是容夙的左边。   容夙的左边?   容夙的左肩才刚被他刺伤,她能做什么?   姚昊苍不解,却凭借修士趋利避害的本能心里一跳,第一反应不是横剑去挡,而是向右一挪,然后想抬剑刺向容夙,再用一次攻敌以自救的招数。   但已经晚了。   蓝光一闪,深邃如波光粼粼的刀刃一深,刺进他左肩的位置,再行云流水般抽刀而出。   容夙右手黑刀,左手深湖,立在面前眼神深深看着他。   深湖。   出自天心府器院院主之手的六阶长刀。   听说后来到了南宫族少主南宫焰手里。   被她送给了容夙。   这些姚昊苍是知道的。   容夙能双手使刀他也知道。   他一直留了一丝注意力,就是防着容夙突袭。   只是后来容夙都没有出左手刀,哪怕肩膀受伤、伤口离心口只有一点距离,她也没有出左手刀。   于是姚昊苍便想:双手使刀也不过如此。容夙不出左手刀,大概是还没有练到家。双刀齐出如果配合不好,反而是负累。   而且她的左肩都受伤了,只怕也出不了左手刀了。   他就没有多在意。   谁知道容夙这么能忍?忍到最致命的紧要关头,拿来当最重要的反击一刀。   他皱紧眉忍着那股疼痛,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容夙就笑一声,看着生死擂台外一掌拍来却被擂台阵法反震回去、唇角多出一丝血迹的姚族副族主,唇微扬,颇为满意。   生死擂台开启后,任何外力无法撼动。   外面拍来的力量越强,受到反震越重。   她虽然杀不了外面那些修士,但能要点报酬也是好的。   容夙想着,乘胜追击,黑刀和深湖都指向了姚昊苍,眉眼间还有一丝惋惜。   她原先是不打算用深湖的。   因为深湖是南宫焰送给她的。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肃杀凛冽、阴沉黑暗。   所以那些黑暗、绝望、痛苦,她原本只想让黑刀承受就好。   深湖应该干干净净,像湖水一样深邃幽凉,却不沾尘埃。   但是没办法,只用黑刀她赢不了。   而且黑刀估计快断了。   凡铁铸成、锻造手法粗劣。   这柄生死厮杀里伴容夙许多次死里逃生的黑刀,现在中间那道裂缝越来越深。   挥一下,似乎都感觉不到刀尖的存在了。   噼里啪啦、嘭得几声。   擂台四周的姚族族卫结阵想要撼动生死擂台。   因为他们的少主快要坚持不住了。   只是归一境巅峰、半步至真境的剑圣宿柏溪修建的擂台,哪怕隔了一万多年,也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萧凌云和苏明雁给她的玉简里都说了,生死擂台无法撼动,上生死擂台的两人,只有一生一死,擂台才会关闭。   姚昊苍大概也知道。   他看容夙一眼,嗤笑一声,道:“小小的踏霄境五重巅峰刀修,本少主倒是小看你了。”   散修出身。   没有家族和师承。   久经生死厮杀。   这样的修士,他半步踏霄境时就杀过一批。   结果现在半步登天境了,竟然会输?   姚昊苍觉得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容夙的天赋在他之上。   不是修行天赋,而是杀人、生死厮杀、赌命的天赋。   他看向擂台外面容沉沉的亲叔叔,有些后悔不该冲动签生死帖,接着就笑了起来:“容夙,你以为你赢定了么?”   他说完,眸一闭,周身瞬间多出一股血腥暴戾的意味,再睁开时眼睛红得惊人。   “那是——姚族的禁法!”   “逆转修为,施展后十年之内修为都无法再有所提升。”   “姚族少主竟然被容夙逼到了这个地步?”   “容夙才踏霄境五重巅峰啊,他有半步登天境的修为——”   修士群里霎时炸开锅,哪怕有姚族副族主坐镇,也压不住震惊的情绪。   因为那是姚族禁法。   大世族一般都有禁法。   那是保命的手段,只有拥有本族血脉才能修行。   不到最后关头不能施展。   因为要拿道途去换。   姚昊苍现在施展出来,就证明眼前已经是最后关头了,再不施展,他就会死在容夙手上。   嘶!   容夙到底什么来头?居然如此不凡?   她真的只是正阳宗未来少宗主么?   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   比如什么大能后人、隐世家族的族人。   不然一个没有家族和师承的修士,怎么能做到这一步?   这是修士们藏在心里的想法。   不过只怕他们是无法知道了。   因为她会死在姚族少主手里。   世族禁法都用出来了,要是她还不死,那不是要上天?   容夙没有上天,但她也没有死。   她直视着姚昊苍施展禁法后红得跟血一样的眼睛,声音轻轻:“就你有禁法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围观修士的表情就很丰富,大概是:   看吧,容夙果然不简单。   禁法都是世族才有的,怎么容夙也会?   她一定也是世族出身。   结合前面的对话和对姚族少主的怨恨,指不定是被姚族灭族的哪族后人。   台上,容夙周身都蒙上一层黑雾,再睁开眼睛时眼神越深越黑了,像是漫长到看不到日光的黑夜。   黑雾,暗夜。   那禁法——   “那是血魂术!”声音高昂。   “血魂术!那不是世族的禁法,而是——”   “而是属于散修的禁法。”声音低沉压抑。   四周围观的修士以散修最多。   修行界也是散修最多。   此时那群散修都安静到不行。   因为容夙施展的是血魂术。   只有世族才有禁法。   这是整座修行界都知道的事实。   所谓禁法,就是生死关头保命的手段,虽然也有诸多限制,但一施展就能获得远超自身实力的力量,生死关头最能反败为胜。   说只属于世族,是因为世族间的禁法都不同,只能拥有本族血脉才能施展,别人得到了也无法修行。   那是世族大能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让世族子弟保命的手段,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地位的象征。   以前也不是没有散修和世族子弟赌命、对决、生死厮杀。   散修本来就比不上世族子弟,敢出手自然是自信能胜出的,只是后来总是被世族禁法打败、杀死。   试问生死关头,双方都手段尽出、重伤倒地,开始拼意志力和耐力了,结果对手忽然变得力量大增,把你打败后再杀死,你能甘心不?   后来次数多了,就有散修大能参悟道境,想创造一道不限血脉、散修也能修行的禁法。   于是就有了血魂术。   以血肉之躯承受,以神魂之力指引,拥有和世族子弟施展禁法一样的力量,拉平差距。   只是世族禁法是以血脉施展的,血魂术却没有血脉联系,修行和施展都很难。   还有就是,施展血魂术的代价比世族禁法大。   姚昊苍施展姚族禁法后,十年内修为都无法提升。   而容夙,大概以后都无法再提升修为。   不但如此,血魂术结束后,只怕还会反噬。   生死擂台上。   容夙感受着施展血魂术后半步登天境的修为,唇微扬,颇有些得意。   什么道途、反噬,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不这样,她根本不是姚昊苍的对手。   谁让人家是世族少主呢?   因而她此时由衷地感谢那个创造出血魂术的散修大能。   至少散修禁法和世族禁法的力量抵消了。   施展血魂术后,她的修为提升到了半步登天境。   这原本也是她在九幽山海境里打算对段佑和姚昊苍用的手段。   所以她依然能压着姚昊苍打。   她就一刀砍上去后,砍在姚昊苍的肩膀上,顺着先前的伤口往内拉了拉。   “当”一声。   惊雷剑和黑刀同时砸落地面。   姚昊苍是痛到拿不稳手里的剑。   而黑刀,则是断了。   刀刃上那道裂缝无限扩大,黑刀断成两截,刀尖那半截刺进姚昊苍心口上面一点,刀柄那半截拿在容夙手里,此时被她丢了。   她用掌心捏住刺着姚昊苍心口上面地方的刀刃,知道姚昊苍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握住刀刃把断刀取出来,脚一踹,姚昊苍就倒进血泊里,白衣彻底变成血衣。   青年痛到不行,脸白如纸,面上再藏不住对死亡的恐惧。   “少主!”这是姚族族卫的惊呼。   “容夙,你敢!”这是姚族副族主压低声音的威胁。   “嘭嘭嘭!”这是生死擂台反震的声音。   容夙笑一声,低眸看着血泊里的青年。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姚昊苍,以胜利者的姿态。   三十九岁的姚族少主。   白衣,仪表堂堂,剑修,凌厉。   他的皮相无疑是很好的,担得起世族少主的地位。   只是此时这位世族少主荣光不再、跌落云端,白衣不堪,脸上有绝望惊惧,眼里有疑惑不解。   他在疑惑容夙为什么要杀他。   他已经知道容夙不是为了扬名了。   以容夙的本事,不管她想不想,迟早会声名远扬的。   容夙当然看得出来。   她不杀姚昊苍,故意留着他一口气,就是要告诉他,让他死个明白的。   她收了深湖,几步走到姚昊苍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轻轻地问道:“姚族少主,你喜欢桃花吗?”   姚昊苍一愣,是和玉滟春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不喜欢。   容夙就低叹一声,抬脚踩住姚昊苍的右手,跟以前段祁折断她手腕一样踩断姚昊苍拿剑的手,在生死擂台“嘭嘭嘭”的反震声音里继续问:   “你知道东川皇城吗?”   “你还记得——桃花坞么?” 第99章   桃花坞是一处自然景点, 位于东川皇城一段距离的城外。   那里生长着一大片桃花林,近山之地云雾缭绕,开得正盛的桃花蒙在云雾里。   不管是从高空还是地面上看去, 都如同人间仙境。   文人墨客到此一游后总会诗兴大发,留下许多佳作。   修士穿梭于桃林间,也能难得地丢开修行界无休止的竞争搏命,心生感悟后甚至能提升修为、打磨心境。   对凡人和修士来说, 桃花坞都是值得一观的美景。甚至因为桃花林很大很广阔的原因, 修士一般都不会遇上凡人。   二十三年前。   姚昊苍十六岁。   段佑十五岁。   而玉滟春, 还是踏霄境修为、魔修风云榜上排名第二的魔修。   红衣似妖,行事肆无忌惮, 杀人后喜欢在尸体的心口上面刻一朵彼岸花。   这样三个人,本来是和生活在东川皇城永兴坊容府内的容夙没有半点关系的。   修士一般不会插手凡人的生活。   凡人的世界和修行界如同两个世界。   结果——   容夙垂眸,看着躺在血泊里眼神迷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姚昊苍, 眸光深深, 踩断他右手手腕后顺脚把他左手手腕也踩断。   血魂术快结束了。   结束以后, 她不但再无法提升修为,而且半步登天境的修为也会一点点掉回踏霄境。   她就看一眼染上鲜血后静静躺在地面上的惊雷剑,伸手拿了过来,在姚昊苍的眼神注视里笑一声, 掌心握紧剑刃,鲜血不断滴落在地面。   容夙眼里都是暴戾血腥,趁着最后一点施展血魂术的力量和满心不甘, 捏紧惊雷剑后往膝上一横。   “啪嗒”一声,惊雷剑断成两截, 是被她生生折断的。   容夙此刻心里的想法是:   她的黑刀都断了。   姚昊苍八阶的惊雷剑凭什么好好的?   姚昊苍脸越来越白,唇边鲜血不断溢出。   他疼到不行, 却连攥紧手捶一下地面都做不到,因为他的手断了,两只手都断了,就如同惊雷剑一样。   他是剑修。   惊雷剑是他的本命灵剑。   现在剑断了,他受到的痛苦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从身到心。   本命剑断了的反噬。   剑修看着剑断却无能为力的绝望痛心。   他眼里的惧意瞬间消失了,只剩对容夙满满的恨意。   “嘭嘭嘭!”   生死擂台反震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足以知道姚族族卫和那位姚族副族主此时有多么心急如焚。   姚昊苍眼里有泪,目光从那柄断了后被容夙随意丢在地面上、如丢垃圾的惊雷剑上收回来,看向容夙的眼神怨恨满满:“容夙——”   他想问为什么。   容夙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明明不认识容夙,也没有得罪过姓容的修士和世族。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容夙抬脚踩住姚昊苍的胸膛,声音轻轻跟呢喃一样:“你们随手所为,就折断了那么多人的人生。那么多人丢了性命,结果你们连记都不愿意记一下。”   她来自东川皇城,所有修士都知道。   姚族查过她,当然也知道。   容夙原先还担心他们会不会想起来些什么,会不会在生死擂台开启前做些什么,结果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如世族看散修般目光高高在上,自信而高傲。   也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所谓“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的永兴坊里还有一个人活着呢?   活着踏上修行路,修到踏霄境五重巅峰,直到能和姚族少主同台赌命。   容夙低叹一声,说道:“你说你不记得桃花坞,但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她脸上多出几分讥诮。   “生来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姚族少主,修行路上顺风顺水、从来不曾经历挫折的姚族少主——”   “却在那座桃花坞里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甚至恼羞成怒、和段族少主从队友变成对手,大打出手、沦为笑柄,你真的忘了么?”   那应该是姚昊苍人生第一次知道挫折两个字怎么写,怎么才过去二十三年,就能忘呢?   姚昊苍的眼神不由一变,像是想到什么。   他看着上方眼神沉沉的容夙,心里算了算时间,忽然就知道先前姚族执事和许多围观修士都想不通的二十三天时间是怎么回事了。   二十三天,也是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前,他去过东川皇城附近的桃花坞,和段族少主段佑一起。   他们本来是办完事情打算回族的,路过时听说附近有一座桃花坞。   时值冬季,桃花却开得正盛,加上云雾缭绕里低眸望去,只如仙境般醉人,便来了兴趣,兴冲冲想着去看看桃花、感悟桃花源的美好。   结果桃花还没有看到,他们先遇到了一个比桃花还要惊艳醉人的女人,那是魔修玉滟春,踏霄境修为。   见了姚族、段族两位少主和后面一众的护道者,红衣似妖的女人反而没有逃命,反而慢悠悠在那里欣赏桃花,甚至还想伸手折几朵收起来。   她挡住了他们的路,看来的眼神还含着几分轻视。   这无异于是对世族的挑衅。   才开元境修为、还是少年的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哪里能忍?   再加上除魔卫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就拔/出了剑。   当然,那时的姚昊苍和段佑心里绝对没有除魔卫道的想法。   他们只是听多了玉滟春的不凡和名头,少年轻狂,都想着干一件大事名扬修行界。   所以他们要求四周的护道大能不要出手,围而不攻,逼迫玉滟春压制修为同境,打算两人联手杀死玉滟春。   结果很明显,他们不是玉滟春的对手。   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追着玉滟春在桃花林里兜圈子,筋疲力尽后听到红衣的女人轻笑几声,她眼睛里轻视的意味越来越浓。   在他和段佑恼羞成怒打算命护道大能出手擒住她时,那女人把伞一撑,如妖精般消失不见。   只剩姚昊苍和段佑在原地愤怒无比,甚至开始指责对方。   什么如果不是你的剑太慢,那女人怎么能出掌拍来?   什么但凡你当时长剑再往前一点,刺进玉滟春的心口,她就死了!   他们两个人就能以开元境的修为杀掉玉滟春,彻底名扬修行界了。   总之就是互相指责,都在怪对方拖了后腿。   都是世族少主,就算家族是结盟的关系,少年心性高傲,哪里能服?于是嘴上吵不出结果来,就直接打一架好了。   只是那一架——   姚昊苍迎着容夙黑如暗夜般择人而噬的眼神,没来由生出惧意。   他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但还是难以置信,只声音嘶哑问道:“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她有什么关系?   容夙笑了。   她看着姚昊苍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后还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呢?   “你想起桃花坞了,那怎么会想不起来东川皇城,想不起来你和段佑后来还做了什么事情呢?”   容夙掌心攥紧,没有耐心再让姚昊苍慢慢回想。   她就直接说了,说给姚昊苍听,说给姚族族卫听,说给四周围观的修士听,也说给这座天地听。   生死擂台后,这些事情会举世皆知。   这就是容夙从一开始就打算做的。   哪怕没有什么意义,她也一定要说出来。   十六岁的姚昊苍和十五岁的段佑都是世族少主,天赋差不多、修为差不多,一个修雷霆剑法,一个修烈阳剑法,打起来实力也差不多,很难伤到对方。   护道的那几位大能不以为意,只当是小辈间的小打小闹,没有出手阻止。   两族族卫也只负责保护自家少主安全就行。   于是姚昊苍和段佑打着打着,就从东川皇城外的桃花坞打到了东川皇城内,打到了永兴坊上方。   雷霆和烈阳两重道意碰撞着在半空炸开,雷火从天而降,将一整座永兴坊都裹挟住,那也是容府所在的地方。   那一天还是新年,属于凡人的新年。   满城张灯结彩,绸带随风飘扬,凡人们兴高采烈,象征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六岁的容夙站在坊外,捏着刚买来的冰糖葫芦看着大火无情蔓延开。   她一步都不能上前。   因为太热太烫了,似乎一靠近就会被烧成灰。   随同的老仆死死拉住她。   她站在那里看着许多熟悉的人在地面上来回翻滚,惨叫声不绝,衬着上空烟花爆裂开,满目皆鲜红。   才六岁,就懂了生老病死、世界上最深刻的绝望和无助。   上方十几岁的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终于意识到不对。   修士道意碰撞而生的雷火是水浇不灭的。   只有修士出手才可以。   出事后,姚族和段族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弥补施救,而是覆盖真相。   姚昊苍是姚族少主。   段佑是段族少主。   但他们的地位还没有稳固到无法撼动。   所以永兴坊的事情不能暴露,不能被太多修士知道,以免生出不必要的影响。   就算世族不在意这些,但就怕世族内会有利益冲突、地位竞争的对手拿这件事当攻击手段。   世族少主要选最完美的那一个。   那是一族的荣光,天赋要卓绝,行事要果断,手段要高明,自然名声也要“完美”。   于是两族少主和族卫们略一迟疑后,选择了当做无事发生。   不是他们当做无事发生,而是要让这件事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至少跟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无关。   看起来似乎很难。毕竟那是一整座坊,住了数百户人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能盖得住?   但做起来却太容易了。   东川皇城虽然是大城,但修行者却很少。   姚族和段族甚至不用出面,只用摆出这个名头,那些散修就不敢再多说什么。   至于好好一座坊怎么说没就没了,那也很能解释得通。   天降雷火啊!   新年阖家团圆的长夜,东川皇城那么多座坊都好好的,就你永兴坊烧起来了,还是用水都浇不灭的那种,那不是很容易理解?   于是过后不久,所有知道永兴坊覆灭、打听原因的凡人和修士都听到了同一个答案:此坊的人十恶不赦、作恶多端、获罪于天、天降雷火以示刑罚,死不足惜。   很合理的答案。   凡人知道有修士的存在,却不知道修士具体有哪些手段。   而且修士和凡人从来互不相干。   所以如果不是获罪于天,怎么会有灭不掉的雷火呢?怎么会在阖家团圆的日子有此一劫呢?   于是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永兴坊成了废墟,和“永兴”二字相关的人和物都是不祥,不会再有人提起。   城外那片桃花林在此后几年也消失不见。   姚族少主回了姚族。   段族少主回了段族。   他们都开始沉心修行,成为世族荣光。   一个修雷霆剑法,一人修烈阳剑法,修到知微境后开始行走天地,做“除魔卫道”的壮举,声名远扬,为修行界所知,成了雷州第一和第二天才,合称“雷州双子”。   二十三年前的挫折再也不算什么。   毕竟他们的修为能一直提升,是能冲击至真境的绝世天才。   那玉滟春却一直卡在踏霄境,到底是魔修,难登大雅之堂。   他们应该顶着世族少主、剑道天才等诸多光环一直向上走,继任族主之位,留名于册,立在山巅,成为最耀眼的那一部分修士。   如果没有容夙的话。   容夙说完后,看四周修士都安静无比,笑一声,把有刀柄的黑刀捡回来,声音轻轻,是在问姚昊苍,也是在问擂台外世族的族卫:“姚族少主,我一直想问问你们——”   她捏紧了黑刀,眉眼沉静如海,咬字很清晰,“我的父母亲族、街坊邻居、我们这些生活在永兴坊里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怎么就作恶多端、获罪于天、死不足惜了?”   十恶不赦。   作恶多端。   获罪于天。   死不足惜。   四个词,容夙说一个,手里的黑刀就刺一下。   十恶不赦对应姚族少主的右手。   作恶多端对应姚族少主的左手。   获罪于天对应姚族少主的右脚。   死不足惜对应姚族少主的左脚。   她问完后,血泊里仪表堂堂、一族荣光、完美无缺的姚族少主断了四肢。   “嘭嘭嘭!”生死擂台反震得越来越剧烈了。   容夙看着那些姚族族卫和姚族那位副族主唇角鲜血越来越多,笑容璀璨。   藏在暗处的玉滟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听着她刚说完的那段过往,心里情绪复杂无比。   她想到了先前在小城庭院里,容夙问她是不是喜欢桃花时面上的表情和后来那声轻叹。   原来你不喜欢啊!   当时容夙眼里的神情很深很黑。   现在玉滟春无师自通地读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或许说是小小的希冀和——控诉:   原来你不喜欢桃花。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去桃花坞呢?   你们明明都不喜欢桃花,怎么就要去呢?   要是都不去,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所以容夙说她厌恶自己。   厌恶是因为控制不住情感。   说不恨,则是理智上知道两族少主才是罪魁祸首。   所以在夜昙境里,容夙甚至愿意救她。   她还宁愿不要少宗主的位置也不杀自己。   如此一个人——   玉滟春就想到了容夙说的,她不是君子。   怎么就不是呢?   明是非、善取舍,不是比所谓高高在上的世族少主好太多了么?   她想着,看那些姚族族卫一眼,捏紧手里的玉白葫芦。   生死擂台上。   姚昊苍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他脸白如纸,面上都是汗,看着手里捏着断刀、脚踩着断肢、不紧不慢向他走来的容夙,一瞬间绝望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死。   哪怕四肢尽断,但他是姚族少主,姚族有很多灵丹妙药的。   他才三十九岁,他还有无限漫长的人生。   他的命怎么是那些凡人能比的?   生死擂台外,姚通元早坐不住了。   他站了起来,直接施展出毕生绝学奔雷掌,一掌并一掌如雷霆奔腾,拍在生死擂台上生出银色的雷纹,看上去颇为骇人。   姚族族卫结阵压上去。   “容夙,你敢动手,本座要你生不如死!”姚通元厉声威胁。   姚昊苍面上就生出一丝希望。   生不如死啊!   容夙笑一声,半点不在意。   她从来就没想过杀了姚族少主后还能活着。   她早知道自己会死。   世族底蕴深厚,能杀段族少主和姚族少主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当年涉及的族卫还有二十多个,那些她是杀不死的。   但能杀罪魁祸首,对于此刻的容夙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就一刀刺上姚昊苍的脸,熟练地在他左脸上刺出一道两指宽的刀痕,回头看着姚通元,眼神无辜:“生不如死?是这样么?”   嘶!   姚昊苍痛到无法出声,那团身体在地面上扭动着,许久后缓了过来,看着容夙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想到什么惊声道:“段佑!”   “段佑,也是你杀的!”   以容夙的心性和二十三年的蛰伏,怎么甘心只杀他一人呢?   先前知道段佑是被他那个堕魔的族妹暗算,姚昊苍一直觉得荒谬。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最看重地位,那些能威胁到自己的对手早死绝了,留下来的都是用来衬出自己天赋和心性的蠢货。   所以段佑怎么会死在族妹手里?   现在知道容夙的过往和手段,再想到九幽山海境里容夙的行踪,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是啊。”容夙点点头。   到现在,她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就直接道:“当时时间太短,我来不及告诉他杀他的原因。不过我答应他,会送姚族少主去见他,让姚族少主告诉他原因。”   容夙举起手里的黑刀,唇微扬,眼神含了些不好意思,像是求人办事一样:“姚少主,见了段佑,请你跟他解释一下。”   “有劳了。”容夙说着,手里的黑刀携雷霆万钧之势刺进姚昊苍的心口。   雷霆万钧。   那明明是他最得意的绝招。   容夙用跟他绝招很相似的刀意杀他,是为了最大程度折辱他!   姚昊苍恨到极致,也怕到极致,最后只嘶声吐出几个字:“你会后悔的!”   他是姚族少主。   他的叔叔现在就在生死擂台外。   他死了,生死擂台关闭,容夙会生不如死的。   彼时天已黑。   日落西山,所有的光都被城外的山挡住。   容夙的脸黑沉沉,却很干净。   和杀段佑那一次不同,她刺进姚昊苍心口的断刀把握得很好,她脸上没有一滴血,眼里神情一如既往的深沉,回答的声音很坚定。   “我不会后悔。”她缓缓抽出黑刀。   是和正阳宗弟子排名赛上她在情念欲阵里看到、听到的对话一模一样。   彼时青年模糊的脸成了姚昊苍的脸,青年得意的眼神成了姚昊苍万念俱灰的眼神。   容夙就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后悔。”   她从来不后悔杀段佑和姚昊苍。   当日后悔的也只是连累到南宫焰。   现在南宫焰在南宫族真血池里,距离三月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她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容夙不会后悔。   她说完,随手把那断了的黑刀一丢,跌坐在地面上,眼神里不含一丝情绪,只有死寂般的波澜不惊。   姚昊苍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生死擂台关闭了。   姚通元的奔雷掌拍来了。   姚族族卫结阵,阵势如利刃刺来。   她的性命也即将不保。   南宫焰知道她死了,会是什么心情呢?   容夙想着就有种窒息的痛苦弥漫了上来。   但她没有办法。   她一定要杀姚昊苍,也一定要将当年那段过往宣示于众,不管那有没有意义。   所以就那样吧。   容夙抬眸看着姚通元压不住杀意的眼睛,再看看四周漆黑无光的一片,心想:夜幕降临了,长夜漫漫,在如此黑而不含一点光的环境里死去,似乎还挺适合她的。   她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也根本无法反抗。   造化境巅峰的大能,再加上雷州第一世族。   别说再修炼十年,就算是百年,她大概也撼动不了。   因而容夙是真的打算认命和赴死了。   “轰”一声,似乎是掌和掌相撞而爆开的声音。   接着就是“铿”一声,像长剑出鞘,剑鸣清冽。   容夙抬头看去,就看到一道穿粗麻衣的背影朝着她的方向退了数步,擂台的地面上多出几滴鲜血,是自麻衣老者唇边溢出来的。   麻衣,老者。   白发白须。   那是——陈副宗主!   正阳宗负责对外往来的副宗主,外门藏书阁的守阁长老,小光球口中深藏不露、许多次护住顾剑安的正道大佬。   造化境五重的修为。   他刚才,是在护她么?   容夙怔怔看着他对面表情冷峻的姚通元。   听到剑鸣声后再向右边看去,就看到白衣眉眼含雪的女子正挥舞着手里的剑,如水剑法挡住姚族族卫结阵刺来的阵刃。   姚族族卫那么多,阵刃四面八方无处不在,道道指向她的心口,却悉数消散于苏明雁的剑法里。   水有情也无情,能穿梭渗透世间万物,也能挡住高山压覆、泥沙裹挟。   四周围观散修的心神还没从永兴坊那段往事里抽离出来,但看到苏明雁后还是止不住惊艳:   “这是哪位剑修?如此剑法,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应该不是雷州修士吧?”   “她挡住姚族族卫的阵刃护住容夙,应该是容夙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苏明雁,正阳宗排名第一的弟子,容夙能当上少宗主大概是因为这位淡泊名利,对少宗主的位置不感兴趣。”   “嘶,怎么看这道剑法的不凡,感觉她也能打败姚族少主呢?正阳宗这么深藏不露?”   “什么深藏不露?正阳宗本来就不简单好吧?这座宗门存在的时间比姚族和段族加起来都长,而且正阳宗现任宗主只修了两百年就修到造化境巅峰,你看看姚——”   那修士压低声音,“姚族副族主不也是绝世天才?但他修了四百年才有今天,时间直接翻了一倍了。”   擂台上。   姚通元听着四周修士的声音,眼睛里杀意翻涌。   他看着面前造化境五重却能硬扛踏致命一掌只吐了几滴血的陈副宗主,对正阳宗多了几分重视,道:“陈方,你要护容夙?”   陈方就是陈副宗主的名字。   他回头看还坐在地面上、眼里无一丝求生之意的容夙一眼,声音微沉:“容夙是正阳宗少宗主,本宗是正阳宗副宗主,护本宗少主,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况且——”   他顿了顿,眼神微深,继续道:“生死擂台事生死擂台毕,赌命结束后所有恩怨消散,这是生死擂台修建以来众所周知的规定。”   “规定?”姚通元笑了。   他看一眼被姚族族卫收了尸体和断肢的姚昊苍,眼里悲痛化为愤怒,声音满是杀意:“这天底下就没有世族需要遵守的规定,我们世族制定的规定才是规定!”   管永兴坊往事如何、那些人如何无辜,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容夙杀了姚族少主,那就一定要死!   不然以后只怕谁都以为姚族是能随意拿捏算计的!   他说着,直接一掌拍上去,和陈副宗主缠斗了起来。   容夙就看着老者的白须很快变成了血须,他才造化境五重,怎么都打不过造化境巅峰的姚通元。   这很正常。   容夙早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是,陈副宗主怎么会出手救她。   他不是只在意顾剑安,只维护公道正义的么?   容夙就垂眸,有些想笑。   因为她心里是知道答案的。   只为公道正义的修士会为她出手,只是因为她占据了公道正义。   公道正义。   原来有朝一日也能和她容夙挂钩。   原来还是有人相信的。   原来是真的存在于世界上的么?   不多时,姚通元一掌将陈副宗主拍出擂台,看他还要上来,眼里杀意汹涌。   他很想杀了如此不识时务的陈方,只是到底是正阳宗副宗主,正阳宗宗主也不简单。   姚通元就道:“陈方,你要为了一个还没有册立的少宗主葬送整座正阳宗么?”   陈副宗主的动作一滞。   姚通元见有用,眉眼间有不屑,继续道:“容夙杀的不止是我们姚族的少主,还有段族少主,你要护着她?你能代表整座正阳宗护着她?正阳宗能同时应对姚段两族倾族而出?”   姚段两族当然是很难倾族而出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不希望少主死的。   段族少主死了那么久,族内现在早出现新的声音,只是段佑的父亲段君鹤还活着。   而且正阳宗虽然很多地方跟世族不同,但内部也不统一,怎么可能倾全宗之力护住容夙?   他轻蔑地笑一声,看陈副宗主立在那里不再上前,再看看还在舞剑抵挡阵刃的苏明雁,就打算一掌拍伤丢给陈副宗主。   苏明雁却似乎有所察觉。   她右手执着佩剑一剑横出,剑势如水渗透进那道姚族族卫结出的阵法,不但挡住所有阵刃,还反击了一剑,有几个姚族族卫就捂着手腕低嘶几声。   接着她左手并指如剑,一剑刺向姚通元的手掌,人已经收剑回撤立在陈副宗主后面。   那一剑——似乎修为再高些就能刺穿他掌风了。   姚通元心里微凛。   但那又如何呢?再天赋卓绝,还不是说退就退。   他就打算把容夙抓来,先折磨一番再杀。   他看向容夙,结果看到容夙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青衣的女子,如云雾般飘渺,正抬手结了个结界给容夙套上。   再迎上他的目光时,青衣女子的声音淡而坚定:“正阳宗不能倾全宗之力护他们的少宗主,我南疆一族能。”   南疆一族。   还有刚才那个和一般修士不同的结界。   青衣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   南疆、南荒古神庙乃至整座南州的圣女,巫寒韵,造化境一重的修为,还是刚刚修上去的。   那剑道颇为不凡的白衣女子就是看到巫寒韵来了才退的吧?   姚通元眯起眼睛,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他后面已经有很多姚族修士赶来了。   生死擂台在登天城中心,姚族族地也在登天城,这是姚族的大本营,现在姚族少主死在大本营里,姚族修士自然坐不住了。   现在就有造化境的姚族大能压不住情绪直接冲了上去:“小小的南疆圣女,也敢大放厥词?”   那人显然没有把南疆一族放在眼里,只当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势力。   巫寒韵淡淡看着他,抬手开始结印,却不是拍向那大能的。   因为早有服饰古怪的修士自虚空里走出来,轻轻松松拦住了所有冲向圣女和容夙的修士,连姚族族卫结出的阵都没了作用。   造化境一重、造化境二重、造化境五重……   那些服饰古怪的修士修为从低到高都有,而且出手时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手一抬一收,冲到面前的姚族大能就被丢出去了。   南疆一族。   南州地位至高无上的南荒古神庙。   姚通元眉微皱,知道他想的没有错,因内乱开启护族大阵几十年的南疆一族很不简单。   同时他也知道南疆这位圣女手里结的道印是什么了。   那是转移道印。   登天城此时四面八方都是姚族族卫结的困阵、杀阵、缚阵,锁定的是容夙,就算是归一境的大能来,也很难直接救走容夙。   但南疆圣女的转移道印如果结成了,那么容夙会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她离了登天城,再想困住就难了。   而且南疆一族明显是要护她,届时护族大阵一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姚族这脸就丢大了。   不能让这位南疆圣女结成道印。   只是那些来自南疆一族的修士手段古怪,他先前受生死擂台反震也伤得不轻,很难以一对多。   当然,如果姚族大能都压上去,还是能赢的。   问题是如果对付个南疆一族就要这么困难,那姚族以后还怎么稳坐雷州第一世族的地位?   姚通元再看一眼后面眼神复杂的容夙,嗤笑一声,心里就有了主意。   容夙大概以为南疆圣女来了她就能活吧?她现在心里是不是满怀希望?那就让他来碾碎她的希望,让她生不如死!   姚通元想着,对巫寒韵道:“南疆圣女,你要倾南疆一族护住容夙?”   “是。”巫寒韵掷地有声。   她自信南疆一族会听命于她。   姚通元点点头,忍着心里不耐一一扫过那些服饰古怪的修士,手一扬,手里就多出一部古拙不凡的古书:“那如果本座说,容夙的性命和南疆古书,你只能选一样呢?”   他面上满是戏谑。   巫寒韵在查南疆古书的下落,这个他早知道。   姚族早知道南疆一族不简单,还在南州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当时会出手搜查南疆古书只是想着能不能搭上关系、利益最大化。   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不过也刚刚好。   他知道南疆古书对南疆一族意味着什么。   那是镇族之宝,听说还和南疆圣主的生死息息相关。   巫寒韵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就一变,多出些惊讶和凝重,她结道印的手也一滞。   姚通元就笑一声,声音如催命一样:“二十息内,你不退开,本座立即毁了南疆古书!”   二十息。   巫寒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有服饰古怪的修士忍不住了:“圣女,那是南疆古书啊!”   南疆古书是南疆一族的命,也关乎圣主的命,还关乎整座南州。   巫寒韵脸一白,像是脱力一样,却还是不肯移动脚步。   她想护容夙。   容夙比她的命还重要。   如果二选一是容夙的命和她的命,她不会迟疑。   但那是南疆古书,那是——她姑姑的命!   “巫寒韵。”容夙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撑着手从地面上站起来,眼神都是沉寂:“不用救我。”   她没想过能活的。   因为根本不会有什么能同时抗衡姚族和段族。   现在还只是姚族,段族都还没有出手。   “三息!”   “二息!”   这是姚族族卫施压的声音。   巫寒韵那道道印没能结成,被服饰古怪的修士请到一边。   当然,那些来自南疆一族的修士也三言两语间和姚通元谈好,逼他立下天地誓约,天明时分,姚通元必须把南疆古书还给南疆一族。   本来只是出手护住圣女的心上人,结果却能拿回南疆古书。   那些修士显然心情不错,看容夙的眼神颇为和善,当然也有惋惜。   巫寒韵白着脸看着结界被姚通元一掌拍碎,结界内的容夙唇角溢出血迹,目光一沉,向来如云雾的眸底生出嗜血杀意,藏进袖子里的手指默默结印。   陈副宗主后面,白衣的苏明雁手里捏着一枚玉简,看生死擂台一眼,眼里难得有些迟疑。   在生死擂台上,她出手是能救走容夙的。   只是那样,她是宿柏溪后人的事情就再瞒不住了。   那么正阳宗内的苏族——   藏在暗处的玉滟春也捏紧手里的玉白葫芦。她也能出手救走容夙,但必须用到玉白葫芦。   到时候,只怕所有修士都会知道她原来的名字和身份。   曾经绝世无双的天才剑修成了魔修玉滟春——   玉滟春就有些压抑。   虽然她原来的身份也有一部分修士知道,但跟整座修行界的修士都知道还是不同的。   生死擂台上。   姚通元不紧不慢走向容夙,压着心里愤怒和杀意道:“容夙,还有谁能救你?”   他很享受这种将来救容夙的修士一个一个压回去的成就感。   生不如死。   绝望无光。   只能坐等死亡。   希望来了再变成绝望。   这就是挑衅姚族的后果!   容夙没有回答。   救不救的,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她早知道自己会死的。   姚通元那股属于造化境大能的威压就压向容夙,想要她跪在地面上。   容夙不由笑了。   日月山境里,归一境的风嘲笙都拿她没有办法,就凭姚通元?   她站得很直。   淡漠的眉眼融进黑夜里。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声音自天际响起:“还有本少主!”   容夙面上的淡漠瞬间就碎了。   那是——南宫焰的声音!   怎么可能?   南宫焰不是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出真血池的?   她抬头看去。   巫寒韵、苏明雁、玉滟春等许多修士也抬头看去。   天际一抹微白。   一只炽烈耀眼的凤凰自南面而来,凤凰清唳响彻云霄,那抹红轻而易举照亮黑夜。   一袭南宫族少主服饰的南宫焰立在凤凰虚影上,手里拿着一柄剑,剑一挥,凤凰剑影四面八方。   她踩在盘旋的凤凰上轻轻一跃,站在了容夙面前,直面造化境巅峰的姚通元,重复道:“还有本少主。”   还有谁能救容夙?   还有南宫焰。   小光球一直飘浮在虚空看着,从听到容夙往事的怔愣复杂到苏明雁那些人出现的心情起伏,再到此时无端感慨万千。   它看着巫寒韵藏在袖里想结印的手指,看着苏明雁手里的玉简、玉滟春捏紧的玉白葫芦,心想:她们都想护容夙,但她们都有顾忌、有保留。   但南宫焰没有。   偏偏是世族出身、最没有办法全力以赴的南宫焰无所顾忌、无畏也无惧。 第100章   四周原本是黑暗无光的, 天际虽然微白,但还无法照到被许多座高楼殿宇挡住的生死擂台。   容夙立在生死擂台上,黑衣滴血, 眉眼都融在暗夜里,但南宫焰一出现,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从面容到目光。   因凤凰血脉而生的那只凤凰在南宫焰跃到地面上后没有消散, 就那么盘旋在半空。   凤凰清唳不绝, 天际那抹微白就变成了红光, 自凤凰四周铺陈开,顺着南宫焰挥动的凤凰剑影融进容夙的眼睛里。   她眼里生出焰火般的颜色, 怔怔看着面前持剑而立的南宫焰,那柄剑名为融魇剑。   南宫焰面向着姚通元,容夙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却一瞬间心绪翻涌, 像沉寂无声的湖泊掀起层层波澜。   有微风起拂, 吹起南宫焰的衣摆。   那衣摆血红胜火,飘扬着自容夙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拂过,恍如凤凰展翅,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南宫焰的对面。   造化境巅峰的姚通元眼神微沉, 打量着面前这位生而有凤凰血脉的南宫族少主,因她登天境二重的修为和周身炽烈的剑意微微惊讶,声音无喜无悲:   “南宫少主, 你要护容夙?你能——”   倾全族之力护住容夙?能同时和姚段两族为敌?   他没能说出后面那部分。   因为南宫焰直接打断他道:“是,本少主能!”   是不是要护容夙?是。   能不能倾南宫族全族之力?能。   怕不怕和姚段两族为敌?不怕。   她的声音清冽而坚定, 不算重,也比不上先前南疆圣女的掷地有声, 姚通元却无端心里一沉。   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南宫焰和那位南疆圣女不一样。   至于怎么不一样——   是因为他手上没有一部南宫族古书么?   姚通元对上南宫焰的眼睛就知道不是的。   她要护容夙,无所顾忌,没有保留。   谁要杀容夙,就要先踏过她的尸体。   而她是南宫族少主,动了她就要和南宫族为敌。   生而拥有凤凰血脉、进真血池提前出关却修到登天境二重的南宫族少主,比姚族少主还有希望冲击至真境。   修行界所有修士都知道,四十岁前能修到登天境就是绝世天才。   南宫焰现在才二十五岁。   如此一位未来无限的无双少主,没有哪一座世族会放弃。   她如今这番姿态,就是以命挡在容夙前面,形同于要动容夙就要先覆灭南宫族。   而覆灭南宫族——   姚通元眼神沉沉,看着四周源源不断赶来的许多位姚族大能和族卫,笑了:“南宫少主莫不是在说笑,你以为你一人就能代表整座南宫族?”   世族利益至上,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容夙赌上所有?   南宫焰才册立多久,他不信她能命令整座南宫族,不信她真能倾全族之力来护容夙。   “本少主能。”南宫焰面上表情不变,只声音淡淡重复了一遍。   她说着,手一挥,被姚族族卫和围观修士围得水泄不通的生死擂台上方虚空里出现了许多穿南宫服的修士。   有登天境以上的大能,也有结阵和姚族族卫抗衡的南宫卫。   “轰”一声惊响,造化境四重、阵修大能榜上排名第五的程老端坐云霄,抬手慢条斯理层层撕开姚族族卫结的困阵、杀阵、缚阵……   青山伸手翻着掌心光影般的天眼录,面上表情沉着冷静。   紫田踏空而行,指挥着四面八方的南宫卫摆阵冲开禁锢束缚。   刚刚修到归一境一重的南九藏在虚空里,按照自家少主的意思想先救走容夙,被姚族坐镇登天城的一位归一境大能阻止,两人就出手直接打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南宫族核心的执事、族老出现……   看似来得仓促,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根本就不像南宫族少主一从真血池出来就赶来生死擂台的架势。   姚通元眯了眯眼睛,看着场面混乱,两族族卫打成一团,从姚族归一境、造化境、登天境的大能到族卫,都有对应的对手,都被拦住脚步,心里一阵震惊。   不算倾尽全族之力,但也差不多了。   南宫族少主所在的星月殿绝对无法调动这么多大能。   而且看那些南宫族大能修为的波动,显然大部分是从青州青云上城、南宫族族地赶来的。   南宫焰真能倾全族之力来护容夙?   就算她想,南宫族别的大能怎么会同意呢?   世族利益至上,这些修士心里想的是什么,姚通元太清楚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如果南宫族真要不顾一切,姚段两族是没有办法奉陪的。   那容夙就真能杀了他们姚族少主还和姚族相安无事了。   姚通元想着,满怀不解地看向南宫族那些执事和族老,想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不情愿、无法理解、眼神抗拒,还有的看容夙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指责和埋怨。   他们明明不想按照南宫焰的决定对上姚族,怎么此时会出现在登天城和姚族大能抗衡呢?   姚通元想不通,却听到上方那只凤凰再次清唳一声,盘旋着和擂台上南宫焰指尖生出的凤凰火相融,虚影凝实,继续欢快地在天空上展翅翱翔。   而那些来自南宫族的大能则眼神一深,出手的动作快了几分。   姚通元瞬间就知道原因了。   那是血脉压制。   属于血脉天赋者的血脉压制。   对同族才有效。   南宫焰生具凤凰血脉,凤凰血脉是南宫一族的传承血脉。   现在她修到登天境,还进了真血池掌控凤凰神力,凤凰具化,自然轻而易举能以凤凰血脉压制族人,让族人无法反抗她的命令。   如此逆天的手段——   姚通元眼神压抑,感到一阵棘手。   生死擂台上。   南宫焰看着四周已经打起来、变得很混乱的场面,回头看容夙一眼。   她的眼神里含着太多意味,控诉、心疼、埋怨……   容夙莫名心虚,低头不敢直视,却又想多看南宫焰几眼,不一会就重新抬头,只是眼神里还是有心虚的。   原来容夙还会心虚啊!   南宫焰低哼一声,几步走到容夙面前,伸手牵住她的手。   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用神识查探就知道她伤得多重,还有血魂术的影响。   南宫焰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但她还是压着情绪道:“登天城不能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登天城是姚族族地所在,是姚族的大本营,会源源不断一直有姚族大能赶到。   而南宫族的修士是远道而来,很难保持最佳状态,而且一部分大能还是她用血脉压制逼着赶来的,会不会手段尽出也很难说。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把容夙救出登天城,再回到南宫族星月殿,接下来怎么办再说。   南宫焰还没有想好以后的事,也不知道她对上姚族以及目前还没有出现的段族后,南宫族内那些还在闭关的造化境巅峰、归一境大能以及归一境巅峰的南宫族族主是怎么想的。   她只知道容夙不能死,她一定要救容夙。   所以不管后果如何,做了再说。   而关乎一族少主的生死,世族和世族间的对决也很难用心机城府去摆平,所以南宫焰直接选择武力解决。   容夙垂眸,看着被南宫焰牵着的手,看着她手上流出的鲜血淌过南宫焰白皙的肌肤,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压抑深沉。   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南宫族真的很难同时抗衡姚段两族。   就算南宫焰现在把她救走,那以后姚段两族向南宫族施压,南宫焰怎么办?   而且姚族族主还在闭关,要是他修到了修行界最高的境界至真境,那又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梦境里看到的梦魇成真么?   她明明算好了时间,明知道南宫焰不会出真血池、无法知道生死擂台的消息,才会出手对上姚族少主和姚族的。   怎么南宫焰还是来了呢?   容夙心里最初看到南宫焰出现后的震惊、无法隐藏的欢喜此时都变成无尽的担忧。   她习惯性地想退缩。   容夙于是忍着那股重伤后移动一点就痛到不行的痛苦对南宫焰道:“南宫焰,要不然你还是——”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南宫焰眉心一皱,看向容夙的眼神变得凉凉的,还含着几分不耐烦和暴躁。   那一般是她看别人才会有的眼神。   自梦魇死境后,南宫焰看她的眼睛经常是温和含情,甚至温柔藏满爱意的。   容夙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南宫焰这样的眼神。   她瞬间想起当初在南明峰地牢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段时间,脑袋缩了缩,很懂事地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南宫焰的手收紧了一点。   那就算了吧。   她已经做过所有的努力,也设想过最坏的结果,甚至在梦境和幻境里经历过。   所以她想尽办法想让南宫焰无法赶到。   哪怕对南宫焰来说很残忍,但至少她不会有一点危险,她能活得好好的。   容夙已经竭尽全力。   但南宫焰还是来了。   她来了,她要救自己,她希望她活着。   那她怎么还能让南宫焰在对上姚段两族和南宫族的内部压力后,还要被她推开呢?   容夙想着,黑沉沉的眼睛里浮起了求生的希望,像是心里开出一朵花。   她不由满怀憧憬地想:也许她和南宫焰都能活着呢?   就算不能,南宫焰也不会死。   她已经有登天境的修为,南宫族不会不管她。   如果最后真的不行,那她死了,姚段两族便也不会再对南宫焰做什么了。   南宫焰感受着手上来自容夙的力量,心里那股压抑和沉重缓了缓。   上空凤凰盘旋,她一只手持融魇剑施展凤凰剑法劈开束缚,一只手牵着容夙往束缚外广阔的天地走。   和凤凰血脉伴生、自真血池出来后就能完整施展的凤凰剑法极为不凡。   哪怕和她交手的大能不是南宫族族人、不会受到血脉压制,却还是有一层来自神兽的威压。   因而南宫焰牵着容夙虽然走得很慢,却步步向前,踏出去后就没有再后退。   跟在她后面的容夙唇角溢出鲜血,已经很难再保持住清醒。   血魂术结束后的反噬并着生死擂台对上姚昊苍所受的重伤袭来,她累到不行,但看一眼面前的南宫焰,不但能继续醒着,还能抬脚走路。   姚通元看着走到擂台边缘的两人,眉微皱,对四周的姚族大能道:“别管南宫族,都去杀容夙!”   容夙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他不信南宫族会为了一个死人赌上一切。   活人和死人是不同的。   容夙死了,南宫焰心里那点执着大约也就散了。   姚族大能应了,脚一踏就冲向容夙,修炼掌法的拍掌,修炼剑法的举剑,修炼阵法的凝阵刃,都对准容夙的心口。   这就是姚通元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南宫焰要护容夙,不惜动用所有大能和族卫,以凤凰血脉压制的手段。   姚族要杀容夙,却不想和南宫族对上。   那就直接越过南宫族杀了容夙!   南宫族的大能救自家少主很积极,救容夙就不一定了。   不算阴谋,而是明谋。   南宫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姚通元打的什么算盘。   而且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才刚刚用血脉压制逼迫南宫族大能赶来登天城出手拦住姚族的大能,是很难再命他们出手来救容夙的。   姚通元这一招用得很高明。   奈何他不是血脉天赋者,不知道凤凰血脉彻底融合、凤凰神力掌控后到底有多举世无双!   南宫焰唇微扬,眉眼间生出一层凛然圣洁,手微抬,就往容夙身上罩了一层结界。   不及南疆圣女那结界的古怪神秘,南宫焰结的结界很简单粗糙,就只是修行界散修修炼后随手一抬都能结出来的结界。   唯一不同的是,那结界是火红色的,结界四周跃动着炽烈的火焰,前后左右将容夙围了起来。   那是凤凰火。   凤凰血脉主人凝出来的、附着在结界上的凤凰火。   所以准确来说,那是凤凰结界。   凤凰结界不碎,无人能动容夙。   但凤凰结界有凤凰火和凤凰神力加持,一般是打不碎的。   要打碎,只能——杀死凤凰结界的之人,也就是南宫焰。   此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都打在凤凰结界上,结界内的容夙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甚至感觉暖融融的很舒服。   结界外,南宫焰背对着容夙,唇角溢出血,看向上空的眼神含笑得意,是明晃晃的询问和逼迫。   不是询问姚族大能,而是询问南宫族大能:   容夙现在被罩在凤凰结界内,要打碎凤凰结界就要杀了南宫焰。   哪怕他们不是故意要杀南宫焰,但凤凰结界和主人形同一体,结界承受的攻击主人也会承受一部分。   所以,现在姚族的大能都要打碎凤凰结界,你们出不出手?   出手,就是救容夙。   不出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少主被人打死么?   而且还有血脉压制。   南宫焰都从真血池活着出来了,出来后还第一时间以血脉压制住他们。   她要是死了,南宫族脸面、威严那些都是虚的,重点是他们的修为和性命也会受到影响啊!   嘶!   如此逆天的手段——   南宫族的大能们咬紧牙关看着自家少主,第一次觉得凤凰血脉太逆天也不是一件好事,接着就心不甘情不愿把那些拍向凤凰结界的姚族大能缠住,认命地继续开打。   登天城云霄上。   出关后第一时间赶来、造化境五重、阵修大能榜上排名第四的姚族阵修大能迅速开启护城大阵,打算将所有修士都困死在登天城内。   程老笑一声,手里阵旗微摇,声音漫不经心:“困阵?”   他说着,就打算撕开阵法。   眉眼间还有兴奋。   对阵修来说,摆阵和破阵都是很能检验道境高低的。   能被姚族拿来当护城大阵的困阵自然不简单。   如果能破掉,那对他来说将会意义非凡。   “当着阵主的面就想破阵?”姚族那位阵修嗤笑一声,眼神轻视。   他看不起程老,也不认为他能破阵。   阵修大能榜上的排名,他比程老高一名,自然能胜他。   “聒噪。”程老漫不经心应一声,抬手就给姚族阵修摆了一道阵法:“你能先出得此阵,老夫就认输,不插手姚族和南宫族的事。但如果不能,你就老实看着老夫破阵,不得出手干扰,如何?”   有阵主坐镇的登天城护城大阵跟没有阵主、自行变化的阵法是很不一样的。   程老此举是希望姚族阵修不出手操控护城大阵,于是选择直接赌阵。   这是阵修间比赛的方法。   姚族的阵修看他一眼,略一迟疑就答应了,闪身进阵。   排名比他低的阵修,摆出的阵法能有多高明呢?   他却忘了,阵修大能榜排名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程老算计得逞,眉眼有些得意,抬手开始破阵,看向地面上的容夙还有些感慨。   他摆的阵法是生死幻阵,阵内有生死幻境。   那也是五年前正阳宗烈阳地窟里他摆过的,在容夙看来如桃花源的阵法。   当时阵法被容夙破了,容夙才能进到石室里,才有后来种种。   后来在囚牢里,他听到了容夙能破阵的原因,重新改进生死幻阵,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现在就很适合。   因容夙而得到改进的阵法,拿来困住容夙的敌人、救走容夙,就很符合那种玄妙的因果循环。   地面上。   姚族的大能再次被南宫族的大能缠住对打。   只是登天城是姚族的大本营,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南宫焰面对的对手也多了起来。   哪怕姚族大能不想伤到南宫焰,但打起来收不住也是正常的事情,南宫焰唇角的血就多了一些。   又一波姚族修士赶到。   为首是一个穿锦衣的女子,周身饰物不俗,眉眼间有生来的高傲,那是姚宣兰。   她看见被姚族大能围着的南宫焰,看着南宫焰唇上鲜血,心里一紧,高声道:“住手!”   就有一部分姚族大能和族卫听命收了手。   这很正常,毕竟她是姚族大小姐,自然会有效忠于她的修士。   还有就是,现在姚族少主死了,以后姚族族主的位置谁当还不一定呢。   姚族那么多大能会赶来杀容夙,也不过是因为姚族族主在闭关,不知道能不能修到至真境。   半空和南宫族大能打着的姚通元眸光微凛,看向姚宣兰的眼神里有不满,回到地面上正要开口质问,姚宣兰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是对南宫焰说的。   她道:“焰焰,你是因为生死结才护着容夙的吧?”   以前也是因为生死结才说喜欢容夙吧?那应该也是南宫焰掩人耳目的说法吧?   生死结。   姚通元眸光微变。   南疆一族能关联性命的手段,他作为姚族副族主自然知道。   如果南宫焰只是因为生死结才护着容夙,那反而简单。   南疆圣女就在这里,南疆古书还在他手上,怎么都能把生死结解开,还能得南宫族少主一个人情。   姚通元就开始沉思。   南宫族的那些大能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如果自家少主只是因为性命关联,护容夙是因为生死结,而不是因为什么生死相随的深情,那反而好说。   于是两族大能达到空前一致,想的都是解开生死结后,大家还是盟友、利益相关的关系。   南宫焰迎着四周希冀的目光,止不住笑了。   她不意外姚宣兰会知道生死结。   毕竟去追杀南疆少主巫谐的南宫卫说巫谐曾经逃到雷州,后来才被南荒古神庙的修士押回南疆。   “曾经是。”南宫焰看着姚宣兰,回答得很直接:“但此时此刻,本少主和容夙的生死结已经解了。”   生死结解了,那南宫焰还出现在这里?   姚宣兰皱眉。   姚通元也皱眉。   姚族的大能和南宫族的大能都皱眉。   围观修士表情兴奋。   “既然生死结解开了,那容夙死了你不会死,你不用再护着容夙的。”姚宣兰不死心。   天知道当初她从巫谐嘴里问出生死结的存在时有多高兴。   高兴南宫焰是世族大小姐,地位高贵,怎么会真看上容夙?   怎么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是有人不信她对容夙的心呢?难道是她做得还不够多?   南宫焰低叹一声,迎着姚宣兰的眼神道:“谁告诉你,本少主护着容夙是因为生死结了?”   哪怕曾经是,此时此刻也一定不是。   “生死结已解,本少主和容夙不再性命关联,但容夙死了,我也会死。”她剑上滴着血,声音轻轻却坚定极了。   “为什么?”姚宣兰难以置信。   南宫焰就笑一声,回答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情到深处,能为一人生,也能为一人死么?”   她说着,回头看向容夙。   她唇上满是血,那袭属于南宫族少主的衣服也多出点点鲜血,隔着暖融融的凤凰火,容夙的眼睛缩了缩,心里满是心疼和复杂。   她自然知道南宫焰一直不回头,是不想被她看到她流血受伤的样子。   她怕她会自责。   那怎么现在回头了呢?   因为有比怕容夙自责还要重要的事情。   “本少主最后再说一次——”   南宫焰看向容夙的眼睛,看起来是跟四周姚族修士和南宫族修士说的,实际上却只是跟容夙一个人说。   她说:“我和容夙,生死相随。”   所以如果容夙死了,她也不会活着。   这才是她真正想和容夙说的。   别老是想着丢开她。   门都没有。   容夙心里一震,隔着那层跃动的凤凰火,一瞬间心绪涌动。   天际微白扩散,凤凰火光漫天,长夜终结。   容夙想:她再不想死了。   她想活着。   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和南宫焰一起活着。   姚宣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震惊于南宫焰眼神里的坚定不移、爱意、决绝。   哪怕那眼神不是给她的,她此刻似乎也生不出什么嫉妒。   而只有动容。   南宫族的大能沉默了。   修行界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真情是很少的,也很愚蠢、惹人发笑。   正因为如此,如果有人真能为谁不顾一切,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随,那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不屑一顾,而是羡慕。   此时许多围观的修士就很羡慕容夙,羡慕她怎么能得到南宫族少主的真心。   生死擂台上的事情将人尽皆知,那么以后所有修士都会知道:南宫族少主南宫焰和正阳宗少宗主容夙,拥有能生死相随、不顾一切的情谊。   修士群里的青山、紫田和一部分南宫卫就表情高傲,看别人的眼神跟看蠢货一样。   所谓生死相随,自然是双向的。   少主对容夙大人如此,自然是因为容夙大人也能为少主不顾生死。   姚通元看向南宫焰的眼神越来越沉,他现在觉得情况越来越棘手了。   姚宣兰不想南宫焰死,不会让她的人出手。   容夙在凤凰结界里,结界由南宫焰控制。   姚族的修士是在赶来的路上,但南宫族也有修士不断到场。   登天城云霄上姚族那位阵修还说他被困在阵法里出不来,护城大阵似乎快要破了。   天将明。   南疆古书就要还给南疆了。   正阳宗那位陈副宗主刚才也不是只站着的,他抬手拍伤了十几个要去加固阵法的姚族阵修。   他侄儿流的血还没有干涸,容夙眼看着就能逃出登天城了。   姚通元想了想,就直接对南宫焰道:“南宫少主,来个赌约如何?”   赌约。   南宫焰手微垂,融魇剑指向地面,声音淡淡:“什么赌约?”   “南宫少主若是能在本座手里坚持半个时辰,本座放容夙出登天城。如若不能——南宫族所有修士即刻退出登天城,如何?”   放容夙出登天城?   他甚至都没说愿意将此事揭过,显然以后还会追究。   而且他是造化境巅峰的大能,南宫焰才登天境二重。   如此修为差距,别说半个时辰,只怕一个照面都难说。   他显然是故意为难南宫焰!   别说青山紫田这些近卫,就连那些被南宫焰以血脉压制逼迫来的南宫族大能都面露不满,心说姚通元这是把他们南宫族少主当傻子?   他们正要发作,南宫焰却低笑一声,直接答应了:“行,这赌约本少主接了。”   现在谁都拿谁没有办法,姚通元怕天亮后南疆一族也掺和进来,南宫焰也担忧血脉压制过去后南宫族的大能消极怠工,那就赌一赌好了。   哪怕明面上看她输定了。   于是两族的大能和族卫都散开。   青山拿着天眼录踏空上去助程老破阵。   紫田掠到容夙旁边,隔着一层凤凰结界护着她。   南宫焰手持融魇剑立在容夙前面一段距离,对上了造化境巅峰、少年时就是绝世天才的姚通元。   姚通元修的是奔雷掌,掌出如奔雷,掌风大开大合,隐隐还有雷霆万钧的掌意。   姚族主修的功法和武技就是和雷有关的,而段族和南宫族则属火系。   此时他一上来就拿出属于造化境巅峰大能的所有实力,显然是打着一个照面就打败南宫焰的想法。   姚通元唇角笑意讥诮,看南宫焰的眼神满是轻视。   凤凰血脉。   南宫族少主。   二十五岁就修到登天境的不世天才。   掌控凤凰神力。   那又如何呢?   再天才,现在才登天境二重,哪里来的自信来对上造化境巅峰的他呢?   还坚持半个时辰?   他敢说,南宫焰竟然也敢应!   简直不知天知地厚!   他看四周的南宫族大能一眼,想着一掌打伤南宫焰再封了修为丢给南宫族大能,接着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鼓作气拍死容夙!   他甚至想到容夙死到临头难以置信、绝望惊惧的眼神,眼里几乎漫出得意,接着就感觉掌心一疼。   南宫焰执着那柄有凤凰图案环绕于上的融魇剑,周身凤凰血脉运用到极致。   四周的南宫族大能就觉一阵压抑,是来自血脉上无法反抗的压制。   凤凰清唳一声,盘旋在南宫焰左右。   南宫焰低喝一声,白如霜雪的剑刃上有凤凰火跃动,四面八方都变得炽烈灼热,一剑挥出,凤凰剑影铺天盖地朝姚通元压去,连着那股属于神兽凤凰的威压。   姚通元虽然拿出所有实力,心里却存了轻视。   于是在那股凤凰威压的影响里,他动作一滞,融魇剑上跃动的凤凰火裹挟着剑刃刺穿造化境大能的防御。   “嗤”一声,他掌心多出一抹鲜红。   仅一剑,南宫焰就刺伤了他,哪怕那伤对造化境大能来说不值一提。   仅一个照面,他没能打败南宫焰,反而被南宫焰压住了。   奇耻大辱!   姚通元涨红了脸,一瞬间无地自容,接着掌风越来越盛,含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显然是失了理智。   那不能怪他心性不行。   任哪个修士造化境巅峰被登天境二重的修士刺伤都会震惊到极致。   而且四周那么多修士看着。   生死擂台后,不但所有修士都知道容夙天赋卓绝,还会知道南宫焰一剑刺伤他,以登天境二重的修为。   那已经不是天赋卓绝不卓绝的问题了,而是近乎于妖的风采无双。   凤凰无双。   血脉天赋者的逆天将人尽皆知。   荣光、惊艳、称赞是南宫焰的。   而耻辱、嘲笑和垫脚石,是姚族的,是他的。   这谁还能冷静?   南宫焰一击得利,面上笑容得意,眉眼间那股自信几乎溢出来。   她没有贪图胜果,而是第一时间收剑回防,看着拍来掌法不如先前连贯疾速,眼里生出一丝得逞的意味,继续横剑向前。   时间如水流淌而过。   姚通元越打越心惊,惊的是先前没有防备、心怀轻视就算了,但他后来已经很谨慎了,怎么还是会被凤凰威压影响到?   血脉天赋者。   他对此知之不深。   姚族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血脉天赋者了。   事实上,是整座修行界都有很多年没有出过血脉天赋者。   南宫焰生而拥有凤凰血脉,却是后天觉醒的,而且还很难融合,所以说是绝世天才,却是远远比不上储族少主储白璧的。   结果打起来才知道这么难缠。   南宫焰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也不用打败他,只用坚持半个时辰就行。   所以她不断以凤凰威压影响他的掌风,刺来的剑上凤凰火炽烈灼热,恍如灼烧般难受。   上方那只虚虚实实不断变幻形态的凤凰还老是盘旋在四周,就导致姚通元甚至难以近到南宫焰的身。   他先前受生死擂台反震就伤得不轻,还和陈副宗主等诸多大能交手,现在还要压着情绪忍受凤凰威压对付南宫焰,还不能出杀招,实在难搞。   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过去了。   虽然没有立天地誓约,但堂堂姚族副族主,违背赌约总是不好的,何况赌约的对象还是南宫族少主?   姚通元想着,心一横,在南宫焰长剑刺来、凤凰火跃动时直接拍掌迎上剑尖,造化境巅峰的修为都凝在那只掌上,抵住剑尖后修为压向南宫焰。   融魇剑再不能向前。   南宫焰看着姚通元的眼睛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他要以修为相压,和她拼修为。   她自然是拼不过的。   只是——   南宫焰垂眸,离半个时辰结束还有半刻钟。   登天境二重和造化境巅峰,比拼修为半刻钟,她应该能坚持住。   她于是没有收剑,登天境二重的修为涌动,直直就对上姚通元压来的修为。   居然敢直面!   姚通元惊讶极了。   修士比拼修为不是小事。   这不是过招间看谁坚持得久,而事关道途道境,一个不谨慎甚至会修为尽失。   南宫族少主如果修为尽失了,那血脉压制还在,南宫族大能能善罢甘休?   姚通元心里微凛,就想收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   比拼修为似乎不拼出个高低是收不回来的。   不但是他,南宫焰也一样。   凤凰火裹挟着修为源源不断迎上姚通元造化境巅峰的修为。   南宫焰唇边鲜血越来越多。   半个时辰结束了。   南宫族大能手忙脚乱想结束修为比拼,都想助自家少主震开姚通元。   姚通元无奈,但也知道以高境界和低境界修士比拼修为,说出去他是要被人耻笑的,就任由南宫族大能动作。   结果凤凰血脉不允许别的灵力相融,南宫族大能的灵力都被排斥在外。   眼看自家少主修为拼不过姚通元、即将伤到道基,南宫族大能都急得不行。   凤凰结界里。   容夙半晌都拿凤凰火没有办法、出不来,紧要关头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一急,直接抬手唤出焰火想要融了凤凰火。   于是在紫田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焰火和凤凰火相融。   容夙出了结界,看姚通元一眼,眸微垂,右手拿了深湖,就着那团相融的焰火和凤凰火一招夏刀劈出去。   “嘭”一声,姚通元向后退了数步。   容夙站在南宫焰前面,借着那团火承受了所有来自姚通元和南宫焰比拼修为的冲击,昏迷前唇微扬,心想:她没有死,南宫焰也没有死。   “容夙大人!”有南宫卫惊呼出声。   容夙看见南宫焰面容一变,伸手扶住自己,最后听见的声音是紫田惊喜的声音:“严族老!”   *   再醒来时,容夙看见了极为熟悉的屋顶和摆设,是南宫族星月殿的星月居,属于南宫焰的屋子。   她自然熟悉。   南宫焰进真血池前,就是在她躺着的床上过的。   容夙撑着手坐起来,内视经脉,果然看到自己的修为从半步登天境掉到了踏霄境九重。   血魂术结束了。   她以后不但无法再提升修为,还会越掉越低。   掉到锻体境,她就死了。   不过那应该还要好久。   但听说血魂术是无解的。   她心里微微沉重,看向四周,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南宫焰走了进来。   她脸微白,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如星辰。   看见容夙的第一句话是:“容夙,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先养伤,养好后本少主带你去一个地方,行么?”   容夙一怔,本来要问的“南宫焰怎么会提前出真血池出现在生死擂台上,怎么会知道生死擂台的消息,她睡了多久,姚段两族如何”等诸多问题就堵住了。   南宫焰还眼神明亮温柔看着她。   她垂眸,半晌回答道:“行。”   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容夙不由有些好奇。   南宫焰要她什么都别问先养伤,于是容夙难得照做。   她躺了几天,好些后又在星月居庭院坐了十几天。   南宫焰没有再出现,似乎很忙。   十几天后。   容夙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抬脚走出星月居,就看到一袭南宫服的青山脚步虚浮、面容惨白,正往星月殿前殿的方向走去。   青山看着跟重伤一样!   跟姚段两族有关吗?   容夙心里一凛,正要追上去问问,南宫焰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她问道:“容夙,你的伤好了?”   容夙微怔,呆呆点头。   南宫焰笑一声,继续道:“那本少主能带你去那个地方了。”   她拿出一根火红的绸带,上来就要蒙容夙的眼睛。   容夙心里一跳,本能想躲,但迎着南宫焰坚定的眼神,最后还是被她蒙了眼睛,只心里对那个地方越来越好奇。   南宫焰牵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上云舟。   云舟穿梭云雾。   再踏到地面上时,容夙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南宫焰牵着她的手又向前走了几步,声音轻轻:“容夙,到了。”   同时绸带一扯。   容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容府!   她记忆里完好无损的、不曾被雷火烧毁、不曾变成废墟的容府。   左右两只石狮子。   门前几颗大柳树。   四周一排排房屋。   不但是完好无损的容府,还有完好无损的永兴坊。   此时南宫焰就牵着她立在容府门前,声音温和地问道:“你不请本少主进去看看么?”   请。   只有主人才能用的词语。   只有有家,才能请别人进去看看。   容夙呆呆地看着面前含笑温柔的南宫焰,眼一眨,一滴泪就自眼角流出,直直砸落在她曾经熟悉无比、现在却也陌生无比的地面上。 第101章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久经岁月侵蚀, 早没有刚铺成时的整齐干净,甚至还能顺着石缝看见底下的泥土,和二十三年前相差无几。   容夙那滴泪砸在上面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再抬头时,她面上已经恢复到往常的波澜不惊,眉眼沉静,只伸手向上主动牵紧南宫焰, 声音微颤:“南宫焰, 请。”   她牵着南宫焰往前踏出一步, 容府的大门“轰”一声敞开,尘封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   那些容夙后来生死厮杀、命悬一线、痛苦不堪时许多次想到的场景, 此时一一在脑海上演。   空阔庭院里,坐在石桌前看书的白衣少年郎;   容府正方,对外精明的商人对内却温和没心眼, 温婉含笑的妇人;   刚出生时皱巴巴、过了几个月眉眼舒展的小姑娘笑起来眼神清澈……   容夙不敢久看, 只是拉着南宫焰如巡视般走了一圈, 再回到容府门前时眼眶微红。   她手微颤抖,目光移到右边的一只石狮子上,看到石狮子的前脚上还有几道裂缝,不禁怔住。   是真的相差无几啊。   容府内外, 还有抬眸只看了几眼的四周景致,几乎都跟容夙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再想到青山脚步虚浮、面容惨白的模样,想到天眼录追本溯源的逆天, 就完全明白了。   南宫焰看着她的眼神,不由低叹一声。   只是进去看了一圈,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但那明明是容夙以前的家,是她从出生开始就生活的地方。   她一瞬间怀疑是不是不应该带容夙来永兴坊, 容夙是不是不想看到这些,不愿再想到过往。   容夙看到了。   她压住心里情绪,手搭上南宫焰的肩膀,说道:“南宫焰,我很开心的。”   看到完好无损的永兴坊和容府,她是开心的。   只是容府——   容夙垂眸,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心里此时是什么情绪。   那或许是近乡情怯的胆怯,也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惊惧、逃避。   南宫焰看着她,眼里神情就有些迟疑,但还是手一摆。   于是容夙就听到了许多道声音,汇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座喧闹的、繁华的、真实的永兴坊。   “冰糖葫芦!甜甜的冰糖葫芦!”   “卖桂花糕了!桂花糕,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有人来回走动行色匆匆,有流动的小贩担着担架大声吆喝,也有八卦之徒坐在门前三三两两聊得热火朝天……   原先还沉寂到只有容夙和南宫焰两个人、一丝声音都没有的永兴坊瞬间拥有一股烟火尘埃,变得鲜活而真实。   但永兴坊原先是没有这些小贩的,也没有这么喧闹。   容夙眼神微动,看向那些来回走动的人,第一时间没感应到修为的波动,还以为南宫焰是安排了一堆凡人,接着就知道不是。   修为波动能掩饰,但属于修士走路间那种动作和习惯却是很难改变的。   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着、担着担架吆喝的人虽然已经很努力模仿,但还是带着一股怪异别扭的感觉。   根本不像不踏修行路的凡人,而是手里一捏拳就能上去干架的修士,还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那种。   他们是南宫卫。   青州第一世族的族卫掩饰修为来东川皇城的永兴坊里挑着担架吆喝、和同伴八卦市井之事、家长里短……   容夙莫名有些想笑。   正逢一个“凡人”走过,嘴里还碎碎念着家里妇人嘱咐的出门赴约的注意事项,什么不能和别的女人走太近、不能贪杯、不能冲动行事……   就很像模像样,几乎能以假乱真。   容夙看旁边似乎有些紧张、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的南宫焰一眼,眉微挑,抬脚就跟上那人,想听听他还能说出来些什么。   南宫焰微怔,被容夙牵着手跟上去,也抬眼看着那人。   被自家少主和容夙大人同时跟着、看着的那名南宫卫呼吸一滞,额头上满是汗。   迎着周围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心里感到很棘手,因为他准备的台词就那么多,刚才都说完了。   但容夙大人现在正看着他。   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少主都说了,要他们演得像一些,至少态度要端正。   他就越走越快,最后说一声“坏了坏了,时间快到了,要赶不上了”,一溜烟跑远了。   速度之快,险些就超越了凡人的范畴。   容夙:“……”   她唇微扬,看向后面扶着额头有些无奈的南宫焰,忍不住笑了:“你辛辛苦苦当上南宫族少主,就是要让南宫卫来体验凡人的生活的?”   笑了。   至少少主和他们没白费功夫。   四周苦背台词、甚至敬业到去别的坊看凡人生活的南宫卫们莫名就生出一种成就感,心想:他们果然是南宫族族卫,做什么都轻轻松松。   南宫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眉眼微扬,回答的声音自信满满:“修行还有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的说法,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磨练啊。”   言外之意,丝毫不觉得堂堂世族少主命族卫扮凡人换心上人一笑有什么不好。   容夙看着她眼里得意的神情,叹一声,忍不住凑上去亲亲她的眼睛,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南宫焰,我很开心。”   不仅仅是开心容府和永兴坊的重建,还因为南宫焰。   南宫焰摸着眼睛看着四周南宫卫都很识趣地低头,脸微红,牵着容夙走到举着冰糖葫芦架的南宫卫面前,“买”了两串后继续拉着容夙往前走。   永兴坊并不大,哪怕没有用上修为,只如凡人般漫步,走了一会也能走完。   南宫焰此时就拉着容夙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最后拉着容夙站在那块似曾相识的青石板上,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她,声音轻轻却很坚定,像是含着保证。   她说:“容夙,尝尝这串冰糖葫芦。”   那是二十三年容夙没能尝到的那一串。   和先前来东川皇城那一次不同。   现在南宫焰不用再结结界把容夙罩住,自己却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她知道容夙的过往,也知道容夙曾经的梦魇。   她现在就站在容夙面前,牵着她的手。   她能陪着容夙。   这种陪和几年前彼此懵懂无知是不同的。   而且现在段族少主和姚族少主都死了。   所以她保证的是:容夙尝完冰糖葫芦后,一切都不会改变。   南宫焰还在,永兴坊还在。   不会再有从天而降的雷火。   她会一直陪着容夙。   这就是南宫焰真正想做的。   哪怕容夙不说,她却知道那梦魇一直是在的,藏在容夙心里最深处,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只凭感觉来。   摆脱梦魇最好的办法是直面。   就如梦魇死境里容夙对她那样。   容夙呆呆看着南宫焰,手里捏着那串冰糖葫芦,没有尝,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作,只如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南宫焰就轻笑一声,低头咬了一颗果子,捏着容夙的下颌吻了上去,甜味在口腔弥漫开。   和几年前那一串冰糖葫芦完全不一样。   现在这一串一点都不酸,甜到发腻。   容夙站在那里被南宫焰吻着尝完了一整串冰糖葫芦,抬眸看着四周依然来回走动、扮演着凡人的南宫卫,对上南宫焰温柔而明亮的眼神时再忍不住了。   她眸微低,上前一步就死死环紧南宫焰,头搁在南宫焰肩膀上。   南宫焰的肩膀上那片布料很快就湿了。   压抑的哭声响起。   容夙哭得一抽一抽的,声音模糊不清:“南宫焰,我杀了段族少主和姚族少主了,但是他们都回不来了。我阿爹阿娘、兄长和妹妹,那么多人,都回不来了。”   跟先前看到容府后只流一滴泪不同。   此时的容夙泪流满面,抱南宫焰的手环得很紧,像是把六岁以后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都融进了哭声里。   以前不哭是因为哭没有用。   哭了也没有人会听,没有人在意、心疼,而只会眼含讥诮鄙夷。   但南宫焰不同。   她做那么多,就只是为了告诉她,她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容夙就想:她似乎真的解脱了。   永兴坊上空,有青衣的女子藏着行踪低眸看着相拥的两人,听着越来越大的哭声,眼里神情恍惚。   后面跟随着的赤羽看着自家圣女眼里复杂的神情,忍不住出声道:“主人,其实是您先想到要重建永兴坊的。以南疆一族回溯时光的手段,也能做到相差无几,怎么——”   怎么却只是眼睁睁看着南宫焰派人做了这些呢?   先想到。   青衣女子就笑一声,眉眼间满是自嘲。   哪里有什么先后顺序呢?   南宫焰会慢她一步,只是要忙着和姚段两族周旋、要压制族内大能。   南疆一族不用,还拿回了南疆古书,她自然有时间想着怎么重建永兴坊。   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容夙最在意的不是重建的永兴坊和容府,而是做这些的人是南宫焰。   她早该知道的。   从生死擂台上退开那一步后,她注定无法再为容夙做什么。   重建永兴坊,哪怕她也能做到,却不是她该做的。   南疆古书啊。   巫寒韵眸光微暗,想到古书最后一页上那道古法,眼神里掠过一丝寒意,对赤羽道:“回族吧。”   青石板上。   容夙不知哭了多久,声嘶力竭、眼睛通红,回神后就发现南宫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跟拍小孩子一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动作轻柔。   容夙心里一酸,接着就是无尽的轻松。   哭完后,似乎那些情绪都得到了完整的宣泄。   于是某些容夙打算一直藏着谁也不告诉、谁也不会知道的东西,终于有了想要诉说的对象。   她抽抽鼻子,感受着南宫焰被她哭得湿哒哒的肩膀,嫌弃地皱皱眉,把头挪到了另一边肩膀上。   南宫焰有些哭笑不得,正想着要不要换件衣服再让容夙抱着,容夙就以有些嘶哑的声音开口了,“南宫焰,我原来的名字是容姝。”   容姝。   姝字有很多意思,美好、柔顺、端庄、娴静,品行高洁……   这个名字不是容夙的父亲取的,而是她的兄长翻着藏书想了很久,最后想出来的。   彼时白衣的少年才十三岁,正在读圣贤书、行科举道。   以姝为名字,是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富足幸福。   六岁以前的容夙是很配得上这个名字的。   容府虽然是商户人家,却不愁吃穿。   而且容夙的兄长自幼读圣贤书,十九岁成了才貌双全的探花郎,眼看着就能改换门庭。   虽然容府不大,却也有仆人。   容夙也曾被唤作二小姐,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生活无忧无虑,容府对于她来说就如同“桃花源”。   然后变故只在一瞬间。   容夙抱着南宫焰,情绪宣泄后恢复到淡然的模样,以一种叙述的声调将那段过往很详细地说了出来。   生死擂台上几句话轻飘飘带过的,是容夙二十三年的艰难挣扎。   她说当时新年之夜阖家团圆,她却偏偏想吃冰糖葫芦,于是让老仆带着她出府去买。   短短的一段路,隔绝了生和死。   雷火炽烈,烟花爆裂,小容夙冲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都化成灰。   她的阿爹阿娘,她十九岁刚成为探花郎、正在议亲、未来前途无限的兄长,她出生不久才一岁、还不会说话、没看过世界美好的妹妹,她的容府、她的桃花源都没有了。   所以容夙说她的人生没有如果。   因为不能接受事实的那段时间里,她想过许多次如果。   如果玉滟春没有去看桃花。   如果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没有遇到玉滟春。   如果他们没有打起来。   如果六岁的小容夙那时没有出永兴坊,而是乖乖待在容府里。   那她就能和父母兄长一起死,不用痛苦地活着。   但没有如果,时间无法倒流。   不管她多么希望,都换不回曾经。   再然后,小容夙被那老仆带着回了老家。   “福伯人很好,知道我才六岁活不下去。他曾经在容府当过几年仆人,阿爹阿娘都对他很好,他就说以后别想那么多,他会照顾我。虽然不能再当容府的二小姐,但至少能平安长大。”   “老家离东川皇城有一段距离,虽然在那里的日子比不上容府,却也多了很多乐趣。”   她历经变故。   福伯怕她心里难受,经常想着方法逗她开心。   福伯老家还有一个孙女,和容夙年龄相当,是容夙的玩伴。   容夙说到这里,眉眼上扬,眼里的开心都是真的。   南宫焰的心却揪紧了。   她知道容夙后来的大致经历。   青楼、乞丐、流浪、散修。   如果像容夙说的那么好,怎么会有后来那些?   她忍不住环紧了容夙,想给她多一些安慰。   容夙就牵紧南宫焰的手在路边坐下,轻笑一声:“我差点就忘了永兴坊和容府,快要适应福伯老家简单但不枯燥的生活了。”   但是她没有。   “永兴坊天降雷火、十恶不赦,永兴坊的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老家的人知道福伯和我来自永兴坊,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容夙面上的笑意变成了讥诮,是对姚族和段族的讥诮。   她原先是能好好活着的。   她原先是没有想到报仇的。   她原先虽然不相信那样荒谬的理由,却也无能为力。   毕竟她才六岁,能做什么呢?   生来无忧无虑、读过几年圣贤书、天性善良的容府二小姐是什么都做不出来的。   “福伯带着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但那些人后来知道我们来自永兴坊,都不许我们久留。”   于是他们还是回到了东川皇城,忍受着别人的白眼辛辛苦苦活着。   再后来就遇上了灾荒。   他们快死了。   容夙饿到昏迷,再醒来时就看见了世界的差异,有的人在风雪天饿死,有的人热到流汗,美酒佳肴、吃一半丢一半。   容夙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重新见到了梦想的桃花源,后来才知道她在青楼。   她被那个六岁近乎绝望时却愿意收留她、说会照顾她的老仆卖到了青楼,人生第一次知道背叛的滋味。   接着就是天真愚蠢到以为毁容就能解脱,以为面容美艳的花魁大姐姐是好人,一刀割出两指宽的刀疤,半边脸血红骇人,听着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南宫焰,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青楼的吗?”容夙笑着问南宫焰。   南宫焰摇头,眼里似乎多出一层泪光,满是心疼。   容夙对那样的眼神毫无抵抗力,眼睛一湿,有泪自脸上滚落,却还扬着唇忍不住想笑:“是修士斗法。”   那是东川皇城最大的一座青楼,当然也有修士去。   那日有两个修士醉酒后在青楼打了起来,场面混乱。   容夙脸上还流着血,却当机立断用割出脸上刀痕的刀一刀刺进那花魁心口,把尸体丢出去吸引众人注意力,自己趁乱逃出。   所以说世事无常。   她的家、她的父母亲族、她会一无所有都是因为修士打架。   后来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也是因为修士打架。   多么荒谬,又多么正常!   容夙低头,就看到南宫焰伸手抹着她脸上的泪,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   容夙眼神有些迷茫。   后来她遇到了段祁。   被踩断手、绝望无助、知道所有真相、被修士折辱,说她配不上她的名字,说她一辈子无法修行,山洞里捡到关于唯心道的几页纸、初踏修行路、被人欺骗去了邪修洞府……   容夙前二十四年的人生,自六岁后就是绝望无光的一片,黑暗到如同漫漫长夜般痛苦窒息,看不到一点光,活着也只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什么。   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太遥远了,遥远到她刚开始修行时都无法知道世族少主到底是什么概念。   她想报仇,却没想到自己真能做到。   所以她早做好死亡的打算。   她知道她迟早会死。   只是目标没完成以前,能晚一点就晚一点。   于是她浑浑噩噩又清醒坚定,生死关头来回横跳,拿命去赌,打起架来不要命。   从散修到正阳宗杂役弟子,再到正阳宗外门第一。   再然后,遇到小光球。   外门大比开始,烈阳地窟石室里,她遇到了南宫焰。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   被关在南明峰地牢里日夜忍受折磨的那几个月、那些漫长无望的日夜里,容夙有很多次后悔踏进那间石室。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南宫焰知道,紫田知道,当时折磨她的南宫卫也知道。   只是比囚牢那几个月还要漫长,直到现在、直到以后,在那些无限翻倍的时间里,容夙想,她会无数次感谢当年的自己。   感谢自己踏进那间石室。   感谢她遇到了南宫焰。   她想着,看着面前眼含泪光还想给她擦眼泪的南宫焰,声音轻轻地说道:“南宫焰,我喜欢你。”   是那种命都能不要的喜欢。   是那种能不顾一切的喜欢。   没有醉酒,南宫焰也没有昏睡不醒。   姚段两族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血魂术的影响还在。   容夙远没有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她只是控制不住了。   生死擂台上,南宫焰都说要和她生死相随了,那她怎么能不给出回应呢?   容夙就想:她应该是想通了。   管以后怎么样?   反正她已经离不开南宫焰了。   那就自私一点吧。   她要让南宫焰一辈子记得她,永远无法忘记她。   哪怕她还是会死。   南宫焰抬眸看她一眼,看见她眸底一点深沉时,不用想都能知道她的想法,心里低哼一声,反问道:“只有喜欢么?”   容夙一愣。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南宫焰不应该笑盈盈抱紧她,再眉眼上扬,说她也喜欢她么?   不过是不是只有喜欢——   容夙耳尖微红,心说当然不是。   只是那个字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就有些转移,看到了四周南宫卫看似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   容夙:“……”族卫也这么八卦?   她有些难为情,声音低低:“当然不止。”   虽然她还不是很能知道喜欢跟爱的区别,但已经知道喜欢是南宫焰,爱也是南宫焰。   遇到南宫焰以前,她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道侣意味着什么。   但遇到南宫焰以后,她不用知道也明白只有南宫焰。   南宫焰迎着她眼神里的缠绵和爱意,心里满意,心想她做了那么多,总算是把沉默的石头变成会告白的未来道侣了。   但她还是凑上去追问道:“那还有什么?”   “嘭”一声,是一个南宫卫眼看着能近距离听到自家少主和容夙大人的情话,激动地一个平地摔,趴在那里迎着众多南宫卫谴责的目光无地自容。   容夙:“……”   南宫焰:“……”   南宫卫们:丢人!   南宫焰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坐回原位后还在想着要不要继续追问,最好追问到容夙把持不住给她许十个八个誓言。   容夙眸光微深,见南宫焰还打算追问,伸手搭住她的腰,把人抱过来放在自己怀里,低头直接吻住南宫焰微张的唇。   属于冰糖葫芦的甜味弥漫开。   南宫焰很快软了身体,被动地伸手抓住容夙的肩膀,瞬间忘记了原先的打算。   容夙再松开她时,她脸红红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看着四周南宫卫激动的眼神,颤着声音道:“给本少主滚一边去。”   南宫卫们动作很慢地滚了。   容夙眼里含笑,看着怀里被她亲得软软的、指挥起南宫卫来却威风凛凛的南宫少主。   南宫焰就揪住容夙的头发扯了扯,脸红红地转移开话题:“容夙,那以后本少主是不是要叫你容姝了?”   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死了。   往事和梦魇都结束了。   容夙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用再复仇了。   她能做回自己的。   那个容父容母和她兄长希望的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人生,南宫焰想和容夙一起到达。   容姝。   容夙眸微垂,再抬起时眼神明亮,“不用,我只是容夙。”   容姝不会遇到南宫焰。   但容夙会。   她手微抬,并掌如刀。   焰火跃动着在半空凝成一只凤凰,凤凰展翅冲向永兴坊的上空,夜幕如白昼。   容夙看着南宫焰的眼神,沉声道:“以后,我只是少主的容夙。”   道侣也好,近卫也好。   她都是南宫焰的。   她是容夙,是只属于南宫焰的容夙。 第102章   永兴坊的日子很快乐, 容夙有很多个瞬间以为她回到了曾经许多次生死关头间梦寐以求的桃花源,但桃花源始终是虚无缥缈的。   所以她和南宫焰始终是要回到真实的世界,也要面对姚段两族死了少主后的施压。   在又一次看到一个南宫卫嘴唇微动对南宫焰说了些什么后, 容夙看向南宫焰,眼神温和沉静、声音坚定:“南宫焰,我们回族吧。”   回族。   回南宫族。   容夙曾经最厌恶世族,但南宫族里有南宫焰, 所以她用了回字。   南宫焰怔怔看着容夙, 眉微皱, 许久后还是同意了:“好。”   “但容夙,你要相信, 本少主能护住你的。”她眼神明亮,似乎有许多颗星星在跃动,那些星星里都有容夙的影子。   容夙笑了。她说:“我相信。”   她相信南宫焰。   相信南宫焰能护住她。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 她不会再放弃。   云舟穿云拨雾。   南宫焰当初是从星月居前把她蒙着眼睛牵走的, 所以她现在依然牵着容夙回到了星月居。   几乎是南宫焰刚到星月居门前, 脚步虚浮、面容比先前红了一点的青山和向来温和此刻却皱紧眉的绿水就前后出现了。   容夙瞬间就知道一定跟姚段两族有关。   她一直都知道姚段两族不会善罢甘休。   在登天城时只有姚族参与进来,现在过去那么久,段族和段族副族主、段佑的父亲段君鹤知道真相,怎么会没有动作?   如此局面, 南宫焰却还是第一时间带她去了重建后的永兴坊。   容夙想着,牵着南宫焰的手不由紧了紧。   南宫焰感觉到了。   她任由容夙牵着,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容夙。   旁边的绿水就有些绷不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   姚族和段族就差打上门来了, 南宫族那么多大能和族老此时都在南宫大殿等着南宫焰给一个说法。   族主都准备出关了,自家少主还有心思搁这里深情款款地对视?   要对视, 你倒是把问题解决了再对视啊!   到时候随少主和容夙大人对视到地老天荒,她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绿水就以应付那些大能应付到嘶哑的嗓子道:“少主——”您能不能给个面子先移步南宫大殿啊?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容夙却莫名脑补出来了。   她忍不住笑一声, 原先还有些沉重的心情缓了缓,对南宫焰道:“你去吧,我就在星月居里。”   容夙说着,眼神微沉,继续道:“南宫焰,如果你一个人应对不来,就——”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坚定:“就让我们一起面对。”   是一起面对,而不是把她交出去。   看来永兴坊没有白去。   南宫焰满意了,她唇角微扬,没有再说话,迎着绿水堂堂登天境大能却含着无尽幽怨的眼神,抬脚终于往南宫大殿的方向去了。   容夙站在星月居前看着南宫焰。   她自然知道南宫焰要去干什么。   按照绿水的说法,估计姚段两族对南宫族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而且南宫族内也不统一,南宫焰坐上少主之位才多久……   还有血魂术的影响。   容夙内视经脉。   她的修为虽然还是踏霄境九重,但距离踏霄境八重是越来越近了。   她叹一声,抬脚走进星月居坐在石桌前怔怔失神。   后面的几日南宫焰没有再出现。   “轰”一声,星月居的大门被推开。   容夙抬眸看去,看到了紫田。   她的修为是踏霄境巅峰。   紫田修的功法霸道无比、压榨修士潜力。   她没有南宫族的血脉,只是南宫焰从外面救回来的,天赋也不算上乘,原本是没有资格跟随在南宫焰身边的。   但紫田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   她选择修那种压榨修士潜力的功法,前期修为进境很快,但很大程度上是无望登天境的。   踏霄境巅峰估计也是她此生修为的巅峰。   紫田却一点不在意。   她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枚金鲤鱼形状的商玉,对容夙说道:“容夙大人,这是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送来的,她说您的要求商宝阁没有完成,所以商玉的承诺还有效。”   商玉。   容夙伸手接过,看着金灿灿的小鲤鱼躺在掌心、日光一照栩栩如生的富贵模样,想着醉仙楼品酒大会上看到的举止言谈颇为从容自在的女子,不由问紫田:“南宫焰怎么会提前出真血池?”   这是她在生死擂台上看到南宫焰最大的疑惑,醒来后也很想问。   但南宫焰那时要她先养伤,容夙就把疑惑压在心里。   压了那么久,她此时还是问了。   虽然看到送回来的商玉时,她大概就有了一些猜测,但还是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就算商梦华不是如她所想,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的自私之人。   就算她将生死擂台的消息告诉南宫族。   但那时南宫焰已经在真血池内,怎么能说出来就出来呢?   容夙一直想不通。   紫田就直接回答了,言简意赅。   如容夙所想,生死擂台的消息是商梦华透露的。   她封锁消息不让别的南宫卫知道,却单独告诉绿水。   绿水知道后第一时间进了真血殿见南宫焰。   正逢凤凰影凝实,南宫焰眉心的青龙余威融着凤凰兽魄碎裂后溢出的玄武余力。   她不但提前掌控了凤凰神力,还得到前所未有的神兽馈赠,一步登天。   出来后,南宫焰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生死擂台,而是先以血脉压制逼迫在族地的南宫族大能去登天城相助,再布置了许多手段,才有后来和姚族的旗鼓相当。   紫田说着,还有些感慨。   因为少主说了,如果没有来自容夙的青龙余威和玄武余力,她会死在真血池里。   如果南宫焰没有出现在生死擂台上,容夙也会死在姚通元手里。   她们原本都会死。   但是没有如果。   所以南宫焰和容夙此时都还活着。   青龙余威,玄武余力。   容夙想到眉心的龙形面具和无忧城前那只有玄武血脉的妖兽,后知后觉地害怕和庆幸,接着就是还剩一半的疑惑。   那是对绿水的疑惑。   就算绿水知道了生死擂台的消息,她怎么会告诉南宫焰呢?   绿水明明最看重的是南宫焰的性命、修为和地位。   甚至先前自己对南宫焰说那些话时,她看来的眼神都是嫌弃和不喜。   容夙想不明白。   她打算有时间问问绿水。   结果不用她有时间,绿水一个瞬移,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容夙。”她直呼容夙的名字,眼神淡如水,直奔主题:“严族老要见你。”   严族老。   容夙微怔,反应过来后眼神微深,直接答应了。   她不用顾忌什么,也不担心别的。   不管如何,绿水是南宫焰的近卫。   她信南宫焰,于是也信南宫焰的近卫。   绿水因她的直接微微惊讶,路上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眼神里多出几分打量。   容夙想到先前心里的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   绿水看她一眼,低低笑了一声。   不含任何情绪的笑。   “你就快要死了,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少主?”她反问容夙。   容夙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皱眉。   严族老掌管南宫族刑律,见她的地方是一座刑律大殿,距离星月殿不远。   此时殿门前的空地上,绿水站得漫不经心,说话时的声音却很认真:“容夙大人。”   她眼神微沉,道:“你死了,就算少主彻底掌控凤凰神力、坐上族主之位、成为修行界第一、如愿完成从前的目标,只怕也不会开心的。”   “你对少主来说很重要,少主甚至愿意为了你命都不要。”   “这个事实,商梦华知道,姚宣兰知道,星月殿的近卫和南宫卫都知道。”   所以这就是她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进真血殿告诉南宫焰的原因。   南宫焰对容夙的看重和在意从来没有掩饰过,坦坦荡荡、无所顾忌。   绿水说着,低叹一声,声音里含了几分质问:“许多人都知道,那么容夙大人,你知道吗?”   容夙愣住。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以证明她现在是真的知道了。   绿水已经伸手推开殿门,“严族老就在里面。”   殿门大开,上方刑律两个大字透着股威严。   南宫族内主刑律的大殿。   比别的大殿巍峨壮观,还多出一种庄严肃穆的厚重感。   严族老。   就是南宫焰小时候给她主持公道、把副族主和相关一应修士的修为废了,助她觉醒凤凰血脉的那位大能。   正直无私、处事公正。   问心无愧,能掌控问心境。   据紫田说,南宫族内不管大能还是嫡系子弟,都很顾忌这位严族老。   衬着四周属于刑律大殿厚重微暗的氛围,容夙已经做好准备,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严肃郑重、不苟言笑、板着脸的古板老者。   这很正常。   掌管刑律的大能都是这样的。   正阳宗掌管刑律那位左副宗主就很高冷严肃。   结果她听到一声低笑,“你就是容夙小朋友?”   声音清冽洒脱,尾音上扬。   容夙抬眸,就看到刑律大殿的主座上空空如也,只侧座上坐着一个人,凡俗三十来岁的男子模样,一袭长衫,白衣蓝边,腰封玄黑,正很随意懒散地半瘫在座位上。   就很像无所顾忌后坐没坐相的南宫焰。   甚至那人面前还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壶,殿中弥漫着一股酒味。   容夙心里的滤镜和设想碎了一地,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都带出几分惊讶。   那男子看得有趣,又笑了一声,道:“还以为能撩得我们焰焰小朋友命都能搭上的人能有多不凡呢,现在看来跟俗人也没有差别呀。”   他故作失望,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声音微扬,像说教一般:“容夙小朋友,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容夙皱眉,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坐。”   他把酒壶搁在桌上,坐直了一些,看着容夙很直接地落座,满意地笑一声,说道:“初次见面,先认识一下吧。”   “本族老南宫严,南宫族掌管刑律的族老,归一境六重修为,修行至今——”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似乎是算不清楚,含糊带过了:“三四百个年头了吧。”   三四百年,归一境六重。   容夙就懂了,这位也是个天才,还是很绝世那种。   毕竟姚族那位族主修行将近六百年,修为是归一境巅峰,再不突破到至真境,只怕离老死也不远了。   只是不知道严族老见自己有什么事情。   应该和姚族段族有关。   哪怕她很少出星月殿,也能感受到南宫族整体的氛围是严肃凛然的。   南宫焰只是少主,大概还是很难说服南宫族倾全族之力护住自己吧?   不然她也不会忙到来星月居的时间都没有。   姚族和段族,姚通元和段君鹤,还有归一境巅峰的姚族族主——   南宫族大概是想把她交出去的吧?   所以才会瞒着南宫焰来见她?   容夙心里沉重,正等着南宫严开口,说些南宫族的不易、姚段两族的施压、利益牵扯什么的,就听到一声不解的询问:“咦,你怎么不说话?”   容夙:?   她看向南宫严,眼神疑惑。   看着潇洒不羁、随意自在的南宫严就理所当然地道:“本族老都介绍完了,到你了。”   容夙:“……”   她沉默,南宫严也沉默,似乎不进行这一步一切都没法推进。   容夙心里刚树立起的南宫严的印象轰然倒塌,她动动唇,还是开口了:“容夙,正——”   她手微紧,想到生死擂台上的陈副宗主和苏明雁,还是把“正阳宗弟子”五个字说出,“修行十九年,修为踏霄境九重。”   估计南宫严再晚几日见她,就是踏霄境八重了。   容夙眉眼掠过一丝苦涩。   那边南宫严却惊艳于她修行的时间。   二十九岁,修行十九年,那就是十岁开始修行的。   修行十九年就有踏霄境五重巅峰的修为,哪怕有星合草的作用,也盖不住容夙原先的出彩。   散修,十六岁成为正阳宗杂役弟子,修行资源全靠自己拼来,怎么就不算天才呢?   南宫严想着,看着容夙眉眼间那丝苦涩,声音里多出一丝认真:“容夙,听说天山绝境尽头生有一朵九品雪莲,有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效。”   天山绝境,是仅次于梦魇死境的绝境,凶险无比,归一境大能去了也不一定能回来。   南宫严声音轻轻,却再没有先前的漫不经心:“姚段两族的事情结束后,本族老去里面为你取来。就算拿不回雪莲,捡回几颗莲子,也能保住你的性命。”   “所以你不会死的,放宽心,血魂术罢了,不必挂怀。”   这话的意思不但表明容夙不会受血魂术影响,还不用死在姚段两族的手里。   容夙惊讶不已,接着才想到天山绝境和九品雪莲。   那么凶险的地方,南宫严要去,只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是因为南宫焰吧?   南宫族这位严族老,似乎真的和她想的很不一样。   南宫严活了那么多年、见了那么多人,此时自然能看出容夙心里的想法:“是因为焰焰,但不只是因为焰焰。”   那还有什么?容夙不解。   南宫严却没有回答。   他皱着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思索什么——自然是跟姚段两族有关。   容夙想到他说去天山绝境的前提,刚想问一问。   南宫严先一步出声:“容夙,你知道焰焰现在在做什么吗?”   容夙垂眸:“她在南宫大殿?”   “不。”南宫严摇头,“她在真血池。”   真血池!   容夙惊得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   南宫焰怎么会在真血池?难道是她的凤凰血脉出了什么意外?   “焰焰没事。”南宫严看她反应这么大,忙继续道:“只是先前血脉压制南宫族大能太过,需要进真血池补充能量而已。”   “你知道血脉压制是什么么?”南宫严再问容夙。   容夙知道一部分。   大概类似于神兽威压,只是神兽威压是神兽和神兽血脉对修士的压制,血脉压制仅限于同族。   而且神兽威压轻轻松松、与生俱来。   血脉压制却限制颇多,有时间限制,会消耗血脉,所以南宫焰才要再进真血池。   “先前南宫族的大能会去登天城,只是因为血脉压制。他们心里未必真想护你,也未必真听命于焰焰,只是受制于人而已。”   “现在血脉压制的影响减弱,姚族和段族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族内许多大能想直接把你交出去,只是被焰焰暂时镇压住了。”   “但焰焰镇压得很艰难。长此以往,情况会越来越糟。”   南宫严声音沉沉,没有刚才那股上扬的欢快。   “您希望我怎么做?”容夙听到这里大概知道南宫严的意思,直接问了出来。   南宫严看她的眼神就很复杂。   有欣赏、看重、认可,也有苦涩和无力。   “焰焰进真血池前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希望我能在这段时间替她护住你。”   南宫严站了起来,垂眸再抬起后眼神很深:“他们都说应该把你交出去,南宫族护不住你,为了你对上姚族和段族也不值得。”   “本族老首先是南宫族的族老,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不为南宫族考虑。”   所以是要把她交出去了?   容夙也垂眸。   只是要把她交出去,那南宫严先前怎么会说那些话?   为了取信于她?还是安抚?   她本能认为南宫严不是那种人。   她想着,就看到南宫严抬手灌了一口酒,声音高昂:“趁着焰焰进真血池把你交出去,是小人行径,本族老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容夙——”   他理理自己的衣服,玄黑色腰封衬出一种严肃,终于有了几分掌刑律大能的风采:“你有没有自信、再赌一次命?”   再赌一次命。   以三个月时间为期。   三个月内,姚族和段族登天境以下的嫡系子弟追杀容夙,容夙逃亡,范围是九州大陆。   是嫡系子弟,不包括族卫。   三个月后,容夙活着,一切就此揭过。   天地誓约束缚,姚段两族的修士不能再揪着少主之死对容夙出手。   如果容夙死了,那一切也揭过不提。   南宫族和姚段两族相安无事。   容夙沉默。   三个月逃亡。   听上去似乎很难。   但她曾以踏霄境五重的修为逼得半步登天境的姚族少主禁法都施展出来了。   现在她踏霄境九重。   虽然再过几天就是踏霄境八重,虽然有血魂术的影响,但踏霄境八/九重的修为是实打实的。   哪怕黑刀断了,容夙的实力是要比先前踏霄境五重巅峰强的。   况且储白璧当初被那么多修士追杀都能活着,凭什么储白璧能她就不能呢?   容夙几乎是一瞬间控制不住心跳。   前路无光,她此时却似乎真看到了希望。   和南宫焰长长久久的希望。   只要活着捱过那三个月。   她自然不信姚族和段族,但她信天地誓约和南宫焰。   于是容夙抬眸,问的第一句话是:“南宫焰知道么?”   南宫严不由笑了。   他见容夙以前、甚至早在当初出现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时,就知道容夙和南宫焰的关系,也知道她挑南宫焰进真血池的时间生死擂台赌命,是不想连累南宫焰。   现在看到抬眸看来眼神认真的容夙,心里的想法是:爱情果然能改变一个人。   原先无牵无挂的人,也能为一个人拼命活着。   “自然不会瞒着焰焰。”南宫严道:“所以三月逃亡,要等焰焰出真血池才会开始。”   如果南宫焰不同意,那么就不做数。   只是这已经是目前他能想到最佳的办法了。   而且容夙的修为还会掉,所以是越早开始越好。   南宫严想着,看容夙点点头很认可的样子,心里情绪复杂,继续道:“容夙,三个月后,你活着,当年永兴坊之事相关的所有姚族和段族族卫都会送到南宫族来,由你处置。”   容夙心里就一震。   和永兴坊相关的姚族和段族族卫。   也就是出手给永兴坊打上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罪名的修士。   当年雷火刚开始蔓延时,他们出手是能阻止的。   那些人却没有,他们出手也不是阻止,而是把雷火隔断在永兴坊。   他们能跟随在少主左右,实力和天赋本来就不低。   二十三年过去了,有的甚至成为核心的执事。   所以容夙从来没有想过能怎么样。   杀姚族少主和段族少主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查不清当年涉及的族卫都有哪些,也杀不了。   现在南宫严却说能把那些人要来任她处置——   她脸上的表情太震惊,以南宫严向来洒脱自由的心性都感到有些心酸。   他就笑一声,有意要容夙轻松些:“既然是赌约,自然要有来有往,不然就成压迫了。”   “南宫族虽然不想对上姚段两族,但也不能任由我们少主未来的道侣被人家踩着欺负不是?”   容夙自然不是白白让他们追杀的。   他答应赌约,也是因为知道容夙的刀法有多惊艳,自信她能坚持住才答应的。   南宫严看容夙一眼,眼神温和:“容夙,你很好。”   这是不含任何杂质、简单而直接的称赞。   二十三年初心不改,修到踏霄境、和南宫焰心意相通,眼看着未来无限,却还是为当年旧事对上世族少主。   有修士说容夙很愚蠢。   南宫严却要说那是取舍。   所以哪怕没有南宫焰,以他的性格,也会愿意赌一赌命去天山绝境取雪莲回来。   容夙迎着那样的眼神,没来由想到记忆里的白衣少年,心里一酸的同时还有些别扭和不知所措。   南宫严就笑着坐回座位,恢复到原来半瘫着姿态:“算算时间,焰焰快出来了,你去真血殿外接她吧。”   第一次没有接到,那就再接一次。   容夙懂南宫严的意思,抬脚正要往殿外走去,想到什么脚步骤然一停。   她想到了姚族族主。   他在闭关冲击至真境。   如果他修到至真境,那会如何?   而且他都不知道姚昊苍死了,三月逃亡的赌约对他来说自然不算。   容夙就想问一问南宫严,问问南宫族是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然怎么会——   她皱着眉,先一步听到了南宫严的声音:“容夙,你几岁了?”   容夙不解。   她二十九岁,南宫严不是知道么?   不过看着南宫严似乎很认真的眼神,她还是回答了:“二十九岁。”   南宫严:“那你觉得本族老有多少岁?”   “三四百?”容夙想到一开始他说的修行三四百年。   还挺机灵的。   姚族和段族真是造孽啊!   南宫严在心里低叹一声,“那你觉得我们两个要是一起走在街上,说你是本族老的姐姐,会有人相信么?”   容夙:“……”   她皱眉,还是不懂南宫严的意思。   她只是想问问姚族族主,怎么就扯到姐弟上去了?她也没有那么老的弟弟。   南宫严看出她无声的嫌弃,一时忍俊不禁,再叹一声:“修行界已经几万年没有出现至真境的修士了。”   所以呢?   “所以,容夙小朋友——”   南宫严在小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声音,看容夙很抗拒的样子,笑了:“才二十九岁,就算不是小朋友,少年总还算吧?”   对于平均年龄几百岁的修行界来说,二十九岁压根就是小屁孩一个,说少年都是抬高了。   “本族老的意思是,既然年少,不妨轻狂一把。”   “你都能赌那么多次命了,怎么就不能再赌一赌呢?就赌姚族那老东西修不到至真境!”   容夙怔住。   所以南宫族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愿意陪着她一起赌么?   她往殿外走去。   后面似乎还有南宫严压着笑的声音:“容夙小朋友,要活泼一点,我们焰焰不喜欢太老的。”   真血殿前。   殿门打开,南宫焰走出来后看见门前立着的容夙,心里一喜。   她快步走上去,就看到容夙正摸着那张没了刀疤后俊逸出尘的脸,看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很老么?”   南宫焰:?   容夙低咳一声,丢开那些情绪,将三月赌约跟南宫焰说了,看着她垂下的眼眸,声音坚定:“南宫焰,我能撑过去的。”   三个月而已,短到似乎一眨眼就能过去。   而且这赌约很公平。   三个月后她活着,姚段两族要交出几十个族卫,那同时也交出了世族的颜面。   如果没有南宫族,根本就没有这个赌约,她早死了。   所以容夙听完南宫严那些话,也想为南宫族考虑考虑。   这不是世族之一,而只是南宫焰的南宫族。   四周安静无声,许久后。   南宫焰伸手解开容夙腰上的腰带,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容夙系上。   那是南宫焰以前送给她的玉带!   容夙愣住。   上生死擂台前,她把这东西收在黑色储物袋里给了顾妍妍,所以南宫焰已经见过顾妍妍了?   她低着头,看着南宫焰随意把解开的腰带丢一边,思绪蔓延,难得有些窘迫。   因为那根解下来的腰带也是南宫族的。   自生死结后,她穿的衣服都来自南宫族。   她出神的时间,南宫焰已经把玉带系好,把装着云舟和南宫族少主玉牌的储物袋丢进她怀里,声音轻轻:“三个月后,我去接你。”   不管容夙在哪里,她都会去接。   如果容夙在地府,她也去。   容夙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三个月后见。”   *   赌约开始的时候正是夜幕降临时分。   容夙一个人走出星月殿,南宫焰没有来送。   毕竟不是生离死别,送不送的不重要。   走出南宫族所在的青云上城,姚族和段族的嫡系子弟就能动手了。   容夙一步踏出南宫族门前时,“啪嗒”一声,是玉佩落地的声音。   她低眸看去,地面上的玉佩形状像盾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宝物。   白衣蓝边、玄黑腰封的南宫严从她面前晃过,声音轻轻却很清晰:“本族老那块一注入灵力就能抵挡住登天境以下修士一个时辰攻击、冷却时间半个月的盾山玉呢?”   容夙:“……”   接着就是程老。   老者不会掩饰,一面阵旗直接悬在半空:“困阵缠阵迷阵都有,使用方法在阵旗的旗柄。”   归一境的南九紧随其后,给的是一柄小刀,属六阶魂器,能影响登天境以下修士的神魂。   云族老南宫云给的是三十颗五阶的暴雷珠。   ……   容夙走到青云上城城门前,她拥有了前二十九年加起来、都不及此刻手一抖漏出来多的宝物。   她眼眶微红,哪怕知道一部分南宫族大能给的不是很心甘情愿,也没有影响。   城外黑压压一片,如漫漫长夜。   容夙一步踏出去,心想:原来黎明前的黑暗是这个样子的。   南宫族内。   南宫焰怔怔看着城门的方向,许久后对面前的青山绿水道:“开始吧。”   容夙开始她的赌约。   她开始族主磨砺九重关。   三个月后,她会以南宫族族主的身份去接容夙。 第103章   青云上城城门四周, 一波一波登天境以下修为的修士正将这座城所有的城门都围住,以保证容夙插翅也难逃。   那是姚段两族的嫡系子弟,也是三月赌约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追杀容夙的世族队伍。   上空早有修阵道的修士布了许多重限制踏霄境修士踏空的阵法,打的是容夙一出现就把她杀死在青云上城城门前、让南宫族丢脸丢到家门口的打算。   容夙此时手里就拿紧六阶的长刀深湖,迎着四周看来兴奋无比的眼神,唇微抿, 直接一刀劈出。   刀光凛冽的同时伴有一股繁华奢靡、催人堕落的意味。   那是红尘刀。   冲在最前面的修士修为高低不齐, 最高的有踏霄境八重, 最低的甚至有知微境的。   这一波大概有二十来人,大概是以为一拥而上就能乱拳打死容夙, 有的边冲还边喊着“少主之位是小爷的了”。   容夙知道原因。   段族和姚族原来的少主都被她杀了。   段族内那么多嫡系子弟争了那么久都争不出结果,没有谁能强势镇压住所有同辈。   知道生死擂台的消息后,段君鹤直接就说了, 谁能杀了容夙, 他就无条件支持谁当少主。   姚族有大小姐姚宣兰, 原先是没有那么多嫡系子弟愿意参加赌约的。   姚通元有样学样,效仿段君鹤给出承诺。   哪怕有大小姐当对手,能得到副族主的支持也是很有希望的,更别说姚族族主还是姚昊苍的亲生父亲。   于是就有了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修士。   “轰”一声, 是红尘刀劈到修士后刀意四散,直直将冲在最前面的二十来人都裹挟进去。   混乱的场面一静,接着就出现了比先前还要混乱的一幕:那些修为高低不齐的修士眼睛里掠过许多情绪, 狂喜、得意、嚣张、高傲。   他们手里的兵器一滞,再抬起时却不是刺向前方黑衣的容夙, 而是刺向旁边的同族,嘴里还道:“少主之位!小爷真的当上少主了!段吴良, 以前就是你经常欺负本少主是吧?你现在后悔了吧?”   被他刺了一剑的同族也勃然大怒:“你敢对本少主动手?”   两人直接就打了起来。   也不止他们两个,几乎所有直面那股刀意的修士都在一瞬间被欲/望和野心所支配,恍惚间就以为自己已经杀了容夙成了世族少主,一口一个本少主。   容夙唇微扬。   那当然是因为她的红尘刀意。   于醉仙楼品酒大会上悟出来时,许多修士以为她兼修幻刀道,后来还将她的刀法称为妖刀。   说是妖刀也没有问题。   毕竟红尘刀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却融合了容夙于红尘俗世里经历的种种,喜怒哀乐惧样样都有,能以红尘裹挟道心。   生死擂台上她没有对姚昊苍使用。   因为姚昊苍好歹是雷州第一天才,道心还是很沉稳坚定的。   但眼前这些修士就不同了。   冲在最前面,不但对少主的位置怀着极大的奢望,还很愚蠢天真。   毕竟她现在踏霄境八重巅峰。   而姚族少主死在她手上时,她才踏霄境五重。   不过对容夙来说,对手自然是越蠢越好。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了深湖,黑衣一扯,同时当散修时就熟练掌握的易容术施展开,脚一抬,瞬间就混进姚段两族二十来人的队伍里。   再拿出早准备好的段族长剑一剑刺进一个姚族子弟肩膀,腾挪踏步间主动往后面黑压压的修士群去了。   前面一段距离,正悠闲观察着愚蠢同族上去打头阵的精明修士不由皱眉。   因为他们只是短短一瞬受到那股刀意的影响移开目光,再看去时竟然看不到容夙了。   他们惊得站了起来,却已经没有用了。   那二十来人还在打,并且打出了真火。   哪怕刀意影响过去后,也有相熟的族人相助,姚段两族的嫡系子弟队伍小小地内讧了一波。   青云上城的上空。   白衣蓝边、玄黑腰封的南宫严立在云雾里,低头看着几个呼吸间拿剑刺伤十几人,混得风生水起,眼看就能混出修士堆、如鱼得水的容夙,微微一笑。   他想到了“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容夙似乎真要化龙了。   不错不错,没给南宫族丢脸。   笑完后,“铿”一声,他拔/出自己剑柄上刻着一朵青莲的本命剑,一剑扫出。   云雾后面藏着的、正打算抬指点穿容夙易容术的姚族姚通元和段族段君鹤唇边就溢出鲜血,险些无法再保持踏空的姿态。   向来散漫随意的南宫严眼睛里生出凌厉剑光,一个瞬移就出现在两人面前,长剑微晃,声音淡淡的:“这里离天空还挺近的,对吧?”   所以呢?   姚通元和段君鹤目光含怒,很想出手,但他们打不过。   一个造化境巅峰,一个归一境一重。   而且后者打不过前者。   然后,两者加起来还接不住南宫严随意一剑。   “所以——”南宫严笑一声,面上不屑昭然若揭:“二位不怕天打雷劈么?”   天地誓约都立了,三月赌约,姚段两族只有登天境以下修为的嫡系子弟能对容夙出手,所以你们要不要脸?   就算不要,当南宫族和他是摆设?   南宫严就笑着云中漫步,半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无所谓,反正族里的事有绿水青山和南宫云,他就当偷懒三个月了。   这么想,似乎还赚到了?   地面上。   姚族某位嫡系子弟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修士群,手一翻,翻出一个星盘,目光透过姚族许多蠢货对上段族某位修士,不由笑了:“段兄,小弟有追踪星盘,能追踪容夙行踪。”   段族那位修士回以温和笑意,压低声音:“我去说服姚段两族的同道联手打头阵冲锋,我们关键时刻再出手。”   同族都是竞争对手,也是能利用的蠢货。   但姚族的修士就不一样了。   两座世族出手,少主之位有两个,还是能小小结盟一把的。   于是十几日后。   容夙一袭段族的服饰变得血红,手里段族的剑早丢了,深湖滴答滴答不断滴着血。   后面还有许多姚段两族的修士,有的结阵道的阵法、有的摆剑修的剑阵,从四面八方围住她。   人数没有青云上城外那么多。   因为她逃了十几天,那些人也四散开,只是追杀她似乎一直有三十来人的那一波,始终能稳稳跟在她后面。   易容术没有用,压制修为也没有用。   容夙知道那三十来人里面一定有人手里有类似万里追踪术那样的手段或宝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逃命没有用,那么——   容夙眼神微沉,低喘着靠在一颗大树上,看着四周步步紧逼却不敢立即杀来的修士,低笑一声,酸痛的手腕握着深湖一晃。   最前面的几个修士眼睛就一缩,藏不住害怕和忌惮。   十几天内,容夙已经有很多次这样了。   看似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修士都想一剑致命结束她的性命,才能当上世族少主。   结果那些修士好不容易压住同族挥剑刺了上去,就被她反手一刀刺伤刺死。   所以谁知道她现在虚弱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的呢?   不过也差不多了吧。   毕竟那是十几天时间、几百个修士追杀啊。   而且那些修士都地位高贵,手里的宝物和杀招很多。   他们眼看着容夙的盾山玉用了、魂刀毁了,甚至暴雷珠之类的宝物也丢了许多。   容夙的宝物当然也多,但那显然是南宫族的大能临时给她的。   姚段两族嫡系子弟的宝物却是从小到大积累起来的。   几百对一,自然完胜。   所以容夙这次应该真不行了吧?   她能坚持十几天已经很厉害了。   姚族和段族两位副族主原先是以为在青云上城,她出现后一个照面就能杀死她的。   有最靠近容夙的一个姚族修士想着,眼神一厉,使出致命一击刺向容夙的心口。   容夙眸光深深,手腕一翻,正要出手,就感觉眼前一阵风扫过,伴随着女人涌动的昙花香。   有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直接在许多修士的目光里无视重重困阵缠阵,把她救走了。   风止后,姚族和段族的修士面面相觑。   “容夙呢?”   “不知道啊,刚刚还在眼前的。”   “那么多阵法,她插翅也逃不出去的。”   有段族的修士灵光一闪,声音高昂:“踏霄境修士做不到,一定是登天境以上的大能!”   登天境以上的大能。   会是谁?   南宫族?但南宫族不是立下天地誓约、开始三月赌约后,南宫族任何修士都不能掺和的么?   正阳宗?不会。   正阳宗宗主在闭关。   陈副宗主心有顾忌。   宗内原先和原来那位少宗主利益相关的那部分大能一直看容夙不顺眼,不会允许正阳宗大能和弟子出手。   那是南疆一族?   但南疆一族拿回南疆古书时保证过,说不会插手和两族少主之死有关的一应事情。   那是谁救走了容夙?   手拿追踪星盘的姚族修士对着段族那位修士递了个眼神。   段族那修士就懂了:“一定是南宫族的登天境大能出手!”   “既然如此,我们也能让登天境大能出手!”   “此地是莫州东湟城,虽然很是荒芜,但我正好有一位师长在此游历,我这就联系他,反正是南宫族先违背赌约的!”   反正他们只要容夙死就行。   容夙死了,赌约的事情自然有高境界的修士顶着。   所以或许还要感谢那不知道谁给他们的绝佳借口?   离此地距离不远的树影里。   容夙轻轻喘息、靠着大树,缓了缓才抬眸看向面前一袭红衣的女人,就是她把自己救走的。   虽然她不出手,自己应该也不会死,但伤势应该也会再重一点。   只是她救走了自己,也不知道姚段两族会如何?毕竟她是登天境以上的大能。   容夙想着,忽然想到一点:登天境修为是约束姚族和段族的,而且玉滟春也不是南宫族的大能。   她似乎看到了天地誓约和三月赌约的漏洞。   她微怔。   玉滟春就看着她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还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神有些复杂,选择直奔主题:“容夙。”   她看一眼腰间的玉白葫芦,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她,那是一把伞。   伞面红艳如滴血,伞柄幽暗深沉。   夜昙境里,容夙被魔夜昙和魔修追杀,玉滟春出手救她时手里就撑了这把伞。   她没有说话,只眼神幽幽看着玉滟春。   “这是幽魂伞……”   玉滟春原先估计打算解释解释幽魂伞是什么,却不知怎么没说,言简意赅:“幽魂伞能藏匿踪迹。撑着这把伞,就算姚族那子弟手里有追踪星盘,也不会知道你在哪里。”   能藏匿行踪的幽魂伞。   追踪星盘。   容夙垂眸。   玉滟春就继续道:“容夙,三月赌约还有两个多月,哪怕只是逃亡,你也坚持不住的。”   姚族和段族好歹是世族,族内子弟不会都是废物。   而且血魂术的影响不止修为掉境,对敌的速度和感应也会越来越迟滞。   几百个踏霄境修士,还不断有听到消息、原先在外游历的修士加进来,还有族内大能不断给出的诸多致命杀器杀招。   姚族和段族的手段比南宫严想的还要无耻。   所以容夙很难坚持住。   “但如果你拿着幽魂伞,随便躲在某个地方,躲到三月赌约结束,那么——”   那么容夙就安全了。   她说着,迎着容夙越来越沉的眼神,声音也越来越低,看向玉白葫芦的目光还有些不安和无措,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她怕容夙又会说厌恶她,所以不要她的幽魂伞。   容夙没有再说厌恶,只是她也没有要幽魂伞。   “我不会躲起来。”她沉声。   不管她自己承不承认,南宫焰和南宫族扛住了姚族和段族的压力、以三月赌约想护住她,那么她容夙的名字前面除了原先的正阳宗外,还多了南宫族的名头。   所以她是顶着南宫族的名声来和姚段两族对赌的。   所以她不想躲。   三月赌约,追杀。   谁规定她只有躲起来和被追杀两种选择呢?   容夙想着,眼里迷雾散开,似有刀意散开,凌厉到足以刺破一切阻碍。   她想到玉滟春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哪怕只是逃亡,我也坚持不住。”   那如果不止是逃亡呢?   容夙手指收紧,右手握紧南宫焰送的深湖,刀刃幽凉深邃,经鲜血浸染后多出一股血腥凛冽,越加像一柄主杀伐的利器。   而左手——   她的左手捏着一柄阵旗。   那是阵修大能榜排名第五、在登天城上空却打败排名第四的南宫族客卿,只效忠于南宫焰的程老给她的。   阵旗里有困阵缠阵迷阵……   先前姚族和段族也曾用这些阵法对付过她。   那么她怎么就不能对付回去呢?   容夙一念至此,眼里神情越来越锐利,像是长夜里一直藏着的利刃终于出鞘。   自青云上城到刚刚,十几天逃亡里,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没有谁规定她只能躲起来和追杀。   因为她只有一个人,追杀她的却有几百个。   所以他们默认她连逃命都来不及。   容夙就想:那她偏偏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要反杀回去!   此时她在暗,那些人在明。   看着像大肆搜捕逃命囚徒的追兵。   但也能看做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容夙想到这里,眸子里的情绪就变成了兴奋。   深湖嗡鸣一声,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   玉滟春感受着她那股凌厉杀意和涌动的自信无惧,不由怔住。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容夙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正因为知道,才越加震惊。   被追杀的人,还能反杀回去?还能反过来想着除掉追杀她的人?那是一对几百啊!   还能这样?   不过如果是容夙,怎么就不行呢?   她眼睛里的情绪于是比先前还要复杂。   容夙没有拿玉滟春的幽魂伞。   先前那手持追踪星盘的姚族修士隔了一段时间后再感应星盘,很快感应到了容夙的位置:东湟城外的一片密林里。   姚族那修士就看向上空一位探出神识正在搜查容夙行踪的大能,登天境五重的修为。   那虽然是姚族修士的师长,却不是姚族族人,没有姚族的血脉,不算在天地誓约之内。   继容夙想到三月赌约的漏洞外,姚族这个修士也想到了。   姚段两族登天境以下的嫡系子弟追杀容夙。   南宫族任何修士都不能出手相助。   姚段两族登天境以上的大能不能出手。   那如果出手的不是南宫族、姚族和段族的修士呢?   那当然是容夙吃亏。   毕竟不是谁都跟南宫族一样,有跟姚段两族力抗到底的决心的。   只是到底有天地誓约和三月赌约束缚,姚族这修士也不敢做得太绝,他只叫了一个大能。   有先前那不知名大能先出手的原因,他是完全不心虚的。   于是容夙在密林做了很多准备后,先看到的不是什么愚蠢天真的小羊羔,而是一只登天境五重的大羊羔。   登天境五重啊!   她想到玉滟春的出现,自然知道追杀她的世族子弟的想法。   但登天境五重又如何呢?也不是不能杀。   容夙垂眸。   她刚刚服了南宫族一位丹道大能给的丹药,伤势好了一些。   而且生死擂台上死在她手里的那位姚族少主曾经以踏霄境八重的修为杀过登天境四重大能,她比姚昊苍强,应该能赢登天境五重。   容夙却忘了,姚族少主杀的那登天境四重大能是散修,没有什么底牌和杀招。   而眼前这位,能当世族子弟师长的,又会弱到哪里去呢?   但这不重要。   容夙已经出刀了。   登天境五重的大能是听到姚族修士说她在密林后第一时间过来的,就是怕容夙又跑了。   他此时只想着怎么封住四面八方的去路,压根没想到容夙还敢主动出刀,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一疼。   登天境大能的防御对来自天心府器院院主、器道大能榜排名第一器修之手的六阶深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容夙一击得手转身就退,身形一晃遁进密林去。   那登天境大能登时大怒,一个瞬移就追上去,一头撞进迷阵后心生提防。   他知道容夙先前是被不知名登天境大能救走的。   虽然那绝对不是南宫族的大能,但来历不明、修为不明,再加上容夙一见到他后就主动出手,怎么都有几分圈套的意思。   他就多留了几分心思。   藏在虚空的玉滟春看着容夙和登天境五重的大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姚段两族打的主意。   而且他们居然还是占据道理的。   因为是她先出手救走容夙的。   世族的手段,她早知道的。   怎么只是几十年没打过交道,就给忘记了呢?   玉滟春有些懊恼。   同时她心里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容夙拿了她的幽魂伞,那么就算造化境的大能来了也没有办法。   但容夙不要。   所以容夙此时也不想她再出手吧?   玉滟春不由攥紧手,满腔复杂情绪,最后只化为唇边一抹苦笑。   密林里。   容夙已经再次出刀了。   此时正是冬季。   她一招冬刀挥出,四周万籁俱寂,风声水声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却似乎听到了南宫焰“三个月后,我去接你”的声音。   清冽而含情,坚定不移又信誓旦旦。   她心里就有什么生了出来,似乎是一朵小小的花朵。   左手并掌如刀,焰火跃动于指尖。   冰火两重天,冬夏双重刀意交叠。   这是容夙发起的第一波攻击。   接着就是阵旗蕴含的困阵缠阵缚阵。   秋刀肃杀萧瑟。   红尘刀诡异如妖。   惊鸿刀法繁复华丽。   南疆结界古怪危险,限制修士行动。   容夙用上了她所有的手段,力求在姚段两族的嫡系子弟赶来前以雷霆手段杀了这位登天境五重的大能。   那大能此时也顾不上是不是圈套了。   他眉皱紧,也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密林内轰隆隆的,姚段两族的嫡系子弟凭着对少主之位的向往渴望冲到四周时,就发现他们进不去,密林被阵法罩住了。   而那阵法不是他们能破的。   不过,阵法内似乎只有容夙和那位登天境大能两人。   所以容夙想单杀登天境五重的修士?   嘶!   有修士震惊到不行,心里生了惧意,险些压过对少主之位的贪图。   几日后。   “轰”一声,阵法被撕开。   众人抬头就看到那位登天境的大能衣衫尽染血,面容满是惊惧,正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   咻——   湛蓝色如来自无尽深海的长刀从后面掷来,直直穿透那大能的心口,自后向前贯彻,余力不绝带着大能的尸体穿在就近一颗大树上。   黑衣变成血衣的容夙一步一步走来,俊逸出尘的脸上此时都是血,眉眼淡漠、眼神深邃,唇微扬,伸手拔回深湖,将尸体丢给三十来人的队伍里,声音轻轻:“第一只。”   她杀了登天境五重的大能。   以踏霄境八重的修为。   以挨了四掌、断了三根肋骨、重伤为代价。   四周鸦雀无声。   哪怕知道容夙多半没有什么底牌,但竟然没有一个修士敢冲上去。   以前也有死在容夙手上的,但多是自己不留意,容夙也是抵挡不住、逃跑不了后才拼着以伤换伤出手的。   那是被动的抵挡。   现在则是主动的出击。   上空。   有收到消息赶来的南宫族大能和姚族大能迎面撞上,都是造化境中重的修为。   南宫族的大能直接出声质问:“登天境修为以下的嫡系子弟才能出手,你们违背赌约了。”   她低头看一眼,看到容夙虽然重伤但没死,才微微放心。   只是四周有这么多修士,重伤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而且那两族的修士不上前,容夙怎么也不跑,就只是站在那里呢?   她心里不解,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姚族的大能半点不虚:“姚不信说了,有登天境的大能先出手救走容夙的。那大能先救容夙,我们后来再出一个大能杀容夙,很公平,正好抵消。”   如此无耻——   南宫族的大能一滞,但也无法反驳。   她在心里顺了一遍三月赌约,很快想到漏洞,一番拉扯后,彼此又立了一个天地誓约把漏洞补上了。   于是局面重新回到几百人追杀容夙一个人。   此时容夙的面前就有三十来人。   姚族那大能直接就出声了:“不会再有登天境大能出手了,不然多一个助容夙,就相应多一个杀容夙。你们上啊!”   他顿了顿,看着容夙垂着眸周身血腥味浓郁的样子,再看那死不瞑目的登天境大能尸体一眼,继续道:“趁她病要她命啊,不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然知道容夙是伤得太重动不了,站在那里想缓过那阵剧痛。   地面上的修士们醒悟过来了,拿着兵器就冲了上去。   容夙抿唇,抬眸看一眼上空的姚族大能,眼里凌厉杀意似乎能穿透云雾,接着忍着剧痛往密林后面跑,那里还有石林和湖泊。   名为姚不信的修士看一眼手上的追踪星盘,很快追了上去。   容夙都重伤了,那还合作个屁?   上空。   姚族大能正因容夙的眼神心悸不已,就听到风声一厉,南宫族的大能凝掌拍来了。   他大惊:“你干什么?”   “趁你病要你命啊!”南宫族大能声音很凉。   如果他不多嘴,容夙就还能再缓一会。   她眼神凌厉,道:“正好,许久没和人过招,今日就打一架吧。”   单方面殴打那种。   就如南宫严能吊打段君鹤和姚通元。   她也能吊打眼前的姚族大能。   密林后的石林里。   姚不信拿着追踪星盘追踪了许久都追踪不到容夙的位置,微微皱眉,很不能理解。   石林就这么大,出口都堵住了,容夙出不去的,那怎么会追踪不到呢?   追踪星盘。   他眉目舒展,走几步后再看到一座湖泊后,就完全懂了。   时值冬季,湖泊却没有结冰。   这湖泊显然不简单。   星盘是借修士灵力和呼吸来感应位置的。   容夙重伤,灵力一定所剩无多。   那么她此时一定藏在湖泊里,借湖泊来隐藏自己。   容夙估计不行了吧?   丹药再多,也是无法立即恢复如初的。   而天心府的天心丹已经很久没有面世了。   他满怀自信地向湖泊走去。   “哗啦”一声水声。   在姚不信距离湖泊还有几步时,容夙破水而出,血和着水一起滴落,手里深湖闪着湛蓝的光,向姚不信心口刺去。   姚不信不由笑了。   重伤将死的人,还以为能够反败为胜?   他早知道容夙在湖泊里,怎么会没有准备?   此时他的本命剑早已经刺出去了,离容夙的心口只有一点,容夙怎么会比他快?   一剑刺进去,他就是姚族少主了。   而且容夙只死在他一个人手上,段族副族主还会许他一件事情。   这就是他撇开盟友自己来杀容夙的原因。   他想着,笑容越来越深。   所以他死时也是含笑的。   容夙的刀确实没有他的剑快,但她还有保命的宝物在。   此时她腰间的玉带亮起,姚不信那一剑就迟迟无法刺进去。   “嗤”一声,深湖贯穿心口。   姚不信面上的表情惊讶极了:“怎么可能?”   容夙都重伤了。   她才杀了登天境五重的大能,怎么可能还有保命的宝物?   那是登天境五重的大能啊!   那大能的宝物也有很多。   所以在他看来,容夙应该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怎么玉带还能用?   受到致命攻击才会生效的保命宝物,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难道先前那登天境大能没有威胁到她的性命?   “说来你大概不信——”容夙捂着心口咳出一口血,眼神淡淡:“他真的没有威胁到我性命的能力。”   甚至她会重伤,都是因为那登天境大能自知死到临头,宝物跟流水一样拿出来自爆波及到的。   容夙说着,一刀毁了追踪星盘,再慢条斯理把姚不信的尸体丢进湖泊里。   上方被南宫族大能压着打的姚族大能眼神悲痛含怒。   眉心龙形面具隐隐晃动,容夙就觉那股剧痛缓了很多,龙形面具似乎是变“活”了。   此时距离三月赌约结束还有两个月。   也就是过去了一个月。   容夙看一眼腰间玉带,唇微扬,眸光深深、声音轻轻:“第二只!”   第二只被宰割的小羊羔。   南宫族禁地内。   南宫焰感受着玉带生效的反震,华丽的衣裳染着血,一步踏向前,就看到三个很显眼的深黑大字,古拙而质朴:第四关。   族主磨砺九重关里的第四关。   她已经过了三关。   向来只有造化境修士才能扛过去的九重关,她以登天境二重的修为过了三关,而且只用了一个月时间,是所有族主里用时最短的。   九重关,三个月。   一个月过三关。   这速度就很合适。   她只要保持住就行了。 第104章   “第十五只。”   容夙收回深湖后把一刀毙命、脸上都是震惊恐惧的一名段族嫡系子弟轻轻一推, “嘭”一声,尘埃弥漫。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快,又有人死了!”   “不是说了容夙杀疯了, 至少要三人一队么?怎么还会死人?”   “嘶!族兄,那三人是一起死的!”   “怎么可能?容夙不是重伤了?她怎么还能一挑三、主动出击?”   “你们姚族那姚不信还踏霄境八重修为、说的多么了不起,不也死了?尸体还被容夙丢湖里,几日后才自己浮上来的呢!”   “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你们段族的人搜查不仔细, 排除功夫不到家, 怎么被严格排查过的地方会再死人?”   “那难道不是你们姚族想出来的办法没有用?什么搜查、排查、把容夙困死在石林里, 压根不管用!”   场面就从一开始对容夙的惊惧怨恨变成姚段两族嫡系子弟的吵架现场,甚至有的还想直接拔剑出来。   都是世族嫡系子弟, 本事参差不齐,脾气却都大得很,此时自然谁都不服谁。   最后还是那位最初和姚不信结盟、据说做事滴水不漏的段族子弟段连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追杀容夙。”   “她重伤我们大家是都看见的, 姚族的前辈也说了趁她病要她命, 她定然是伤得不轻,这点从她只敢暗中动手却不敢直接出现就能看出。”   他说着,就组织剩下的十多个修士排查现场,想着容夙的行事、性格和一般人都不同, 说不定现在就藏在哪里看着他们。   容夙当然没有。   她没有那种杀人后慢慢欣赏成果的闲情逸致。   此时她正黑衣蓝刀穿梭在石林里,将从万里追踪术里悟出来的反追踪术施展到极致。   这是三月赌约开始后的第四十五天。   也就是一个半月。   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一半时间。   距离登天境大能、手持追踪星盘的姚不信死去后过了十五天。   眉心龙形面具以一种缓慢却很有效的速度温养着容夙的伤势。   她的忍耐力越来越好,忍着那股剧痛借石林地形优势穿梭着, 长刀如催命符,将那波世族子弟当做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已经又杀了十三只。   一开始那些世族子弟谁都不服谁,都想着杀了容夙不但能成为世族少主, 还能多拿一份好处。   死了几人后知道怕了,就两人一队。   后来两人一队又死了几次,改成三人一队。   刚刚就是三人一队第一次死去。   所以现在他们改成了五人一队。   十五人的队伍,瞬间就成了三队。   容夙就叹一声,道一声可惜。   五人一队,又满怀警惕,时刻捏着保命宝物和致命宝物在手里,她就杀不掉了。   原先还打算把追杀她那么久的三十来人的大队伍都除了,给姚段两族当回礼的。   现在却不行了。   她的反追踪术能感应到有许多修士正往石林的方向来,那多半是那位长袖善舞的段族子弟段连叫来的。   石林的出口被他们堵死了。   人一多,真展开地毯式搜索,她还是跑不了的。   所以要趁人不多时先跑路。   再见机行事,看看以后能不能多杀几个。   容夙想着,眼神里有得意。   她自然不觉得杀那些世族嫡系子弟有什么不对。   他们此前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们都能为了世族少主的位置来杀她了,那自然也要做好死在她手上的打算。   赌博当然是输赢都有的。   只是他们以前以为输了最多无缘少主之位。   容夙不喜欢,所以她将赌注都换成了性命。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石林。   她抬头,看见上方有层层叠叠的困阵缠阵。   她不能踏空,那些世族子弟也不能。   地面上对决是最原始的猎杀手段。   那么她能不能一刀劈开阵法束缚呢?   容夙想到当初在正阳宗弟子排名赛上对上赵谨臻的方法:一刀破万法。   那本质上是刀修和阵修在修为和道境感悟上的较量。   姚段两族的阵修,此时多半心惊胆战,怕容夙不知什么时候就蹿出来给他们一刀,毕竟阵修是众所周知的近战能力弱。   容夙想着,抬手抹去深湖刀刃上肮脏的鲜血,手腕一翻,炽烈干净的焰火跃动着,一刀劈向上空。   于是五人一队的世族三支队伍里的修士就听到“嗤拉”一声,像什么裂开,接着就是“噗”一声,像吐血的声音。   他们一头雾水地看向同伴,就发现不是好像,真有人在吐血,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阵修。   “容夙!”段连惊呼一声。   众人看去,看到黑衣的容夙一收手里长刀,在一段距离外踩着就近一块大石头,一刀再劈出,焰火撞上波动的阵纹。   嗤拉阵法裂开声和修士吐血声交织,她衣摆微扬,说道:“再见,小羊羔们。”   潇洒地踏空而去。   地面上的段连和其他世族子弟惊讶到不行,因为那么多层阵法交叠,容夙怎么能劈开?   但他们看着吐血越来越多的阵修,似乎就懂了。   这些阵修原本就怕被容夙杀了,心里惊惧,那么阵法还能发挥出几分作用?   真是废物!   段连在心里低哼一声,招呼不是阵修的同族踏空追去,但已经晚了,他们慢了一步,很难再追上容夙。   几日后,莫州,商宝城。   容夙压着修为、藏着面容混在一座酒楼里,正听着四周修士的谈论声。   “这位道友,我怎么记得以前这座城不叫商宝城?”这是以前来过的修士疑惑的声音。   就有知道的修士解释了:“这座城位于莫州边缘,原本是很荒芜的,甚至酒楼都没有几座,魔修都不爱来。”   “但前段时间商宝阁派人过来,把这座城买了,并且改名为商宝城,据说是打算作为商宝阁在莫州做生意的大本营。”   这不难理解。   醉仙楼品酒大会上一见,容夙就大概知道商梦华经商的天赋和没有展露出来的野心。   她能想出建醉仙楼、办品酒大会来扩大商宝阁的影响,坐实第一经商组织的地位,那么自然也想把生意扩张到九州大陆任何一个地方。   容夙甚至隐约还能猜到那位商宝阁二小姐不为人知的几分心思。   那就是莫州是九州里排名最靠后、最荒芜的地方,如果能凭商宝阁的力量把莫州变得繁华喧闹,那将是言语再多都无法描绘出来的成就。   她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她很快听到修士们就着改名的商宝城说起拍卖会了。   商宝城拍卖会。   是由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亲自督办的。   就在商宝城举行。   据说在商宝阁举行过的拍卖会里能排上前五,什么天材地宝、丹药秘籍、神兵利器都有。   容夙一抬头,还能看到上空源源不断有许多衣着华丽的修士赶来。   借醉仙楼品酒大会扩大影响力。   借商宝城拍卖会打开莫州市场。   大概再过不久,商梦华的前缀就会从商宝阁二小姐变成商宝阁少阁主乃至阁主了。   容夙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杯里的茶。   茶香馥郁持久,她的眉眼就舒展开了。   再咬一口甜甜的桂花糕。   容夙眼神惬意,只遗憾南宫焰此时不在她旁边。   四周的修士还在说。   商宝阁的人早将商宝城拍卖会的拍卖单公布出来了,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一件衣服,起拍价据说是十万八阶灵石。   此时修士们就在讨论这件衣服。   大多是惊讶那衣服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要十万八阶灵石?   那是十万块八阶的灵石。   一般世族都拿不出来。   就一件衣服,怎么就能排在那么多天材地宝后面,成为压台的宝物?   有知道一些内情的修士就得意洋洋地炫耀式解释:“孤陋寡闻,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那衣服啊——”   他缩缩脑袋,迎着众多修士催促不满的眼神,语速变快:“那是霓裳羽衣。”   霓裳羽衣,据说以云霓为裳、以羽毛作衣,是凡俗里文人墨客形容女子装束美丽耀眼的一种说法。   商宝阁最后一件拍卖品自然不是真的霓裳羽衣,只是借了这个说法来衬托衣服的不凡而已。   所以那修士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衣服怎么不凡,修士们就怒目而视。   “你们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   那修士低咳一声,开始解释:“据说商宝阁的霓裳羽衣也是以羽毛制成的,辅以各种宝贵布料、蚕丝之类的。”   “最重要的一点,听说用到的还有神兽凤凰的一根凤羽呢!”那修士说完后看四周修士一阵惊讶,心里满意了。   “凤羽又如何?能被拿来做成衣服的凤羽早没有凤凰的神性了,就只是一根凤羽而已。”   “对啊对啊,原来就只是看上去漂亮华丽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然怎么能让你们这么激动地讨论、让越来越多的修士知道商宝城拍卖会呢?”   有修士一针见血:“这就是商二小姐做生意的手段啊!”   “她经手的拍卖会,一般最后一件拍卖品都不会拍卖出去,只是前面打造声势时拿来扩大影响的噱头而已。”   这不,酒楼里的修士出去以后看到熟悉的朋友,说起拍卖会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霓裳羽衣,接着话题就很顺理成章。   不知道的惊讶疑惑一件衣服怎么就成最后的拍卖品了,知道的则炫耀加彰显自己见多识广,给朋友解释。   那些修士说着,继续讨论商宝城拍卖品倒数第二件拍卖品,也就是所谓压轴的拍卖品,那才是最吸引修士参加拍卖会的宝物。   拍卖会。   衣服。   坐在旁边听着的容夙很自然就想到了东川皇城里望江楼的那场拍卖会。   以及那件粉色衣服。   后来她把那件衣服送给了顾妍妍。   容夙想到顾妍妍,就想到后来夜兰崖上灵光一闪想到的:南宫焰当时是想要那件粉色衣服的。   虽然粉色不适合南宫焰。   但她此时一回想,就能准确无误地从纷乱无章的记忆里想到望江楼拍卖会后那一段时间里,南宫焰穿着粉色衣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还多次暗示。   奈何她那时心里只有修行。   容夙想着想着,唇角不禁一扬,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但是十万八阶灵石——   别说把她卖了,就是把她劈成两半再劈成四半,卖再多次,估计也是没有的。   她很穷。   容夙就有些惆怅地往外面看,正看到姚段两族的嫡系子弟成群结队在城里晃着。   容夙于是越加惆怅了。   自石林后,两族子弟大概是学乖了,知道靠自己不但杀不了容夙,只怕还会丢了性命,于是一个个都压着性子开始合作。   几百人的大队伍,成了一队十人的小队伍。   容夙悟出了反追踪术。   那些人无法知道她的具体位置,却能知道她的大概位置。   此时知道她在商宝城里,那些人就把城门围住,继续原始的追捕方法:地毯式搜索,挨个挨个排查。   容夙惆怅的却不是他们在追查追杀她,而是堂堂世族嫡系子弟,出门在外竟然都不带灵石的。   不然她就能多杀十几个凑凑了。   啧,姚段两族所有嫡系子弟的灵石加起来,只怕还没有卖了南宫焰给她的玉带换来的多呢。   容夙看一眼腰间同样被她改了外形的玉带,开始想:她要是卖了玉带给南宫焰买衣服,南宫焰应该就不会砍她手了吧?   几日后,商宝城拍卖会开始了。   拍卖会门前,有衣着华丽、面容俊秀、举止嚣张的女子大摇大摆往内走去。   四周巡视的姚族和段族修士看她一眼,漫不经心收回目光了。   他们觉得段连的布置很不合理。   拍卖会修士再多又如何?   容夙是在逃命还有——趁机反杀他们。   她怎么会来商宝城拍卖会?   一个命都顾不上的人,是傻了才会凑拍卖会的热闹?   不怕有命买没命用么?   他们就散漫地继续发呆。   容夙于是很顺利地进到拍卖场内,眉眼微挑,还有些得意:她扮演起嚣张跋扈的世族小姐来还是很像的。   几个时辰后,拍卖会结束了。   拍卖场顶楼,商梦华端坐在座位上,正随意把玩着手里一枚金鲤鱼形状的商玉。   旁边就有随侍左右的修士很不解:“小姐,您说容夙怎么还敢来拍卖会啊?”   商梦华举行过的几次拍卖会里,这是第一次最后一件拍卖品被人拍走的,自然有很多修士都在注意那人。   所以容夙是藏不住的。   此时她出了拍卖场后,不但在被那些利欲熏心的散修追杀,还要在姚段两族的修士手里逃命。   她要是不来拍卖会,不以商玉换走那所谓的“霓裳羽衣”,一切都不会发生。   商梦华眉微皱,也有些意想不到,半晌后低叹一声,“大概是取舍吧。”   她认为商宝城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值得她赌上性命。   “那不就是一件漂亮华丽了一点的衣服,除此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啊?”随从不懂。   商梦华却瞬间懂了。   她捏紧手里金鲤鱼形状的商玉,心想:扩建夜市见面时,南宫焰曾跟她说在正阳宗遇到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刀修,什么都不会不懂。   现在看来,容夙还是很会的。   很会的容夙此时正在逃命。   上方小光球悬浮着,跟商梦华旁边的随从一样,很不能理解容夙的操作:“你都有商玉了,那换那压轴宝物不好?怎么就要换一件华而不实的衣服呢?”   容夙低着头认真以深湖挡住四周刺来的利刃,脚一掠就继续逃命。   人太多了,她是无法反杀的。   好在她还有南宫族大能给的宝物在。   她眼神微深,手一扬,手里多出一颗珠子,丢出去后“嘭”一声,城门口的阵法就破了。   五阶的暴雷珠余力不绝,溢动的雷霆还波及到距离最近的修士。   姚族的修士好一些,因为他们修的功法就是以雷霆为基础的。   段族的修士惨一些,但至烈至刚的道意和雷霆也能抵消。   利欲熏心追杀容夙的散修最惨,伤得最重。   而容夙已经趁着这个间隙一个踏空,速度很快地溜出商宝城了。   姚段两族的修士压住“都一个多月过去,容夙的暴雷珠居然还没有用完”的震惊,抬脚就追了上去。   十几日过去后。   容夙衣摆上滴着血,暂时摆脱自商宝城内追出来后一直甩不掉的那波修士后,看着上空没有再消失不见的小光球,声音轻轻:“不是华而不实。”   小光球:?   什么华而不实?容夙在说什么?莫不是被追杀傻了?   容夙唇微扬,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抬眸看着天上太阳升起、黑暗无所遁形,心情很好。   此时是三月赌约的第二个月。   还有最后一个月。   就快要结束了。   她就快能见到南宫焰了。   她想着,看着几名循着踪迹追到附近的世族修士,拧干衣服上的血迹,耐心地等那几人走近后,一刀劈出,再以最快速度向后面遁去。   出了城,天地广阔无垠,有山有水,有树木有石块。   还有修行界天然生成的险境,对于容夙这种生死厮杀里爬上来、最会趋利避害的修士是很友好的。   所以远没有那些世族修士想得那么简单,以为几百人合作了追杀一个她就手到擒来。   相反,人越多,默契就越少,有时候不但无法帮忙,反而还会添乱。   而且——   容夙摸摸眉心的龙形面具,眼睛里满意的意味不再掩饰。   龙形面具“活”了以后会修复她的伤口,这就是最无双的宝物。   如此又是十几日后。   容夙的修为掉到了踏霄境六重。   原先四五百人的世族大队伍此时只剩两三百人,比一开始少了几乎一半。   除却被容夙杀了的四十多只小羊羔,剩下的则是害怕了,怕到少主位置不要了,被同族耻笑、被副族主看不起都顾不上了,直接就回族表示要退出赌约。   于是容夙压力大减。   于是两族副族主段君鹤和姚通元的面容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他们看着不远处悠闲地饮着酒赏着云的南宫严一眼,目光深邃,许久后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算计。   莫州,浮屠城。   这是比原先的商宝城还要荒芜的一座城。   而且这里魔修很多、魔雾很浓。   这座城像是天然为魔修而生的,魔修在这里会很自在舒适,不修魔道的修士则会灵力迟滞、呼吸吃力,跟夜昙境有些相似。   容夙打算剩下的十几日时间在这座城里度过。   她在这里会受到影响,自然姚段两族的修士也会。   大家受到的影响是一样的,只看你能不能忍了。   容夙自问是很能忍的。   只是她此时也感觉到了压力。   修为掉到踏霄境六重后,如玉滟春所说,她反应的速度和动作确实慢了很多。   所以她不敢再托大。   到底是魔修的大本营,加上魔雾环绕,姚族和段族的修士行事也不敢太肆无忌惮,因而他们追查容夙行踪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容夙原先还想着以这样的速度,说不定她能顺利坚持到赌约结束。   只是几日后,她还是被堵在了城里一条长巷前。   逃亡两个多月后,容夙的伤越来越重,这几日姚族和段族的修士出手越发重,重到龙形面具温养伤势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伤势增加、加重的速度。   此时容夙一袭血衣靠着墙,以刀撑地,正看着面前十几个修士,眼神微微惊讶。   她惊讶的是怎么会只有十几人。   明明还有一两百人在追杀她的。   怎么都不至于只有十几人出现才对。   只是十几人她似乎也招架不住了。   来自血魂术的影响一波一波的,裹挟着四周魔雾侵蚀着容夙的根骨。   她不用看也知道,原本生来平凡、不适合修行、艰难以唯心道踏足修行路、后来南宫焰以星合草给她提升改善后的根骨此时一定损坏不堪了。   “唰——”   一个距离最近的姚族子弟抬剑刺来了。   四周十几人没有跟以前一样一起出手。   他们紧紧看着容夙,站位散开,将四面八方的去路都死死拦住。   似乎变得团结了许多。   容夙不知道这是因为段君鹤和姚通元。   眼看三月赌约只剩十几天就结束,结束以后就无法对容夙出手,他们急到不行,于是难得也用上了策略。   将还愿意参加赌约的一两百个修士分类分工安排好,拿出了以前堵杀归一境大能的架势,许诺杀了容夙后,这一两百人都有好处拿。   而少主之位也不会给刺出致命一击的修士,而是以后再举行大赛,在这波修士里面选出。   就很难得。   利益至上、向来高傲的世族子弟真的就因此短暂地学会了团结。   那剑越来越近了。   容夙想抬刀挡住,只是她的动作太慢了。   玉带用过了。   盾山玉用过了。   暴雷珠快用完了。   阵旗和魂刀毁了。   南宫族大能给她的许多保命宝物,到了现在都用得差不多了。   容夙眸缩紧,看着剑光凛冽。   “铿”一声,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一柄她很熟悉、刀柄有正阳宗标志的长刀无端横出,挡住那剑后反手一刀刺出,那姚族子弟就摔了出去。   容夙怔怔看着面前白衣的女子。   不算熟悉,因为只见过一面。   但也不算陌生,因为她救过她的性命。   那是萧凌云。   徐州汇城,纪族,生死擂台,半步踏霄境,修杀戮刀道的刀修。   容夙那时出手救她一命,还把正阳宗领的四阶长刀送了出去。   于是她此时就拿着这柄刀救了自己。   一年多时间,她的修为是踏霄境四重,只如现在的容夙低了两重。   而且以杀戮道修士的能力,说不定打起来还比现在的容夙厉害。   姚族和段族的修士就眯了眯眼睛,声音不悦:“阁下要和姚段两族作对?”   “作对又如何?”萧凌云声音淡淡的。   白衣迎风飘扬,她无惧无畏:“萧某一介散修,得罪世族后,大不了继续亡命天涯罢了。”   她无牵无挂,不担心有谁被她连累。   萧凌云说着,回头看容夙一眼,声音温和了几分:“容夙。”   汇城时她不知道容夙的名字,但登天城生死擂台后,只怕修行界不会再有人不认识容夙。   “汇城时你救我一命,现在我为你挡住这些修士半个时辰,你跑路吧。”   为容夙挡住这些修士半个时辰。   不是萧凌云只愿挡半个时辰,而是她只能挡半个时辰。   毕竟她是散修,没有多少宝物,而且才踏霄境四重。   半个时辰。   容夙就想到了储白璧。   她当初在白碧城外救储白璧差不多也是这么说的,不同的是她只能挡一刻钟,萧凌云比她还自信。   她用力握紧深湖,头一低往萧凌云刚才冲出的缺口就逃了,一个字都没有说。   也不用说。   容夙莫名觉得她和萧凌云间是有默契的。   属于刀修的默契。   后面响起世族子弟怒极反笑的声音:“半个时辰?简直狂妄!”   接着就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不过和容夙无关了。   城里似乎只有十几个修士,没有人再拦住容夙,容夙很快跑到城门前。   然后她就知道怎么城里只有十几人了。   因为城门前此时有几十人。   姚族和段族的都有。   他们面容淡淡,正以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容夙,显然是早有准备、早在这里等着她。   四周还有自他们兵刃上溢出来的道意。   雷和火相碰,成了雷火。   正团团覆盖住城门。   容夙要出去,就要淌过这片雷火,这片曾经是心底梦魇的雷火。   他们的居心显而易见。   看来是层层包围,想把她困死了。   她似乎逃不掉。   容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小光球飘在上面显而易见有些着急。   那些修士也没有再多言,就有一人抬着剑刺来了。   和先前一样,一人先上,别的人看着,以防容夙再有什么别的手段。   抬剑刺来的修士有踏霄境八重的修为,一点伤都没有。   容夙此时重伤,踏霄境六重。   她不是这修士的对手。   生死攸关,容夙心里想的是:原来世族子弟团结起来也很厉害的。   她先前果然是小看了他们。   只是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是死了几十人呢?   她笑了一声。   那修士看懂她的轻视后,眼神里多出些怒意,刺来的动作越来越快。   藏在上空、谁都没看见的南九就握了握拳,想着是不是应该出手了。   什么三月赌约!姚族和段族一定要容夙死,南宫焰自然也一定要容夙活。   所以如果容夙真坚持不住,南九是一定要出手的。   她效忠的只有南宫焰一个,自然不算南宫族的人。   她姓南而不是南宫。   而且按照少主说的,这个时间,她应该也快结束族主磨砺九重关、成为南宫族的族主了。   那么到时候姚段两族再施压,南宫焰就不怕了。   毕竟少主和族主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只是最后南九还是不用出手。   因为最关键时刻,容夙身上似乎有什么亮起。   那是——苏明雁给她的玉简!   容夙惊讶不已。   那是她上生死擂台前苏明雁塞给她的,说如果她出手是为了公道,那么她一定能得偿所愿。   容夙那时就想,这玉简在生死擂台上应该会有作用。   但她没有用上。   她要杀姚昊苍,一定是用自己的本事、用自己的黑刀来杀。   于是玉简留到了现在,替她挡住了那修士刺来的一剑。   而且还不止。   白光淡去,容夙看到了一道淡淡的白影。   那白影似乎是——一个女子?   面容看不清楚,那股感觉却似曾相识。   容夙一瞬间想到了很久以前在沉魂渊里,她感悟出秋刀时看到的那道影。   那时那人持刀挥向前,刀出似乎能阻断天地。   现在这人并掌如刀,一刀劈出,四周霎时间寂静无声。   她施展的是冬刀。   容夙想。   只是这冬刀给人的感觉却不只是万籁俱寂,而是冰冻三尺、寒凉无比,似乎能够冰封一切,也似乎天地间再无生机。   冬刀,真正和春相对相反的一刀。   于是一刀出,天地变。   雷火一瞬间熄灭,连带着那些修士头顶上都多出一层霜。   霜雪覆盖住他们,也带来属于冬的严寒残酷,正在缓慢而无法阻挡地融去他们的修行根基、修为乃至性命,带来无法磨灭的绝望。   那是圆满境界的冬刀。   容夙看呆了。   那白影回头看向容夙。   她的影变淡了许多。   容夙对上她的眼睛,还来不及因那双眼睛里厚重无尽的沉寂无望感到震惊,就先一步读懂了她眼神的含义:走。   走?走什么走?   哦,她现在是在逃命。   容夙反应过来了。   她看一眼地面上不再有光泽的玉简,再看一眼白影,抬脚就向城外掠去。   那白影是宿柏溪。   或者说是宿柏溪留在玉简里的残魂。   所以宿柏溪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   十天后。   距离三月赌约结束只有几天了。   容夙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地面上。   四周黑暗无光,魔雾浓郁无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容夙的根骨和修为。   她的修为又掉了,掉到了踏霄境四重。   后面则有十几个姚族和段族的修士,也是累到极致,正以极慢的速度追着容夙。   小光球悬浮在虚空正给容夙加油:“容夙,就快到了,你坚持住啊!”   容夙扯扯唇角,笑不出来。   按照小光球所说,前面是断魂渊,是天生的一座魔境,魔雾会更多。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断魂渊是位于魔湖上方的,湖水侵蚀力很强,造化境的修士碰了都要死,四周限制修士踏空,只有一座桥连接着。   小光球的意思是让她先一步到沉魂渊上去,反手再毁了桥。   姚族和段族的修士过不去,她撑过最后几天,就安全了。   想的很好,做起来很难。   因为容夙越走越慢,甚至险些就摔了。   当然后面姚族段族的那十几个修士也差不多了。   断魂渊在一片沼泽后面,他们是先淌过那片沼泽的,此时差不多都到极限,拼的只有意志力。   容夙是对活命很有意志力。   世族子弟是对利益很有意志力。   似乎很久,也似乎没多久。   总之在小光球一声一声的轰炸里,容夙最后还是一步踏出石桥,看到了一大片魔雾环绕的地方。   后面姚族和段族的修士越来越近。   容夙反手拿出最后一枚暴雷珠,“轰”一声,在那些修士震惊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石桥断了。   他们走不过来。   容夙就继续踏步走进一片魔雾里,忍着根骨被腐蚀的剧痛一直走到最里面,然后坐在了地面上,数着时间。   四日。   三日。   两日。   一日。   天彻底暗了。   容夙却笑了。   因为赌约结束了。   她走出青云上城时是深夜,三个月,一息不多、一息不少,此时彻底结束。   她就靠坐在一颗枯树上,抬眸看着四周一片黑暗无光、魔雾阴森,伸手自储物戒指里摸出半壶酒,速度很慢地往嘴里倒。   那是南宫焰以前藏在星月居屋里的酒。   观澜亭那一遭,十几壶,容夙糟蹋得差不多,只藏了一壶。   后来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在观星楼庭院,她灌南宫焰灌了一半,现在还剩一半。   容夙也是先前宝物用完后翻储物戒指才看见的。   她那时就想,如果真能撑到三月结束,她一定要饮着这酒等南宫焰来接她。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   于是容夙灌了一口,满身伤势被洒出的酒水刺激地疼痛无比,眉眼却都舒展开,眼睛里只有惬意。   一道清冽含笑的声音在魔雾外响起:“饮本少主的酒,还不叫本少主,嗯?”   尾音上扬,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心情很好。   容夙愣住。   她抬眸看去,魔雾环绕里,一只凤凰自高空展翅而来,什么天生魔境、什么限制踏空的古怪法则,在神兽面前形同虚设。   属于凤凰的火焰轻易照亮四周。   断魂渊瞬间亮如白昼。   但小光球说了,天生魔境是没有白昼的。   所以是因南宫焰而生的白昼。   容夙坐直了身体,抬头看着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女子。   四周黑暗,只有南宫焰是亮的。   她走到她面前,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有许多情绪,最后只融为温柔,对她伸出手,说道:“容夙,我来接你了。”   南宫焰来接她了!   容夙看着她,心绪涌动,抬手搭上南宫焰伸出来的手。   她的手有血,南宫焰的手白皙干净。   搭上去那一刻,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容夙就扬了扬唇角,想到宿柏溪的冬刀,左手一挥,春意弥漫开。   万物复苏。   小光球惊讶地发现四周生而有之、常年不散的魔雾散开了。   像是枯木逢春般。   容夙靠着的那颗枯树开出了花。   阳光自沼泽外照进来,照亮了整座断魂渊。   魔境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桃花源般的存在。   漫天桃花洒落。   那是容夙春刀的伴生。   她的夏刀一悟出就大成。   春刀还要更胜一筹,一悟出直接就是圆满。   南宫焰看着容夙,就看到她周身蒙着金光,自她眉心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缠着她的凤凰虚影,托着她和容夙都飘浮了起来。   虚空里,容夙的修为自踏霄境三重一直往上,四重五重六重,一息一重,几息后在南宫焰震惊的眼神里冲上了登天境一重。   昂——   似乎伴有龙吟的声音。   南宫焰低眸,惊讶地发现她登天境二重的修为成了登天境四重。   那是来自容夙的馈赠。   自烈阳地窟石室开始,一直是容夙因为她而提升修为。   这很正常。因为她有凤凰血脉。   但是现在——   容夙许久后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登天境的修为、感受到眉心异动后微微惊讶,接着就想到修行界一直以来的说法。   四十岁前修到登天境是绝世天才,姚昊苍就是因为这个说法着急冲境才会失败的。   三十岁前修到登天境是更绝世的天才,比如储白璧和南宫焰。   她现在三十岁。   没能成为储白璧、南宫焰那样的天才,好在也没有差太多。   容夙于是笑一声,往嘴里再灌一口酒,捧着南宫焰的脸就吻了上去。 第105章   半壶酒很快就在容夙和南宫焰的唇齿相接里灌完了。   容夙舔舔唇, 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南宫焰脸微红,揽着容夙的腰踩上凤凰虚影。   凤凰清唳一声,如一道火般带着漫天红光往南宫族所在青云上城的方向掠去。   莫州浮屠城在九州大陆最边缘, 凤凰几乎横穿半座九州大陆。   于是地面上的修士仰头看去,就能看到耀眼炽烈的凤凰虚影上,有华丽高贵的女子揽着黑衣持刀的女子,自荒芜向繁华而去, 最后直直降落在如星如月的一座宫殿里。   青云上城上空。   白衣蓝边、玄黑腰封的南宫严收了青莲剑, 自云雾里坐起, 道一声“回家喽”,一步踏出, 已经消失不见。   青云上城的城门“轰”一声关上,不欢迎的意思显而易见。   姚通元和段君鹤脸上一阵青白。   至此,三月赌约彻底结束, 南宫族、南宫焰和容夙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几日后。   换上一袭新衣服的容夙从星月居里一步踏出, 同样穿少主服饰的南宫焰正从外面走进来。   族主磨砺九重关通过了。   南宫焰现在已经是南宫族的族主了。   只是一族之主的地位很至高无上, 换族主也是件大事,南宫族光准备继任族主的事宜就要准备好久,因而她也不着急换族主的服饰和称呼。   “南宫焰。”容夙看见南宫焰,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那双向来黑沉沉的眼睛此时笑意潋滟,像极了黑曜石,亮晶晶的。   悟出春刀需要万物复苏、如春般满怀希望的心境。   那原先是容夙永远做不到的事情。   但因为南宫焰的出现, 她做到了。   于是属于刀修淡漠的面具不复存在。   在南宫焰面前,容夙只是容夙。   冰山这不就融化成春水了?   南宫焰笑一声, 很满意眼前主动扑来环住自己的容夙,接着想到自己来星月居的目的, 笑容微微收敛,对容夙道:“容夙,姚段两族把那些人送来了。”   那些人。   哪些人?   自然是当年和永兴坊覆灭之事相关、出事后不思补救、反而想着打上罪名置身事外的修士。   容夙眼里笑意一滞,接着头一低,把南宫焰环得越紧了。   她的唇附在南宫焰耳畔,声音轻轻:“辛苦——少主了。”   赌约结束才几天,姚段两族会速度这么快,当然是因为南宫族的施压。   所以南宫焰没有来见她的这几天也是在忙这件事吧?她还说是准备继任族主。   容夙亲了亲南宫焰的侧脸。   南宫焰有些顶不住,还因容夙似乎藏着许多情绪的眼睛感到软绵绵的,心里有些痒,又有些无所适从。   她就道:“那些人在南宫族大广场,我们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   容夙笑着看一眼南宫焰红了的耳朵,牵着她的手熟门熟路走到了南宫族大广场。   第一次来这里时,南宫焰坐在广场石台上的座位上,威风凛凛而满怀杀意。   那时她在处置触犯南宫族族规、行事没有原则的族人。   容夙走过去,于是听到了南宫焰心里真正的声音。   她后来许多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南宫焰动心的,是无忧城外南宫焰护住十九座城、以命相挡,还是日月山境里的星合草,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容夙没有具体的答案。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前所未有地希望南宫焰能够得偿所愿、青云直上、无所顾忌。   她沉寂如死水的心在那一刻跳得最快。   现在容夙抬眸看去,就能看到原先躺着南宫族族人尸体的地方此时跪了一排人,打眼一看有几十个,穿的衣服都很华丽不凡。   姚字和段字来回晃动,这几十人里有姚段两族的族卫、执事和护法之类的,修为和地位都高低不齐。但二十四年前,他们都只是跟随少主左右的族卫。   容夙松开南宫焰的手走过去。   青山手里拿着天眼录走了过来:“容夙大人,我已经查清楚了。当年旧事这些人都有插手,而且此后也做了许多类似的事,并不仅是受了少主指使。”   只是被指使、身不由己的,南宫焰挑了出来,会在问过容夙的意见后再处置。   “所以这几十人才是真正的作恶多端、死不足惜。”青山在最后八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手一挥,那些人就变得清醒。   要死,自然是清醒地死。   于是原先安静无比的大广场上就多出了很多声音,怒骂、哀嚎、求饶、哭泣……   声声交叠,像极了当年容夙站在永兴坊外听到的声音。   只是那些声音要绝望一些,对于容夙来说也熟悉一些。她曾被那些声音折磨了很久,现在再次听到类似的,却只有如释重负。   容夙就向前踏出一步,习惯性地想摸出黑刀,只是黑刀断成两半收在储物戒指里面。   而深湖在三月赌约里用了太多次,有了一两道缺痕,送去南宫族器堂修复了。   “容夙。”南宫焰清冽而温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她向容夙走来,手里拿着一柄白如霜雪的剑,面上含笑:“用这个。”   那是南宫焰的佩剑,也是本命剑。   梦魇死境后改名为融魇剑。   意思是融去梦魇。   当然也是容焰剑,容夙和南宫焰。   容夙心绪微动,怔怔伸手接过,剑柄上还有南宫焰的温度。   握紧后,掌心正紧贴着剑柄上的凤凰,暖融融的。   容夙就拿着融魇剑,在那姚族执事惊惧的眼神里一剑刺出,正中心口,剑拔/出,人倒地。   几十人,容夙刺了几十剑。   很稀松平常。   对于练刀二十多年的刀修来说,几十剑不算什么。   对于生死厮杀里爬上来的容夙来说,几十人也不算什么。   因而最后她拿着滴血的融魇剑走回南宫焰面前时,眼睛里情绪淡淡,拿剑的手很稳,掌心还有凤凰的温度,只周身环绕着一股凉凉的血腥味。   这丝血腥味不算什么。   在南宫焰扑进她怀里、酒香浓郁、温暖如凤凰火流淌过时,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接下来十几日时间里,南宫焰果然开始忙继任族主的事情了。   容夙没有事做,也不用修行,就跟在南宫焰旁边听着她安排给青山绿水紫田任务、再见一见严族老南宫严、云族老南宫云那些大能。   南宫族上下对南宫焰当族主没有什么意见。   三十岁前修到登天境就是不世出的天才。   南宫焰现在才二十六岁就登天境四重,这已经不是天不天才的地步了,而是逆天。   更别说她还有凤凰血脉。   血脉天赋者的成就不可限量。   南宫族有这么一位族主,绝对是福缘。   至于族内某些说姚族族主正在冲击至真境、不满容夙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人理会。   因为修行界几万年没有出现过至真境的修士了,以姚族族主的天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人物。   而且就算他能,冲击成功要多久?至少几十年要的吧?   说不定几十年后他出来,不但发现自己的儿子死了,还会发现杀死他儿子的凶手的道侣,也就是自家族主南宫焰,已经是和他同境界的大能了。   有南宫族的族人异想天开。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不管南宫族一部分修士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要对南宫焰毕恭毕敬。   南宫族原来的族主还想着深度闭关冲击至真境。   他对南宫焰才成为南宫族少主没两年就继任族主之位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还很赞成。   于是南宫焰继任族主位置的大典很快就开始了。   整座南宫族乃至青云上城都很热闹。   大典在南宫族的南宫大殿举行。   四面八方的宾客都来了。   什么天心府、中州世族、徐州世族、南州世族……   容夙穿了一袭黑而有红边的衣服,手里拿着深湖坐在角落里。   她以前是很喜欢热闹的。   这个以前是指六岁以前。   后来就不喜欢了。   她不喜欢热闹,习惯性地喜欢黑暗,喜欢寂静,喜欢不为人知地藏着,才能好好地活着。   哪怕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有些习惯却已经改不过来。   她此时就坐着,眼神穿过满殿宾客和来回走动的南宫卫、南宫族大能,直直落在最前面万众瞩目的南宫焰身上。   南宫族族主的服饰除了华丽高贵外,还有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因为南宫焰有凤凰血脉的原因,她穿的那袭衣服上还有凤凰的图案,丝丝缕缕看着并不连贯,看起来没有什么,但南宫焰穿上后却一瞬间如同凤凰展翅,几欲冲上高空。   容夙就懂了,那是只属于南宫焰的衣服,只有具有凤凰血脉的修士穿上,才能有那般震撼人心而耀眼璀璨到无法直视的效果。   碎金般的光因凤凰而生,南宫焰的脸已经很精致无双,衬着那股神兽威压和圣洁,一瞬间恍如仙人般,只能远观而不能靠近。   此时殿中大部分修士就看着族主服饰的南宫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那些修士里有容夙认识的,如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姚族大小姐姚宣兰,更多的是不认识的,哪家世族的公子小姐,哪座宗门的少主首席弟子……   容夙想着,心里就有些闷。   她不喜欢南宫焰被别人那样看着。   但先前南宫焰问她要不要站在她旁边、近距离看着她时,她却拒绝了。   容夙那时候想的是:继任族主的位置对南宫焰来说一定很重要,她希望那些修士惊艳的是南宫焰的天赋、才华、地位,而不是别的什么。   南宫焰荣光无限、得偿所愿、举世瞩目的时刻,她不想分走。   能看着南宫焰光芒万丈成为南宫族族主已经很好了,至少算是弥补了她没有看到南宫焰少主册立时的遗憾。   殿上仪式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向来随和散漫的南宫严此时也一袭庄重服饰,正在将一样东西交给南宫焰。   那是镇天印,九阶宝物。   也是南宫族的镇族之物。   还是族主地位的象征。   镇天印,顾名思义就是天都能镇压。   当然那只是一个名头。   但无疑能衬出这宝物的不凡。   以后它的主人就是南宫焰了。   换而言之,南宫焰就是南宫族的天,是无法撼动、稳如泰山般的存在。   南宫焰伸手接住。   南宫严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叠,行了一个极标准的、大世族内所有族人见到族主应该行的拜礼。   接着就是族老南宫云。   嫡系子弟南宫炯。   南宫族星月殿的南宫卫。   南宫族星月殿外的南宫卫。   南宫族所有的族人。   四周宾客低了头。   那是对世族族主应有的礼仪。   角落里,容夙站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要学着旁边紫田的动作做一遍。   只是那拜礼看着很简单,做起来却有一股古朴典雅的韵味,她一时间哪里学得来?   容夙就有些沮丧,心想她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近卫,接着她听到了南宫焰的声音:“容夙。”   清冽、轻缓。   大殿空阔还有回音,衬着南宫焰那袭凤凰服饰,莫名还有一股威压。   容夙微怔,抬眸看去,就看到大殿新修建的凤凰台上,南宫焰唇角含笑,正向她伸出手,像极那时在断魂渊。   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她要自己过去。   四周宾客还有南宫族所有在场族人的目光一瞬间都凝聚在容夙身上。   她于是万众瞩目。   上方南宫焰还伸着手,一副她不过去就不罢休的模样。   容夙怔怔地一步一步走着,顺着四周修士自行分开的路走到南宫焰身边,搭上她的手后被她拉了上去。   正逢族主仪式结束后凤凰台上升。   凤凰展翅,把南宫焰和她旁边离得很近的容夙环住了。   殿内所有南宫族的族人按照族礼拜见,形同于把容夙也算了进去。   容夙看向南宫焰,看到她眼睛亮晶晶的,还有得意的意味,就知道她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难怪当时她跟南宫焰说她只在角落里看着就好,南宫焰眨眨眼问了原因后就没有再说话。   好深的心机啊!   容夙眼神微深,低眸看着殿内修士们看来羡慕而复杂的目光,心里情绪骤然一滞,接着眉眼舒展开,看向南宫焰,低叹一声,正要开口。   南宫焰却先一步出声了。   满殿修士都看向凤凰台。   她却无所顾忌,直接一步凑到容夙面前,声音轻轻的。   她说:“容夙,你在这里,我才算真正的得偿所愿。”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愿望就不仅仅是成为南宫族的族主了。   容夙愣住,接着就感觉心里痒痒的。   漫天桃花洒落。   她明明没有出刀。   容夙迎着南宫焰微微疑惑的眼神有些窘迫,低声解释道:“应该是春刀刚悟出不久,还有些控制不住。”   南宫焰唇边的笑容就越来越璀璨了。   她已经知道桃花是容夙春刀的伴生,也知道春刀是因容夙心境而生的,那么桃花自然也是了。   桃花越来越多,那么容夙心里——   她就笑着继续对容夙说:“又没说要你控制。”   于是桃花越洒越多。   容夙:“……”   她脸红了,羞窘加倍。   南宫焰伸手摸摸她的脸,指尖一点,凤凰火化作凤凰在半空盘旋,那般炽烈灼热,却没有毁了桃花,反而裹挟着一起向上。   桃花灼灼,春暖花开。   衬着这座向来华丽壮观、庄严肃穆、象征地位的南宫大殿,场面一时美如古画,天然就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道韵。   修士们怔怔看着凤凰台上的两人,原先羡慕嫉妒的眼神就变成了惊艳感叹。   他们此时只想到了珠联璧合、天造地设,似乎道心都生出一种向往憧憬,想向着一切美好去。   凤凰台上,容夙眼神灼灼看着南宫焰。   南宫焰任由她看着,低咳一声压住心里那股不自然的情绪,满怀期待地问:“容夙,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说什么?   容夙不解,眼神含了疑惑。   南宫焰呼吸一滞,又说了几句,自问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容夙却始终呆呆的,就会看着她笑。   凤凰台升到最上方。   接下来就是成为族主的南宫焰去面见那些来祝贺的宾客,顺便聊聊以后和南宫族的往来交涉了。   她低哼一声,踩着凤凰往南宫大殿最顶层去了。   容夙:?   她在想现在怎么搞?她应不应该跟上去?南宫焰刚才哼那一声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就哼了?不是还说她是她的愿望么?   桃花于是继续洒落。   虚空里围观的青山和绿水齐刷刷扶住额头,无奈到极点。   青山看向绿水:“你懂少、族主的意思吗?”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懂吧?   绿水嗤笑一声,是笑容夙的:“不就是道侣名分么?”   自家族主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容夙叫到身边了,还一起上了凤凰台,接受南宫族族人的拜礼。   那不是一般的南宫族族人,连南宫严、南宫云这样地位无双的大能都行礼了。   容夙一个登天境一重的修士哪里配?自然只能是因为她是他们族主的道侣了。   南宫焰都说容夙是她的愿望了,都以凤凰缠住她的桃花了,这意思还不明显?   她是想直接借族主大典昭告天地,容夙是她的道侣。   虽然昭不昭告所有修士都知道,但到底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南宫焰做了她那一步。   所以容夙应该顺势提出道侣结契的。   结果她只会在那里看着南宫焰傻笑,南宫焰只哼一声都算好的了。   青山就叹一声,暗道果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懂,而是只有容夙一个人不懂。   容夙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她打算回星月居去琢磨琢磨怎么控制住桃花,不然走一路洒一路也不太好。   正想着,面前就多出一个人。   她抬头看去,看清楚后不禁一怔。   那人穿着和南宫严很是相似的一袭长衫,白衣蓝边,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南宫严是懒散随意,像轻狂疏朗的酒徒,行事更多是在不越原则底线的限制里随着心意来。   眼前这人却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严谨、板正、衣衫上一点褶皱都没有。   他是南宫正。   南宫族原来的族主、现任护族使。   归一境巅峰的大能。   修行界巅峰处寥寥无几的那小部分人物里的一个。   容夙就有些迟疑。   她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南宫正。   护族使?   所谓护族使只是一个虚的名头,意思是他在南宫族内修为最高,所以南宫族危亡之际他是最大的希望。   迟疑的时间,南宫正已经先开口了:“容夙,你不用紧张。本座只是想同你说——”   他顿了顿,在容夙疑惑的眼神里声音沉了些,古板严肃的脸上多出一丝笑意:“容夙,你很好。”   容夙,你很好。   不含杂质、简单直接的赞扬肯定。   跟南宫严像极了。   容夙低着头心情有些复杂。   很少有人这么赞扬她,尤其是修为高到巅峰的修士。   或者准确来说是,容夙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简单直接却直击人心的赞扬了。   结果在南宫族就听到了两次。   她于是抬头轻轻回了一声:“您也很好。”   简单直接,同样出自内心。   容夙从前最厌恶世族,愿意对南宫族改观是因为南宫焰。   于是改观后,她看到了许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南宫严那样正直无私的性格,就算有归一境六重的修为,就算天赋卓绝,但他杀了那么多族人,世族利益至上、关系盘根错节,怎么就能一直稳坐刑律族老的位置呢?   比如南宫族原来那位副族主也地位很高,怎么南宫严说废修为就能废修为呢?   再比如南宫焰十五岁后,就算她已经是世族大小姐,但彼时南宫族副族主已经没了修为被关着了,怎么南宫焰就能一剑杀了他还没事呢?   还有就是,拥有凤凰血脉的南宫焰再不凡,到底才登天境,真的能镇压住那么多归一境、造化境的大能么?   桩桩件件,答案都指向这位南宫族的族主。   容夙就明白了。   不管段族和姚族如何,至少南宫族是真的有不一样的地方的。   南宫正微怔,显然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笑一声,声音低低:“本座不算好。”   他不算。   不然不会注意不到南宫焰险些血脉被移植,不会让南宫焰后来还那么艰难,不会让部分族老一直想着算计南宫焰。   修到归一境巅峰后,他一直想着突破至真境,多年闭关,早就配不上族主的地位和责任了。   所以现在能看到南宫焰通过族主磨砺九重关、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坐上族主的位置,他是很欣慰的。   南宫正说着,见容夙表情微惊,轻飘飘转移了话题,自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此玉是本座前段时间做出来的,能挡归一境修士致命一击并反击一剑。”   “就当本座给小朋友的见面礼了。”他笑着把玉佩丢到容夙怀里。   容夙接住后一看,就看到那玉佩形状像盾,和南宫严给她的盾山玉很像,只是盾山玉只对登天境以下的修士有效。   还有就是——小朋友?   容夙有些无奈,她三十岁了,怎么都不算小吧?   “阿严说得很有道理,你才三十岁,只是孩子而已。”南宫正压低声音继续道:“不过焰焰确实喜欢活泼一点的。”   他说完,衣摆一晃,走了。   剩容夙拿着那块盾玉在原地凌乱。   夜幕降临,族主大典结束,星月居。   容夙坐在屋里看着那枚盾玉,还在想着她要怎么做才能算活泼,门一推,南宫焰走了进来。   她还穿着南宫族族主的服饰,凤凰虚影若有若无地附在她后面,看上去神圣威严又圣洁。   容夙想着南宫大殿凤凰台上南宫焰说得偿所愿时的表情,心里痒痒的。   然后她一个瞬移把南宫焰环住抱到床上,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南宫焰当时问她是不是想说什么,容夙不知道。   但南宫焰如果问她想做什么,她一定是能回答出来的。   她想神圣威严的凤凰褪去那层光华,在她怀里染上情/欲,自坐在角落里看到那些人望向南宫焰时惊艳痴迷的目光时就想了。   那些人都能看到南宫焰穿着凤凰服饰耀眼璀璨、威风凛凛的模样。   但褪下那袭衣服后动情而软绵绵的南宫焰,只有她一个人才看得到。   于是容夙怀着某种莫名的占有欲亲着南宫焰,半晌后南宫焰呼吸急促,被她松开后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神满是控诉。   容夙完全不心虚。   她问道:“南宫焰,你忙完了?”   边问还边伸手去解南宫焰的衣服,意图就很明显。   南宫焰原先踏进来准备直接把凤凰台上没有说的话挑明的架势就一滞。   她原先是有很多话要跟容夙说的,结果谁能想到一进来就被容夙按到床上亲。   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说?   她哼一声,躺在那里任由容夙动作,声音还有些颤:“算是吧。”   容夙的动作就一滞,许多疑惑再次涌了上来:南宫焰又哼了?好端端的,又怎么了?难道她现在不想做?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速度很快地把南宫焰那袭有凤凰盘旋的族主衣服解开,在解里衣的时候想到什么,把南宫焰翻了翻。   南宫焰:?   她有些不解,接着就感觉容夙的手隔着一层里衣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   南宫焰就懂了,她手一伸,覆盖住后背的里衣往肩膀一褪,白皙的背完整地呈现在容夙眼前。   南宫焰的声音轻轻的,“容夙,没有掌痕了。”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登天境后修士所有的外伤内伤都会消弭,自然冰原冰荒熊的掌印也不复存在。   其实早在南宫焰出现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时,那掌印就消失了。   只是后来就算重建永兴坊、在永兴坊那段时间,有姚段两族悬在头顶,容夙不知道未来如何,甚至不敢做什么。   所以现在是她在冰原大比后第一次看到背上没有伤痕的南宫焰,就跟正阳宗烈阳地窟石室里第一次看到不着寸缕的南宫焰一样。   白皙如玉、肌肤胜雪。   像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   画上干干净净。   容夙却清楚地知道原来的痕迹。   她低头,怀着虔诚的心情把原来有着掌印的地方都吻了一遍。   南宫焰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声音微哑,手指攥得很紧。   再然后,容夙把南宫焰翻回来,在打算解开她里衣前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坐直身体后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件衣服,声音上扬:“南宫焰,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南宫焰:“……”   她动动腿,压住情/欲后抬头看去,就看到容夙手里拿着一件华丽无比、也漂亮无比的衣服,表情颇为得意:“这是我要送给你的衣服!”   商宝城拍卖会的“霓裳羽衣”。   有凤羽。   小光球说华而不实。   但对容夙来说,华就够了。   南宫焰值得世界上所有华丽漂亮的东西。   南宫焰看一眼,伸手拿过来摸了摸,笑了:“还以为你是送给顾妍妍的呢!”   容夙都回南宫族大半个月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宫焰虽然知道那一定是送给自己的,虽然早就从南九那里知道,容夙为了拿到这衣服险些丢了性命,但还是很期待容夙会什么时候送给她。   结果她选了一个最不合适的时间来送。   南宫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攥着拳忍得辛苦,面上表情就没有很欢喜。   容夙有些不解和惊讶:“你早知道?”   “是啊。”南宫焰有些敷衍。   短短两个字,容夙就完全懂了。   三月赌约里,她许多次生死攸关时都似乎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当时还以为是错觉,原来是南宫焰的后手啊。   所以南宫焰根本就没想着要按赌约来,她无论如何都会护住自己。   容夙想着,心里情绪汹涌,想到南宫严和南宫正的话,问道:“那你也知道我拿到这衣服有多不容易了?”   南宫焰轻轻嗯了一声,态度实在不算热情。   容夙没有在意,她手微攥紧,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认为我在逃命的过程中还能瞒着姚段两族的修士顺利拿到衣服,算不算是活泼的表现?”   南宫焰:?   她眼睛里都是疑惑和“你傻了”的意味。   容夙低咳一声,似乎也发现问的不是很好,拿起那衣服想着换个话题:“南宫焰,那你认为这衣服好不好看,值不值得商宝城拍卖会最后——”   她没能说完。   因为南宫焰忍无可忍,直接打断道:“容夙,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本族主讨论衣服好不好看、本族主喜不喜欢的问题么?”   声音凉凉的,还有股不耐烦,细听似乎还有压不住的微颤和动情。   容夙怔住。   她低头看南宫焰一眼,看到她那件白色的里衣被自己解了一半,此时半露不露,露出来的肌肤都有些红,后知后觉想到南宫焰的背似乎是很敏/感。   容夙不由笑了一声,很随意地丢开手里几乎是拿命换回来的衣服。   南宫焰脸红红,恼羞成怒,想一脚把容夙踹开,被她抓住脚后翻上来压住了。   *   继任族主后,南宫焰比原来还要忙了,有时候忙到一连几日都回不了星月居和星月殿,甚至都不在南宫族和青云上城内。   容夙一开始还想着要跟着去,但她对世族的事情实在不感兴趣,后来索性就在星月居待着了。   她的修为到登天境后,血魂术的影响就烟消云散,南宫严就不用再去那据说很凶险的天山绝境拿雪莲还是莲子了。   容夙此时就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想着眉心的龙形面具和宿柏溪。   虽然不知道龙形面具是什么,但它似乎认她为主了。   跟很久以前正阳宗外门屋子里滴血上去不同,这次似乎是彻底认她为主、会为她所用的那种认主。   只是怎么用容夙还需要再摸索摸索。   还有就是宿柏溪。   容夙想到宿柏溪,就想到浮屠城前那一刀。   冬刀,万籁俱寂,万物如雪,最后都会走向融化的结局。   圆满境界的冬刀和圆满境界的春刀是两种极端。   容夙此时看着自己的手,却觉得只要她愿意,她能尝试着将这两种极端融在一起。   她经历过最绝望的时光,也重回到希望无限的美好。   所以四季刀法到底是什么呢?   容夙有些莫名的感悟。   似乎是一年四季,似乎是天地万物,也似乎是世界。   她想着想着,不由有些出神,回神时就对上一双漂亮得跟星辰一样的眼睛:“在想什么?”   南宫焰声音轻轻,坐在容夙旁边问她。   容夙微微摇头,心里原来还有些迷茫的情绪瞬间散了,眼睛里只有欢喜:“南宫焰,你回来了!”   声音上扬,一听就很高兴。   南宫焰却微微垂眸,沉默了一会道:“容夙,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   容夙不明白南宫焰怎么会这么问。   南宫焰叹一声,坐进容夙怀里和她对视,“我忙南宫族的事情时,你都在做什么?”   容夙沉默。   南宫焰知道她懂了,容夙本来就很通透的。   她直接道:“当初在永兴坊里,你说你只是属于我的容夙,我很开心。”   “但是容夙,你在属于我以前,首先是容夙啊。”   属于南宫焰的容夙和容夙是不同的。   容夙是容夙,从前的目标是复仇、讨回公道。   那么以后呢?   南宫焰有她的目标,但那是她的而不是容夙的。   所以容夙以后的目标是什么?   容夙不知道。   就跟当初绿水问她她的道是是什么时一样。   她垂眸:“南宫焰,我在星月居里等你回来不好么?”   南宫焰以前等了她很久,所以她现在多等等也没有什么。   “那当然很好。”南宫焰声音温柔:“但我不用你等,我们能一起向前的。”   所以——   “容夙,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南宫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不厌恶南宫族不等于喜欢南宫族。   以前的容夙不等于现在的容夙。   所以坐在星月居庭院里出神也跟以前完全不同。   登天境以后,修行越加注重道境和道。   容夙于是看南宫焰很久,眼睛里有很多情绪,迷茫,疑惑,抗拒,锐利,肃杀,最后化为明亮。   南宫焰就知道容夙哪怕还没有想到真正想做的事情,但也有一个短暂的目标了。   她动动腿,想从容夙怀里起来,毕竟南宫族内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去处理,刚当上族主显然是很忙的。   容夙按住她把她换了个方向,让她抵着石桌,头一低就亲上南宫焰的唇,声音含笑:“南宫焰,我现在就有想做的事情。”   南宫焰:!   她像只猫一样跳了起来,一溜烟就跑出去很远,嘴里还道:“本族主没有空!”   由此可见先前族主大典结束后容夙有不知节制。   容夙不由笑了。   但没有空应该也是真的。   所以南宫焰就是来给她说那些话的。   她想做的事情。   她的道。   容夙低眸看一眼腰间正阳宗的圆月玉佩,陈副宗主曾借玉佩问她,还愿不愿意再回正阳宗。   所以南宫焰不管她会不会回去,至少都希望她不要在星月居里等着,她是南宫焰的近卫,却能不仅仅是南宫焰的近卫。   所以,她的道怎么就不能是南宫焰呢?   容夙思绪飘远。   修士先要活着才能有别的。   命不在何谈道。   没有南宫焰,她早死了。   所以容夙想:不管她的道、她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一定都是以南宫焰三个字为基础的。 第106章   容夙还是回了正阳宗。   左右正阳宗南明峰和南宫族星月居之间有阵法联系, 也就是一踏步的时间,来回很方便。   正阳宗内。   知道她回来后,陈副宗主第一时间来见了她。   白发白须的老者一袭副宗主服饰, 和先前在外门藏书阁第一次见到时完全不同,有股不怒自威的风采,此时看向容夙的眼神格外复杂。   他一开始注意到容夙是因为顾剑安,是在外门的擂台上, 对容夙第一次改观是因为她明明能杀了顾剑安却没有杀。   尽管如此, 他还是看不上容夙的。   因为容夙手段无情、心性暴戾, 和他认知里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宗门弟子一点都不符合。   容夙却能一次次推翻他的认知,从正阳大擂台上跃动的焰火到醉仙楼品酒大会扬名修行界, 再到完成少宗主任务、生死擂台上对上姚族少主……   直至此刻,施展禁法血魂术后清除所有影响修到登天境一重。   眼前的容夙和外门擂台上横刀悬于顾剑安头顶的刀修很不一样,却不是判若两人的感觉, 而像是洗尽铅华、光华无双。   于是陈副宗主才知道, 他一直看不上的那层刀修的阴郁暴戾其实是坚定不移, 淡漠不近人情是艰难求生,多次赌命是开出生路……   因而他此时看向容夙的眼神格外温和:“容夙,你还愿意回到正阳宗来,本宗很高兴。”   容夙是正阳宗内排名第三的弟子, 也是正阳宗未来的少宗主。   登天城生死擂台上,陈副宗主出手了。   但他打不过姚通元,也无法倾尽所有去护住容夙, 所以他此时眼睛里都是羞愧。   容夙不在意,她垂眸不语。   她也不知道她回正阳宗要做什么, 当上正阳宗少宗主又能如何,只是南宫焰希望她多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那她就看看吧。   陈副宗主看她这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南明峰以后就是她的山峰,至于册立少宗主的事,他会去安排。   正阳宗宗主在闭关冲击归一境。   苏明雁在闭关冲击登天境。   陈副宗主负责正阳宗对外往来的事情,忙起来和刚继任族主的南宫焰差不多。   他大概说了些正阳宗的情况,就回自己的宫殿了。   容夙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沉。   因为他刚才说到少宗主册立的事情时眼睛里是有压抑和不满的。   那自然不是对她的。   容夙再结合王小虎说到的东西,大概就明白了。   那些压抑和不满是对正阳宗一部分大能的。   那是和原来那位少宗主利益相关的大能。   他们还是不想她当上少宗主,于是拿姚族族主正在闭关冲击至真境说事。   说她杀了姚族少主,要是姚族族主真修到至真境,到时候知道她成了正阳宗少宗主,怎么会轻饶正阳宗?   不过这些跟容夙没有关系。   她现在对少宗主的位置不是很感兴趣,这些事情自然是正阳宗宗主和陈副宗主去摆平。   容夙就看上面天空一眼,拿出自己的深湖开始舞刀,四季刀法、红尘刀、化用南宫焰惊鸿剑法的那几刀、致命而简单的杀人刀……   她练着练着心神沉浸进去,甚至不知道日夜交替,自然也不知道正阳宗此时因她而掀起的一场波澜。   波澜的来源是姚励锋,归一境二重的修为,很陌生的名字,但他是姚族的族老,同时也是姚子远的父亲。   就是那个曾经被困在某座秘境里多年出不来、一出来就突破修为禁锢、还拥有某件至宝的那位姚族大能。   知道儿子死后,他直接放出消息,说谁能查出害死他儿子的凶手,就把那至宝给谁。   当时还引起姚族内外一堆修士争相查探,连段族少主段佑都派人去查了。   段祁曾将这事告诉容夙以示好。   后来九幽山海境开启分走世族子弟的注意力。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容夙把姚子远的死当成杀段佑的理由告诉南宫焰后,南宫焰出手抹去了所有痕迹。   这件事情就不该再有人知道了。   姚励锋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还信誓旦旦地认定是容夙所为,直接打上正阳宗,要正阳宗交出容夙。   此时正阳宗的山门前。   被惊动的陈副宗主正看着面前归一境二重、眉眼有杀意的姚族大能姚励锋,表情颇为严肃:“这位前辈,三月赌约结束后,姚段两族不能再对容夙出手,而且容夙是我正阳宗少宗主,本宗不会将她交出来的。”   他只以为是姚族不要脸,趁着容夙一离开南宫族就对容夙出手,同时还有正阳宗被人轻视的几分愤怒,打定主意怎么都要护容夙这一次。   对面的姚励锋皱眉,压着心里不耐嗤笑一声:“什么三月赌约?和三月赌约有什么关系?本座是来为儿子报仇的。”   他一字一顿:“三月赌约只说姚段两族不能再因少主之死对容夙出手,那么不是因为少主之死,自然没有问题。”   确实是这样。   只是容夙有南宫焰和南宫族护着,除了少主之死外,姚段两族还能再对容夙做些什么?   因而这个并不算是赌约的漏洞。   结果眼前这姚族大能却捏着这一点要正阳宗交出容夙,还说是为儿子报仇……   陈副宗主自然不会相信,现在的容夙在他心里就是最正直善良的宗门希望。   因而在姚励锋再次施压逼问“正阳宗到底交不交出容夙”,在四周一部分正阳宗大能藏着算计的目光里,陈副宗主很直接地回一声“不交”,反手一掌打开了正阳宗的护宗大阵。   姚励锋的表情瞬间很精彩,接着就是满满的愤怒。   跟陈副宗主想的姚族不要脸,随意想了个借口就要杀容夙不同,姚励锋这次出手还真就只是为了姚子远。   他就姚子远一个儿子。   修士修为越高、生的孩子天赋就越强,因而很多修士都会选择修到登天境甚至造化境再选择道侣和生孩子。   但修为越高,生孩子的概率就越低。   世族内大能修为越高,孩子的数量就越少。   现在姚励锋都归一境了,自然很难再有子嗣,所以姚子远的死对他打击不小。   先前不知道凶手就算了,现在知道凶手是容夙,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结果正阳宗不敢对上姚段两族,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因一个造化境巅峰的姚通元收手的陈副宗主现在就不怕归一境二重的自己?   姚励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只觉自己是被蔑视了,带着那股愤怒直接就一拳轰上正阳宗的护宗大阵。   “轰”一声,四周树木微摇。   属于正阳宗护宗大阵的蓝白阵纹波动着。   姚励锋那一拳轰上去,如同泥牛入海。   陈副宗主立在阵法内看着他,低声问旁边一个登天境修为的执事:“宗内此时有多少归一境的大能在?”   这就是世族和宗门最大的不同了。   正阳宗是青州大宗,再怎么也是有几个归一境的大能的。   只是那几人年龄都很大,都是踩着寿命限制修到归一境的,和正在闭关的正阳宗宗主没法比。   因而他们也不爱待在宗内,一般只有宗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才会出现。   宗门散漫自由,规矩没有世族那么多。   从大能到弟子,一般在外面历练的时间都比在宗门内修行的时间多。   所以真有什么突发情况是很致命的。   此时被问到的那登天境大能就面露难色:“陈宗主,宗内那几位归一境的前辈此时都不在。”   归一境大能都不在,修为最高、能操控镇宗宝物正阳鉴、造化境巅峰的正阳宗宗主正在冲击归一境的紧要关头,打扰不得。   所以竟然连一个出去正面迎敌的归一境大能都没有。   陈副宗主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同时也感慨自己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当然,姚励锋修为再高也只有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法在正阳宗的山门前如此放肆。   再不济,正阳宗内二十多个造化境修为的大能借着阵法和地形之利也不是不能对付。   问题是他们看容夙不顺眼,恨不得直接把容夙交出去。   没交还是顾忌大能的脸面和正阳宗宗主以及南宫族,怎么能指望他们一起出手呢?   陈副宗主想着,眼睛里的意味瞬间变成了厌恶。   从某个方面来看,宗门和世族也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他此时只庆幸护宗大阵的开启和关闭只掌控在他和某位外出云游的归一境阵修大能手上。   所以大不了就拖着。   反正护宗大阵作为一宗根本是很坚固的,开个三五年都不算什么,而且只怕南宫族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赶来了。   陈副宗主眼里就多出一丝苦涩。   他其实很不想看到正阳宗连自己的少宗主都护不住的。   如果宗门上下齐心,一个归一境二重的姚励锋算什么呢?   他看着四周一片造化境的宗门大能,眼神压抑,但想到正阳宗以后的少宗主会是容夙,想到正阳宗宗主即将修到归一境,又觉得希望无限。   宗主的手段是很雷厉风行的,要不是以前忙着修行、困于心里情思,只怕正阳宗早和藏剑阁一样换了一番新天地了。   护宗大阵外。   姚励锋接连轰了几拳都轰不开正阳宗的阵法,就知道正阳宗还是有些底蕴的。   同时他也想到了陈副宗主想到的。   杀了他儿子的容夙不仅仅是正阳宗的少宗主,还是南宫族现任族主认定的道侣。   到时候南宫族的大能赶来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他来杀容夙前有隐晦地跟姚通元打过招呼,姚通元也隐晦地回复他,说如果他杀了容夙后再对上南宫族,姚族能护着他。   换而言之就是,如果他没能杀了容夙就被南宫族的大能堵住,那姚族是不会理会的。   毕竟前段时间南宫族族主大典人尽皆知,南宫族出了南宫焰这么一只凤凰,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再对上南宫族显然是不理智的。   姚励锋想着,目光一点点变凉,手一翻,多出一柄锥形的利器,握紧后直接刺向正阳宗的护宗大阵。   “咚”一声,四周地动山摇。   整座正阳宗都晃了几晃,弟子们肉眼可见地有些心悸,接着就是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跟地震了一样?”   “开什么玩笑?这是正阳宗,有护宗大阵的,又不是在凡俗!”   咚!   “又震了又震了!这次是真的!不会真地震了吧?”   “你修行修傻了?凡俗震到山崩地裂都是凡俗的事,地震两个字就不会发生在修行界。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正阳宗护宗大阵开启了!有一位修为很高的修士拿着一柄锥形利器正在撕开正阳大阵,陈副宗主和好多核心执事、护法都在那里!”   有原先在正阳宗山门附近修行的弟子一路奔回来,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于是弟子们很快知道了姚族和容夙间新的恩怨。   他们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容夙、师姐么?”   “那他们会不会把容夙师姐交出去啊?”   “不交出去,姚族那位大能撕开护宗大阵进了正阳宗后,会不会见人就杀啊?”   “他归一境二重,随意一拳就能轰死好多人了。”   “容夙师姐都杀了姚族少主了,怎么还要杀那姚族嫡系子弟?她不会杀红了眼睛吧?”   这是怕死的弟子,声音里含着几分对容夙的指责,还想着要不然就把容夙交出去算了,不要连累到他们。   当然也有正直无惧、心怀坦荡的。   “什么杀红眼睛?他说容夙师姐杀了他儿子容夙师姐就杀了?他有证据么?”   “而且就算真杀了又怎么样?姚族少主那副德行,姚族就没什么好人,一定是那什么姚子远先作恶的!”   “归一境二重又怎么样?正阳宗难道真会怕么?要是这样,今日宗门能把容夙师姐交出去,来日就能不顾我们的性命,那还辛辛苦苦拜进正阳宗来做什么?”   “是啊,容夙师姐是即将册立的少宗主啊。要是正阳宗真让步了,那脸就丢大了。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正阳宗弟子了。”   场面一时喧闹无比,甚至有的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人群里,某位面容算得上英俊的青年眼神微动,一溜烟往南明峰的方向跑去了。   南明峰有阵修大能榜排名第五的程老布的阵法,外面再地动山摇也是影响不到的。   容夙还在练刀,并不知道外面的喧闹。   直到王小虎跑到了她面前。   到底是容夙自己选的属下,所以她当初给了王小虎一枚阵法玉简,让他能自由进出南明峰和南明大殿的外殿。   此时王小虎跑得呼吸急促,对上容夙沉静的眼神后直接把知道的说了。   最后还道:“听说那姚族大能手里的利器很不凡,只怕再一会就能刺穿护宗大阵了,老大你快跑路吧。”   跑路。   南明峰有传送阵法,脚一抬容夙就能回到南宫族的星月居。   这问题实在不大。   容夙面上表情变都不变,只眼神微微惊讶:“姚子远的父亲姚励锋?”   她抬头想了一会,才想到姚子远是谁,然后对王小虎道:“我是杀过这么一个人。”   在梦魇死境里,用的是劈生掌的手段。   王小虎似乎很着急:“老大,现在不是讨论你杀没杀的时候,你快跑路啊。”   他不知道容夙一步踏出就能到南宫族的星月居,看起来很着急,似乎是真的很怕她会被姚励锋杀死。   容夙不由笑了:“王小虎,你跟以前相比,似乎真变了很多。”   以前王小虎依照正阳宗外门的惯例打过她,后来也被她打过,虽然跟随她给她当手下,但也想踩着她往上爬。   这没有什么。   正阳宗外门的规则就是这样的。   结果外门大比结束进了内门、她救了他后,他就变了很多,跟小光球口中的伟光正顾剑安靠齐。   现在居然是真心实意担心她的生死。   是人都会变,还是她看别人的目光不同了呢?   容夙说不清楚,只是想着王小虎刚才说到的正阳宗弟子的态度和反应,心里微动,问道:“所以他们现在都在正阳宗山门前?”   王小虎应了,声音震惊:“老大你不会要去山门那里吧?”   容夙不语,只用实际行动回答。   她收了手里的深湖,抬脚向正阳宗山门的方向踏去。   她能踏空。   修为不到踏霄境的王小虎自然赶不上。   正阳宗山门前。   咚咚的声音不绝,姚励锋那柄利器刺到阵法上时,跟擂鼓一般,声音响亮、动静也不小,但对阵法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他不由有些惊讶。   因为他手里这柄锥形的利器不简单,是八阶的短鳞剑,很是锋利,用起来很消耗灵力。   结果他刺了几剑还是刺不穿正阳宗的护宗大阵。   容夙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杀意环绕、跟姚子远很像、显而易见有些暴躁的姚励锋。   她一出现,许多道目光就看来了。   有造化境、登天境的大能,也有踏霄境、知微境的弟子。   容夙无视许多道目光直接走到陈副宗主面前。   陈副宗主看到她后声音惊讶:“容夙,你怎么会来?”   容夙不由轻笑一声,反问道:“陈副宗主以为我不该来?”   自然是不该的。   别说姚励锋见了她会越加暴躁嗜杀,就四周压抑不安的大能和弟子,人心险恶、生死面前什么是非公道都不算什么。   所以陈副宗主是不希望容夙来的。   但他此时看到容夙有些幽暗的眼神,不由想的多了一点,比如容夙是不是怕被交出去、她是不是以为正阳宗会不管她什么的。   他就很认真严肃地对容夙道:“容夙,你别担心,正阳宗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声音不小,显然不止是跟容夙说的。   说完后,陈副宗主继续道:“而且他应该也刺穿不了正阳宗的护宗大阵的。”   正阳宗的护宗大阵原本就不简单。   后来日月山境那一出,还得了南宫族许多加固阵法的材料,所以才能这么稳固、坚不可摧。   所以约莫是命中注定,南宫焰当初为了容夙能进日月山境才给正阳宗加固阵法的材料,加固完成后第一次对敌也是为了护住容夙。   容夙听出来了。   她就想:南宫焰似乎是又救了她一次。   不过就算正阳宗没有开启护宗大阵,她也不会有事。   她现在有太多底牌了。   容夙捏着那枚形状像盾的盾玉,唇角笑容淡淡。   咚咚咚,一声胜一声。   正阳宗弟子们提心吊胆,不知道阵法什么时候就坚持不住。   正阳宗一部分大能眼神闪烁。   陈副宗主则是打算去联系一两位归一境的大能回宗坐镇。   容夙垂眸听着四周弟子们压低声音后的谈论声,好的坏的都有。   不多时,正阳宗内一声惊响,声音来自正阳宗主峰。   许多弟子和大能回头看去,不由惊呼出声:“宗主出关了!”   是的,正阳宗宗主出关了,还是以归一境一重的修为出关的。   两百多岁的归一境修士,这修行速度也算很逆天了。   正阳宗宗主当然也算是绝世天才。   于是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陈副宗主对上正阳宗宗主的眼神后,挥手关闭了正阳宗护宗大阵。   在姚励锋一拳轰到容夙面前前,正阳宗宗主迎了上去。   数个时辰后,“嘭”一声响,姚励锋摔在了地面上,被紧跟而来的正阳宗宗主随手封了修为,眉微皱,想着怎么处置他。   “叶观欣!”这是正阳宗宗主的名字。   姚励锋躺在地面上,华丽衣服上沾了血和泥土,声音嘶哑:“本座是姚族族老,你敢动本座?”   这话说的很嚣张。   正阳宗宗主眉微挑,满是不屑:“就许你们姚族动本宗的少宗主,不许本宗动你?”   她手一扬,打算直接一剑捅死姚励锋。   后面有正阳宗大能的声音响起,是阻止的:“宗主且慢。”   接着就是些什么世族脸面很重要,恩怨宜解不宜结,不要给正阳宗多添敌人之类的言辞。   正阳宗宗主眸光微垂,心里很不以为然,但迎着四周许多大能和弟子的眼神,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姚励锋就不屑地笑了:“你们正阳宗能拿本座怎么样呢?”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但没有办法,弱肉强食的世界,姚族就是比正阳宗强。   强到都被打上门来要杀自家少宗主了,自己打败他后还不能直接杀掉。   正阳宗宗主眼神幽幽,心想:归一境一重还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还有四周正阳宗的大能——   她以前镇压收服的也不够。   看来这次出关后,她要做的事情会有很多。   “正阳宗不能把你怎么样,那本族主呢?”   清冽的声音自云端响起。   接着就是凤凰响亮的一声清冽。   夜幕降临,凤凰的到来却能逆转明暗。   南宫焰一袭南宫族族主的服饰,缓缓自虚空里走来,高贵、神圣、凛然。   容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姚励锋眼神一变,听到南宫焰问正阳宗宗主能不能把人交给她处理,正阳宗宗主答应了。   于是他近距离看到了南宫族最耀眼、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主的面容。   她脸上含着笑,眼睛很漂亮,手里举着一柄白如霜雪的长剑,一剑穿心。   血红漫开。   姚励锋倒地。   自有南宫卫上前把尸体拖走,后面再丢进姚族族地内。   至此,姚子远事件结束。   南宫焰看向容夙,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神后心绪微动。   南明峰南明大殿内。   南宫焰故地重游,看着熟悉的、依然保持着原样的摆设,心里颇为满意,然后就被容夙按在了原来她看玉简的座位上亲。   再被容夙松开时,南宫焰呼吸微颤。   接着就听到容夙眼睛亮晶晶问她怎么会来正阳宗。   南宫焰不来也没事的。   容夙现在有玉带,有南宫正给的盾玉,有龙形面具,有阵法玉简,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的。   南宫焰声音软软:“你在这里,本族主怎么能不来。”   容夙的眼睛就更亮了。   是在她面前会情绪外露的容夙。   南宫焰在容夙怀里换了个姿势,才继续说。   姚励锋会知道姚子远死在容夙手里是因为蓝天。   就是南宫族的族卫,能控制天眼录,原来效忠于南宫煌的那个南宫卫。   金银山少主任务结束后,蓝天在山里逃蹿,南宫焰派了南宫卫追捕他。   后来她要进真血池,出来后就是生死擂台、三月赌约一系列事情,就没有多在意。   直到前几日南宫焰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外面逃蹿。   “青山用天眼录查了,说他在姚族族地。”   跟姚族有关的,能是什么好事?   顺藤摸瓜查下去,南宫焰才知道姚子远的父亲知道真相后打上了正阳宗。   容夙点点头,表示懂了以后,伸手去摸南宫焰的衣带。   南宫焰:“……”   她正想按住容夙的手,就听到容夙声音温柔、含了几分蛊惑:“焰焰不想把以前的遗憾都补上么?”   焰焰。   南宫焰就有些怔愣。   以前的遗憾。   以前什么遗憾?   对于容夙来说,自然是心上人衣服都脱了邀请她,她明明心动却只能拒绝。   现在她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自然想都补回来。   容夙声声温和,并且偷偷用上了从南宫焰那里学来的、能蛊惑影响修士心神的牵魂术,把南宫焰哄得晕乎乎的,只知道就着容夙的动作迎合。   许久后,南宫焰再醒过来时,才反应过来容夙先前对她用的手段竟然是牵魂术。   嘶,果然城府深沉。   看着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香的容夙,她直接一口咬了上去,然后被容夙压住继续亲吻。   容夙还振振有辞:“南宫焰,是你先亲我的。”   南宫焰:“……”   敢情容夙分不出什么是亲、什么是咬是吧?   她哼哼唧唧几声,心里是想推开容夙的,身体却不由她做主了。   于是南宫焰在南明大殿睡了几天,最后走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   容夙站在阵法外面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慢慢变淡,眼睛里的情绪也成了迷茫。   正阳宗少宗主册立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那部分大能本来就不想她当上少宗主,出了姚励锋的事后更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   正阳宗宗主自然是能镇压住的。   只是她才出关,还要花时间稳固境界。   听说沉魂渊最近又出现了异动,那只八阶噬魂兽似乎悟出了什么天赋神通,总之事情一大堆。   当然,正阳宗宗主和陈副宗主也先后见过容夙,说她是正经通过少宗主任务的,少宗主的位置一定会是她的。   当了正阳宗少宗主,以后就是正阳宗宗主。   她真的想当正阳宗宗主么?   只是正阳宗宗主和南宫族族主,听上去似乎还很般配。   至少比散修容夙好吧?   容夙希望能帮到南宫焰。   她正想着,就听到一声脚步声,王小虎走到她面前,眼神像是有些复杂,对容夙道:“老大,储白璧在正阳宗山门外说要见你。”   储白璧。   储族少主储白璧。   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小剑圣储白璧。   容夙眼神惊讶,抬脚就去了。   一路上王小虎已经把储白璧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储族一夜被牧李两族偷袭,储白璧被追杀,但储族毕竟是第一世族,覆灭也没有那么简单。   后来储族那些在外的大能和子弟会合后直接杀向牧族和李族,所以是三败俱伤。   彼时储白璧已经被她师姐温青弦救回去,醒来后一切成空。   她不用报什么仇。   因为那些还活着的储族大能和子弟把那两族的修士杀得差不多。   她也没有亲族了。   因为三败俱伤后,几乎是储牧李三族同时覆灭,中州世族重新洗牌。   换而言之,储白璧除了她师姐外几乎一无所有。   而且当时在白碧城见面时,她的眼神容夙至今都记得。   和初见的干净、皎洁、清澈完全不同。   对比很明显。   是疲惫、灰暗、绝望、恨意。   南宫焰说她还被某位造化境大能拍了几掌伤及根骨。   天生通明的剑心蒙尘,白璧有了瑕疵。   容夙就以为她会看到一个历经变故后故作镇定、以淡漠掩饰心里伤痛的女子,或许还会穿黑衣。   就跟她一样。   毕竟在世人眼里,黑即是黑暗。   但是没有。   正阳宗山门旁生着几颗参天大树,即便是前几天姚励锋轰拳、拳力刚猛也没有被影响到。   此时就有一个白衣的女子立在绿树的树影里,正抬眸看着树干上一个小小的、应该是被短鳞剑剑意影响到的缺痕。   听到脚步声后,女子回眸望来,那双眼睛——   容夙立在那里不动了。   因为储白璧的眼睛依然明亮,像水一样能够涤荡许多东西。   白衣,明眸,澈净明通,腰间悬剑,似乎还是一块白璧。   经历摔打后越加坚不可摧、坚韧不拔又执着不屈的储白璧。   和初见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剑修,有剑修的凌厉。   而且,她的修为居然是登天境一重。   她和容夙同境。   所以她还是在三十岁前修到了登天境,成为了能和南宫焰并肩齐名的不世天才。   小剑圣还是小剑圣。   容夙扬起唇笑了,那股南宫焰不让她待在星月居后一直不散的迷茫和阴郁似乎瞬间就散了。   储白璧也一笑,问她道:“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容夙一怔,怔完后才发现这对话有些熟悉。   只是那时她是问感觉如何的那一个。   “看到我历经变故、家破人亡、被那么多人追杀,险些剑心破碎、修为不复,却还是修到了登天境,你感觉如何?”储白璧笑声轻轻。   她自然是懂容夙的。   因此也能一瞬间读懂容夙的惊讶和感慨。   容夙于是同样笑着回她:“感觉很好。”   虽然不知道在她上生死擂台、三月赌约、生死攸关的那段时间里,储白璧是如何过的、又经历了什么、怎么样拾回道心的,但她看到面前的储白璧,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喜悦。   或许是她得到希望了,于是也希望别人能得到。   储白璧笑笑,看容夙一眼,直接说她来见容夙的目的了:“容夙,我打算建立一个组织,名字叫桃花源。”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来?”   桃花源。   容夙心里不由一震。 第107章   什么是桃花源?   容夙从前读过一篇文章, 文章里说桃花源与世隔绝、没有纷争,里面的人生活得自由自在、快乐幸福。   她曾对自己的兄长说,容府就是她的桃花源。   因为六岁以前的容夙无忧无虑, 生活得很开心快乐。   六岁以后,她才知道兄长说的很有道理,桃花源果然是虚幻飘渺的,不存在于世界, 只是人们心中一个美好的梦想。   容夙清醒地知道桃花源是假的。   所以在正阳宗烈阳地窟里, 她能不被程老的生死幻境影响走到石室前。   所以她能不被梦魇死境裹挟, 能横穿南宫族的问心境。   然而现在储白璧说要建立一座桃花源。   容夙震惊过后就有些想笑。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要笑什么。   她于是愣在那里怔怔看着储白璧。   储白璧迎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继续说:“容夙, 你知道天心府被修士称为什么么?”   天心府。   以为天地立心为名。   中州第一府。   也是九州第一府。   有教无类、桃李满天下、不看修士的根基和来历。   天心府丹院出的丹药面向散修,而且只出那种对修士有益的丹药。   所以天心府被修士称为什么?   容夙不知道,但她想到储白璧先前说的话和面上的表情, 心里就有了一个答案。   “对, 就是桃花源。”储白璧看着容夙的眼睛肯定了她没有说出口的回答:“许多散修都将天心府称为修行界的桃花源。”   修行界的桃花源。   即生死厮杀、利益至上的事情少了很多。   天心府出来的学生和弟子也确实行事有度、取舍得当。   天心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公道正义的化身。   府内几乎所有修士在外行走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很当得起“除魔卫道、护持弱小”的名头。   “但是还不够。”储白璧声音微沉,“即便天心府已经做得很好,但还是有局限和限制。”   天心府立府时规定,和世族有关的事情天心府一概不管, 也不收世族子弟进天心府,会收储白璧和后来的王羽真完全是破例。   至于为什么不管世族的事情,除了当年第一任天心府府主外, 没有人能知道明确的答案,只有许多种推断。   有人说是世族势大, 天心府不欲掺和;   有人说是世族关系盘根错节、水很深,天心府不想自己被世族内的做派影响到;   也有人说天心府第一任府主就是世族弃子, 所以怨恨世族。   总之真正的原因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   “那么大一座储族,说覆灭就覆灭,这样的事情在修行界实在太常见了。”储白璧低叹一声,声音放缓了些:“还有、永兴坊的事情。”   “修士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们打完就走,烂摊子却没人收拾,纵有看不过眼的修士管,那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许多人都说这就是修行界,但是这样的修行界,我一点都不喜欢。”   储白璧掷地有声:“所以容夙,我建立的桃花源就是要什么都管!”   “管不平、管不公、管不义,不许修士斗法累及无辜,不许动辄满族覆灭只为利益,不许弱肉强食没有规则秩序,所有圣贤书上说的道理,我都要做到!”   这就是她储白璧的桃花源。   她要将世界变成她喜欢、希望、认同的模样。   这就是储白璧。   经历变故后不是后悔自责、怨天尤人,反而从变故里得到了什么,再继续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微风轻轻,储白璧的那袭白衣微扬,腰间白虹剑明亮。   容夙就想到了白碧城外,她当时看到储白璧第一眼心里生起的疑惑。   白虹贯日。   没有日,如何贯?   现在她懂了,储白璧和从前的她始终是两种人。   她遇到黑暗后会沉进去,同流合污。   储白璧却会想着打穿一个洞,浮出来。   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希望和光亮。   所以她才能如此自信而满怀轻狂地说,她要建立桃花源改变世界。   容夙也想到了南宫焰说过的。   厌恶什么,就去改变什么。   她不由想:或许储白璧才是和南宫焰最适合并肩的。   她们一样耀眼璀璨,一样无所顾忌。   桃花源。   容夙念了一遍,想着这三个字的意义和许多年前小容姝信誓旦旦的声音,不由呢喃出声:“世界上真的会有桃花源么?”   储白璧笑一声,手按住腰间的白虹剑,声音轻轻的:“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就算以前没有,焉知以后不会有呢?”   “我不知道。”容夙摇头:“但是他们都说桃花源是假的、是虚幻的,从来不曾存在于世界上。”   储白璧沉默。   她已经知道登天城生死擂台上的事情,自然也知道容夙一路走来的经历。   容夙和她是不一样的。   这份不一样体现在:容夙的“桃花源”破碎时,她才六岁,太小太绝望太无助,又在修行界浮沉二十多年,看过经历过太多黑暗,很难不受到影响。   她是比容夙幸运的,她就算修为还低,至少有反抗和逃命的能力。   而且,她还有师姐。   储白璧想着,眼神微微柔和,向前踏出一步,日光懒懒照着,她声音轻缓:“世人都不信桃花源的存在,但我相信。”   “我相信桃花源真实地存在于世界上。如果真的不存在,那么就让我来创造一个好了。”   储白璧看向容夙,回归一开始的问题:“容夙,你要不要来?”   白衣如月、澈净明通、少年成名、一夕经历变故后重回辉煌的小剑圣储白璧现在站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建立一座桃花源。   容夙垂眸,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应该知道,我即将是正阳宗的少宗主。”   储白璧眉微挑。   修行界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自然不会不知道。   她没有开口,因为容夙显然还没有说完。   “组织也好,门派也罢,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小剑圣的名头撑着。你要我放弃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和你一起建立一座不知道建不建得起来的桃花源?”   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和所谓桃花源门人,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所以容夙是在很认真地问着储白璧。   储白璧也回答得很认真:“我会来见你,自然是知道对你来说,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一点都不重要。”   她说着,手里多出一块玉佩,玉白温润、桃花形状的。   “这是桃花玉。”   “容夙,不用急着回答。”   “想清楚后如果想来,桃花玉会告诉你方向。”   “就算你最后不打算来,以后有时间也能来参观参观的。”   “毕竟我们是朋友。”   储白璧说完把桃花形状的玉牌塞到容夙手里,一按腰间的剑,抬脚走了,脚步轻飘飘。   白衣染上尘埃,她半点不介意,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小剑圣储白璧。   剑圣宿柏溪。   朋友。   容夙捏紧手里的桃花玉,半晌回南明峰去了。   南明峰上,王小虎还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对储白璧见容夙的目的很感兴趣,但他没有胆子问容夙。   容夙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打算,她问王小虎:“苏师姐还没有出关?”   王小虎一怔,接着回了声“是”。   这很正常。   踏霄境到登天境间的差距比知微境到登天境还大,闭关久一点实属正常。   姚族少主姚昊苍当初就闭关闭了很久。   而且苏明雁要是冲击登天境成功,那也是在四十岁前就修到登天境的绝世天才。   至于苏明雁会不会成功——   容夙一点都不怀疑。   先前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她能打得过姚昊苍,却自问还不是苏明雁的对手。   所以苏明雁一定能修到登天境的。   容夙想着还有些期待。   因为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能不能打得过苏明雁。   几日后。   容夙在南明峰练刀练久了,也看了储白璧给的桃花玉很久,再看一眼阵法,想着南宫焰走时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控诉,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过来。   静极思动,她就出了南明峰在正阳宗上方踏步,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内门凌云峰练武场上,有一个青年正在和赵谨臻比斗。   赵谨臻现在的修为是踏霄境九重,再修行一段时间也能闭关冲击登天境了。   她此时白衣温和,手里的阵旗挥舞间却有一股虚幻而迷惑心神的意味。   她在施展阵法,施展的却不是容夙见过的阵法。   这阵法很陌生,而且似乎是赵谨臻新修习的,动作还有些滞涩,估计是第一次用出来。   四周还有许多弟子观看、压低着声音在交流看法。   容夙藏在虚空里听了一会,就听明白了赵谨臻施展的阵法原来是一道幻阵。   她还听到了南宫焰的名字。   据说赵谨臻修的是一部幻阵道法,而这部幻阵道法还是最初南宫焰来正阳宗相借正阳鉴、开启烈阳地窟阵法的交换。   容夙就多看了几眼。   来自南宫族的幻阵道法自然不简单,赵谨臻虽然修行时间不久,但施展得也颇有几分威力。   只是对面那青年长剑轻挑,一剑破万法,剑出随心,剑剑看似云淡风轻却能准确无误刺穿阵法核心所在,不一会就占了上风。   四周观看的弟子却没有什么自家师姐被人压着打的不满,反而表情佩服:“赵师姐的阵道又精进了,居然能挡辛剑子这么多招。”   “是啊,虽然辛剑子压制了修为,但到底是登天境五重的大能,剑法间那股剑意却是压制不住的。”   “不过辛剑子也好厉害,要知道赵师姐修的是来自南宫族的八阶道法呢。”   辛剑子。   容夙捕捉到这三个字,眉微挑,听了一会就知道场上一袭剑纹长衣青年的来历了。   藏剑阁现任剑子辛为简,也就是藏剑阁未来的阁主。   听说藏剑阁现任阁主和正阳宗宗主是同类人,做起事情来果断迅速。   而那位阁主比正阳宗宗主大了百来岁,先一步修到归一境,自然有时间慢慢整治藏剑阁诸多派别,再立一位自己看好的弟子当剑子。   不过辛为简三个字怎么听着有些熟悉,而且场上的青年似乎也在那里看到过?   是和她认识的某个人长得相似么?   容夙想着想着,忽然感觉有道属于剑修锐利明亮的目光看来,低头一看,果然对上那辛为简抬头看来的目光。   显然在刚才她失神的那段时间里,辛为简已经打败赵谨臻收了手里的长剑。   果然是剑修,感知比常人敏锐。   容夙现在也是登天境的大能了。   所以场上弟子无人能察觉她,甚至只要她愿意,一般造化境的大能也看不到她。   但辛为简却可以。   容夙心里暗暗赞叹一声,直接出现在场上了。   她现在没有哪里见不得人的。   “赵师姐。”容夙看向赵谨臻打了声招呼。   其实按照修为高低来说,应该到赵谨臻喊容夙师姐的,只是容夙叫惯了,也就没有改口。   赵谨臻微怔,垂着眸也没有特意改口,只对容夙点点头,声音温和:“少宗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藏剑阁剑子辛为简,此次来正阳宗是随藏剑阁副阁主过来商议沉魂渊的事情的。”   “辛剑子,这是容夙,我们正阳宗的少宗主。”   她说完垂着眸,还是容夙印象里除了阵道外对别的事情不在意、温和到内敛的女子。   容夙就象征性地对辛为简打了声招呼,想着简单寒暄后就继续去正阳宗别的地方看看。   辛为简却眼睛一亮,声音都上扬了几分:“容夙道友,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有印象不?”   容夙一怔,看辛为简一眼,看到他眼神灼热,瞬间就知道先前的眼熟来自哪里了。   就如辛为简所说,他们以前确实见过一面,在日月山境的星盘谷里。   彼时风嘲笙破开封禁,去到日月山境的青州大宗弟子们联手镇压,那时候踏霄境九重的辛为简出了很大一份力,而且他那时候——   容夙想到彼时青年的请求和现在灼热的眼神,心里一跳,果然听到辛为简出声了:“容夙道友,我想压制修为和你同境界,讨教你的刀法,不知你是否愿意?”   似乎连请求的话都和当初说的一般无二。   讨教她的刀法?   容夙眸微垂,余光看着四周弟子一瞬兴奋起来的眼神,想着先前姚励锋威压影响里的道道声音,再看一眼手里修了缺痕后完好无损的六阶深湖,回答的声音轻轻的:“行。”   那就较量较量。   正好她对辛为简的剑道也很感兴趣。   这人对剑道的赤忱执着还甚于顾剑安。   于是新的一轮比斗就开始了。   辛为简如约将修为压制到登天境一重,看着手里拿着深湖的容夙,不由自主问道:“容夙道友,你先前那柄黑如泼墨的黑刀呢?”   他想和最强状态的容夙战斗。   虽然现在还没有打过,但他本能感觉容夙拿着那柄他在日月山境里见过的黑刀会强上很多。   哪怕没有品阶,但黑刀应该是容夙的本命刀。   她的黑刀呢?   容夙眼神微变,回答得很直接:“黑刀断了。”   辛为简眼睛里就多出几分痛惜和歉意,在开打前很郑重地对容夙行了一礼,声音严肃:“抱歉,容夙道友,我不知道,多言了。”   他是剑修,也是藏剑阁的弟子,自认一生以剑为重,剑就是他的命,同理自然认为黑刀对容夙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她当初在日月山境里的评价没有问题,辛为简是个道痴。   他修的是剑道,那么就是剑痴了。   容夙看他手里锐利挡不住锋芒的长剑一眼,低声表示没关系后,深湖出鞘挥出了自己的第一刀。   竟然是主动出击的性格。   辛为简显而易见有些惊讶。   因为按照他在日月山境里对容夙的理解来看,容夙是一个行事很谨慎、观而后动的刀修。   不过都几年过去了,会改变也很正常。   他抬剑迎了上去,用的是藏剑剑镇阁的剑法,据说在不同弟子手里有不同的风采。   而辛为简的风采——   容夙眸微眯,再次想到了顾剑安。   辛为简的剑道显然跟顾剑安挺相似的,走的是一往无前、阳刚正然的路子,如烈日,能炙烤万物。   容夙却半点不被影响,只自顾自施展着自己的刀法。   冬刀一出,万籁俱寂,有雪自四方飘落,大半被辛为简的剑意融化后有几片落在他的剑上、肩上、头上。   辛为简微惊,因为他从小小的雪花里感受到了一股冰封万物的刀意。   比日月山境里那一刀还要惊艳!   他的剑越来越快,眼里光彩也越来越亮,是剑修遇到对手的兴奋。   还是比不上浮屠城前宿柏溪那一刀。   容夙想。   她在南明峰练刀自然不是白练的。   除了稳固春刀外,她还一直模仿着宿柏溪的冬刀,奈何怎么样都做不到宿柏溪那样,一刀出,天地如冬。   她就手一翻,施展了从前最契合她的秋刀。   疾风扫落叶,深湖刀刃恍如拢了一阵风般劈过去。   然后是灼灼如火的夏刀、万物复苏的春刀。   这一架打得旗鼓相当。   数个时辰后,容夙收了刀,看向对面显然是酣畅淋漓、感悟不小的辛为简,见他还心神沉浸出不来,微微一笑后走出了练武场。   四周弟子看得震撼不已,压低声音后也藏不住心里激动的情绪:“容夙师姐竟然能和藏剑阁的辛剑子打成平手!”   “那有什么?容夙师姐不还杀了姚族少主,据说能和小剑圣储白璧合称双璧么?”有不知道辛为简的弟子不以为意。   “你懂什么?你以为辛剑子是什么小人物?人家可是——”   那弟子看一眼不远处的辛为简,到底不敢全说出来,只信誓旦旦道:“总之就剑道来说,辛剑子不一定就不如小剑圣!”   所以辛为简很厉害,才衬出容夙也相当不简单。   当然这些就和容夙没有关系了。   她此时正随意漫步,想着自己要去哪里。   不然去天书阁?   这是正阳宗内最大、藏书最多的藏书阁。   她想着,正要抬脚,听到后面响起了辛为简的声音:“容夙道友留步!”   还没打够?   容夙回头看向正以很快速度掠来的辛为简,直接先出声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都登天境修为了,剑子怎么不踏空?”   不然也不用掠得这么辛苦了。   辛为简一怔,接着正容:“我是藏剑阁的剑子,如果没有原因,也未经同意,怎么好在正阳宗的地盘踏空而行?”   对正阳宗来说,这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看来还是端正守礼的宗门好弟子了。   容夙继续问:“辛剑子还有事?”   “有。”青年低咳一声,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容夙,道:“容夙,刚才的比斗我感悟颇多,所以这个给你,当做是谢礼。”   那是——   容夙低头一看,眸光不由有些惊讶。   因为那是一枚商玉。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商玉,形状不是金鲤鱼,也不是金元宝,而是一轮金太阳。   她以前曾见过商梦华腰间也悬着一枚商玉,形状是月亮。   日月星,据说对应商宝阁的长公子、二小姐和三小姐、小公子。   所以辛为简,是商宝阁的长公子?   似乎是听说过商宝阁的长公子对剑道很感兴趣。   所以感兴趣到拜进藏剑阁成了剑子?   容夙一时间惊讶不已。   辛为简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简单解释了:“我确实是商宝阁的长公子,但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只想修行剑道。刚好小梦对做生意很有天赋,商宝阁有她就足够了。”   所以他直接就去修行剑道了。   剑道就那么好么?   容夙看他一眼,迟疑一会,还是问了一个她想了很久的问题:“剑子以为,道是什么?”   辛为简一愣,抬眸迎上容夙眼睛里的几分迷茫,再想到她的刀法,若有所思,想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容夙怔住。   因为她没想到辛为简会不知道。   他的道不就是剑道么?   辛为简便将他的事情跟容夙大概说了。   “其实我会修剑道,和正阳宗有关。”   他语出惊人,接着问容夙:“容夙道友是正阳宗少宗主,一定见过你们正阳宗主峰宫殿上面的那四个字吧。”   那四个字是正阳大殿。   但那跟辛为简修剑道有什么关系?难道辛为简是看到正阳大殿才想修剑道的不成?   “是。”辛为简看出容夙的想法后直接承认了:“小时候随阁里师长到正阳宗议事,我就是看到正阳大殿四个字才想修行剑道的。”   那四个字是剑修刺刻上去的,有缭绕不散的剑意。   辛为简想着,问了容夙第二个问题:“容夙道友听说过、宿柏溪么?”   容夙怔住。   辛为简看出她知道后一笑,继续道:“正阳大殿四个字,就是年少的剑圣前辈拿佩剑刻上去的。”   他最后道:“所以在我看来,道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看到正阳大殿四个字后,想修行剑道,于是就去修了。   辛为简把那枚商玉塞给容夙,笑容温和:“容夙道友,我知道你没有师长和家族。虽然你有南宫族,但我还是想将这商玉送给你。”   “以此商玉,你能调动商宝阁内的一部分修行资源。我期待来日再见,不用压制修为也能和你再分胜负。”   他说完就走了。   容夙在原地站了很久,接着去了正阳宗主峰看正阳大殿四个字,想到第一次见到时的惊讶和顾剑安的剑道,觉得一切原来早有迹可循。   正阳大殿四个字如剑客携金乌而来。   顾剑安的剑也如有金乌余威笼罩。   正阳大殿是宿柏溪刻上去的。   顾剑安得到了宿柏溪的剑道传承。   只是如果正阳大殿四个字是宿柏溪刻上去的,那么宿柏溪和正阳宗的关系或许不简单?   容夙再想到竹书、四季刀法,直接就往天书阁去了。   她想看看天书阁内会不会有宿柏溪的相关记载,会不会记录储白璧给她那部古书没有的东西。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正阳宗天书阁内甚至没有出现宿柏溪三个字。   容夙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南明峰,接着就收到了王小虎的消息,说苏明雁出关了。   以登天境一重修为出的关。   容夙垂眸,想了想,命王小虎来南明峰,给苏明雁送了一封信。   她当然可以传音,但她现在却只想以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信上再送过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望月洞月上梢见。   *   万里之外某个地方。   南宫焰以南宫族族主的身份又见完一座世族的副族主后,瘫坐在座位上揉着腰,心血来潮问旁边的青山:“容夙现在在做什么?”   青山翻了翻手里的天眼录,面上表情有些精彩,选择实话实说:“族主,容夙大人此时在派人送信给苏明雁,约她望月洞月上梢见。”   南宫焰:?   她记性很好,听到望月洞月上梢几个字后感到在哪里听过,想了一会就想起来了。   确实是听过的。   很久以前在南明峰高台上,正阳宗原来那位少宗主来见她,送了她一道所谓使用正阳鉴的法诀,还邀她去望月洞月上梢赏月。   那时她还一门心思要杀了容夙,想给容夙挖坑,转头就问容夙去不去。   结果容夙的回答很直接:无趣,不去。   所以容夙当时拒绝了她的邀请,现在主动邀请苏明雁去?   赏月。   月光如水,美人含笑,春心荡漾。   南宫焰被自己脑补出来的场面刺激到了,忍不住咬了咬牙。 第108章   月光如水。   千年参天古树不枯, 枝干蔓延开再相搭,延展出了一座颇为宽阔的圆台。   望月洞在正阳宗乃至青州都很有名,就是因为无论外面是什么时辰, 立于洞中抬头总能看到月亮。   此时月华裹挟着四周盛景,流水瀑布、波光粼粼,有七彩鱼儿摆着尾巴越过瀑布逆流而上,彩光如虹, 一时间美不胜收。   容夙自洞外走来, 一路上目不斜视, 只看到望月洞里最有名的月上梢才抬眸看去,就看到圆台上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白衣出尘, 衬着月光和四周美景,恍如天上仙子来到凡俗。   那是苏明雁。   容夙微微惊讶。   收到苏明雁的回信后,她已经比信上说的时间还要早来了, 结果苏明雁比她还早。   “容夙师妹。”   似乎是察觉到容夙的到来, 苏明雁回头, 眉眼依然含雪,自带一种天生的疏离感,唇角含了几分笑意,“你来了。”   很美。   作为正阳宗弟子里排名第一的存在, 苏明雁无疑是很强的。   也很美。   和南宫焰耀眼到炽烈灼华的美不同,苏明雁如水,看似柔和实则疏远, 如月里的仙子。   很难想象少年成名、剑道璀璨如金乌般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剑圣宿柏溪会有这么一个后人。   容夙多看了她一眼,轻轻跃上那所谓的月上梢, 看到圆台中间有类似树墩般的摆设。   苏明雁此时就坐在一个树墩上,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只酒杯。   “喝酒吗?”苏明雁邀请容夙落座后轻轻问道。   容夙眉微挑, 反问道:“什么酒?”   她似乎嗅到一股桃花的味道,心里有了答案的同时想到了南宫焰,不知道嗜酒如命的大小姐此时在做什么。   苏明雁答得直接:“桃花酿。”   容夙不由怔住。   苏明雁抬手给她端过来一杯,似乎是有些随意地问:“容夙师妹喜欢桃花吗?”   她喜不喜欢桃花?   容夙垂眸。   这个问题她问过玉滟春和姚昊苍。   他们没有回答,但面上表情和反应都能告诉她答案。   他们不喜欢。   那容夙喜不喜欢?   容夙其实是喜欢的。   甚至是很喜欢那一种。   不然悟出春刀后,春刀的伴生也不会是桃花了。   容夙就端起那只酒杯抿了一口,因那股温和淡雅的酒味惊艳了一瞬,接着把酒杯放回原位,对苏明雁道:“苏师姐应该知道我来见你的目的吧?”   “我当然知道。”苏明雁饮完杯里的酒,似乎是酒量不行,眼神多出几分迷离,抬眸看一眼容夙后面的虚空,唇角上扬,笑了:“容夙师妹不应该先恭喜我顺利出关吗?”   容夙:“……”   她有些不解,眼前的苏明雁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放纵随意了一些,甚至还有些顽皮。   她想不明白,从善如流:“那就先恭喜苏师姐顺利出关,成为登天境大能,还是名副其实的正阳宗弟子第一。”   正阳宗弟子第一。   苏明雁面上笑意微收,声音也微正:“容夙师妹以为你打不过我?”   她问的有些认真。   容夙眼神平静。   她不知道。   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知道。   只是月上梢显然不是打架的地方,她约苏明雁来也不是来打架的,而且正阳宗弟子的排名对现在的容夙来说也不重要。   她没有回答。   苏明雁看她很久,再次笑了:“开个玩笑,容夙师妹别当真。”   她说着,坐直了身体,恢复成了容夙熟悉的疏离而眉眼含雪的苏师姐,声音淡淡:“师妹是想知道宿柏溪的事情,对不对?”   “是。”容夙点点头:“在日月山境里,苏师姐曾经说过,如果我想知道有关四季刀法和所有的故事,苏师姐都会告诉我。”   这样的话,苏明雁在日月山境里说过一次,后来出了日月山境,也曾来南明大殿见她又说了一次。   但容夙那时候说不想知道。   因为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认为做完了她就死了,知道太多也没有用。   现在时移世易,她没有死,而且越知道得多越发现一切都和宿柏溪有关。   龙形面具、竹书、四季刀法、生死擂台、储白璧的小剑圣称号、顾剑安的剑道、正阳宗正阳大殿四个字、辛为简的道……   容夙甚至感觉她的修行道都是宿柏溪三个字铺出来的。   她于是很想很想知道。   储白璧说要建立一座桃花源。   容夙很心动。   所以她想,在她做出决定以前,她先要知道和她处处相关的宿柏溪到底有怎么一个故事。   苏明雁看向容夙的眼睛,声音依然温和:“我会将我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她笑了笑,眉眼的冰雪似乎融化了一部分。   容夙一瞬间福至心灵,知道先前苏明雁的放纵和随意是因为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她终于能将宿柏溪的故事道出了。   “在说宿柏溪的故事以前,能先问容夙师妹一个问题么?”苏明雁眼神微沉,“容夙师妹,你是怎么踏上修行道的?”   沉魂渊以后,苏明雁就把容夙查了一遍,除了永兴坊旧事查不到,其他的差不多都知道。   所以她知道许多年前折辱容夙那散修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容夙的修行天赋很差,也没有家族师长,是很难踏上修行道的。   天赋差、根骨一般,如果在世族或者有师长,以灵丹妙药相助,修行成功的希望才会大一些。   但容夙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甚至比最底层的凡人还要低。   所以她怎么能踏上修行道的?   容夙眸微垂,回答得很直接:“十岁那年,我曾误入一座山洞。”   苏明雁手微收紧。   容夙继续道:“在那座山洞里面,我捡到了几页纸。纸上的内容说有一种道名为唯心道,不看天赋好坏,只看心境如何,看修行的愿望强不强烈。”   当时她走投无路,几乎所有能接触到的散修都说她天赋太差无法修行。   于是容夙反复读着那几页纸,边庆幸兄长以前让她多读书她听了,不然现在只怕字都看不懂。   边想着心底梦魇,怀着怨恨和不甘,就那么坐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一次次冲击体内禁锢,任鲜血淋漓、痛苦不堪也不罢休。   再后来,她成为了锻体境一重的散修。   苏明雁道一声“果然如此”,再饮一杯桃花酿后,直接站了起来。   “宿柏溪红尘炼心以前的故事,你们都知道。”   生于世族宿族,青龙血脉,天赋无双。   求学于天心府,少年成名。   剑斩十二魔,风头无两,被誉为最有希望修到至真境的绝世剑修。   一人一剑行走于天地间,说此生唯剑足矣。   “我就直接从红尘炼心开始说起吧。”   容夙眸微沉。   红尘炼心。   归一境巅峰、几乎半步至真境。   宿柏溪那时已经扬名修行界,被称为剑圣,是举世无双的剑道大能,合该誉满天下的。   怎么到后来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剑圣、知道宿柏溪?   她在红尘里如何炼心,又经历了什么?   “她在红尘里,看到了世界的真实和本质。”   苏明雁声音悠长。   世界的真实和本质是什么?   差不多就是容夙六岁以后看到的模样。   黑暗,绝望,无光。   弱肉强食、利益至上。   修为高的欺负修为低的,修为低的欺负没有修为的,位高权重的欺负出身卑微的。   世族揽尽修行资源后还要奴役散修,散修为了小小的利益打到头破血流。   血亲手足能互相捅刀,挚爱挚交能反目成仇,陌路相逢者更是两面三刀。   人人自危,人人又都是别人危险的来源。   圣贤书上的道理成了摆设。   世间竟然没有公道二字。   天心府虽然始终践行“除魔卫道,护持弱小”的原则,却不插手世族的事情,而且天地太大,天心府太小。   修行界和人间都一片疾苦。   世界黯淡无光,修士自顾不暇。   这样的世界,宿柏溪很不喜欢。   她原先红尘炼心是想回归大道本质,返璞归真,借众生心愿踏足至真境的。   但在踏足红尘、看到世界本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比修到至真境还要重要的,是改变这座已经扭曲的世界。   宿柏溪为此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比如建立生死擂台来让公道重现,生死擂台事生死擂台毕,想着这样也许会好一些。   但她来自世族,本性天真,根本看不到属于世族和位高权重者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接着就是重新启航。   宿柏溪在红尘里走了很久、看了很多,想着或许一切的本质是因为修为高低不齐,所以才会有诸多问题和杀戮。   如果修为境界差不多,或许会好一些。   而修为的高低取决于天赋。   修行的天赋生来固定,后期能提升,但很难,天材地宝太少。   她于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想开辟武道,造出一座人人能修行、人人修行天赋差不多的世界。”苏明雁踏出一步,看向正前方的化龙泉,笑了一声。   七彩鱼儿能摆尾越过瀑布是因为那是七彩鱼,生来就有这个本领,所以才能附庸风雅地称一声化龙泉。   但鱼儿就是鱼儿,越过去了也不是龙。   这是瀑布而不是龙门。   而且,也不是所有鱼儿都是七彩鱼。   开辟武道。   容夙也站起来了。   她想过许多和宿柏溪相关的事,想过许多种可能,想到宿柏溪或许是看到世界黑暗想做些什么,却没有想到苏明雁说的上面去。   短短四个字,给人震撼力太强。   什么是开辟武道?   那是把现有的一切推翻。   修士修行虽说是和天争命,但本质上也是顺应天道自然,修士修行得到的力量完全来自于这座世界,怎么宿柏溪就敢推翻呢?   她想开辟武道,就是重新规定一个修士修行的标准,形同于再造规则秩序、违抗天道。   容夙一时间心绪复杂无比。   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万多年前已经有一个人去做了。   “她失败了?”容夙问。   她后来那么艰难才能踏上修行道,修行界还是如此黑暗无光,宿柏溪的结果不言而喻。   容夙却还是问了。   她想知道过程,越详细具体越好。   苏明雁叹一声,“开辟武道,换一种说法就是众生平等啊。”   人人修行天赋差不多,那世族算什么?   世族原本就是因为修行天赋和天才多才得以立于修行界高处的。   族内大能修为高,血脉相连,后辈族人天赋也就高,再加上修行资源的倾斜,此消彼长,世族少主和嫡系子弟比散修强上太多。   于是世族一直是世族,散修也还是散修。   结果出自大世族的宿柏溪却说要开辟武道、重整乾坤,这完全就是踩在世族的禁忌上来回挑衅。   世族怎么会同意呢?   眼看着向来瞧不起的散修和凡人竟然有机会和他们平起平坐,要他们把已经得到的利益和荣光拿出来和别人重新分配,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在宿柏溪一剑刺出,想刺穿世界禁锢规则,开出座新天地的时候,世族的第一反应是阻止。   他们不知道宿柏溪会不会成功,能不能真斩断天地自然法则改变世界,只知道一定不能让宿柏溪成功。   不然现在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以后只怕就没有世族的存在了。   于是宿柏溪那一剑没能改变什么,只改变了她在世人眼里的地位。   或者准确来说是世族。   九州世族联名施压宿族。   宿族也无法理解这个生来风采无双却想不开要为生民立命的剑道天才。   宿柏溪的父母站在她那边。   于是这一支离开了宿族,为了不再被世族注意到改姓为苏,后来到了青州正阳宗。   这座新建立不久、宗主少年求学于天心府、和宿柏溪是至交好友的宗门。   正阳大殿四个字是宿柏溪少年时所留的。   再看到时,宿柏溪重新扬起了斗志。   她想,既然她的剑劈不出去,那就换个方法好了。   于是她选择了唯心道。   那是宿柏溪少年时在古书上面看到的一种大道。   注重修士心境而非生来几乎就固定了的天赋。   不注重天赋。   这无疑是宿柏溪想要的。   她那时似乎陷进某种盲区,一心想着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   于是她想重新开启唯心道并将其推广开。   后来的结果不用苏明雁说容夙也知道。   她想到了当初在南宫族藏书阁第五重看到的《大道三千》。   那上面的最后一页就是关于唯心道的讲述。   除却简单解释外,还说一万年前有修士妄想重启此道,并且和天地共鸣。   唯心道于是再次被许多大能注意到。   那人果然是宿柏溪。   所以后面空白的地方是被世族联手抹去的。   所以容夙修的唯心道果然也不是什么心境澄明者才能修的道。   她修的,是宿柏溪的唯心道。   苏明雁还在按照她的顺序说着:“世族怕宿柏溪开辟武道的事情传扬出去引起轰动,也怕有那种想留名万古的大能效仿宿柏溪。人多力量大,万一真开出什么新的大道,那世族的地位和利益就保不住了。”   “所以他们联手在宿柏溪死后,抹去了剑圣宿柏溪的名字。”   后来还想着赶尽杀绝,把宿柏溪的族人都杀死。   要不是正阳宗内现在的苏族早早改了姓氏,那么世界上就不会出现一个苏明雁了。   死后。   所以宿柏溪后面就这样死了么?   容夙心里一堵。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只剩些许细节没有讲。   苏明雁问容夙:“容夙师妹还想知道什么?”   容夙就知道了。   没讲的那些是和她有关的那部分。   她抬手摸上眉心,问道:“龙形面具是什么?”   “是青龙血脉。”苏明雁眼神微暗。   什么青龙血脉?   青龙血脉和龙形面具就算有关联,但青龙血脉是流淌于宿柏溪体内的血脉,怎么会是龙形面具呢?   容夙皱眉表示不解。   苏明雁看出她的心思后声音轻轻,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龙形面具就是宿柏溪的青龙血脉。”   她叹一声,继续说。   说宿柏溪后来新开出来的唯心道很难修行成功,一百一千一万个凡人里,没有一个能修成功的。   唯心道就没有用了。   宿柏溪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   后来她异想天开,想着血脉天赋者天赋不凡是因为血脉,那能不能让所有人都拥有血脉。   当时就她一个血脉天赋者,所以——   容夙的心提了起来,眼睛里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随苏明雁的声音响起后重重一震。   苏明雁说:“她将她的青龙血脉抽了出来,失败以后血脉融不回去,于是将青龙血脉炼制成了青龙面具。”   如此惊世骇俗!   将血脉抽出来,那要多痛苦?   容夙不敢想。   南宫焰也有血脉,她的凤凰血脉举世无双。   但如果抽出来——   容夙眼里杀意一瞬汹涌,接着就是无尽的震惊,震惊过后才是明悟。   青龙血脉。   凤凰血脉。   龙凤。   听说神兽血脉是能相互影响的。   难怪当初在烈阳地窟石室前,她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催促她踏进石室。   难怪地牢里她眉心一热,接着和南宫焰就不受控制做了那些事……   苏明雁看着她。   容夙半晌才缓了过来,压着心里压抑的情绪继续问:“那竹书呢?”   她将储物戒指深处的竹书拿了出来。   那是她很久以前在正阳宗外门藏书阁拿到的。   当时还险些就死了。   没有死是因为龙形面具救了她。   但是现在,容夙已经知道竹书和龙形面具都和宿柏溪有关。   龙形面具的来历她懂了。   那竹书呢?   宿柏溪明明修的是剑道,怎么竹书上却只有一个刀字?   还有四季刀法。   容夙想着,伸手翻开了竹书。   或许是因为她现在修为高了,或许是因为她修出了完整的四季刀法,也或许是她知道了许多关于宿柏溪的,总之一开始那股几乎磨灭她意识的压迫消失不见了。   容夙看清了那个“刀”字。   一个字,蕴含了许多东西。   恢宏的壮观的,盛大的惨烈的,荒唐的岁月的,有限的无限的……到最后都指向宿柏溪三个字。   剑圣宿柏溪。   想剑开天地。   最后留在正阳宗外门藏书阁的却是一个刀字。   看上去似乎是一柄足以贯穿天地的刀。   苏明雁看容夙手里的竹书一眼,回答道:“宿柏溪用了很多方法都无法成功,越到后面越迷茫无措,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剑道是不是没有意义的。”   她向着她选择的方向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最后生生折断了曾经视为信仰的剑道。   “剑者光明磊落,但开辟武道不是。”   “世界黑暗无光。宿柏溪想,或许她还不算明白世界的本质。”   她要开辟武道改变世界,先要和世界融合。   但她和她的剑都太光明磊落、干净纯粹。   所以她弃了剑道改修刀道。   因为世人眼里的刀修杀伐果断。   因为刀生来就有一股肃杀凛冽的意味。   于是再后来就有了四季刀法。   什么是四季刀法?   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交替。   是时间。   是世界。   也是宿柏溪。   她的一生就如春夏秋冬一般,从初生太阳的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到年少成名,星辰璀璨。   前半生盛烈如春夏。   后半生寂寥如秋冬。   改修刀道后以刀对抗天地,是肃杀萧瑟。   希望一次次毁灭后是万籁俱寂,是冰封万里。   宿柏溪的刀最后成了莫州浮屠城融去世族修士的那一刀。   宿柏溪也成了自天空飘落、融于地面的雪。   苏明雁看着容夙怔怔失神的模样,问道:“容夙师妹,你知道什么是世界本源的力量么?”   容夙摇头。   苏明雁看向她手里的深湖,“你的刀里就有这样的力量。”   所谓世界本源,就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   宿柏溪曾以剑、以刀想要撼动世界的规则秩序,虽然无法成功,但也不是一无所得。   所以容夙和容夙的刀法都能影响到世界。   所以她能劈开梦魇死境的束缚,日月山境里能改变赵谨臻的幻境,能以知微境修为威胁到归一境大魔风嘲笙的性命,能将天生是魔境的断魂渊变成人间仙境。   改变世界不成功,但得了世界本源的力量。   将蕴含大半情绪和道意的竹书放在正阳宗外门藏书阁。   将四季刀法放在正阳宗内门藏书阁,把故事告诉当年的正阳宗宗主,也就是陈副宗主一脉。   剑道传承藏于青锋剑里。   龙形面具埋在正阳山脉。   记录唯心道的几页纸丢在东川皇城外的山洞里。   从人尽皆知的剑圣宿柏溪到无人问津的寂寥刀修。   这是宿柏溪生命的结束。   后来的后来,一万年以后,有一个十岁就遍体鳞伤、经历波折的小姑娘来到当年的山洞,看到被一层淡淡刀意蒙着而万年不腐的几页纸。   万年前一百一千一万人都修不成功的唯心道,小容夙就修成功了。   宿柏溪为求公道而死,死时都心怀不甘。   容夙为求公道而活,尝试修行时满是不甘。   于是在那一个瞬间,隔着一万年,她和宿柏溪以及天地共鸣了。   于是新的故事就开始了。   如果顾剑安没有得到宿柏溪的剑道传承,那他拿不到龙形面具。   如果容夙拿不到龙形面具,那她会死在竹书溢散的杀意和磅礴思绪里。   如果容夙死了,那么她修出唯心道得到的世界本源不复存在,世界将轰然倒塌。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容夙此时站在这里,听到了关于宿柏溪完整的故事。   她久久不能回神,心里情绪汹涌,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明雁说完所有她知道的了。   她饮了第三杯桃花酿,摇摇晃晃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上稍很高。   月很近。   近到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这就是望月洞月上梢据说能冲击修士道心的原因。   抬眸观天。   伸手摘星。   举杯邀月。   似乎一切抬手就能得。   但那是假的。   天和明月星辰永在,修士却不会。   天地广阔无垠,明月孤高傲岸,修士渺小到不值一提。   苏明雁看着看着就有些感伤。   然后她看向旁边还在出神的容夙,以一种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复杂情绪问道:“容夙师妹看过这里的明月么?”   她要容夙抬头看看。   容夙就抬头了。   她看了天上明月星辰一眼,也看四周广阔天地一眼,才看向苏明雁,回答道:“现在看过了。”   苏明雁脸上有惊讶。   她惊讶的是望月洞月上稍能冲击修士道心的说法不是假的。   她第一次来时就曾经道心不稳,无法近距离看着明月接受自己的渺小。   不止是她。   正阳宗现任宗主也是如此。   几乎任何一个第一次来望月洞的修士都会如此。   因为洞里景观和那股韵味太特殊了。   容夙却不会。   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容夙看着这位如雪如月般向来疏离而淡然的苏师姐,看到她面上满满的惊讶,不由笑了。   笑完后,她小小声说道:“苏师姐,我一直都知道的。”   苏明雁不懂。   容夙于是说得完整了一些:“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渺小,也坦然接受自己的渺小。”   天地广阔,她渺小。   那又如何呢?   她生来渺小,一路走来渺小,那也没有什么。   在她自己心里,她不渺小就行了。   所以望月洞月上梢的明月算什么呢?   她心里早有了一轮只属于她的明月。   别的月,再不能影响她丝毫。   苏明雁愣住,许久后笑了一声。   是发自内心的欢快。   心里那几分感伤瞬间就消散了。   她想:容夙和宿柏溪是很不一样的。   不但不一样,甚至还完全颠倒。   单就感悟四季刀法的顺序,宿柏溪是春夏秋冬,容夙却是秋冬夏春。   正如她们的人生。   苏明雁走了,把还剩半壶的桃花酿留给容夙。   容夙抬头看看天上明月,把自己杯里那一杯桃花酿饮完后,走到圆台的角落躺下了。   她想到了很多。   想到剑圣宿柏溪的开辟武道、唯心道,想到小剑圣储白璧的建立桃花源,想到天道之子顾剑安的剑道。   最后是正阳宗山门前储白璧的话: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其实不是的。   现在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对容夙来说或许没有最初那么重要、渴望、迫不及待,但也绝对没到不重要的地步。   她十六岁拜进正阳宗,到现在十四多年。   十四年的挣扎向上,怎么会一点都不重要呢?   和南宫焰结了生死结、南宫焰要杀她时,那甚至是她唯一想到的求生手段。   如果南宫焰没有喜欢上她,那她就只能靠着正阳宗少宗主这个位置带来的微薄希望活着。   容夙想着想着就笑了。   因为没有如果。   南宫焰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她抬手摄来那半壶桃花酿,正想往嘴里灌一口,心里还想着她又偷偷饮酒了,不知道南宫焰会不会出现,然后就听到南宫焰清冽的声音:“容夙,第几次了?”   第几次瞒着她偷偷饮酒了?   容夙愣住。   她放下酒壶看去,果然看到南宫焰站在不远处,正低头看着她。   月光柔和,南宫焰立在那里,那袭衣服华丽漂亮,心口的地方还有一根火红炽烈的凤羽。   满地如水月光里,她是最耀眼的凤凰。   她穿的,是容夙赌上性命在三月赌约里辛辛苦苦拿到的那件“霓裳羽衣”,美到不似真的。   容夙整个人都有些飘,几乎是飘到南宫焰面前的。   她刚要开口,南宫焰先出声了。   她说:“容夙,本族主是不是要命人再修一座传送阵了?”   再修一座传送阵。   正阳宗南明峰是有传送阵的。   南宫焰这么问,就是知道容夙不打算再留在正阳宗了。   她要去哪里自然不用说。   储白璧会来见她说要建立桃花源,那么她一定早有准备。   南宫焰作为南宫族的族主,会知道也很正常。   容夙心里的想法就从“她的明月来了”到“南宫焰果然懂她”。   南宫焰一句话,她心里所有的迟疑、惆怅、迷茫全部化了。   化成了桃花。   飘散在月上梢的圆台上。   有几片还落在在南宫焰的肩膀上。   南宫焰不由笑了,心里对容夙瞒着她约见苏明雁、还赏月饮酒的气有些消了。   然后她就看到容夙伸手摸向她腰间。   南宫焰:!   摸她腰做什么?   容夙是不是又打算解她衣带了?   就知道解她衣带!   她以为自己跟她是什么关系?   道侣两个字没见她吭一声,解她衣服倒是很积极!   她一下拍开了容夙的手。   容夙不解。   她只是打算拿掉南宫焰腰间那片桃花。   那桃花挂在那里,看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想了想,面上含着笑意,声音温和:“焰焰?”   南宫焰挑眉,皮笑肉不笑:“什么雁雁?叫谁雁雁呢?”   容夙:? 第109章   容夙一头雾水, 她叫的自然是南宫焰,不然还有谁?   她答道:“焰焰,我自然是在叫你。”   那片桃花还挂在南宫焰腰那里, 风一吹,要掉不掉的。   容夙的心越来越痒了,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柔缠绵。   南宫焰心里一跳,嗤笑一声, 继续耍性子:“那你不指名道姓, 本族主怎么知道你叫的是雁雁、滟滟还是妍妍呢?”   容夙:“……”   要不是最后两个字不同音, 她还真不知道南宫焰在说什么。   所以该感谢顾妍妍的名字不是什么顾燕燕、顾晏晏么?   容夙无奈。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当是大小姐不知作什么妖。   不过南宫焰在她面前前面是稳重端庄多一点, 后面是蛊惑人心多一点,耍小性子倒是很少见。   容夙面上的笑意不由深了些,很认真地想了想, 问出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你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   南宫焰眉一竖, 三分的不满就变成了十分。   容夙会不会说话的?   什么叫她想怎么样?   说的好像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但是明明就不是!   明明就是容夙上来就想解她衣服还不打算负责。   南宫族的族主大典都结束多久了?   南宫焰沉默不说话, 就那么幽幽看着容夙。   容夙不懂,她举了举手里装着桃花酿的酒壶,温和问道:“饮酒么?小难?”   声音还颇有些小心翼翼。   她只以为南宫焰是不喜欢自己这么称呼她,很认真地想了想, 就想到当初在南宫族问心境里南宫焰说的,她娘亲是唤她为小难的。   南宫焰一滞,心里情绪涌动, 望着容夙此时看来极尽温柔珍视的眼神,深深感受到自己被她捧在手心里、被她全心全意爱着, 眼眶不由一红。   容夙看她这样,不由有些慌, 忙换了称呼:“那小南?南南?你喜欢我唤你什么?”   她说着,边伸手把南宫焰揽进怀里,边拿起酒壶给南宫焰灌了一口,想着嗜酒如命的大小姐饮了酒应该心情就会好一些了。   南宫焰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心里情绪还没有散去就被呛到,低低咳嗽着,咳到眼尾都有些红,然后看着还在状态外的容夙,低叹一声,按着她的头就吻了上去。   还能怎么样呢?   她没喜欢上容夙以前就知道容夙是什么人了。   她没喜欢上自己前是只想着拿刀砍人、不解风情、跟冰山一样的刀修。   就算现在喜欢上自己了,冰山融化了,但性格多半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木头还是木头。   枯木还能逢春,容夙这块木头大概只会枯到地老天荒。   容夙也没想到南宫焰会主动亲吻她,整个人都有些惊喜。   桃花酿温和醇香的酒香味在唇齿间散开,四周桃花缓缓飘落。   容夙只觉她口中也似乎生出了许多朵桃花,软糯而回味无穷。   以致于在南宫焰吻完了想退回去时,她不由自主地环住南宫焰的腰,那片一开始撩拨得她心痒难耐的桃花被她的手很随意地拿开。   她按在了南宫焰的腰上,边低头继续吻着南宫焰,边拿手摸着南宫焰的腰,吻完后眼神期待地看着南宫焰。   意图很明显。   南宫焰心里那点不满现在早没了。   她看看四周环境,有些难为情,推了推容夙,没有推动,声音小小的:“回南明峰。”   容夙挑眉。   望月洞离南明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不想回去。   而且四周风景如画,她想和南宫焰共赏。   容夙想了想,抬手结了个结界,属于南疆一族神秘古怪的结界,别人轻易打不穿。   然后她低头继续去亲南宫焰,手一扯,腰带应声落地。   商宝阁拍卖会最后一件拍卖品果然不凡,南宫焰穿起来美到惊心动魄,此时她脱起来也很简单。   容夙满意地为自己的眼光点点头,想到什么后压低声音对南宫焰道:“南南,要不然保险起见,你在结界上再附一层凤凰火上去?”   这样就算是归一境的大能来了,也是无法看到结界里面的。   毕竟凤凰火是神兽的火,神兽威压和无双不是说说而已的。   南宫焰听着容夙的声音,听着她谨慎小心的手段,不由听笑了:“你让本族主用凤凰火结出凤凰结界隔绝住外界,再让你在结界内欺负本族主?”   声音还有些咬牙切齿。   天底下哪来这么美的事情?   容夙面不改色,抬手扣住南宫焰的腰,声音微哑:“那族主愿不愿意被——”   她顿了顿,含着笑意说完:“属下欺负?”   而且哪里是欺负了,明明是服侍才对。   容夙一本正经。   南宫焰呼吸一颤,看着容夙很熟练地把她放在铺出来的几层黑衣上,手指正捏着她最后一层里衣的衣襟问她,手微抬,摇摇晃晃把凤凰火附上去了。   容夙面上笑容加深,被南宫焰软绵绵踹了一脚。   明月高悬,月光万年如水不变。   容夙按着她心里的明月亲吻得认真。   南宫焰躺在柔软的衣服堆里,目光穿过凤凰结界看向天上的明月,想到正阳宗望月洞月上梢冲击修士道心的说法,觉得很有道理。   看着天上明月,她认为自己也很渺小,渺小到只能在广阔天地间任由容夙摆弄。   许久后。   凤凰结界不散,凤凰火跃动着。   南宫焰看着容夙抬手给自己披上一件外衣,眼神微深,想了想翻身坐在容夙身上。   容夙微怔,正要说话,南宫焰先开口了。   她说:“容夙,你跟本族主念。”   声音是哑的。   容夙眉微挑,没有多在意,只以为是南宫焰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报复她刚才的不知节制。   于是南宫焰说一句她跟念一句,心里还想着似乎是跟立天地誓约有些像,就越加不在意了。   南宫焰自然是不会对她不利的。   如果真要对她不利,那她也心甘情愿认了就是。   直到一个类似同心结图案的图腾自地面上生出,顺着她和南宫焰的心口浮向天空,最后融在了虚空里,天地似乎在那一瞬间放起了烟花。   容夙才知道南宫焰刚才要她念的是什么。   确实是跟立天地誓约差不多,却也差很多。   差不多是指仪式。   差很多是指内容。   南宫焰刚才和她结的是生死契。   就是道侣间心意相通、彼此爱慕,愿意生死共担的生死契。   容夙惊得瞬间坐直起来,看着南宫焰没有防备地跌进她怀里,情绪有些复杂:“南宫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如她想不到南宫焰会跟她结生死契一样。   但想想似乎也很正常,是南宫焰会做出来的事情。   “怎么,不想跟本族主结生死契?那你想跟谁结?跟你的雁雁?”   南宫焰斜她一眼,软绵绵靠在容夙怀里。   虽然早知道容夙会惊讶,但反应这么大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都哪跟哪?   容夙扶额,感到无奈。   她自然不是不想跟南宫焰结生死契,问题是生死契同生共死,南宫焰——   “容夙,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你死了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南宫焰环着容夙的脖子在她怀里坐直一些,直视着容夙的眼睛。   容夙沉默。   她现在应该也不会死了。   毕竟她有玉带,有盾玉,有龙形面具,有很多很多的保命手段。   但万一呢?   姚族族主都还没有出关。   当然,容夙也没有要南宫焰置身事外的意思。   只是结了生死契跟不结区别还是很大的。   迟钝如容夙,此时还没有注意到生死契除了生死共担外,一般还是道侣的表现。   她只是想着生死契的概念,一只手揽着怀里的南宫焰,一只手摸过旁边的酒壶灌了一口,半晌不无担忧地说:“但是生死契还会感同身受。”   那她以后要是伤到哪里了,南宫焰也会陪她一起痛。   南宫焰叹一声,早不指望她能想通别的什么,解释道:“不会,这道生死契青山结合天眼录改了一部分,不会伤痛关联,只关联性命而已。”   所以是跟生死结很相似的东西。   毕竟南宫焰现在是南宫族族主,地位越高,危险也越多。   她自己在解决南宫族的事情时也会受伤。   所以她也不想容夙和她一起痛。   她说着,凑上去覆住容夙的唇,把她嘴里那点桃花酒要过来,再摸摸她微皱的眉,使出绝招:“容夙,人家只是想和你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死相随而已。”   声音软软的,像一块桂花糕。   南宫焰来时衣服耀眼神情高贵,此时坐在她怀里衣衫不整,眉眼和露出的肌肤间还有双修的春意,眼睛亮晶晶的,比头顶的明月还要璀璨。   容夙看着她,哪里还会再有什么意见?   她低眸看着南宫焰唇上流淌着桃花酒、很好亲吻的模样,头一低就亲下去了。   南宫焰心情也很好,主动迎合着容夙,再和她一人一口把苏明雁带来的桃花酿分完,最后躺在容夙怀里一起赏月,心里还有不解。   明明是这么好看的月色,怎么会冲击修士的道心呢?那他们的道心也太弱小了?   所以那位死后骨灰都不知道如何了的少宗主没能成功邀请南宫焰来望月洞月上梢,但南宫焰还是和容夙一起游遍了望月洞。   洞中风景无双,美人面容倾世,容夙不但早早俘获了美人的心,还没少占便宜。   小半个月后。   南宫焰看风景看厌了,对着很会解她衣服的容夙也有几分不耐烦,脚一踩虚空,说要回南宫族去了。   容夙笑着看她摇摇晃晃的,跟上去把人送到了南明峰阵法外,面上神情一正,看一眼手里的深湖,才抬脚往正阳宗主峰的正阳大殿去。   正阳大殿四个大字依然凌厉到如旭日东升,在知道宿柏溪所有往事的容夙看来似乎无一处不在闪着光芒。   她看了一会,举起手里的深湖和心口平齐,很郑重地拜了拜。   这一拜,是拜宿柏溪。   她的所有,大半是因为宿柏溪而来。   苏明雁说顾剑安得了宿柏溪的剑道传承。   那她应该得的是宿柏溪除剑道外所有的传承。   她以前没有师尊。   望月洞月上梢后,宿柏溪就是她的师尊。   或许最早还要追溯到那座小小的、黑暗的山洞里。   原来她不是没有师长的。   早在她开始修行时,她就有一位天底下最了不起、最举世无双的师尊了。   容夙想。   然后她抬手重重推开了正阳大殿沉重的殿门。   “轰”一声,殿内十几人都看了过来。   端坐上方主座的是正阳宗宗主叶观欣,侧座几人神情严肃,就有容夙认识的陈副宗主。   说来荒谬,距容夙完成少宗主任务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正阳宗的许多大能她别说接触,许多甚至都没有见过。   此时她扫了一眼,大概能看出几个她以前听过的。   比如行事有度、公正无私、掌管正阳宗刑律、很看好苏明雁当少宗主的左副宗主,和原来那位少宗主利益相关的应副宗主、管副宗主,还有对少宗主册立不表态不发言的数位副宗主……   宗门跟世族不同,所以宗门有很多位副宗主。   此时殿内的多位副宗主都看向不打招呼就自行推门进来的容夙。   掌管刑律的左副宗主微微皱眉,她行事最重规则秩序,不喜欢容夙不请自来的举动,但没有出声。   陈副宗主虽然也严肃重礼,但现在看容夙哪哪都满意,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上方的正阳宗宗主少年成名,做事只凭心意,眸光微动,因容夙难得的肆意鲜活而有些欣赏。   最后是那几位一直看容夙不顺眼的副宗主出声质问了:“容夙,不通禀就进来,见了我们也不行礼,你还有没有规矩的?”   话里话外都是这样没有规矩的人,怎么有资格当正阳宗的少宗主?   容夙看他一眼,没有在意,眉眼淡淡:“我来这里,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宗主和诸位副宗主。”   “我们忙着呢,哪有时间为你解答疑惑?”质问容夙的副宗主表情不耐烦。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至少在容夙来前,他们确实是在商量事情,商量的是沉魂渊的事情。   沉魂渊异动,那只八阶的噬魂魔兽悟出一道新的天赋神通,名为吞噬,据说能吞噬沉魂渊内新生的魔兽魔力。   那只八阶噬魂甲兽原本就是正阳宗上任宗主费了好大劲才杀死,将兽魂镇压到沉魂渊的 。   兽魂重生后再以正阳鉴封在黑湖里的石台上,以锁链锁住。   现在它悟出了天赋神通,借着沉魂渊内别的魔兽力量冲开了石台锁链和黑湖的封印,在沉魂渊内掀起波澜,指不定哪天就冲开正阳鉴设下的封禁。   所以需要再将这只八阶噬魂甲兽镇压回黑湖石台。   但这很难。   因为冲开锁链、石台和黑湖的封印后,那只魔兽正在慢慢恢复八阶的实力。   哪怕沉魂渊内还有正阳鉴的封印,但影响也开始慢慢减弱。   解决办法是正阳宗现任宗主拿着正阳鉴去镇压八阶噬魂甲兽,加固封禁。   毕竟正阳宗那么多大能,宗主是最能将正阳鉴运用到极致的。   但正阳宗宗主现在的修为是归一境一重。   沉魂渊建立之初为了限制魔兽,连修士也一并限制了,所以归一境的修士进不去。   换而言之,正阳宗宗主是指望不上了。   陈副宗主和其他几位副宗主无法很好地运用正阳鉴,也无法把噬魂甲兽镇压回黑湖里,只能加固封印。   问题还存在。   苏明雁有和正阳鉴同源的追阳玺,但她的修为太低,不久前还在闭关。   所以正阳宗向藏剑阁求助。   藏剑阁派来一位副阁主和剑子辛为简,以藏剑阁镇阁剑诀和镇阁宝物长明剑配合着镇压了一回,成功后就回了藏剑阁。   结果那只噬魂甲兽现在又从黑湖出来了。   正阳宗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向藏剑阁求助。   求助的话,显得正阳宗太无能。   不求助,正阳宗这么多大能,愣是没有一个能操控正阳鉴的。   该怪正阳宗宗主修为太高了么?   上任宗主把时间算得很好,怎么也没想到现任宗主两百多年就能修到归一境,所以有了眼前的局面。   容夙自然知道。   她来以前就问过王小虎和沉魂渊相关的所有事情了。   “解答疑惑而已,能花多少时间?”陈副宗主打圆场,看向容夙的目光很温和:“容夙,你想问什么?”   容夙垂眸,再抬起头时眸光锐利:“第一个问题,是想问问宗主和诸位副宗主,少宗主册立大典什么时候开始?”   陈副宗主一愣。   左副宗主皱眉。   还是最初质问容夙的那几位副宗主嗤笑一声:“你来正阳大殿,就是来问这个的?”   眉眼间还有鄙夷。   他们在鄙夷容夙的上不得台面,也不看看正阳宗现在面临怎么样一番困境。   容夙看出来了。   她看一眼上方的正阳宗宗主。   宗主面上含笑,似乎是她无形的支撑,眼睛里没有一点鄙夷,只有欣赏和肯定。   容夙的做法在有些人看来是上不得台面、没有大局观。   在她看来却是主动争取、直来直去。   这没什么不好的。   容夙心里微怔,接着继续直来直往:“听说少宗主册立的时间迟迟没有决定,是因为几位副宗主不希望容夙当上少宗主?”   她直视那几位副宗主微滞的神情,问得越来越直白:“你们不同意我当上正阳宗的少宗主,是么?”   陈副宗主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向来稳重的容夙会在此时直接把这件事情挑明,不由有些着急。   因为没有挑明,那么就只是私底里那几位副宗主和宗主的较量。   现在容夙将这事情直接搬到明面上来,那几位副宗主就越会阻止了。   适得其反。   以容夙的心性和眼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果然,那几位副宗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道:“对,我们不赞成你当上正阳宗的少宗主。”   声音响亮,神情坚定。   不但是对容夙说的,还是对正阳宗宗主说的。   即便容夙完成了少宗主任务,他们也不同意。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打死他们也不同意。   正阳宗宗主没有反应。   她想看看容夙会怎么做。   毕竟这事情是容夙主动挑起来的。   要是没有容夙这一出,那么沉魂渊事毕后,她自然有本事第一时间进行少宗主的册立。   至于现在——   她目光深深看着容夙。   容夙迎着许多道目光笑了一声,握紧手里的深湖,声音沉沉:“那如果我拿正阳鉴镇压住那只八阶噬魂甲兽,你们就同意了么?”   正阳宗宗主怔住了。   那几位一直反对质疑的副宗主也怔住,怔完后是不屑一顾:   “就凭你登天境一重的修为?”   “你以为你能操控正阳鉴?”   “镇压八阶噬魂甲兽,简直异想天开!”   声声质疑在正阳大殿空阔的殿内响着。   容夙不为所动,眼神锐利而明亮,头微昂。   风自殿外吹来,吹起她的发,她看起来自信极了。   正阳宗宗主无端想到了年少轻狂。   容夙直视殿内大能,声音轻轻:“诸位要和容夙赌一次么?”   她连副宗主都不喊了。   “我若能镇压沉魂渊内的噬魂甲兽,回宗之日,你们要在正阳宗山门前,当着所有正阳宗弟子的面,依照正阳宗宗规对我行拜见少宗主的拜礼。”   “如若不能,我便不再是正阳宗少宗主。”   容夙按住手里的深湖,掷地有声:“诸位,赌不赌?”   日光循着殿门照进来。   容夙逆光而立,眉眼飞扬、神采奕奕。   她从前赌过许多次,但那时赌的都是命。   赢了活输了死。   脸面无关紧要。   为了活命,她什么都能不要,也能不择手段。   现在她赌的却是自己以前认为最无关紧要的脸面。   容夙轻轻追问了一遍:“你们赌不赌?”   听起来似乎是在赌少宗主的位置。   镇压沉魂渊,则她当上正阳宗少宗主。   如若不能,则她不再是正阳宗少宗主。   他们似乎没有损失。   容夙若真能镇压沉魂渊,至少正阳宗的脸面就保住了。   那几位副宗主对视一眼,一拍桌子:“好,本宗赌了。”   于是赌约便成。   容夙向前踏出一步,什么都没有说,只从眼神复杂的正阳宗宗主手里接过正阳鉴,一转身往沉魂渊的方向去了。   沉魂渊在正阳宗外的正阳山脉里。   此时四周还有不少踏霄境的弟子,是进去斩杀完新生魔兽出来的和即将进去的。   噬魂甲兽能吞噬新生魔兽的力量。   所以要正阳宗的弟子斩杀新生魔兽,以削弱、抑制噬魂甲兽。   容夙现在有登天境一重的修为,也有正阳鉴,自然不用再跟第一次来时凭着玉简才能进去。   她脚一踩虚空,直接进去了。   在她后面,有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正看着她,眼神藏不住怨恨。   那是关俊才。   沉魂渊内一如既往地黑暗不见天日,也没有日月星辰。   容夙故地重游,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她施展万里追踪术,很快看到了八阶噬魂甲兽所在的位置。   山坡,石林,枯树。   周身黑沉、鳞片如铁甲般坚不可摧、竖瞳冰凉如血的噬魂甲兽正挪动着比小山还要沉重的躯体追赶着几个正阳宗的弟子。   容夙看了几眼,直接出现在噬魂甲兽面前,手里深湖挥出。   飒飒秋风吹动一地落叶。   容夙施展出了秋刀。   这是四季刀法里她学会的第一刀。   也是几年前她在沉魂渊里学会的一刀。   圆满境界的秋刀。   同时右手正阳鉴一动,就有日华璀璨炽烈倾泻,结合沉魂渊内上任正阳宗宗主所设的禁锢封印压迫着噬魂甲兽。   地面上染血的那几个正阳宗弟子看呆了。   他们以前只在正阳宗宗主那里看到这一幕。   只有正阳宗宗主才能如此轻松地操控正阳鉴。   结果容夙也能?   容夙当然是能的。   正阳鉴对她来说意义很不简单。   南宫焰是因为正阳鉴才会来正阳宗的。   而南宫焰要正阳鉴是因为正阳鉴是以朱雀真血炼制成的。   朱雀和凤凰同属火系。   容夙的夏刀有焰火伴生。   焰火是结合朱雀玉牌和南宫焰的凤凰火而生来。   所以她当然能操控正阳鉴。   她想着,顺势一招夏刀接着秋刀的刀势劈出。   那只八阶的噬魂甲兽就这么一步步被逼回黑湖。   镇压到此顺利结束。   容夙的赌约已经胜出。   她能出去沉魂渊了。   但她没有。   她看看右手的正阳鉴,看着黑湖石台上锁链感应到噬魂甲兽后自行锁住,再看一眼手里的湛蓝色长刀深湖,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她似乎能够杀了这只噬魂甲兽。   而且跟正阳宗上任宗主杀完后把兽魂镇压到沉魂渊、隔一段时间兽魂重生不同,她能完全消灭噬魂甲兽。   这想法有些荒谬。   容夙一时间有些把握不住。   就在这时,她后面响起一道声音,短而急促,是长剑刺来的声音。   那声音来得很突然,足见长剑主人的蓄谋已久。   容夙还真没有察觉到,完全是凭借本能一挥深湖,一招春刀就迎了上去。   桃花飘落。   容夙微怔,抬脚将那人踹出去,看清楚他的面容后微微惊讶:“关俊才?”   地面上的青年满目怨恨,正是曾被她在正阳大擂台上打败的关俊才,现在是踏霄境四重的修为。   以这样的修为刺出刚才那一剑,算得上是很出彩了。   奈何还是不够。   所以容夙没有死。   关俊才恨极了,咬牙切齿:“容夙,你还我兄长命来!”   说完又是一剑刺来。   他兄长?关俊良?   容夙想了一会才想到某个死在夜昙境里的青年。   她面无表情,只深湖刺出,正中心口。   关俊才就摔在地面上死不瞑目。   心口上还飘着一片桃花。   桃花。   容夙怔怔失神。   万物复苏的春刀,也能杀人?   那秋刀呢?   她想到悟出秋刀的场景,也想到刚才施展秋刀的心情。   她是为了镇压沉魂渊内的噬魂甲兽。   也是为了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   但也能厚着脸皮说上一句救死扶伤。   毕竟噬魂甲兽如果一直不被镇压,出了沉魂渊问题会很严重。   所以肃杀萧瑟的秋刀能救人,万物复苏的春刀也能杀人。   容夙像是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武字。   止戈为武。   这或许才是宿柏溪真正想开辟的武道?   她还是不太明白,只是想到宿柏溪,就想到苏明雁说的,她和她的刀、她的刀法都有世界本源的力量。   那力量来自于宿柏溪。   她改变世界失败,但得了世界本源。   那改变一座小小的沉魂渊呢?   容夙一念至此,心境就完全变了。   她不仅仅是想杀了噬魂甲兽,她还想除了沉魂渊。   宿柏溪想改变的是整座世界。   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此刻只想改变沉魂渊,她没有理由会失败。   再接着,容夙顺理成章想到了断魂渊。   她复刻那时的心情,劈出了春刀。   春是万物复苏。   春是生机盎然。   春是希望无限。   但对容夙来说,春只是南宫焰伸出来的手。   她完美复刻了那时在断魂渊的心情。   于这一刻,她的修为到了登天境二重。   一刀劈出,桃花飘落。   八阶的噬魂甲兽化为虚无。   锁链、石台、黑湖、沉魂渊都消失不见。   桃花越飘越多。   沉魂渊外的许多正阳宗大能惊讶地站不住了。   沉魂渊内,那几个被容夙救了的弟子震惊不已,低声呢喃道:“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吧。”   上方虚空。   容夙收刀回鞘,眉眼含笑,声音轻轻:“桃花源怎么就不存在呢?”   有桃花的地方,当然就是桃花源。   她伸手,接住上方飘来的一段枯木,本能感觉这是沉魂渊消失前的馈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还是小心翼翼收好了。   然后大踏步往正阳宗山门的方向去。   正阳宗山门前。   几乎所有弟子都出现了。   他们是因为沉魂渊的消失不见出来看热闹的。   此时就看到向来眼高于顶、利益至上的那几位副宗主对着黑衣含笑的容夙行拜礼,异口同声道:“拜见少宗主!”   声音响亮。   眼神复杂。   却是心悦诚服。   因为容夙不仅仅只是镇压沉魂渊,她直接一刀把沉魂渊劈没有了。   骇人听闻。   荒谬无比。   但也相当震撼人心。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们此时心甘情愿拜她为少宗主。   因为利益至上前面还有弱肉强食。   容夙很强。   所以是对强者的拜服。   容夙就笑一声,把正阳鉴还给正阳宗宗主,同时还回去的还有天蓝色的圆月玉佩和弟子玉牌。   迎着正阳宗宗主不解的眼神,容夙声音响亮:“但我不想当正阳宗的少宗主!”   “我在正阳宗十四年,正阳宗对我帮助不小,今日除了沉魂渊,就当做偿还了。”   她说完,头微昂,掷地有声、不容反驳,听起来像极胜利的宣言:“自此刻起,容夙不再是正阳宗弟子!”   是不再是正阳宗弟子而不是不再是正阳宗少宗主。   她连正阳宗的弟子都不想当了。   在正阳宗所有大能心悦诚服拜她当少宗主的时刻。   她说完,直接抬脚就走。   她的态度太坚决了,甚至没有一个大能说得出挽留的话,只在心里惋惜不已。   惋惜的自然是正阳宗的损失。   陈副宗主看着她,忽然明白不管有没有那赌约,不管她在正阳大殿问少宗主册立的时间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她都会离开正阳宗。   他忍不住问道:“容夙,你要去哪里?”   “桃花源!”容夙声音含笑,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   正阳宗外距离不远的竹林里。   容夙立在那里,学着那日储白璧的姿势看着就近一颗竹子,听到脚步声后微微一笑,回头果然看到一个白衣女子。   她声音温和:“苏师姐,你来了。”   苏明雁有些惊讶:“容夙师妹早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容夙摇头,“我只是有些话想对苏师姐说。如果苏师姐不来,我就会告诉王小虎,让他再告诉苏师姐了。”   苏明雁若有所思,问道:“师妹想说些什么?”   “是有几个问题想问苏师姐。”容夙沉声。   苏明雁只以为是跟宿柏溪有关的,“你问。”   “在处理四剑堂的事情时,苏师姐是什么心情?”容夙问。   苏明雁一怔。   “向左副宗主反映沉魂渊的事情得到结果后,苏师姐是不是很欢喜?”   “苏师姐扪心自问,你在做这些事情时,是不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容夙看着苏明雁的眼睛。   苏明雁直视她,因她眼神里的认同和肯定微惊,“容夙师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苏师姐是正阳宗内最适合当少宗主的人。”容夙回答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自她看到苏明雁的第一眼起。   苏明雁垂眸,似乎是在想什么。   容夙没有多问。   她说完了,就打算离开,听到苏明雁在喊她:“容夙师妹。”   容夙回头。   苏明雁迟疑一会,还是问出来她早知道答案的问题:“既然早就打算离开正阳宗,怎么还要镇压沉魂渊、还要让那几位副宗主拜你为少宗主?”   容夙不由笑了,手里的长刀深湖向上一抬。   她比在正阳大殿和在正阳宗山门前还要得意,甚至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味:“因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容夙不是当不上正阳宗少宗主被赶出来的,而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   她说这话时张扬极了,也很骄傲自信,眉眼间满是溢出来的春意。   生机盎然的春意。   苏明雁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笑了。   她想到了年少轻狂。   这四个字显然不是用来夸人的。   但放在此时此刻却很适合。   因为此时的容夙就很轻狂啊。   苏明雁看着看着,又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幕,才惊觉其实外门藏书阁不是她第一次见容夙。   她第一次见到容夙,应该是在正阳宗山门前。   那时她完成宗门任务回宗。   那时容夙作为正阳宗新招收的杂役弟子进宗。   黑衣,瘦小,手里拿一柄黑刀。   面容沉沉,眼神漆黑,看向外界的目光都是阴沉的。   才十六岁,正是少年的年龄,她却暮气沉沉,成熟稳重到沧桑的地步。   现在容夙三十岁,少年意气,轻狂肆意。   她果然是不同的。   不是和别人不同,是和世界都不同。 第110章   离开正阳宗后, 容夙没有第一时间去储白璧口中所谓的桃花源。   她拿出南宫焰给的云舟,躺在云舟里睡了几日,想了许多, 才摸出储白璧给的桃花玉。   满怀期待地看一眼,果然看到桃花玉微微摇晃,接着在她的眼神注视里指向西北方。   容夙微微惊讶。   因为按照桃花玉所指的方向和她感应到的距离,显然不用出青州。   换而言之, 储白璧选择建立桃花源的地方在青州?   她还以为会在中州。   毕竟那是九州大陆的中心, 也是天心府所在的大本营。   储白璧是储族少主, 应该对中州最熟悉才对。   结果她却选择了青州西北方。   那里似乎很是荒芜,凡人比修士多很多。   容夙想着, 操控云舟换了个方向,循着桃花玉的指示而去。   云舟会自行按照容夙的设置前往,因而她继续躺回去, 时不时再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不太对。   四周的风景并不算陌生。   虽然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但以前一定是看过、到过的。   青州西北方。   容夙坐直起来, 看着云舟外的崇山峻岭、绿树成荫、云雾缭绕,终于知道为什么熟悉了。   她以前真的看过的。   和南宫焰一起。   那也是她第一次登高而望,怀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死结就会被解开、被南宫焰一剑劈死的心情看到高空上的风景。   很美,也很危险。   再然后, 她和南宫焰就遇到了兽潮。   紧接着就是无忧十九城前的生死攸关、并肩前行。   她在那里第一次对南宫焰改观。   南宫卫被她那一刀折服。   南宫焰大概也因着那些事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无忧十九城。   容夙的眼神很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循着桃花玉而来,会再看到无忧十九城。   正如她想不明白,储白璧怎么会将桃花源建立在无忧十九城这样的地方?   很不搭, 却又莫名透露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正常。   她收了云舟落在城外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所看到的花草树木已经很陌生, 几年前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依然缠绕在容夙鼻尖。   不,不是似乎, 是真的血腥味。   那自然不是几年前的那股。   而是新的。   新的血腥味,新的一波兽潮,新的亡魂,新的妖兽尸体。   看上去估计是兽潮结束后的几天。   地面上的尸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血腥味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消散。   容夙沉默。   此时近黄昏时分,城外没有多少人,只四散着十多个修为不高、一看就是散修的修士。   容夙走向城门。   就有几个散修看她几眼,看着看着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接着压低声音对同伴说:“我好像看到城内无忧广场雕像上的人了!”   同伴不信:“那些都是救过无忧十九城的人,要么来历不凡,要么天赋卓绝,这样的人早青云直上了,怎么还会来无忧城?”   那修士就很不服:“那小剑圣也是绝世天才啊,人家不就来了无忧城了。”   “你也知道人家小剑圣是绝世天才了,人家就是被人说了几句少年心性上来,才异想天开的,根本就不会久留的。”同伴嗤笑。   毕竟无忧十九城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清楚。   这里贫苦凄清,四周又多山,经常动不动就有兽潮来袭。   除却生于此长于此的修士外,别的地方的修士就算来了,也绝对不会久留。   抵御兽潮始终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别人路过遇到了、看见了,有的直接当做没看见抬脚就走,有的则会出手相助。   无忧十九城的城主按照出手相助的修士贡献大小,会命人雕刻修士的雕像,放在无忧广场上,让所有活着的散修和凡人都知道,雕像上的人救过这十九座城、救过他们的性命。   此时容夙进了城以后,就感觉越来越多的修士和凡人看向她。   眼神从迷惑不解到惊讶,最后都变成感激和崇拜。   容夙不明白。   她依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想着桃花玉到了这里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储白璧现在在哪里。   走着走着,终于有一个少年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锻体境巅峰的修为。   他问容夙:“您是容夙大人吗?”   容夙脚步一顿,看过去的眼神都是不解。   她不认识眼前的少年。   按年龄来看,当年兽潮来袭,她出手时这少年估计才七八岁,应该不会上战场看到她才对。   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那少年却从她面上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眼睛比刚刚还要亮,低头就对容夙拜了拜,声音里满是崇敬:“容夙大人,我阿爹一直说六年多前要不是有您,他早就死了。我是听着您的故事开始修行的,也经常去无忧广场上看您的雕像。”   “容夙大人,您是一个人来的吗?南宫大小姐有一起来吗?容夙大人,您这次来是来看我们的吗?”   生得高大、看着颇成熟稳重的少年此时脸上表情生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容夙听了一会,才听明白无忧广场和雕像是什么概念。   她不禁有些感兴趣。   按照少年说的,她和南宫焰在六年前出手救了无忧十九城,那么无忧广场上不但会有她的雕像,还会有南宫焰的。   她就温和回了那少年几句,问清楚无忧广场的所在后,抬脚就往那里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无忧城。   六年前和南宫焰一起出现那次,她只在城外。   兽潮结束后南宫焰重伤昏迷不醒进了城,但她没有。   她当时只想着多捡些兽魄和妖兽内丹去换灵石。   后来——   她收拾的那颗最大最漂亮的兽魄送给了南宫焰,别的兽魄和内丹换到的灵石也给了能把兽魄雕成凤凰形状的那修士。   原来那么早以前,她得到的东西就全归南宫焰了。   容夙扬起唇笑了笑,接着又想到真血池后凤凰兽魄碎裂了。   南宫焰当时躺在她怀里跟她抱怨时还很委屈,说那是她送的第一件礼物,本来是要一直留着的。   看来以后有时间,她要多杀几只高阶的妖兽,再雕刻几枚凤凰兽魄送给南宫焰。   容夙边走边想,再抬头时果然看到了少年口中的无忧广场。   很大很宽阔的一方广场,一眼望去全部是雕像,据说全是曾经出手救过无忧连城、在抵御兽潮一事上做过大贡献的修士。   听说还有一座无虑广场。   比无忧广场还要大。   那里放的则不是雕像,而是牌位。   这是属于散修和凡人的城池,生活方式是以凡人为主的。   所以死于兽潮里的修士,不管是无忧十九城的还是外来的,只要认得出尸体、知道名字的,都有牌位。   容夙想着心情就有些沉重。   要不是桃花玉的指示,她只怕早忘了无忧十九城这几个字。   她自己都忘记了,这十九座城和城里的修士、凡人却始终记得她,记得那些出手相助过的修士。   她垂眸,依照少年所说的,抬脚顺着广场许多雕像间空出的一条小路往内走,十几步后果然看到了两座雕像。   无忧城很荒芜,用的自然是去山里捡来的大石头,打磨得也不是很光滑。   只是刻雕像的人似乎很熟练。   容夙此时如同在跟六年多年前的自己面对面一样。   淡漠、冰凉、黑眸沉沉,如泼墨,也如深海,光照不进去,也不见一点白。   脸上有刀疤。   手里拿着黑刀。   刀锋烁亮,刀刃滴血。   目视前方,眼睛里的肃杀萧瑟几乎刺破长空。   这刻雕像的人一定近距离接触过她。   容夙笑了笑,看向旁边挨得很近的南宫焰的雕像。   穿一袭长裙的大小姐眼眸明亮,唇角微扬却似笑非笑,手里执一柄长剑,剑指前方,眼角余光似乎却隐隐看着容夙雕像的方向,依稀几分柔情?   容夙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是不是因为她现在和南宫焰两情相悦了,所以看着以前的南宫焰的雕像,也看出几分南宫焰早就对她心动的假象?   后面响起的一道声音说明不是。   “这雕像刻的还算能看吧?”有长相端正清秀的女子出现在容夙面前,一如既往地局促拘谨,但眉眼间又有几分自信。   她看向容夙,笑了笑,说道:“容夙大人。”   似曾相识的一张脸,她以前一定见过。   容夙想了想,很快想起来了。   这是那个兽潮结束后,她和南宫焰打算离开无忧城时赶来、送给她一百多枚妖兽内丹和兽魄的女子。   那时她还以姚子远的储物戒指回赠。   容夙就点点头:“原来是道友。”   女子微怔,显然想不到容夙还记得她,接着就听到容夙说:“形神具备。”   是回答雕像如何的问题的。   容夙说是形神具备。   确实如此。   不然她现在变了很多,脸上也没有刀疤了,那少年不会还能认出她来。   容夙答着,再看一眼雕像南宫焰的眼神,就知道应该不是错觉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南宫焰那时就对她动心了。   她不知道,雕刻的这女子却看出来了。   原来那么早啊。   她唇角含笑,心情很好。   女子就简单对容夙介绍了一番。   说她的名字是余览,说雕刻这本事在无忧十九城很常见,几乎人人都会一点,毕竟兽潮经常来袭。   她说完,再看容夙一眼,忍不住问道:“容夙大人此来无忧城是?”   无忧城虽然荒芜,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眼前的余览自然也知道登天城生死擂台的事情。   所以容夙现在不是该在正阳宗当少宗主,或者在南宫族陪着已经成为族主的南宫焰,怎么会来无忧城?   容夙沉默了一会,正要回答。   后面有一道声音替她回答了:“她是来看桃花的。”   清而温和,尾音上扬,是储白璧的声音。   容夙回头,果然看到一袭白衣的小剑圣自小道走来,面上有淡淡的笑容,腰悬白虹剑,无端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按照南宫严的话来说,储白璧还不到三十岁,也在小屁孩的范畴,说的好听点才是少年。   所以她也算小朋友吧?   嗯,储白璧小朋友。   看桃花。   余览大概就明白了。   她笑一声,抬脚走了。   走前对储白璧说:“小剑圣,虽然你的想法很天真,但我希望你能成功。”   “不但是我,应该说无忧十九城所有的修士和凡人,哪怕没有一个人信你真能做到,却还是希望你能成功的。”   能做到什么?   容夙听不懂,只看到储白璧面上笑容不变,很认真地回答了余览:“我会尽力而为。”   余览于是真的走了。   容夙看向储白璧,正要问能做到什么。   储白璧却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是来看桃花的,那就先去看看吧。看完以后、说完桃花以后,再说这事。”   容夙垂眸,跟着储白璧走。   让她惊讶的是,储白璧没有再带着她往城内哪里走,而是循着她进城的路带着她往城外走。   既然桃花源在城外,那怎么不早说?   那她就不用进城了。   当然进城也没有什么。   至少能看到她和南宫焰的雕像,知道无忧广场的存在,一切都很值得。   容夙心里想法千变万化,面上不动声色。   储白璧却似乎还会读心术,看她一眼,笑了:“容夙,桃花玉早在你到无忧城外时就告诉你该往哪里走了。”   所以——   “是你看到无忧城后,自己想要进城去的。”储白璧说。   容夙沉默。   她还真没注意到。   看到无忧城后,她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进城去看看。   正沉默着,储白璧一拍她肩膀,道:“到了。”   到了。   桃花源到了?   容夙抬眸,看到无忧城外隔着一段距离的空地上,原本是荒郊野外、草木不生的地方此时正生长着一片桃花树。   树还很小,只能说是树苗。   容夙却似乎能够想象到桃花树长成后桃花飘落的美景了。   储白璧笑着对她道:“容夙,听说你有一刀,刀出伴桃花,能将魔境化为人间仙境,不然现在也来一刀?”   她面上含笑,眉眼放松,显然只是开玩笑的。   容夙也笑,暗道小剑圣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能知道沉魂渊的事情,接着回答道:“桃花看过了,然后呢?”   然后就是桃花源了。   正阳宗山门外,储白璧只大概说了她建立桃花源的目的和原因,具体的东西却没有说。   或许那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   储白璧向前一步踏进小小的桃花树苗里,声音慢悠悠的,却很有节奏:“管不平、不公、不义,这是我建立桃花源的初衷。”   “但怎么管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想得太明白。   “所以我就想,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做了再说,边做边想。不是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么?”   储白璧笑着按住腰间的白虹剑,眼睛里剑光微明,将她现在能想到的所有都一股脑告诉了容夙。   什么都管。   所以看得到要管,看不到的也要管。   看不到的怎么管?   储白璧翻了很多藏书,最后归结到了“人多力量大”五个字上面。   她想让修行界的修士都参与进来,将看到的那些不公不平不义的事情告诉她、告诉桃花源。   形同于桃花源是修行界里的一个执法组织。   这想法很不成熟,但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了。   毕竟储族少主以前一心修行剑道,家族的事情是一概不管的。族里大能也以为她还年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当然,如果她跟南宫焰一样早早接手家族事务,或许就不会有九幽山上那一个对视。   容夙不会注意到她,那么往后种种都要变一番模样。   所以储白璧不懂怎么很好地建立一个组织。   容夙也不懂,她没有家族师长,更加指望不上。   “当然,桃花源现在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在你来到这里前,已经有三个成员了。”   “所以我和他们聊了聊,先定了桃花源细分出来的两个部分。”   储白璧继续向前走,看着旁边和她并肩的容夙,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多出几分自信和得意:“那两个部分,我们前几日才起好名字。”   她直视容夙的眼睛:“一个名字是怀璧,一个名字是无罪。容夙,你觉得如何?”   怀璧其罪。   怀璧,无罪。   容夙一瞬间就知道储白璧真正想建立的桃花源的本质是什么了。   跟宿柏溪很像。   天真、固执、也美好。   美好到虚幻飘渺的地步。   也像方行云。   那个醉仙楼品酒大会上被她红尘刀打败却称她为道友的世族公子哥。   怀璧无罪。   容夙默念了一遍,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喜欢华衣美服、很爱美的姑娘。   然后穿过那片小小的、还未长成的桃花林,几座房屋排排立着,她看到有个姑娘推开房屋的门,正向她走来。   粉衣娇俏,眉眼柔和。   是容夙刚刚想到的那姑娘。   顾妍妍。   通玄境九重,却似乎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大道韵味。   容夙没有说话。   顾妍妍就走到她面前来,对她一笑,说道:“容夙,欢迎来到桃花源。”   欢迎来到桃花源。   在她来以前,桃花源里已经有除储白璧外的三个成员。   容夙眸光微动,听到储白璧跟她说:“这是桃花源的第一个成员,也是桃花源怀璧的第一个成员。”   顾妍妍属于桃花源怀璧。   那无罪呢?   容夙心里隐隐知道答案了。   果然,顺着顾妍妍刚才推开的那道门,再走出一个青年。   他穿着一袭黑白相间的衣衫,手里拿一柄剑,是剑圣把剑道传承封进去的青锋剑。   五官端正,眉眼沉稳,眼神沉着。   除却剑修的凌厉外,还多出几分血腥味,深到藏进了骨子里。   他是顾剑安。   储白璧就继续说:“这是桃花源的第二个成员,归属无罪。”   顾族因怀璧其罪而覆灭。   顾剑安和顾妍妍曾是正阳宗弟子,现在跟随储白璧一起建立桃花源,桃花源内再细分,就有怀璧和无罪两个分部。   储白璧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解释了几句。   说以后怀璧就管桃花源成员修行资源、对外往来之类的事情,无罪则主要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   虽然还不够完善,但大框架已经有了一些了。   容夙依然没有说话,她正看着顾剑安。   半步登天境的修为。   只是体内似乎有许多旧伤。   根骨隐隐也损了一部分。   有血腥味,却没有负血海深仇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所以顾族覆灭的事情是完了?   她若有所思。   顾剑安也看着她,想着登天境生死擂台的事。   在生死擂台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容夙以前那般行事,原来都只是为了活着讨一个公道。   他于是一瞬间和陈副宗主共情,沉默很久后出声了:“容夙、师姐。”   容夙师姐。   顾剑安很少会这样称呼她。   或者说根本没有。   因为自顾剑安进正阳宗外门而不想交宝物开始,她和他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她不喜欢顾剑安明明还太弱小就自不量力,顾剑安不喜欢她这个所谓的外门第一耀武扬威、压迫弟子。   于是有了三月后的擂台决斗。   于是她遇到了小光球。   容夙此时迎着青年算得上温和的眼神,有些不自然:“顾族——”   她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问。   顾妍妍头微低,似乎有些难过。   顾剑安却很坦然,手按住青锋剑,声音轻轻:“顾族事毕,以后我只是桃花源无罪里的顾剑安。”   他没有说正阳宗。   容夙不知道他是脱离正阳宗还是如何,点点头,在顾剑安轻轻的声音里知道了顾族所有的故事。   那所谓的能让大限将至的修士突破境界壁垒的宝物压根是假的。   顾族是得了宝物,但根本没有那么玄妙。   却还是被灭了族。   在容夙经历生死擂台、三月赌约的那段时间里,顾剑安辛辛苦苦查明了真相,也查出了所有出手的家族,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提着剑杀了进去。   一人一剑。   半步登天境的修为。   硬生生砍死了登天境巅峰的大能,还是十几个。   施展某种禁法,以根骨损坏、伤重作为交换。   总而言之,他报完了顾族的仇。   自由自在。   也是天地浮萍,无地能去。   正阳宗对他来说不再有意义。   他和前不久的容夙一样迷茫,然后就遇到了说要建立桃花源的储白璧,成为了桃花源第二位成员。   怀璧和无罪。   容夙看向储白璧,问道:“那你以为我该归属怀璧还是无罪?”   储白璧没有说话,她看着容夙像是在出神,许久后才道:“或许,桃花源能有第三个部分了。”   容夙一怔。   储白璧继续说:“取名为金刚如何?”   “杀那些真正作恶多端的人。比如永兴坊事件里的姚段两族少主和族卫,比如顾族覆灭的凶手?”   小剑圣似乎还有很随意的一面。   容夙不解:“为什么是金刚?”   怀璧无罪她很能理解,但金刚二字,似乎没有依据。   储白璧看出她的想法后,大声反驳:“自然不是没有依据。”   说完后,她声音变轻:“我以前不知道在哪部藏书上读过一句话,大意是佛门慈悲,亦有金刚怒目。”   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容夙垂眸。   又一座房屋被推开门,一个白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说道:“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的,以后我就归属金刚了。”   那是萧凌云,修杀戮道的刀修。   莫州浮屠城曾出手救过容夙。   后来赌约结束后,容夙让紫田查萧凌云的行踪,但没有查到。   只说她在浮屠城出手如约挡住那些修士半个时辰后,重伤而去,再无踪影。   原来也在桃花源。   萧凌云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一抬手里容夙送的四阶长刀,声音温和:“刀很好用。”   储白璧扶额,敢情桃花源的三个成员都是容夙早就认识的,倒是省了再磨合的时间。   她就跟容夙讲萧凌云怎么会来到桃花源。   很简单,比顾妍妍和顾剑安都简单。   她只问储白璧几个问题:桃花源也管生死擂台的事么?生死擂台事生死擂台毕,如果有世族不认同,桃花源能管么?   储白璧回答管,她就来了。   所以她归属金刚么?   容夙没有回答储白璧刚刚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她一开始最想知道的:桃花源怎么会在无忧十九城外?余览说的那事是什么?   储白璧微微沉默,往前走了几步在石桌前坐下,才重新开始讲。   小剑圣生性天真,说要建立桃花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做,而是有没有人一起做,她要先把消息散出去。   自然是有许多散修表示不屑的。   他们天然看不起生来高贵的世族少主。   哪怕是经历变故后的储白璧,那也还是天心府府主的宝贝学生,还有一个造化境的绝世天才当师姐。   群嘲是难免的。   只是他们都只是口头嘲笑,储白璧自然不在意。   直到一个散修表情平静地说:那桃花源管不管无忧十九城的事?   无忧十九城什么事?   在此之前储白璧压根不知道,她不知道青州西北方还有十九座城池在遭受着兽潮不规则、说来就来的兽潮。   那散修不是无忧十九城的修士,只是不久前路过看到过,就以此作为理由来笑她的异想天开。   但他说了,储白璧就知道了。   储白璧知道了,她就想管了。   于是她来了无忧十九城。   她想帮助无忧十九城解决兽潮的梦魇。   她想让无忧十九城,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无忧。   储白璧还想:这里大概就是她想建立的桃花源的大本营了。 第111章   无忧十九城四周多山, 大山是一座宝藏,散修能在山里杀妖兽、采摘灵草,以此换取修行资源。   但山太多太深, 就成了危险的来源。   时不时来袭的兽潮就成了无忧十九城所有修士和凡人的梦魇,是真正梦魇那种。   因为许多次是睡着睡着就被惊醒,然后就知道是妖兽来攻城了。   妖兽的品阶从低到高都有,一阶二阶三阶, 五阶六阶七阶, 而且不规则。   所谓不规则, 指的是来袭的妖兽数量、阶级、时间都是没有规律的。   而且山里的妖兽杀不绝,似乎是源源不断的。   以前也曾经有造化境的大能进山查探过, 出来时身受重伤,只跟无忧十九城的城主说还是趁早搬家。   意思是无忧十九城显然不适合散修和凡人长久居住。   无忧十九城的城主对此只笑几声就没有再理会了。   如果能搬家,那他们早就搬了。   实在是天地广阔, 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而且他们在这里住了太久, 这里就是他们的根。   所以兽潮的问题一直存在。   造化境的大能都没有办法, 现在登天境一重的小剑圣说要解决这个问题,怎么会不惹人发笑呢?   许多修士只以为这只不过是绝世天才心血来潮的随意之举,建立桃花源也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没几个放在心上。   但储白璧也不是说说而已。   她做了很多, 也出手一起抵御过兽潮,甚至在容夙来以前,她和顾妍妍、顾剑安还有萧凌云一起, 去无忧山脉里查探了许多次,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此时她正和顾妍妍几人围坐在石桌前, 把那个办法说给容夙听。   出乎容夙意外的是,这个办法的大部分功劳来自于顾妍妍。   粉衣的姑娘看着温和无辜, 二十多岁了修为只是通玄境九重。   虽然也不算不起眼,但跟在座的容夙、储白璧、顾剑安和萧凌云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她还有玲珑宝体。   拥有培植灵植、探宝寻物的本事。   这是容夙以前就知道的。   储白璧说的则是容夙不知道的。   玲珑宝体远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八个字就能概括完的。   虽然天心府没有对应的功法,但相关记录却不少。   顾妍妍还是天心府的外府学生,在天心府那段时间经府内几位大能指点,修为越高越能运用出宝体的天赋神通。   说到这里储白璧还歪了歪话题。   说她一开始见到顾妍妍,还以为她是天心府哪位隐世大能收的弟子,后来问了老师和师姐才发现不是。   话里话外都表示出对那个教了顾妍妍修行功法和万里追踪术的大能很感兴趣。   总而言之就是,无忧山脉里有一只八阶妖兽,是周围所有山里修为最高、血脉最正统的,听说还具有神兽白虎的一丝血脉。   容夙听到这里手里的刀不禁紧了紧,第一反应是:有白虎血脉的这只妖兽的兽魄一定很漂亮。要是刻成凤凰形状送给南宫焰,南宫焰一定会很喜欢。   然后才窘了窘。   因为那妖兽是八阶的,相当于归一境的修士,她显然是打不过的。   无忧山脉不是沉魂渊,没有那么多上任正阳宗宗主的禁锢和封印,八阶妖兽不是魔兽,她现在手里也没有正阳鉴。   容夙收回心神继续听储白璧说。   她先是大致讲了讲那只妖兽的外形和名字,有白虎血脉,形状跟虎差不多,只是头顶多出两个白角。   据读遍天心府藏书的小剑圣判断,应该是白角虎。   孤陋寡闻的容夙沉默,想到储白璧说到那只虎头顶还有两个白角,这个名字显然是很适合的。   储白璧看出她的想法后一滞,低咳一声后若无其事继续说了。   白角虎生性温和,算是瑞兽的一种。   当然,它是妖兽,再温和还是比人类凶暴的,一看到修士就会暴躁。   但是看到顾妍妍就不会。   这约莫就是顾妍妍玲珑宝体的一部分天赋了。   再然后,储白璧教了顾妍妍一些御兽的手段和兽语,想要说服那只白角虎统御好山里的妖兽,不让它们随意跑出山脉攻击无忧十九城。   这想法很天真,而且治标不治本。   储白璧几人商量一番后,却觉得真的能行。   白角虎对无忧山脉所有的妖兽都有一层血脉和阶级压制。   妖兽发狂后失去理智才会攻击城池,不然一般都是藏在深山老林里的,轻易不会出现在修士面前。   加上白角虎生性温和,还有神兽白虎的血脉和部分天赋,真要镇压住这些妖兽也不是做不到。   于是储白璧和顾妍妍几人说干就干。   他们相互配合,循着万里追踪术的感应一路摸进无忧山脉深处,成功见到那只白角虎后,做了一个交易。   白角虎说能如他们所愿镇压四周妖兽,但有一个条件,它要他们除了四周大山里所有的血犀蜂。   这个容夙知道。   是妖兽的一种,一般成群结队出现,嗡嗡的很招人烦。   外形是黑色的,很小,嘴里长一根长针,能吸血,有毒。   而且还有一项看家本领是能变幻。   血犀蜂的外形能根据四周环境来变,修士很难杀死。   所以白角虎的要求怎么会是除了所有血犀蜂呢?   容夙不解。   坐在她旁边的萧凌云看她一眼,低低声解释道:“血犀蜂能吸血,而且最会掠夺妖兽的生机,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品阶。白角虎是瑞兽,它的血对血犀蜂来说是大补。”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角虎和血犀蜂是天敌。   白角虎是八阶妖兽,还有白虎血脉,自然不惧血犀蜂。   只是血犀蜂老是嗡嗡的,就算吸不到血也很吵,严重影响到白角虎的心情和睡眠质量。   奈何它太大,血犀蜂太小,打起来很难打。   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近乎荒谬的交易。   于是无忧十九城的兽潮问题就从白角虎转移到了除尽血犀蜂上来?   这发展很匪夷所思。   容夙一时间还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许久后她才问道:“血犀蜂很难杀?”   储白璧、顾剑安、萧凌云三个人的手段都不简单,一个修浩然剑道,一个修宿柏溪至刚至正的剑道,一个修杀戮刀道。   就算那血犀蜂再不凡,也应该很难打得过他们才对。   “不难杀。”顾剑安把手里的青锋剑一放,看容夙一眼,眉眼间的沉稳变成了无奈:“但它们生出了灵智,知道我们想除尽它们,直接藏了起来。”   四周那么多座山,山里那么大,血犀蜂那么小,就算有顾妍妍的万里追踪术,真要搜起来也是很难的。   所以他们卡在这一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储白璧说完后,就问容夙:“容夙,你有办法么?”   醉仙楼品酒大会后,许多人都说容夙的刀玄妙无比,只要不出意外,未来一定能和她合称刀剑双璧。   虽然有很多人不以为然。   虽然后来先出意外的是储白璧。   但在储白璧心里,自她看到容夙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能感觉到容夙是很不简单的。   她此时看向容夙的眼神很是期待。   毕竟储白璧已经想好了,不管兽潮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她都要将桃花源建立在这里。   所以如果能解决自然最好。   容夙垂眸,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要先去山里看看。”   顾剑安眼神微动,先一步出声了:“我带容夙师姐去看就好。”   于是顾剑安就带容夙去了。   无忧山脉很大,比正阳山脉还要大,只是也荒芜很多。   甚至在靠近无忧城的地方,山路都是平坦的,显而易见是妖兽踏平的。   容夙拿着深湖跃上树梢,放眼望去皆是微枯的大树和迎风艰难生长的杂草。   得自顾妍妍的万里追踪术施展开。   在被姚段两族嫡系子弟追杀的那段时间里,这是她施展最多的手段,因而她施展出来跟顾妍妍是不一样的。   只是容夙什么也没能追踪到。   别说血犀蜂了,她连一只妖兽的踪迹都没有查到。   所以如果真如顾剑安所说,血犀蜂生出灵智,故意要藏起来,那无疑是很难搞的。   她跃回地面,对地面上的顾剑安摇摇头,意思很明显,她也没有办法。   顾剑安垂着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容夙师姐,这很正常。我们先回去,再想别的办法吧。”   容夙挑眉,走了一会还是出声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正阳宗的弟子。”   所以她不是顾剑安的师姐。   顾剑安再看她一眼,回答的声音淡淡的:“我也不再是正阳宗弟子。”   自他提着剑杀上那些覆灭顾族的世族时,他就只是顾剑安。   “但你始终都是我的师姐。”顾剑安掷地有声,手里的青锋剑抬了抬。   容夙就懂了。   她垂着眉眼,眼神有些复杂:“你知道你修的剑道的来历了?”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顾剑安是不是也知道剑圣宿柏溪的那段往事了?   “是。”顾剑安回答得很快:“决定不当正阳宗弟子那日,苏师姐来见了我,说了那么多次危险关头出手救我的原因。”   原因是他修的剑道是宿柏溪的剑道。   很久以前,苏明雁还不知道正阳宗内还有一个弟子是以唯心道踏上修行道的。   她以为宿柏溪只有他一个传人,所以很关注他。   所以容夙当然是他的师姐。   他是十五岁修行出了问题才开始修宿柏溪的剑道的。   而容夙十岁就在那座小山洞里修行成功。   容夙比他大,修为比他高,还比他早一步接受宿柏溪的道法,自然是他的师姐。   顾剑安直视着容夙的眼睛,坚定不移地重复了一遍:“容夙师姐。”   似乎他跟储白璧说要带她来山里看看能不能追踪到血犀蜂,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称她一声容夙师姐。   容夙按紧手里的刀,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回去吧。”   她抬脚走在前面。   顾剑安跟在后面,一路上沉默无声。   直到看到那片小小的桃花林时,青年再次出声了。   声音温和而坚定,还有几分欢快。   他说:“容夙,我们现在是同道了,对么?”   同道。   这两个字有很多意思。   浅显层面上类似于道友,指都是修行的修士,萍水相逢,道友称得,同道也称得上。   规范一个范围的话,指的则应该是正道修士,和魔修、作恶多端的邪修对应。   顾剑安此时显然不是前面两个意思。   他口中的同道,是指志同道合。   他问容夙,他们现在算不算志同道合?   这或许是顾剑安心里一个执念。   他从前不认为容夙是他的同道,现在经历种种,却很希望从容夙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容夙看他一眼,继续抬脚往前走。   顾剑安的眼眸不由有些黯淡。   直到轻轻的一声反问自前面响起:“顾师弟还喜欢明知故问呢。”   顾师弟。   顾剑安看一眼手里的青锋剑,扬扬唇角,笑了。   但血犀蜂的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储白璧也没有办法了。   五个人就暂时丢开这件事情,先去规划桃花源的建立和大致上的安排。   大本营在这里。   桃花树也种上了。   房屋也有几座了。   接着就是类似练武场、修行静室、丹房、器房、布置阵法之类的。   而且要是以后人数增多,自然是要重新布置的。   五个人里面,容夙没有家族,储白璧一心修行,萧凌云散修出身,顾剑安是天道之子只负责修炼打脸。   最后居然是看似最天真无邪的顾妍妍对于经营这些懂得最多。   她简单做了一些安排。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安排的。   储白璧当初说要建立桃花源众所周知,来无忧十九城说要解决兽潮的问题也人尽皆知。   要是问题不解决,桃花源就只是被修士嘲笑的话题。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血犀蜂上面来。   正一筹莫展时,新的转机出现了。   那日五人依然坐在石桌前皱着眉冥思苦想。   后面就响起来一道声音:“这里就是桃花源么?”   容夙回头看去,看到来人是一个女子,三十几岁的模样,有一股很明显的丹药香,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带着一股道韵。   衣衫上纹着一朵白云,外圈有水蓝色的波纹,是天心府的标志。   容夙就知道,来人多半是天心府的人了。   肯定她想法的是储白璧藏不住惊喜的声音:“洛师叔!”   小剑圣开开心心地冲上去,打过招呼后才将她的名字和身份告诉容夙几人。   洛丹,天心府丹院院主,也是天心府府主的同门师妹。   看着年轻,却不知道活了几百年。   修为虽然只有造化境,却是一位八阶巅峰的丹师,和天心府器院院主齐名。   她来这里,主要是来看储白璧的。   毕竟是天心府府主最宝贝的学生,也是天心府极为出彩的天才。   天心府未来的府主、天院现任院主、她的师姐温青弦甚至为了她破了天心府不插手世族事的规则,一心一意要护她周全。   储白璧就将桃花源的大致安排说了说,最后满怀惆怅地说到了血犀蜂。   洛丹听着听着面上表情就有些丰富,显然是没想到无忧十九城的兽潮绕来绕去,最后还能绕到血犀蜂上面。   她不由多看了顾妍妍几眼,对她的天赋很感兴趣。   毕竟在她以前,也没有谁能近距离和八阶妖兽交流而不死,甚至还能做交易。   接着洛丹若有所思,想了半晌后道:“小白璧不要担心,本座有办法。”   储白璧一怔。   容夙和顾剑安、顾妍妍、萧凌云也一怔。   洛丹却笑容不变,那双清眸里满是自信,抬手就拿出几颗灵草,手腕一翻,以虚空为丹炉,俨然是要炼丹。   是和绿水一样的动作,只是比绿水还要行云流水,流畅到像古画一般,光是看着就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   天心府丹院院主,八阶巅峰的丹师。   容夙看得很认真。   洛丹边炼丹还能边跟他们解释:“本座前不久刚得了一株灵草,正好结合现有的材料,能炼出一炉血犀丹。”   所谓血犀丹,主要材料是以血犀蜂的长针磨成的粉,再辅以相关材料,能让修士和妖兽迷失心神、发狂,不顾一切攻击被丹药主人施了手段的人,是不折不扣的毒丹。   容夙想到东川皇城望江楼里看到的回春丹,忍不住出声问道:“洛院主,不是都说天心府丹院不炼制毒丹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   天心府丹院只出对修士有益的丹药。   这是南宫焰那时跟她说的。   洛丹听了,意味深长地看容夙一眼,回答的声音很温柔:“如果此丹的目的是为了救人,那么小友以为还算毒丹吗?”   容夙心里一震,第一时间低眸看向自己的深湖,想到了肃杀萧瑟的秋刀和万物复苏的春刀。   原来不单刀法如此。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她一瞬间像扫清了什么,整个人都通透了起来。   洛丹收回看容夙的目光,继续炼丹。   不多时,血犀丹出炉。   女子一脚踏上高空,移动到无忧山脉上方,手一扬,那炉丹药在她掌心化为丹粉,均匀地洒向四周所有的山里。   “本座改了部分血犀丹的丹效,只有血犀蜂会被影响到。”   洛丹声音平缓,回头看向跟来的储白璧和容夙几人,问道:“你们只有五个人,确定要对上那么多发狂的血犀蜂?”   既然是无忧十九城的兽潮,其实完全能将这事情告诉无忧十九城的修士,让他们一起出手的。   储白璧和容夙、顾妍妍、顾剑安、萧凌云对视一眼,回答的声音很坚定:“是。”   如此年少,加起来都没有她一个人活的时间长,所以才如此轻狂么?   洛丹笑了。她手一拍,往五人肩膀上拍了什么,轻飘飘将五人送到了地面上,自己则立于高空为他们掠阵。   血犀蜂很快成群结队出现了。   黑压压的一片,黑影甚至险些挡住了上方照来的日光。   容夙看着和她站在一起的储白璧、顾妍妍、顾剑安和萧凌云,手一伸,深湖劈出去了。   几瓣桃花自天空飘来。   春刀万物复苏。   桃花却也能蕴藏杀意。   刀刃很快染红。   地面上满是血犀蜂的尸体。   日夜交替。   似乎杀了很久。   杀着杀着五人就散开了。   容夙最后一刀劈死她这片地方最后一只血犀蜂后,抬脚去别的地方,就看到顾妍妍手里拿着一柄剑,正压着害怕的情绪艰难应对着血犀蜂。   她的修为太低,显然应对得很难,却还是在出剑。   容夙不由低笑一声,掠过去一刀劈死周围血犀蜂。   顾妍妍看着她,怯生生道谢。   容夙看向她清澈的眼睛,轻笑一声:“不用谢,不是说让我将你当成妹妹么?”   她说的是登天城生死擂台前的事情。   “姐姐救妹妹,自然是天经地义的。”容夙面上含着笑,眼神几分打趣。   顾妍妍红了脸。   接着再和储白璧三人会合后,五人再去见那只白角虎。   确实如储白璧所说,是一只头顶上长着白角、和白虎有些像的虎。   容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凤凰兽魄。   白角虎看她一眼,眼神不满,像是能察觉到她想法一样。   容夙忙收敛心神。   白角虎才看向顾妍妍,眼神温和,吼了几声。   储白璧在旁边做翻译:“白角虎说二十年内,无忧十九城不会再有兽潮。”   二十年。   对于活了几百年的修士来说是很短的。   但对于在场年龄最大才三十多岁的五人来说,二十年很长了。   桃花源就在无忧十九城外。   他们往后还能慢慢想别的办法。   所以至少二十年内,无忧十九城算是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无忧了。   容夙若有所思,接着就看到储白璧身上有几道伤口,白衣染血,不算很重,但也不轻。   据她解释是刚才杀血犀蜂太深入,遇上几只六阶妖兽,一番打斗后不小心伤到的。   小剑圣说这话时很云淡风轻。   容夙心里情绪不禁有些复杂。   因为以前在九幽山海境里,储白璧是会因为一点小伤就湿了眼眶的人。   还是改变了很多的吧?   她正想着,就看见储白璧眼睛一亮,眼里多出一层水雾,往她后面就扑了过去,嘴里还道:“师姐,好疼啊!”   声音软绵绵的,依稀还有哭腔?   容夙:“……”   她回头看去,看到储白璧正环紧一个穿青衣的女子,姿势很亲昵。   虽然还看不到面容,但他们都能知道来人是谁。   能被储白璧称为师姐的,自然只有天心府未来府主、天院现任院主的温青弦了。   “那怎么办?”   声线偏冷,但声音却是温柔的。   这是温青弦的声音。   储白璧就很欢快地回答道:“师姐亲亲就好了。”   顾剑安几人:“……”   上方的洛丹:“……”   白角虎:“……”能不能不要在它睡觉的地方说这些?   容夙:“……”   她想南宫焰了。   她于是看向腰间的玉牌。   那是南宫焰以前给她的。   南宫焰是南宫族大小姐,玉牌就是大小姐玉牌。   南宫焰是南宫族少主,玉牌就是少主玉牌。   现在自然是南宫族的族主玉牌了。   而且她还能用这块玉牌直接联系到南宫焰。   有点想邀请南宫焰来无忧城看雕像和桃花。   容夙想。 第112章   温青弦自然是做不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家师妹的事情的。   她温温和和回了声“别闹”, 从储物空间里摸出几颗回春丹给储白璧,又在储白璧眼里蒙着水雾、委屈巴巴的眼神里把丹药喂给她,才抬眸看向四周。   白角虎已经窝回它原来睡觉的地方躺着了, 一副不欲再理会这几人的模样。   上方虚空里立着的洛丹在温青弦出现后就走了。   毕竟同为造化境大能,大能和大能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她只是为了修丹道才把修为修到了造化境。   而温青弦则是不输于储白璧的绝世天才,她一个就能打至少十个造化境修士,少年时也是压在许多天才心里的一座大山。   温青弦的目光一一扫过, 最后着重看向容夙, 声音偏冷, 对着储白璧的温柔成了一种礼貌性的疏离:“天心府天院院主温青弦。”   天心府天院。   据容夙所知,这是天心府里最重要的一院, 主管刑律和对外往来。   而温青弦——   听说修行不到一百年,但已经有造化境的修为,而且修的不是最常见的剑道、刀道之类的。   她修音道, 本命武器是一张琴。   倒是和名字挺契合的。   容夙点点头, 回答的声音微沉:“桃花源, 容夙。”   这就是她以后的身份。   顾剑安几人紧随其后也做了回答。   无忧十九城兽潮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他们就回桃花树林后的几座院落去,继续说起了桃花源建立的相关事情。   温青弦这次会来就是来看看储白璧的桃花源建立得如何的,同时也是以天心府未来府主的名头和桃花源合作。   储白璧就有些怔愣。   容夙几人也差不多。   他们不懂合作是什么意思。   温青弦不由轻笑一声, 看向储白璧的眼神含了几分打趣:“看来小白璧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剑圣啊!”   她说完,才开始解释。   不管桃花源管的是什么,都是一个组织。   也能称为势力。   而修行界里新兴势力的建立都是很难的, 在建立之初一般都会有别的世族、宗门之类的相互合作。   天心府是九州第一府,行的还是正道, 以除魔卫道、护持弱小为责任,自然有很多新起的组织想和天心府合作。   但这是天心府第一次主动和别的组织合作。   原因自然是因为储白璧。   却不是因为储白璧是天心府府主的学生、是她的师妹。   而是因为她要建立的组织名为桃花源。   温青弦声音轻轻, 眼神却满是欣赏,对储白璧和容夙几人道:“什么都管,桃花源真是志向不小。”   甚至比为天地立心的天心府还要所图远大。   而且这么一座桃花源眨眼间就有了五人,还都不是什么一般人。   小剑圣储白璧和妖刀容夙就不用说了,那都是早就声名远扬、修行界无人不知的人物了。   而她刚才打眼一看,就看出顾剑安和顾妍妍也不是简单的。   至于萧凌云——   能以散修走到这一步,修的还是打起来最难搞的杀戮刀道,她的道越到后面越能拉开差距,以后也是未来无限的人物。   所以温青弦此时觉得她这个从小骨子里就藏着几分天真的小师妹,这回算是真真正正有了想做的事情。   而且这事情还很震撼人心。   就算这人不是她师妹,天心府也会支持的。   “天心府以后就是桃花源的后盾,如果桃花源遇到什么事情,大可以向天心府求助。”温青弦掷地有声。   储白璧有些惊讶:“师姐——”   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温青弦温和而含了许多情绪的眼神,似乎懂了些什么。   天心府会和桃花源合作,不是因为她储白璧,而是因为桃花源要做要管的事情。   换而言之,她这个近乎天真的想法不但得到了容夙几人的肯定,还得到了天心府的肯定。   那是九州大陆上第一座不看出身来历收学生弟子的学府。   储白璧不由看向容夙。   她师姐就坐在她旁边,她此时却只看着容夙,眼睛里满满都是开心。   容夙也笑一声,心想:如果能选择的话,大概还是有很多人希望世上真有这么一座桃花源的。   温青弦低咳一声,看储白璧的目光回到她面上,才开口跟几人说建立组织应该注意的事情和后面的一些大致安排。   容夙垂眸,看着白衣的小剑圣和青衣的天院院主,扬扬唇有些想笑。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温青弦刚才那一瞬的神情和南宫焰说雁雁时相似极了,是一种在意的表现。   她想到南宫焰,就有些出神。   旁边的储白璧则是看着自家师姐侃侃而谈的自信模样,看着看着眼睛里就多出了星光,亮晶晶的。   只会修行和打脸别人的顾剑安听得昏昏欲睡,还是看向手里的青锋剑、演练起剑法和剑道才多了几分精神。   萧凌云散修出身,跟以前的容夙最为相似,只会拿刀砍人,哪里听得懂这些?   但那毕竟是天院院主,她撑着一只手,拿出生死厮杀的紧迫感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不久后,“咚”一声响,是萧凌云撑不住趴在石桌上直接睡过去了,甚至隐约还有几声打呼噜的声音。   于是跟在天心府给学生和弟子一样讲课讲到全神贯注的温青弦一回神,就看到五人里面只有顾妍妍一个人很认真地在听她讲。   储白璧只会看着她的脸傻笑。   容夙和小剑圣险些就能合称刀剑双璧,此时也很同步。只不过她是看着腰间一块火红玉牌傻笑。   顾剑安眼睛里有锐利剑意,一看就知道在忙别的事情。   萧凌云已经睡得很香了。   温青弦:“……”   她回头看向顾妍妍,眉眼柔和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枚空白的玉简,边听还边抬指记着些什么。   桃花源能坚持到现在,这姑娘功劳太大了。   她叹一声,简单为刚才讲的收了尾,看顾妍妍收获颇多的样子,眼神微深,抬手一拍面前的石桌。   “嘭”一声,声音不算很大。   顾剑安瞬间站起来拔/出了剑。   萧凌云紧随其后,四阶长刀一挥,杀意十足。   典型的坏学生模样。   温青弦板着脸。   储白璧很有经验,忙坐得直直的。   容夙有样学样。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些怕温青弦,就跟以前正阳宗的弟子怕管刑律的左副宗主一样。   顾剑安收了剑、萧凌云收了刀,两人红着脸对温青弦行了一礼,垂着头坐回原来的地方。   四周就有些安静。   温青弦不好对别人说什么,只看向储白璧的眼神颇为无奈。   “师姐~”储白璧声音软绵绵,开始撒娇。   温青弦:“……”   在天心府能训得一众弟子学生眼含泪水的女子此时无奈极了。   她叹道:“你们的桃花源就打算这么建立?”   就全靠顾妍妍了是么?   顾妍妍昂起了头,声音轻轻却很坚定:“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的。”   反正储白璧和容夙、顾剑安、萧凌云修为都比她高,他们能做的那些顾妍妍不一定做得到,所以现在能做这些,她是很开心的。   行吧。   温青弦想了想,压着情绪从怀里取出一部一看就很古朴的藏书,对几人道:“在你们心里,桃花源以后就是修行界的执法组织了?”   执法。   即维持秩序、惩恶扬善。   储白璧看容夙一眼,再看看顾剑安几人,回答道:“是。”   怀璧无罪,金刚怒目。   她想要世界变成她喜欢的那样,想要圣贤书上的道理能成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公道正义永在。   所以桃花源往深处说是美好愿望,往宽处说就是执法组织。   温青弦就把那古书翻开,声音轻轻:“你们听说过九州盟么?”   九州盟。   那是什么?   五人一模一样地懵。   温青弦低眸看向古书,不意外他们不知道,毕竟许多事情早就消散在时间长河里,只有天心府最核心的天院保管了一部分。   她道:“所谓九州盟,曾是修行界名副其实的执法组织。”   也做到了储白璧想要建立的桃花源那样,管不公不平不义,相当于所有修士遇到困难,都能向九州盟求助,九州盟会出手。   她将古书上很古朴玄奥的文字用简单的话概括了一番。   没有人再出神。   听完后,一阵安静。   然后容夙出声了:“既然修行界曾经存在过九州盟,那怎么后面会消失不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她不知道不足为奇,但连在天心府修行许多年、读了许多藏书的储白璧都不知道,就很意外了。   容夙一时怀疑温青弦口中的九州盟是不是跟宿柏溪一样,背后藏着一个很不简单的故事。   不然不足以解释那样一座执法组织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   是动了世族的利益、挡了谁的路还是——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温青弦面有苦涩。   “都不是。”温青弦按紧桌上的古书,声音悠长:“九州盟在两万年前消失,不是因为得罪了什么外部势力,而是内部出了问题。”   内部能出什么问题?   自然是关乎修行资源、追求、目标的分歧。   四分五裂。   曾经让修行界许多修士视为希望和救赎的组织、曾经为梦想和追求而走到一起的修士开始自相残杀、大打出手,甚至还殃及无辜。   最后九州盟散成尘埃。   于是修行界还是黑暗的一座修行界。   再有修士在绝望时想到九州盟,想要重建,也会因为最后那场腥风血雨而被别的修士耻笑。   再往后,这三个字就彻底消散,连剑圣宿柏溪都不知道。   就只有天心府府主和未来府主才能知道。   未来府主温青弦选择在此时,说给这五个要建立桃花源的少年人听。   听完后,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沉默。   他们虽然年少,经历的事情却很多,最知道人心善变的道理。   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而且就算他们不会变,那以后呢?桃花源的以后呢?   是不是也会跟九州盟一样变了质,然后消散在时间长河里?甚至消散前还会再掀波澜?   温青弦没有说话。   她和天心府能在许多地方帮桃花源。   但唯独这些事上不能。   这是桃花源。   最初是储白璧和容夙的桃花源。   现在是五个人的桃花源。   以后,或许还真会是修行界的桃花源。   许久后,储白璧出声了:“所以,我们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以后,而舍了眼前么?”   小剑圣站了起来,眉眼飞扬:“以后是以后的事。虽然都说目光要长远,但如果放太远,不就成了杞人忧天了?”   容夙也站了起来,眉眼有肆意:“而且就算桃花源真变了、散了,最坏也不过跟先前一样。”   大不了修行界还是那么一座修行界。   顾剑安“铿”一声就把青锋剑拔了出来,看向温青弦的眼神很认真:“至少还是有人知道九州盟三个字的,不是吗?”   至少这样,最初建立九州盟的那批修士会欣慰的。   “而且桃花源是桃花源,九州盟是九州盟。”顾妍妍也开口了。   最后是还沉默着的萧凌云。   她啊一声,“你们说得都对。”   原谅她是散修,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话。   温青弦不由笑一声,心想少年果然是不同的。   她少年时也想过储白璧想的。   那时候没有去做,现在只是看着储白璧做,先想到的却是许多困难和顾虑了。   “既然如此,这部古书就送给你们。”   温青弦正容:“这里面有九州盟从建立开始到消失不见的完整过程,关于一应事宜安排、分工、对外对内都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应该会对桃花源很有用。”   她当然不是要桃花源完全按照九州盟的规则秩序来,只是这几人不懂的太多,只凭着一腔热血和少年心性来,还不知道要碰多少壁?   她是储白璧的师姐,也是天心府天院院主,注意到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储白璧明白后面上显而易见地欢喜,环紧温青弦的腰,对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   温青弦红透了脸,看储白璧跃跃欲试还想要亲她的唇,脚一踩虚空,打算回天心府去了。   储白璧面上含笑,迎着几人没眼看的眼神,说了声“去送送师姐”,速度很快地跟上去了。   容夙:“……”   她看着桌面上的古书,随意翻了几页,看看眼神躲闪的顾剑安和萧凌云,把古书丢给明显很感兴趣的顾妍妍了。   眉眼柔和的姑娘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也很有耐心。   顾剑安在旁边压低声音说,其实顾族在没有覆灭前一直想立他当少主,还丢给他很多事情做,那些事情除却杀人杀妖兽外,大部分都是顾妍妍处理的。   于是桃花源就在怀璧无罪和金刚上多出了一个完整的大框架,并且随着顾妍妍对那部古书的理解加深,框架越加完善。   几日后。   顾妍妍将大致框架讲给他们听,眉微皱,苦恼着桃花源目前还差一个管情报的。   世界上不公不平不义的事情太多,有时候看到的都管不过来,更别说看不到的。   虽然他们现在人很少,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容夙就想到了王小虎。   王小虎在情报、消息打探上是很有天赋的。   只是现在他应该修到知微境了,堪堪踩着四十岁的年龄限制成为正阳宗真传弟子。   要他再来桃花源,这很不正常。   而且容夙和储白璧一样,心里都是有几分天真的。   桃花源容不得任何一丝杂质。   她要的是心甘情愿、志同道合的同道,而不是手下。   她正想着,远处一颗大树上悬挂着的一个风铃响了。   那是顾剑安做的,风吹不响,只有碰到桃花林外的来访阵法才会响。   这是顾妍妍想出来的。   既然桃花源是组织,那么在一些事情上就不能太随意。   虽然现在还很简陋,但该有的都要有。   萧凌云起身去看,半晌后带进来约莫七八个人,对容夙道:“是来见你的。而且——”   “而且他们说要成为桃花源的成员。”萧凌云皱着眉将话说完。   容夙回头看去,不禁有些怔。   因为最前面的青年就是她刚才想到的王小虎。   “老大。”王小虎喊了她一声,看一眼四周,表情有些局促,是容夙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反应。   容夙就问:“你要进桃花源?”   “是。”王小虎答得很肯定。   容夙去镇压沉魂渊、离开正阳宗那段时间他正在闭关冲击知微境,不然他是一定会和容夙一起离开的。   “外门大比烈阳地窟里,顾师兄救过我一命。”他看顾剑安一眼,继续道:“后来进内门时,老大也出手救过我。”   “从那时候开始,正阳宗弟子的地位对我来说就不算什么。”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只想跟着容夙了。   容夙是正阳宗少宗主,他就在正阳宗。   容夙要来桃花源,他——   王小虎摸摸脑袋,表情很认真:“但我也不只是想追随老大,我很向往桃花源。”   他的兄长死于正阳宗内门四剑堂,他曾经很多次对于修行、活着、未来有过无尽迷茫。   哪怕到了现在,那些迷茫也没有减少。   直到出关后知道容夙不再是正阳宗少宗主,直到听到桃花源三个字。   王小虎的眼神认真无比,顺便将后面那几人的来历跟容夙讲了。   他们曾经是正阳宗的外门弟子,就是容夙当外门第一那几年的那批外门第一,曾经被容夙庇护过。   后来进了内门,还曾经去围观过容夙和关俊才的对决。   现在立在她面前,述说着对桃花源的向往。   顾剑安走过来看着他们。   这里面有的人他认识,有的人他不认识,但修的确实是正阳宗的道法。   他低眸往他们腰间看,没有看到属于正阳宗弟子的玉牌。   王小虎看到了,不禁笑一声,声音含了几分轻狂:“我们不再是正阳宗弟子了。”   储白璧要建立的桃花源和天心府类似,并不要求进来的修士只能是散修。   但真正向往桃花源的修士,怎么还会贪图什么宗门弟子的身份?   容夙几人就商量了一番,最后回复王小虎,说他们对桃花源的成员很看重,所以要过段时间才能做最后的决定,但现在能允许他们留在桃花源。   这和容夙当初在外门规定的三个月新手保护期有些相似,王小虎瞬间就明白是看他们的表现和决心了。   他和后面那几个正阳宗原来的内门弟子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在知道顾妍妍的桃花源安排框架后,说能担当情报、消息的相关工作。   于是桃花源的框架至此就算完成了。   温青弦来看过一眼,对顾妍妍表示出了很大的欣赏,说要不是她现在归属桃花源,还想收进天院当弟子。   急得储白璧抱着她又亲了几口。   这天。   容夙正坐在一颗新长成的桃花树下盘膝而坐修行,修行结束后闭着眼睛想着四季刀法和宿柏溪,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后睁开眼睛,看到桃花源里多出了许多修士。   还有几个是她以前见过的。   比如打扮颇为华丽、眉眼看着很刁蛮任性的王羽真。   拳阵双修,徐州王族的大小姐,天心府继储白璧后的世族子弟成为外府学生。   醉仙楼品酒大会上被容夙摔到地面上还冲她傻笑的姑娘。   听说还是个颜控,很看脸。   此时她就看着长得很好看、是第一次看到的温青弦看得目不转睛,然后温青弦就被储白璧当着众人的面又亲了亲脸。   容夙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想着应该大部分是天心府的修士,是来看储白璧的,就打算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王羽真却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看来,看到容夙后就是一呆,眼里浮满了桃花。   容夙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王羽真果断舍了眼前的温青弦,冲着她跑来了,嘴里还道:“好美的桃花,但是人比桃花还好看啊。”   她奔到容夙面前,脱口而出容夙的名字,想了想又自顾自加了两个字,于是对容夙的称呼就成了:“容夙姐姐!”   “容夙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王羽真啊。就是醉仙楼品酒大会上那个,你当时还抱过我的。”   “容夙姐姐,你刚刚好美啊。桃花飘落,但是你坐在满地桃花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容夙姐姐,从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到现在,我一直想见见你的。我本来是不想来桃花源的,但有人说你也在,所以我才会答应来修建阵法的。”   “但是我最主要是想来见见你的。”   “容夙姐姐——”   王羽真开始喋喋不休。   容夙听得靠回树上,扶着额头很无奈,心说难道王羽真上辈子是只鸭子精不成?   她就想闭上眼睛隔绝外界的声音,但在隔绝前她先一步听到了一道声音:“容夙。”   声音清冽,一听就知道是南宫焰的。   容夙一怔,抬眸往王羽真后面看去,果然看到一袭南宫族族主服饰的南宫焰立在王羽真后面,有桃花飘落。   她看着容夙,唇微扬,似笑非笑,声音微凉:“不对。”   “是容夙姐姐。” 第113章   容夙愣住没有说话, 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南宫焰就不紧不慢抬脚走过来了。   越过几颗桃花树和王羽真,一步一步走到坐着的容夙面前,然后缓缓蹲身, 面上笑意不减,一只手搭上容夙的肩膀,唇微启,说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这回连容夙两个字都没有了。   容夙有些无奈, 看一眼后面有些傻的王羽真, 就知道南宫焰又在意了。   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她一个人修行时不出现,就挑着王羽真凑到她面前时就出现了呢?   她垂着头, 半晌抬眸看一眼南宫焰,南宫焰还半蹲着,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 凑得很近, 近到她手一伸就能把人扯进怀里。   容夙想着, 不禁又看向南宫焰的唇,是上扬着的,只是笑意看着有些凉,许久不见, 也似乎许久没有亲过了。   于是她心里很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个想法:想亲。   只是四周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南宫焰怎么说也是南宫族的族主。   容夙不由有些出神。   南宫焰见她人都在面前了,容夙还敢出神、还不知道在想些别的什么, 咬咬唇有些不高兴。   同时眉眼还含了几分幽怨。   她忙着南宫族的事情没有来见容夙就算了,容夙也不知道去见她的?   敢情容夙一点都不想她的?   容夙就不担心她太久看不到人, 会移情别恋么?   也是,喜欢容夙的人也不少, 什么南疆一族的圣女、什么段族的段祁,现在又出来一个看到她脸就走不动路的王羽真,桃花果然旺盛得很。   南宫焰心里在意极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搭住容夙肩膀的手缓缓往上,摸上容夙的脸,再看一眼,心里又是一阵发堵。   不怪王羽真会如此,实在是容夙现在的外形还挺招人喜欢的。   没了刀疤后的脸俊逸出尘。   永兴坊往事结束后,她原先那股暴戾阴郁也淡了很多,离开正阳宗、追求桃花源后更是多出一股坚定不移、少年轻狂的肆意。   四周桃花飘落,她穿一袭黑衣,坐在满地桃花里,给人的感觉不再是刀修的凌厉和肃杀,反而衬出几分温和,也让人很有探究的欲望。   内敛如玉,她像深山的竹拨开云雾,还有那么一两分桃花仙的风采,称得上一声洒脱清逸。   南宫焰看着看着,眼睛里也多出几分自得,因为容夙再怎么好,有再多人喜欢,也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毕竟她们现在结了生死契,早就性命关联了。   南宫焰不知道洒脱清逸的容夙此时正看着她的唇,手微攥紧,掌心捏着一朵骤然生出的桃花,看她的唇很久后低眸,目光不自觉地飘到南宫焰的衣带上面去了。   那衣带是黑色的,南宫焰的衣服整体却是红色的,红黑相衬,还是在腰间的位置,看着莫名就有一种催人扯开的冲动。   当然,只有容夙看到以后才会这么想。   别人别说扯开了,只怕多看一眼都不敢。   容夙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想:完了,她对南宫焰的心意似乎是变了。   变成了一看到南宫焰的唇就想亲,一看到南宫焰的衣服就想脱,一看到南宫焰——就想睡。   她把掌心那几朵桃花攥得紧紧的,想着她应该克制一些,不能南宫焰一来就想那些事情,不然南宫焰还以为自己是那种不正经的人。   然后她就看到南宫焰又凑近了一些,眉眼微挑,唇角上扬:“容夙姐姐。”   她又喊了一声,声调像极了先前的王羽真,漂亮的眼睛里似乎一瞬流光溢彩,藏了好多朵桃花。   容夙眼神一深,伸手拉住南宫焰的衣襟后往前一带,没有防备的南宫焰直直坐进她怀里。   还忍什么忍?根本就忍不住。   还怕别人看什么?她亲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别人再看又有什么用?   再看也看不出一个心上人来。   只有她才有!   容夙想着,一把扣住南宫焰的腰,再抬手捧起南宫焰的脸,头一低就亲上了南宫焰的唇。   路过的顾妍妍捂着眼睛走开了。   顾剑安面无表情,只看一眼手里的青锋剑,表情很疑惑:心上人是什么?有剑不就够了?   萧凌云看着自己的刀,严肃点了点头,表示很赞同。   四周天心府的一大波修士摇摇头移开目光了,回头就看见小剑圣正看着他们天院院主的唇,表情跃跃欲试。   “师姐~”储白璧凑到温青弦面前,眼睛好像会说话。   温青弦脸微红,坚定地摇摇头,然后顶不住储白璧缠绵的眼神,抬脚往无人的桃花角落里走去了。   储白璧笑容灿烂地跟上去。   天心府修士:“……”   桃花树的树影里。   南宫焰半晌才被容夙松开,瘫在她怀里喘息着,脸微红。   虽然南宫焰对容夙一看到她就亲她没有什么意见,但她还记着王羽真的事,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容夙。   她仰起头,声音微颤,说道:“容夙姐姐——”   她没能说完。   容夙听到那四个字,捏着南宫焰的下颌继续亲上去了,亲到她推了自己几次才肯再松开,接着抬手拭去她眼角水雾,迎着她控诉的眼神,声音微沉:“不许再叫我姐姐。”   她才不是南宫焰的姐姐。   南宫焰也没有姐姐。   她和南宫焰从来不是姐姐妹妹的关系。   那她和南宫焰是什么关系?   容夙一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她没能抓住,于是只有些迷茫地晃晃脑袋,继续低头看着怀里不经亲、亲了几次就受不住的南宫焰。   南宫焰不服,颤着声音追问:“为什么?”   难道王羽真能喊,她就不能?   她咬了咬唇,环住容夙的脖子,把唇附在容夙耳畔,喊得越发起劲了:“容夙姐姐容夙姐姐……”   容夙:“……”   她伸手按在南宫焰腰上,眼神深深,想着现在结一个结界会不会太招摇、结束后南宫焰会不会羞恼到不想理会她。   南宫焰喊了一会都没听到容夙的声音,抬眸对上容夙深深的眼神,无师自通她的想法,脸红透,抬手就拍开容夙按在她腰间的手,从她怀里移出来坐直了。   还压着羞窘无奈又有些慌的情绪道:“容夙,你别想那么多,本族主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她生怕容夙真随心所欲一上来就按着她要双修,忙将她会来桃花源的事情都说了。   主要有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很久没有见容夙了,她来见见容夙。   南宫焰说到这里眼神幽怨,对着容夙低哼一声,面上表情都是指责和控诉。   除此之外,则全部是诉说想念。   容夙心里情绪一动,伸手把南宫焰抱过来,在南宫焰按住腰防备的眼神里笑一声,环紧她后轻轻说道:“没有不想你。”   “南宫焰,我很想你的。”   不去南宫族见南宫焰,是因为她原本想着把桃花源建立起来,桃花开满荒野,再带南宫焰来,跟她说一声:欢迎来到桃花源。   那是她的桃花源,也是她想送给南宫焰的桃花源。   她现在已经有了想做的事情,也知道以后的道该怎么走。   所以此时的她才能真正自信地说,她和南宫焰是有未来的,未来无限美好。   她们会长长久久。   南宫焰所有的在意都在容夙那一声想念里消散了。   她坐在容夙怀里,玩着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说了第二件事情。   她是来看阵修修阵法的。   四周来的修士大部分是天心府的修士,原因自然是因为温青弦话都说出口了,说天心府会是桃花源的后盾,加上储白璧的存在,他们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一大波修士齐聚桃花源,丹修的炼制丹药、器修的炼制兵器,学地脉风水的负责把桃花源所在的地方养成一块宝地,阵修则负责多修几个防御、攻击、护持之类的阵法。   南宫焰在这些阵修要修的阵法里加了一个阵法,是双向传送阵,修在容夙院里她经常盘膝修行的那间房间里,直通南宫族星月居。   大小姐那时在正阳宗望月洞的月上梢里说过的话自然不是说说而已。   而且有了阵法,以后容夙在桃花源和南宫族间也就是一抬脚的时间。   所以这阵法仅限于容夙和南宫焰才能使用。   程老闭关了。   南宫焰不想再出动别的阵修,索性就交给天心府的阵修了。   至于天心府的阵修怎么会答应,自然是因为这次他们改造桃花源的大部分材料都是南宫族出的。   而南宫族出这些材料的原因——   南宫焰没有再说,只神情高傲地命容夙把她抱到石桌前,再把储白璧、顾剑安几人叫来,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容夙很喜欢她这副得意张扬的模样,亲着她的唇,把人亲到眼含水雾后才抱着她坐在石桌前,再把顾剑安几人喊来。   石桌很大,座位很多,十几人也是坐得下的。   练剑的顾剑安和练刀的萧凌云很快来了。   然后是捏着古书念念有词的顾妍妍。   最后来的是储白璧。   小剑圣心情明显很好,走路都带着风。   后面跟着一个脸微红的温青弦,眼睛里依稀有和南宫焰如出一辙的水雾。   顾妍妍看看南宫焰,再看看温青弦,最后是面上含笑的容夙和储白璧,一瞬间懂了很多。   温青弦低咳一声。   南宫焰就开始说第三件事情了。   和天心府差不多,她以南宫族族主的身份正式向桃花源提出合作。   即除了天心府外,南宫族也会是桃花源的后盾。   萧凌云看着牵着南宫焰一只手随意把玩着的容夙,若有所思。   南宫焰也低咳了一声。   容夙忙把南宫焰的手拉到桌子底下。   几人:“……”   “不是因为容夙。”南宫焰红着脸解释了一声,正容道:“就算容夙不打算进桃花源,南宫族也会和桃花源合作的。”   她想改变世族在世人心里的印象,那么和桃花源合作就是最好的。   而且即便目光长远如南宫焰,也不得不说储白璧的梦想很好,看似天真,却很动人心魄。   她由衷地希望她和容夙、和桃花源里现在有的成员能够得偿所愿。   “既然有幸见证,怎么能不出手做些什么呢?”南宫焰面上含笑。   现在的桃花源还很小,才刚刚建立,许多方面都不足。   她已经从容夙那里知道了温青弦做的一切。   温青弦给了九州盟的藏书,给了桃花源内部安排的部分参考章程。   那么外部的那些,比如资源什么的,对于现在的南宫族来说不值一提。   在起步阶段,南宫族自然能够给予一部分支持。   这就是南宫焰自望月洞月上梢后回南宫族主要在忙的事情。   她要说服族里的大能。   好在她成功了。   南宫正和南宫严是她在南宫族的后盾,登天境四重后,凤凰血脉的逆天开始展现,南宫焰以后对南宫族的掌控会越来越彻底。   那个小时候望着天边黑暗生出的目标,她正在一点点靠近。   于是她此时坐在这里,一只手还被容夙拿在桌下把玩着,眼睛却很明亮,风采无双、耀眼璀璨。   她是世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族主,以后也主动会留名于世族的名册上,甚至不仅仅是世族的名册。   萧凌云看着她,不禁想:刀剑双璧不但天赋卓绝、道境感悟很深,眼光也都很好。   于是桃花源后面同时有了天心府和南宫族当后盾。   一个是九州第一学府。   一个是青州第一世族。   桃花源依然是天真无邪到只属于少年人的梦,只是再不能有修士嗤笑着说桃花源压根不存在了。   无忧十九城二十年内无兽潮的消息放出去后,这十九座城里的修士看向桃花源成员的目光都变成了温和。   余览来了一趟,说无忧十九城的城主打算把储白璧、顾妍妍、顾剑安、萧凌云四人的雕像也放在无忧广场上。   还有许多修士表示出要成为桃花源的成员,其中就有容夙刚来无忧城时遇到的那少年。   欣欣向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阵法修好后,南宫焰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南宫族去。   她看着修完阵法后迟迟没有离开的王羽真,笑了一声,开口就命紫田和青山把南宫族的事情整理成玉简送了过来。   反正这段时间内南宫族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需要她出面。   容夙自然很乐意。   于是南宫焰白天看玉简、处理南宫族的事务,再饮几杯酒,很惬意地看着容夙在桃花里练刀,再被顾妍妍压着和顾剑安几人一起,学着处理一部分事务。   晚上就被容夙折腾得眼含泪水,问她还敢不敢再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热闹。   生性高傲的大小姐自然是咬着唇不肯求饶认输,连情动时的些许声音都咽回去,眼里水雾湿润,面上满是不服。   容夙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她的动作。   几日后,天心府的修士慢慢回去了,只剩温青弦还被储白璧缠着无法走开。   堂堂造化境的大能,见了南宫焰后,四目相对,皆是羞窘和无奈。   储白璧在桃花里和容夙过招,一个拿白虹剑,一个拿深湖刀。   顾剑安和萧凌云过招。   顾妍妍在旁边看。   看了很久后,四周一静,储白璧和容夙、顾剑安和萧凌云都收了刀和剑,正笑着看她,眼神打趣。   “妍妍,来过过招吧。”修杀戮刀道的萧凌云率先出声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四个人小心眼的报复了。   顾妍妍在处理杂务、管理桃花源上很有天赋,是怀璧的第一个成员,探宝寻物上堪称逆天,唯一的缺点是打斗能力差了点。   她往常要求他们处理事务。   现在事务处理完了,也该他们训练训练顾妍妍了。   顾妍妍皱眉,想跑路,被萧凌云几步追上,轻飘飘丢到桃花堆里,四阶长刀出鞘,女子眼里的神情就多出几分肃杀凛冽。   顾妍妍皱紧眉。   容夙和储白璧、顾剑安对视一眼,欢快地笑了。   氛围轻松。   天心府器院的院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小白璧。”他喊了一声。   储白璧望去,不禁一怔,接着欢喜地喊出声音:“云师叔!”   容夙也看去。   来人广袖宽衣,头发和胡须皆白,眼睛却很有神,踏步间似有莲花盛开,是一种触碰到道境巅峰的表现。   储白璧说,他是天心府器院院主,也是她的师叔,和丹院院主洛丹一样,都是天心府现任府主的同门。   仙风道骨、高雅不凡,很有世外高人、绝世大能的风采。   容夙看一眼储白璧,再看一眼不远处的温青弦,只道这位云院主是来见储白璧的,抬脚打算去看看南宫焰在做什么。   云院主却出声了:“容夙小友,本座是来见你的。”   容夙一怔。   储白璧也一怔。   顾剑安看看几人,拿着青锋剑去看在萧凌云长刀里无法招架的顾妍妍了。   云院主面容温和,在储白璧的眼神示意里抬脚走到一颗桃花树下,看看四周环境,才看向容夙手里拿着的深湖,声音感慨:“你将这柄刀操控得很好。”   先前知道深湖被南宫族大小姐南宫焰拍走时,他心里是有几分不悦的。   因为南宫族那位大小姐修的不是刀道。   他那时候没有见过南宫焰,只以为她和一般世族子弟差不多,买深湖也只是买着玩玩的。   后来醉仙楼品酒大会后,容夙妖刀的名头很响亮,自然她手里拿着的刀也为许多修士所注意到。   他才知道深湖是到了容夙手里。   登天城生死擂台后,再到现在桃花源里的初见面,他已经知道,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容夙更适合这柄刀了。   他看着容夙的眼睛,道:“你应该知道,本座是一位八阶巅峰的器师。”   这容夙自然知道。   早在东川皇城的望江楼拍卖会上,她就知道深湖出自谁的手了。   她轻轻点头。   云院主就继续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本座当初炼制深湖,是想借此刀突破道境禁锢,只是后来出了意外,才只有六阶的。”   容夙继续点头。   “那不是意外。”云院主望向桃花树,伸手接住一片桃花后,道:“是本座的道心出了问题。”   其实不能算是道心出了问题。   准确来说,是他在炼制这柄刀时心里想的和实际要做的起了冲突。   器师炼器和丹师炼丹一样,皆是全力以赴,炼出的一柄兵器、一炉丹都能视为毕生所学。   只是容夙和储白璧修的不是此道,他就没有说得很详细。   迎着容夙不解的眼神,他说得很直接:“但是现在,知道深湖的主人是你,知道登天城生死擂台的事,知道桃花源,本座的道心应当无碍了。”   他原先一直想不通的那些困惑,在知道容夙的过往和追求后迎刃而解。   云院主眼神深了深,很认真严肃地问容夙:“现在,本座重新炼制深湖,应该能炼出一柄九阶的神刀了。”   “容夙,你愿意将深湖交由本座重新炼制么?”   他在征求容夙的意见。   如果重新炼制深湖并且炼制成功,比容夙拥有一柄九阶神刀还要震撼人心的是,修行界有了第一位九阶的器师。   这是云院主道境的重大突破。   但深湖现在的主人是容夙。   所以他在征求容夙的意见。   堂堂造化境的大能,八阶巅峰的器师,道境感悟上立于修行界巅峰的人物,却如此谦卑。   这就是她曾经很向往的天心府么?   这就是能教出坦荡光明如小剑圣储白璧的天心府么?   容夙没有立即回答。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深湖,难以避免地想起黑刀,眸微垂,有些难过地伸手摸着深湖的刀柄,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如果炼制失败,深湖会如何?”   云院主微怔,接着就是感慨。   他自容夙不起波澜的眼里看到沉重无比的珍惜和爱重。   刀修对刀的珍惜。   “会损毁。”他实话实说。   容夙沉默。   储白璧没有出声。   远处的南宫焰手微紧,也没有出声,只是以温柔眼神看着容夙。   云院主也没有出声。   虽然事关他能不能成为九阶器师,但如果容夙不同意,他会立刻消失。   容夙笑了一声,伸手把深湖拔/出来一些,指尖轻轻摸着深湖的刀刃,冰凉、肃杀,但也温暖。   自黑刀断后,深湖陪了她很久很久。   所以,深湖会继续陪着她的吧?   但黑刀已经断了,如果深湖再损毁,她还有什么呢?   黑刀和深湖对容夙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黑刀伴她从弱小无助到手刃仇人。   深湖是南宫焰送的,自彼此懵懂到心心相印。   再没有第三柄刀能比得过它们。   容夙也再不想有第三柄刀。   然后她收刀回鞘,很直接地交给云院主。   双手捧刀。   眼神诚挚。   “那么,就有劳云院主了。”容夙声音坚定。   云院主一怔,惊讶于容夙的干脆利落,忍不住问了原因。   原因么?   容夙也伸手接住一片桃花,声音轻轻的:“我不能因为自己不舍,就断了深湖往上的希望。”   刀亦是有灵的。   她曾经为了往上走付出许多,那么多次生死厮杀,只是为了提升修为。   换算到兵器上,就是品阶。   所以她同意。   还有就是,云院主说她是最适合深湖的主人。   既然如此,她怎么会不懂深湖呢?   刀是锋利的,深湖更甚。   它是看似不起波澜的一湖死水,风一吹,却能比谁都炽烈澎湃。   所以深湖合该去赌一赌。   谁说湖泊就一定比不上海洋呢?   至少在容夙看来,湖泊就很好。   黑刀很好。   深湖也很好。   所以,它们能更好的。   她看着云院主,再垂眸,想到储物戒指里断成几截的黑刀,心里生出了希望:九阶的器师,该是无所不能的吧? 第114章   云院主听懂后, 眼神复杂,接着手一挥,以虚空为器炉, 直接迎着容夙和储白璧的目光就开始重新打磨锻造。   先融了刀刃,再重新塑形……   动作一点都不行云流水,甚至比容夙久远记忆里打铁铺的铁匠还要迟滞,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睛。   容夙便知道这约莫是所谓的返璞归真、大道至简了。   她明明修的不是器道, 却也似乎得到了许多感悟。   应该是触类旁通的原因。   她想。   再看一眼在熔炉里被反复捶打着的深湖, 想着前不久它还被自己拿在手里, 似乎自己的心也被捶打着。   大约过了很久,也大约没多久。   云院主收了炼器的器火, 眼神似乎有些迷惑,看着藏不住着急的容夙,道:“容夙小友别急, 深湖没有损毁。”   容夙皱紧的眉舒展开, 接着又微皱。   深湖没有损毁。   但云院主也没有说他成功了。   听说九阶为天地之极, 若有修士修成,不管是修为还是道境,都会有异象。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所以云院主还是没有突破境界禁锢么?   云院主挥手熄了器火,光芒消散后一柄崭新的深湖出现在了容夙面前。   “这是八阶巅峰的深湖。”他如是说, 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   容夙忙伸手接过。   外形和原来没有多大的差别,整体上还是深蓝色的,刀柄的手感也似乎没有变化, 刀刃冰凉里带着一股杀意,却比先前淡了几分。   外形给人的感觉如同沉进湖底、被冰凉湖水裹挟着一般, 透出股深邃到能蛊惑人心的意味来。   似乎变了许多,也似乎什么都没变。   容夙把手按在刀柄上, 轻轻一刀劈出,听着虚空里清冽而有回响的破空声,眼神藏不住满意爱惜,收了刀很郑重地向云院主行了一礼。   谢他让深湖从六阶一跃成为八阶巅峰的长刀,几乎立于修行界诸多兵刃的顶峰。   云院主声音温和表示没有什么,眉眼间依然有几分迷惑和怅然。   容夙微顿。   她想起先前云院主说的,他炼制深湖时道心出了问题,现在会出现在桃花源,是他想通后,认为能够借深湖成为九阶器师。   如果不行,那么深湖就会损毁。   但现在深湖没有损毁,却也没有成为九阶的神刀,而是八阶巅峰,正和云院主先前的器道境界相符合。   她看向云院主,迟疑一会后还是问出声了:“请恕容夙无礼,不知云院主先前所指的道心出问题是?”   如果道心真出了问题,怎么还能将深湖从六阶再提升到八阶巅峰?   储白璧也看向云院主,眼神关切。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轻笑一声,很直接地回答了:“本座先前想着炼出一柄兵器,以此冲击九阶的境界。”   九阶,修行界的巅峰。   视为天地之极。   所以那兵器一定要足够完美、无缺、无瑕。   他想了很久,在炼制什么兵器上就花了许多时间。   翻阅许多古书后,最后敲定了刀。   他要炼制出一柄修行界最无双、最出彩的刀。   为此,不涉刀道的云院主甚至见了许多刀修大能,向他们请教刀道的部分感悟、刀对刀修的意义、刀修如何看他手里的刀……   那些刀修大能里有天心府的、宗门的、散修出身的。   准备了许久,自认一切稳妥的云院主才开始炼制。   从材料到手法、器炉到器火,这些他都早在心里演练了许多次。   所以前面的步骤都很正常。   直到最后一步。   炼器的最后一步是“开灵”。   所谓开灵,即是器师赋予兵器灵魂。   这里的灵魂自然不是指真的灵魂,而是一种玄之又玄、言语很难形容出来的感觉。   类似于画龙点睛。   所谓的灵要和这柄兵器的本质相契合。   云院主就是在这一步上出意外的。   他炼制的兵器是刀。   根据他请教许多刀修后得出来的结论,刀是一件肃杀凛冽的杀器,单边有刃,长短不一。   这个字天然含有一种黑暗、凌厉、肃杀萧瑟的感觉。   云院主循着这种感觉给那时还没改名为深湖的深海刀开灵。   开着开着,他的心里就出现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问他:炼制出一柄生来属于杀戮、血腥、黑暗的神刀有什么意义?   九阶。   品阶最高,意味着威力也最强。   而威力最强,则很有失控的危险。   云院主只是器师,并不打算深修刀道,炼制出来的刀自然也不是给自己用的。   而如果不给修士用,只是拿来摆放着,那就脱离了他修器道的根本。   但继续炼制——   刀的肃杀凛冽和他天心府器院院主信仰遵循的道也相互排斥。   为天地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云院主无法说服自己。   于是他最后只炼制出一柄六阶的刀,改名为深湖,几经波折到了东川皇城的望江楼拍卖会,最后被南宫焰拍走送给容夙。   容夙亦是刀修。   还是许多大能一看到就以为她修杀戮刀道的刀修。   她的刀法和她的人一样,在悟出春刀前都透露出一种肃杀凛冽、萧瑟如秋的意味。   相当适合成为深湖的主人。   直到登天城生死擂台上,她的往事人尽皆知。   直到她离开正阳宗、要和小剑圣储白璧一起建立桃花源。   直到久闻其名、初见却是在一片桃花里笑容淡淡的黑衣女子抬眸看来。   她的眼眸黑漆漆,却很亮,诸般情绪融在里面,太像一座看起来很沉寂的湖,笑起来时却炽烈无比。   那一瞬间,云院主豁然开朗,真正懂了深湖该如何炼制。   刀本身的肃杀凛冽和他信仰的道并没有什么冲突。   毁灭一切的杀器若是握在合适的人手里,那只会是无往而不利的利器,是锦上添花那一朵花。   这个道理云院主早就明白。   只是他一直看不到这样一个刀修,一个和他想炼制出来的刀相契合的刀修,一个能操控九阶神刀的刀修。   直到看见容夙。   伸手捏住桃花源的桃花时,他心里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句话:毁灭的本源是保护。   于是他才能重新开炉炼器,对深湖进行二次炼制。   这次很顺利。   最后一步开灵时,他看着容夙的脸和眼睛,就知道该怎么开。   所以他合该成功的。   他在那一刻似乎真的触摸到了道境巅峰。   深湖没有损毁,那就应该是九阶的神刀。   只是后来出来时却只是八阶巅峰。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阻碍了他向上的道。   云院主低叹一声,说完后就不是很在意了。   虽然遗憾,但能将深湖的品阶提升到八阶巅峰,能圆满完成自己的作品,还能看到容夙成为他作品的主人,他心里是很满意的。   他做完来桃花源的事,抬脚就打算走了。   也没有想着要跟后面的天院院主温青弦叙叙旧。   他们天心府的修士在小事上是很随意的。   容夙忙出声喊住他:“云院主。”   她手微攥紧,在云院主回眸看来不解的目光里,伸手把断成几截的黑刀拿出来,双手捧着,是和给出深湖一般无二的严肃郑重,甚至还含了几分紧张:“您,这刀——”   容夙有些语无伦次,半晌才能完整地说出来:“这柄刀能修复么?”   她问云院主。   云院主低眸一看,看到她掌心里断成几截、却依然有肃杀意显露出来、比深湖还要压抑深沉的黑刀,不禁一怔。   接着他就想起听说过的关于容夙的消息。   能双手使刀。   所以她有两柄刀。   一柄是深湖。   而另一柄,应该就是眼前断了的黑刀了。   听说是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断的。   当时她还拿断刀结束了姚族少主的命。   只是黑刀显然没有品阶,断了要再复原应该不难,三四阶的器师就能做到。   容夙有南宫焰和南宫族,七八阶的器师也能见到,怎么会拖到现在向他求助?   他带着几分不解认真看了黑刀几眼,似乎就有些明白了。   那黑刀是凡铁打造的,打造手法也很粗劣,材质不算好,却久经杀戮、久被鲜血浸透,此时除却那股肃杀寒意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云院主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能够知道,这黑刀绝不是一般的黑刀了。   他问容夙:“这刀,你有让别的器修修过吗?”   “有。”容夙看一眼南宫焰,回答得很快。   自从南宫焰成为南宫族的族主后,南宫族里的大能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和。   知道她要修黑刀后,有许多器修大能来看过。   只是都没有办法。   他们都说黑刀修不好。   不是因为黑刀是凡铁、没有品阶而修不好。   相反,看到黑刀的那些器修都很惊讶地说黑刀很不凡,刀刃上似乎蒙着一层神秘莫测的力量,所以折断后很难修好。   容夙怀疑那是苏明雁口中世界本源的力量。   但她说不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直到现在见到天心府器院院主,整座修行界里器道修行最巅峰的人物。   她看去的眼神满是希冀。   漆黑眼珠里此时满满只有对刀的爱惜珍重。   云院主瞬间就生出一种触动。   他伸手拿过那几截黑刀,一缕器火自指尖生出。   融进黑刀后,他闭上眼睛,四周有溢散的神魂之力。   储白璧压低声音跟容夙解释,说云院主这是拿出看家本领了,以本命器火融进断了的兵器里查探,这是很危险的。   容夙心绪微动,眼神期待。   黑刀对她很重要。   断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上,意味着旧事的结束。   从此那些梦魇不会再折磨她。   这是很圆满的结束。   容夙本来不该再多做什么的。   但打算建立桃花源后,容夙就知道,她骨子里还是六岁时向往桃花源、向往美好、向往圆满的小姑娘。   所以她希望黑刀能修好。   许久后。   云院主长呼出一口气,看容夙的眼神多出几分兴奋。   他依然不知道蒙在刀刃上的东西是什么,却已经知道黑刀很不凡。   这刀很难修。   但如果修好了,没准他的道境会有很大的突破。   而且他是道痴,修的是器道,对于炼器和修器都很痴迷,加上这柄刀的主人是容夙,他就更加不会拒绝了。   他手一翻,自储物空间翻出一部古朴泛黄的藏书,翻了十几页后看向容夙,迎着她忐忑不安的眼神道:“能修。”   容夙眼睛一亮。   云院主继续道:“但也有损毁的风险。”   这很正常。   世上很少有什么事是一定的。   容夙正要开口。   云院主一摆手,打断她道:“在答应以前,先听听本座的修复安排吧。”   他将他的修复安排说给容夙听。   器修修器和炼器虽然是同一领域,但也有很大的差别,用到的手法也完全不同。   云院主这次打算修黑刀用的是一道古法,名为五行法。   他从前没有用这办法修过兵器,却本能感觉到如果有什么能修好黑刀,那么只有这道藏在天心府器院藏书阁角落里的古法能做到。   如果能修好,黑刀应该会和云院主现在的器道境界一样,成为一柄八阶巅峰的长刀。   容夙耐心地听完后,面露难色:“五行法需要用到的五行材料,应该很难得到吧。”   所谓五行,即是金木水土火。   按照云院主的解释,五行法是记载在古书上的古法,那么五行对应用到的材料必须蕴含足够多的五行之力。   这种东西比天材地宝还要难得,甚至只看运道,不是你位高权重就能得到的。   即便她有南宫焰和南宫族,大概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齐。   容夙此刻却莫名有一种迫切感。   知道黑刀能修后,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完好无损的黑刀。   云院主为许多修士修过兵器,自然很理解她的心情。   他笑一声,声音温和:“五行之物,不用去找,你已经有了。”   不是说南宫族、天心府有,而是容夙此时此刻就有了。   就是这么巧,早在他还没有说出五行法时,容夙就已经都得到了。   甚至很有可能那时候黑刀都还没断。   这约莫就是天注定吧。   天注定容夙所有想的,都能实现,都能得偿所愿。   云院主似有所悟。   容夙一怔,迎着云院主和储白璧的眼神将她储物戒指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云院主一一指过去:“这是金。”   容夙看去,又是一怔。   那是后天黑玄铁,四阶。   就是很久以前在正阳宗沉魂渊里,顾妍妍求她去救顾剑安时给她的。   她拿了黑玄铁,只为顾剑安挡了那只噬魂甲兽半个时辰。   险些把命都搭上去。   黑刀“看”到黑玄铁时是有反应的,后来容夙再拿出来,黑刀却没有动静了。   云院主接过那黑玄铁,说四阶黑玄铁需要先提升到至少八阶才能派上用场。   不过他是天心府器院院主,提升一块后天黑玄铁的品阶自然不算什么。   然后他继续指:“这是木。”   声音几分惊讶,问容夙:“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容夙看去,发现那是一段枯木,是她一刀劈开沉魂渊后自天上飘来的。   她就如实说了。   云院主听完后心情有些复杂。   解释说这段枯木应该是沉魂渊所化,取枯木逢春之意,拥有极浩瀚的生机,应了五行里的木。   水是玄冥真水。   就是醉仙楼品酒大会上,被红尘刀迷失心神的某个踏霄境修士给的,还是在巫寒韵不声不响的眼神压迫里给的,当做赔礼。   装在古朴石盒里的一滴,据说能淬炼刀剑。   土是寒精砂。   是容夙还是正阳宗弟子时,完成沉魂渊的任务回宗时,内门任务堂那白衣的弟子送的。   储白璧只看了一眼,就说那应该是寒精神砂,是很有价值的宝物,应该是那白衣弟子有眼不识珠。   于是金木水土就全了。   只剩火。   云院主没有再指出哪样东西,而是意味深长看容夙一眼,再回头看向南宫焰。   南宫焰早在他们指着东西讲说的时候就困到不行,瘫在座位上昏昏欲睡,酒都没有再饮,记录南宫族事情的卷轴展开盖在面上,她躺在那里惬意地打瞌睡。   旁边青山认命地接手看起玉简来。   紫田眼观鼻鼻观心,很安静地立在那里。   容夙不禁笑了出来。   然后她对云院主点点头,向南宫焰走去了。   卷轴被她拿开,日光洒在南宫焰精致的脸上。   她皱皱眉,似是有些不悦,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容夙后,声音含着几分倦意:“容夙,你的黑刀修好了?”   她是听到云院主说到五行法才睡去的。   因为她很了解云院主,如果没有把握、东西找不齐,他不会跟容夙说。   说了,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容夙摇摇头,低头亲亲南宫焰的眼睛,眉眼微扬,含着几分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欢快说道:“还需要你的凤凰火。”   南宫焰一愣,然后回以温柔笑意:“乐意之至。”   想想在东川皇城望江楼拍卖会上,她还羡慕过容夙看黑刀的眼神。   现在黑刀里有她的凤凰火,那么容夙以后看黑刀就和看她没有差别了。   她伸出手,威风凛凛地命令容夙扶她起来。   容夙搭着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抱到云院主面前了。   南宫焰脸微红,和云院主简单说了几句后,手一翻,就有凤凰虚影盘旋左右,凤凰火炽烈无比,伴着漫天桃花。   云院主拿出一方大熔炉,开始修复黑刀了。   过程很漫长。   他跟容夙说不用守在这里。   容夙就真没有再守着了。   许是相信凤凰能抵挡一切意外。   她如常练刀、修行、壮大桃花源、和储白璧几人商量事情,晚上还有心情拉着南宫焰双修。   十几日后,白天,上空烈日高悬,四周桃花飘落。   南宫焰依然瘫在座位上看玉简。   她刚从南宫族回来没几天,说又能在桃花源里留一段时间了。   “咚”一声,如擂鼓,声音喜庆,似战士凯旋。   云院主修复黑刀完成了。   他抬脚走向容夙,步步生莲。   周身环绕着一股无上道韵。   不涉器道的容夙心里很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个事实:云院主成为九阶的器师了。   修行界于此刻轰动。   桃花源却还是压着激动的祥和一片。   他们知道此刻的时间是属于容夙的。   容夙也走向云院主,看着他手里那柄很熟悉、也有一丝陌生的长刀,声音都含了颤意:“云院主。”   云院主笑着把刀交还给她,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和:“容夙小友,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   黑刀修复完成了。   而且还是九阶的神刀。   从没有品阶到九阶,却不是一蹴而就,而是蓄势待发、经历住了摔打和锤炼。   而且,他似乎是借着刀里那股力量才成为九阶器师的。   云院主看着容夙,就想:他大抵是欠了容夙一个人情。   容夙没有想那么多,她只看着手里的刀。   跟黑刀极为相似。   通体还是黑的。   长度一模一样。   刀刃上还是有那股杀了很多人、鲜血浸出来的寒意,比深湖还要寒凉。   刀锋依然很亮,照到人眼睛上会让人流泪。   唯一不同的,是凭空多出来几分和寒意交织着的炽烈之意。   寒意来自刀刃。   炽烈意来自刀柄。   黑刀的刀柄原来也是黑的,如长夜般不见天日的黑,此时却有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环绕在上面,手握上去,正能握住凤凰的眼睛。   容夙不由笑了。   神情是发自内心的欢快喜悦。   许多刀修选择刀时看重的是刀的长度、刀刃够不够锋利、刀尖是不是很容易刺进心脏。   但她不是。   她以前没有选择的权利。   即使有——   容夙想,她看重的其实是刀柄。   因为这是她的手握住的地方。   握住刀柄,就是握住自己的命。   现在她的刀柄上有一只凤凰,这很好。   这才算她的黑刀真正的新生。   云院主轻声问她:“容夙,你要为这柄刀起一个名字吗?”   黑刀以前是没有名字的。   叫黑刀只是因为很黑,正如她的人一样。   名字。   容夙看向躺在座位上的南宫焰。   大小姐昨夜被她欺负得泪眼汪汪,此时迎着她看过去很温柔的眼神,只是敷衍地对她笑笑,就继续低头看手里的玉简了。   容夙笑容加深。   “名字么?”她看向四周桃花,想到南宫焰的剑名为融魇剑,便道:“焰心。”   容夙眼睛里似有凤凰灼灼,声音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这柄刀的名字,是焰心刀。” 第115章   焰心刀。   云院主都不用再问容夙是哪个焰哪个心就能知道。   他接过容夙的刀最后把焰心两个字刻在刀柄的侧面, 这柄九阶神刀就算完成了。   然后他抬脚,依然是步步生莲,一步一步自桃花盛开处走远了。   他来桃花源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   容夙对着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 拿着刀欢快地走到南宫焰面前,说道:“南宫焰,我的刀修好了。”   南宫焰抬眸看她和她手里的刀一眼,没有说话。   容夙继续问:“我给这柄刀取了一个新名字, 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她说这话时眉眼微扬, 眼睛里都是得意和自信, 想着南宫焰知道刀的名字后一定会很开心。   如果有尾巴,此时早摇起来了。   南宫焰没忍住笑了一声, 懒洋洋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声音散漫随意:“不就是焰心刀么?”   她当然是听得到的。   容夙微怔:“你知道?”   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南宫焰的唇角不由往上扬了扬,懒懒应了一声。   容夙于是就懂了。   有的人看似不在意不关心, 却悄悄竖着耳朵时刻留意着她的情况呢。   她也笑了笑, 握紧焰心刀后正容:“焰焰, 我舞刀给你看好不好?”   南宫焰这回没有计较容夙的称呼,眼神柔和,容夙便开始舞刀。   舞的刀法很杂,四季刀法、红尘刀、化用惊鸿剑法的几刀, 还有至简致命的杀人刀……   桃花飘落里,容夙以刀舞动风云,穿梭间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采。   连萧凌云都暂时放过了顾妍妍凑过来观看。   南宫焰坐在那里, 一只手还捏着玉简,一只手已经习惯性地端起装酒的玉晶杯, 饮一口,眉眼笑意如桃花。   *   这日, 王小虎拿着一枚留音符给了储白璧几人。   这是桃花源对外的一项手段。   留音符能留音,置于修行界的许多角落里,所有修士都能留音。   当然,桃花源建立不久,现在能覆盖的地方还只有青州。   这段时间他们也出手帮助了许多有困难的修士。   桃花源因着无忧十九城和九阶器两件事,算是初扬名。   王小虎拿来的这枚留音符却不是什么修士的求助,开头先是几声质问:   “听说你们桃花源什么都管,不公不平不义皆不容,那么魔修呢?魔修的事情管不管?大魔的事情管不管?”   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形同于挑衅。   然后才说正事。   当然,在王小虎看来,后面的正事才算是真正的挑衅。   事情的来源是风嘲笙。   就是容夙认识的、曾在日月山境见到过的大魔风嘲笙。   日月山境里,她被南宫焰逼着立了天地誓约,不许伤害无辜。   出了日月山境后,容夙也没有再听说过她的消息。   按理一个归一境高重修为的大魔,再怎么也不会一点波澜都不掀的。   她心里疑惑,听着留音符里的声音才知道,风嘲笙这倒霉蛋前面刚出了日月山境,还没有逍遥快活几天,后头就撞上一座迷境。   是和梦魇死境、天山绝境并列五大死地的云雾迷境。   她有归一境修为,修的还是正统魔道,是比正阳宗宗主还要卓绝的绝世天才,自然死不了。   只是被困了几年。   困到容夙几经生死、南宫焰都从南宫族大小姐成为少主、再成为族主,她才得以脱身。   然后一出来就开始搞事情。   不能伤害无辜只限制她一部分,要限制别的什么就有些不现实了。   留音符里的声音说,风嘲笙出了迷境后和几个魔修大能迎面撞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没有伤到无辜,只是把人家的宗门、家族、山头给打没了而已。   修行界除了世族、大宗派和散修外,最多的就是夹在中间比散修好一些的小门小户。   辛辛苦苦积攒出家底,好不容易买了座山、买了点地盘,刚请阵修结了阵法、请人建了宫殿,结果睡着睡着家就成废墟了。   惨到难以形容。   而且这苦果还得自己咽下去。   毕竟风嘲笙是归一境高重的大魔,几乎立于修行界的顶峰了。   和她打的那几个魔修大能虽然打不过她,但修为也不低。   轻轻松松就能把他们都灭了。   这能跟谁说理去?   于是有不认同桃花源的修士回答道:跟桃花源说理。   他们不是自称什么都管,要还修行界公道正义么?   圣贤书上的道理,打烂了人家东西,要赔的吧?   于是王小虎此时就拿着留音符站在储白璧和容夙几人面前。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很安静。   风嘲笙,归一境高重的大魔。   魔字就足以说明她的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了。   这种人主打的就是一个肆意妄为、不受拘束。   现在要他们到风嘲笙面前去,说她打坏了别人的山门,造成的损失都要赔偿。   他们会被打的。   不伤害无辜和不打无辜是两回事。   风嘲笙修为那么高,大可以压着力道把他们打一顿却不留痕迹,那就不算伤害了。   这就是那道天地誓约的漏洞。   王小虎看着他们面上的表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这根本就是挑衅,我们不用理会的。”   桃花源现有的成员里,修为最高的就是登天境二重的容夙和储白璧。   然后是半步登天境的顾剑安、踏霄境六重的萧凌云、知微境一重的顾妍妍。   个个都是天才。   这样的阵容放在修行界里也很拿得出手了。   而且后面还有天心府和南宫族。   但要他们现在就对上归一境高重的大魔,无疑是不现实的。   桃花源追求的目标很梦幻,稍有不慎就碎了。   所以要稳一点。   王小虎说完,抬手就打算捏碎那枚留音符。   但他捏错了地方,只把留音符重新放了一遍。   “……魔修的事情管不管?大魔的事情管不管?”那道高昂的声音再度响起。   王小虎忙按掉,抬脚打算走远点去捏碎。   “等等。”容夙和储白璧的声音同时响起。   王小虎停住脚步。   储白璧看向容夙,眼睛一眨一眨的,依然盛着那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白得像雪。   容夙便笑了:“小剑圣,我们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是么?那该说一声荣幸,妖刀容夙?”储白璧声音俏皮。   顾剑安看她们两个一眼,转而看向王小虎,声音低沉:“这事,桃花源管了。”   他说完,再看回容夙和储白璧,唇上扬:“是吧,我们桃花源里的刀剑双璧?”   双璧很有默契地点点头,把王小虎手里那枚留音符拿过来放在桌面上了。   桃花源什么都管,本来就很梦幻。   所以不现实就是他们的本质。   那么再管一个大魔,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该怎么管还是个问题。   好在有那道天地誓约在,他们怎么都是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储白璧就道:“我去见风嘲笙,先和她聊聊。”   反正她保命的手段不少,也很能扛打。   经历过那场变故后,小剑圣颇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轻狂肆意。   她自知几人在这里商量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做不做得成要做了才知道。   容夙紧随其后:“我和你一起去。”   她保命的宝物也有很多,而且她也不怕被打。   顾剑安是第三个开口的。   后面萧凌云和顾妍妍再要开口时就慢了一步。   储白璧说桃花源不能没有人坐镇。   虽然有王小虎那些人在,但桃花源最初的根本是他们五个人,怎么说都要有一两个人坐镇。   顾妍妍修为低了些,让修杀戮刀道的萧凌云陪着就很好。   萧凌云眉微挑,看着旁边粉衣姑娘柔和如水的模样,算是答应了。   于是储白璧和容夙、顾剑安就打算先去会会风嘲笙。   温青弦不在,南宫焰也不在。   三个人问了王小虎,大致知道风嘲笙的所在位置就出发了。   风嘲笙现在应该是在海州的明月山里。   明月山风景如画,还有许多天材地宝,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宝山,属于商宝阁。   只是归一境高重的大魔要进,商宝阁也没有拦。   容夙同时有商宝阁长公子辛为简和二小姐商梦华给的商玉,自然也畅通无阻。   看到金鲤鱼形状的商玉,容夙有一瞬间想到蒙着一层云雾的青衣女子。   她看顾剑安一眼,眸光微沉,接着一抬脚就往前踏去了。   万里追踪术施展开,他们很容易就能看到风嘲笙。   当然,这女人也没有想着隐藏行踪。   如日月山境一样,外衣是黑色的,里衣衣领和袖子却是红色的,面容无瑕,称得上倾世美人。   此时这美人正懒懒躺在一颗树上,眼睛半阖,像文人墨客口中的美人睡卧图。   容夙很不解风情地直接出声打扰:“风嘲笙。”   直呼其名,没有低修为修士见到高修为修士应有的礼貌。   当然,对于曾经肖想过南宫焰、并且还亲过南宫焰脸颊的人,容夙也不认为自己应该给出多大的礼貌。   日月山境里那点介怀,她一看到风嘲笙就想起来了,至今还是一想到就会咬紧牙关的地步。   风嘲笙睁开眼睛看三人一眼,眼神倒是很平静。   储白璧,曾经的储族少主,天心府府主的宝贝学生,人称小剑圣,她自然认识。   顾剑安她不在意。   至于容夙——   她眼角余光扫过,眼里就多出几分波澜。   实在是容夙的变化很大。   而且,当初在日月山境里,她两刀劈出,蕴含了世界本源的威力,拥有杀死她的本领。   只是容夙当时还无法熟练运用出来,现在却似乎可以了。   风嘲笙想着,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见这三人都不喜欢仰望别人,此时立在虚空里看着自己,就知道他们是有事了。   她直接问出来:“三位有何贵干?”   很客气的问话,很平静的声调。   没有大魔肆意高傲的做派。   不知道是因为来的是他们三个,还是风嘲笙此时心情还算好。   储白璧就直接把他们的来意说了。   听完后,风嘲笙一阵沉默,在那颗大树上从卧着的姿势改为坐着,止不住嗤笑出声:“赔偿损失?你们怎么只要求本魔一个?”   当时出手打坏东西的也不止她一个,怎么现在说到赔偿了,就都来找她了?   这话说的,就很有推脱责任的意思。   储白璧惊呆了。   她以前没有见过风嘲笙,也不知道大魔原来是这样的。   顾剑安倒是隐约有几分预料,替卡住的储白璧回答了:“因为是风前辈先出手的。”   她是归一境高重修为的大魔,是魔修风云榜排名第一的人物。   就算迎面撞上,有几个魔修大能敢主动对风嘲笙出手?   所以自然是风嘲笙先出手的。   她出手的原因也很简单:在云雾迷境里困久了,想跟人打架,活动活动手脚。   如此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却砸了好几个宗门家族的地盘。   这损失当然要算在风嘲笙头上。   风嘲笙听完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对顾剑安道:“本魔没有钱,赔不起。”   顾剑安看着她腰间做工精细的几枚玉佩、指间戴着的玉戒,陷进跟储白璧一样的无语了。   还是个财迷不成?怎么没把你迷死?   这是顾剑安的心声。   他看容夙一眼,只觉眼前的大魔比以前当正阳宗外门第一的容夙还要可恶。   风嘲笙是打定主意不赔偿了。   她修为高,除却南宫正那种层次的大能来,别的修士都奈何她不得。   所以有谁能逼着她赔偿?   容夙、储白璧和顾剑安能。   拔剑的拔剑、出刀的出刀。   言语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以暴制暴了。   容夙一刀把风嘲笙坐着的那颗树劈成两半。   风嘲笙轻飘飘落地,储白璧一剑扫去。   她踏空,顾剑安几剑刺出。   于是四周一片树都倒了。   商宝阁的修士看得肉痛不已,有想阻止的,也在看到容夙腰间金太阳形状的商玉没了动作,最后只认命地看着他们打。   有天地誓约束缚,风嘲笙对他们不能下杀手。   但就如储白璧先前想的一样。   不能伤害无辜和不打无辜是两回事。   风嘲笙的修为比他们高那么多,连避了几次后见三人还是不依不饶,冷笑一声,直接出手了。   她是大魔,向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在她看来,日月山境受迫于南宫焰立了天地誓约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那些小宗小族的东西,打坏了就打坏了。   人没死就是她手下留情、大发慈悲了。   结果容夙几人还敢仗着天地誓约对她出手、迫她再让步,那就是在挑衅她。   于是她出手格外重。   不留痕迹、没有伤口,只如凡俗里的皮肉之苦,却足够痛。   她想,这回容夙几人总不敢再缠上来了。   但是没有。   储白璧、顾剑安、容夙,三人一个比一个能忍,甚至吭都不吭一声,出手的动作依然迅速如疾风,是剑修和刀修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容夙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件事:桃花源什么都管,所以此时此刻不能退让。   起步总是很难的。   要做到他们梦想的那样,就要克服千难万难。   于是风嘲笙的噩梦就开始了。   说来荒谬,修为高的是她、打人的也是她,容夙三人再如何天赋卓绝,修为差距摆在那里,再怎么也不能伤到她。   但做噩梦的却是风嘲笙。   少年那般经历,她都没有怕过,也不知道阴魂不散是什么意思。   现在却真真切切知道了。   打是打不退的,容夙三人似乎不怕痛,而且知道一定不会死,越加无所顾忌,甚至后面隐约还把她当成喂招的对练了。   打不退,那她躲开不见到总行了吧?   风嘲笙这么想,脚一踏,就在商宝阁修士激动无比的眼神里离开了明月山。   但是也不行。   容夙有万里追踪术。   而且知道他们三人做的事情后,似乎整座修行界都在给他们报信。   他们三人虽然速度比不上风嘲笙,但总是能够堵住风嘲笙,然后继续出剑出刀,被她打到痛感都快消失了,还能沉着声音吐出两个字:“赔偿!”   真就少年轻狂、无所畏惧。   又一次打人打到手痛后,风嘲笙甩甩手,看着越打越兴奋的三人,认输了:“行了。”   “你要赔偿了?”顾剑安沉声。   他也连风前辈都不喊了。   “自然不是。”风嘲笙靠在树上,呼吸也有些急促,打人打的。   她看着走过来和顾剑安并肩的容夙和储白璧,眉微挑:“听说三位曾经都很喜欢赌命,那么再赌一次如何?”   赌。   三人对视一眼。   “怎么赌?”容夙问。   “本魔压制修为和你们同境,打一架。你们赢了,本魔赔偿,如果输了,不许再纠缠本魔。”   风嘲笙眉宇间有不快。   以她归一境的修为,竟然被三个登天境的修士逼到这种地步,简直是耻辱。   而且有一个还只是半步登天境,甚至是体内有许多旧伤、伤了修行根基的半步登天境。   压制修为到同境?   按道理容夙、储白璧和顾剑安都是天才,合该是同境无敌那种。   但是风嘲笙也不差。   她少年时也以魔修的身份压得许多世族少主、宗门首席抬不起头来。   容夙三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反而有些迟疑。   风嘲笙有些不耐烦:“允许你们用任何手段,赌不赌?不赌本魔就走了。”   她眼睛里有自信,自信自己不会输。   任何手段。   顾剑安默念一遍,出声答应了。   于是新的决斗开始。   先上场的是储白璧。   小剑圣一柄白虹剑舞得如贯日那般耀眼,几乎是拼尽全力了,但还是无法胜出。   第二个是容夙。   她也用上了毕生所学。   四季刀法、红尘刀……   但是也不行。   交手以后,她才知道风嘲笙自信的原因。   她自信,是因为她是归一境的大魔。   修行境界有九重,她到了第八重,只差一步就能触摸巅峰。   到她这个地步,什么九阶神器、至简致命杀招,那些都是虚的。   她靠的是高了他们好几重的道境感悟。   她修的是正统魔道,和别的魔修是不一样的。   她能运用天地自然的能量。   所以动起手来,她依然是归一境的大能。   所谓压制修为到登天境,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道境感悟比修为重要很多。   所以他们还是打不过风嘲笙。   顾剑安没有再上场。   储白璧和容夙都打不过,现在的他自然也打不过。   他只是看着风嘲笙,眉微皱,接着对储白璧和容夙道:“我们一起上。”   风嘲笙事先并没有说只能单打独斗,还说能用任何手段,那么他们三个一起上自然也是行的。   还能这样?   向来坦荡的储白璧和曾经不择手段的容夙都有些惊讶。   当然是可以的。   风嘲笙听了顾剑安的建议后一点都不慌,显然是认为三人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   除非有一人能修到造化境。   那么中间差的道境感悟才能勉强补上。   顾剑安就笑一声:“不是提着刀剑冲上去,然后各打各的一起上。”   那样和单打独斗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和容夙、储白璧修的道都是不相合的,也很难配合作战。   “我以前在外历练,曾经得到一道阵法,据说玄妙无比,很难施展出来。但如果是你们,应该可以。”   早在桃花源里,他就和容夙、储白璧先后交过手。   那时候他心里就生出一个没有根据的想法:他得的那阵法,像极了为他们三个量身定做的。   他从怀里把阵图拿出来,道:“这阵法名为天地人三才阵。”   和凡间的三才阵法不一样。   顾剑安得的这阵法,需要三个人才能施展。   天地人,对应三种方位。   三人立于三种方位里一起出手,能引动天地的自然力量,那么自然能够和风嘲笙抗衡。   多打几次,就能打败登天境修为、归一境道境的风嘲笙了。   顾剑安说着,手里剑微动,跟容夙和储白璧一起讨论着这道阵法。   几日后,他们再次出手了。   虚空里,小光球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出来。   它其实早在登天城生死擂台一事解决后就该消失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因为容夙再死去也不会怀有怨恨。   后来望月洞月上梢,它也知道了容夙死世界崩塌的原因了。   但是它没有。   它没有消失不见,只是也没有再出现在容夙面前。   此时它正看着场上相互配合、动作行云流水、进退自如的三人。   顾剑安,容夙,储白璧。   天,地,人。   这是他们现在出手的顺序和对应方位。   这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而是几次失败得出来的。   一开始立于天位的人其实是储白璧。   后来变成容夙。   再后来,他们才发现顾剑安是最适合的。   确实如此。   毕竟顾剑安是天道之子。   他得到了明面上剑圣宿柏溪所有的传承。   如果容夙没有走进小山洞、没有修唯心道成功的话。   顾剑安说他们三人的道不相合,其实对也不对。   说不对,是因为他们的道本质上都是源自一个人。   那人是宿柏溪。   顾剑安得剑道,那是剑圣曾经最重要的道,所以他是天。   容夙得刀道和公道,那是剑圣后来最想追求的东西,所以她是地。   储白璧得小剑圣的名,那是宿柏溪在修行界和修士心里的名头,所以她是人。   天地人三才阵法,真真正正做到了极致。   风嘲笙输得没有一点意外。   大魔愿赌服输,赔偿自然是给了。   临走前,储白璧还说了,如果再有下次,他们三人还是会缠着她的。   如此,风嘲笙以后出手大概也知道收敛了。   再然后,皮肉的痛还没有消散去。   储白璧先拿出那枚留音符,很大声地回复了留音的那修士,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小剑圣的声音欢快且坚定:“大魔?也管!” 第116章   说完后, 储白璧才低嘶几声,和容夙、顾剑安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再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三颗丹院院主洛丹亲手炼制的化血丹,一人一颗含在嘴里, 声音颇为咬牙切齿:“大魔打人是真疼啊。”   要是温青弦在这里,只怕小剑圣就不止是咬牙切齿了,估计还会泪眼汪汪地要师姐亲亲。   顾剑安笑了一声,也嘶了一声, 看向面不改色的容夙就很佩服, 佩服之余还有几分复杂。   风声飒飒, 树影婆娑,日光稀疏。   几声脚步声响起。   接着坐着的三人就觉眼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有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储白璧抬眼看去,看到来人是去而复返的风嘲笙,不禁一惊, 心想:不会吧?堂堂大魔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风前辈还有事?”顾剑安抬头看了一眼, 先出声了。   风嘲笙却没有看他, 而是眼神幽幽看着依然低着头的容夙,面上表情几分惊讶、几分迟疑。   她的眼神停留在容夙面上太久。   容夙便也抬眸,本来是打算和顾剑安一样问问大魔去而复返的原因的,却在看到女人面上神情时一顿。   除却惊讶和迟疑后, 眼睛里隐约还有点点星光,那股肆意妄为、无所顾忌淡了许多。   似乎变成了明澈而微淡的少女。   山间清风、海里潮水、波浪翻滚的声音。   她只以为那些消失了,原本并没有。   容夙直视着那双看来有些像水、还有一两分柔和的眼睛, 声音轻轻的:“风潮声?”   眼前这女人不是大魔风嘲笙,而是风潮声。   有青楼梦魇、承载了大魔少时所有痛苦不堪的一缕魔念。   魔念后来成了一个完整的存在, 就拥有了和大魔完全不同的名字。   那是风嘲笙原来的名字。   嘲笑歌舞笙箫,是大魔逃出青楼后改的。   就和容姝改名为容夙一样。   所以风潮声才是大魔原来的名字。   风潮声听到容夙的名字, 不由笑了:“容夙,你能知道来的人是我,我很开心。”   至少还是有人知道她的。   容夙回答得云淡风轻:“我会永远记得你。”   先前看到风嘲笙时,她就有想到风潮声。   只是后来缠了风嘲笙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看出来什么,再加上日月山境风嘲笙离开前刚好镇压了风潮声,容夙便以为她是被消融了。   原来没有。   而且从现在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来看,她对大魔的身体也不是一点掌控力都没有的。   容夙垂眸,心里正想着即便如此,那风潮声来见她的目的是什么?   就听到风潮声声音很轻,像是怕会惊扰到什么一样,问道:“听说你们建立了一座桃花源?”   “是。”容夙沉声。   这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他们三人会跟风嘲笙要赔偿,就是因为桃花源的梦想。   只是大魔显然是嗤之以鼻的。   魔做事最随心所欲了。   风潮声却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她依然眉眼淡淡的,继续以很轻的声音问容夙:“那,你们桃花源愿意接纳一个归一境高重修为的大魔当挂名客卿么?”   储白璧动作一滞。   顾剑安擦剑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容夙眼眸漆黑,眸里却也有惊讶。   归一境高重修为的大魔。   桃花源的挂名客卿。   这显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是两回事。   此时却由大魔风嘲笙的一缕魔识风潮声说出来。   他们自然知道风潮声的意思。   客卿做的事情是很少的,也不是桃花源的正式成员,算是边缘人物。   而再加上挂名两个字,就越加有名无实。   风潮声只是把她归一境大魔的名头和桃花源关联到了一起。   这和她只是一缕魔识也有关系。   桃花源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她不会出手。   但这层名头已经足够了。   那是归一境大魔、魔修风云榜排名第一的人物。   留音符的声音那般挑衅,就是因为修行界无人能奈她何。   结果桃花源不但能让她交出赔偿,还能让她挂名——   这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那桃花源就出息了。   会再次震动整座修行界的。   比小剑圣那声轻狂的“大魔也管”还要意气风发。   因为桃花源不但能管,还得到了大魔的实名支持。   那么以后再对上魔修——   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眸光都微亮。   只是,风潮声只是一缕魔识,做不得大魔风嘲笙的主。   这点从他们三人挨了那么多打,风潮声都没有出现就能看出来了。   容夙看着她,欲言又止。   风潮声眉眼不变,只微微皱眉,唇微启,却不是对容夙说的,而是:“什么桃花源挂名客卿?本魔才不当!”   “风潮声,你敢趁本魔心神放松抢本魔身体,本魔灭了你!”   这显然是大魔本魔风嘲笙的发言。   风潮声不以为意,唇再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自言自语:“如果真能灭,我又怎么能一直在呢?”   然后就是一轮激烈也平和的对话。   激烈是风嘲笙的。   平和是风潮声的。   许久后,风潮声说赢了,但感受着风嘲笙依然很不服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轻,轻到风一吹就能吹散,却沉沉敲进风嘲笙心里。   她说的是:“你应该知道的,我会一直存在,就是因为你始终无法释怀,你心里还是怕的。”   她是大魔风嘲笙割裂所有黑暗阴沉的情绪融成的魔识,是风嘲笙心里真正的梦魇。   风嘲笙只要会怕,她就会一直存在。   “但如果桃花源真的能做到小剑圣和容夙他们所说的那样,大概许多苦难就不会发生。”   世界如果足够好,还会怕什么?   “如果真的能做到,你就算不想灭我了,我也无法再存在。”   风潮声最后叹了一声:“反正不用你出手做事,只是给个名头而已,你也不愿意么?”   风嘲笙沉默,没有再出声。   容夙几人就知道她是同意了。   从未想过的发展。   只是要个赔偿,桃花源就多了一个归一境大魔当挂名客卿?   容夙也有些懵。   风潮声再看她一眼,道:“容夙,你们要加油,让桃花开满整座世界。”   哪怕她看不到,也没有什么。   她说完,踏空而去了。   “滴答”一声,留音符亮起,是留音的那修士再次回复了。   不是顾剑安想象的强撑着不肯服输的故作镇定,也不是储白璧想的拜服致歉之类的言语。   那声音依然高昂,依然是质问:“大魔管了,那么魔修呢?魔修管不管?”   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说具体的事。   似乎只是问上一问。   只是听声音就知道这人完全没有被小剑圣那声轻狂的“大魔也管”折服。   容夙皱眉,她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属于青年男子的微沉,只是想了许多她见过的修士,都没能想起来。   储白璧却一拍脑袋,似乎想通了什么,对容夙和顾剑安道:“其实这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得了九州盟的那部古书外,顾妍妍完善了桃花源的框架,对不公不平不义这六个字重新做了定义,也规范了许多事情。   却没有涉及魔修。   什么是魔修?   修行界人尽皆知,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许多正道修士对魔修就是持这样斩尽杀绝的态度的,也有部分开明的修士只主张杀那些作恶多端的魔修。   但不管如何,魔修都是杀不完的。   修士堕魔后,修行速度会变快,诸多禁忌皆成空,除了很难修到登天境和寿元折损外,别的影响并不大。   所以修行界那么大,随时都有修士在堕魔。   此时此刻也有。   那些修士大部分是走投无路,家族被屠、师门被灭、自己被追杀、万念俱灰……   现在魔修风云榜上排名第一的大魔风嘲笙和排名第二的玉滟春就是最好的例子。   反正不管怎么样,成为魔修后行事确实是少了很多顾忌。   激进的正道修士主张全部杀死,开明的修士主张杀作恶多端的。   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把那些处在中间、不善不恶、却随时有作恶风险的魔修管束起来。   因为很难做到。   留音符里的那修士质问桃花源的那几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储白璧此时就在想:既然桃花源什么都管,那么魔修能不能也管?   只是要怎么管?   桃花源内并没有魔修。   风嘲笙也只是挂名客卿。   管魔修。   容夙和顾剑安对视一眼,皆有种后知后觉的明悟感。   然后她想到魔修,就想到一个女人。   红衣、赤足、玉白葫芦、黑红大伞,不喜欢桃花。   以那女人的性格和手段,如果愿意管住魔修,徐徐图之,也不是做不到。   但容夙一想到她,就想到一大片桃花。   她抿抿唇,没有说话。   顾剑安却在下一刻把容夙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如果要管魔修的事情,那么桃花源应该要先邀请一个成员进来。”   “谁?”储白璧追问。   “玉滟春。”顾剑安一字一顿。   *   据王小虎经营的情报网得来的消息,玉滟春此时就在青州青云上城不远处的东霖城里。   容夙三人坐着云舟赶到时,发现玉滟春竟然还没有换地方,而且做的事情也没有变。   她坐在一座酒楼的六楼倚栏处,正在听酒楼大堂里一个穿长衫的老者说书。   那老者一应打扮和凡俗里的说书先生像极了,但他不是普通的说书先生,他是一个踏霄境一重的修士。   做的是说书的活,只是说的内容属于修行界。   容夙再看看那酒楼旁边的金元宝印记,就懂了。   这酒楼是商宝阁的。   说书这项娱乐自然是商二小姐想出来的揽财主意。   听踏霄境修士含着情绪和道韵说一次,要十枚五阶灵石。   如果想自己决定听的内容,就要再加灵石。   此时那修士说的是关于“世族兴亡史”的内容。   也不知道是刚好轮到说这个,还是坐在最高处的玉滟春要求的。   容夙眸微垂,放慢速度后跟在储白璧和顾剑安后面,一路凭着商玉直接上了六楼,到了玉滟春面前。   女人掀掀眼帘看他们三人一眼,看到容夙时眸光微深,接着目光往下,正看到三人腰间都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桃花形状的。   她嗑瓜子的动作一滞,一瞬间没了兴致,手一摆,那说书先生就不再说了。   围观的修士大感遗憾,却也没有办法。   容夙就知道,所谓的“世族兴亡史”是玉滟春自己想听的了。   “小剑圣有事?”玉滟春端起桌上一杯茶一饮而尽,声音淡淡。   来的有三人。   顾剑安她不认识。   知道那些往事后,她以为容夙多半是不想和她说话的。   那么就只能问大名鼎鼎的小剑圣储白璧了。   储白璧一如既往地直接,简单几声将来意说了。   听完后,玉滟春沉默不语。   半晌后,她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桃花源?管魔修?你们想让我一个魔修去管?”   让魔修去管魔修?   她觉得很讽刺。   储白璧却没有察觉到她唇角苦涩,只解释得很认真:“自然不是你一个人管,而是我们桃花源所有的成员一起来。”   话里话外,已经把玉滟春归进桃花源的范围里了。   玉滟春听着那声很自然而然的“我们”,心里一怔,抬头正迎上储白璧温和明亮的眼神:“而且灵修又如何、魔修又如何,只是修行的一种道罢了。”   灵修里也有道貌岸然、作恶多端的,魔修里也有心向光明、行事端方的。   小剑圣师承天心府,对有教无类、殊途同归这些最分得清。   她此时就很认真:“夜昙境内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玉道友,你很好,桃花源想邀请你来,你愿意么?”   是和正阳宗山门外邀请容夙一般无二的眼神和语调。   玉滟春愣住。   储族少主、天心府小剑圣,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她以前竟没有注意到。   她以前注意最多的是南宫焰,因为南宫焰是青州大小姐。   现在看来,许多修士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个如凤凰炽烈,一个如白璧无瑕。   都很让人向往。   她想着,忍不住看向容夙。   前者是容夙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心上人,后者——   她想到许久以前在南宫族的云舟上,容夙说过的话。   容夙说她或许有想成为朋友的人,但永远不会和她当朋友。   她想成为朋友的人,就是储白璧吧?   很正常。   如此坦荡光明,不像她虚伪,明明不喜欢桃花,却还是要去看,以致于有后来那般。   她低头,没有说话,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只回以沉默。   储白璧就知道她还是有顾忌的。   她原来是不知道玉滟春在想什么的,低眸却正看见她挂在腰上的一只玉白葫芦。   那玉白葫芦是——   再想到刚才听到的关于“世族兴亡史”的内容,她就全懂了。   她有些震惊,呼吸乱了几分。   容夙和顾剑安都不理解。   玉滟春抬眸看去,正对上储白璧的眼神,再看一眼腰间的玉白葫芦,就知道了。   这东西很显眼,也有很多世族子知道。   自登天城容夙还回来后,她一直挂在腰间,只怕听过当年旧事的人就都知道了。   储白璧曾是储族少主,会知道很正常。   玉滟春想着,止不住又笑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先前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于是就捏着玉白葫芦看着容夙生死攸关。   后来南宫焰出现救了容夙,三月赌约后容夙不再有危险。   她却悬在了腰上。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是很能知道。   储白璧却似乎隐隐能察觉到。   她看着玉滟春,声音严肃庄重:“玉道友,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玉滟春眸微缩,回以沉默。   容夙便和顾剑安走到酒楼一楼了。   打架杀人他们在行,这种人情世故他们显然还不如小剑圣。   许久后。   储白璧和玉滟春前后走来了。   储白璧坐在顾剑安旁边。   玉滟春径直走向容夙,在容夙眼神微沉、以为玉滟春要坐在自己旁边时,她出声了:“容夙。”   声音很清。   她问道:“如果我成为了桃花源的成员,我们会是朋友么?”   容夙微怔。   玉滟春继续道:“如果我说,你回答是,我就进桃花源,你会怎么回答?”   容夙垂眸,没有出声。   玉滟春就知道她的回答了。   她笑一声,轻飘飘出了酒楼,也不再听说书,六楼桌面上的茶和瓜子也不管了。   所以这是拒绝了?   容夙依然垂着眸。   顾剑安看她一眼,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抬手给她倒了杯酒。   储白璧也笑:“她去处理一些事,几日后会在桃花源和我们再见。”   “还有,桃花源以后就多出一个部分了,名为怒目,玉道友是怒目的第一个成员。”   怒目。   金刚怒目的意思。   这四个字也有降魔的意思。   顾剑安却不关心这些,他只问储白璧:“你怎么说服她的?”   容夙默默竖起耳朵。   储白璧饮一口酒,迎着两人很感兴趣的目光,唇微启,笑得欢快:“秘密。”   容夙:“……”   顾剑安:“……”   铿!   剑出鞘,刀也出鞘。   两人一路追着小剑圣追回了桃花源,也没能问出来。   几日后。   储白璧把容夙、顾剑安、顾妍妍和萧凌云都叫到桃花源的中心,指着眼前一颗长得极高、和别的桃花树都不一样的一颗桃花树,声音得意:“你们看!”   容夙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一颗很不一样的桃花树。   很高,桃花盛放,只是树梢间却挂着许多桃花形状的玉牌,流光溢彩又暗含玄妙,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桃花树。   “这是九阶的如意神器,能随主人心意变化形状,是我的老师自一座无上山境里带出来的。”   “我将如意神器幻化成一颗桃花树,此树万年都不会枯,而且树上自带桃花牌,一块桃花牌对应一个名字。”   储白璧眉眼飞扬,对几人道:“你们都将名字刻在桃花牌上,我再造一部桃花册。以后这棵桃花树就是我们桃花源所有成员的名字所在,也是桃花源的至宝。”   这也是桃花源的灵魂所在。   从此以后,桃花源就算真真正正扎根了。   储白璧招呼几人把名字刻上去。   如意神器幻化成的桃花树,自然桃花牌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他们五个人才是核心。   当然,玉滟春也算。   毕竟她是桃花源里第一个魔修。   容夙便和顾剑安、顾妍妍几人把名字刻了上去,是和桃花一样灼丽的颜色。   接着似有人在她后面轻笑。   容夙回头,看到南宫焰手里也捏着一块桃花牌。   温青弦则立在储白璧旁边。   储白璧摸摸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天心府和南宫族是最先表示要支持桃花源的,桃花源当然也不能忘记。”   她承认她是有私心,但事实确实如此。   于是容夙就看到南宫焰对她笑得温柔,很直接地把刻着“南宫焰”三个字的桃花牌挂在她名字旁边的位置。   火红色的三个字,初看如凤凰盘旋。   挂在一起随风轻摇,再撞上一撞,声音清脆。   容夙也扬了扬唇。   她看着站回自己身边的南宫焰,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过去,把南宫焰的手紧紧牵住。   南宫焰任由她牵着,唇角含着笑意。   储白璧眼神明亮看着自家师姐。   温青弦云淡风轻,抬手间都带着一股行云流水,把桃花牌挂了上去。   她的名字是青色的。   不是桃花源的成员,自然不能和桃花源成员的名字同色。   温青弦三个字和储白璧三个字碰撞着。   很像姻缘树上的喜结连理。   小剑圣也满意了。   几声脚步声,王小虎带着玉滟春进来了。   女人依然一袭红衣,也依然赤足,看到这么多人都出现,不禁有些惊讶。   储白璧便热情地把如意桃树的寓意说了,招呼她在桃花牌上也刻上名字。   玉滟春看着上面随风轻摇、已经有了名字的几块桃花牌,眼神恍惚。   因为这里太美了。   时隔数月,桃花树早已长成,桃花飘落,铺出一条好看的桃花路,加上此时轻狂年少的一众修士,那股盎然生机几乎扑面而来。   比她曾经去过的桃花坞还要美。   她的名字,也能留在这么美的地方么?   这么美好到如同梦幻的地方,也能容得下她么?   她眉眼间不由漫上那股自厌。   储白璧知道她的过往,此时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容夙只低着头牵着南宫焰的手。   最后是顾妍妍一无所知,只开心着桃花源又多了一个成员,拿了一块桃花牌捧到玉滟春面前,声音脆生生的:“玉姐姐,给你。”   玉滟春一低头,就迎上了一双似水清澈的眼睛。   容夙曾经因那双眼睛几次失神。   她也难以幸免。   然后她笑一声,心里压着的诸多情绪一散,接了桃花牌就要刻字。   指尖已经抵上桃花牌,感觉到那股温润的暖意了,却在落下时生生改了方向。   刻好后挂到怀璧第一个成员顾妍妍的右边,于是怀璧无罪、金刚怒目就是紧挨着的。   容夙抬眸看清楚后,眼睛不禁一缩。   因为她在那块桃花牌上看到的并不是玉滟春三个字,而是——东方玉!   东方玉。   也就是东方世族的大小姐。   那位十几岁就修到踏霄境的天才剑修。   前无古人。   她心里一震,瞬间想到了许久以前在南宫族星月居南宫焰的小型藏书屋里看到的一部藏书,讲了东方世族的兴亡。   玉滟春,魔修,负心人……   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如意桃树前。   玉滟春也看着上面东方玉三个字,唇角上扬,笑意里的苦涩淡了许多,而多出几许肆意。   她曾经很怕被人知道,魔修玉滟春就是曾经风华无双的东方族大小姐东方玉。   但储白璧那一番话却把她从过往的折磨里拉出来一些。   桃花源很美好。   如果真能建立成功,那么多半能够留名史册。   她当然不是贪图留名史册。   她只是在想:如果魔修玉滟春不仅仅是魔修,还是桃花源的魔修,那么会有什么不同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很想在腰间也挂上一枚桃花玉。   于是她就想尝试看看。   看看能不能把从前的名字找回来。   也把原来的自己找回来。   那个还没有经历灭族惨案、依然明亮耀眼、生如芙蓉花一般的东方世族大小姐。   ……   四周桃花缓慢飘落,红衣的女人征得储白璧几人同意后,正躺在一颗桃花树上想事情。   想的自然是怎么管魔修的事情。   同时还有桃花源的事情。   不得不说储白璧把玉滟春邀请进桃花源是很正确的决定。   她曾经是东方世族大小姐,不但修为高剑道精深,而且自小是作为世族少主培养的,处理事务上也学得极好。   哪怕出事时她才十几岁,也比不涉这些事的储白璧几人强。   顾妍妍就经常拿着解决不了的事问她,她总能一语道破。   堪比偶尔来看容夙的南宫焰。   此时她躺着躺着就有些倦,眼睛半阖,比风嘲笙还要美。   容夙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低咳一声。   玉滟春低眸看她一眼,改为坐着,问道:“有事?”   自然是有的。   容夙看她的脚一眼,依然是没有穿鞋的。   她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双鞋送了上去。   这鞋很普通,只是容夙请王小虎去无忧城里买来的。   她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知道玉滟春是东方世族大小姐后心情有些复杂。   复杂过后,她就知道了她会答应储白璧的原因,也知道她总是赤足出现的原因。   听说东方世族覆灭那日,东方小姐的心上人曾经送她一双鞋。   那鞋很好看,流光溢彩、华丽非凡,却会在关键时刻禁锢修为。   后来就是血海尸山、惨不忍睹……   容夙无意知道玉滟春的过去,她只是有一句话要跟玉滟春说。   “云舟上,我说我们不会是朋友,这话永远有效。”容夙沉声。   送她一双鞋,就是为了跟她说不是朋友?   玉滟春躺了回去,声音淡淡:“我知道了。”   她以为容夙这就算说完了。   容夙却没有。   她问:“你知道顾剑安么?就是酒楼里你见到的那青年。”   玉滟春不解。   容夙继续道:“我刚进桃花源时,他跟我说,很开心我能成为他的同道。”   “现在,我将这句话送给你。”   她说完就走。   玉滟春却瞬间坐直了起来。   很开心你能成为我的同道。   这才是容夙真正要说的?   所以,不是朋友,但能做同道。   玉滟春念了几遍,摸着那双鞋子,轻轻笑了一声,所有压抑随风飘散。   桃花树下。   南宫焰看着容夙含笑向她走来,眉微挑:“事情办完了?”   “是。”容夙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腰间却一紧。   南宫焰扣住她的腰把她按在了树上,低头就吻了上来。   似乎是早有准备,也或许是次数多了越发熟练了。   总之这次是容夙被她吻到有些窒息。   然后南宫焰低声笑着,很欢快的样子,伸手点点她的眼睛,没摸到水雾后,按着还没缓过来的容夙再次吻了上去。   凤凰虚影盘旋。 第117章   大魔和魔修的事情都有解决办法了。   小剑圣储白璧这日坐在一颗桃花树下, 捏着那枚留音符,将他们桃花源经玉滟春和顾妍妍几人商量出来的、关于管理魔修的东西都同留音符里那声音的主人说了。   她眉眼得意,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   容夙无意评价她的天真, 在不远处继续练刀。   玉滟春坐在桃花树上看储白璧一眼,也看容夙一眼,躺在那里打瞌睡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能再有这么惬意自在的时刻。   “滴答”一声,留音符居然还能得到回复。   容夙练刀的动作一滞, 听到留音符里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高昂, 而如流云般沉稳和缓。   声音说:“桃花源, 你们做得很好。”   顿了顿,接着就是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来自青年微沉的嗓子:“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桃花源收不收世族少主?”   “如果收的话,能来个人出阵法带带路么?”   意思就是这人现在就在桃花源外?   储白璧和容夙对视一眼, 都往阵法外面走去了。   储白璧是对这人是谁很感兴趣。   毕竟先前种种看似是挑衅, 实则却弥补上了他们在建设桃花源时都疏忽了的地方。   容夙则是眸光微动, 听到世族少主四个字以及前面那声肯定后,似乎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往桃花源的阵法外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华衣的青年,腰间佩刀, 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优雅大方。   方行云。   中州方族的少主。   醉仙楼品酒大会上他还只是方族的嫡系子弟。   现在却成为少主了。   而且储族李族牧族都覆灭了,方族在中州世族里的排名便靠前了很多,虽然比不上南宫族, 但也不可小觑。   他留在留音符里的声音做了掩饰。   储白璧那时听不出来,见了方行云后却一眼认出来了。   她以前是储族少主, 自然是见过方行云的,而且印象还算得上深刻。   因为方行云一直想挑战她, 还上过天心府,只是她那段时间不是在外历练就是在闭关。   结果现在他问桃花源收不收世族少主?   储白璧有些不解。   方行云看到容夙和储白璧出现后上前一步,面如冠玉、唇角含笑,风姿和他的名字很相配。   他声音温和重复了一遍留音符里说过的话:“桃花源很好。”   眉眼间都是认同和向往。   容夙想到他当初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经历红尘刀和红尘刀结束后的表现,大概就能理解了。   储白璧反应过来后追问道:“你是方族少主,你真要进桃花源?”   桃花源建立刚开始是什么也没有的,成员得不到什么,反而要付出很多。   “怎么,难道桃花源要和天心府一样,跟世族互不相干么?”方行云反问。   “自然不会。”储白璧回答。   于是后面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方行云向往古时修士间和睦相处、真情实感的氛围,早在桃花源开始建立时就一直留意。   他是世族嫡系,对于如何建立一个组织自然是很懂的。   所以才有留音符那一出。   此时他详细询问了桃花源的具体分布后,选择了以顾剑安为首的无罪,主要负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惩恶扬善之实。   或许是一个开端,自方行云开始,便有出身世族但心性纯良的修士陆续进了桃花源。   这三个字在修行界修士心里不再只是虚幻飘渺的,而实打实有了重量。   怀璧主要负责桃花源财务利益方面的问题,其中就包括许多桃花源成员修行资源的问题。   除此之外,王小虎经营的情报网也需要灵石支撑。   顾妍妍有玲珑宝体,能探宝寻物,从无忧山里得到了不少宝物。   也和无忧十九城的修士有利益往来。   容夙也把商宝阁长公子辛为简送给她的金太阳形状的商玉给了顾妍妍。   然而还是不够的。   直到这日,桃花源的请见阵法有声响,桃花林外出现一个老妇,看着颇为端庄严肃。   有以前见过老妇的玉滟春直接就跟懵懵的几人说:这位是商宝阁的护阁使,也就是商宝阁里修为最高、地位最高的存在,修的是玄妙无比的风水道。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还想着堂堂商宝阁护阁使来桃花源的目的。   顾妍妍却面有惊喜,颇为亲近地凑上前,嘴里还喊道:“前辈!”   看上去她是早见过这位老妇的。   商宝阁的护阁使。   风水道。   万里追踪术。   玲珑宝体,培植灵植、探宝寻物。   容夙想到许久以前顾妍妍在沉魂渊内说的东西,对她和护阁使的关系就有些懂了。   果然,那护阁使摸摸顾妍妍的脑袋,眼神温和,说道:“妍妍,你做得很好。”   什么做得很好?是修为提高后越能发挥出玲珑宝体的不凡,还是建立桃花源的事情?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不知道。   因为护阁使说完这句话后,接着说的是:“现在的你能够成为本使的弟子了。”   顾妍妍眼睛一亮。   护阁使环顾四周修士一眼,很郑重地开口了:“顾妍妍,本使是商宝阁护阁使,现在欲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是否愿意?”   几年前在青州初见,她看出顾妍妍的不凡后,只是简单教了她功法和部分术法。   那时商宝阁还有事情要她处理,而且顾妍妍修为也太低,所以她只当做是心血来潮。   但现在不一样,顾族变故、桃花源建立,一晃几年,她的玲珑宝体越来越不凡。   护阁使敢说,以顾妍妍现在的天赋,就算将来比不上南宫焰、储白璧和容夙这些人,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她来收顾妍妍为关门弟子。   商宝阁的人做事,最先看重的自然是利益。   这点顾剑安也能看出来。   如果顾妍妍那几年死了,那么护阁使和商宝阁都不会在意。   他迎着顾妍妍看来含着几分问询的目光,声音微沉:“妍妍,这是你的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顾妍妍于是又看了容夙一眼,眼神几分迟疑,然后对着护阁使一跪,是标准弟子拜师尊的礼节:“弟子顾妍妍拜见师尊。”   这便是答应了。   护阁使一笑,严肃郑重的脸上平添几分柔和,伸手亲自扶了顾妍妍起来,先给了她一枚金叶子形状的商玉:“这是商宝阁护阁弟子应该有的东西。拿着这商玉,你在商宝阁的地位不会比长公子二小姐他们低。”   接着她屈指,在半空画了个阴阳鱼道印,言出如山:“本使以商宝阁护阁使的地位向你们许诺,桃花源往后二十年时间里所需的资源,商宝阁给了。”   “就当做是本使给小弟子的见面礼。”   老妇说这句话时表情很认真,显然她不是在说笑。   容夙几人都嘶了一声。   桃花源二十年需要用到的资源,只是护阁使送给弟子的见面礼!   原来商宝阁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富足。   果然是修行界第一经商组织。   顾妍妍也有些怔。   她捏着金叶子形状的商玉,腰间还挂着容夙给的金太阳形状的商玉,喃喃道:“师尊——”   护阁使笑着应了,把金叶子商玉挂在顾妍妍腰间,抬手再摸出几枚玉简给她:“这是玲珑诀的进阶版,你以后就主修这个。”   “这个是和玲珑诀对应的玲珑剑法。”   “还有这个……”   顾妍妍接得手忙脚乱。   护阁使面上含笑,最后道:“若是有事需要师尊出手,你直接以金叶子商玉告诉本使就好。”   她说完,踏空而去。   顾妍妍怔怔看着。   容夙和储白璧几人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松。   商宝阁的护阁使看似是来收顾妍妍当关门弟子的,却也有相助桃花源的意思。   如此,桃花源最后的困难也暂时得到了解决。   一切井然有序,容夙和萧凌云所在的金刚也多出了几个成员。   容夙和往常一样,不是在桃花源里修行、练刀,就是去山里杀妖兽、跟余览学雕刻,以及外出历练和做桃花源的任务。   南宫焰这段时间是很忙的,忙到很少过来桃花源。   听紫田说,她最近在整治南宫族矿山、药园等诸多世族产业和散修间的关系。   她不想打扰南宫焰,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中间还出了一个插曲,和段族少主段佑的父亲、曾经的段族副族主段君鹤有关。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现在的段君鹤不再是段族副族主了。   三月赌约里,容夙杀了几十个世族子弟。   后来在浮屠城城门那里,宿柏溪残魂劈出冬刀后,又死了几十个。   相当于大部分追杀容夙的修士折在三月赌约里。   那些是世族的嫡系子弟,是天才,也是两族的未来。   姚族和段族甚至伤到了根基。   一切因容夙而起。   但容夙有南宫焰和南宫族护着,他们再不能如何。   姚通元的兄长是姚族族主,还在闭关冲击至真境,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因而姚通元在姚族没有什么事。   但段君鹤就不同了。   早在段佑死后,段族内关于少主之位的竞争一直没有停止。   新的派系登台,自然有人看段君鹤不爽。   加上这位还是堪堪才修到归一境、许多造化境巅峰修士能压着打的存在。   于是在三月赌约后,他顺理成章被废了副族主的位置。   虽然还是段族的族老,但地位一落千丈,段君鹤久居高位,忽然间没了地位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他选择暴躁行事,行动被情感支配,直接堵住外出做任务的容夙,直接一掌拍来。   容夙见到他时,他双眸血红,眸底满是盛怒,拍来的一掌比当初在九幽山上还要沉重。   容夙却已不是那时无能为力的小刀修。   四季刀法施展开,她不求能越境对敌行逆天之事,但要逃命还是做得到的。   但她不用逃命。   腰间来自南宫族上任族主南宫正的盾玉直接亮起。   南宫正送给她盾玉时说了,盾玉不仅能挡归一境修士致命一击,还能反击一剑。   南宫正没有说谎。   甚至还有所保留。   因为段君鹤挨了那一剑半天没能缓过来。   容夙看着他,正想着是要上前补上一剑还是先回桃花源开启阵法。   那阵法是天心府阵修修的,段君鹤很难打碎,回桃花源后她就安全了。   容夙心里却是想上前补一剑的。   这是性格使然。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还记得她和南宫焰结了生死契,她死了南宫焰也会死。   一个人她能赌一赌。   但有南宫焰,她便想要万无一失、稳中取胜了。   当然,最后容夙也不用回到桃花源。   天空一声惊响,剑影照四方,白衣蓝边的南宫严出现了。   一柄青莲剑舞得潇洒自如,直接把段君鹤的修为废了,打成重伤再丢进段族族地。   如此嚣张,段族却不敢怎么样。   然后南宫严才跟容夙解释他来得快速的原因。   跟容夙想的完全不一样,也和生死契关联南宫焰性命无关。   南宫严会出现,完全是因为南宫正。   或许准确来说,是因为盾玉。   南宫正给容夙的盾玉上是有他的一丝神识的。   那丝神识不能做些什么,只是会在容夙遇到致命危险、盾玉反击时告诉南宫正。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南宫族族主,想的自然多一些,也周到一些。   所以也有想到姚段两族狗急跳墙的应对方法。   只是后来他要闭关,就把神识的感应交给了南宫严,让南宫严接手容夙的安全问题。   所以南宫严才能如此快出现。   听完后,容夙有些沉默,沉默以后就是动容。   南宫族,南宫正。   还有眼前的南宫严。   她握紧黑刀,很郑重地行了一礼。   也开始正视南宫族和别的世族间的差别。   南宫严笑一声,说年纪轻轻别太古板、要活泼一些后,踩着青莲剑走了,据说是要去姚族族地敲打敲打姚通元。   姚族。   容夙便想到了姚族族主。   虽然心里知道能养出姚族少主那样的人很难修到至真境,但要说一点都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他就像一柄剑,悬在容夙头顶。   他一日不出关,容夙便还是无法做到完全轻松的。   她低叹一声,回了桃花源。   桃花源里,顾妍妍正在跟储白璧几人总结桃花源的种种安排,最后说到了一个不算困难、但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那就是桃花源里现在没有修为高的大能。   桃花源里修为最高的原本是登天境二重的容夙和储白璧。   玉滟春来了以后就成了修为最高的,但她也只有登天境五重的修为。   归一境大魔风嘲笙是挂名客卿。   他们现在就是登天境的对手还能应对,但造化境的大能就很难了。   而且大能都是随心所欲、不受管束的。   他们不曾立过天地誓约,如果真对上了,是很难搞的。   当然,桃花源现在还没有碰到造化境的大能和他们过不去。   *   与此同时,九州大陆某个地方,某座酒楼外的破旧茶摊里。   有位胡须长而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茶杯,他却没有注意。   那双向来矍铄有神的眼睛此时盛着沮丧迷茫,宽大的青衣只衬出他的瘦削。   如果容夙在这里,大概会一口道出他的名字:五顺。   就是那个曾经被南宫卫关在南宫族星月殿水榭里、看到容夙出现后说要教她生死缚、让她能够彻底掌控南宫焰的那个老者。   他是巫族族人,原名应该是巫顺的。   却对容夙自称是五顺。   容夙不知道原因,但也不在意。   因而她也不知道这老者实际上是因为她才能脱离巫族、奔向他向往的自由的。   他是巫族护族大能,原本是要一生护持巫族和南荒古神庙的。   那时南疆一族的阵法开启了很久,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他却可以。   老者想着想着思绪就有些迷茫,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容夙,再想到那青衣女子彼时的言语和面上表情。   她会给他自由自然是因为容夙。   南疆内乱,南荒古神庙异动,许多事情压得圣女无法呼吸,也不能放松。   回归的圣女命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出南疆去,看看哪个势力在打听生死结的消息,再随机应变,要保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衣刀修的安全,再把生死缚教给那刀修。   一阵风声起。   五顺对面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青衣如云雾。   五顺一怔,不知道是缘分使然还是南疆一道这么神奇。   不然怎么他上一刻还在想着这位圣女,下一刻圣女就出现了。   他本能想起来行礼。   哪怕脱离南疆一族,他也是南州的修士,而圣女巫寒韵对整座南州来说是最重要、最至高无上的。   她十五岁那年就救了南州一次,堪称是南州的救世主和神明。   巫寒韵摆摆手阻止他后,伸手倒了一杯茶,边饮边道:“顺伯——”   这两个字一出,五顺瞬间有些羞愧。   巫寒韵没有在意,继续问道:“您见到您曾经梦寐以求想见到的世界了,您是否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愈发羞愧了。   对面的女子一袭青衣如云雾,飘渺若仙,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迷离感,看来的眼神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沉静。   但五顺却知道,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自己。   他曾是南疆一族的护族大能,按照规矩,要一生护佑南疆和南荒古神庙,一生不能出南疆半步。   这是当初南疆和南荒古神庙选择护族弟子时就有言在先的。   他少时答应,后来读了几部关于外面世界的典籍,心里就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他向往南疆以外的世界,想出去看看,为此不惜和刚回归不久的圣女做了交易,自愿脱离南疆一族,从此不再是南疆族人,以后也不得再进南疆。   现在巫寒韵问他是不是心满意足、不虚此行——   五顺苦笑一声,满是羞愧。   不是的。   外面的世界和典籍上的世界压根不同,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闲情雅致的风流韵事,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人间疾苦。   这和他以为的、向往的根本不一样,甚至还是两个极端。   于是这位归一境三重、精修南疆道、算得上立于世界顶峰的大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他瞬间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南疆回不去,留在外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只能浑浑噩噩地踏遍世界,看着众生疾苦。   只是圣女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   他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巫寒韵先行出声了:“顺伯当日脱离南疆是在庙碑前的,所以即便是我,也不能再同意你回归南疆一族。”   五顺眼睛一暗,接着就是疑惑。   巫寒韵看出他的疑惑,眸微垂,继续说道:“顺伯,你有听说过、桃花源么?”   五顺一震。   巫寒韵把那茶饮完,抬脚想离开,被五顺喊住了。   老者声音迟疑:“圣女希望老夫进桃花源?”   巫寒韵没有回答,很快消失在虚空里。   坐在原地的老者五顺看着面前那茶,眸光微动,又坐了一会后,也抬脚走了。   巫寒韵却不是直接回南疆。   她立在虚空里看了桃花源的方向很久,眸光清幽,唇边含着一丝笑意,似是很期待地向某个方向去了。   那方向所指是雷州登天城。   她先去了原来生死擂台的地方,看了很久后转到一处角落里。   那角落距离姚族族地并不算远,但姚族子弟高高在上,自然是不会来此的。   角落里有蛛丝、有灰尘……   向来喜洁的圣女却没有在意,也懒得挥去那些尘埃。   她抬手结了一道结界后,盘膝而坐。   灰尘弥漫里,她面上的笑越来越明艳,双手变幻,似乎是在结一个玄奥幽深的道印,青衣都被黑光盖住。   姚族族地,姚族族主闭关所在的那座庭院里,一阵声响震动整座姚族,进而是整座登天城。   姚族修士和登天城的修士都看去,就看到姚族族主自那座庭院向上踏步,甚至把屋顶都踏破了。   隔着遥远一段距离,能感应到来自姚族族主的那股威压。   就有修士压低声音惊讶道:“这股感觉,姚族族主莫不是修到至真境了?”   “闭关了那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也差不多了。”有修士附和。   也有修士表示不信:“至真境?修到至真境的修士都能留名于中州修行塔外的至真碑上,而且天地会生异象,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   “这不是正要突破吗?”有修士反驳。   说着说着,话题就有些远。   “你们都听说过三月赌约吧?”   “登天城生死擂台上的事无人不知,姚族族主出关后,要是知道姚族少主死在容夙手里,那南宫族——”   有人幸灾乐祸,顺便拉踩几句桃花源,也有人面含担忧,想着桃花源挺好的,容夙也挺好的,要不然姚族族主还是别修到至真境了。   “你说了又不算?”有听到这话的修士嗤笑。   角落里。   青衣如云雾的女子唇角上扬,声音轻到没有人能听到,却还是有声响的。   她说的是:“本圣女说的,就算!”   她手指继续变化动作。   姚族族地里。   也有姚族的修士压着声音交流:“族主真能要修到至真境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南宫族和容夙就完了。我能为兄长报仇了。”   他兄长是死在三月赌约里的。   太多嫡系子弟因容夙而死,因而不管登天城的修士怎么想,姚族内很大一部分的修士都是恨容夙的。   除了东面庭院里的修士。   那是姚族大小姐姚宣兰的势力。   此时这位姚族未来的少主、现在的大小姐正微微皱眉,眸光担忧。   主殿里。   姚通元也满面惊喜。   如果自家兄长真能修到至真境,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只觉前段时间被南宫严震到的地方还在痛着。   想着南宫正彼时潇洒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眼里含怨,直接一步踏出、要近距离去看自家兄长的突破。   然后他就看到立在虚空里的姚族族主面容微白,他的修为是——归一境八重!   姚通元的眼睛不由一缩。   他兄长闭关前是归一境九重、几乎半步至真境的。   怎么会变成归一境八重?   不但没有提高,还堕境了?   这是冲击失败受了反噬?   他眸光来回变化,正要说些什么,接着呼吸一紧,几乎惊得站不住了。   因为堕境没有结束。   相反,似乎从归一境九重到归一境八重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姚通元疑惑的那一瞬,姚族族主的修为又堕了许多。   归一境六重。   归一境四重。   归一境一重。   造化境八重……   几乎一息堕一个境界,很快比姚通元和四周围观的姚族大能的修为都要低了。   “兄长!”姚通元声音都在颤抖。   姚族族主看他一眼,眼神都是绝望和不解。   绝望是因为他无法控制修为的堕境,同时也清醒地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会再是姚族族主了。   利益至上的姚族,绝不会再给他什么地位。   毕竟这次闭关,他几乎用尽了姚族积攒了几百年的珍宝。   不解是因为他明明一切正常,就只是静坐着想要冲击至真境。   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先是以威压笼罩登天城,连他自己都以为要突破了,迎来的却是不间断的堕境?   这不像是来自天地的反噬。   那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眼神绝望,有一瞬间想到了神秘古怪的南疆道,言出法随,能万里之外咒杀修士,自然也有许多诡异手段。   但他看看姚族族庙的位置,很快又否定了。   世族都有族庙的力量护佑,不惧南疆一族的手段。   所以是他倒霉吗?   姚族族主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堕境的事将被记进九州诡事录,从此以后成为修士们的笑柄。   那些修士或许还会道上一句姚族族主私德不修,竟获罪于天,才会天降惩罚……   堂堂姚族族主,以后不但地位不保,还会威严全无。   姚族族主几乎不能镇定。   但还好,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儿子天赋很好,是姚族少主,他就算堕境堕到登天境,也不会如何。   他心里稍定,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哪里,结果神识一感应,感应到的结果竟然是不在人世?   死了?   笑话,怎么可能?谁敢动姚族少主?   他便问姚通元:“小苍呢?”   小苍,自然是姚昊苍。   姚通元心神恍惚,还沉浸在自家无所不能、半步至真境的兄长竟然堕到了登天境的震惊里,喃喃道:“他死了,被容夙杀了。容夙有南宫族护着,我们动不了。”   一阵沉默。   良久后,姚族族主的修为堕境结束了。   他还是大能,只不过是登天境二重的大能。   他一口血喷出,直接从高空摔了下去。   姚通元和姚族大能都太震撼,没有一个人出手接住他。   所以他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凄惨无比。   竟然也没有人去扶他起来。   所有人心里此时都只有一个想法:姚族完了!   全都完了!   三月赌约里死了那么多天才,姚段两族早就不是雷州第一第二世族了。   所以段君鹤才会被愤怒的段族族主废了副族主的位置。   姚族没有废姚通元,也不如段族那般沮丧绝望,就是因为姚族族主在冲击至真境。   只要他成功,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现在他失败了,姚族就彻底完了。   许多姚族大能看向姚族族主和姚通元的眼神很是不善。   利益至上,世族这样是很正常的。   登天城角落里。   青衣的女子此时唇角染血、面容惨白,那袭如云雾般轻而柔软的衣衫几乎成了血色,湿润后透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女子眉眼却都是笑意,发自内心地愉悦。   她笑出了声音。   笑声清凌,双手手指垂着,血自指间滴落,滴在血泊里“滴答”一声,泛着涟漪。   她看着那涟漪,面上神情称得上温柔。   盘膝却坐不住后,就放任自己靠在灰扑扑的墙面上。   直到一声低叹,同样着一袭青衣的女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比面容还美的却是那股风采,跟巫寒韵有些相似的云淡风轻,如云雾,如月光,在外人看来是很有距离感的。   此时这位很有距离感的女人蹲在巫寒韵面前,伸手摸她的头,手掌却是微颤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心疼:“小韵——”   她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看着巫寒韵周身染血的模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巫寒韵便笑,忍着天道刑罚的痛苦,笑容甜甜,“姑姑。”   青衣的女人是巫寒韵的亲姑姑、南荒古神庙的圣主。   自献祭后冰棺沉睡百年,再归来后,巫寒韵再没有这么笑过。   小时候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怕被兄嫂责罚,来让她求情时,就会这么笑。   那时圣主只会含笑点点她的鼻子。   那时一切都很好,兄嫂还在,叶观欣也在她身边,所有人都以为会好好的,会让巫寒韵做最自由自在的圣女。   现在——   圣主眼神复杂,看着她面上的血,那只手越来越抖,忍不住又低叹一声:“你修南疆道、亲近天地,当知道姚族族主是绝对无法修到至真境的。”   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姑姑,他有归一境巅峰的修为,要是兵行险招怎么办?”巫寒韵歪头看她。   圣主沉默。   巫寒韵继续说,声音很轻,轻到似乎没有:“姚族族主修不到至真境,也堕到了登天境,我才能安心。”   因为什么而安心自然不言而喻。   饶是圣主这样懂得情谊、心里也藏着一个人的,都忍不住说道:“她有南宫焰,不用你——”   最后那几个字还是没有说出来。   巫寒韵却笑了一声,艰难坐直身体,缓缓道:“姑姑,黑月地宫里的事情,我一直没有跟您详细说过,所以您自然也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救我,这里挨了三剑。”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因为天道刑罚很痛,巫寒韵想的却是十几年前,不知道容夙是不是也这么痛?   圣主眼神一变,她确实不知道。   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十几年前,容夙才十几岁,刚知道世界的真实,是最淡漠冰凉、嗜血阴暗的刀修。   怎么会舍命救巫寒韵呢?   “我也不知道。”巫寒韵说。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容夙眼神那么冰凉、那么黑沉,怎么就会出手救她?   问了容夙也不答。   她只知道地宫里那黑衣少女重伤,流的血比现在的她还多,是真正赌上了性命。   当时还有很多道伤,但最致命的是那三道刺在心口周围的剑伤。   容夙挨了那三剑,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迎着她不安忐忑的眼神,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没事,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于是从那一刻起,巫寒韵就想,不管后来会如何,她会为容夙做三件事,当做三道剑伤的报答。   第一件事情,是让五顺出南疆,教容夙生死缚。   第二件事情,是送她能用三次的保命商玉,顺便把段祁带回族关起来。   第三件事情,就是姚族族主了。   如此,才算结束。   她以后才能只是南疆、南州和南荒古神庙的圣女。   她想着,不由又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自家姑姑,再看一看登天城生死擂台的方向,声音含笑,又似乎是报复般的俏皮:“姑姑,您知道吗?我刚才结的堕境道印,是在南疆古书最后一页上学会的。”   而南疆古书来自姚族副族主姚通元。   生死擂台上,姚通元用这部古书威胁她,让她只能看着容夙生死攸关,直到南宫焰出现。   世族有族庙护佑,南疆的手段原本对世族修士是无效的。   谁让她拿回了能无视所有限制的南疆古书呢?   来自姚族副族主,用在姚族族主身上,约莫就是因果循环吧?   她那时不能救容夙,现在能为她扫除后顾之忧,便也很好。   圣主揽住她向南疆的方向去,声音轻轻的:“回去后,你要到冰棺里睡一段时间了。”   那一段时间,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巫寒韵却不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桃花源里。   储白璧几人看着面前一袭青衣的老者,满是难以置信:“前辈真要进桃花源当客卿?”   “是的。”五顺答得很快,环顾四周一圈,问道:“容夙呢?”   得,又是一个认识容夙的。   储白璧眼神明亮,回答道:“她刚刚去南宫族了。”   南宫族。   容夙从星月居出来,一路走到星月殿,正看到一个着华衣、打扮富贵却一看就不是南宫族子弟的公子哥眼神炙热地看着殿门,似乎想透过殿门看清里面的某个人。   那眼神让容夙很不喜欢。   她不禁问立在殿门外的紫田:“那人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紫田回答得一本正经:“是青州徐族的长公子,想求娶族主,还说求娶不成,入赘也行。”   容夙:“……”   她捏了捏拳头,看了几眼,压着不爽的情绪在那公子哥不解的眼神里抬脚向殿内走去了。   旁听紫田鬼话的青山:“……”   他收起手里的天眼录,心想:紫田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都不会说谎的。   果然是容夙大人把她带坏了。 第118章   殿内。   南宫焰端坐在那方华丽座位上, 正跟面前的绿水很认真地商量着什么,看到容夙出现后也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说什么。   容夙脚步一滞, 接着很熟悉地越过绿水走到南宫焰面前,神态自若地坐在南宫焰旁边。   南宫焰目不斜视,依然和绿水商量着事情,大约是什么“矿山”、“药园”之类的。   容夙坐了一会, 思绪翻滚, 一会想到殿外那公子哥, 一会想到紫田说的求娶入赘什么的,心里不由有了些危机感。   虽然知道南宫焰生死契都和自己结了, 但心里还是有些堵,总觉得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奈何她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她的手就有些不安分,先是牵了南宫焰垂着没有用到的左手把玩, 玩了一会被南宫焰抽走后, 她开始摸南宫焰的腰。   南宫焰:“……”这么摸, 她哪里还有心思商量别的事情了?   她咬咬牙。   绿水低咳一声,很有眼力见地收拾东西退出去了。   “轰”一声,殿门关上。   南宫焰眼神幽幽看着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的容夙。   容夙:“……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她只是许久没有见南宫焰、想南宫焰了才来南宫族的,不是为了那种事。   虽然在殿门前见到那公子哥是有些不爽。   南宫焰呵一声, 把腰间容夙的手拿开,自己伸手褪去那袭属于南宫族族主庄重华丽的衣服,再伸手去解容夙的衣服。   她的意图很明显。   容夙微怔, 坐在那里还有些回不过神,就被南宫焰扑倒了。   许久后。   南宫焰一脸餍足从容夙身下爬起, 很随意地甩出一袭新衣,以眼神示意容夙。   容夙反应慢一拍地接过衣服, 本能给南宫焰穿上,再随意给自己披上黑衣,一切收拾完毕后,南宫焰手一挥。   殿门重新打开。   她声音清冽说了些什么。   绿水拿着玉简走进来,原先在殿外候着的、据说是徐族长公子的公子哥也被唤了进来。   几人开始继续就青州世族矿山、药园和散修间的关系商量。   容夙坐在那里懵懵的,心神还没有从和南宫焰主动和她双修上抽离出来,抬眸就看到南宫焰无比认真的侧脸。   就似乎,她刚才和她双修只是兴致所致,完事后就继续忙南宫族的事情。   显得她很像工具一样。   容夙莫名有些郁闷,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散发着幽怨。   南宫焰似乎察觉到了,也似乎没有。   总之她依然面容镇定,和几人商量的声音也清冽如泉,甚至眉眼间都透露出一股神采奕奕的风采来。   又过了一会,看容夙还是懵懵的。   已经从紫田那里知道那些鬼话的南宫焰压着笑意,一本正经对容夙道:“容夙,本族主还有正事要做,你先回星月居去休息,本族主有空再去看你。”   她说完就把容夙推出去。   短短一段话,信息量相当大。   还有正事要做。   所以刚才南宫焰和她做的事情就不是正事了?   回星月居休息是什么意思?显得她无所事事一样。   而且南宫焰还要有空才会去看她?那她什么时候会有空?   容夙被南宫焰推着往殿外走去,一时间连自己来南宫族的目的都想不起来,只看着那公子哥看向南宫焰依然炙热的目光,心想:南宫焰不会是喜新厌旧吧?   她晕乎乎走回星月居,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南宫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抽出黑刀就开始练刀了。   夜幕降临。   南宫焰和绿水几人关于那些事情算是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了。   她摆摆手,看几人退开后就打算回星月居去看看容夙。   气还是气的。   气她不去桃花源,容夙便也不懂变通,很少来南宫族见她。   气道侣间应该做的、不应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个遍,却还是不提道侣二字。   但她也知道她不明说,容夙只怕是反应不过来的。   或者说,容夙心里都没有道侣的概念,只以为结了生死契就算结束了。   练刀的都是这么直的性格么?   南宫焰想着,叹了一声,打算往星月居的方向走去。   抬头就看到青山捧着天眼录到了她面前,表情还很严肃:“族主,姚族的族主——”   姚族族主怎么了?看青山的神情,莫不是修到至真境了?   南宫焰心里微凛。   青山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族主,姚族的族主没有修到至真境,反而堕到了登天境二重。”   南宫焰心里微松,接着就是惊讶和不解:“怎么会堕境?”   冲击境界失败受到反噬,最多也就堕几个小境界,但姚族族主却直接堕了两个大境界,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道,姚族的许多大能也在查,但都查不出原因。”青山如实回禀,眉眼间却有一丝得意。   南宫焰就知道他是查得出来的。   她眉微挑,也不催促。   果然,青山抿了抿唇,脸色有些白,却是兴奋得意的。   只是想到天眼录查出来的关于姚族族主堕境的原因,再想到白日里到了南宫族、还一来就和自家族主双修的容夙,他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他压低了声音,对南宫焰道:“详细的过程和手段查不出来,只知道和南疆那位圣女有关。”   有关的意思就是,这事多半是出自圣女之手。   南疆的圣女。   南宫焰眸微眯,瞬间想到醉仙楼品酒大会上的一幕幕。   她的心情便也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那圣女用的什么手段,但姚族族主毕竟是归一境巅峰的大能,能让他的修为堕到登天境,只怕付出的也不少。   而且还刚好就是登天境二重,是容夙现在的修为。   南宫焰手微紧,踏向星月居的脚步滞了滞,转身回星月殿去了。   于是星月居里,容夙练了几天刀都没有看到南宫焰的身影。   她有些郁闷,想了想就打算去星月殿前殿见南宫焰,只是想到南宫焰先前推她出来,又有些迟疑。   容夙行步间的方向就一变,变成了漫无目的地走着。   清风阵阵、波光粼粼,游鱼一如既往地穿梭于石头间,日光一照,满湖生机盎然。   容夙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观澜亭。   这座亭虽然很小,却见证了许多事情。   她对南宫焰情思未明的时刻,她初对南宫焰说喜欢的时刻,她怕连累南宫焰性命想要远离、却被她一扯就忍不住靠近的情难自禁……   及至此刻,所有的烦闷都消散。   她心静如水,只感到无尽的安宁和祥和。   而且,似乎是福至心灵,容夙忽然就知道了南宫焰许多次望着她时,面上神情/欲言又止的原因了。   其实很简单。   只是她以前确实没有想到。   道侣么?   她自六岁后于世就是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的存在,从来孤独一人。   遇到南宫焰后才算有了牵挂。   那牵挂是心上的。   道侣二字,却是实打实的,经天地见证的关系。   以后,她就能有道侣了。   南宫焰会是她的道侣。   容夙就知道再见到南宫焰,她该说些什么了。   只是结道侣是大事,她直接说是不是不太好?   容夙有些迟疑。   然后她想到了放在桃花源屋子里的桌面上那半桌从形状怪异到栩栩如生的凤凰兽魄。   于是她心里微安,也不急着去见南宫焰,而是盘膝坐在观澜亭有些凉的地面上,看着游鱼穿石、湖水泛波,唇角含笑,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放松。   眉心有金光微闪。   藏在容夙眉心的龙形面具隐隐有异动。   容夙没有注意到,依然看着那尾鱼在水里摆尾,眉眼微柔。   飘在虚空里的小光球却注意到了。   它暗自咦了一声,满是不解,只看到容夙似乎被一团云雾环绕住了。   同时,盘膝坐在地面上的容夙也一恍惚,睁眼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是云雾。   她不知为何忘记了许多东西。   比如她是坐在南宫族星月殿的观澜亭内的。   比如她原来是打算再坐一会、黄昏时分就去见南宫焰的。   比如南宫焰。   她此时此刻脑海里似乎只有空白的一片,只知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但白茫茫的云雾却无止境,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眉心的龙形面具晃动地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借面具凝出,而云雾是那东西带来的,让碰到的人油然而生一股迷茫和无措。   容夙便也陷进了这种迷茫和无措里,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看在小光球眼里就是容夙坐着眉心皱紧,眸闭着,云雾缭绕里,面容有些看不清。   它不知道怎么了,却知道容夙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但怎么会这样呢?   容夙的眉心、龙形面具,是剑圣宿柏溪么?   小光球一头雾水。   星月殿前殿。   紫田正盘膝坐在殿内修行,表情很严肃。   她现在的修为是踏霄境巅峰。   她已经在这样的修为境界上停留了好几年。   虽然修了那功法后,她此生都无缘登天境,但她还是不想放弃。   不是对修为太低心有不甘,而是知道自家族主和容夙大人都不是一般人,她们的目标是最高境。   紫田作为近卫,便也想追随得久一些。   也希望自己还能为族主再做些什么。   因而不管一日里有多少事情要忙,她都会抽出部分时间来修行。   绿水和青山看着她,都叹了一声。   青山也曾经用天眼录查过,但是没有办法。   那功法压榨修士的潜力,对修士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逆的。   南宫焰看三人一眼,按照这几天拟定好的章程安排任务,安排好后抬步走出星月殿,终于想要去看看容夙了。   天色将近黄昏。   据南宫卫回禀,容夙一早就出了星月居,本来应该是要来星月殿前殿的,后来却去了观澜亭,而且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那些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她压着心里几分不满,快步向观澜亭掠去,后面甚至是踏空而行的,看着就很迫切。   到得近了。   南宫焰理理自己的衣服,调整了呼吸,不缓不慢抬脚走去。   隔着遥远一段距离,正看到容夙背对着她而坐,背脊依然是挺直的,只是莫名透出一股寂寥的意味。   南宫焰心里一凛,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音:“容夙!”   她以为容夙听到她的声音后会第一时间回头。   容夙却没有,她按住了膝上横放着的一刀,一刀劈出。   南宫焰自然不知道,在她看来如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声,对于此刻的容夙来说却如同天籁。   她已经在云雾里困了很久,也走了很久。   漫无目的,也没有尽头,而且云雾无止境,似乎不管她怎么走,都只如在原地踏步一样。   迷茫无措。   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走,只如本能般不知疲倦。   她的身体是不知疲倦的。   但她的灵魂却感觉很累,许多次心神恍惚间,似乎真看到一道白影也曾这样踽踽独行,一个人行走在看不见前路的云雾里。   透露出一种绝望、无光,最后化成如冬般的寂寥凄清。   容夙行走在这样的云雾里,以为自己也会如此。   直到她听到南宫焰的声音。   南宫焰说:“容夙。”   短短两个字,不含多少情绪,容夙却霎时间如拨云见日。   豁然开朗。   迷茫无措骤然散去,她记起了所有,记得自己是容夙,记得她坐在观澜亭的地面上,记得南宫焰,也记得她原本是要去见南宫焰、说道侣的事情的。   但云雾还在。   南宫焰在云雾后面。   容夙不由按住手里的黑刀,想着劈开云雾就能见到南宫焰。   于是她一刀劈出,云雾一瞬散开。   眉心龙形面具上许多魂力缠绕在一起,最后凝出了一道白影。   那白影看着容夙拿刀的手,微微一笑。   世界于这一刻震动非常。   自星月殿开始,许多事情都在变化。   星月殿前殿盘膝坐着的紫田还在修行,还在尝试冲击登天境,和以往千篇一律的失败不同,这次她成功了。   清脆一声响,象征着紫田成为了登天境的大能。   青山和绿水都惊讶到不行。   紫田却站了起来,喃喃道:“容夙大人!”   没有任何原因,她却知道是因为容夙,她才能修到登天境。   当然也不止容夙。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还无师自通般记住了一个名字:剑圣宿柏溪。   桃花源里。   一直被旧伤折磨着、修行根基有损的顾剑安只觉有一股暖流自膝盖上的青锋剑涌来,涌遍他全身,最后送他上了登天境。   登天境带来的馈赠消去他所有旧伤,也修补了根基,于是他不但成为了登天境的大能,也如获新生。   “容夙师姐。”   “还有——宿柏溪师尊!”   顾剑安握紧青锋剑,望向上方的眼神明亮而凌厉,回到了一开始无畏无惧的剑修,少年意气几乎穿透云霄。   遥远的南疆,南荒古神庙里。   冰棺里躺着的一个青衣女子一瞬间睁开眼睛,在棺里坐直身体,感受着被抹去所有痛苦的身体轻松自在,手按住冰棺,眼神变幻,最后只道出一个名字:“容夙。”   容夙又救了她一次。   隔空抹去了她至少需要在冰棺里沉睡几年才能恢复过来的伤势。   ……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那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却是:他们都认识容夙,也曾和容夙结过善果。   观澜亭外。   南宫焰越走越近,却没有上前。   因为她看到容夙面前多出了一道白影。   南宫焰此时还不知道这座世界因容夙刚才那一刀而发生的改变,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那不同或许是因为那白影。   她在心里想着白影的名字:剑圣宿柏溪。   亭里。   容夙也在看着那道白影。   她自然也知道那白影是谁,也对刚才那些云雾的出现有了几分明白。   她是有许多问题要问宿柏溪的。   但在那之前,她先回头看南宫焰一眼,先对南宫焰笑了笑。   南宫焰怔住。   白影宿柏溪看着她和南宫焰两个人,笑了笑。   容夙才重新看向宿柏溪,发自内心地先行了一个拜礼。   是弟子拜见师尊的礼节。   也是无知稚子拜见救命恩人。   宿柏溪隔空抬手,容夙便觉有一股力量把她扶了起来,是她无法反抗的力量。   她惊讶不已。   因为眼前的白影,似乎比浮屠城前施展完冬刀就消散的白影要凝实许多。   正想着,宿柏溪出声了:“容夙,你有什么要问?”   声音清和柔缓,听着很是亲切。   容夙心里生出股依恋,想了很久,最后只道:“刚才的云雾——”   怎么好端端的,会有那些云雾呢?   宿柏溪便答了:“那些云雾,形同于我的后半生所感应到的。”   自红尘炼心后,她决定要以武开天地、让天地有公道后,便是走在那样一团迷雾里,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前路。   容夙眼神微沉,心情有些压抑。   宿柏溪却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说太多,她道:“容夙,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只是附在龙形面具上的几分残魂。”   自她死后,自容夙修唯心道成功、以血滴到龙形面具那时开始,龙形面具的主人就只有容夙。   这面具是宿柏溪抽出青龙血脉炼成的,自然也有她的存在。   只是那本来是不足以凝出她的魂灵的。   却在容夙看着湖泊里游鱼、最惬意放松时凝出来了。   所以才有云雾的伴生。   因而此时的她是因容夙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而生的。   她看着容夙,眼神温和,道:“我原先是要和你告别的。”   她早就死了。   浮屠城外那缕残魂算不上什么。   现在的她也不算什么。   除开龙形面具,这座世界本也已经没有了她的痕迹。   “但你劈出了那一刀。”   那是劈开她云雾的一刀。   而云雾,是宿柏溪最迷茫无措的那段岁月。   她因想劈开天地失败而迷茫无措。   她会失败,是因为当初劈出的那一剑被世族阻止。   换而言之,容夙劈出的刀续上了万年以前她劈出的那一剑。   于是宿柏溪就想:以武开天地在万年前失败,万年后或许还有成功的希望。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劈开天地规则和束缚的。   她说得太深奥,容夙并不是很懂。   宿柏溪也不打算再解释,她道:“我还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前辈请讲。”容夙声音恭敬。   宿柏溪含笑看她,并不说话。   容夙灵光一闪,态度越发恭敬了,有些难为情,又像是很期待开心:“师尊请讲。”   宿柏溪笑一声,声音柔和:“第一个问题,在你看来,我当初想开辟武道,让人人皆能修行的愿望是不是太空泛、想当然了?”   她想让所有人都能修行,想让所有人的修行天赋、起点都一样。   这无疑是不现实的。   这个问题容夙很早以前就想过了,早在望月洞月上梢知道宿柏溪往事时就不止一次想过。   自然是很空泛、很想当然的,是出身高贵的世族子弟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   她出身底层,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这样的事情都是不会发生的。   但这当然是一个很美好很让人向往的愿望。   谁不慕公平公道呢?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带着几分追忆道:“我很渺小,不能代表所有人的选择。我只是想,如果没有姚段两族少主的事情,不起争端,那么我就只是永兴坊容府的孩子。”   虽然不能修行,不能见到云层万里之上的风景,无法踏空而行、劈山倒海,去不了太广阔的天地,但至少会有幸福安和的一生。   不知道赌命是什么,不用生死厮杀里翻一圈……   容夙最后低着头道:“其实,也不是人人都想修行的。”   她这么说,宿柏溪就懂了。   她微微一笑:问了第二个问题:“容夙,你刚才施展的是春刀么?”   南宫焰看不出那一刀的震撼,她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容夙那一刀,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春意,春是万物复苏,是生机盎然,是枯木逢春。   容夙点头。   宿柏溪继续问:“那你想看看为师的春刀么?”   容夙微怔。   宿柏溪就并掌如刀一刀挥出,是容夙极熟悉、一悟出就圆满的春刀。   宿柏溪施展来却还要不凡,还要在圆满以上,超凡脱俗。   也就在宿柏溪那一刀挥出的瞬间,世界再生改变。   虚空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层层碎开了。   别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有小光球知道,那是这座世界的束缚、禁锢,是宿柏溪万年以前就想劈开的东西。   这一刀隔了一万年,久到从剑变成了刀,久到宿柏溪从人变为魂,却还是劈出来了。   容夙一刀劈开阻挡她见到南宫焰的云雾。   宿柏溪一刀劈开世界的云雾。   于是也就在这一瞬间。   南宫族最中央的一座宫殿里,原本还在闭关冲击至真境的南宫族上任族主南宫正直接踏破殿顶上了高空。   是和姚族族主一般无二的姿势。   姚族族主堕了境界。   南宫正却没有。   观澜亭内,容夙腰间挂着的没了作用的盾玉微晃。   高空上,南宫正一步踏进至真境,成为了修行界数万年间第一个修到至真境的大能。   中州修行塔外的至真碑上,金光闪闪,高可参天的石碑上,两人高的位置上,南宫正三个字流光溢彩,所有修士于这一刻都知道他修到了至真境。   但重要的却不是南宫正三个字。   而是比南宫正三个黑字高了一些,越加神圣的“宿柏溪”三个字。   黑色,是修到至真境的大能的名字。   而金色——   有年老的修士正对不懂的修士解释,说那是助黑字大能修到至真境的重要存在。   没有金字,就没有黑字。   于是这一日,宿柏溪三个字人尽皆知。   这还不止,因为在金字下方,同时有微青的“容夙”二字和火红的“南宫焰”三个字浮现。   修士们的表情就很精彩。   一个人修到至真境,三个人出手相助,这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巧合吧?”有立在石碑前的修士低声自语。   话音刚落,又一个名字浮现了。   黑色、肃穆、庄严,是修到至真境的大能。   又一个大能修到至真境了?   这是什么日子?   他们忙看去,正看到“风潮声”三个字。   旁边金字宿柏溪、青字容夙和红字南宫焰依次浮现。   很显然,南宫正和风潮声能修到至真境都是因为宿柏溪、容夙和南宫焰三个人。   容夙和南宫焰他们认识,但宿柏溪是谁,怎么还能在这两个人的名字上面?   于是从这一刻起,剑圣宿柏溪的事迹,世族再也藏不住了。   遥远的某座山上。   大魔风嘲笙对南宫族容夙所在的方向行了拜礼,看着旁边自己的魔魂风潮声,笑容释怀:“虽然你该消失了,但本魔现在却不想你消失。”   她释怀了过往,却不想自己的魔魂因释怀而消失。   因为是魔魂风潮声教会她释怀的。   于是她成为至真境大魔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稳住风潮声的魔魂。   虽然至真碑上她的名字是风潮声,但她已经打算把这个名字送给魔魂了。   南宫族高空,南宫正同样对观澜亭的方向行了拜礼。   他隐约能感知到他能修到至真境,是因为宿柏溪,却也是因为送给容夙那枚盾玉,以及默许南宫族在容夙最艰难的时刻护住她。   观澜亭里。   宿柏溪挥出那一招春刀后就不见了。   却不是消散。   她跟容夙说,她感应到天地的肯定,将要飞升成神了。   容夙没有理由地选择相信。   然后她看向南宫焰,也走向南宫焰,手里的黑刀按得很紧,面上云淡风轻,只声音有些轻颤,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她对南宫焰道:“南宫焰,我们结契吧。” 第119章   四周安静, 就只有容夙藏不住紧张的声音。   她说完后双眸一眨不眨看着南宫焰,显然是在等南宫焰的回答。   南宫焰唇微扬,正要开口, “轰隆”一声响,是观澜亭要塌了。   容夙劈了一刀,后来宿柏溪也劈了一刀,虽然意不在劈塌观澜亭, 但刀意溢散后也是有影响的。   容夙眼疾手快, 忙揽了南宫焰的腰掠出一段距离, 回头看去,观澜亭已经成了废墟。   她摸摸脑袋, 有些不好意思,但还记着先前的打算,抬眸对上南宫焰含笑的目光, 重复了一遍:“南宫焰, 我们结契, 好不好?”   还是有些呆和懵在的。   南宫焰看一眼她还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眸光微动,原本要脱口而出的那声“好”就变成了明知故问的“结什么契?”。   容夙一怔。   结什么契?当然是道侣契约。   她实话实说。   南宫焰轻笑一声,先拿开容夙放在她腰上的手, 在容夙不解的眼神里凑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   温暖柔软,像一块糖果。   容夙自然不会拒绝南宫焰主动凑上去的亲近, 她很熟练地搭着南宫焰的肩膀,心里还美滋滋地想:南宫焰都主动亲她了, 那结契的事情肯定没有问题了。   然后就看到南宫焰吻完后推开她,声音清冽地道:“不结!”   她说完, 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看方向,是要去星月殿的前殿。   容夙懵懵地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结?什么不结?不要和她结道侣契约?   南宫焰怎么这样?不结还亲她!南宫焰几个意思?   她想不明白,索性几步追上去,在南宫焰进殿前把她堵住,声音温和地说道:“焰焰,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们结道侣契约,以后就是道侣了。”   容夙自信满满,坚信南宫焰是没有听清楚,不然怎么会拒绝?   她先前那般反应,不就是希望她明白这些、并且先一步说出来吗?   容夙想着,眼神明亮。   旁边的青山和绿水都捂住了脸。   连刚修到登天境的紫田都叹了好几声。   容夙没有察觉,只眼神灼灼看着南宫焰。   南宫焰现在对于容夙的眼神很有抵抗力,她对着容夙的脸依然柔和,声音清缓:“本族主听清楚了。”   容夙眼神越加明亮,眸里都是期待。   “但是,不结就是不结。”南宫焰唇角含笑,在容夙不解的眼神里继续走向殿内,脚步很欢快。   心里就更加欢快了。   她属实没想到容夙还能自己发现问题所在。   说实话,听到容夙先说出来,她还是很开心的。   南宫焰当时都想直接答应了。   然后观澜亭一塌,她一低眸看见自己那袭南宫族主庄重华丽的衣服。   于是南宫焰的回答就从答应变成了拒绝。   她要晾着容夙几天,让她知道,堂堂南宫族的族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她得手的。   南宫焰想着,心情很好地拿起一枚玉简看,心里则在想着几天是多少天、四五天还是五六天、六天以上会不会太长?   总之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殿外的容夙眼神迷茫,在原地想了很久后,眸光微亮,再看一眼殿内俨然已经开始做正事的南宫焰,脚一抬,回星月居去了。   五日后,星月殿前殿。   南宫焰正瘫在座位上无所事事。   这几日容夙都没有出现,她只以为容夙是去想让她答应的办法。   但是都五天了,她还没有想到吗?   有那么难想么?   南宫焰眉微皱,有些不满意,看一眼面前很忙的青山,问道:“容夙现在在哪?”   青山很无奈,百忙之中抽空翻一翻天眼录,答得相当迅速:“容夙大人现在在桃花源。”   这问题南宫焰已经问了他五次,一天问一次,青山便也回答了五次。   问题是,南宫焰是无所事事地询问,他却忙得水都没时间喝,还要回答自家族主无聊的问题。   他揉揉眉心,很想把五天前看热闹的自己掐死。   早知道容夙大人被拒绝受折磨的是他,他就该多给容夙出几个主意的。   把事情定下来,族主才有心思处理事务,才不会把事情都丢给他做。   南宫焰显然是不知道属下复杂的心思的。   她只是眉越皱越紧,很不满容夙说完被她拒绝后直接消失了五天。   难道是知难而退?看她拒绝后就回桃花源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很不像话,但也像容夙能做出来的事。   如果真是那样——   南宫焰哼了一声,抬脚就往星月居的方向走去。   她忍不住了,她要去质问容夙!   星月居此时很安静,安静到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南宫焰大步流星,打算借阵法直接出现在桃花源容夙的屋子里。   她推开屋门,还没来得及看屋内什么情景,就觉腰间一紧,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抵在门上,直接就亲了上来。   南宫焰一惊,接着反应过来是容夙后眉心微跳,任由她按着自己亲,亲完后问:“你一直在星月居?”   容夙要是一直在星月居什么都没做、只等着让她主动过来,那容夙就完了。   她唇角笑意淡淡,看上去很温柔,心里却已经在想要怎么收拾容夙了。   容夙不知道危险的来临,回答得很走心:“当然不是,我刚从桃花源回来,正想着要去前殿见你的。”   只是屋门还没推开,就看到南宫焰出现了。   都五天没见了,刚见面,当然要先亲一下。   南宫焰垂眸,故作漫不经心:“见本族主有事?”   “当然有。”容夙点点头,牵起南宫焰的手,眼神很亮:“焰焰,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却不再说结契的事情。   南宫焰呼吸一滞,想了想还是跟容夙去了。   那些东西显然不在南宫族。   阵法启动,容夙牵着南宫焰出现在桃花源的庭院里。   正是凌晨时分,屋里应该是微暗的。   容夙的屋子此时却很亮。亮度来自于她的桌面。   南宫焰走了过去,就看到满满一桌子的兽魄,从低阶到高阶都有,最高阶的一颗还是六阶巅峰的,雕成凤凰的形状后,堆满了圆桌。   容夙什么时候学会了雕刻?   这是南宫焰的第一个疑惑。   没有任何原因,她就是能知道这些都是容夙亲手雕刻出来的。   她的第二个疑惑是:五天时间,应该也雕刻不出来这么多。   所以——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雕刻凤凰形状的兽魄了。”容夙走过来解释着,眉眼还颇有些得意。   以前雕刻只是想着送给南宫焰换她一笑,压根没有想到道侣的事情上面去。   现在把这些兽魄送给南宫焰,再让南宫焰做她的道侣,南宫焰应该就不会拒绝了。   她挑了那颗品阶最高、也雕刻得最漂亮的兽魄给南宫焰挂上,眼神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南宫焰自然知道。   不过这么答应了,总觉得太过简单,显得自己很容易得手一样。   大小姐低咳一声,无视容夙的眼神,问道:“你要本族主看的就是这些?”   听上去似乎不为所动。   容夙意识到后并不沮丧。   因为她做足了准备,自信一定能让南宫焰答应她的。   她摇头:“当然不止。”   南宫焰微惊。   容夙就牵着她步出屋子,走到庭院外。   桃树高大、桃花灼灼,此时隔着一段距离外,在桃花笼罩里,还有一片星星。   那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形状和星星很像、会散发出柔和星光的一种草——星合草。   种着星合草的泥土也很不一般,扑面而来一股生机盎然。   也是,只生于日月山境的星合草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养活的。   如果只是普通泥土,应该是做不到的。   南宫焰压着心里惊讶数了数,数出约莫有八颗星合草。   她二十岁那年在正阳宗外门的烈阳地窟石室里和容夙有了交集,距今正好是八年。   南宫焰看向容夙的眼神里就多出些波动。   容夙眉眼得意。   那些星合草原是生在日月山境里的,而且只有一颗,她能拿到还是请了正阳宗宗主出手的。   至于养星合草的泥土,则是以前来自顾妍妍的那块息壤碎片。   两相结合,才能有南宫焰现在看到的这八颗星合草。   星合草对南宫焰来说是不同的,对容夙而言就更意义非凡。   她第一次意识到对南宫焰的喜欢,就是在日月山境里、在那片荆棘林里。   所以她要和南宫焰结为道侣,希望能让星合草一并来见证。   她看向南宫焰,表情很认真:“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虽然严格意义上算肯定不是。   但容夙不管,她说星合草算,那星合草就算。   “焰焰,你喜欢么?”   容夙此时的眼神比四周星光都要亮。   南宫焰的心跳了跳,怎么都说不出“不喜欢”三个字。   她于是放任笑意盈上眉梢眼角:“我很喜欢。”   容夙也笑,没有如南宫焰所想那般顺势说出结契两个字,而是拉起她的手道:“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南宫焰眉微挑:“什么地方?”   容夙不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绸带,就要往她眼睛上蒙。   南宫焰想反抗,容夙的声音就越柔和:“焰焰。”   那张俊逸出尘的脸离得很近,黑眸里满是温柔和低哄的意味。   美色误人。   南宫焰叹一声,任由容夙把她眼睛蒙上了。   接着腰间多出一只手,隐约能感应出容夙把她抱上了云舟。   这样的事情,似乎她以前也做过一次。   那时她带容夙去的是一座重建起来的永兴坊。   此时却不知容夙要带她去哪里?   南宫焰心里生出几分期待。   云舟上,容夙看着蒙着眼睛的南宫焰,脸微红,心想:如果南宫焰到时还不答应,她只能使出绝招了。   刚开始她还不懂南宫焰拒绝是因为什么,几天时间下来疑惑迎刃而解。   南宫焰应该是想看到她为道侣结契做些什么,来弥补先前许多次她无动于衷、跟块木头一样的行径。   以及,毕竟以前世族大小姐、现在是世族族主,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   容夙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到地方后揽着南宫焰落地,伸手解开南宫焰眼睛上的绸带,声音欢快:“到了。”   南宫焰怀着期待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容府”两个字。   南宫焰:?   所以容夙完全是照抄答案,把她带到了永兴坊来。   她不明白。   容夙继续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进了容府。   和以前那次走马观花不同,容夙这次走得很慢,还指着面前的假山、花园一一跟南宫焰说着记忆里的一些趣事。   她彻底释怀了。   南宫焰却能感觉到她手心是有些湿润的。   虽然还不知道容夙带她来永兴坊容府的原因,但她还是握紧容夙的手。   容夙微怔,接着笑开,笑容灿烂,几乎晃花了南宫焰的眼睛。   没事笑这么好看做什么?不会是套路她的吧?   南宫焰腹诽,想松开容夙的手。   容夙不让,牵得紧紧的,拉着她进了一间小小的、一应摆设却精致的屋子。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容夙道。   南宫焰微怔,抬眸去打量四周,看到小而精致的镜子、在现在的她看来有些窄的檀木小床、屏风、书架……   “很精致。”南宫焰说。   虽然容府只是商户人家,但小容夙的房间却比得上官宦世家了,这大概还和她兄长有关。   容夙轻笑,手一挥。   南宫焰就看到四周蒙上了一层红意,是喜庆的大红,红绸、红彩、红帖……   如凡俗大婚一般的情景。   容夙这是——   南宫焰心里一跳,抬头看到容夙向前一步。   她没来由后退,容夙再向前,把她抵在那张檀木小床上,问出了在星月居吻住南宫焰就想问的话:“南宫焰,做我的道侣,好不好?”   情真意切。   南宫焰滞了一瞬,关注点却在容夙的声音上。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小心翼翼。   南宫焰便有些无理取闹地想:难道她很见不得人么?容夙连说要跟她结契、成为道侣,都是压低声音在无人处说的。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这还不行?这已经是她的最后一步了。   容夙急了。   她一把将南宫焰按在小床上。   那床虽然不是她小时候睡的那一张,却也是南宫焰以前按照天眼录查到的命人打出来的。   小容姝睡很宽敞,大容夙再加一个南宫焰就很拥挤了。   甚至都不是很方便活动。   然后容夙在这张床上使出了绝招。   她故技重施笑得像朵桃花,迟疑一瞬就去解南宫焰的衣服,嘴里还道:“焰焰,好不好好不好?”   使的大抵是美人计。   南宫焰笑了。   虽然她是有些心神不稳,但美人计这三个字,不是应该由她来使最适合么?   大小姐玩心上来,也扬起唇笑,还主动褪了一件外衣,坐在那床上没有怎么动作,看在容夙眼里却是媚意横生。   这是她喜欢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拨动她心弦。   她脑子一热,按着南宫焰就亲了上去,衣衫褪尽,临门一脚时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于是她生生止住动作,虽然自认有些不道德,但还是压低声音对南宫焰道:“焰焰,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南宫焰:?   她呼吸急促,没有回答。   容夙只能自己接话:“我们在双修,对么?”   南宫焰:“……”   “你知道的,只有道侣才能双修的。”   “所以焰焰,双修完我们就是道侣了,对不对?”   意图很明显,南宫焰不说对,她就不继续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南宫焰气笑了。   只有道侣才能双修?那容夙以前和她双修那么多次,也没见她说过一次道侣两个字。   现在一被她拒绝、一急后,倒是变得长进不少。   可惜长进错地方了。   她的呼吸还在颤,搭在容夙肩膀上的手攥紧,眼里漫上了一层水雾,却死死压抑着欲/望,不打算遂容夙的意就此答应。   要是没有这一出,她也就答应容夙了。   结果容夙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在心里低哼一声,明明难受极了,却一声不吭,还把脑袋移到别的方向,一副不欲再看到容夙的样子。   这都不答应?   容夙低嘶一声,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满足大小姐的需求。   床很小。   她手上一用力,南宫焰就不由自主地把头移回来了,眼里有红意,看来的眼神满是控诉。   容夙心虚,忙亲亲南宫焰的唇,心想:完了,她不会把道侣给弄没了吧!   于是离开永兴坊后,南宫焰上了云舟后,一脚把后面紧跟着的容夙踹回地面,手一抬,云舟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甚至还有凤凰缠绕做助力。   以容夙现在的修为和速度,要是不动真格,还真追不上。   但追上了也上不去云舟。   南宫焰明显是气狠了。   她唉声叹气,回了桃花源寻求小伙伴的帮助。   事关容夙后半生是美人在怀还是孤苦伶仃,小伙伴们都很热情。   玉滟春一拍桌面,先定了基础:“首先,南宫焰肯定是爱你的,这毋庸置疑。”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   太安静了。   玉滟春不由有些不安:“我说得不对吗?”   难道他们认为南宫焰不爱容夙?   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然怎么会拒绝容夙的求契呢?   只经历过一次情爱而且还惨败的东方大小姐陷进自我怀疑里。   还是顾妍妍不忍,出声道:“玉姐姐,这个不用我们讨论的。”   他们要讨论的,是容夙要怎么做才能让南宫焰答应做容夙的道侣。   顾剑安作为容夙的同门师弟,自认是她的亲人和依靠,最先开口了:“我以为——”   众人都看过去。   容夙也眼神炽烈。   顾剑安迎着许多道目光表情不变,细看还有自信和得意:“南宫族主是个剑修,对吧?”   容夙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顾剑安声音高昂:“要让她答应很简单!容夙师姐只需寻把上乘宝剑送给她就行了。”   没有剑修会不爱剑。   剑痴顾剑安如是说。   容夙:“……”   “胡说八道什么?”萧凌云声音比顾剑安还大,满是“你傻了”的神情。   容夙有些欣慰。   还好桃花源只有顾剑安一个剑痴。   萧凌云还是很靠谱的。   她满怀期待看向萧凌云。   萧凌云不负众望,说道:“虽然南宫族主是剑修,但容夙是刀修啊。”   容夙眼神一变,先前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上来了。   萧凌云没有察觉到,继续道:“应该送一柄刀给南宫族主才对。”   刀修把刀送出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对刀修来说是比刀和刀道还要重要的存在啊。   不过她是不会把自己的刀送给谁的。   得,不是剑痴,但是刀痴。   和顾剑安半斤八两。   她放弃顾剑安和萧凌云,眼光掠过玉滟春时,看到她眼神躲闪,像极怕被先生叫起来提问的学子,便也掠过。   于是就剩天真无邪的顾妍妍和虽然也天真、但还是有师姐在怀的储白璧。   容夙很自然地跳过顾妍妍,看向储白璧。   储白璧低咳一声,神情有种容夙说不出来的炫耀?   “容夙,我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经验,只怕帮不到你。”   容夙不死心:“那你师姐——”   她没能说完,因为她看到储白璧脸红了。   小剑圣肌肤如雪,红起来很明显。   问怎么结道侣,你脸红什么?   那股不祥的预感又来了。   容夙揉揉眉心,知道一个也指望不上,想回屋坐会。   储白璧却没有放走她,她声音高昂,在容夙后面喊道:“师姐说了,等她继任天心府府主之位后,就和我结道侣契约。所以我不用想怎么让师姐答应!”   后来炫耀的意味已经压不住了。   容夙:“……”想拔刀砍人。   她艰难压下这股冲动,回屋看着不见了的凤凰兽魄,唇角扬了扬,接着继续愁眉苦脸。   她也没有办法了。   凤凰兽魄、星合草、容府大喜,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极致了。   怎么结个道侣比修行还难呢?   要不然她出去练练刀?   她正要抬脚,一道声音响起来了:“容夙。”   这是小光球的声音。   容夙回头一看,不禁惊讶:“你还在?”   小光球:“……”真不会说话,难怪被南宫焰拒绝!   它很想直接消失,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声音很淡:“你不想有道侣了?”   这意思是,小光球有办法让南宫焰答应?   容夙脸上瞬间换成笑容:“天道前辈!”   小光球:“……”   跟了容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像模像样的称呼。   虽然它严格意义上并不算真正的天道。   但它还是很受用,看着和初见截然不同的容夙,很有耐心地把办法告诉她了。   容夙越听眼神越亮。   因为她能感觉出来这办法应该会有用。   而且小光球说得很对,南宫焰应该是想要她昭告天地的。   就像她许多次想让整座天地的修士知道南宫焰是她的、别人不许妄想不许多看一样,南宫焰应该也是如此。   她于是兴冲冲出屋去,按照小光球教的办法开始做了。   小光球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种做长辈的欣慰。   夜晚,星辰漫布。   南宫焰坐在星月居的阵法前数着时间,想着差不多了,也该去见容夙了,就听到外面有紫田压不住惊讶和震撼的声音:“小姐,您快来看!”   她做族主的时间还很短,因而紫田一激动还是会喊她小姐的。   南宫焰不明就里,却本能感觉到跟容夙有关。   她推开屋门,顺着紫田的眼神抬头,就看到星辰璀璨的星空里,有烟花盛放。   那烟花有很多种形状,容夙的焰心刀、她的融魇剑、凤凰、桃花、星合草……   盛放一次,星空里就会多出一行字。   后面几次再变幻颜色。   那字就从黑色变为白色、红色……最后是极绚丽的彩色。   凤凰烟花放着时,有星星点点坠落到地面,偶有部分落在南宫焰肩膀上,没有烟花的危险,只有灵台通明、道心澄澈的舒适感。   而且显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能感受到的,紫田也是。   南宫焰就知道了。   这烟花和那行字不是只在南宫族才能看到的,而是整座天地的修士和凡人都能看到的。   真正意义上的宣之于众。   修士看到烟花于修行有益,凡人看到烟花能消除部分疾病。   按照容夙以前跟她说过的,这应该是融进了世界本源的力量。   也不知道宿柏溪前辈知道容夙这么使用世界本源,会作何感想?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南宫焰却是很欢喜满足的。   也惊讶于容夙还能做到这一步。   她一直抬头看着那行字:南宫焰,做容夙的道侣,好不好?   然后她抬手,凤凰自指间展翅。   因为容夙的原因,她也能左右这烟花和这片属于她们两个人的星空。   凤凰盘旋几圈,最后融成一个字:好!   桃花源里。   看到南宫焰回复的容夙惊喜地蹦了起来,看向烟花的眼神都是欢快。   曾经承载她半生梦魇的烟花,彻底成了幸福美好的希望。   她以后就有道侣了! 第120章   结道侣契约自然是要举行道侣大典的, 尤其其中一方还是世族的族主。   南宫焰和容夙商量过时间后,很快定了日子。   而且也不叫道侣大典,而称为大婚。   看似一样, 意义上却是很不同的。   道侣一般是修士修行路上选择的伙伴,相互扶持,有世族联姻的,也有一拍即合的, 突出的却是一个道字。   而大婚, 一听就很有凡俗间那种深情厚谊、生死相随的意味。   再加上先前轰轰烈烈的烟花求契和至真碑留名, 谁都知道南宫族的族主和桃花源的容夙是真心相爱的。   自然就有许多人面露艳羡之意。   喜帖一一派发出去,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地点自然是在南宫族。   因而也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修士称容夙是上门道侣。   容夙听到后半点不在意, 只笑着坐在座位上看南宫焰忙活,再无所事事地亲亲忙活不过来的南宫焰,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桃花源的小伙伴们知道她要成婚, 也没有拿别的事情来烦容夙。   要不是她还在座位上坐得端端正正, 紫田都要以为这是第二个南宫焰了。   她甚至还很善解人意地端来往常南宫焰最喜欢的酒, 精致玉质的酒杯装着,容夙饮一口,再看一眼旁边的南宫焰,很是满足。   忙着准备大婚的南宫焰:“……”   不是, 这是谁跟谁成婚?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忙?   她面含不悦,回头正要质问,就被早有准备的容夙捏着下颌亲了上来, 酒香浓郁、笑颜如花,南宫焰便无法再说些什么了。   成婚这一日。   容夙早早就起来准备。   紫田拿来早做好的喜服给她换上。   大红的一袭衣服, 衬得人也喜庆十足,加上容夙心情愉悦、眉眼含笑, 看着就越加出彩了。   便是和自家小姐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   而且她也不用和小姐比。   容夙大人和小姐,那叫做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紫田想着,走在前面给容夙带路了。   虽然称为凡俗的大婚,但到底是修士,许多仪式也化繁为简。   因而容夙打扮好后直接就跟在紫田后面。   她以为大婚的地方不是在星月殿前殿就是在南宫大殿,再不然就是在南宫族的大广场。   结果竟然三样都不是。   紫田带她走的方向,是南宫族的北面。   南宫焰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在北面,那里因护族大阵的地方常年飘雪,比别的地方凉上很多。   只是此时她一路走来感觉到的凉却不是彻骨寒的凉意,而是如春风拂面般的凉爽舒适。   紫田回头跟她解释,说南宫焰前不久命程老改动了阵法,而且南宫焰还把从前住的院子周围那片地方推了重建,作为她们成婚的地方。   容夙不禁有些期待。   走了一段时间后,到了紫田口中的地方后,容夙抬头看去,不禁怔住。   然后就是一阵心绪翻涌,很难说出心里的情绪,只是很想看到南宫焰,很想抱她、亲她……   因为她看到了永兴坊。   跟东川皇城那一座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坊外和坊内都多出了很多桃花树。   这是新建的永兴坊。   也是南宫焰为她建的第二座永兴坊。   “容夙。”南宫焰自坊内走来,同样一袭喜服,面含微笑,衬着后面桃花朵朵,娇艳而柔和。   她走到容夙面前,声音清冽和缓:“你喜欢吗?”   她自然知道先前容夙带她去东川皇城永兴坊容府、在那里布置大喜说道侣二字的原因。   那是容夙以前的家。   她在那里说要她做她的道侣,是想把她归进家人的范围内。   也意味着她从此又有了牵挂和后盾。   南宫焰那时虽然因为那些不足为道的原因拒绝了,却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所以她愿意再建一座永兴坊。   反正南宫族很大,别说一座永兴坊,就算十座也不算什么。   只要容夙高兴满意就行了。   她看着容夙,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眼神里满满都是温柔和迁就。   容夙一时间觉得不该她大南宫焰四岁,该南宫焰大她四岁才对。   她忍不住靠了上去,眼神柔和,看着南宫焰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丽的脸和唇,心里的想法几乎藏不住了:她想亲。   她想直接跳过中间那些不太重要的礼节,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   南宫焰眉心一跳,哪里会看不出来容夙的意思。   她瞪了容夙一眼,牵着容夙往南宫族永兴坊内的容府走去。   比东川皇城的容府大很多,是放大型的。   容夙便也压着冲动反牵紧南宫焰的手。   桃花飘落,永兴坊容府果然一直都是她的桃花源。   容夙想。   她扬起唇角止不住笑,看在四方宾客眼里傻透了。   啧。   以前在醉仙楼品酒大会上和登天城生死擂台上也不是这样的。   果然还是南宫族主手段高明。   居然能把那么精明的人变成傻子。   傻子容夙对那些眼神里含着的意味一无所知,只以为这些人都是来祝贺她和南宫焰成婚的,便也难得给了个笑脸。   南宫焰看了,便不由有些想笑。   她死死忍住,和容夙行了相应的礼节后,按照惯例就该去和来祝贺的部分宾客交流一番。   毕竟是世族,有些东西是分割不开的。   她便穿着那袭隆重而动人心魄的婚服去了,对着那些人的笑不及对容夙那般真心,看着也是颇为赏心悦目的。   容夙心里痒痒的,便也亦步亦趋跟在南宫焰后面。   南宫焰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不用她开口说话,她就盯着南宫焰,从上到下来回反复地看,还在思索着等会回了屋里该用什么姿势好。   先前玉滟春给她的那堆双修图谱她这段时间都看完了,理论知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也懂得了不少东西。   南宫焰多了解她,当然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脸微红,总觉得容夙看过来一眼,就如轻薄了她一次。   目光要是停留得久一些,便如把她的衣服都除尽肆意妄为了许多回。   这种感觉很不好。   也让她好几次心神不稳,险些就回错了话。   偏容夙还什么都察觉不到,看来的目光越来越炽烈灼热。   南宫焰咬唇,朝后面招了招手。   容夙不明就里,但很听话地凑了上去,就听到南宫焰压低声音对她道:“我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先回房吧。”   没有明说,但容夙就是听出来一股南宫焰嫌她碍事的意味。   她眨眨眼睛,表示不明白。   南宫焰无奈,直接实话实说。   所以是因为她在南宫焰会走神啊!   容夙止不住笑了,笑容颇为欢快,然后在南宫焰恼羞成怒的目光里指指自己的唇。   南宫焰:“……”   她有些难为情,没有动作。   容夙看向她的眼神便越加炽烈,一副她不亲就不走的架势,摆明了要跟紧她挨个见完那些世族的宾客。   南宫焰咬紧了唇,脸上染着几分薄红,在容夙“小人得志”的神情里低头亲住她的唇。   四周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声音霎时间一静。   南宫焰不用想都知道所有人现在肯定都在看她了。   看她亲容夙的唇。   不过看到又怎么样呢?容夙是她的道侣,她亲自己的道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大小姐这么想,就无所顾忌了,还奖励般地多亲了一会,松开容夙面不改色,继续跟来客交谈。   只是在容夙继续以炽烈目光看去时回眸看了容夙一眼,眼神都在说着要她言而有信。   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了,怎么就怕被她看呢?   容夙低笑,还是很听话地离席了。   她打算先回屋想想双修的几个姿势,一定要让南宫焰满意。   出了容府大堂,却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容夙师妹。”   声音清而微凉,是苏明雁的声音。   容夙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白衣如雪的苏明雁腰间挂着的天蓝色圆月玉佩,眼神微深。   刚才在席上她有看到正阳宗宗主叶观欣。   她自然也是来祝贺她成婚的,而且来的也不只她一个人,还有一个着青衣、生得极美的女人。   那青衣女人的长相和那股风采在容夙看来都有些熟悉。   容夙就知道那女人应该是南荒古神庙的圣主。   少时和正阳宗宗主相爱,后来因故分开。   现在看来,应该是再续前缘了。   正阳宗宗主如今美人在怀,由从前的严肃正经转化为从容惬意,她就知道正阳宗少宗主的位置应该有人坐了。   而且还真就是她想的那一位。   果然,苏明雁顺着容夙的眼神看到腰间的圆月玉佩后,眸光微动,继而道:“我现在确实是正阳宗的少宗主。”   而且宗主来南宫族时还说了,她打算和南疆的圣主去外面走走,想快些让她继任宗主的位置,她当护宗使就行。   容夙便回了声恭喜。   别的不用说太多。   她知道苏明雁的为人,也知道她成为正阳宗少宗主对正阳宗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她想着,也将前些时间宿柏溪的事情说了。   虽然她觉得苏明雁应该早就知道了。   果然,苏明雁听完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神微暗,接着在看出容夙要走前先一步把腰间的圆月玉佩递过去:“容夙,这个给你。”   容夙眼神疑惑。   苏明雁继续道:“我想以正阳宗少宗主的身份邀请你成为正阳宗的客卿,正阳宗的相关资源你能使用,正阳宗也会予以桃花源一定支持,你是否愿意?”   成为正阳宗的客卿?   容夙眉微皱,依然有些不解。   她如今虽然是登天境修士,但这个修为对一宗客卿的地位来说还是有点低的。   而且她并不需要正阳宗的资源。   桃花源现在有南宫族、天心府、商宝阁和方族等许多势力,也不如一开始那样一无所有。   似乎唯一有些让她动心的还是苏明雁手里的圆月玉佩。   那玉佩以前是南宫焰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容夙便有些想拿到。   苏明雁看出来后默了默,怎么也没想到正阳宗客卿的地位还没有一块玉佩重要。   然后她默默加大了筹码:“除了这玉佩外,正阳宗南明峰也归你。”   这似乎是绝杀。   正阳宗南明峰对容夙来说是很不同的。   她和南宫焰也在那里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她想了一会,接了圆月玉佩,就算是答应了。   然后看苏明雁没有别的事情,她就抬脚走了。   她还记着先前的打算,是要回屋多看几眼双修图谱的,免得到时候记性不好忘了哪个动作,又被南宫焰踹。   奈何天不遂人愿,容夙刚走过一段路,便又被人喊住了。   这回是储白璧。   小剑圣依然一袭白衣如雪,却是和苏明雁完全不同的风采,向来轻快的眉眼此时有些复杂,对容夙道:“苏道友将关于剑圣前辈的事情跟我说了。”   容夙微怔,接着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苏明雁。   所以呢?   储白璧迎着她不解的目光道:“所以容夙,我本来是应该称呼你为师姐的。”   世人称她为小剑圣,她欣然接受。   因为她认可剑圣的风采和剑道。   哪怕她修的剑道不是宿柏溪的剑道,但在储白璧心里,自第一个修士称她为小剑圣开始,她就是宿柏溪的隔世弟子了。   她是少年十五六岁时得小剑圣为名的,容夙比她大几岁,而且十岁踏足修行后就算是宿柏溪的弟子。   所以按照时间来算,容夙是她的师姐,顾剑安是她的师弟。   “但是容夙——”小剑圣很认真地对上容夙的眼睛,声音严肃,如同在许诺一般:“我此生只愿称一人为师姐,所以我是想跟你说,我就不称你为师姐了。”   她说完便笑了起来,白璧无瑕,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容夙:“……”   她面无表情,只回道:“你师姐现在在天心府闭关,对么?”   储白璧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容夙继续道:“所以你师姐还是你师姐,但是焰焰以后就是我的道侣了。”   她说完就走,只剩储白璧在原地怔怔,半晌才笑了出来,觉得容夙幼稚极了。   她刚才也不是故意秀恩爱的啊。   果然,一婚傻三年。   她抬脚走了,方向是天心府。   经储白璧这一出,容夙也不急着回屋了。   她走得很慢,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人会再出现和她说些什么。   于是走到星月居门外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婚房自然是星月居。   因为在永兴坊容府她的房间里,她已经和南宫焰双修过了。   容夙见没有谁再出现,便要推门进去。   结果又一道声音响起来了:“容夙。”   容夙暗道一声果然,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正疑惑着,一抬眸就看到飘在虚空里的小光球。   这也能凑热闹?   容夙眸微垂,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小光球先出声了。   “容夙,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该走了。”小光球如是说。   容夙彻底怔住,心情算得上震惊。   虽然许多次看到小光球出现后说的是“你还在啊”,但容夙其实也没有想过小光球离开她的场景。   从正阳宗外门开始,小光球跟了她差不多八年,说重要也没有多重要。   但容夙一直都知道,要是没有小光球,她早就死了。   甚至那所谓的遇上南宫焰后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能算作是因小光球而起。   现在小光球说跟她道别——   容夙一时间愣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光球看着她,相当温和地开口了。   它说了很多。   大部分都是容夙早就知道的。   比如一开始出现在她面前的目的、世界会因她崩塌的原因、顾剑安是天道之子的原因……   最后是如同长辈般的欣慰:“你现在和南宫焰结为道侣,我想,我该走了。”   容夙沉默不语。   小光球显然也有些因沉默的氛围感到几分压抑。   它看容夙一眼,含着几分莫名的情绪道:“容夙,你还记得梦魇死境里那道门么?”   哪道门?   容夙想不起来。   小光球继续提示:“我曾经在梦魇死境里跟你说过,穿过那道门,便能得到无上神力,成为此界至尊。”   它这么说,容夙就有些印象了。   她挑眉:“那又如何?”   完全不懂小光球这么说的原因。   小光球道:“其实那都是真的的。”   穿过那道门,就真的能拥有无上神力,成为此界至尊。   那又怎么样了?   容夙不以为意,神情漫不经心,却在看到星月居那扇门时眉眼柔和,回得颇为认真:“不重要了。”   她已经得到了比无上神力和此界至尊还要重要的珍宝。   小光球便也笑了一声。   轻松欢快。   容夙才知道小光球说到梦魇死境那道门的原因。   她眼神微动。   相顾无言。   小光球便要继续往上空飘去。   容夙看着小光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我死在顾剑安手里、却没有崩塌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小光球微微沉默后还是回答了。   回答完后,它便消失不见了。   一如来时那般虚无缥缈。   容夙在原地站了一会,推门进去。   经过这么一耽搁,她走进屋里时,南宫焰已经坐在床上了。   四周摆设都蒙上一层红意。   床自然也是喜庆的大红。   但屋内所有的红,在容夙看来都比不上南宫焰面上的红晕和唇角笑意。   她是最举世无双的珍宝,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   此时南宫焰听到声音后抬头看来,面上没有久等的不耐,也没有问容夙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只是面上含笑,眼里情意绵绵,坐着看着容夙一步步走来。   许久以前她在云舟上梦到的,此时都成了真的。   容夙想到过往,不免有些出神,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南宫焰按着躺在床上了。   南宫焰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出神,问道:“容夙,你在想什么?”   容夙微怔,躺在那里对上南宫焰看来有几分朦胧的目光,喃喃低语:“我在想,如果没有我,你会如何?”   竟是不自觉将问小光球的问题换了种形式又问了一遍。   南宫焰垂眸,有些沉默。   容夙也沉默。   她想到了小光球的回答。   如果她死在顾剑安手里,那么烈阳地窟里的外门大比自然还是照常进行的。   顾剑安破了程老的生死幻境,会进到那间石室里。   彼时南宫焰正在压制凤凰血脉的暴动、想要融合凤凰血脉。   顾剑安虽然也有龙形面具,但修的不是唯心道,龙形面具不会有反应,自然也不像容夙那般和南宫焰一起失控,进而有双修的事情。   但顾剑安会打断南宫焰压制血脉暴动,让她反噬严重,增加她融合血脉的难度。   所以南宫焰要杀顾剑安,是因为融合血脉被打断。   所以陈副宗主才能护得住顾剑安。   再然后,就是南宫焰即便得到正阳鉴,融合血脉的速度也很慢。   而且她无法释怀过往,梦魇一直都在。   无法收服南宫族问心境的境灵。   少主之争里被南宫炯和那些族老算计,最后叛出南宫族,成为小光球口中血衣暴戾、出手绝情的大反派。   储白璧会死于白碧城外,修士们谈起时也只是感概世事无常,白璧死于白碧。   玉滟春一生都只是魔修风云榜上排名第二的魔修,修神魂道和合欢道,无人知道她是东方世族那位大小姐、天才剑修。   顾妍妍会死。   顾剑安经历磨难。   巫寒韵不顾一切。   还有萧凌云、苏明雁、风嘲笙、王小虎……   也无人知道宿柏溪为这座天地做过的一切。   她死了就死了,死后连名字都被抹除。   虽然小光球最后还说那世界压根不存在,因为她死了世界一定会崩塌。   但容夙还是很在意。   然后她看到南宫焰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副她傻了的模样,低头来亲她的唇,如在容府大堂时一样。   亲完后,南宫焰声音软软的:“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啊。”   “容夙,我有你。”   短短五个字,她说得很轻,像一阵风。   却瞬间吹散容夙心上所有的压抑。   她也笑了出来,揪住南宫焰的衣襟,再翻身压住南宫焰,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服,一只手和南宫焰的手十指相扣,声音满足:“对,我有你。”   同样三个字,在容夙说来是和南宫焰不同的意思。   容夙的意思是:她有南宫焰。   幸好她有南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