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迅速成为主角GL(快穿)》作者:衣青箬   巫洛阳受雇于主神,前去拯救由于世界意识混乱导致主角黑化,即将走向毁灭的小世界。   她要夺取主角的气运,取代主角的位置,成为支撑整个世界的存在。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迅速成为主角?   小世界里,巫洛阳看着比反派更反派的主角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我懂了。”   于是,别的快穿者跟主角勾心斗角、打生打死,艰难赚取气运的时候,   巫洛阳在给主角煲汤,帮主角补课,陪主角……睡觉?   系统:???   巫洛阳:“你看她长得多好看,谈个恋爱还能分走一半气运。等她毁灭世界失败,另一半也是我的了。”   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   巫洛阳看着身边的对象:说好的毁灭世界呢?你不对劲!   排雷:有些世界背景设定主角有前任,前任有男有女。   小世界列表:   1女神她氪金养我,2机器·人,3植物大战丧尸,4乱世花魁,5遗孀(ABO),6冥婚,7度魔,8一个人的神,9我在听   10宿敌,11我后悔退婚了,12青梅与天降,13白月光师祖,14反派何时逃走   15花瓶女大公,16你女朋友真棒,17忠犬养成,18我种田养你,19我不是你粉丝,20我喜欢年轻的   21裙下之臣,22金丝雀飞走了,23深宫烙,24色即是空,25邪神为她俯首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巫洛阳 ┃ 配角:切片对象小火   一句话简介:和原主角恋爱结婚   立意:为了幸福而奋斗。   ​   作品荣誉   巫洛阳受雇于主神,前去拯救即将毁灭的小世界。但是进入小世界之后,她却发现,每个主角的灭世都事出有因,甚至身不由己。于是她改变了完成任务的方式,在每个世界里跟主角谈起了恋爱种起了田,用爱与和平改变主角黑化的命运,最终拯救了世界。本文文笔朴实,节奏舒缓,将主角与任务对象的羁绊缓缓道来,让读者跟随主角一起遨游于各个瑰丽的世界,了解任务对象的困境和个性,然后在解决困境的过程中加深羁绊,全文娓娓动人,值得一读。   📖 第一个世界 📖 第001章 女神氪金养我(1)   ◎一个恋爱游戏里的NPC?◎   “下面为宿主介绍第一个小世界的具体情况。”系统空间里,团子模样的系统214挥挥手,对面一片空白的墙面就突然变成了屏幕,映照出了一处室内场景。   尽管早就知道了主神的种种神奇之处,但巫洛阳还是被这一幕震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的视线就被屏幕里的人吸引住了。   宽敞的房间、挑高的屋顶、极尽奢华的装潢与家具,与其说这是客厅,不如说是一处宴会厅。事实上,客厅的主人也确实经常在自己家里举办各种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前来。这个宴会厅,自然也被无数人交口称赞过。   然而这一切,却都不过是此刻坐在钢琴前的那个人的陪衬。   她穿着一袭纯白色的礼服,坐下来时肩背微微绷直,说不出的优雅漂亮,长发在脑后高高挽起,露出颈部好看的曲线,以及半张完美的侧脸。搭在琴键上的手骨节修长,有一种如竹的风骨,皮肤却白得透明。阳光透过一旁的落地窗照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让她看起来仿佛是披着羽翼降临人间的天使。   任是谁第一眼看到她,都不免会被惊艳一下。   “就是她吗?”巫洛阳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好像生怕惊扰到对方。虽然隔着一张屏幕,就算她喊破嗓子,对方也绝无可能听到。   “是的。”系统214肯定地点头,“这就是第一个小世界的主角。宿主你要做的,就是夺取她的气运,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整个小世界的支柱,明白了吗?”   巫洛阳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里的人,重重点头,“是的,我懂了。”   系统214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于是只好道,“不要掉以轻心,这可不是个普通人……”   它正要做出解释,屏幕里,突然有个女孩从楼上走了下来。   女孩眉宇间分明带着几分忧愁,但看到坐在钢琴前的人,她顿时眼睛一亮,几步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冲到对方面前,露出紧张羞涩的微笑,“江燃,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因为刚好在附近办事,就顺路过来了。”江燃回过头来,笑着回答。   这一转头,也让巫洛阳看清了她的正脸,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叫江燃的女人生得很美,这一点,即便刚才只看到了半张脸,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直到看清她的五官面容,巫洛阳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张完全长在她审美点上的脸啊!   跟一般人相比,这张脸要小得多,完全称得上是巴掌大的小脸了,让她的面庞和五官都显得小巧精致了许多,像是上帝精心雕琢的作品。但秀气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再加上挺直的鼻梁、淡而薄的唇,一下子就让她的气质脱离了甜美,看起来更像是个城市精英女性。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淡定从容,让人安心。   屏幕里的那个女孩,显然就被她的笑容煞了一下,脸倏地红了起来,“那……那我们要提前开始吗?”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江燃又笑了一下,转回头去,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动了起来,轻灵优雅地在琴键上跃动。   随着她的动作,曼妙动人的音乐声潺潺流泻而出,让人忍不住放松地沉醉进去,情绪随着琴声而起伏。   隔着一个屏幕的巫洛阳和系统214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就在江燃身边的女孩?她原本是站在钢琴边,这会儿已经不自觉地坐在了地毯上,双手抱着膝,脸上的表情随琴声而变换,时而微笑,时而忧愁,时而愤怒,时而哭泣。   巫洛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曲子……”   “是的,这曲子可以引动人的情绪。”系统214表情凝重地道,“这就是小世界主角的能力之一,她能够通过自己的音乐,操纵别人的情绪,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   其实就算它不解释,巫洛阳也看出来了。   因为屏幕里,那个女孩在一曲结束之后,便主动向江燃敞开了心扉,讲述起自己最近所忧虑的事:父亲要再婚了。   这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家境优渥、环境简单,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对她十分宠爱,于是养成了天真的个性。但现在,她都已经成年了,单身多年的父亲却忽然要再婚,即便是再天真单纯的人,也必然会感受到威胁与不适。   而在面对江燃的时候,她十分坦诚,就连自己心底最隐秘、最不堪、最见不得人的念头,也都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这显然有些超出了对着朋友或是信任的人倾诉的界限,想必只能是那支曲子的功劳了。   “看到了吧?”系统214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她通过这种方式,操纵别人的情绪,也操纵别人的人生。”   “她好坏!”巫洛阳眸光微亮地赞了一句,在系统214看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好像有点问题,连忙干咳一声,“我是说,毫无疑问,她是个天才。”   “这是自然,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小世界的主角。”系统214说。   巫洛阳觉得系统这是在夸奖她,毕竟她自己也是来自某个小世界的主角呢。   但接下来,系统214的话,就让她忍不住收敛起所有浮动的心思,跟着严肃起来,“江燃不但是个天才,而且还是个拥有高智商的反社会人格。她既没有同理心,也不懂人类的感情,这一切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游戏。根据不完全统计,这些年来,她已经利用这种方式,操纵诱导了不少人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也是主神雇佣你来取代她的原因,这样一个不稳定的主角,随时都有毁灭世界的可能。”   “既然如此,小世界为什么会生成这样一个主角?”巫洛阳忍不住质疑。   “她原本并不是这样的。”系统214认真解释,“虽然是个反社会人格,但是她本来应该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恋爱、结婚,不断加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最终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整个世界做贡献。结果小世界意识发生混乱,导致她的人生走偏了,她的父母在她小时候离婚,充满爱的环境自然就不复存在了,于是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所以归根到底,为什么非要设定她是反社会人格啊?”巫洛阳还是不能理解,“要不是有这个设定,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吧?”   “咳……”系统214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或许你应该听说过,很多小世界都是由主世界的文艺作品衍生而成。现在的网络小说流行反派人设,更流行反派为了主角放下屠刀的情节,所以……”   “所以为了刷时髦值,故意给她添加了这么一个没卵用的设定,是吗?”巫洛阳懂了。   系统214仰头望天,转移话题,“既然情况你都已经了解了,接下来就开始设定你进入小世界的身份和剧本吧。你可以选择穿进某个已经存在的人,也可以设置一个全新的身份。不过我建议你选择前者,因为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想要接近多疑的主角并不容易。”   它说到这里,语气重新变得严肃,“一个非常重要的提示:不要让主角意识到,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剧本。”   这一点巫洛阳倒是很明白,因为一旦主角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整个世界就会开始不稳定。对于一个本来就可能被毁灭的世界而言,这显然是致命的。特别是江燃这种属性,说她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巫洛阳都不会怀疑。   于是她郑重地点头,对214说,“我选择设置全新的身份。”   “……”系统214无言片刻,“已为您开通相关权限。”   巫洛阳在它的提示下,找到了系统面板,开始设置自己在第一个小世界的身份,而系统214表面上离她一段距离,看起来毫不关心,实则数据流时刻都在盯着巫洛阳的动静,想看看她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然后它越看越震惊,越看越沉默,最终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设置我在小世界里的身份啊!”   系统214不知道她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的,忍不住质问,“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为自己设置的身份,是……一个恋爱游戏里的NPC?”   “是啊,有什么问题?”巫洛阳说,“她喜欢完美,质疑真实,那我就给她虚假的完美。纸片人最大的好处是:永远不会崩人设。”   问题是你不是个真正的纸片人啊!   系统214快要被她气糊涂了,“不对,我的意思是,你要跟主角谈恋爱?!”   “不可以吗?”巫洛阳吃惊,“我也是小世界的主角啊,虽然不是这个小世界的,但是应该算得上门当户对吧?”   “……你还记得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吗?”系统214虚弱地问。   巫洛阳笃定地点头,“当然,我要取代她,成为这个小世界的主角嘛。就是因为这样才要跟她谈恋爱啊,你不觉得这是最快的捷径吗?主角的CP,天然就可以分走一半世界气运,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咳,当然了,气运不气运的,我不在意啦,主要是,她长得那么好看!” 第002章 女神氪金养我(2)   ◎有一瞬间,江燃生出错觉,真的以为自己在跟对方隔着水面对视。◎   “你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呢?”在面前的女孩倾诉完心里的担忧疑虑,向自己求助时,江燃微笑着问。   女孩抿着唇,仿佛内心在天人交战,但最终,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坚定。她低下头,像是在这一瞬不敢面对江燃的视线,压低声音道,“我要让爸爸跟她分开。”   “其实这并不难。”江燃轻声道。   女孩这才抬起头,期盼地看向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江燃颔首。   她像是最贴心的朋友、最可靠的知己,任何时候都能够给人带来巨大的安全感。得到这个答案,女孩松了一口气,眉眼也舒展了开来,侧头听着江燃帮她分析这件事,指点她该怎么去做。   要拆散一个老房子着火的富翁和他年轻漂亮的情人,对女孩而言是个巨大的困扰,对江燃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用的方法也很多。   但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引导着女孩自己得出结论。   在看到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轻松与愉悦时,江燃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加深。她伪装得这样好,任谁看着她,都无法从她的神色上看出半点深藏在眼底的淡漠与敷衍。   可是此刻的江燃,心底却只有一个念头。   ——无趣。   太无趣了,无论是面前这个人,还是她想要做的事,乃至这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地枯燥乏味,让江燃提不起半点兴致。   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而这样一个无趣的世界,存在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近,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江燃的脑海里。   过家家的游戏她已经玩腻了,或许,可以做点儿真正能让自己开心,也能让周围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也算是她来到这个无趣的世界,送给它的礼物。   即使脑海里转着这样惊人的念头,江燃面上还是一片温柔宁定,在帮助女孩解决了她的难题之后,才笑着提出告辞。   女孩这才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她,“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我的几个朋友知道你在给我上课,都羡慕得不得了。她们也想预约你的课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名义上,江燃是这个女孩的家庭教师,与其说是教她弹钢琴,不如说是音乐鉴赏课程。以江燃的智商和能力,愿意屈就这样的职业,只是为了更好地游走于豪门之间,然后——   探查他们的隐私、挑动他们的欲望、激发他们的矛盾,看这些最体面的人,暴露出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不过现在,这种游戏她已经腻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更想做的事,江燃也不愿意在在这样的地方浪费时间,所以江燃朝女孩微笑摇头,“抱歉,我最近有别的安排,恐怕要辜负你的朋友们的好意了。就连你这里,恐怕以后也没有时间再来。”   女孩开始听到她拒绝其他人,还在心下暗喜,她并不希望有更多人来跟自己分享江燃的视线。等听到最后一句,才面色一变,“怎么——”   “嘘。”江燃抬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莹白的手指几乎看不出纹路,像是一截最上等的白玉,轻轻贴在淡色的唇边,就构成了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   女孩不自觉地闭了嘴,直到江燃走远,她才恍惚地清醒过来。   ……   上了车,江燃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即便是在这个移动互联网时代,江燃也没有什么网络依赖症。在需要的时候,她也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使用电子产品,但不会在空闲的时候也抱着手机看个不停。   有着这样的生活习惯,她的手机界面自然是十分简洁的了,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娱乐APP,只有几个必要的软件。   可以想见,江燃在这台自己了如指掌的手机上,看到一条推送广告时的心情。   不说她已经手动关闭了各种推送功能,就算没有,这支手机上也没有哪个APP,会推送这种粉红色的消息。   【你会因周围的人与自己的想像不同而感到失望吗?你常常感觉到孤独吗?你想要拥有一个心灵契合的完美情人吗?来专属恋人,量身打造你的专属情人→点击下载】   是的,这是一条游戏推广。   夸张的广告词难免让人联想起那些“老婆不在家才能玩”的粗制滥造网页游戏,不会对这所谓的游戏抱有任何期待。   江燃会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点进去,纯粹是为了找到它的来源,以免下次再看到这么辣眼睛的广告,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被“完美”两个字晃到了眼睛。   这世上当然不可能有完美的东西,江燃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她也必须承认,虚拟的角色,有时候反而会比真正的人更好。至少它们始终遵循自己的设定,不会因为利益、诱惑、欲望和矛盾而变成另一副模样。   谁知一点进去,网页就自动下载起了安装包。而今天的网络好得出奇,不大的安装包在几秒之内下载完毕,弹出了安装页面。   江燃:“……”   有趣,她有多久没有被这样的流氓软件骗过了?   江燃一只手撑着额头,怀着一种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的情绪,点下了安装键。   她倒要看看,量身打造、私人订制的专属完美恋人,究竟有多完美。希望不要让她失望,否则她会忍不住让这款游戏再也没机会出现在任何玩家面前的。   安装,启动,注册,登录。   令人意外的是,这款APP并没有要求任何令人不适的权限,也绝不像它的广告词那样花里胡哨,就连登录界面都只是浅浅的粉色,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这让江燃对它稍微宽容了一些,手指轻动,点击【进入游戏】。   手机短暂的黑屏,再亮起来时,已经进入了CG页面。   河流依着地势蜿蜒流动,绕了一个大大的弯,这才流向远方。一座小院就坐落在河湾之地,院门正对着河面。院中种了两株桃树,粉色的桃花被微风吹落,飘飘扬扬地洒在了湖面上,随水流而下。就在这时,河水微微泛起波澜,有一个人从上游漂下来了。   镜头飞速拉近,直到对方的脸占据了大部分屏幕。   不愧是数据的造物,那张脸没有任何瑕疵,五官无一不精致,皮肤白得像雪,头发黑得像墨,只有唇是红的。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画面之中,简直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之气。   在江燃的注视下,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水中的人就这样睁开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   有一瞬间,江燃生出错觉,真的以为自己在跟对方隔着水面对视。   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惊动,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看一段游戏CG。即使如此,细节也太逼真了,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在这瞬间活了过来。纵然江燃没什么游戏经验,也知道市面上大多数游戏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水花飞溅,那个河里的人站了起来。水流顺着她的头发和皮肤蜿蜒而下,镜头也跟着水流,给这具身体来了个从头到脚的特写。湿漉漉的布料贴在她身上,将她完美的身材显露无疑,让江燃生出了一种“非礼勿视”的局促感。   好在特写很快结束,镜头回到了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睛左右一转,最后又定定地向前,仿佛看着她问,“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唔,所以是在河里捡了个失忆的美人的设定吗?   虽然是俗套的开局,但不得不承认,一旦有了氛围与颜值加成,感觉确实大不一样。   江燃甚至下意识地张开了口,“我……”   这一动,她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说话,对方是听不见的。   意识到这一点,江燃心底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失望。但她旋即又觉得好笑,刚刚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还以为屏幕里真的住了个人,能够与自己无障碍交流不成?   就在这时,手机终于弹出了选项,询问她是否开启麦克风权限。   哪怕再早一秒钟,江燃说不定一时冲动就开权限了。但现在,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否”。   镜头再度拉远了一些,将后面那座院子也容纳进来。没有得到回答的人举步往哪边走,又试探着问了一次,“有人吗?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有得到回答,她隔着低矮的篱笆观察了片刻,像是意识到这里没有住人,这才推开没有锁的院门,走了进去。   将几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之后,她又开始翻找柜子。江燃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她在找什么,只以为是在探索环境,直到——手机界面突然弹出新的提醒,给她推送了一个新手礼包,里面包括一套衣服和一些必备的日用品。   江燃这才意识到她是在找换洗的衣服,毕竟她身上这一套全都湿透了。   看来游戏为了让玩家氪金,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但既然已经意识到这是游戏的套路,江燃又怎么会让自己踏进去呢?她毫不犹豫地关闭新手礼包,然后直接退出了游戏界面。   直到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去时,江燃才终于想起来一个问题。   等等,说好的量身打造完美专属恋人呢?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有做过选择吧? 第003章 女神氪金养我(3)   ◎江燃被气笑了。◎   “她关手机了!”虽然知道巫洛阳能够看到,但系统214还是实时为她播报了最新进展,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自从巫洛阳坚持要走跟主角谈恋爱的路线之后,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也不能怪系统214,毕竟它当初在那么多宿主之中,一眼看中巫洛阳,就是看中了她搞事业的那股劲头,相信一人一统强强联合,一定能够完美完成主神交付的任务。谁知巫洛阳到了它手里,竟突然变成了个恋爱脑,让214如何能不气?   但做任务的归根结底还是宿主,系统只是提供辅助,所以214也只能冷眼旁观,等着什么时候巫洛阳受挫了,它才好劝说对方转变想法。   对于这一点,系统214并不担心,毕竟江燃是个不懂感情为何物的反社会人格。   ——比心当初选中这个世界的自己。虽然当时考虑的是,巫洛阳第一次执行任务,选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都市文世界,难度会相对低一些,倒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用处。   巫洛阳开柜门的手微微一顿。   虽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真的得到了这个结果,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毕竟她可是连湿-身-诱-惑的招数都用出来了!   不过当着214的面,她还是仿若无事地笑道,“我本来没有想过,一上来就能让江燃在这个游戏里氪金。”   不说江燃那种怀疑一切的态度,就说这个游戏本身,也是很明显有问题的,智商稍微正常的人,都会把它当成流氓软件来看待,怎么会在游戏里花钱?   但这本来就是巫洛阳的目的。   有一个理论叫白熊效应,就是说,如果我叫你不要在脑海里想象一头白熊,结果你的脑海里反而立刻就会浮现出白熊的形象。越是不让自己在意,就越是在意。   保证在怎么都删不掉这个流氓软件之后,江燃每一次打开手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它。   既然江燃已经没再看了,巫洛阳也没有再浪费时间,随手关上柜门,打开了床底的抽屉,拿出放在里面的衣服、日用品和各种工具——这游戏可是她自己设计的,要在这里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当然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你已经设计了这些道具,为什么还要给她推送礼包?”系统214忍不住问。   因为在它看来,江燃明显就是被那个礼包给吓走的,这不是有悖于巫洛阳的目的吗?   “我自己设计的,和她给我买的怎么能一样?”巫洛阳理直气壮,“再说,新手礼包里面的东西无论是用料、做工还是质量都比我这些好,绝对对得起她花的钱!”   这也是大部分游戏的思路,不花钱也能玩,但氪金就能得到更好的待遇、更多的享受。   “可是她没买。”214一针见血。   巫洛阳觉得系统一定是仗着自己没有实体,所以才什么都敢说,不怕她家暴。她脑子一转,已经有了打算,不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所以巫洛阳也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她忍辱负重地说,“是啊,在她愿意为我花钱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什么意思?”214觉得她话里有话。   巫洛阳说,“我现在虽然是游戏角色,但是设定里也是需要吃饭,有饱食度的。在饿死之前,我们要先把院子里的土地开垦出来,种上粮食和蔬菜。”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意感慨,“幸好我考虑周全,不但设计了各种农作物的种子,连家禽家畜也有。等回头把农场开出来,我们就能吃上肉了。”   系统214:“!!!”   原来她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团子模样的系统飘到巫洛阳面前,悲愤地指控她,“你不是说你设计的是恋爱游戏吗?”   “是啊。”巫洛阳一脸的理所当然,“但是现在的恋爱游戏,哪个不植入一些休闲小游戏呢?我种的庄稼养的牲畜都能吃,不比什么消消乐连连看强得多?”   “你就是自己想种田吧!”214根本不想听她的辩解,它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会以为巫洛阳想设计的是一款恋爱游戏,就因为失望而彻底放松警惕,没有监控她具体的设计流程呢?   “虽然我确实是有一点私心没错,但这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呀!”巫洛阳连忙解释,“你看,一般的恋爱游戏里也有各种战斗副本,用来获取道具和材料。我种田不也是一样的?什么粮食,调料,木材,布料,没有我种不出来的。后期还可以开农场、矿山、渔场,打造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大庄园。”   214迅速地浏览了一番游戏的核心程序,发现果然如此,顿时气炸,“合着你连升级方向都设计好了是吧!”   这个狡猾的家伙,根本就是披着恋爱游戏的皮设计了一个种田游戏吧?!   没错,巫洛阳这个有着玛丽苏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权谋争霸文女主角的家伙,实际上出身一个和平安稳的种田文小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她开局继承了一块乡下的荒地,最终将之发展成了全国知名的网红打卡点,无数人千里迢迢过来旅游,每天都能接待数十万游客。   系统214当时一看就觉得她是个搞事业的好苗子,所以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个宿主。却没想到,她搞事业的方式是想方设法在其他小世界里种田。   连恋爱游戏她都能种,就特么离谱!   这劲头要是放在做任务上,何愁不能完美取代江燃,成为新的小世界支柱?   “放心吧,恋爱我没有忘记,任务也没有。”巫洛阳十分敷衍地安慰了一句,拿着锄头来到了院子里,“反正现在江燃不看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吧?”   ……   江燃开着车回到家,下车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手机。但一拿到手上,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出现了“游戏CG”里看到的那一幕。精致得毫无瑕疵的美人,在清澈空明的河水里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江燃忽视了很多细节。此刻回想起来,她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觉得对方是活着的。   因为她看起来太像真人了。   那与其说是一段用特效制作出来的游戏CG,其实更像是一段电影画面,因为由真人出演,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灵动,完全不像是数据构成的纸片人。   这样的质感,怎么会是一个三流游戏的CG画面呢?   于是那个游戏就更显得古怪了。   如果这确实是游戏运营商针对玩家进行的某种营销方案的话,江燃必须要承认,它们成功了。甚至此刻,她心里都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想要打开游戏界面,看看那个游戏人物在做什么。   于是她掏出手机,长按软件图标,在弹出来的菜单中点选了“卸载”。   手机性能很好,几秒钟就完成了这个操作,然后弹出“卸载失败”的提示。江燃又尝试了几次,直到开门进屋,都没能卸载掉这个顽固的流氓软件。粉红色的图标安静地躺在江燃指下,仿佛无声的嘲讽。   江燃被气笑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不是没有人挑衅她,只是大部分都会第一时间被她处理掉,根本不值得生气。   江燃走进书房,将手机内的文件数据备份到电脑,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恢复出厂设置”。她倒要看看,这个软件能有多流氓,抗不扛得住一键恢复?   事实证明,它可以。   当再开机,看到那个粉红色的图标时,江燃那种生气的感觉反而变淡了一些。   之后江燃又尝试将手机送去专业的修理店进行刷机,毫无疑问再次失败。   其实事情到这里,依旧还有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放弃这个手机,重新买一个。但江燃并没有这样做,除了这个游戏引起了她的兴趣,也是因为,一旦放弃这支手机,就意味着自己在这场“战斗”之中落败认输了。   那是一种耻辱。   但江燃也绝不如对方所愿,点进游戏去。那样一来,节奏就掌握在对方的手中了。   所以,在弄明白那个游戏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她不会轻易触碰。   江燃的选择是,买了一大堆智能手机相关的书籍,报了几个课程,同时还拜托朋友帮自己找了几个业内人士,开始从头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巫洛阳现在身处游戏空间之中,因为没有拿到江燃的授权,所以在江燃没有打开游戏屏幕的时候,她也无法了解对方的现状。系统214倒是监控着江燃的情况,但它正在单方面跟巫洛阳冷战,完全没有转达的想法。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小世界里,果然一切都必须要为主角让路,何况江燃又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所以虽然是一个之前完全没有了解的领域,但她学习的进度却是一日千里,短短两周时间就将大部分的知识都吃透了。   现在的她,去做研发或许还不够格,但要检查一支手机,弄明白程序里出了什么问题,却已经足够了。   唯一的问题是,检查的结果是没有问题。 第004章 女神氪金养我(4)   ◎“你的气运真的开始变化了!”◎   江燃不相信没有问题。   她认为是自己的技术还不到家。这是肯定的,不管这APP究竟是怎么回事,它肯定是个科技成果,不会突然跑去灵异侧、魔法侧或者修仙侧。甚至就算真的出现了超能力,科学也不可能对它们一无所觉。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唯一的真相。   那就是,这个APP用的是来自更高层次的科技。   高等文明?外星科技?平行时空?   不管是哪一种,至少目前她是没有办法解决掉这个东西了。   不过这件事依旧还有巨大的疑点:那就是这样一个高等级的科技成果,它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恋爱APP,然后像流氓软件一样扎根在自己的手机上?   而她又该如何应对?   不等江燃考虑清楚,她就陆续接到了一些电话。   这段时间,她沉迷学习,一直待在家里,那些可有可无的工作自然都辞了,别有用心接近的朋友也没了来往,自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他们等了一段时间,见她没有动静,这才主动打电话来询问。   江燃随口敷衍了几句,挂电话之前,这些人都异口同声地留下一句话:“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开口。”   这就是操纵人心的力量。   江燃当然不会向他们求助,不过他们也提醒了她,这种无法应对的情况,她自己在家里埋头捣鼓是没有用的,还是应该集思广益。于是江燃上网搜索了一下相关的关键词。   她本来想找的是科学界最前沿的消息,看看他们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研究。虽然肯定很粗糙,而且处在初级阶段,但肯定会提出很多的猜想,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但最终,江燃却是在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高级科技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机里?这个她本以为应该会很难理出逻辑的问题,其实有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答案:谈恋爱。   江燃看着绿色的网页界面上那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晋江文学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在这个网站的小说逻辑里,外星人也好,高等文明也罢,出现在地球上,大部分都没什么高尚的理由,他们或是做了一个系统随便投放过来,或是有人意外流落地球无法离开,又或许是某个(通常很有身份)的人物突然想恋爱了,来地球相亲。   江燃:“……”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网页,结果一回到手机系统界面,就又看到了那个粉红色的图标,顿时心头一哽。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让人觉得很荒谬啊!   这一瞬间,大概就连江燃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吧,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埋头学习让她昏了头,也许是刚刚搜索的结果令人思维混乱……总之,在时隔三周之后,她终于抬起手指,就这样点开了那个APP。   登录界面还是原来的那个,第一次看的时候,江燃只觉得颜色很让人舒服,现在深入学习了各种软件制作的知识,才意识到这个看似简洁的界面,其实细节满满。   但她现在没有心情仔细观察,手指再动,进入了游戏。   屏幕里的画面并没有像江燃预想的那样,留在她关闭了游戏之后,而是彻底变了个样。   江燃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被收拾一新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开垦出来的土地,以及——土地外面散养着的几只鸡,意识到那个被见到的游戏角色,竟然真的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还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院子里没有看到人,房门和窗户都是关着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江燃猜测人应该在那里。   不过她没有去开门,而是就这样开着页面,将手机放在旁边的支架上,准备观察一下对方。不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既然伪装成了恋爱游戏里的人物,又自己跑到她的手机里来,应该就已经考虑到了隐私泄露的可能并且默许了吧?所以她这不算是偷窥。   她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的房间里,系统214正满是震惊地对巫洛阳说,“她开游戏了!”   “我知道。”巫洛阳躺在床上,语气十分随意,好像她真的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214十分怀疑地看着她。   距离游戏安装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二十一天!科学研究说,二十一天已经足够养成一个新的习惯了,但江燃却一次都没有来过。系统已经绝望了,认定巫洛阳是个骗子,给自己画大饼就是为了跑到小世界里来继续种田,根本不相信她说的“恋爱会努力,任务也会努力”。   没想到江燃竟然真的又点开了游戏。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阿不,它的意思是,这到底是巫洛阳的算计还是只是江燃手滑?   不过江燃很快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她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却并没有关掉游戏界面,手滑的说法自然就靠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她还会打开游戏?”214忍不住问。   这就是系统的好处了,不存在什么傲娇的性格,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就恼羞成怒,意识到情况或许还在巫洛阳的掌控之中,任务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它就自然地转变了态度。   谜底已经揭晓,巫洛阳自然不再卖关子,“因为她是江燃。”   “……说人话。”   巫洛阳不由笑了起来,反问系统,“你觉得江燃是个什么样的人?”   214想了想,“冷漠吧。她就像一个旁观者,肆意玩弄周围的人,却没有——或者说无法投入半点感情。”   “错!”巫洛阳打断它。   214有点不服气,“凭什么这么说?我的判断是根据与江燃相关的各种大数据分析得出的,不可能会有错。”   “好吧,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江燃的确漠视一切。”巫洛阳乖乖改口,“应该说,你的大数据只看到了她的表面,却没有看到她的内心。”   这就是智能系统跟人的区别了,系统说巫洛阳不懂人的感情,没有同理心,其实——   它自己何尝又有呢?   “她的内心是什么?”214疑惑地问。   “是骄傲。”巫洛阳打了个响指,“你想一想,江燃这样一个天才,从小生活在人类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能看穿、都能操纵,就算不是反社会人格,也会骄傲的,何况是她?”   如果像系统说的那样,她真的只有冷漠,那她应该冷眼旁观一切的发生,因为那些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江燃不是这样做的,无论是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生活,还是主动参与进各种事件,像是玩游戏一样拨弄身边的人,看他们做出种种反应,都是源于她内心的骄傲。   总是强调她是个反社会人格,却反而会让人忘记,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她生活的环境,让她养成了这样骄傲到自负的个性。   这样一个人,当她受到挑衅的时候,是决不会避战的。所以巫洛阳虽然看不到江燃在做什么,但大致可以猜测。所以,她只需要等待就好,等江燃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别的解决方案,就会主动回来接触她了。   然后——她的视线就会牢牢停留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巫洛阳愉快地笑了。   这时,旁边的214又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我的天!”   “怎么了?”巫洛阳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又做了什么吗?”不应该啊?   “不不不不是……”214已经激动得快不会说话了,幸好系统发出声音并不需要声带,只要程序没有出错就行,所以它还是顺畅地说出来了,“你的气运真的开始变化了!”   巫洛阳闻言,也不由微微一怔,旋即她就笑了起来,“我说的吧,这个办法会有用的。”   214看着系统界面的数据波动,心里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跟小世界的主角谈恋爱,竟然真的可以分到对方身上的气运!甚至巫洛阳和江燃现在根本都还没开始谈恋爱,气运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214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唉,还是你们的小世界不够与时俱进啊。”巫洛阳又重新躺了会去,她翘起一只脚,把脚踝搭在另一边屈起的膝盖上,一边抖脚一边说,“《婚姻法》早就已经把婚前财产写入条款了。要是小世界也照办,还真有点麻烦。”   “那是不可能的。”214忍不住反驳,“小世界的主角的伴侣,必然也会对整个小世界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能分到气运才是正常的。”   “哼哼,不是某系统说我谈恋爱的路线走不通的时候了?”巫洛阳斜眼看它。   214卑躬屈膝,“那我不也没有不同意,还是给你开了权限吗?”还让你把恋爱游戏做成了种田游戏!不过只要能完成任务,这一点点瑕疵,214已经决定忽略不计了。   不过,214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一个小世界的主角,怎么能吃软饭吃得这么理所当然?” 第005章 女神氪金养我(5)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游戏?◎   这个问题,系统214想问很久了。只是之前它不支持巫洛阳的计划,单方面跟她冷战,就忍住了没问,现在既然觉得这条路走得通,便没有必要再跟她拧着来。   巫洛阳微微一笑,理直气壮,“软饭怎么了?医生说我胃不好,只能吃软饭。”   214无言以对。   它觉得以前认为巫洛阳是个“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型女主的自己,脑子仿佛有坑。   它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那你就打算这样晾着她?”   “按照设定,我又不知道她在看我。”巫洛阳说,“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   系统沉默片刻,决定暂时不对巫洛阳的做法进行评价,再等等看,于是它不再说话。而巫洛阳,在打了个呵欠之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午觉起来,巫洛阳精神抖擞,扛着锄头去院子里种地。   既然是游戏,种地当然不可能像现实里那样。巫洛阳参照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进行了大幅度的魔改,所以园子里开垦出来的这一小片地,虽然看上去跟普通的土地没有任何不同,但使用游戏里的种子播种,一次只能种一株作物,成熟时间则根据种子不同波动,最短半小时,最长不超过三天。   像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需要吃饭,一株蔬菜完全足够,每天现种现收,保证能吃到最新鲜的。   至于种子,需要不断种植,累积经验升级去解锁。   这三周里,巫洛阳已经狂肝到了十级,不但解锁了十种作物的种子,还解锁了农场,这才有了散养在田地旁边的鸡。   今天下午,巫洛阳要种的,就是刚刚解锁出来的草莓种子。   这是巫洛阳解锁的第一个水果种子。在这之前,她都只能把种出来的西红柿和黄瓜当水果来吃。   ——怪她没有考虑清楚,为了游戏可玩性,在掉落种子的时候选择了随机,并且参考现实中的价格、常见程度以及种植范围等设置了掉率。却没想到,进游戏之后的自己完全是个非酋,就是开不出水果。   巫洛阳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设置抽卡环节,否则……   咳,总之,巫洛阳在翻完地之后,十分郑重地将那枚差不多有她手指头那么大的种子埋在了最中间的地方,还洒了点水,然后就继续回到屋檐下休息等待。   ……   巫洛阳一开门,江燃就听到了声音。   这也是这个游戏不同于其他游戏的地方,它没有音乐。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游戏里没有声音,可以听到风声、鸟鸣声之类的自然白噪音,非常有山野村居的感觉。至于开门关门,或者巫洛阳开口说话,自然也是有声音的。   不过如果巫洛阳在房间里,又关上了门窗,就会开启“隐私保护模式”,屏蔽掉她的声音。   看到巫洛阳,江燃才意识到,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她却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对方的模样。甚至她还可以判断出,巫洛阳今天的气色比那天更好,应该是这段时间休养的结果。   这样看来,她在这里住得挺好。   见巫洛阳用锄头翻地,江燃很快就理解了她的行为。理论上,她被“捡到”之后,当然会被玩家好好地照料,氪金购买各种衣食住行所需的物品。不过也有玩家不愿意花钱,那就只能让游戏人物自给自足了。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才怪。   如果这是一款正经的恋爱游戏,这样的设定当然无可厚非。但在知道这并不仅仅只是一款游戏,背后说不定藏着高科技的情况下,这种设定就显得十分古怪了。   这是……外星人在努力伪装成地球人吗?   不过江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她发现对方翻完了地,就只播了一粒种子,然后就结束了。   更离奇的是,在洒了水之后,那粒种子上方立刻就浮现出了两行字,第一行是名称:草莓,第二行是一个倒计时:01:59:59。   江燃:“……”   看到这跟某偷菜小游戏如出一辙的画面,她不由深深怀疑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游戏?   当然,江燃也知道,如果在游戏里种田也跟现实一样一年一收的话,游戏人物早就饿死了。但不管怎么想,还是觉得非常荒谬:外星人(或者其他什么存在)竟然真的是用顶级的技术,按照三流手游的套路在做这个游戏吗?   见游戏人物蹲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盯着地里的草莓看,估计要一直等到它成熟,江燃有点头痛地移开了视线。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游戏的。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充分地了解了对方,下次才不会又被什么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惊到。   不同于一般手游花里胡哨的界面,这款游戏的页面十分清新,菜单被巧妙地隐藏在了左上角的位置,江燃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不过点开菜单之后,里面的内容就跟一般网游差不多了。   江燃立刻就在一排菜单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成长之路。   最后一条是“巫洛阳将田地升至十级,获得了奖励【草莓种子*1】。小坞的农场已经开放了,赶快去看看吧~”,江燃的视线在那个ID上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往上拉。   她本以为,游戏刚刚开始没多久,应该不会有几条提醒,没想到进度条长得半天都没有拉到头。但江燃想弄清楚游戏设定究竟是什么样的,还是耐着性子往上翻。   终于翻到头,第一条就是背景交代:这是一处避世的小坞,你独自居住在这里,某天,河里飘来了一个人,你将她捞起,故事也将从这里开始……   这里还是正常的,但下面的条目却让江燃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个被你捡到的人遗忘了自己的一切,没有名字,不知来处,你决定让她留在小坞一起居住。现在,为她取一个好听的昵称吧!——等待超时,系统已自动随机生成姓名【巫洛阳】。”   江燃心里有些古怪,“巫洛阳”这个名字,竟然是系统随机的。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没有收到过任何提醒好吗?   在这一条下面,还有好几条“等待超时,系统已自动随机生成”的提醒。按照这些条目来看,游戏人物从容貌、发型到性格全部都是可以设定的,确实符合宣传语中“独家定制”的说法。   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江燃觉得这事只有一种解释,系统故意在她关闭页面之后才弹出这些提醒,然后趁着没人选择的时候替她做选择,名为随机,实际上根本就不打算给她选择的机会。   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但诡异的是,如果用“外星人相亲”的理论来解释,好像又能解释通了:外星人当然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外形,即便是在游戏里,毕竟是相亲嘛!但又跳不过设定,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糊弄一下。   江燃又往下看了几页,总之,巫洛阳在这个地方定居了下来,并且在没有得到游戏玩家响应和帮助的情况下,过得风生水起,甚至疯狂练级,把土地肝到了十级,开了农场,过上了有肉有菜、荤素搭配的健□□活。   因为看了太多菜名,江燃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猜测:外星人(或者其他什么存在)做这个游戏的目的真的是为了相亲恋爱吗?   她怎么觉得更像是馋了地球的各种美食,又嫌真正的种地养殖太慢了,索性搞了个游戏。   江燃发着呆,几乎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她听到一句清亮的惊呼,“成熟了!”   她回过神来,退出系统界面,回到游戏画面,便见地里那唯一一株草莓,果然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生根发芽、抽条长大、开花结果以及最终成熟的阶段。   五六个红艳艳的草莓坠在草藤上,非常不科学地没有将柔弱的藤压弯到地上。   而之前蹲在屋檐下的人,已经回屋拿来了草编的小篮子,将草莓一个个摘了下来。   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她摘完草莓之后,剩下的植株便迅速枯萎了下去,并且很快就化作齑粉,跟土地融为一体了。而这片土地,也重新变成了需要开垦的模样。   但江燃没有再惊讶,因为她已经麻木了。就算之后她又亲眼看到,在巫洛阳逮住一只大笨鸡之后,鸡自动变成了处理好的一块块鸡肉,江燃也丝毫没有大惊小怪。   她只是恍恍惚惚地关闭了游戏界面,感觉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第006章 女神氪金养我(6)   ◎“我不是在帮她,只是出于社交礼貌。”◎   深夜两点。   不夜的城市即便在这个时间点,也依旧灯火通明、璀璨夺目。若是天上真的有神仙宫阙,望见这人类缔造的盛景,想来也该自惭形秽。   但恼人的灯光被重重帘幕遮挡在窗外,没有透进来一丝。房间里一片黑沉,就连现代人的房间里常见的各种电器设备,也全部都被关上了电源,营造出宁静安谧的空间。   即便如此,躺在床上的人也依旧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梦境中陷入了挣扎。终于,那双能够蛊惑人心的眼睛在夜色中倏然睁开。   江燃从床上坐起来,心跳渐渐平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陡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庆幸。   她刚刚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   梦里,她多年如一日地游走在城市之中,漠然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打算在时机成熟时,为这座城市、为身边的蚂蚁一般忙碌着的人类们献上一份惊喜大礼。   一切都十分顺利,她结交着自己需要的人脉,顺利在城市各个重要地点安装了定-时-炸-弹。只要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就能欣赏到一出绝妙的烟花盛会。   然后,她将这个计划公布了出来。   人类陷入一片混乱,有人绝望痛苦,有人叫嚣着指责政府和社会,还有人冷静地寻找着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炸-弹,甚至还有人在搜索与她有关的一切痕迹,想要把她抓出来。   而她就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直到那个被她设定好的时刻到来,她取出遥控器,按下的一瞬间——   城市里各处安装点,顿时喷发出了无数的炸鸡块,几乎将整个城市淹没,而城市里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这简直太可怕了,江燃生生被从梦境之中吓醒。   幸好是梦!   不对……她很快便脸色难看地意识到,这恐怕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或者说,现实并没有比梦境好到哪里去。事实上,她本来也有跟梦里差不多的计划,只不过暂时还在心底规划,尚未到可以实施的阶段。   而在那一天,如果她的手机里没有出现那个该死的APP的话,她在告别了那个已经失去天真和单纯的女孩之后,或许就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无趣,启动这个计划。   那个无论如何也无法删除的恋爱APP,除了动静小一点之外,跟那满城开玩笑一样的炸鸡有什么区别?   这是嘲讽,更是挑衅!   江燃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难以应付的敌人。这并非因为对方的科技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对方的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聪明人实在很难揣测笨蛋的脑回路。   而这让她尤其难以接受,她不能容忍自己竟被一个傻子忽悠住。   但对方既然出现,就总会有某个目的。不论是外星人或是别的什么存在,只有接近了对方,她才能探听到真相,也才能知道该怎样去对付TA,揭开TA的皮,看看背后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这倒比毁灭一座城市要有趣得多,江燃决定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和耐心。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江燃很快就冷静了。   她从不让无用的情绪控制自己,相信世间所有的问题都总会有办法解决,无非是投入多少的问题。   江燃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间的灯,走进了卫生间。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江燃抬起头来,洗手台的镜子清晰地照出她此刻的表情,让江燃微微一怔,不由抬手摸了摸唇角。   ——她竟然在笑。   或许,对于像她这样的人而言,这个无趣又乏味的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在警惕对方,所以始终没能正视这种情绪。   江燃眨了眨眼睛,眸底的漠然逐渐被另一种更加明亮的情绪所取代。   ……   吃过早餐,江燃一边在电脑上下单了新的教材,一边打开手机,进入游戏界面。   游戏里也是清晨,太阳刚刚出来,经夜的露水尚未蒸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河水潺潺、鸟鸣啾啾,袅袅炊烟从屋顶上飘起,一派山野人家的景象,隔着画面都能感受到、那种宁谧与美好。   江燃心下微微一动,忽然觉得城市的风景确实有些看腻了。   反正最近没什么事,或者说她最近主要的事就是关注手机里的APP,似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念头一起,江燃就立刻做出了决定。她搜索了城郊一处接待客人留宿的农家乐,预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房间,然后便收拾行李,驱车前往。   214立刻将这个变化反馈给了巫洛阳,“这应该是受到了你的影响吧?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很快就能完成了?”   人类恋爱的事它不懂,但是根据它分析大数据所得到的结果来看,这已经是人类会为了恋爱做出来的事了:千里迢迢赶赴一座城市,只为了见某个人一面,甚至连面都不见,只是想看看TA生活的地方。   “还早着呢。”巫洛阳正在做早餐,随口给它泼冷水,“友情提示,追星也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   “但是江燃不可能追星。”214逻辑清晰地反驳。   巫洛阳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距离任务完成确实还早着呢,她到现在为止,还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更不用说为了我氪金了。”   “为什么一定要氪金?”214不解。   “俗话说得好,肯为你花钱的人不一定真的爱你,但连钱都不愿意给你花的人,肯定不是真爱。”巫洛阳搅拌着砂锅里的蔬菜粥,笑眯眯地说,“人类总是这样,在一个人身上投入的时间、金钱和精力越多,彼此之间的联系就越是紧密,也就越是难以割舍。”   而现在,江燃只不过是对她产生了一点点好奇而已。   214被她说服了,并且热切地期待着江燃能够尽早为巫洛阳氪金。   但事实上,自从这一天之后,事情似乎又再次陷入了僵持。江燃每天都会用手机开着游戏,观察屏幕里的一切,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巫洛阳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她不惊讶,巫洛阳在河边挖了个鱼塘她不惊讶,巫洛阳用亚麻做出了一匹布,她好像也还是不觉得惊讶,更不用说因为这些而做出改变了。   “为什么啊?”系统214十分担心,“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唔……”巫洛阳托着腮思考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放心吧,很快就会有进展了。”巫洛阳信心满满地说。   ……   这天,江燃一上线就看到提醒,说巫洛阳的牧场升级了,解锁了牛。   这段时间,巫洛阳已经把鸡吃出了花样,什么炒鸡炸鸡熏鸡烤鸡,就连叫花鸡之类的,她也都尝试过。江燃听到过她小声抱怨,说已经吃鸡吃腻了。如今终于解锁了新品种的动物,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江燃上线时,巫洛阳正站在院子里细数牛的好处。   牛肉有多好吃不用多说,牛奶营养健康,也可以制作成各有风味的奶制品。游戏里的时序似乎是跟着现实走的,马上就要入夏,各种甜品和冰饮,要用到牛奶的地方也很多。   巫洛阳数了半天,成功把自己给说馋了,于是便立刻动手,要将背包里的牛放出来养殖。   然而点击之后,牛却没有像鸡那样直接出现在院子里的土地上,而是弹出提醒,说院子的空间不足,无法放置。   江燃也看到了这条弹出的提醒,她几乎是跟巫洛阳一起将整个院子查看了一遍,意识到这里确实没法用来养牛。好在游戏并不会为难玩家,更不会为难游戏人物,所以很快就弹出提醒,可以在小院旁边建造一座牧场。   跟这个提醒一起出现的,是一个升级礼包,里面有开辟牧场所需要的所有材料和工具。玩家氪金之后,只需要点击使用,立刻就能够获得一个建造完毕、可以直接投入使用的牧场。   江燃毫不犹豫地点了×。   好在屏幕里的人似乎也没有考虑过玩家的帮助,已经在列材料清单了。   升级礼包里的牧场,使用的建筑材料是钢筋混凝土,保证一步到位、结实耐用的同时,还会进行一些装饰,保证建得很好看。但巫洛阳手头当然不可能有这些材料,她唯一拥有的就是木材,还得现种。   于是江燃就看着巫洛阳蹲在院子里种树,为了节省时间,还不得不花钱买了高级肥料。——农场和牧场的产出,除了自用之外,还可以出售给系统,换取货币。货币则用来兑换种子、肥料和工具。   巫洛阳之前疯狂升级的时候攒了一些货币,这时为了缩短种植时间,就买了肥料。   即便如此,她也种了足足五天才弄到足够的木材,然后便正是开始建造牧场。说是牧场,其实也就是圈出一块草地,用木板围成栅栏,避免牲畜走失,再用木头搭个棚子,用来给牲畜遮挡风雨。   虽然简陋了一些,但能用就行。好在天气还暖和,暂时还不用担心牲畜的保暖问题。   巫洛阳圈好了地,就开始动工了。   这一次,木材没有放下去就自动变成栅栏和棚子,需要手工搭建。巫洛阳抱着削尖木头,艰难地想将之固定在地面上时,江燃的手机屏幕也弹出了提示,让玩家根据提醒协助游戏人物完成操作。   这个提示,让江燃终于有了这是个恋爱游戏的感觉。毕竟按照常理来说,一起完成某件事,很显然是个培养感情、提升好感度的好机会。   于是江燃冷漠地关掉了提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那个提示之后,再看巫洛阳一个人艰难地完成各种操作,她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比如现在,巫洛阳在固定栅栏,要是有个人在旁边扶着,巫洛阳就可以直接用锤子把木头砸进去了。但她一个人,又要扶木头又要动手,就很不方便。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等到搭棚子的时候,步骤会更难。   江燃虽然骨子里漠视一切,但表现在外,却是个温和有礼的好人。路上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绝对会伸出援手的那种。   所以此刻,她一边小声嘀咕着,“我不是在帮她,只是出于社交礼貌。”一边伸出手指,点击屏幕,扶住了那根几次要倒下去的木头。 第007章 女神氪金养我(7)   ◎如果期待总是得不到回应,你会不会变呢?◎   察觉到一股外来的力量帮助自己扶住了那根摇摇欲坠的木头,巫洛阳立刻抬起头来,警惕地地看向四周。   但当然,没有任何收获。   巫洛阳又低下头,看着那根竖在地面上的木头,犹豫着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点。但那根木头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原地。   确实是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扶着它。   “是你吗?”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问。   不知怎么,江燃心脏倏然一跳,甚至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这个动作让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了一下,于是那根原本被固定在地上的木头晃了晃,往前栽倒在地,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就是你救了我,对吗?”巫洛阳的语气笃定起来,“这处院子建筑完好,设施齐全,肯定不是荒废的弃园。虽然没有看到过,但我知道这里是有主人的。不论如何,非常感谢你把我从河里救起来,又让我暂居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说完之后,面向镜头的方向,鞠了个躬。   然后才放下手里的锤子,走过去将那根滚远的木头重新搬了回来,在原来的地方固定住。   “我打算搭建一个牧场,养殖一些牛羊。”她对着看不见的人说,“你刚刚是想帮我的忙吧?谢谢你。这些事虽然不难,但我自己一个人确实很难搞定,有人帮忙就太好了!”   尽管没有得到回复,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现在我来扶着木头,你来用锤子把它砸进去,可以吗?”   江燃原本觉得她有点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谁知对方马上就给她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自来熟。不过想想她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游戏人物,偶尔伪装得不是那么到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觉得她这就支使起自己做事,有点得寸进尺,但是江燃既然已经决定要接近、观察和了解对方,自然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拿乔。   所以她最终还是操作屏幕,拿起锤子开始干活。   对游戏人物来说会很费力的事,于玩家而言,不过是多点几次屏幕的事。所以有了她的配合,进度完全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没多久就将木头全部种好了。   她本来想再接再厉,将栅栏全部弄好。但巫洛阳却停了下来。   “休息一下吧。”她说着,抬头看向镜头的方向,笑着问,“你累不累?”   江燃这才发现,她已经热得流了不少汗,就连鬓发都被汗湿了,一缕一缕贴在颊边,面部的皮肤因为过于丰富的血运而变得红润,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样子本该有些狼狈,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尤其是那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透着一种狡黠的灵动。   江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人类真是肤浅的生物。一具好看的皮囊,就能够轻易让人卸下防备,由衷地对本该陌生的人心生亲近和信任。   她曾经无数次利用人类的这种劣根性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原来,她其实也不例外。   休息当然不是坐在原地休息,巫洛阳回到了院子里,拿出自己之前种植的草莓,用清澈冰凉的河水清洗干净,然后坐在屋檐下品尝。中途她试图邀请江燃一同品尝,未果。但这丝毫不影响巫洛阳的热情,她一边吃草莓,一边跟江燃介绍自己这段时间在小院里的生活。   虽然那些,江燃都从系统日志上看到过了。但是再听当事人说一遍,感觉又截然不同。   因为在巫洛阳的描述里,每一次的升级,每一种新东西的出现,都是如此新奇又有趣,令人赞叹,一说起来就完全无法停下。   她与自己是如此的不同,好像对一切都充满热情和好奇,澄澈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至此,江燃终于承认,她会被对方吸引,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她喜欢一切纯粹美好的东西。只不过,从前她遇到过的那些人和事,最终都证明只是赝品,只需稍稍挑动他们心底的欲望,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眼前这一个,会有所不同吗?   ……   从江燃主动伸手帮忙,系统214就一直在大呼小叫。   因为它跟巫洛阳的交流是脑电波层面的,江燃听不见,但是如果巫洛阳跟它说话,就会暴露了。所以她根本不去理会,任由214在一边嚷嚷。   直到一天的忙碌结束,巫洛阳邀请江燃跟自己一起吃晚饭被拒,确定对方已经关闭了游戏之后,她才给了214一个眼神,“我怎么说的?很快就有进展了,服不服?”   这一点上,214其实是很服气的。巫洛阳走出了一条它未曾设想的道路,并且还真的能成功,这就是实力呀!虽然这个宿主的爱好别具一格了点,但只要能完成任务,214可以容忍对方的一切缺点。   知道巫洛阳这是想听夸奖,214便毫不吝啬地一通输出。   反正系统是没有羞耻心的,再怎么肉麻的话也讲得出来,只要听的人受得了就行。   等巫洛阳被哄得高兴了,它才抓住机会问,“所以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这个嘛……”巫洛阳托着下巴,视线落在系统圆滚滚的身体上,别有意味地笑道,“告诉你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214顿时一阵恶寒,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它犹豫着问,“什么要求?”   巫洛阳倒是很爽快,“我们现在这样太不方便了。江燃以后只会越来越关注游戏,跟我互动的时间也会逐渐变长,再躲在房间里说话是会被怀疑的,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跟你说话。所以我想,也为你设计一个游戏角色,怎么样?”   这个理由听上去没什么毛病,而且巫洛阳这么爽快,看起来好像是没有阴谋的样子。   214想了想,说,“这可是恋爱游戏,三个人不就变成三角恋了吗?”   “也是。”巫洛阳道,“不过你又不是人,只要不变成人不就行了吗?”   “那变成动物?”214很是迟疑,“但你的牧场里也会养殖动物,感觉怪怪的。而且你不觉得动物会说话很惊悚吗?”   “那你变成猫嘛!”巫洛阳一脸坦然地说,“人类一般不吃猫,宠物和养殖动物也是截然不同的。而且游戏里的宠物会说话,这种设定也是很普遍的,不会让人觉得惊悚。”   214立刻在数据库里检测了一番,发现确实像巫洛阳说的那样,很有恋爱游戏里都有宠物设定,而且有些宠物确实是会说话的。   正在斟酌间,又听到巫洛阳说,“而且你变成宠物之后,就可以跟我一起吃东西了。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吃,你和江燃都在一边看着,那多不好意思?”   该说不愧是种田文女主吗?巫洛阳的厨艺确实很对得起她的身份,再简单的食材,经过她的烹饪都能香掉鼻子。江燃还好,隔着手机屏幕,闻不到味道,214这段时间可是受了不少诱惑。   所以它几乎是立刻就被说服了,“那我选择什么样的品种比较好?”   “这个看你自己喜欢。”巫洛阳笑眯眯地说,“反正你不是真正的宠物,只是外形看起来像,不会有那个品种的基因,不用担心疾病或者养成恶习,要是愿意的话,每天换一个品种也没问题。”   214本来就拿不定主意,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决定多要几套皮肤,回头换着穿。   做出决定之后,巫洛阳很快在系统后台操作,将这个新设定添加进了游戏里,“等牧场建好,就搞个版本更新,这样增加新设定和新功能就都名正言顺了。”   ……   第二天一早,江燃睁开眼睛,难得第一时间就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页面。   巫洛阳起得比她还早,竟然已经在院子里种地了。   农场又升级了,巫洛阳每次拿到新种子,都会迫不及待地种植一波,何况这一回解锁的还是西瓜?虽然游戏里不会热得太难受,也不用担心晒黑、中暑之类的,但是现在这个天气,还要在烈日下劳作,也只有西瓜能安慰她了。   巫洛阳种完了西瓜,又洗了一篮子草莓,在屋檐下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问,“你在吗?”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能从这个简单的句子里听出一种隐秘的期待。   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处小院,没有邻居,没有太多的娱乐,没有与人接触的机会,虽然巫洛阳看起来自得其乐,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的样子,但是如果有另一个人可以作伴,当然会期待对方的到来。   江燃手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落到手机屏幕上。   她把手指收拢到手心里捏住,继续观察屏幕里的人。——如果期待总是得不到回应,你会不会变呢? 第008章 女神氪金养我(8)   ◎你清醒一点,这都是巫洛阳的套路啊!◎   直到一篮子草莓吃完了,巫洛阳也没有得到回应。   她本来是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两条腿挂在半空中晃荡,这时换了个姿势,将双腿提上去踩在石阶边缘,两手抱住腿,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偏头问,“不在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唉,早知道,昨天应该约定一个见面的时间。”   “不过,这样或许也不合适吧。”她慢慢地把下巴搭在膝盖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掩去眸中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你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给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江燃隔着屏幕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昨天两人分工合作的时候,巫洛阳絮絮叨叨,看似说了很多话,但全都围绕着她自己在小院里的生活,半个字都没有问过江燃。   那当然不是因为没有想到,只是她或许早就已经通过江燃的态度,猜到了她心底的抗拒,所以刻意不去打探。   清晨的山野自然不会一片寂静,听筒中不断传来各种背景音,江燃却觉得当下安静得可怕。   好在巫洛阳的情绪并没有低落太久,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就若无其事地从台阶上跳下来,离开这里去忙碌了。   214跟在她身边,不断地感慨,巫洛阳真的太会演了。要不是它和巫洛阳都知道江燃正在开着游戏界面,说不定也会被巫洛阳骗过去,以为她真的很失落。   把院子里的事打理好之后,巫洛阳就去了牧场那边。   江燃顿时陷入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困境之中:她刚才假装不在,现在巫洛阳一开工就出现,好像不太自然;但不出现,就只能让巫洛阳一个人工作了。   不等她犹豫出个结果,巫洛阳已经干脆利落地上手了,似乎全然没有期待过有另一个人来帮忙。   失了先机,江燃反而不敢贸然伸手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栅栏昨天已经弄完了,今天要搭的是棚子。巫洛阳设计的这个棚子非常简单,是一个直角三角形,直角的一边是地面,另一边是柱子,弦就是一个斜坡式的屋顶。这样可以少做一面墙,节省材料的同时,屋子也会更稳固。   棚子的立柱超过两米,自然不可能再像栅栏那样直接钉进地面,所以巫洛阳选择在地上挖两个坑,把柱子埋进去。但江燃看着她忙碌,总觉得这其中或许也有少了自己这个帮手的缘故。   但也证明,就算没有自己在,巫洛阳也不会被难住。——如果昨天她没有出现,巫洛阳应该也会选择挖坑。   这么一想,帮忙的手就无论如何都伸不出去了。   这种单方面的僵持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巫洛阳的棚子搭出了大体的框架,江燃也还是没能走出这一步。   到了下午,巫洛阳开始搭建屋顶。她用木板拼了一个简易的梯子,方便爬上爬下。木板很薄,她自己身在其中还没什么感觉,江燃在旁边看着,总觉得胆战心惊。   结果最后出事的并不是梯子,而是其中一根立柱。大概是埋的时候土没有填实,又搭着梯子受力太久,在巫洛阳聚精会神地钉一块木板的时候,那根立柱忽然往一边歪了一点。   虽然只歪了一点,没有影响到其他地方的解构,但架在上面的梯子却跟着晃了一下,巫洛阳突然失去重心,站立不稳,身体直直往下栽去。   “啊!”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从变故之中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度接住,慢慢放了下来。   直到把人放到地上,江燃猛然变得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虽然游戏人物应该不至于会出现摔死这种情况,但这一幕还是过于惊险,让她狠狠吓了一跳。   等巫洛阳在地面站稳,又笑着问,“是你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暴露了。其实她从来没有跟巫洛阳说过话,当下也不需要解释。可是她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总忍不住心虚。   好在巫洛阳并没有问出“你怎么来得这么巧”的问题,而是后怕地抚了抚胸,庆幸地说,“幸好你来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说着,面对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谢谢啦!”   “不用谢。”江燃不由自主地回答。等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对方听不到,而她也暂时没打算跟对方开启语言交流。   可是她看着屏幕里的人,却还是忍不住想,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危机,她怎么还能笑得这样毫无阴霾呢?   她抿着唇,点击屏幕,将那根歪了的立柱扶正了。   “你今天要来帮我干活吗?”巫洛阳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眯眯地说,“我本来是怕太麻烦你,想自己试试,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麻烦你。”   不麻烦,江燃想,对她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于是接下来的这个下午,两人依旧像昨天那样分工合作,干完了大部分的工作,明天再收一下尾,这个简易的牧场就可以完工了。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巫洛阳再次道谢,又有些苦恼,“你帮了我大忙,又救过我两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其实我的手艺还不错,但就算请你吃饭,你估计也吃不到吧?”   听她这么说,江燃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可惜。   她当然见过巫洛阳做的菜,虽然吃不到,但只看卖相就知道差不了。特别是巫洛阳吃饭时的表情,更是让人忍不住怀疑她吃的是什么绝世美味,恨不得自己也品尝一番。就连没什么物欲的江燃,都难免对她做的菜生出了好奇。   巫洛阳又转回头去看已经快要完工的棚子,“明天再忙一天,应该就能弄好了。”她说,“你明天还来吗?如果要来的话,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时间吗?当然如果你忙的话,我自己接着做也可以。”   其实巫洛阳只是习惯性地问一句。江燃不说话,那就只能她来说,要不然两个哑巴待在一起,还不闷死?不过她也没有指望江燃那么快就跟自己交流,反正时间还长,一步步来就是。   虽然是这样,但她还是在游戏系统中做了设置,每次她说话之后,系统都会给江燃推送打开麦克风的弹窗。   万一哪天手滑呢?   但下一瞬,她就透过麦克风听到了江燃微微低沉的声音,“明天上午八点。”   巫洛阳微微一怔,继而惊喜地笑了起来。她没有追问江燃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只是笑着点头答应,“好。”   江燃手指划过屏幕上那张笑脸,这一次,她没有错过,动作迅速地截了一张图,保存到手机中。   系统214在旁边看着这个发展,都忍不住有点怜悯江燃了。   如果可以,它真想在江燃耳边大喊:你清醒一点,这都是巫洛阳的套路啊!   昨天,在答应了巫洛阳变成猫在游戏里陪她之后,系统214就从巫洛阳那里得知了她的全套计划。   这个游戏是巫洛阳自己设定的,而且就算现在身处其中,她也还是可以随时调整,那为什么还会出现需要自己搭建牧场的情况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故意的。   毕竟养殖的鸡都可以直接在收获后变成鸡蛋和肉块,自动生成一个牧场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但根据巫洛阳的说法,江燃观察了她那么长时间,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或许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既然如此,她就要为对方创造一个。   什么搭建牧场,什么自己一个人没办法钉木头,就连今天的“从楼梯上摔下来”,全部都是她设计好的陷阱。   而江燃真的踩进来了!   想想自己竟然还真情实感地担心过,巫洛阳对上反社会人格的江燃会落入下风,系统214变忍不住幻化出两条手臂,抱住胖胖的自己。   论起心狠手黑,巫洛阳这个种田文女主比江燃也不遑多让,再加上她跟江燃之间的信息差,自然能轻易占据上风。   当然,214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虽然它什么都知道,但它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宿主坏不坏关它这个系统什么事?它只要宿主能完成任务就行了。而看目前的进展,距离它任务完成的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第009章 女神氪金养我(9)   ◎江燃:“……”手里的三明治顿时不香了。◎   开口说话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后面就没必要忸怩了。   所以第二天早上八点,当江燃打开游戏,听到巫洛阳笑容满面地说,“八点了,早上好!”她便也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早。”   听到她的声音,巫洛阳笑得更好看了,又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嗯。”   对江燃来说,吃饭只是维持人类生理机能的一种方式,她一直无法理解人类使用这个话题来作为寒暄的做法。但此刻,听到巫洛阳这样问候自己,又好像有一点理解了。   因为她亲眼看到过,巫洛阳有多么热爱做饭和吃饭这件事。   “我也吃过了。”巫洛阳说,“本来想等你,但又觉得让你看着我吃饭不太好。对了,你早餐吃了什么?”   “牛奶三明治。”   听到这个答案,巫洛阳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江燃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是……同情?   平心而论,这份早餐怎么也说不上寒酸,有鸡胸肉,有煎蛋,有西红柿,有生菜,有面包,还有牛奶,完全可以满足人体所需的各种营养物质。而且方便快捷,味道也还不错。   可是被巫洛阳这么一同情,就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巫洛阳本来还想交流一下自己的早餐,但是想到江燃吃得那么简单,自己要是说得太多,感觉像是在炫耀,于是十分体贴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干活?待会儿天就热起来了。”   江燃也只好点头,“好。”   “你等我一下。”巫洛阳说着,快步跑进屋子里,没一会儿就拎着一个小篮子出来了。   篮子里装着一只西瓜,应该是昨天她种出来的那个。巫洛阳走到河边,用绳子吊着篮子沉入河中,一边对江燃说,“放在河水里冰一下,一会儿天气最热的时候拿出来吃,味道最好。”   昨天她种出这个西瓜之后,没有立刻吃掉,就是因为收获的时候已经很热了,西瓜被晒得表皮发烫,吃起来也不爽。   之后,两人还是像之前那样,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只不过以前是巫洛阳单方面说话,现在变成有来有往。虽然江燃的话不多,但总是会在关键时刻给予回应,让巫洛阳更加兴致高昂地说下去。   这样说说笑笑,就连干活都不觉得辛苦了。   中午最热的时候,她们停下来休息,顺便吃午饭。   巫洛阳一边往小院那边走,一边问江燃中午吃什么,“别告诉我你中午还是吃三明治,那也太简单了。”   江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是既然巫洛阳这么说,她就问,“那你中午吃什么?”   “我之前炖了玉米排骨汤,准备随便炒几个菜简单搭配一下。”巫洛阳盘点了一下现有的食材,“就做个辣子鸡,地三鲜,炒时蔬,再加一个凉拌黄瓜。”   江燃:“……”手里的三明治顿时不香了。   “你也不要这样随便对付吧。”巫洛阳又说,“忙了一上午,午餐应该吃得丰富一点,对吧?”   虽然江燃不知道一上午坐在电脑桌面前,却完全没有工作,只是一直在玩游戏,最大的运动量是用手指点手机屏幕,到底哪里辛苦,但她还是很赞同巫洛阳的提议,“对。”   “不过……”巫洛阳笑起来,有些促狭地问,“你会做饭吗?”   江燃还真不会。不过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我可以请人送来。”   她现在就住在一个农家乐里,点菜很方便,也可以让人直接送到房间里来。之前之所以没有点,只是因为她不太重视口腹之欲,一切以方便为主,早上才只要了三明治。   “那你去点菜吧。”巫洛阳笑着说,“我也去做饭,等会儿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吃,怎么样?”   江燃想着那样的情形,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期待,“嗯。”   她揣起手机,下楼去点了菜。想了想,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出了院子,打算到外面去逛逛。   之所以搬到这里来住,就是因为想要体验一下田园牧歌的氛围,但是来了之后,她发现这一带商业化已经十分严重,完全没有游戏里那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氛围,大感失望,便没怎么出过门。   不过今天,江燃又突然有了出门走走的兴致。   “对了。”耳机里传来了巫洛阳带着笑意的声音,“别忘记顺便买点西瓜,最好是冰镇过的。我可不想让你光看着我吃。”   “知道了。”江燃答应着,脚步轻快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一样了,她现在再看周围的环境,又开始觉得虽然商业化严重,但还是有很多地方跟城里不一样的,细节上颇有可爱之处。   江燃一直走出村子很远,远离了人烟,顿时觉得清静了许多。更令人惊喜的是,她找到了一处开满鲜花的坡地。其实那花也只是一种不知名的野花,单独一朵看上去并无出奇之处,可是这样开成一片,却能令人眼前一亮。   她下意识地开口,想要跟巫洛阳分享这份美景,但第一个字出口之前,江燃猛地意识到,巫洛阳是看不到这些的。   高涨的情绪猛地下坠,江燃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沉默着转身往回走。   回到农家乐里,她点的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江燃意兴阑珊地让人送上楼,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可笑。她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对方,了解真相,但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先被对方牵动了情绪。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关闭游戏,却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张木桌,桌上摆放着巫洛阳已经做好的菜。菜品都被装在好看的盘子里,还特意做了摆盘,看上去十分吸引人。   光是看卖相,倒比她从农家乐点的这些好看多了,可见巫洛阳说自己擅长做菜,并非虚言。   这么一走神,就没能第一时间关闭游戏。而下一刻,巫洛阳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最后一道菜:炖了一个上午的玉米排骨汤。   她将炖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感叹,“好香!”   江燃点了跟她差不多的菜,但没有排骨汤,因为这需要提前炖。她看着桌上替代的那盆作为替代的白菜肉丝汤,感觉实在逊色太多。   好在毕竟是开门迎客的地方,农家乐的厨子手艺不错。   只是江燃吃着面前的菜,看着屏幕里巫洛阳大快朵颐的模样,总忍不住想,不知道她做的菜又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她的这个念头,巫洛阳开始一边吃,一边描述口感和味道。在这方面,她显然十分专业,用词精准,描述细致,让人听得口水泛滥。   别说江燃本来就不重口腹之欲,就算真的是个喜欢吃的,估计面对这一桌子菜,胃口也要大减。   最后一顿饭吃完,江燃面前的菜只是略动了一点。倒是屏幕里,巫洛阳自己做的四菜一汤一凉菜,被她一扫而光。江燃看着满足地瘫在椅子上揉肚子的人,一面震惊于她的好胃口,一面心想,以后不能再盲目地按照她的菜单来点菜了。   人还是应该量力而行。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巫洛阳就想起了自己的西瓜。   她将西瓜切成两半,一半放回房间里,另一半直接用勺子挖着吃。   挖下第一勺,准备送进口中时,她还不忘提醒江燃,“你的西瓜买了吗?我要开动了。”   “吃吧。”江燃说着,也拿起一片西瓜。   巫洛阳第一勺特意挖了西瓜中间最甜的部位,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将勺子塞进口中,然后满足地眯起眼睛,感觉整个人都因为口中的美味而放松了,“唔……好甜!”   “嗯。”江燃轻声应和,“是很甜。”   虽然她手中的西瓜还没有动过。 第010章 女神氪金养我(10)   ◎离开了游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干点儿什么。◎   午休结束后,两人给剩下的工作收了尾,有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扫,牧场的搭建工作就彻底完成了。   虽然只是简陋的木质结构,虽然自己只是隔着屏幕在手机上点了点,但毕竟忙了两天,当牧场最终落成时,江燃看着屏幕里的特写画面,心里还是生出了不少成就感。   她长到这么大,做过很多事,其中不乏一些令周围的人惊叹的,可是在她自己看来,那都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这由两人一起搭建的建筑,非常有纪念意义。   当她看到游戏里激动得绕着牧场转圈的巫洛阳,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不在游戏里,不能跟对方一起庆祝。   不过庆祝还是要庆祝的,江燃想着,开口道,“洛阳——”   然而这两个字才出口,面前的游戏画面却在一瞬间静止了。   江燃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平时游戏画面也不是时刻都在动,特别是巫洛阳,当她坐下来休息,或者蹲在某个地方神游天外的时候,游戏画面看起来也很像是静止的。但那都跟眼前的景象不一样。   就像是某个人按下了游戏的暂停键,就连微弱的背景音也彻底消失了。   江燃心底涌出一股没来由的恐慌。   只是不等这恐慌落到实处,屏幕上就弹出了新的提醒。   【恭喜玩家!在玩家的帮助下,巫洛阳搭建了一座牧场。游戏将进行为期四小时的停服更新,届时将会开放更多的更有趣的玩法,供玩家和专属恋人一同探索,敬请期待!】   江燃:“……”   这游戏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心她,它只是个三流恋爱游戏的事实。   但她对这个流氓软件也没有任何办法。在尝试登陆游戏几次均失败之后,江燃也只能失落地关上手机。   那一刻,她甚至是有些茫然的。   好像离开了游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干点儿什么。   ……   “停服更新是什么鬼?”214也很震惊,“这不是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事吗?”   “你不懂。”巫洛阳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在关系稍微增进之后,适当地拉开一下距离,才能让对方看清这种变化。对于一段关系而言,等待是有意义的,特别是这种有时限的等待。”   狐狸对小王子说,“你下午四点来,一到三点我就开始幸福了。时间越近,我越幸福。到了四点钟,我已坐立不安。”   坐立不安,或许这或许就是爱情的真谛了。   214不说话了,它已经意识到,巫洛阳将这段关系拿捏得死死的,按照她说的来准没错。   “好了,过来吧。”这时,巫洛阳朝它招手。   “干什么?”214凑过去。   巫洛阳抓住它,“当然是完成你答应我的要求,变猫!”   在这个系统空间里,她说话好像有言灵一样,214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这是一只波斯猫,长长的白色毛发让它看起来十分乖巧,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只有微微上挑的眼尾让它显出一种优雅斯文的气质。   巫洛阳两眼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猫咪捧了起来,趁其不备,将它从头rua到尾。   猫咪愣了一瞬,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惨无人道之事。等巫洛阳上下其手完了,它才喵喵叫着挣扎了起来。好在巫洛阳没有用力禁锢它,猫咪十分顺利地从她手里跳出去,仗着优越的平衡感落地,然后立刻跑到了距离巫洛阳最远的角落。   直到这时,它才来得及感受这个全新的身体,并顺便学会用这具身体说人话。   它愤怒地指责巫洛阳,“你在干什么喵?”   “和我的宠物亲近一下啊。”巫洛阳理直气壮,“所有养猫的人,都会这么干的。”   哼哼,虽然她并不在意这只猫,啊不,这个系统的那点小心思,但是巫洛阳也绝不是会吃亏的人。从系统第一次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计划今天了。   其实之前她就想rua一下系统的。毕竟那个白生生的团子看起来手感也很好。不过系统能够带着她穿越各种小世界,想必不像外表那么无害,巫洛阳也不敢贸然动手。   现在系统已经变成了猫,又是在她自己设计的游戏里,各方面都被限制住,她才终于伸出了魔爪。   巫洛阳都已经想好了,等214习惯了当猫的时候被她rua来rua去,以后变回团子说不定也会保持这种惯性,不抗拒她的触碰。   畅想着这样的未来,她对214越发有耐心,“你放心,我刚刚是太激动了,下次一定会先征求你的同意。”   214在资料库检索了一番,才发现人类确实很喜欢这样对待猫咪。别说是自己养的,就是路上看到的,猫咖里服务的,遇到了也想要rua一把,甚至吸一吸。   怪它之前被巫洛阳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只看到变猫可以吃东西,可以换皮肤,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样的细节。   但是都已经这样了,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有享受到,就又变回去吧?   在它犹豫的时候,就听巫洛阳道,“好了,更新完成了。趁现在江燃不在,我去给你做猫饭?”   这正合214的意,所以它非常矜持地抬了抬爪子,严肃地说,“好吧。”   先尝尝巫洛阳做的饭好了,要是不好吃……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214几乎是第一口就完全被巫洛阳的手艺征服了,埋头在猫碗里狂吃不停,只恨自己长的是两只爪子,不能像人类那样用来辅助进食。   一碗饭吃完,214懒懒地瘫在桌上,只觉得统生都在今天达到了巅峰。   它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可以换个形态去品尝人类的食物呢?   波斯慵懒地晃动着尾巴,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眯了起来,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巫洛阳观察良久,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毛吗?”   猫咪的耳朵动了一下,想到美味的饭菜,对巫洛阳就不那么抗拒了,“只能摸一下。”   “嗯嗯。”巫洛阳随口答应,心想怎么可能只摸一下?今天就要让214见识一下她的撸猫大法,保证以后它都会沉醉在自己的手法之中,主动贡献出自己柔软的皮毛!   她伸出两根手指,先按住猫咪的头顶揉了揉,在对方不受控制地软下来之后,又转战后颈,之后再加入一只手挠下巴,没一会儿整只猫就软成了一滩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   四个小时这个时间是很微妙的。   她们搭建完牧场的时候,就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所以四小时之后,刚好超过了江燃的休息时间。   对于十年如一日保持作息的江燃而言,打破这个习惯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虽然她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愿,但遗憾的是,虽然按时躺在了床上,但她却没能像平常那样迅速入睡,而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上的数字跳到22。   然后精神猛地一振,迅速点进了游戏界面。   银月高照,乡间的夜晚比白日更加静谧。那个笑起来时像阳光一般灿烂的女孩,此刻静静地蜷缩在木质的摇椅上。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长毛猫,一人一猫几乎是头碰着头地睡着了。素洁的月光笼罩在她们身上,像是为她们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纱。   这一幕实在太美,江燃下意识地截了一张图,然后视线才落在那只猫身上。   哪里来的猫?   不过,这是游戏,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之前才刚刚进行了版本更新,说不定这就是更新的内容之一。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江燃还是越看越觉得那只猫……有点碍眼。   有的时候,她看着巫洛阳的笑脸,会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脸。可是伸出手,触到的却是冰冷的屏幕。她看似就在自己的手心里,却又远得无法触碰。   这只猫却可以这样轻易地靠近她,在她的怀里撒娇,被她抱着入睡,陪伴她,慰藉她。   即使这只是一只猫,江燃还是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只猫。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可以对它进行操作!   江燃毫不犹豫地将猫咪拎了起来,本来打算随手丢出去,又怕弄醒了它,它反而会自己跑回来,只好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这样一看,画面顿时顺眼了许多。   江燃又截了一张图,看着屏幕里睡得香甜的人,困意也跟着涌了上来。她闭上眼睛,甚至没顾得上关掉手机,就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里有月色笼罩,有河水潺潺,有虫鸣山间,也有一个精灵一样灵动美丽的姑娘。   温柔地睡在她的臂弯。 第011章 女神氪金养我(11)   ◎能尝到味道的手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市?◎   醒来时,江燃胸腔里似乎都还残留着那种温柔的感觉。   但打开游戏,一看到屏幕里的画面,她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巫洛阳怀里抱着猫,正在翻一本册子,一边翻一边跟它商量,“布偶怎么样?我喜欢长毛猫的手感。”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来,在猫咪头上乱揉了一把。   “那我要吃鱼。”猫咪一脸严肃地讨价还价,“三……不,五条!”   “成交。”巫洛阳说,“待会儿我就去做钓鱼竿。”   江燃:“……”   她在巫洛阳这里的存在感本来就不高,这只猫一出现,不会直接没有了吧?毕竟她们接触的时间确实太短,而她又不像是这只猫,可以直接接触到。   以前江燃每次进入游戏,在短暂的观察之后,都会先制造出一点动静,让巫洛阳发现,主动跟她打招呼,自己再开口。但今天,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她的手指按住了麦克风,“早上好……哪里来的猫?”   “早!”巫洛阳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招呼,同时还把自己怀里的猫举了起来,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这是214,我的宠物。”   “214?数字吗?”江燃有些好奇,“怎么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因为2月14日是情人节啊!”巫洛阳理所当然地说。   江燃还没有做出反应,巫洛阳抱着的猫先炸毛了,“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喵!”它从巫洛阳怀里跳出来,轻巧地落在桌面上,对她怒目而视。   214只是它的出厂编号而已,它可是个事业流系统,怎么可能跟什么情人节有关系?巫洛阳竟然如此败坏它的名声,简直可恶!   江燃本来觉得这个设定很符合三流手游,见猫咪这么抗拒,反而觉得很惊奇。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她十分友善地问。   214想都不想地说,“只是一个编号,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   编号214?江燃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里的猫咪。虽然三流游戏里的猫会开口说话,好像也很符合设定,但这个游戏既然不是真正的三流手游,这只猫显然也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宠物。   它会是外星人(或者什么存在)带来的东西吗?   这明明就是一个恋爱游戏,214却矢口否认自己与情人节的关联,难道自己做出的猜测是错的,其实他们另有目的?   如果214是编号,那就说明除了它之外,至少还有213个这种存在,它们又在什么地方?   一瞬间,无数念头从江燃的脑海中闪过。   而巫洛阳也没有再试图抓猫,而是看向镜头,笑着问,“我打算做个鱼竿来钓鱼,你要一起来吗?”   “好。”江燃收敛起思绪,应道。   游戏里材料有限,自制的钓竿当然不可能像专业的那样全面。不过一副鱼竿,至少需要竹竿,鱼线,鱼钩这几个组成部分。   竹竿很好找,房屋后面就有一片竹林,巫洛阳拎着刀过去,没一会儿就扛着一根竹竿回来了。鱼线是用巫洛阳之前搓的麻线做的,虽然有点儿太明显了,不过游戏里的鱼以前没见过这东西,应该也很傻。鱼钩是直接把针放在火上烧过,再拧弯,正好还有针孔可以穿鱼线。   巫洛阳做这些都很利索,几乎不需要江燃帮忙。只有在拧烧烫的针时,江燃主动开口接过了这个工作。   毕竟巫洛阳是真的会被烫到,而她隔着屏幕,更好操作。   “只差鱼饵了。”巫洛阳将简陋的鱼竿组装好,拍了拍手道。   江燃忘了是在哪里看过,好像村子里钓鱼,鱼饵通常是用蚯蚓。所以闻言忍不住又看向巫洛阳,虽然她干活确实很利索,看起来很有经验,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但想到这样一个精灵一般的漂亮姑娘去挖蚯蚓,还是觉得有点不适。   好在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因为巫洛阳放下鱼竿之后,就进了屋,没一会儿就拿回来了一个馒头。   “馒头泡水不会散开吗?”江燃忍不住问。   “这是死面馒头,没有发酵过。”巫洛阳笑着说,“应该能用,先试一试。”   她说着,先掰下大半个馒头,撕碎了之后,撒进自己选中的地方。这是在做窝,毕竟河面那么宽,水又是流动的,死等的话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鱼过来。先撒下足够多的饵料,才能把附近的鱼引过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钓鱼需要耐心,好在在场三位都很能待得住。巫洛阳索性把摇椅搬到了这边,自己往上面一躺,草编的帽子盖在脸上,惬意极了。214则蹲在一块距离河面很近的石头上,时刻观察着水里的动静,等待鱼儿咬钩。   江燃见此情景,也有点想出去晒太阳了。正好农家乐这边有个水库,她便打算过去走走。   下了楼,才一提起水库,老板就热情地道,“是要钓鱼吗?我家这里就有钓竿,住在本店的客人可以免费借用,登记一下就行。”   于是江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塞了一个钓鱼套装。除了钓具之外,还有折叠椅和一把小遮阳伞,装备可以说是非常齐全了。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退回去,拎着出门了。   到了水库,这边钓鱼的人还不少。江燃挑了个偏僻的角落,把鱼竿架好,遮阳伞撑起来,放上折叠椅,人往上面一坐,好像有点明白巫洛阳的乐趣了。   只是当她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又输了。   因为巫洛阳不知什么时候又搬了个小桌子放在旁边,上面是用大盘子装起来的什锦水果沙拉。   江燃不由失笑,这个人也太会过日子了。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毕竟游戏里一人一猫分吃水果的画面,也有点过于和谐了。而游戏之外,她却只有孤零零一个人,还什么吃的都没带。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游戏外,江燃本来就不会钓鱼,也没有用什么心思,只是摆个架子好看而已。游戏里,经验丰富的巫洛阳却钓到了满满一桶鱼。甚至因为太多,不得不将其中一部分放回,以待下次再钓。   然后她就在院子里生了火,搭起了烤架,开始做烤鱼。   两面焦黄、滋滋冒油的烤鱼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盘子里,依旧是一人一猫共同分食,而江燃却只能隔着屏幕看。   这一瞬间,江燃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些看吃播的网友们的心情:能尝到味道的手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市?在线等,十万火急!   只不过对大多数网友而言,他们只是在口嗨,发完弹幕之后这个念头就会过去。   而江燃却会付诸行动。   ……   这天晚上,江燃关了游戏之后,巫洛阳便抓住214,恐吓它,“知道吗,你今天已经露馅儿了。”   “什么?”214大惊。   “你说214只是你的编号,江燃那么聪明,估计已经猜到不少了。”巫洛阳说。   214瑟瑟发抖,所以它就说了,这个小世界的主角是非常恐怖的嘛!也就是巫洛阳脑回路清奇,非要跟她谈恋爱,而且看起来居然还真的能成功的样子。想到这里,它又连忙问,“那怎么办?会不会影响你?”   江燃那怀疑一切的个性,214再清楚不过,她要是猜到了这个游戏的真相,宿主的计划应该就没那么顺利了吧?   “那倒不会。”巫洛阳一笑,“她又不是今天才开始怀疑。”   “什、什么?!”214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她什么时候怀疑了?”   “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啊。”巫洛阳怜爱地轻抚猫头,“不怀疑我,她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一个纸片人?”   系统214:“……”   这一瞬间,她竟然说不清楚究竟是江燃这个反社会人格更可怕,还是自己的宿主更疯。   但是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挺般配的?   同一时间,江燃正在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这个朋友是她前阵子埋头钻研智能手机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的。对方在一家智能手机公司上班,之前交流的时候就对江燃十分看好,主动邀请她加入公司的研发部门。   所以江燃现在有了想法,就联系了她。   听说她对手机研发感兴趣,这位朋友十分惊喜,立刻发出邀请,“你这几天有空的话,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参观一下。”   “好。”江燃一口答应,并跟对方约好了时间。   朋友眼看挖角有望,十分高兴,顺口问,“对了,忘了问你,怎么突然又对这方面感兴趣了?”   “因为我想开发一款可以尝到味道的手机。”   作为一家科技公司的员工,朋友对于各种网络热梗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的,当下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江燃认真重复了一遍,对面便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对她发出了邀请。 第012章 女神氪金养我(12)   ◎“你知道什么叫智性恋吗?”◎   这听起来是个很荒唐的设想。   但是第二天,在华兴科技公司总部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听江燃阐述完了她的整个计划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或许这个设想也不是不能实现的。   科技是什么?   科技本来就是探索极限,不断地制作出原本觉得不可思议的存在。   几百年前的人们想象不到电,想象不到火车、飞机、电话,以及各种便利的生活用品。百年前的人们已经拥有了这些,却还是很难想象互联网、智慧城市、宇宙飞船……   对于每一个科技制造者而言,“不可能”本来就是他们必须要越过的藩篱。   何况江燃有一套完整的设想。   收集各种味道对于机器而言并不困难,只是需要耗费许多的时间来建立数据库,困难的是如何将这些味道模拟出来。毕竟在没有实物的情况下,手机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味道。但是在江燃的预想之中,他们要做的并不是模拟并释放出真正的香味,只需要欺骗接收者的大脑就可以了。   人的大脑是一个复杂精密、至今没能完全了解的区域。理论上,只要是当事人接触过的味道,就都会被留存在大脑里,哪怕TA本人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们只需要激发出对应的记忆,让大脑将之模拟出来就够了。即便没有完全相同的,也可以用相近的体验来代替。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对现今的科技而言依旧是一个需要攻克的难题,不过从逻辑上它是能够讲得通的。   而且江燃在连夜啃了几百份前沿领域的生命科学相关论文之后,也给出了几个可行的方向,让这个设想不再是天方夜谭。   最后,这场临时的面试甚至惊动了公司的大老板,对方旁听完了后半段的阐述之后,便立刻拍板,决定上马这个项目,并且当即给江燃发出聘书,邀请她加入到这个项目中来。   在所有人惊叹的视线之中,江燃本人倒是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当下的电子信息科技领域,最受瞩目,也最让人向往的研发方向,毫无疑问就是“全息拟真”。而要创造一个看起来完全真实的虚拟世界,最重要的就是模拟人类的五感。但是到目前为止,大概只有视觉上的光影能够做到逼真,其他几个方面却没有更大的进展。   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做出可以品尝味道的手机,便能推进味觉领域的研究进展。而众所周知,在任何一个全新的领域,第一个打破桎梏取得成功的开创者,都将收获最高的荣耀,以及最大的利益。   这样的机遇,有能力的人当然要牢牢抓住。   ……   巫洛阳此刻也正在借助214的转播,旁观这一切。   今天江燃只在早起之后开过一次游戏,那之后很快就离开了。这反常自然引起了巫洛阳的注意,于是毫不犹豫地许诺了一顿大餐,换来214的转播。   214也没有想到自己堕落得这么快,但是尝过了巫洛阳的手艺之后,它就再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糖衣炮弹了。   所以在发现江燃想做一个能尝到味道的手机之后,214表现出了最大的理解,并且还在巫洛阳若有所思的时候,破天荒地替她说了句好话,“你别生气,人类总要工作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巫洛阳莫名其妙。   214很震惊,“她不玩游戏,跑出去工作,你不生气吗?”可是它看巫洛阳这个表情,明明就是又想坑人了。   “当然不。”巫洛阳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游戏里的画面,“她在为我氪金,我为什么要生气。”   “什么氪金?”   “你该不会以为在游戏里花钱才叫氪金吧?”巫洛阳说。   虽然她也没想到江燃竟然会这么做,但是不可否认,江燃的打算比她原本的计划更好,所以巫洛阳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记得吗?我之前说过,她为我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越多,我就会越重要。而时间和精力,当然比金钱更宝贵。”   能尝到味道的手机有了,能真正触碰到她的全息拟真设备,还会远吗?   在最初,巫洛阳的计划明明是让江燃看得到摸不到,永远保持距离感,也就能永远保持“完美”的滤镜。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在系统给予她的最初的世界线中,如果世界意识没有混乱,江燃会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中长大,为了父母的期望而进入研究所,成为一名科研人员,取得了诸多能够造福这个小世界的成果,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过往已经不可更改,但如果她从现在开始,把精力都投入到研发工作中去,未必不是另一种殊途同归。   华兴的老板只是凭借商人敏锐的触觉,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抓住的这个机会有多么珍贵。   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江燃身上是有光环的。其中就包括——   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成功。   要不然,主神也不会因为主角想要灭世而火急火燎,把巫洛阳等人抓过来做任务。因为主角的意志是非常奇妙的存在,就连主神也不能轻易更改,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主角对抗主角。   但,完成任务的方式,为什么只能是打打杀杀呢?   跟那样的发展相比,巫洛阳还是更期待江燃能够开发出真正的“第二世界”来。   这是她在自己原本的小世界里没有等到的新科技,原本还有点遗憾来着,谁能想到,人生的际遇会如此奇妙呢?   她当初选择恋爱游戏这种方式,未必没有想要自己过过瘾,搞搞全息种田的意思。不过种田虽然有意思,但只有自己一个人,时间长了难免还是会无聊的。   如果江燃真的能够研发出全息拟真的技术,创造出一个高真实度的虚拟世界,巫洛阳便也能突破这个恋爱游戏的桎梏,进入其中。   “口水擦擦。”耳边忽然有人这么说。   巫洛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直,伸手抹了一把嘴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转过头,用杀人的眼神盯着旁边的猫。   好好一个萌物,可惜长了张嘴。早知道,就应该在程序里限定它不能说话了,不知道现在修改还来不来得及?   察觉到巫洛阳眼神中的恶意,金吉拉的毛完全炸了起来,连续几下轻盈的跳跃,躲远了一些,才心有余悸地开口,“我又没说错!你照照镜子,你现在脸上就写着‘垂涎三尺’几个字。要是我不开口,口水很快就会流出来了。”   巫洛阳抬手摸了一下脸,心想难道我的表现明显到猫都能看出来了吗?   她宽容地摆了摆手,“好吧,这次就饶了你。”   既然猫都看出来了,她也不再掩饰,双手捧脸,认真地看着屏幕里的人。214跳回来,在她旁边大叫,“就是这个表情!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能笑成这样子!”   “当然是想怎么跟江燃谈恋爱。”巫洛阳声音飘忽地说,“我喜欢她!”   “你不是第一眼就喜欢她了吗?”214十分莫名,“而且你做这个恋爱游戏,不就是为了跟她谈恋爱吗?”它说到这里,突然警觉起来,“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没有骗你,我本来也在认真的跟她谈恋爱。”巫洛阳替自己辩解,“但是现在不一样。”   214不信,“有什么不一样?”   “我之前只是喜欢她的脸,所以打算跟她谈一场纯纯的柏拉图恋爱。”巫洛阳微微笑着,“现在嘛——”   “现在你不喜欢她的脸了?”   “脸当然也是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她的大脑。”巫洛阳看着屏幕说,“你知道什么叫智性恋吗?”   214不知道,不过214可以随时检索自己的数据库,于是它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对‘智性恋’而言,智力是一种能够激起性-欲的元素——噫,你好污啊!”   “怎么就污了?我这是成年人的正常需求。”巫洛阳义正言辞,顺便趁214不备,一把抓住猫,用力rua了一通,“你一个系统,不会懂的。”   214无法反驳,更无法挣扎,就很气!   ……   江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检查了几遍,确定游戏里的环境没有任何变化,最后才将视线集中到屏幕里的人身上,然后终于得出结论,“你今天心情很好?”   平时巫洛阳当然也是怡然自得的,种种田,吃吃美食,对她而言好像就是很惬意的生活了。但是,平时她脸上的笑容没有这么频繁,这么灿烂,这么……可爱。   “是啊。”巫洛阳笑眯眯地承认了,反问,“你呢,心情好吗?”   “……也很好。”江燃想了想,回答。   顺利地入职了目标公司,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运行,这确实能让她心情愉快。   “既然我们心情都很好,”巫洛阳语气很随意地说,“那我可以提一个或许比较冒昧的要求吗?”   “什么?”江燃下意识地回应。   巫洛阳抬起眼,目光直视镜头。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她说,“你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这不公平。” 第013章 女神氪金养我(13)   ◎这才像是一家之主应该有的牌面嘛!◎   江燃不信巫洛阳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她把自己伪装进一个恋爱游戏里,总不会连恋爱对象都不挑选一下。或者反过来,她如果连对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不可能选择恋爱游戏来做伪装。   但听到巫洛阳开口,向她要求这个许可,还是让江燃心脏微微一悸。   “我可以把摄像头授权给你。”她轻声道。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这句话,屏幕立刻就弹出了请求开启摄像头的授权窗口。   手指点下去的时候,江燃莫名生出了一点紧张感,下意识地坐直了一些,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如果这是一场相亲,目前的进度是她对对方抱有好感,可对方对她是什么感觉,却还拿不准。所以不自觉地,就想要在对方面前展现出更好的自己。   巫洛阳当然知道江燃长什么样子,但确实没有细看过。既是出于礼貌,也是因为没有什么机会。现在江燃自己主动开口许可,她当然要看个够本。   都说镜头会比人的眼睛更挑剔,但即便是在手机自带相机的前置镜头里,巫洛阳觉得,江燃也是足够好看的。   她的视线几乎是一寸寸地扫过江燃漂亮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从漂亮的下颌线延伸出去。正要往下时,巫洛阳忽然一顿,注意到左边的耳垂前面,长了一个小耳朵。   小巧的肉丁上部是标准的圆形,能看见明显的绒毛,非常可爱。   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她精致完美的气质,像是一个小小的瑕疵,却让江燃更像一个鲜活人了。   巫洛阳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幻想着它应该有的手感,于是视线就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太长时间。就算隔着镜头,江燃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于是她微微偏过头,那个可爱的小耳朵就从巫洛阳眼前消失了。   “啧……”巫洛阳有点遗憾地收回视线,笑眯眯地说,“你真好看。”   “……嗯。”江燃十分矜持地应了一声,但她眼中的光却开始流动起来,显然对于这个称赞十分满意。   巫洛阳眸光一转,笑着问,“对了,你今天上午出门,是有事要忙吗?”   “是的,换了份工作。”江燃简洁地道。   “那你以后每天都要朝九晚五地工作了吗?”巫洛阳问。   “或许还要加班。”江燃想了想,客观地道。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就没有不加班的,不过她还是承诺,“休息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这就是手机游戏的好处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开,闲聊几分钟,并不会耽误事情,也算是一种休息和放松。   “那好吧。”巫洛阳很体贴地说,“祝你工作顺利,升职加薪!”   当下听到这句话,江燃觉得还挺贴心的。可是当她真正开始上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腾出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打开手机一看,巫洛阳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享用美食,要么就是在陪她那只猫玩耍,江燃心底便逐渐生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来。   好像自己是个在外奔波、努力赚钱养家的社畜,原以为太忙了会冷落家里的小娇妻,结果回家一看,人家自得其乐,没有她在反而更自在了。   不过,严谨地说起来,巫洛阳好像还没有花过她的钱,不算是被她养着的小娇妻。   江燃若有所思,抬手点开了系统商城。   巫洛阳这会儿正躺在河边的摇椅上,说是钓鱼,其实是在晒太阳。因为系统设定,她的皮肤不会晒伤晒黑,即便在烈日下,也只会因为升温而泛红,显出一种很健康的色泽,像是躺在摇椅上的睡美人,等待着公主将她吻醒。   公主没来,睡美人被一连串的系统提示惊醒了。   “怎么回事?”今天终于穿了银渐层皮肤的214也跑了过来,“系统商城里的折扣礼包全部卖光了!”   巫洛阳拉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又安稳地躺了回去,摆摆手,“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江燃在氪金给我买东西而已。”   “这还不算什么大事?”系统从桌子上纵身一跳,落在巫洛阳怀里,用力踩她,“她给你氪金了啊!她怎么想通的?这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系统也算是看明白了,江燃明明就是一直在被宿主的套路牵着走,不花钱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   怎么突然就不倔了?   巫洛阳打了个呵欠,心想跟全息拟□□比起来,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她现在对于让江燃真金白银地给她花钱,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了。就连系统商城里的礼包,也好久都没有上新过,还是开服时的那些,大部分都没什么用——   念头忽然被打断,巫洛阳盯着系统面板上显示的【豪华海鲜大礼包】,口水已经开始分泌了。   作为一名传统种田文女主角,巫洛阳解锁的技能当然都跟海洋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在制作游戏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设定。反正光是门口这条河,就足够她折腾了。   这个【豪华海鲜大礼包】,好像是出于干饭人的执念而随手制作的,因为不符合游戏世界观的缘故,就做了这么一个。   巫洛阳自己都把它给忘记了,没想到竟然被江燃买了下来。   214也看到了这个礼包,现在是猫咪状态的它完全无法抵抗海鲜的魅力,在巫洛阳身上跳来跳去,大喊,“海鲜!今天晚上要吃这个!”   “咳咳——”直到听到了关键词,花费巨资搬空商城的江燃才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果然,巫洛阳立刻坐起来问,“江燃,这些东西都是你买吗?”   江燃矜持地点头,“是的。我看到商城里有,就顺手买了。有你喜欢的,或者能用得上的东西吗?”   214闻言忍不住在数据里感慨,它本来以为宿主脸皮已经很厚了,现在看来江燃也不遑多让。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氪金礼包怼脸弹她都视而不见,现在居然说得好像以前不知道有礼包可以买一样。   花钱的是大爷,这回巫洛阳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地翻完了所有系统信息,并且惊喜地发现,除了海鲜大礼包之外,也还有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基础调料礼包】。虽然作为种田文女主,她可以自制大部分的调料,但目前却没有足够的原材料,只能将就用现有的那些。而这个礼包里,却囊括了市面上可以买到的大部分调料。   除了这个,还有几个服饰礼包,总算能让巫洛阳换下身上初始赠送的衣服了。   “非常有用。”她十分诚恳地对江燃道,“谢谢你。”   氪金礼包果然还是很香的。   “不客气,以后如果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我吧。”江燃说,“我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帮点忙。”   她说着,看了214一眼,又说,“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说海鲜礼包,你的猫应该很喜欢吧?可惜只有一个,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刷新。”   “肯定会的!”214抢答道,一边说一边看巫洛阳,用眼神示意她再次上架这个礼包。   巫洛阳微笑,“说不定是定期刷新的呢?”   好歹也是江燃花钱买的,所以虽然她吃不到,但巫洛阳还是盛情邀请江燃跟自己一起吃晚饭,214也开口附和。江燃欣然同意,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个海鲜大餐。   看着巫洛阳和214高高兴兴去河边处理食材,时不时找她说话,江燃满足地将手机放在支架上。   这才像是一家之主应该有的牌面嘛! 第014章 女神氪金养我(14)   ◎“我只是想穿上给你看看。”◎   这天,江燃早起打开游戏,难得没有在院子里看到巫洛阳。   游戏世界里没有别的事忙,巫洛阳平时基本上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物钟,总能起得比江燃早一些。   不过小屋的门窗都开着。   那只猫蹲在窗台上,今天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猫。   江燃抬起手指,在黑猫的头上揉了一下。这是她最近才开发出来的打招呼方式,这样猫知道她来了,就会主动告诉巫洛阳,比她在别的地方弄出动静更合适。   果然,214抖了抖身上的毛,转头朝房间里喊,“江燃来了。”   “早上好。”巫洛阳的声音从窗口传出来,“来得正好,有事请你帮忙,能进来一下吗?”   毕竟是游戏,江燃只要点一下门的位置,画面就会直接切换进房间内部,除非巫洛阳锁上门窗。江燃之前一直没有使用过这个功能,将心比心,她也不喜欢旁人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但现在巫洛阳开口邀请,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手指按下,手机屏幕暗下去,随着门扉开启的声音,再亮起来时,就已经是室内的画面了。   巫洛阳就站在房屋正中。她换上了昨天江燃在商城购买的新裙子。这是一条华丽的礼服裙,星空蓝的经典配色由浅及深,裙摆逶迤到地,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条星空下的美人鱼。   她一手扶着肩,侧身朝镜头的方向看过来,江燃有一种正好跟她对上视线的感觉,呼吸不由一滞。   然后下意识地移开了眼。   视线从那双眼睛上脱离,她才注意到,巫洛阳脸上还上了妆,头发编成发辫盘在脑后,再加上几样首饰,就是随时能出门参加宴会的样子。   那种进入他人私人空间的感受更加清晰了。   江燃略微踌躇,一时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要进来。如果她现在真的跟巫洛阳身处同一个空间,或许会一直站在房间门口发呆吧?   不知该不该庆幸她们隔着屏幕,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好在巫洛阳并没有忘记自己把人叫进来的原因,她朝江燃一笑,“来了吗?这条裙子我自己穿不上,得有个人帮忙。”   一边说,一边转回身去,背对着江燃。   江燃这才发现,原来她身上这条裙子并没有穿好,背后的拉链只拉到了一半。   巫洛阳还给她演示了一下,靠自己一个人,除非把手臂拧成麻花,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拉链拉上去的。   然而江燃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用于演示的手上,而是不自觉地滑向一旁。半开的拉链只到她的背心,露出脊骨分明的线条,和两侧如同振翅蝶翼般的蝴蝶骨,其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皮肤在自然光下白得耀目。   此情此景,像一个沉默无声的邀请。   “江燃?”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巫洛阳又叫了一声名字。   江燃立刻从那种微妙的氛围之中清醒过来,觉得是镜头拉得太近了。   她连忙抬起手,去帮巫洛阳拉拉链。但指尖落下去的时候,没有对准,蹭到了旁边的一片莹白。   明明应该是手机屏幕冰凉的触感,江燃却有一种真的摸到了温热肌肤的错觉,手指一抖,拉链往下滑了一厘米,引得巫洛阳惊讶地“嗯?”了一声,想要回头。   江燃连忙将手指上滑,拉链随着她的动作严丝合缝地闭拢,遮住了那一片诱人的风景。   她收回手指,低声道,“好了。”   巫洛阳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背后,这才笑着道谢,“幸亏有你。”   江燃微微别过视线,忍不住问,“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   巫洛阳平常当然也是好看的,但几乎都是素颜,衣服又都是设计简单,适合劳作的系统默认模板,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和今天的装扮很不一样。   “这不是有了漂亮的新衣服吗?”巫洛阳笑盈盈的,“不打扮一下,总觉得对不起它。”   她说着,双手拎起裙摆,在江燃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   好看到江燃忍不住奇怪,为什么自己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花钱给她买这些?   她截了一张图,又说,“这样穿不方便行动吧?”   “嗯。”巫洛阳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只是想穿上给你看看。”   江燃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受。她的视线落在巫洛阳脸上,那种近来常常出现的遗憾又再次从心底扶起:可惜她们并不在同一个空间,她甚至不能触碰到对方。   每当她觉得自己跟巫洛阳之间的距离被拉近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格外令人不适。   “很好看。”她只能再次说。   ……   展示过后,巫洛阳就把身上的裙子换了下来。不过没有卸妆,头发也仍旧盘着,只是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衣服。这其实也是从礼包里开出来的,虽然不像礼服那样惊艳,但比起巫洛阳以前的衣服来说,设计感还是很强的,特别凸显身体线条。   换完衣服,她去厨房准备早餐,一边跟江燃闲聊。   她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永远不用担心跟她相处会冷场。江燃将手机放在架子上,一边洗漱一边听她说话。   等巫洛阳的早餐做好,江燃点的外卖也送到了。于是又坐下来,隔着屏幕一起吃早餐。   这样的场景,好像她们真的生活在一起。   吃过早饭,江燃出门上班。因为要开车,怕聊天会分心,就先关了手机。等她到了公司,再打开游戏时,巫洛阳又换了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一看就是外出的时候穿的,甚至还搭配了携带东西的背包和遮阳的草帽。   “这是要做什么?”江燃有些吃惊。   “刚刚升到二十级,开新地图了!”巫洛阳正在往包里装水和零食,她看起来很快乐,走路的时候都垫着脚,像是在跳舞,“后面那一片山都开放了,可以过去探索。”   这个游戏世界的地图并不大,除了小院和河流之外,就是后面的那座山了。之前新开辟出来的牧场,位置就在山脚下。那个时候,这座山是没有开放的,只能远远地看到上面生长的植物,不能靠近。   现在地图解锁,可以在这里采摘、打猎和探索,巫洛阳的活动范围也增加了很多。   江燃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突然意识到,巫洛阳其实也是需要社交的。   只不过她平时看起来太过悠然自得,好像很享受归园田居的生活,自己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枯燥,就让人很难联想到这方面。   但其实,被困在方寸之间,就算是再乐观的人,时间久了也难免会腻吧?   如果能让她从游戏里走出来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既然巫洛阳没有直接跑到地球上来,而是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那就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无法达成的事,就没有必要多想。   屏幕里,巫洛阳很快就准备妥当,背着包拎着篮子出发了。   江燃已经完全上手了目前的工作,虽然还是很忙,但并不影响她分出一部分的精力来关注巫洛阳。她开着游戏,把手机架在一边,去忙自己的事,只在工作间隙里看上几眼,跟巫洛阳说说话,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再搭一把手。   今天她分心的次数更多一些。   因为山林里的地形比较复杂,经常会遇到荆棘藤蔓拦路的情况。巫洛阳虽然带了刀,但自己动手效率却不高,江燃就会在必要的时候,提前替她清理掉那些障碍物。   这个季节,山林里的物产十分丰富,景色也很好。巫洛阳边走边玩,倒也不觉得累。   一个上午过去,她的篮子就快装满了。   巫洛阳找了一株阴凉的大树,在树根上坐下休息,顺便午餐。   214之前一进山就消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巫洛阳刚刚把饭团拿出来,它就突然出现,蹲在一边等着吃饭。   巫洛阳把属于它的饭盒打开,摆在野餐垫上,214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去,叼起一根小鱼干。   还没有到午饭时间,需要继续工作的江燃:“……”   野餐看起来是挺惬意的,周末的时候要不要尝试一下呢?   事实证明,人要是过得太舒服,就会连老天都看不过眼。野餐才进行到一半,天空就逐渐阴沉了下来,浓云汇聚在头顶,看起来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巫洛阳三两口解决了自己的便当,收拾好东西匆匆下山,但紧赶慢赶,还是被雨水追上,淋成了落汤鸡。   既然已经淋湿,巫洛阳反而不着急了。雨中漫步也是一种难得的情调,特别是在森林里,就连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也是有趣的。   江燃本来还替她着急,见当事人淡然自若,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趁机又截了好几张图。   只是等到巫洛阳回到家,站在屋檐下拧衣服上的水时,她突然开口,“洛阳,你能从游戏里出来吗?我是说,在我的手机里活动,使用其他的软件。我可以授权给你。” 第015章 女神氪金养我(15)   ◎“你现在,开始喜欢我了吗?”◎   正低着头拧衣角的人抬起头来。   她的脸上满是水痕,黑色的鬓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粘在腮边,衬得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那双眼睛也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黑白分明,清澈干净,她看着镜头,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可以试试。”   “先去换衣服吧。”江燃手指从她脸上擦过,似乎是想替她将头发捋整齐,但当然没能成功,“我先把授权打开。”   她说着暂时退出游戏,进入设置页面,找到授权管理页面,没怎么细看,直接把《专属恋人》这个游戏所有的授权全部开了。反正她的手机里没什么机密的东西,就算有,被巫洛阳看到,大概也没什么关系。   等她再回到游戏界面,巫洛阳也换好衣服回来了。   因为是在家里,她换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白T恤,搭配一条麻布的短裤,脚上踩着带红色蝴蝶结的拖鞋,头发已经吹到半干,披散在肩上,看起来有几分慵懒。   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正在伸手接雨水玩。   “可以了。”江燃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又习惯性地截了图,这才开口。   听到她的声音,巫洛阳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那我开始了?”   “嗯。”江燃应了一声。   巫洛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当即从门口的置物篮里取出一把伞,撑开走进雨幕里,一路往院子西边走。   游戏地图不大,小院本来就是在最西边,前面是河,后面是山,并没有道路。就算江燃拖动屏幕,也不会显示出更多的东西。也就是说,那里就是游戏地图的边界。   但随着巫洛阳走到这里,一扇门突然在她面前逐渐显露出来。   她伸手拉开门,露出外面黑洞洞的世界。巫洛阳并没有迟疑,撑着伞走了出去,消失在了游戏地图中。   江燃微微一愣,连忙退出游戏,回到桌面,果然就见巫洛阳撑着伞,正站在这里。随着她的出现,这个地方好像也变成了三维立体的空间,时钟和日历被挂在两面墙上,APP们则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架子。   巫洛阳收起伞抖了抖,江燃真的觉得屏幕被溅上了水珠,下意识地伸手去拭,碰到了屏幕,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她问。   “很……简洁。”巫洛阳委婉地评价。   桌面背景和图标主题都是系统自带的,没有任何个人特色,江燃之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会儿突然来了客人,顿时感觉有点寒酸。   在心里琢磨着等巫洛阳回去就重新把桌面“装修”一番,江燃随口转移话题,“先试试其他的APP能不能打开。”想了想,又问,“我平时用得少,你有什么需要的软件,也可以告诉我……或者你自己下载也可以。”   “好。”巫洛阳弯了弯眼睛,目标明确地打开了其中一个软件。   江燃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直到一张张图片被加载出来,排列在屏幕上,她才发现巫洛阳打开的是图库,而她这段时间截屏的游戏截图,全都在这里面!   但此刻才反应过来,显然已经迟了。   巫洛阳站在几个文件夹之间,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好奇和笑意,“这是我的照片吗?”   不等江燃说话,她已经伸手点开了那个叫【截屏录屏】的文件夹,将其中更多的截图一起放了出来,一张张播放欣赏。   江燃:“……”   平生第一次,江燃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社会性死亡。   哪怕是隔着屏幕,而且巫洛阳此刻也没有看向她,她还是有种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局促感。   何况那么多的截图,简直是将她那一点隐秘的心思完全揭开了。   但旋即,江燃就转念想到,这本来就是一个恋爱游戏。   市面上大部分的恋爱游戏,卖的本来就是画风和人设,他们甚至还会不断推出不同服装和造型的角色卡牌,以此诱惑玩家氪金。这个游戏虽然没有抽卡,但是礼包里既然有那么多的漂亮衣服,当然就该想到玩家会截图,对不对?   这就是江燃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普通人在遇到一件事时,更多的是情绪上的起伏变动。但江燃却只在意其中的逻辑,只要逻辑是说得通的,她就可以坦然接受。   她坦然,巫洛阳比她更坦然。   欣赏完了所有的截图,巫洛阳将文件夹放回原来的地方,含笑点评道,“截图都很好看,以后可以多截一点。”   江燃笑了起来,“好。”   她忍不住又用指尖摸了摸巫洛阳的脸。虽然是隔着屏幕,但还是有一种指腹在微微发烫的感觉。   江燃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也许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些犹疑,但到现在,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经很顺手了。“隔着屏幕”这四个字,有的时候让她心下遗憾,不能距离对方更近,但有的时候,又让她可以理直气壮,不用担心会被对方察觉。   然而这一次,巫洛阳却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其实每次你这样摸我的脸,我是有感觉的哦!”她靠在一旁化作架子的文件夹上,好整以暇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江燃:“……”   这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江燃可以通过点击屏幕搬运游戏里的物品,可以撸猫,可以帮巫洛阳拉上拉链,当然也可以摸到她的脸。   但或许是每一次她做这个动作时,巫洛阳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让江燃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以为她是真的没有反应,于是动作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江燃一时哑然,想不到可以辩解的理由。   总不可能每次都是手滑吧?   就在这个时候,屏幕里的人忽然向前倾了倾身,智能跟随的镜头察觉到这个动作,便朝着她拉近了一些,让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完全展露在镜头下,清晰到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然后巫洛阳才笑了起来,眉眼微微弯起。   “所以,”她看着镜头外的人,问,“你现在,开始喜欢我了吗?” 第016章 女神氪金养我(16)   ◎“跟虚拟偶像结婚?”江燃十分惊讶,“怎么结?”◎   中午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啊啊啊呜呜,我也想和老婆结婚!!”   江燃被这声音震了震,被迫回过神来,看向声音发出的角落。   同事小林正表情狰狞地坐在电脑面前,一边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一边噼里啪啦地按键盘,看起来好像随时能提起键盘跟人干一架。   此情此景,让江燃不由得怀疑其起自己的记忆来。   她印象中的这位同事,沉默、安静、羞涩,总是待在角落的办公位里,跟她说话的时候会脸红结巴,从来不敢看她的眼睛……据部门总监说,是个社恐人。   办公室里的同事,十个有八个都有奇奇怪怪的问题,江燃这个伪装得很好的反社会人格,身处其间,竟成了最正常的那一个。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反正工作的时候没人掉链子就行,同事们的性格和私人爱好与她无关。   但此刻,小林的表现,却江燃忍不住犹豫起来。   能让社恐人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件吧?   而且江燃还听见了关键词:老婆。   所以……是被人绿了吗?   根据江燃的研究,像是这种平时沉默安静的类型,一旦爆发起来才是真正的可怕,很多激情杀人的案件,作案者都是这类人。他们就像是一个气球,不断地忍气吞声,最后承受不住直接爆掉。   江燃有点怕他想不开。倒不是关心同事,只是小林手上的那部分工作非常重要,一旦他出了事,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能顶替的人选,那他们这个项目说不定会被搁置。   她很快做出决定,出声询问,“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噼里啪啦咣当”的声音,是同事小林受到惊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但弄翻了自己坐着的椅子,还将桌面上堆放着的文件、装饰品和电脑外设都带到了地上。   至于小林本人,在这个过程中撞到了膝盖,这会儿正双手抱膝,瞪大了眼睛,仿佛见鬼一般地盯着江燃。   江燃:“……”   小林之前好不好不知道,但经过这一系列的混乱之后,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不好了。   这让江燃难得有些尴尬,但都已经开口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又问,“你需要帮助吗?”   “不不不不用!”小林结结巴巴地回答完,终于回过神来,仓促地移开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默默放下腿,先把椅子扶起来,又蹲下去整理那些掉到地上的东西。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已经在刷屏了。   啊啊啊啊啊江燃为什么也在?中午的办公室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天堂吗?天哪,他刚刚在做什么,对方看到了吗?   社死的恐惧笼罩着小林,他祈祷着对方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世界仍旧太平,自己也可以继续装蘑菇,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实在无法忽视一个事实:如果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对方不会突然开口询问他“你还好吗”。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魔音已经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刚刚好像听你说什么老婆结婚……?”   小林瞬间在意念里完成了僵硬,石化,被风吹成沙三连。   然而现实中,他却不得不扭过僵硬的脖子,转过头面向江燃的方向(他并没有敢抬头看向对方),硬着头皮说,“那……那个是在玩梗,不,不是真的……”   “嗯?”江燃没听懂。   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实在是涌现出了太多的东西,即便以她的学习能力,也有太多的领域没有涉猎过。   小林已经决定连夜扛着火车搬家去外太空,此刻心里一片麻木,索性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出来:“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虚拟偶像我们都叫她老婆今天有个网友跟她结婚了我只是有点羡慕并没有真的想跟老婆结婚!”   其实还是想的,但是作为一个社恐人,他永远不可能像那个网友一样高调,只会把所有念头都藏在心底。   “跟虚拟偶像结婚?”江燃十分惊讶,“怎么结?”   “哈哈……”小林干笑,总觉得跟这位看起来就像是三次元现充的同事讨论这种话题太破廉耻了,“其实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啦,就是自己举办一个婚礼,直播给网友们看……”   “可是虚拟偶像怎么结婚?抱着手机或者电脑吗?”江燃却很有探究的兴趣,“那应该算是跟手机或电脑结婚吧?”   “啊……这个……是全息投影,可以对话互动什么的。”即便是小林这样的宅男,也觉得如果是跟手机结婚的话也太凄惨了,但是虚拟偶像可以从虚拟来到现实,感觉就好得多。   江燃又听到了一个关键词,不由问,“我可以看看吗?”   “啊,当然!”小林连忙站起来,让开电脑桌前的位置,“你……你看。”   江燃真的走了过去。屏幕上的直播还在继续,虚拟偶像的投影站在新郎的身边,虽然是二三次元的结合,但看起来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个全息投影技术……”怎么弄的?   江燃下意识地问,但说到一半,她又意识到,知道有这个东西,她就可以自己去找,没必要问同事。   “什么?”小林没听清。   “没事。”江燃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向小林,见同事又开始脸红,想了想,说,“喜欢虚拟偶像很正常,不喜欢跟人交流也很正常,只要不犯法,你想做什么都是正当的,没必要觉得羞耻,甚至压抑自己迎合别人。”   这的确是江燃的想法。有时候她觉得人类很怪,明明知道自己没错,却还是会因为别人的视线而纠结。   小林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同事也跟自己一样有喜欢的纸片人,他感动得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江燃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迫不及待地搜索起全息投影的技术。   那天,她没有回答巫洛阳的问题,因为一个电话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可是,如果没有那个电话,她该怎么回答呢?这段时间,江燃始终在想这个问题。   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那天,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心脏好像瞬间撞上了一台大功率发动机,跳动的轰鸣声几乎能把人的脑子振晕。   可也正是因为喜欢,才无法那样轻易地说出口。   总不能隔着屏幕说“我喜欢你”吧?   但是现在,她好像有办法让巫洛阳从屏幕里走出来,来到现实,来到她的面前了。   这一搜索,江燃才发现,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买一台专业的设备就可以。   她本来想在网络上下单,但一看配送时间,便立刻放弃,转而搜索起本市的门店,打算下班之后过去看看。到时候选好了设备,让人送货上门,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可以用到。 第017章 女神氪金养我(17)   ◎“这算是同居邀请吗?”◎   江燃带回来了一整套的设备。   把这些东西搬进客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住处似乎有些小了。   以前江燃从来不会考虑这种问题,对于她而言,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够用就好,这套loft式房子完全可以满足她的素有需求。虽然只是一个大套间,但内部做了各种功能分区,不会显得空间狭窄逼仄,居住体验也很好。   但她抬眼环顾房间,一时却不知道该把这套设备安装在哪里。   最后是把沙发挪到了墙边,才勉强腾出了空间。   或许,该换一套房子了。   钱对江燃而言一直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过如果要买房子,这个问题或许也应该重视起来。   脑海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江燃安装调试好设备,这才带着兴奋的情绪,打开手机,登录了游戏,向巫洛阳发出邀请。   巫洛阳和系统都被她的大动作惊了一下。   两人透过镜头,看着江燃带回来的新设备,都忍不住佩服她的行动力。   214转头一看,果然巫洛阳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   在游戏里氪金买礼包算什么?江燃这是在主动想办法让巫洛阳出现在现实世界啊!原本那天,巫洛阳那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214还忍不住嘲笑了一下她,现在看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她忍不住拉开系统面板,看了看上面的气运数据。   在江燃的这一番操作之后,巫洛阳的气运又增长了一大截。很显然,在主角的努力下,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正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密。   214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觉得很难对付的反社会主角,似乎是个纯正的恋爱脑。   巫洛阳十分爽快地接受了江燃的邀请。   她从屏幕里走向现实的每一步,又何尝不是走向江燃的每一步?   原本巫洛阳还在琢磨该怎么引导一下对方,没想到江燃的主观能动性这么强,不等她想到办法,已经把设备都搬回来了。   这样用心,她当然不能辜负。   江燃把手机与设备连接好,戴上配套的眼镜,按下启动键。   下一瞬,巫洛阳的形象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怀里还抱着一只橘黄色的狸花猫。跟形象完全是二次元的虚拟偶像比起来,她看上去要真实得多,站在房间里几乎没什么违和感。   这种错觉让江燃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但她的手指最终从空气中穿过,什么都没有碰到,微微一顿之后,又被收了回来。   虽然看起来真实灵动,但这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投影。   明明是早有准备的事,不知为何,真正察觉到这一点,江燃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排山倒海的失落,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所有热血上头的兴奋都彻底褪去,露出了下面掩藏着的一片狼藉。   江燃之前不无期待地想过,等巫洛阳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该如何郑重地回答那个延宕至今的问题。但此刻,她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影像,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巫洛阳先开了口。她还抬起手,在江燃面前晃了晃,“hello?可以看到我吗?”   她的声音拉回了江燃的思绪,她收敛起所有的念头,低声道,“能看到。”   “这就是你的住处吗?”巫洛阳已经转开视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然后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试了试弹性,点头评价,“不错。”然后她又站起来,转到餐桌边,“你平时就是在这里吃饭吗?”   江燃的视线随着她移动,点了点头。   巫洛阳抬手打了个响指,“那如果把我的餐桌也投影到这里,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这个奇思妙想立刻就吸引了江燃的注意力,两人决定尝试一下。   于是江燃点了外卖,巫洛阳回小院里去做饭,然后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晚餐。   除了戴着眼镜设备吃饭感觉有点奇怪,这一晚的体验非常完美。   也让江燃冒出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   之前她就觉得家里空间太小,打算换一套大房子。但现在,江燃决定直接换一套别墅,然后她要把巫洛阳的小院直接投影到别墅里来,让厨房、客厅、卧室,包括院子里的土地全部重合在一起。   这样,巫洛阳就像是真的跟她生活在一起。   “你觉得怎么样?”她询问巫洛阳的意见。   巫洛阳坐在她对面,眨了眨眼睛,笑着问,“这算是同居邀请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战栗从江燃的脊背升起,并迅速地转化成热度,一路蔓延至她的脖颈和耳根。在她本来的想法里,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就像是两人一起生活,但被巫洛阳这样若有所指地一问,好像突然就多出了其他的含义。   “虽然我也很想答应,不过,我们以什么样的关系同居呢?”巫洛阳一手托着腮,十分困扰的模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睨着她。   江燃知道她想听什么。   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说出那句话,在两个人目前的状态下。   可是,被那双眼睛看着,身体好像有了自主的意识,并不完全由她控制了。   心跳瞬间轰鸣,耳根的热度也扩散到了两颊,江燃听到自己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万分荣幸地以恋人的身份……邀请你。在这期间,你可以观察我、考验我、最后选择我。”   巫洛阳又笑了,“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   “不。”江燃眼睫轻轻颤了颤,低声道,“是因为……你早就已经选择了我。不是吗?”   她说完,抬起眼,跟巫洛阳对视。   身体不自觉地绷紧,等待着那个足以审判她的答案。   “没错。”巫洛阳坦然承认。   江燃微微舒了一口气,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就又因为对方的靠近而瞬间紧绷。   巫洛阳靠得太近了,江燃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上细软的绒毛,并且错觉自己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和热度,乃至脸颊相贴时的触感。   在这个距离,她看不到巫洛阳做了什么,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这里有个小耳朵,很可爱。”她说,并且就着这个姿势停留了很久,不知道在做什么。   因为看不见,江燃只能放飞自己的想象力。   也许是用手指摸了一下,也许是用唇去触碰,甚至可能含入口中轻轻吮吸——   仿佛有热气吹进了她的耳道之中,江燃闭上眼睛,因幻想而产生了一种急切的干渴。   直到她听到一声轻笑,“可以睁开眼睛了。”   她仓促地睁开眼,发现巫洛阳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然后,江燃才感受到了自己炽热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这让她意识到,刚才的那些感受,确实都只是错觉,所有的反应,都来自她自己。   江燃不由抬起手,按住了左边的耳朵。   耳垂下面,是一枚圆润的肉丁。江燃从小就知道自己长了一个“小耳朵”,但从来没觉得它有什么稀奇,甚至常常会忘记它的存在。   直到此刻,它终于拥有了特别的意义,于是也变成了特别的存在。 第018章 女神氪金养我(18)   ◎所以她捏脸捏了快三个小时?◎   江燃打开办公室的门,便见所有人都端坐在电脑前,严阵以待地盯着屏幕,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战斗。   由他们这个项目部负责开发的第一款全息游戏,即将在今天中午十二点上线。   从两年前,华兴科技在年度发布会上公布将会投资全息游戏行业,并且在公司内部开设单独的项目部之后,关于这款跨时代的游戏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动所有玩家和网友的神经,尚未发布就已经红遍大江南北。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款游戏,而这种期待,又给它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滤镜。   而它究竟能不能够承载起所有人的期待,又能不能经受住各方面的考验,今天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了。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耗费巨资、阵容强大的大IP惨淡收场,而独立制作的小游戏一夜爆红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即便华兴科技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也为这一天做了太多努力,但大家还是忍不住紧张。   紧张到整个项目部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江燃的到来。   时钟不断向前,终于来到十二点。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嘈杂起来,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是在汇报数据,就是在呼叫支援,看起来手忙脚乱,但又自有秩序,平稳地度过了第一波的登录高峰。   服务器没崩,游戏也没卡出什么大bug,运行得相当流畅。   这第一关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要看玩家们的体验反馈如何。   直到这时,众人才放松下来,一个员工活动颈关节的时候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江燃,吓了一跳,连忙招呼道,“江总监!”   众人这才注意到江燃的存在,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向她汇报目前的情况。   登录数据是不用担心的,因为是全息游戏,需要专门的设备支持,所以在游戏开服之前,官网先开启了头盔的售卖,到目前为止,头盔销量已经破百万。这还是在价格相对较高,大部分普通网友尚在观望中的情况下。   既然是花费巨资购买的设备,不管游戏怎么样,肯定都会上来看一眼。   服务器方面,一开始就做好了容纳上百万人登录的准备,现在还有一部分上班族和学生党无法登录,容量依旧有余。   至于游戏本身,报错率也低得惊人。   总而言之,各方面都十分顺利。   “不错。”江燃点了点头,“不要松懈,晚上才是登录人数最高的时段。熬过这段时间,我去给大家请功。”   虽然只是一句许诺,但众人已经欢呼了起来,“谢谢江总监!”   毕竟江燃从来都说话算话,这个项目部自从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在总部那边受过刁难。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候,江总监肯定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功臣,必然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好的待遇。   江燃点点头,让他们继续忙,然后才关上门,重新回了办公室。   坐在角落里的小林,远远看着江燃的背影,听着周围的欢呼声,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这两年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开启了N倍速,一路被推着风驰电掣地跑到了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竟然真的做出了这么了不起的事!   而这一切的开始,小林想,或许只有自己知道吧。   那天中午,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江燃突然问他,“我现在开始做全息游戏,还来得及吗?”   当时小林根本没听懂这句话,还以为她是随意口嗨。当时他已经跟江燃建立起了一点革命友谊,在她面前脱去了社恐的外衣,自在了很多,于是也跟着做了不少畅想。   做梦嘛,二次元宅男最擅长这个了。   但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他就被叫去了总部,问他愿不愿意转去新成立的、由江燃负责的全息游戏部门。   小林这才恍恍惚惚地发现,口嗨的只有自己,江燃从头到尾都很认真。最离谱的是,她真的有把所有的幻想都变成现实的能力,而且只花了短短两年的时间。   ……   江燃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银灰色的头盔。同样的头盔,她的桌面上还有四个,是第一批发售的五种颜色的样品。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戴上了头盔。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江燃巴不得第一时间就能进入游戏世界。但身为部门总监,总要为工作负责,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暗下去的视野突然亮了起来,浮现出登录界面。   江燃身为开发人员,自然拥有不止一个账号,但是现在,她是作为一个纯粹的玩家进入游戏,所以还需要重新创建人物。公司的账号不方便用来谈恋爱,江燃之前的形象都是系统模板,这一回却在登录界面耗费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把自己捏得跟现实中有八分像,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点击【登录游戏】。   一条提示弹出来:【因服务器过于拥挤,您需要排队等待进入。您排在第105634位。(当前每分钟排进1042人,预计等待101分钟)】   江燃:???   刚刚不是说服务器还有余量吗,怎么突然就要排队了?   她一头雾水地选择了勾选了挂机等待,摘下头盔,重新走出办公室,果然见众人又开始忙碌了起来。不过目前最主要的是扩容服务器,所以还是有一部分人闲着的。   江燃随便选了一个,敲了敲桌子,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一批的反馈已经出来了。”那个员工兴奋得满脸通红,“基本上都是好评,说我们的游戏远超预期!官网的头盔又卖了几十万,几个一线城市的体验店全部爆满,库存已经卖光了!”   江燃一愣,怎么这么快?   但旋即她就看到了挂在大办公间墙上的时钟,上面显示,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所以她捏脸捏了快三个小时?   江燃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绷住了表情,朝对方点点头,又回了办公室。然后她才注意到,办公软件上,下面的人发了不少反馈过来,只是她之前没有注意。   看来这个游戏是真的火了。   但江燃并不像其他员工那样高兴。   她本人对于游戏火不火根本无所谓,支撑她努力研发游戏的,是想跟巫洛阳处在同一个空间的那种急切感。之所以做成全息游戏,不过是为了说服公司往这个项目上砸钱,毕竟研发成本太高了,靠她自己一个人是做不成的。   所以她对游戏的期望,也是能回本就行。只要不亏钱,她就可以说服老板继续往里面砸钱。毕竟任何一个行业,初期的时候都是在亏钱做,只要前景足够好,就不会缺少投资。   结果现在,游戏成功了,她自己去上不去了,这叫什么事?   回复了几条消息,让他们尽快将服务器扩容完成,不要等到被玩家骂上热搜,江燃有戴上头盔看了一眼,排队时间少了三分钟。   怎么可能才三分钟?她不是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吗,感觉至少过去了十几分钟吧!   江燃怀疑游戏的排队系统有问题,但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研究,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了《专属恋人》。   地里种了一棵苹果树,已经快要成熟了。散养在农田周围的小鸡在抓虫子吃,河里浮着几只漂亮的大白鹅,旁边的牧场里,牛羊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场地。   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除了小院的主人不在。   江燃有些失望,但是她之前特意将《专属恋人》的数据跟游戏头盔打通,就是为了让巫洛阳能够进入她创造的那个全息世界,今天游戏开服,对方当然会跑过去看热闹。   毕竟巫洛阳已经太久没有与江燃之外的人交流过了。   她那么急着想上游戏,也是打算自己陪着巫洛阳玩儿。只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幸好没有提前做好约定,否则她现在只会更焦躁。   上不去游戏,就只能先去工作了。   好消息是,公司那边已经收到了各种数据反馈,高层们对于游戏的势头十分看好,也愿意全力支持他们,所以服务器扩容的事很顺利,江燃狮子大开口说要扩容到一千万,大老板居然也一口答应。   一千万还需要慢慢来,但半小时后,临时的扩容就完成了。江燃重新戴上头盔,跟正在排队等待的几十万人一起,涌入了游戏中。   一进游戏,耳边就是各种嘈杂声,全都是新玩家在大呼小叫。   “天,我感觉到风吹了!”   “还有花香味!太真实了吧,这个味道跟我家楼下的桂花树一模一样啊!”   “掐自己还会痛哎!”   “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原本还以为会像动漫那样,只有人在动周围都是静止的呢。这就是华兴吹的虚拟真实吗,爱了爱了!”   “我就是被朋友打电话叫来的,说不来一定会后悔,哈哈!”   江燃随意听了两句,见好评居多,便不再注意,正准备去寻找巫洛阳,就听到前方一阵骚动。这动静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热闹是人类的本性,于是都往那边挤。   一边挤一边打听是怎么回事,还真从前面传回来了消息,“据说是出现了一个超漂亮的大美人,好像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游戏NPC!可以互动的那种!”   正准备远离人群去找巫洛阳的江燃,听到这句话,突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第019章 女神氪金养我(19)   ◎她都还没有叫过老婆!◎   这款名叫《悠然世界》的游戏,虽然对外吹得非常牛逼,但实际上,大部分经费和人力物力都烧在了维持细节真实度上,至于其他方面,地图并不大,大概也就是一座城市的大小,主线更是完全没有。   这主要是因为目前为止,开发出来的所谓智能NPC,完全达不到江燃想要的那种标准。   她希望巫洛阳像是一朵花,隐藏在全息世界的花海之中,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她的特别。可是以现今AI智能程度,跟巫洛阳站在一起,那就是活人和机器的差别,傻子都能看出不对了。   连NPC都没有,主线设计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按照江燃的想法,这游戏现在就是一个半成品,根本还没到可以对外推出的程度。但智能AI的研发进入了瓶颈期,就算等个十年八年也未必可以突破,她能等,公司的决策层却不能等。   为了不让项目被砍掉,也是为了要到更多的研发经费,江燃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那就是直接开放地图,作为一个平台,让玩家们自行交互。   所以,这个游戏里是没有各种任务,也没有NPC的。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玩家们都还在为这个世界的各种细节而惊叹,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反正光是地图环境,就足够他们研究一段时间了。   而第一批玩家们,也正是在探索地图的过程中,遇到了巫洛阳。   江燃想得很好,等到玩家们上线之后,地图里到处都是人,巫洛阳再出现,就不会觉得突兀了。可是当巫洛阳出现在玩家面前,无论是她过分出众的长相,还是她身上穿着的那套休闲服,亦或是她身处花丛中那种淡然自若的做派,看起来都跟玩家截然不同。   刚刚登录这个游戏的玩家,看什么都新鲜,不是大呼小叫就是忍不住手贱去动一下,哪里会像巫洛阳这样?   所以双方一照面,其中一个玩家就大喊,“这里有个NPC!”   巫洛阳微微一愣。   虽然有点意外,但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笑着朝那边招了招手,引来一阵“啊啊啊她对我笑了”的尖叫。   老实说,巫洛阳还挺熟悉这种场面的。毕竟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经营着一家规模巨大的网红农家乐,在网上也拥有千万级别的粉丝。当她巡视自家产业的时候,总是有一群人在旁边围观,时不时还会被粉丝拦下来合影。   所以当在场的玩家呼朋引伴,又叫来了另一批玩家,她也表现得泰然自若。   这就更像是智能NPC了。   于是在短暂的对峙之后,一个玩家尝试着上前,询问她有没有任务。   巫洛阳是知道这个游戏根本没有所谓的主线和任务的,听到这个玩家的问题,她眼珠一转,冒出来一个十分缺德的想法,于是笑眯眯地道,“你们也是从外面迁徙过来,想在这片山谷定居避的人吗?”   “是的是的。”玩家们深谙游戏套路,一般都会在世界观上给他们安个身份,所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又问,“我们该怎么办?”   巫洛阳说,“我已经在各处查探过了,这里有山有水,还有大片肥沃的荒地。我们只要搭建房屋,开垦田地,很快就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反正江燃也没有想好这个游戏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打算等玩家们自行探索(按照江燃的说法,将来还可以搞一个“自由度百分百,世界的未来由你创造”的营销,显得他们不是没想到,而是故意留白)。那她稍微引导一下,让大家把它变成一个种田游戏,也没关系吧?   因为两边的数据打通,她甚至还从《专属恋人》的游戏背包里拿出了不少工具和种子发放给玩家们,作为探索地图的奖励。   于是等到第二批玩家上线的时候,轰轰烈烈的山谷大开发已经开始了。   虽然没有一个人接到任务,但这毕竟是第一款全息游戏,说不定就这方面也做了创新呢?   新玩家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山谷里有一个移动的NPC,长得超美,可以互动,主线任务就是在她那里触发的”。虽然据说主线任务只能触发一次,后来者都没有工具和种子的奖励了,但玩家们怎么可能死心?还是前赴后继地往巫洛阳所在的方向涌去。   少部分不知情的一打听,当然也要跟上。   在一边旁听的江燃:“……”   这个游戏根本没有NPC,这人是谁也就不用猜了。   而这也确实是巫洛阳能做出来的事,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住在一起之后,江燃便已经逐渐意识到,巫洛阳是一个多么恶劣的人,几乎随时随地都在给她制造“惊喜”。   比起巫洛阳对她的那些捉弄,这种小小的波折就不算什么了。   好在种田游戏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种花家人均神农血脉,对于这种休闲游戏的热情也是十分巨大的。而且受众也很广,说不定以后不光是年轻人,中老年和一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也愿意在这个游戏里花时间,体验一下乡野生活。   几千块一个的游戏头盔虽然不便宜,但是去农家乐玩一趟,连吃带住几天就能花掉这么多。   找到了应付董事会的说辞,江燃也就暂时将工作抛在了脑后。一边听着众人猜测那个NPC究竟有多美,一边跟着队伍往那边赶。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被一群玩家围在正中的人。   被那么多人围观,她也依旧不紧不慢的,跟人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让人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我靠!”旁边不知是谁叫道,“我本来还觉得那些人吹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真人比他们吹的还漂亮啊!策划懂我,游戏头盔值了!”   “呜呜呜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另一个说,“我宣布这就是我的新老婆了!”   “滚蛋,这明明是我老婆!”   玩家们嘻嘻哈哈、挤挤攘攘,口嗨得肆无忌惮。   甚至还有一支小队,估计是在现实里认识的,现场整活,把一个队友给举了起来,那个因为居高临下而被所有人瞩目的玩家,则将双手搭在嘴边当成喇叭,朝着巫洛阳大喊,“嗨,老婆!”   这么大的动静,巫洛阳很难没有反应。   当她抬头看过来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尖叫,“啊啊啊老婆看我了,她答应了呜呜呜!老婆我现在就去买婚戒今晚咱们入洞房!”   江燃:???   什么老婆,怎么就是他们的老婆了?她都还没有叫过老婆!   在这种闹哄哄的环境里,发射死亡视线显然是没有用的,再说这些玩家也不会怕她。这里是游戏,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娱乐至死,什么都不会怕。   所以江燃选择默默上前,找到那个队伍中的一个人,推了一把。   那人没站稳,一个踉跄,就将被举起来的另一个玩家给摔了下来,砸中了另外几个玩家。周围都是人挤人,这里一乱,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倒下,迅速波及到周围,酿成了一起巨大的混乱。   江燃自己,则十分机智地提前朝巫洛阳的方向撤退,并且顺利在骚乱波及过来时,趁着周围的玩家们陷入混乱,抓住人就跑。   这地图是她自己设计的,哪里有什么都知道,没多久两人就钻进了林子里,暂时摆脱了玩家。   “这里不安全。”江燃停下来,回头看向巫洛阳,一脸正气地建议,“你要不要先回那边去?”   “唔。”巫洛阳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直看得江燃心虚起来,才问,“那你呢,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去做客?”   “可以吗?”江燃眼睛一亮。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巫洛阳那边看看,但巫洛阳本身是数据人物,才拥有这种穿梭的能力,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去,就没有提出来。但既然巫洛阳开了口,应该就有把握。   “试试吧。”巫洛阳朝她伸出手。   江燃握住她。很奇怪,刚才混乱之中,她也是牵着巫洛阳的手一路跑过来的,才松开没多久。可是再握住这只手的时候,她却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巫洛阳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就像是穿过了一道无形的门,出现在了那处熟悉的小院里。   喧嚣与混乱在一瞬间远去,恢复了平日的安宁。江燃环顾周围的环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好像直到此刻,她才终于靠近了身边这个人。   “欢迎回家。”她说。 第020章 女神氪金养我(20)   ◎她们隔着这片柔嫩的花瓣,交换了一个轻轻的吻。◎   明明是看得很熟悉的景色,但真正身处其中,江燃才意识到,屏幕隔开的,不仅仅是她跟巫洛阳的距离,更过滤掉了不知多少细节。   之前她觉得,自己和同事们花费两年时间搭建起来的那个虚拟世界已经足够真实了,可是跟巫洛阳这边一比,细节处又显得粗制滥造了。   这样看来,她的想法没有错。   全息拟真,才是这款三流恋爱游戏正确的打开方式。   想想看,这两年来,巫洛阳仗着自己碰不到她,没少折腾,每次都故意把江燃撩得要死要活,然后自己在一边看热闹,促狭得毫不掩饰。如今巫洛阳终于也来到了她的世界,当然要一一设法回敬。   感受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掌心,江燃心跳加速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将这种急促压了下去。   “你怎么会被当成NPC?”她想了想,选了一个听起来毫无关联的话题。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巫洛阳晃了晃自己的手,“我的苹果快熟了,等我收了苹果,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江燃只好松开手,目送她过去收苹果。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这样身临其境地看着苹果树在巫洛阳手中变成一筐苹果,感觉还是非常奇妙。   巫洛阳院子里的那颗桃树,好像只是装饰用的,一年四季都桃花纷飞,十分好看。巫洛阳因为要经常跟江燃交流的缘故,早就已经将躺椅升级成了一套根雕的桌椅,就摆在桃花树下。天气好的时候,她们会坐在这里吃饭。   两人在这里坐下来,巫洛阳啃了一口苹果,这才将自己今天的游戏经历告知江燃。说完之后,她眼珠一转,明知故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江燃没有戳破她,摇了摇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跟上面的人说,游戏不能没有人引导,你是我花钱聘请的真人NPC。这样,就有理由不对外透露你的任何信息了。”   毕竟巫洛阳在游戏里那么受欢迎,如果玩家知道她是真人扮演,一部分或许会出现逆反心理,觉得自己被欺骗,另一部分说不定会想在现实中找到她,而这些都是麻烦。   这样一来,公司会主动对此保持沉默,避免消息泄露。   “原来你已经想好了。”巫洛阳双手捧着苹果,笑得毫无阴霾,“谢谢你呀!”   江燃觉得有点手痒,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不过她按捺住了这种冲动,只是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你现在那么受欢迎,会觉得困扰吗?我——听到很多玩家都开始叫老婆了。”   巫洛阳眨了眨眼,突然明白江燃为什么要让自己回到这边来了。   她一边暗笑,一边道,“我感觉还好,他们没有恶意,应该也只是口嗨,不会有人当真。”   看到江燃的脸越来越黑,才话锋一转,“倒是你,会不会不高兴?”   “嗯?”江燃掩饰一般应了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   “真的生气啦?”巫洛阳凑近了一些,问她。   当然是有些不高兴的,甚至有一瞬间,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发所谓的全息游戏。江燃本来打算坦然承认,然后顺势问巫洛阳要一些补偿和安慰。现在她也在这里,巫洛阳休想像平时那样把她糊弄过去。   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   她已经不是那个坦荡得“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江燃了,要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卑劣的情绪,原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最后她说出口的是,“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到的,没有人会不喜爱你。”   只要他们看到你,知道你,接触你。   “嗯?”巫洛阳有些意外,“真的吗?”她看着江燃,意有所指,“所有人都喜欢我——也包括你吗?”   江燃抬眼看向她,半晌才轻轻道,“当然,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情障之中。即便此刻清醒过来,也丝毫不想逃脱,只愿束手就擒。   这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江燃甚至能在巫洛阳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她的注视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慢慢弯了起来,巫洛阳张开口,薄唇吐出让江燃目眩神迷的话语,“怎么会?你在我眼里是最特别的那个。”   江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双眸移到唇边。   巫洛阳的唇形很好看,虽然薄,但线条棱角分明,是一个漂亮的菱形,唇珠微微翘起,好像在吸引人去触碰它。   江燃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一下身体。   这时,一阵风突然从头顶的枝丫间挂过,纷纷扬扬的桃花洒落下来,其中一片擦过江燃的鼻梁,落在了巫洛阳的唇上。   于是她们隔着这片柔嫩的花瓣,交换了一个轻轻的吻。   ……   眼前突然一黑,江燃恢复意识时,视线所及之处都隔了一层阻碍,那是游戏头盔的面镜。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头盔踢下线了。   因为游戏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为了确保玩家们的生命安全,这款游戏头盔内置了体征监控程序,一旦发现各项生理数据发生巨大波动,就会及时将玩家从游戏里踢出来,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也就是说,她刚刚因为太过激动,各项指标数据飙升,已经突破了头盔的阈值。   江燃忍不住摘下头盔,用力地揉了几把脸。   只是一个吻而已,而且还只是贴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深入的交流,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这也太丢人了。   虽然江燃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但是那些说法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她现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巫洛阳。对方会不会猜到什么?会不会嘲笑她?更重要的是,会不会觉得她的这种表现不合格?   江燃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等脸上的热度彻底降下来,她才掏出手机,进入游戏,勉强给出来一个挽尊的解释,“刚刚突然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   巫洛阳还坐在桃花树下,手里捻着一片花瓣把玩,闻言也不知道信没信,就那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即便隔着屏幕,江燃的耳根又开始烧了起来,她连忙说,“我先去工作了,等我回家。”   然后火速关掉了游戏。   她靠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是临时找的借口,但是公司这边确实也有许多事需要她过目。江燃摒除各种杂念,开始处理各种工作。   已经有不少人发消息过来问NPC的事了,江燃扫了一眼,只把大老板挑出来回复了一下,说是真人扮演的NPC,用来引导玩家的诸多行为,免得他们把游戏世界掀了。   当然,顺便也阐释了一番她对种田游戏的构想和展望,让老板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她的授意,而非意外。   好在大老板的脑洞没有这么大,也不觉得会从别处跑来一个NPC,很快接受了她的说辞,并答应会保密。   解决了这个问题,江燃又去关注了一下游戏评价和外部舆论。   然后就在宣传人员发过来的截图中,看到了让她血压飙升的内容:今天全球第一款全息游戏开服,自然刷屏了热搜,前十里有八个都与之有关,但是排在最后的那个【我宣布这是我的新老婆】是什么鬼?   江燃打开网页搜了一下,才发现巫洛阳的截图已经全网都是了,无数网友把她的截图做成屏保、桌面、头像,被老婆迷得神志不清。   再打开热搜一看,【我宣布这是我的新老婆】排名不降反升,居然已经爬到第三名了!   江燃甚至还看到一个营销号有理有据地分析,说这一波华兴是把网友的审美拿捏得死死的,顺便甩出各种数据截图,给网友们讲解华兴这波公关宣传是什么样的套路,最终收益有多大。   就离谱,华兴的宣传人员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能耐。   江燃又草草翻了一下各种评论,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现跟她站在一条战线,觉得网友们随便叫老婆不合适的,反倒是各种跟风玩梗层出不穷,眼看就要把尚未透露姓名的巫洛阳给捧成“国民老婆”了。   如此发展,让江燃艰难地意识到,就算从现在起不让巫洛阳出现在众人面前,似乎也晚了。   要不还是把游戏世界毁灭了吧! 第021章 女神氪金养我(21)   ◎巫洛阳没有拒绝,就像是一种纵容。◎   刚刚开服一天的游戏,当然不可能直接关闭。   江燃自闭地关掉网页,想到马上要下班回家,另一种愁绪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亲完就跑什么的,也太逊了,她一时还没准备好面对巫洛阳。   好消息是,只要她不把游戏头盔带回家,那么到时候,她和巫洛阳就依然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关系。这个时候,江燃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打算回敬巫洛阳的雄心壮志。   于是下班时间一到,她就十分从心地拿起游戏头盔,离开了办公室。   不带头盔回家是不可能的,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跟巫洛阳身体接触,之前下线得太快,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味和体验,当然想再尝试一下。反正先把设备带上,万一有机会呢?   一到家,江燃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十分正确的。   因为巫洛阳的投影正在院子里准备晚饭。那一桌子的菜,一看就知道十分美味,但不在游戏世界里,她别说品尝,就连香味都闻不到半点。   江燃快步走到巫洛阳身边,笑着道,“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我有这个荣幸陪你一起吃晚饭吗?”   巫洛阳转头看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你不怕就来。”   江燃就知道,什么都没有瞒过她。   如果巫洛阳真的是一个游戏人物,或许不会猜到真实的情况,但她明明就不是。   不过,虽然没有明白地说出来,但是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两个人都有了默契,江燃虽然还是觉得丢脸,但也不免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觉得这么丢脸的事已经被对方知道,那她大可放开一些。   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吧?   她戴上头盔,进入了游戏。   依旧是在《悠然世界》里中转。江燃也不知道巫洛阳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她进入游戏之后,身边就出现了一扇门,推开门,巫洛阳就站在门后等她。   这样虽然也很方便,但如果没有巫洛阳开门,她就完全没办法。   江燃当然不会满足于此,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已经消失的门,心想或许有办法真正地将两个游戏连通起来,这样自己只要掌握“钥匙”,就可以主动进入《专属恋人》的游戏世界。   将这一条写在to do list的最上方,江燃暂且放开工作相关的念头,她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浓烈的食物香味。   巫洛阳的厨艺,江燃算是久仰了。特别是巫洛阳和214这两个家伙,天天在她面前做吃播,就更让人觉得那必定是人间美味,渴盼能够一尝。   大多数时候,过分的期待,反而会在愿望实现的时候,产生落差。   但江燃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品尝过后,只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是她几乎从未在其他食物上体会到的感受。   不知道是因为巫洛阳的手艺确实有那么好,还是只因为这些菜是她做的,所以对江燃而言就有了加成buff。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江燃确实地在这一顿饭里,体会到了一种幸福感。   吃完饭,她主动接过了洗碗的工作。   江燃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但开口的那刻,好像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   巫洛阳也没有拒绝,任由她将碗筷全部收到水池那边。   江燃本以为洗碗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事实是,中间还是出了不少状况。她只能庆幸这是游戏世界里,所以碗碟并不会被摔坏,要不然,估计只能重新给巫洛阳买一套餐具了。   尽管如此,洗完碗之后,她放下袖子,还是郑重其事地来找巫洛阳商量,“有没有卖洗碗机的礼包?”   “这个可以有。”巫洛阳一秒心动,决定下次礼包刷新的时候就加上。   至于这段时间?当然是留给江燃锻炼锻炼一下这项技能,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巫洛阳晃悠着躺椅,笑得像是一条偷到了鱼的猫。江燃蹲在她身边,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巫洛阳摸了摸肚子,“可以吃饭后水果了。”   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去拿水果。从令人舒适的躺椅上爬起来,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是,对巫洛阳来说,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吃喝玩乐的悠闲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不过为了美食,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但这回,她才刚刚挣扎了一下,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江燃弯腰看着她,“我来吧。”   巫洛阳迟疑了一秒,就爽快地道,“葡萄我浸在河里了,拿出来之后要一个一个剪开,再用井水洗一下,有点麻烦的。”   “我来。”江燃重复了一遍。   于是巫洛阳心安理得地躺了会去,眯着眼睛,哼起了一支忘记了名字的曲子。   抓着绳子把浸在河水里的篮子拎上来时,江燃才终于意识到究竟有哪里不对劲:214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她忍不住环顾了一下四周,疑心那只猫是不是藏在了什么地方。但这不可能,别的时候214会藏起来,吃饭的时候总不会,但刚刚它也没有出现。   江燃犹豫着,剪好了葡萄,又重新淘洗过,装在果盘里端上来的时候,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巫洛阳。   那只猫并不是普通的猫,也不存在走丢这种可能,巫洛阳肯定知道它在哪里,完全不需要担心。而没有那只猫,这里就完全是她们不受打扰的二人世界了。   被关在了另一个世界里的214:“……”   江燃将果盘放在矮桌上,不等巫洛阳挣扎着坐起来,就拿起一枚葡萄,剥开表皮,递到了她的嘴边。   巫洛阳完全无法抵挡这种饭来张口的快乐,立刻安安稳稳地躺好了。   她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打量不断投喂她的人,心想这叫什么反社会人格,明明是二十四孝女友才对。江燃说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其实这话放在江燃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呢?   她想着这些,不由微微出神,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江燃的视线几乎是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   江燃看着她,忍不住又想到了网络上流传的那些照片,还有那些明目张胆叫老婆的网友们。虽然知道是口嗨和玩梗,但果然还是越想越不爽啊!   俗话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被心里的那种冲动控制着,江燃开始搞起了小动作。   原本她投喂的时候,是把葡萄递到巫洛阳唇边,对方咬住她就收手。但现在,她刻意让手指停留更长时间,甚至调整了拿葡萄的姿势,让巫洛阳的唇时不时就碰到她的指尖。   巫洛阳没有拒绝,就像是一种纵容,让她的动作越来越放肆。   果盘里的葡萄已经吃完了,江燃的指腹却依旧在巫洛阳唇上流连不去。刚吃完东西,巫洛阳的唇色比平常更深一些,上面沾着的果汁,被江燃轻轻一抹,就像是唇釉被推开,形成一层明亮的水色,十足诱人。   这么明显的骚扰,就是死人也该有反应了。   巫洛阳收回思绪,对上江燃的视线。江燃的动作一顿,但旋即,又像是理直气壮般,继续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瓣。   巫洛阳镇定了一秒,没有对她的放肆发表任何看法,而是问,“葡萄吃完了吗?”   “嗯。”江燃点头。   巫洛阳挑眉,“你还没尝到吧?”   “如果你愿意让我品尝的话。”江燃说着,俯下身来,气息与巫洛阳交融,没有等待回答,就吻住了她的唇。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相贴,而是辗转、厮磨、舔舐,像在品尝什么顶级的美味。等到一吻结束,分开时,她才气息不稳地给出评价,“很甜。”   巫洛阳忍不住舔了舔唇,好像确实尝到了一点葡萄果汁的甜味。   江燃被她的这个动作逗笑,又低头,在她唇角啄吻了几下,然后跟她头碰头地靠在一起。   享受了一会儿这片刻的静谧美好,她才伸手替巫洛阳理了理鬓发,一边好像不经意地道,“你今天出现在那边的游戏里,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我想,接下来是不是暂时不要出现,等热度冷却一下?”   巫洛阳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如果你承认自己在吃醋,不想让那么多人看到我,我就答应你。”   江燃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在吃醋。虽然知道你没有错,虽然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但还是很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那可能有点晚了,巫洛阳冷静地想。但此刻,她并不介意配合一下江燃的要求,“那好吧,要多久?”   “可能需要三五天。”江燃摸索着攥住她的手,保证道,“我会在这里陪你。” 第022章 女神氪金养我(22)   ◎只是不想让214当电灯泡,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深夜。   第八百次尝试回到《专属恋人》游戏世界的214终于成功了。   西伯利亚森林猫动作优雅地掠过草地,撞开了门。巫洛阳正坐在灯下,托着腮不知想什么,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它,就笑眯眯地说,“回来了?”   那语气,好像它是什么不听话离家出走的小猫咪。   214立刻出离愤怒了。   它跳上桌子,蹲在巫洛阳对面,一双圆圆的猫眼盯着她,“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是谁故意把我关在外面的?”   它是跟巫洛阳一起过去的。不过到了那边之后,它看到花海和蝴蝶,就果断抛弃巫洛阳跑去玩儿了。谁知等到饭点,准备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主人没了,尝试自己连通这边也同样失败。   巫洛阳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同仇敌忾地说,“是谁这么坏,竟然把我们的小猫咪关在外面?”   214无语了,“不是你吗?”   “怎么会是我呢?”巫洛阳眨了眨眼睛,装无辜,“估计是系统错误吧,我没必要把你关在外面呀!”   “是吗?”214幽幽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有一对贫困的夫妻,带着孩子住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家里只有一个房间。有一天,丈夫要去出差,临走之前,妻子拿出一个很大很浅的盘子,让孩子用它去打酱油。”   它注视着巫洛阳的眼睛,“你说,孩子去打酱油的时候,夫妻俩在家里干嘛呢?”   “咳……”巫洛阳干咳一声,不过她才不会不好意思,既然214说破,她也就理直气壮地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合法夫妻,想做点儿什么也是很正常的嘛!”   “所以你把我关在外面也很正常?”214冷哼。   巫洛阳语重心长,“成年人的恋爱就是这样的,你早就应该想到。”   “那我选宿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用谈恋爱的方式来做任务啊!”214听她这么说,顿时气抖冷,“好,就算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不方便让我在旁边,那饭总要让我吃吧?!”   它一开始发现回不来,其实也不着急,是到了饭点还回不来,才开始生气的。巫洛阳这个大骗子!明明说只要它变成猫就可以每天吃到她亲手做的食物,结果谈起恋爱来,就把它抛在脑后了。   见214自己主动退了一步,巫洛阳立刻道歉,“是我的错,下次我会记得给你留饭的。”   说着不等214炸毛,就站起来冲进厨房,“我现在就给你做饭!”   214用桌子磨了磨爪子,最后还是忍辱负重地重新蹲了下去。算了,它也不是为了那一口吃的,主要是看巫洛阳身上的气运一直在增长,任务完成指日可待,这才懒得跟她计较。   ……   接下来的几天,214时不时就要被丢到另一个世界去,频繁到它很快就麻木了。   反正每次巫洛阳都会补偿性地给它准备很多好吃的。   到后来,214索性主动让巫洛阳给它开辟一个背包,它直接带上各种美食出门,不吃完绝不回来。   没想到的是,这只猫竟然也吸引了不少玩家的注意。毕竟游戏地图就那么大,而玩家的数量又太多了,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将地图的每一寸都探索过,就连江燃和巫洛阳躲藏过的森林也不例外,自然也包括了214这只猫。   好在只要它不开口,也没有人会尝试跟一只猫对话,大家只会将它当成普通的动物NPC,上供自己拥有的所有好东西,只求一撸。   可惜214有了游戏背包,大部分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   倒是有一个幸运的玩家,采摘到了一种非常甜的野果,成功地得到214大人的青睐,撸到了猫咪。   这个视频几乎是立刻就火遍全网,火上热搜,引发了又一轮的讨论。毕竟在游戏里撸猫不稀奇,但是在全息网游里撸猫就很稀罕了。特别是那些云吸猫的群体,更是嫉妒得眼睛发红。   很多人不自己养猫而云吸,主要就是觉得照顾一直猫咪太麻烦,担心自己做不好。   但云吸猫毕竟不可能真正吸到,只能意念幻想一下。可是在全息游戏里,他们的梦想实现了!一只不需要买猫粮,不需要铲屎,不需要打针,不需要照顾,可以尽情撸尽情吸的猫咪,谁能不心动呢?   虽然目前游戏还没有推出宠物系统,但是既然出现了第一只猫咪,那人手一只也是迟早的事。   于是,游戏头盔的销量再次迎来了爆发式增长。很多原本对种田没有兴趣,或者嫌弃游戏头盔太贵的网友,都为了在游戏里撸猫掏空了钱包。   因为这个意外的发展,江燃不得不再次参加了一次董事会,让所有人相信这只猫也是她编程出来的。   “人物NPC的技术突破,短时间内恐怕做不到。真人NPC又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所以我就想尝试一下动物NPC。玩家与动物交互没有那么复杂,完全可以达成。目前看来效果似乎不错,接下来可以朝这个方向发展。”   公司决策层看着这两天的数据报表,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又将她夸了一遍。   江燃顺便替同事们争取了一笔奖金,回去之后就将任务布置了下去。   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下来,她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发现“老婆”的讨论度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反倒是猫咪的热度直线上升,江燃心下十分满意。   她也没想到,只是不想让214当电灯泡,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这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了。只要巫洛阳一段时间不出现,相信要不了多久,玩家们就会彻底忘记她。   说来很奇怪,江燃原以为,自己会那么讨厌玩家们的行为,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毕竟那个时候,她和巫洛阳还是一种试恋爱的状态,手都没有牵过,并不比玩家好多少。   但是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亲密了很多。虽然还没到同床共枕的程度,但是牵手、拥抱、亲吻,都已经是很自然的事了。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安抚她内心的那头猛兽。恰恰相反,猛兽似乎也得到了爱情的滋养,正在不断地膨胀壮大。   那种“把她藏起来,让她只属于我”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更强烈。   甚至因为巫洛阳对自己的偏爱,而变得更加理直气壮。   这种强烈的情绪,在最初的时候,让江燃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在她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态。但她毕竟不是一般人,短暂的吃惊过后,就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或许,她心中的那头野兽,并不是因为巫洛阳才出现,而是早就存在了。   只不过从前她的情绪过于淡漠,没有更多的能量来滋养它,所以它才一直蛰伏沉睡,即便如此,她也经常感觉到生命无趣,产生一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念头。而现在,野兽被爱情养大,于是它也就有了唯一的目标指向。   她不再关心世界如何,只想要一处小小的空间,能容她们两个人存身。   无论如何,眼下这种情况,很符合江燃的想法。她满意地巡视了一遍各个页面,正准备关闭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关键词【老婆】。江燃动作一顿,视线立刻落在了那条帖子上。   【满屏都是猫咪,还有人记得老婆吗?我已经整整七天没有见到她了!】   显然,猫猫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总有人执着于游戏里唯一的一个NPC。虽然这么想,但江燃一看这条帖子,还是忍不住皱眉。   她犹豫片刻,点了进去,迅速地将帖子扫了一遍,脸上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原以为网友们只是抱怨一下,谁知道这些家伙在游戏里的行动力要比现实高得多,在抱怨了一阵之后,便决定组成一个“寻找老婆联盟”。他们打算再将整块地图地毯式搜索一遍,寻找各种与巫洛阳相关的蛛丝马迹。   更让江燃觉得不妙的是,其中一部分网友甚至信誓旦旦地认为,这么神秘的NPC,身上说不定还隐藏着更多的任务线索。   以江燃对玩家的了解,如果只是为了看热闹,说不定时间长了觉得没意思就散了。但跟“任务”两个字扯上关系,那就必然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她所想象的“风波平息,玩家们不再关注巫洛阳”的场面,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第023章 女神氪金养我(23)   ◎玩家们连八大奇迹都搞出来了,她不得弄个更大的场面?◎   “事情就是这样。”江燃简单地给巫洛阳讲述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巫洛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仍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所以,你是什么打算?要我继续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暂时先不要露面吗?”   江燃心里确实抱着这样的念头,只是不好开口。但现在由巫洛阳说出来,反而让她心中的那头野兽有了拘束——把巫洛阳关起来不让她出去是不可能的,而且这种做法也根本无法解决她目前所面对的困境。   “算了。”她妥协道,“我创造这个游戏世界,本来就是为了让你能离开这里,接触更多的人。要是因为玩家就不让你出去,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谢谢你。”巫洛阳握住她的手。   已经做了决定,江燃便不再纠结,而是笑着问,“那你要怎么谢我?”   巫洛阳凑过去,在她颊边吻了一下。   江燃不满意,“就这样?”   巫洛阳笑得促狭,“唉,其实我是很想好好地谢一谢你的,”她刻意在谢字上拉长了语调,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然后又继续说,“但是……我怕你不小心又掉线了。”   江燃脸上立刻烧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上回亲一下就拉胯到直接掉线的人确实是她。   而且她也不保证,如果继续深入交流,自己会不会又因为生理水平波动而被踢下线。不,应该说,如果她们真的有了深入交流,各项身体数据波动就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谁能拥心爱的人在怀,还能波澜不惊呢?   江燃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不再多言,扣住巫洛阳的腰把人拉回来,深深吻住,用行动表明,至少这种程度的亲密,她已经不会掉线了。   最近工作很多,江燃也只能忙里偷闲过来看看巫洛阳。两人亲昵了一会儿,她就又要去工作了。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叮嘱,“想出去玩就去吧,放心,玩家的事我会解决的。”   下了游戏,她正准备工作,就接到了大老板的电话,让她到总部那边去一趟。   江燃只好带上笔记本,打算路上抽空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自从升职之后,公司给她配了司机,不用自己开车,车上的时间都能更好地利用上了。   到了总部,才知道是有新的合作方找上门来了。   这回来的合作方有些特殊,想要与他们合作的项目,就更特殊了。是军方的人员看中了他们公司的全息拟真技术,打算合作开发一款可以用于模拟训练的软件。   这样的合作项目,能挣多少钱都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搭上了军方的线,以后公司各方面所能够得到的好处,几乎是不可估量的。   大老板对这个项目十分重视,全程陪同商谈,再三要求江燃一定要全力配合,就算暂时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也可以。   江燃对这个项目兴趣不大,她现在只想让那些玩家不要随便惦记别人的老婆,就连日常的工作都觉得有些累赘,更不用说这种从头做起、一听就知道会很忙的项目了。   而且既然是军方的项目,保密等级肯定很高,说不定要去对方安排的场所办公。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生活将会迎来巨大的改变。   但她现在毕竟是个打工人,而全息游戏的项目是无法脱离公司独自存在的,所以江燃最终还是接手了这个项目。   果不其然,在给军方提供了一份成立项目组所需要的人员名单之后,就有卫兵过来护送她回家收拾行了,看样子是打算一分钟都不耽误,今天就让她投入到新项目中去。   江燃只来得及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带着游戏头盔去上班的待遇。   大概是考虑到新项目会有很多地方参考目前这款游戏,对方答应得很爽快。   不用跟巫洛阳分开,其他方面的限制对江燃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她配合地上交了手机和各种设备,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入住了军方基地为她准备的宿舍。   巫洛阳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   “这对我们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她若有所思地说。江燃在原本的人生轨迹上,就是要进研究所做各种项目的。现在虽然是在私企工作,但因为全系项目足够瞩目,也得到了这样的机会,算是殊途同归了。   这一点,对巫洛阳的任务进度是很有利的,看214那激动的样子就知道,走上这条路,江燃能够得到的世界气运必然会迎来一波爆发式增长。   “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好事。”江燃不赞同地说。   不住在别墅,她就不能每天把《专属恋人》的游戏世界投影出来了。虽说现在她可以使用头盔进入游戏世界,但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巫洛阳笑着点了点她,“进入系统内部,成了自己人之后,会获得很多特权的。贡献越大,特权就越大,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会被满足。”   江燃下意识地反驳,“我没什么——”想要的。   但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求。有一件事,或许也只有巫洛阳所说的那种特权,才能帮助她达成了。   “好吧,你是对的。”她知错就改,爽快地道。   巫洛阳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那你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岂不是都不能跟外界联络了?”   “游戏的事,有其他同事盯着。我们部门暂时没有新项目,日常运营和维护,他们就能做好。”江燃一旦做出决定,对放弃的那部分就毫无留恋了。   “好吧。”巫洛阳耸了耸肩,“你不在意就好。”   ……   新项目正式启动之后,江燃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起来。之前在公司的时候,她一天总要溜进游戏好几次,去看看巫洛阳。但现在,只有每天晚上工作结束之后,才能抽出空来找巫洛阳。   因为这个,她彻底放下了心里的那点芥蒂,非但不再严防死守,反而主动催促巫洛阳去《悠然世界》串门。   这时,“寻找老婆联盟”的玩家们,已经将整个游戏地图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收获。   于是巫洛阳一出现,立刻又引起了轰动。   大家都很好奇,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NPC会待在什么地方?游戏里是不是还有他们这些玩家没有找到的隐藏地图?那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有没有任务、宝箱和奖励?   对于这些问题,巫洛阳统统答曰:不知道。   反正她是NPC嘛,即使看起来再生动灵活,在玩家看来也没有自我意识,一切都是靠程序控制,不该知道的东西当然都不知道了。   眼看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玩家们大失所望。这本来也只是个猜想,大部分玩家放弃追究,一部分不愿意放弃的打算继续探索,尝试能不能自己找到隐藏地图。   还有一部分并不关心隐藏地图和任务奖励的玩家,他们是真的只关心巫洛阳这个NPC的生活。   得知她在游戏里没有固定的地点,出现的时候就只能四处游走,消失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中一个玩家立刻突发奇想,产生了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我们来给NPC建一栋房子吧!   这个玩家就是“寻找老婆联盟”的骨干,他们的组织其实十分松散,但里面都是对巫洛阳感兴趣的玩家,所以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并且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   想想看,游戏世界原本只是一片原野,玩家们的住处要自己建造,NPC的说不定也一样?帮NPC建个房子,让她跟他们住在一起,想想就很有趣。   玩家们都是搞事情的一把好手,这么好玩的事,必然不可能只有自己偷着乐,做出决定之后,他们就先在论坛发了个帖子,打算直播给NPC建房子的全过程。   谁知这个帖子一开,顿时一发而不可收拾。   起因只是在一大片的“牛逼”“有想法”之中,有个玩家随口说了一句,“都要给NPC盖房子了,你们难道还打算弄个小木屋就完事?这可是官方自己吹“无限可能”的游戏世界,那不得整个世界第八大奇迹出来?   也不知道这句话原本是想鼓励还是想嘲讽,但总之,被他这么一提醒,玩家们顿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是啊,既然要在游戏里整活,只搞个小房子就没意思了,不说紫禁城,怎么也得建个霍格沃茨吧?让NPC们也见识一下我们大国基建的力量和速度。   大伙儿议论纷纷,现实里有的、游戏和小说里虚构的那些奇观建筑都被列了出来。   于是又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提案最好,以至于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要是在现实里,最终必然会有一方低头,集中力量去完成其中的一个方案。可这是游戏,游戏就是无限可能,既然都不愿意放弃,那就都建好了。   想想,要是在游戏里把所有的世界奇观都建造出来,不也挺有意思的?   离谱的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几次热搜,最后居然真的吸引来了一大批基建方面的大佬,使得所有方案都有了完成的可能。   于是,等江燃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闭关生涯,成功完成项目,出来一看。   游戏里遍地都是玩家为了向她老婆表白而建造的奇观建筑,全都很有想法,全都很好看,而且其中一部分眼看就要竣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都还没有跟巫洛阳表白过。现在玩家们搞了那么多大动作,那她要是不能弄个更大的场面,岂不是太丢人了? 第024章 女神氪金养我(24) ◇   ◎在这个游戏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对吧?◎   江燃木着脸穿过一堆宫殿和城堡,感觉这个游戏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初见雏形的种田游戏,已经变得堪比万国博览会。   果然玩家永远是不可控的,永远会有你意想不到的骚操作。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这款游戏虽然到现在为止连主线都没有,全是玩家自己瞎折腾,却意外地得到了无数的好评,都觉得官方没有吹牛,这游戏自由度确实超乎想象的高。   所以,在这个游戏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对吧?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江燃默默地想着,穿过人流,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巫洛阳为她开了门,见她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看到游戏世界变成这样,你会很生气的。”   毕竟对于“宣誓主权”这件事,江燃似乎十分执着。现在玩家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她应该会很气愤,恨不得毁灭这个游戏世界。这也是她之前一直没有将这事告诉江燃的原因,怕她生气起来,就不顾手里的工作了。   “确实很生气。”江燃坦然承认,“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计划了。”   “什么计划?”巫洛阳惊讶。   江燃这才笑了一下,抬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要暂时保密。”   “好吧。”巫洛阳完全理解。   惊喜这种东西,就是因为毫不知情,才能激荡出最大的情绪。江燃已经落后了一步,那就唯有完全保密,才能带来最好的效果。   事到如今,江燃以为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令她动容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玩家的脑洞如黑洞,永远都会有出人预料的地方,总是很难被提前预测到。   又过了几天,当江燃的准备做得差不多的时候,玩家们的豪宅城堡宫殿乃至各种奇葩建筑也陆续完工了。她在论坛上看到,玩家们准备举办一个统一的竣工仪式,把场面搞得大一点。   虽然游戏里没有主线任务一说,但他们俨然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当成了主线任务来做,搞了大事,当然要好好纪念一番。   得知这个消息,依然在坚持走种田路线的玩家们不请自来,主动包揽了竣工仪式上的所有食物,打算搞个三天三夜流水席。   席面有了,那当然少不了各种表演。有才艺的玩家纷纷在帖子里自荐,由于数量太多,最后甚至不得不先搞了一场预选赛。除了传统的表演之外,故意整活的人也不少,节目效果直接拉满。   总之,这么折腾下来,预热活动倒是搞得有模有样的了。   巫洛阳作为游戏里唯一的NPC,这些房子赠送的对象,自然也不会被冷落,所有活动都受邀参加。预选赛上她甚至还是评委之一。每次她礼貌鼓掌,都会有一个玩家啊啊啊尖叫着“洒家这辈子值了”疯掉。   在台下围观的江燃:“……”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她仰头望向一片深邃的天空。   还有玩家趁机邀请巫洛阳去参观由他们亲手建成的建筑。这也是未雨绸缪,毕竟所有的房子都是为巫洛阳建的,都想送给她,但巫洛阳毕竟只有一个,也只能住得了一套房子,所以他们当然要让她提前了解一下内部是什么样子,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她的兴趣。   总比让她光看外表去选择要靠谱吧?   毕竟有些玩家摊子铺得太大,到目前为止,才刚刚弄完外观,内部装修还没开始呢。就最后这几天时间,估计也做不出什么来。   这个参观队伍,江燃就没法混进去了。   她只能下了游戏,打开论坛上的帖子,跟其他网友们一起追直播帖子。   网友们的想法千奇百怪,有人钟爱影视文学作品之中的建筑,比如魔仙堡,霍格沃茨;也有人就觉得自己是土狗,喜欢越大越好,越高越好,建起了摩天大楼;还有人热爱整活,选择把现实中的建筑复现出来,比如帆船酒店,文森之家,故宫,鸟巢;还有人放飞想象力,做出来的东西可能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个什么……   一言以蔽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建不了。   虽然吧,由于各方面的条件限制,大部分奇观建筑最后可以说只有一个概念,而且还是等比例缩小版,但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折腾出来,也足够令人惊叹。   巫洛阳并不吝惜自己的称赞,作为被偏爱的那一个,她虽然不至于受宠若惊,但也确实心怀感恩。见玩家们这么辛苦争表现,她便也捡着能夸的地方夸一遍。   她自觉已经做到了礼仪周全,却不知,在她面前矜持微笑的建造者们,在论坛上的画风却是这样的。   “呜呜呜呜呜我老婆夸了我为她建造的婚房,她心里有我!”   “欢迎大家参加我和我老婆的新房,婚礼将在几天后举行,到时候会有三天三夜流水席,大家有空的都来捧场啊!”   “终于可以对外宣布了吗?我和我老婆其实早就已经领过证了,现在才有空补办婚礼,欢迎大家来参加。”   “看到了吗?这是我给我老婆建的房子,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在这里洞房!”   江燃:???   但凡有一盘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当着巫洛阳的面他们敢这么骚吗?   不过,被这些玩家一提醒,她觉得,把洞房花烛夜加入流程之中,似乎也是很有必要的事。——其他人只能口嗨,她却可以将计划付诸实践,就算没人知道,江燃心里也觉得爽。   为了洞房花烛,需要做的准备就更多了。   江燃一边在脑海里调整这几天的工作计划,一边随手刷新帖子,看到了最新的几条,顿时瞳孔地震。   这种帖子里,吹牛的内容会卷起来,越说越离谱,那是早就有所预料的事。但是江燃没有想到,这些玩家个个都是人才,竟然能卷到这个程度。   刚开始是有玩家觉得光是吹牛逼不过瘾(也可能是已经找不到可以吹的素材了),于是索性写了一个我X老婆的小段子,结果后面的人受此启发,一发而不可收拾,段子变成短文,短文加入一些第八个字母相关的内容,最后文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图片便应运而生了。   还真别说,敢把作品发出来的,基本上都有两把刷子。   玩家们甚至在其中揪出了几只已经断更好几个月的鸽子太太,很显然,自从他们沉迷游戏之后,产出就受到了影响,不想今日竟然在这里重出江湖。   犹豫我X老婆这个视角太容易代入了,江燃怀着愤怒的心情,一不小心就将所有的同人文和图都看了一遍。   她一边狠狠鄙视敢于肖想她老婆的玩家们,一边情不自禁浮想联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姿势,这个play,原来还可以这样玩儿?   等到这场预热活动尘埃落定的时候,江燃本人仿佛也受到了一场彻底的洗礼,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   完了这么几个月的游戏,玩家们也早就已经摸索出了一些基础的规律,比如,游戏里的时间、四季和天气是完全参照现实的。只不过在现实里,大家淋了雨会生病,晒了太阳会觉得热,冬天下雪会冻得瑟瑟发抖,而这些在游戏里,都只是一种很浅的感受,几乎不会影响到玩家。   一部分人认为这是游戏的真实度没有那么高的佐证,但大多数玩家很喜欢这种设定。   要是在游戏里,还抬个箱子就累得呼哧呼哧喘气,天一热就出一身的汗,那还有什么意思?玩游戏就是要享受现实中没有的便利和趣味,做到现实里做不到的事嘛!   扯远了,总之,因为天气预报说北京今天有暴雪,所以盛大的竣工仪式就被定在了这一天。——摒除掉下雪带来的各种不便与麻烦,人类对于这种极端天气还是有一种天然的憧憬与喜爱。   而平时总是会不准的天气预报,也没有辜负玩家们的期待。   前一天晚上,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玩家们乐疯了,在游戏里痛痛快快打了一场雪仗,这才下线去休息。等他们再上线的时候,昨夜打雪仗的痕迹已经又被一片纯白覆盖,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玩家们趁着时间还没到,赶制了一批冰灯,点缀在街头巷尾和建筑周围。等到晚上,灯点起来,映出一片璨光。   巫洛阳同样受邀作为嘉宾,观看今晚的演出。不过这一回,江燃没有站在台下,她在论坛上高价拍下了一张邀请函,得以坐在巫洛阳附近,视野最好的那片地方。   虽然经过了一轮的筛选,但玩家们的表演,总体来说只有四个字:啼笑皆非。   不是没有高水平的演出,但混在一堆沙雕整活之中,反而显得一点都不出众了。好在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大家嘻嘻哈哈、笑笑闹闹,反而比一般正经的晚会更有意思。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或许会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尽管这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尽管身边的人大都互不相识,但大家边吃边玩,载歌载舞,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与芥蒂,轻易就能打成一片。   等到表演结束,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终于到了今天最后一个环节,也是各大晚会的保留节目:烟火表演。   为了把现实中的焰火复刻到游戏里来,玩家们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好在人多力量大,又有专业人士帮忙,最终的成果十分喜人。   所有人一起仰着头,享受了二十分钟的盛大绚丽。   最后一枚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坠落,天幕重归于黑暗的瞬间,整个游戏世界都陷入了短暂的静谧之中。   下一刻,不等那些嘈杂重新卷土重来,天空之上又出现了新的光彩。   在自然界中,来自地球的磁层或者太阳风与高层大气碰撞,会形成无比炫目的光带,人类将之称为——极光。   游戏世界再怎么照搬现实,也没有连星星月亮都复制进来。但是这一刻,曼妙的光芒在天空中出现,并迅速拉长称为一条条光带,其上的色彩不断变幻,形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景象。在玩家眼中,它的美丽丝毫不逊色于自然现象所带来的奇迹。   “天哪!”玩家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在打探这是哪个小机灵鬼弄出来的东西。   但很显然,这种变化已经不是玩家们的能力可以达到的。   于是又有人猜测,“会是官方准备的惊喜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游戏玩家们总是能够做出惊人之语,但大部分情况下,这一切还是在官方的掌控之中的。而官方整活,在游戏里搞各种彩蛋和惊喜,其实也是老传统了。   至少此时此刻,玩家们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事办得太漂亮了。   虽然这个游戏策划神隐,运营消失,从头到尾似乎都在放养他们,但他们还是很喜欢它的!   和满心激动的玩家不一样,巫洛阳看到天边的极光,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江燃。这一看才发现,江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她身边来了。而周围的玩家估计都被这变化所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   见巫洛阳看过来,江燃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人半抱进怀里。   巫洛阳脑海里的雷达立刻开始报警,但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天幕之上,极光已经舒展到了极致,然后,一条裂缝出现在了天空中。   最开始的时候,玩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这也是官方整活的一部分。   等到那条裂缝越来越大,无数的黑影通过裂缝坠落下来,像是流星砸在地面上,引发一阵阵地动山摇,他们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这毕竟是一款全息游戏,虽然真实度并没有达到百分百,但玩家们身处其中时,却总是很容易沉浸进去。   所以此刻,他们忘了自己在游戏里并不会死亡,很快就开始惊呼、尖叫、哀嚎,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恐,忍不住四处乱窜,寻找个人认为安全的地方。   “我们也走吧。”江燃在巫洛阳耳边催促道。   巫洛阳还在目瞪口呆之中。   214化身的猫咪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她身边,在她耳边惊叹,“宿主,江燃真的毁灭世界了哎!”   巫洛阳:“……”   好吧,毁灭游戏世界也是毁灭,这确实是江燃做得出来的事。早在玩家一直刺激江燃的时候,巫洛阳就已经猜到江燃要搞事情了,虽然这个结果也比她猜测的更离谱,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总比她毁灭现实世界要好一点……   才怪!   巫洛阳简直不敢想象,游戏世界就这样毁掉,舆论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说,游戏至今没有开启充值系统,除了游戏头盔之外没有骗玩家一毛钱,但这种情况,还是已经称得上重大事故了。   江燃要怎么对玩家解释,更重要的是,要怎么对公司决策层解释?   但是等巫洛阳弄明白江燃到底做了什么之后,她才意识到,以上的担忧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要怎么跟军方解释。   因为那条裂缝和坠落到地面上的东西都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江燃将《悠然世界》和她刚刚协助军方完成的训练软件数据连通所造成的结果。那条裂缝就是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而掉下来的,除了建筑物之外,还有那个世界里的怪物。   也即是说,军方再三要求保密的训练软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曝光在了所有人眼前。   “怪我。”巫洛阳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我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总是被她表面的伪装所迷惑,还真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会主动遵守遵守各种社会公序良俗。”   江燃已经被夺命连环电话叫下线,去处理这件事了,巫洛阳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也……也不能这么说吧?”214小声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至少她真的成功把反社会变成了恋爱脑。   只不过这个恋爱脑的破坏力有亿点点大。   显然,巫洛阳并没有被这话安慰到。她回想起当初江燃兴致勃勃地说会给自己准备一个惊喜,而自己竟没有当回事,不由头痛地抱住了脑袋。   “可是,”214小小声提醒,“江燃身上的气运并没有变少。”   岂止是没有变少,还变多了!就非常离谱。   巫洛阳闻言,连忙拉开系统面板查看,果然就见江燃的气运值正在飞快地增加。以这个增长速度来看,估计今天晚上彻夜难眠,咬着被窝诅咒她的玩家数量不会少。   巫洛阳虽然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但既然任务没有受到影响,看起来江燃也不会因为毁掉一个游戏世界就被抓起来,那她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   没多久江燃就回来了。   巫洛阳很吃惊,“怎么这么快?你们老板没有抓你去开会吗?还有军方那边……”   “不用担心我。”江燃突然伸手抱住她,“都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比起担心,巫洛阳心里的好奇更多。虽然她知道江燃很聪明,也相信她既然不是真的想要毁灭世界,那么她做出这种事,就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但能那么顺利地在短时间内把各方安抚下来,还是令人吃惊。   “我跟他们说,到时候可以对外公布这是一次联动,为我们即将上线的新游戏预热。”江燃说,“新游戏当然就是军方研发出来的那一款,只不过面向民用的话,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造和限制。这样一来,有游戏做掩饰,军方的训练软件就被彻底隐藏起来了,就算有心人想打探,也只能看到表面这一层。”   这……倒是很合理的解释。   而且也确实可以解决所有质疑和问题。   巫洛阳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江燃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莽,其实这个民用推广的想法,她早就已经提出来过,只不过军方那边还没有考虑好。有这个前提在,她直接将游戏消息公布出来的做法,虽然还是有擅作主张、不服管教之嫌,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说天才总是恃才傲物一些,她又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也有能力为自己做的一切扫尾,也就被轻轻放过了。   公司这边本来也管不到江燃,见她说服了军方的大佬,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剩下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工作了,可以交给下面的人。所以江燃才能那么快回到游戏里来,跟她解释这些。   巫洛阳听得叹为观止,忍不住觉得,哪怕不是在游戏里搞事情,而是在现实里,说不定她也可以从容脱身,不让自己承受任何罪责。这么一想,确实如214所说,与其让她在现实里搞事情,不如在游戏世界里,至少还有补救的机会。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江燃,“这个惊喜非常好,下次不要再做了。”   江燃却说,“谁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惊喜?”   “嗯?”巫洛阳直起身看向她,感觉颇为不妙,“还有什么惊喜?”   “这只是前奏表演而已。”江燃非常认真地说,“玩家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场面,我当然要有一个更大的场面才行。”   巫洛阳觉得,玩家们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江燃这个搞事的原因,世界才能继续和平。   她咳嗽了一声,左右四顾,“那你的惊喜是什么?”   “稍等我一会儿。”江燃说着,低头在她唇边吻了吻,然后又退出了游戏。   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时间短到巫洛阳甚至来不及在脑海里胡思乱想,对面的人就又出现了。   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不光是江燃整个人的分辨率似乎从720P猛地变成了1080P,身上的各种细节看起来清晰了很多,更因为,江燃这次是自己出现的。   虽然江燃一开始就将《专属恋人》和全息游戏之间的数据打通了,但也只是巫洛阳可以自由进出而已。江燃自己每次到这边来,都需要经过全息游戏中转,让巫洛阳给她“开门”。   而这次,她是直接出现的。   “你……怎么做到的?”巫洛阳不能不吃惊。   《专属恋人》虽然套着一个三流手游的壳子,但本质上却是巫洛阳利用系统面板制作出来的一款游戏,也就是说,它的科技含量远超这个世界所能理解的范畴。   而江燃要做到直接登录这个游戏,就必须要对程序进行解析和改变。   尽管巫洛阳没有给这款游戏写过防火墙这种东西,理论上它的程序应该是开源的,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依旧超乎想象。   江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巫洛阳问的并不是那些专业上的内容,而对她来说,只要顺着一个方向钻研,就总能做出成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用为为什么,更不用想怎么做到。   于是她反问巫洛阳,“惊喜吗?”   “唔……”巫洛阳这才将分散的思绪收拢回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含笑点头,“很惊喜。”   她凑近江燃,脸颊几乎要贴到江燃的皮肤上,手指落在江燃耳下,确实有些惊喜地说,“连这个小耳朵都有了。”   之前江燃用的游戏人物,是在全息游戏那边捏脸的成果。虽然跟她本人有八分相似,但各种细节当然不可能做到那么还原,像这个小耳朵,就是没有的。但现在,借由《专属恋人》的程序,她重新捏出的游戏人物更加精细,这种细节也都添加上了。   江燃低低地应了一声,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这一次,她们之间再无隔阂,她也终于可以感受到巫洛阳的每一点细微的动作了。   就像她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巫洛阳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个可怜可爱的副耳,然后凑近了一些,轻轻地吻了吻它。   这只副耳,在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只要不触碰到它,它也不会对江燃造成任何影响。但此刻,因为巫洛阳的动作,一抹电流在这里产生,并在瞬息之间扩散开来,迅速蔓延至全身,让江燃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麻痹感。   某个瞬间,她的脑海都因此而变得一片空白。   她不得不收紧手臂,紧紧地抱住巫洛阳,借由对方的支撑,才没有丢脸地软倒在地。   “原来你的反应是这样的吗?”巫洛阳偏了偏头,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揶揄的笑意。她说话时的热气吹进江燃的耳廓里,烧得附近的皮肤一片滚烫。   “你可以试试。”江燃的嗓子哑得不像样子,她扣住巫洛阳的后颈,强迫她微微抬头,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关系,然后又亲密无间地吻了上去。   风声簌簌,灯影摇曳,这一夜,小院里同样下了一场大雪,但两个住在这里的主人却一无所觉。   ……   明明晚上是跟恋人相拥着睡去,但第二天早上,江燃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下线了。   透过面镜,她看到了熟悉的办公室布景,心下顿时生出一点不满。   江燃做足了一切准备,当然也包括关闭了游戏头盔的生理指标检测功能,所以昨晚没有没踢下线。但是很显然,全息游戏并没有在游戏里睡觉的功能,一旦玩家陷入睡眠,就会自动下线。   在心里把改进这一点列入紧急备忘录,江燃这才启动头盔,再次进入了游戏。   巫洛阳还没有醒。   游戏里的身体开了挂,按理说,就算昨天晚上江燃做得过分了一些,她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生理上不累,心理上还是会觉得疲倦,想要休息的。   江燃坐在床沿欣赏了一会儿恋人的睡颜,这才躺下来,把人往怀里拢了拢,闭上眼睛。   她当然不是打算再睡一觉,只是希望巫洛阳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孤枕寒衾。   等巫洛阳睡醒,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她睁开眼睛,先打了个呵欠,只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身后贴着一具温暖的身体,她被对方牢牢地环着,像是一个保护的姿势。巫洛阳懒懒地翻过身,就看到了闭着眼睛的江燃。   第一次从屏幕里看到江燃时,她就觉得惊艳。现在凑近了看,这张脸也依旧毫无瑕疵,每一处细节都恰好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巫洛阳觉得,就算只让自己这么看着这张脸,她都可以看上一天。   啊,这就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受吗?爱了爱了。   没多久,被她注视着的人也睁开了眼睛。她眼神清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刚醒的样子,见巫洛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低头去吻她的眼睛,一面问,“饿不饿?”   巫洛阳作息稳定,三餐准时,今天突然睡了个懒觉,这会儿还真觉得饿了。   “但是不想动。”她摸着肚子,有些苦恼地说。   “没事,我来吧。”江燃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好,自己坐了起来。   巫洛阳不无怀疑地看着她,“你可以吗?”   据她所知,江燃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平时吃饭都是靠外卖解决。   “这段时间在军方基地里,跟着大厨学了一点。”江燃知道她在想什么,回过头说道。   进入游戏世界里,给巫洛阳做饭,同样是江燃写在计划表上的内容。正好在基地里不能与外界联络,除了工作之外无所事事,她就顺便把这些技能都练起来了。   听说她要给对象做饭吃,那位大厨十分热心,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虽然对方也就是做大锅饭的水平,江燃就算出师了,做出来的成果也不可能比得上巫洛阳,但她还是想做。   巫洛阳嘴里说着不想起床,但是江燃一去厨房,她便也跟了过去。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雪景,她忍不住走过去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凛冽的空气,“天气真好!”   江燃笑了起来,“是啊,今天天气很好。”   雨也好,雪也好,只要她们高兴,天气就是好的。   寒风把巫洛阳的脑子吹清醒了,她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她跟江燃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214。   虽然214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猫咪,但江燃并不担心它的生存问题。不过,一晚上没把人放回来,显然还是有点离谱的。所以这时想到了,她就连忙把猫咪弄了回来。   214都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它又不是狗,没有非要留下来吃狗粮的爱好。再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玩家们的厨艺见涨,还能做出一些游戏里看不到的新鲜美食,而这些东西,它只要一出现,是一定会有一份上供的。214不说乐不思蜀,但也确实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玩。   今天就更好玩了。   “你们怎么还这么悠闲?玩家们都在骂街了。”214跳到窗台上,对巫洛阳说。   巫洛阳反问,“那他们除了骂人,还做了什么?”   “呃……他们现在在组队打怪。”214说着,也觉得这个发展很不可思议,玩家们一边骂着“策划司马”“游戏药丸”,一边又兴致勃勃地喊人组队,跃跃欲试想去挑战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怪物。   换言之,骂归骂,并不影响他们玩游戏。   江燃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桌,很有经验地说,“没关系,回头发一点补偿,这事就过去了。”   “你好坏啊!”巫洛阳忍不住说她。   214觉得这句话有点眼熟,身为数据生物,它轻而易举就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找到了相似场景,那是它刚刚接触到自己的宿主,在系统空间里为她讲解第一个世界的游戏任务时,巫洛阳也曾经对着屏幕里的江燃兴奋地说,“她好坏!”   那个时候,214就觉得她这句话的语气不像谴责,时至今日,它已经彻底明白,巫洛阳恐怕就是在那一刻看上对方,想跟人家谈恋爱的。   现在她是得偿所愿了,徒留下系统承受了太多……   ……   虽然江燃也不想早朝,但奈何她并不是君王,班还是要上的。   开始处理工作之前,她先打开网页,看了一下从昨晚到现在的舆论发展。   游戏官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在江燃对领导们做出解释之后,官博就放出了相应的内容,表示今天晚上的变故,不是意外,也不是系统崩了,更不是服务器被攻击,而是游戏官方所进行的一次尝试。   天空中的裂缝连通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并不和平,遍地都是十分凶残的怪物,也是这些怪物撕裂空间,降临到了这一方游戏世界。不过官方已经紧急修补了裂缝,玩家们只要同心协力,击杀掉落到地上的怪物,就能帮助游戏世界恢复清明。   这么一说,倒像是一次版本更新了。   消息一出,这条微博下面立刻就吵翻了天,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主要还是骂。   好在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玩家们也冷静了不少。   现在的热赞前三,第一条是玩家的吐槽:“是听说这游戏的宣传语是‘一切皆有可能’,但我没想到是这个有可能法,说好的《悠然世界》呢?”   另外两条,就都是对游戏内容的猜测了。   一条说,游戏开服到现在连个主线任务都没有,任由玩家们折腾,这或许是官方所做的一次引导尝试。   另一条说,天空中的缝隙连通的另一个世界应该不是瞎编的,该不会是游戏公司下一个要推出的游戏吧?以目前的情报来看,应该是策略战斗类的游戏,而且地图和世界观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直说吧,什么时候公测?   所以火眼金睛的玩家还是不少,官方什么都没说,他们自己脑补分析,反而越说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现在,只要把那个游戏做出来就行了。   江燃关上网页,召集项目组的成员们开会。网络上的舆论,这些人自然也都看到了。大概现在,全世界除了他们项目组,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手里真的有另一个已经快做完了,不久之后就能上线的游戏吧!   那没有也要有了,所以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硬着头皮在几个月之内肝出另一个游戏。   结果江燃一上来就告诉他们,是的,确实有这么一个游戏。   众人想到江燃这几个月都没出现,据说是被上面抽调走了,顿时恍然大悟。   既然游戏是现成的,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跟第一款尝试性的《悠然世界》相比,这个游戏的各方面设定显然都更成熟,也有着非常完整的战斗体系、升级体系和奖励体系,只要做一些优化,就可以直接上线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这些专业人士,将两款游戏放在一起做对比,也不能说这款游戏就比《悠然世界》更好。   事实上,《悠然世界》这个半成品,或许才是游戏历史上的奇葩,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很难复制的那一种。   这么一想,众人就不免惆怅起来。有人试探性地问,“江总,那以后《悠然世界》怎么办,是要关服吗?”   “为什么要关服?”江燃一口否定,“只要还有玩家,我们的游戏就不会关服。”   事实上,就算没有玩家,她也愿意保留下游戏世界,给巫洛阳玩儿。   “可是游戏世界现在一片乱七八糟的。”这个员工说。   昨晚那动静太大了,完全称得上天崩地裂,玩家们刚刚修建好的奇观建筑至少倒塌了一半,另一半也残缺不全。有不少玩家已经难过到弃游,剩下的也都有些惶然,不知道这游戏之后要怎么发展。   就连他们的程序员,都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去修。——除非把数据一键恢复到事故发生之前,但那样感觉又没有意思了。   江燃听到这些,终于难得生出了几分心虚。   她确实有借此机会弄掉玩家那些建筑的意思,毕竟老婆有她建的房子住就够了,但那也确实是很多人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也的确很搞人心态。   真正跟巫洛阳在一起之后,江燃的心胸也宽广了一些,觉得有必要做个收尾。   “多给他们发一点补偿吧。”她想了想,十分大度地说,“尤其是那些房屋毁掉的玩家,发双倍。”   “至于地图,稍后我会出一个方案,做一些基础性的修改,大致上还是保留原样吧。那些幸存的房屋,以后可以改造成各种系统功能建筑,说不定还会成为游戏特色呢。”   毕竟,没有哪个世界,连建筑的一砖一瓦都是玩家们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 第025章 女神氪金养我(25) ◇   ◎“朋友,你知道CP粉吗?”◎   等玩家们杀完了怪,还没来得及庆祝,就收到系统消息,《悠然世界》将会进行一次停服更新。   把公告发出去的时候,看着一脸懵逼的玩家们,江燃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上回她跟巫洛阳一起搭建好了牧场之后,《专属恋人》的那次停服更新。   现在回过头去看,她才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种种心思原来已经如此明白。   这短暂的回忆让江燃心里流淌着脉脉温情,也难得地对玩家们心软了一些。直到今天,依旧有很多人无法理解玩家们对一款游戏的热爱。但是江燃想,自己是懂的。即使那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是玩家们投入的每一分时间和每一份精力,都是真的。   让玩家们的心血就这样毁掉,似乎确实有点过分。   但是要让江燃将数据回档到之前,她也不愿意。——满地图都是玩家对巫洛阳表白的信物,看着就糟心,既然已经毁了,就没必要恢复。   不过,多给一些补偿还是没问题的。   江燃思索着,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写下一行行代码。   四个小时后,玩家们再次回到了游戏世界,发现地图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很多。   战损风被保留了下来,一些不幸遭遇了火灾的建筑甚至依旧在熊熊燃烧之中,但是细节处全都被填补修整过,地面上裂开的缝隙里灌满了水,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河流,房屋破损的地方被巧妙地支撑起来,不会再继续坍塌,倾颓的废墟中长出了杂草,被夷平的土地上也发出了新芽。   这些变化让它看起来不再满目疮痍,而是具备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玩家们在建筑物间穿行奔走,能够感受到那种勃勃的生机和奇特的异域风情。   他们本来觉得地图如果不能修复成原本的样子,会很难接受,但真正身处其中,反而觉得它就应该如此——城市里的每一处痕迹和变化,都是他们所熟悉的。   那个房子还在着火的玩家尤其兴奋,因为她进屋之后发现,内部的功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房屋换了一套燃烧的皮肤,酷得要命好不好?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游戏里,她这都保证是独一份!   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邀请所有的朋友到自己家来做客,向他们炫耀。   其他玩家们也都发现,自家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会坍塌的房子里,其实都多了不少小彩蛋,确保房屋可以继续使用。   这样一来,外观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只有那些房子彻底被损毁的玩家们还在哭嚎。   但是很快,在他们之中,就开始流传起了一个秘密。没有人直接把这件事喊出来,都是看到还在哭嚎的玩家之后,凑上去悄悄地说上几句,对方立刻就破涕为笑,又惊又喜地跟着离开。   这种场景发生一次两次,或许不会有人注意到。可次数一多,其他玩家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肯定也是得到了什么补偿。”有人斩钉截铁地说。   这倒也很正常,他们这些房子没全垮的都拿到了补偿,那些房屋变成废墟的,肯定只会更多。可究竟是什么样的补偿,要这么遮遮掩掩,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地说?   但这好像就是《悠然世界》这个游戏官方的一贯风格。   没有游戏系统,没有各种任务,也没有背景介绍,现在没有更新日志,要让玩家自己去发现彩蛋,也是正常的。   “走,偷偷跟上去看看!”   十几分钟后,几个潜入他人居所的玩家,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了疯狂的羡慕嫉妒恨之中。   难怪那些玩家不哭了,原来他们的房屋根本没有消失,而是仿佛像水中的倒影,从地面倒着“长”进了地底。实际上,整个地图都被水平翻转过来了,但是只有在地面上被损毁过的部分,才会出现在地面以下的地图中。   就好像原本的那张地图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在地上,一部分在地下。   “牛逼啊,我以后再也不骂策划了,这特么也太会了!”   “算策划有良心啦!”旁边的屋门突然打开,一个玩家钻出来,十分凡尔赛地说,“我现在就只有一个苦恼,不知道能不能把老婆带过来,看看我给她准备的婚房!”   ……   婚房是不可能存在的,事实上,自从那一天起,玩家们就没有再在《悠然世界》的地图里见过巫洛阳了。   寻找老婆联盟还在掘地三尺,但这一回,他们注定是做无用功。   毕竟新游戏已经开发出来了,巫洛阳也就有了其他地方可以去。为了避免江燃再记玩家的仇,她就没有再到这边来。   新地图里也很有趣。   因为这是按照传统的网游来设计的,跟《悠然世界》完全不一样,玩法十分丰富,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巫洛阳也玩得很开心。而且江燃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陪她。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后,这款游戏修改完成,便要正式推向市场了。   第二款游戏引起的轰动比第一款更大。无他,这款游戏可以直接在游戏头盔上下载体验,不需要再买新的设备。虽然有内购项目,但已经有头盔的玩家来说,等于可以免费玩。而很多本来对种田游戏不感兴趣,没有买头盔的网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会选择入手一个。   目前看来,以后华兴推出的全息游戏,都可以用头盔登录。喜欢这两款游戏的玩家当然高兴,但就算兴趣不大的玩家,也愿意先囤个头盔暂时玩玩,等自己感兴趣的游戏。   除了玩家之外,这件事在业界引起的议论其实更大。   全息时代来临,键盘游戏和手游就注定会没落。之前几个月,同行们还在观望之中,现在华兴第二款游戏都出了,就没人能坐得住了。   后续华兴估计会陆续开放全息技术。听起来好像很吃亏,但实际上,新的全息游戏开发出来,还是要在他们的头盔上运行,对华兴而言只有好处——做平台永远是最赚的。再说,技术转让肯定也是要收钱的。   不过这些都不需要江燃操心,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而她苦恼的是,玩家们在新游戏里看到了巫洛阳,对她的热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用论坛上某个玩家的话来说,“华兴每个游戏都有老婆,懂了,一定是策划为我们准备的彩蛋!”   虽然也有高玩深度分析,认为这是因为华兴还没有成熟的只能AI技术,所以交互类NPC陷入了瓶颈,只好让唯一一个NPC巫洛阳一人分饰多角,在各个世界客串。但普通玩家才不管这些,他们只会高喊着“老婆我来啦!”冲向巫洛阳出没的地点。   能贴贴最好,贴不上去能摸一下也不错,摸不到合影也行,合不了单人截图,总之这个热闹一定要凑。   江燃当然不会让她们得逞,于是跟这些玩家打起了游击战。只要玩家收到消息打算过来,她就立刻带着巫洛阳跑路,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什么要对玩家大度一点?不存在的。   如此折腾了一段时间,最后是巫洛阳看不下去了。   “你就没觉得,是你的策略有问题吗?”这天吃完饭,躺在屋檐下消食的时候,她问江燃。   江燃一脸坚定,“怎么可能?玩家们确实很久没有找到你了啊!”   “问题是我的节奏也完全被打乱了。”巫洛阳习惯了悠闲的田园生活,这种东躲西藏的做法,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一长就没意思了。而且,她是真的觉得江燃用错了方式。   江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立刻垮掉,“其实我也知道不能这样,但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这样只能治标,得想办法治本才行啊。”巫洛阳提醒她。   江燃听她这个语气,连忙问,“你有什么想法?”   “朋友,你知道CP粉吗?”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一下。”   江燃虽然是个天才,但由于过分现充,对二次元的很多东西都不甚了了,很多东西都是有了巫洛阳之后,才慢慢来了解到的。比如CP粉,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颇为陌生的词汇。   她当即下线,打开网页搜索,并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现在这个时代,相比于自己谈恋爱,很多人会更愿意旁观别人的神仙爱情,甚至为此嗑生嗑死。   很难理解,但不妨一试。   江燃疯狂搜集资料,很快就掌握了CP的精髓:CP双方必须要足够美型,而且要有CP感。只要有这两条,要火起来是非常轻松的事。   第一条不用说,巫洛阳原本就是游戏人物,美得毫无瑕疵,她自己的长相,也是经过许多人认证的好看。倒是第二条,概念性的东西,对江燃来说就比较难以把握了。   不过她也注意到,有时候,刻意营销反而比不上网友们自己脑补。   所以她决定,先做一个尝试。   打定主意,江燃便拿起手机,给大老板拨了个电话,“过几天的发布会,我要参加。” 第026章 女神氪金养我(26) ◇   ◎“骂我可以,但不要随便乱认别人的老婆,谢谢。”◎   这是华兴的年度发布会。   江燃作为全息网游方面的主策划,本来就应该出席,上台做个年度计划的报告。只不过她以前一直没有出席过,只让副总代替。所以至今为止,玩家们骂狗策划的时候,被拖出来鞭尸的都是可怜的副总。   江燃主动要求参加发布会,大老板自然不会反对。   这年头什么都需要流量,发布会当然也不例外。光看颜值,江燃的话题度就必然会比中年秃头的副总高很多。何况她还有才华,只要愿意露脸,圈粉不在话下。   得知这个消息,副总也长出了一口气。   江燃手底下的人没有不服她的,哪怕年纪比她大很多也一样。由她来领取本就属于她的荣誉,众人求之不得。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江燃就开始做起准备。   比如此刻,她就正在让巫洛阳给她挑衣服。   自从自己可以进入游戏之后,江燃就很少让巫洛阳投影出来了,毕竟投影在很多地方还是不太方便。但她新买的衣服带不进去,也只能这样将就一下。   “你觉得哪一套比较好?”她将准备好的五套衣服从衣柜里取出来,在身上比划着,询问巫洛阳的意见。   巫洛阳打量着她,有些好奇地问,“怎么突然想到挑衣服了?”   江燃的衣品很好,或者说,她可以把任何普通的衣服穿出气质。不过平常,她是不太在这种细节上下功夫的,身上穿的往往就是喜欢的那几个牌子的经典搭配。这下突然注意起着装仪表来,让人不能不惊讶。   江燃说,“过两天要去出席公司的发布会。”   “哦……”巫洛阳应了一声,并没有全信。毕竟江燃不会是为了工作就打理自己的人。   不过她也没有深究,反正等发布会开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巫洛阳暂且将注意力收回来,放在眼前这件事上。她托着腮想了想,建议道,“都换上试试吧,光是这样挑,也不知道上身后的效果。”   “好。”江燃欣然同意。   在两人已经有亲密关系的现在,她也完全不需要避讳巫洛阳,抬手就开始解扣子。   巫洛阳站在一旁,看得也很坦然。   凭良心说,看江燃换衣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她的身材很好,该有的都有,动作姿态尤其漂亮,很有观赏性,而且每一套衣服换上后,都能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巫洛阳觉得,如果这是一个换装游戏,她可以乐此不疲地一直玩下去。   “你应该多打扮一下的。”她由衷地说。   江燃神色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她,“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我这样做了,会有奖励吗?”   巫洛阳好整以暇地笑,“如果你想要的话。”   江燃心下不免遗憾。如果这是在游戏里,此刻她应该凑上前去讨一个吻。而现在,却只能暂时将这种冲动压下去,笑着道,“那以后,你来帮我挑衣服吧。”   巫洛阳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甚至开始琢磨,要不要在下次的礼包更新之中添加江燃尺寸的衣物。   不等她想好,又听到江燃问,“怎么样,选出来了吗?”   “黑色的吧。”巫洛阳想了想,给出建议,“每一套都不错,但你穿这个颜色最有感觉。”   虽然有着足以迷惑人的美丽外表,但本质上却是能够诱使人类堕落的魔鬼。即使大部分人不可能一眼看穿她,也说不出具体的想法,但是她穿这个颜色,就会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毫无疑问,巫洛阳的选择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当江燃穿着得体的西服套装,站到台上时,下面的掌声都变得更热烈了许多。至于看直播的网友,早就用尖叫将屏幕遮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肥四,华兴打算用美□□惑我闭嘴了吗?   ——等等,这是《悠然世界》的策划?真的假的?去年你们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靠,看到她这张脸,我都有点不忍心骂了。再说后来发的补偿确实很丰厚,够买我闭嘴了。   ——不够买我,除非游戏给我发个老婆【doge   ——华兴太鸡贼了,知道会被骂,故意推个美女出来挡刀吗?这谁骂得出口啊,在她面前讲话不文明,感觉简直像犯罪一样。   网友们原以为她是被推出来背锅的,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宽容。结果后面却越听越不对劲,因为江燃的发言太流畅了,根本不像是背稿子。而且她身上那种气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毕竟是信息时代,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在网络上留下痕迹。她的大名已经打在屏幕上了,没一会儿就有网友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毕业院校,以及一些零星的消息。   ——去搜了一下,真的是世界名校毕业的高材生!这个履历闪瞎了我的眼。   ——就是跟游戏没有半点联系,人家是音乐学院毕业的【笑哭,好想知道姐姐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转行做游戏。   ——待会儿会有互动环节,姐妹们想问什么先把问题准备好,到时候刷屏!   ——那我要一定要问问我老婆究竟是怎么回事。   ——+1,见不到老婆的第二十三天,想她。狗策划什么时候才把我们的老婆还回来?   很快,前面的环节走完了,来到了互动环节。这一环节,会在现场抽取观众提问,也会在弹幕上抽取几个网友们关心的问题,也好让策划了解一下玩家们都在关注什么。   第一个被抽选的,是现场的媒体记者,他站起来,问道,“自从第一款全息游戏横空出世,整个游戏圈完全可以说是迎来了一场大地震。不知道华兴之后会不会考虑开源系统?”   玩家们在弹幕上唉声叹气,就知道现场问不出什么劲爆的问题。   倒不是他们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这都是大佬们操心的事。反正国家肯定不会让华兴垄断全息行业,肯定会有一个解决方案的。   大概是开了个好头,下面的提问也都正经且官方,没有半点八卦的气息,令人十分失望。   幸好还有网络抽选环节,早有准备的网友们顿时卯足了劲儿刷屏,终于将他们的问题送到了江燃面前。   “网友们的第一个问题,呃……”主持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句子,都忍不住卡壳了一下,“我老婆是怎么回事,狗策划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位主持人是专业出身,所以并不是游戏玩家,也不懂玩家们的梗。她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能在弹幕上问出来的,肯定跟什么桃色新闻没有关系,但这问题乍一看确实有点吓人。   所以她说完之后,忍不住又问,“老婆是指……?”   “是我们全息游戏中的一个NPC,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智能NPC,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进行交互。”江燃神色自若地笑了笑,“需要澄清的一点是,她不叫老婆,那只是玩家们的口嗨。至于她的名字——”   她突然抬眼看向镜头所在的位置,用一种跟玩家宣战的语气,“我不告诉你们。”   ——好嚣张啊她!   ——谁能想得到,婚房都准备好了,我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老婆的名字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姐杀我!这个眼神太帅了,这是在宣誓主权吗?   任由他们激动尖叫,屏幕里的江燃已经微微正色,回答起了之前那个问题,“大家都知道,目前我们的智能AI技术,尚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所以老婆是一个最美妙的意外,是突然降临的奇迹。”   从上台到现在,江燃一直都是干练的精英女性形象,脸上甚至连一点笑影都看不见,显得十分专业、令人信服。   但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虽然稍纵即逝,但火眼金睛的网友们可不会错过,甚至还有人眼疾手快地截了图。   看起来不爱笑的人,突然笑起来,更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无数网友被这个笑击中,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尖叫已经想不到别的。   弹幕也被“啊啊啊啊”刷屏,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个问题,是问江燃为什么突然转行来做游戏。   “这其实也是为了老婆。”江燃又笑了一下,“她是我的灵感缪斯。因为她,我才机缘巧合地进入了这个行业。”   “所以她其实并不是你创造出来的人物吗?”主持人立刻抓住了重点。   江燃看了她一眼,“当然。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她是突然降临的奇迹,是一个最美丽的意外。”   ——你们注意到了吗?她也叫她老婆哎!   ——那应该只是为了保密名字吧?   ——一个NPC的名字,为什么要保密?   ——确认了,狗策划只有在提到老婆的时候才会笑,还笑得那么荡漾,那么勾人,呜呜呜呜呜……   ——啊这,有没有姐妹跟我一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磕?   ——她是我的缪斯。   ——她是突然降临的契机。   ——她是一个最美妙的意外。   ——我靠,这么一说,真的有点甜!这什么破次元壁的CP,都市金领事业型女强人X天真清纯NPC小娇妻?   弹幕越歪越远,但是第三个问题还是要抽取的。后台工作人员眼睛都要瞎了,才从一片弹幕中翻出了一个不那么刺激的问题:下个游戏什么时候上线?   江燃根本没有做新游戏的打算,直接打了一通太极,说这个要看工作日程安排巴拉巴拉,敷衍了过去。   最后,主持人问,“那么,江总还有什么想跟玩家说的吗?”   江燃站起来,抬头朝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握着话筒道,“希望大家文明游戏,骂我可以,但不要随便乱认别人的老婆,谢谢。” 第027章 女神氪金养我(27) ◇   ◎这种中二、羞耻,但是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华兴科技的新年发布会火了,屠版各大门户网站头条,刷屏热搜,这是所有人早就预料到的。   但没有谁能想到,其中一半的热度,竟然都是江燃一个人贡献的。   要知道华兴是个大公司,以前是做手机为主,涉及到多个互联网领域,游戏这项业务才开发了没几年,要不是因为全息网游横空出世,原本应该是最不受关注的那个。   虽说全息游戏如今是大热项目,但是其他方面也业务也依旧举足轻重。而且,只是游戏火就算了,主策划火了是什么鬼?   但这种事就是这样,娱乐圈的大公司花费无数资源去捧一个明星,也未必能够大红,而没有任何团队运作的人,反而可能一夜之间红遍全网。   关注这件事的人们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游戏论坛的玩家们已经疯了。   外人觉得他们在各大平台上贡献的热度已经够多,殊不知游戏论坛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本营,在外面的战斗力还没有这里的一半。   不过,他们在这里一半也不战斗。   毕竟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狗策划。   所以此刻,游戏论坛上,飘在首页的帖子主要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   第一种是声讨型。   ——有些人不许我们叫老婆,自己倒是一口一个老婆,啧啧。   ——问到新游戏就只会打太极,正事不干,只会跟我们抢老婆,辣鸡!   第二种是隔空喊话嘲讽型。   ——笑死,老婆是你一个人的吗?我就要叫,老婆老婆老婆,叫完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仅要叫老婆,我还要抱着老婆睡觉,气死你,略略略~   江燃猛地攥紧了手里的鼠标。   投影状态的巫洛阳在她身后扶额,有些头痛地说,“你应该知道玩家有多叛逆吧?越是不让他们干的事情,他们就越是起劲。”所以她最后那句宣誓,根本就是画蛇添足。   “没事,我来想办法。”江燃说。   巫洛阳仰头望天,“你的办法,该不会是把老婆变成和谐词,不让玩家们再说出来吧?”   那有什么用?   现在各个网站动不动就口口或者**,影响网友们上网了吗?这种事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能找到一个所有人都能看懂的代称。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江燃:“……”   巫洛阳失笑,“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江燃?”   江燃本来一肚子的气,听到她的笑声,就都泄了。她松开手,往椅背上一靠,下意识地回身想去牵巫洛阳的手,却摸了个空。   “要是能在游戏世界里办公就好了。”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当她用电脑的时候,不能进游戏,只能在现实里工作。巫洛阳就算用投影陪伴她,也是碰不到的。但如果能在游戏里工作,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在心里将这件事加入接下来的工作日程,江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侧头看着巫洛阳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带节奏。”巫洛阳靠过来,“我来教你。”   她抬手点着屏幕上的一个帖子,“你看,经过今天之后,我们已经有CP粉了。”虽然现在她们还在夹缝求生,但只要给予合适的引导,不是没有成为王道CP的可能。   而想要推一个CP,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物料!   在巫洛阳的指挥下,江燃打开了那个叫PS的软件,花费了一段时间,P出了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她明明知道自己跟巫洛阳并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可是当这张“合照”完成的时候,江燃又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好像这真的是她们的经历。   江燃再次进入论坛,单独发了一个帖子,什么内容都没有写,只是把这张图贴了上去。   正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已经快要GG的CP粉们立刻就自动汇聚到了这个帖子里,一边抱团取暖一边呜呜呜地叫:她们是真的!   江燃:我不李姐.jpg   但不理解,并不影响她的思路打开。她之前也搜索过一些CP的内容,基本上每一个大热的CP,都少不了可以出圈的作品。而比起图片,视频显然更能够展现CP双方的张力和氛围,也更能调动起观看者的情绪。   江燃无师自通地打开了Pr。   事实上,CP粉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导,她们自然就会找到方向。等到江燃的视频做出来时,论坛里已经出现了更多的产出。   虽然不乏狗血剧情,人设也比较OOC,但是相较于从前看到过的“我X老婆”的产出,这些内容在江燃眼里,都显得十分可爱了。   光是这样还不够。   江燃很快又有了新的想法。   要让玩家们真正认同这对CP,就必须要有更多能将两人联系起来的东西,眼下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完全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决定:要为自己和巫洛阳单独做一个游戏,不用太高深,也不用有多么复杂的内容,只要能让人不断将两人联想到一起就够了。   ……   三个月后。   这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玩家们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在休息时拿出游戏头盔,准备去游戏里休闲一下。然后他们就震惊地发现,登录大厅里突然出现了第三个游戏!   在第二个游戏上线之后,游戏头盔登录时,会先进入一个类似大厅的独立空间。大厅里有两扇门,分别通向两个不同的游戏。这个大厅十分宽广,玩家们每次站在这里,都会由衷地期待着大厅的墙壁上被各种门占满的场景。   到时候,全息游戏的盛世就到来了,他们估计会迷失在大厅里,不知道该宠幸哪个游戏吧?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磋商,目前几家大公司已经向华兴购买了版权,都在紧锣密鼓地研发新的全息游戏,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上线。   倒是华兴这边,始终没有听说下一款游戏的消息。   没想到,第三款游戏就这样突然地出现了!   没有预热,没有宣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透露出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又惊又喜。   原本玩家们各有计划,但在看到新游戏的瞬间,他们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其他游戏可以稍后,新游戏一定要第一时间体验!   至少白云悠悠是这样想的。   虽然第一时间购买了游戏头盔,体验到了全息网游的快乐,但白云悠悠作为一个手残玩家,其实对那两款游戏感觉都一般般。   在键盘游戏和手机游戏的时代,她主要玩的就是连连看,消消乐,斗地主之类的益智类小游戏,稍微复杂一点的网游,需要计算数据、打斗杀怪之类的,她就搞不定了,只会“哪里亮了点哪里”。   是的,白云悠悠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国内玩家,相较于高自由度、高探索度这种让硬核玩家血脉贲张的设定,他们更喜欢的是一刀999,花钱就变强的游戏体验。   除此之外,只有益智小游戏才能永远得到他们的青睐。   当然,之前那两款游戏她也不是不能玩。论坛上搜一下大佬们出的攻略,跟着做就是了。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在《悠然世界》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和一片面积不小的土地,也在《危机》游戏里升到了大尉的头衔。   但她还是希望能出一款自己喜欢玩的新游戏。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进入了第三扇门。一进门,白云悠悠就惊住了,因为这个游戏世界太漂亮了,完全是那种戳少女心的童话风,每一个细节都萌得人忍不住在心里尖叫。   希望这个游戏的玩法不要太难,她忍不住想,只要不难,这就会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喜欢的游戏了!   结果惊喜来的非常快,简单地过了引导剧情之后,白云悠悠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消消乐游戏。   当然,全息游戏的消消乐,跟键盘和手机的体验是截然不同的。   她成为了童话故事里的角色,拥有魔力,能和小动物说话,身怀诅咒,必须要得到真爱才能被拯救的那种。进入关卡之后,她会换上华丽的礼服,被魔力翅膀托起来,漂浮在需要消灭的道具面前,利用魔杖移动他们,完成操作,积攒能力消灭怪兽。   天啊,这种中二、羞耻,但是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白云悠悠立刻一头扎进游戏之中,出不来了。这的确就是她的梦中情游吧?!果然不愧是华兴,推出的每一款游戏都不会让人失望。   但她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游戏,事先没有进行过任何预热和宣传呢?   如果提前做宣传的话,一定会有无数休闲玩家涌入的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白云悠悠在短暂地体验了几个关卡之后,就依依不舍地下了线,打开社交软件,在自己加的所有群里疯狂安利这款游戏,呼吁大家一定要来玩。   这款游戏它真的值得,休闲玩家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呜呜呜…… 第028章 女神氪金养我(完) ◇   ◎#全息网游的开发者和她创造的游戏人物结婚了#◎   这款名叫《喜鹊镇》的小游戏,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宣发,但很快就爆红了。   并不是因为玩家们拼命安利,而是因为华兴很快对外宣布,制作这款全息小游戏的引擎,将会直接开源。这意味着,所有游戏行业的从业者,都可以使用它来制作自己的游戏。   虽然目前看来,它应该无法带动大型网游,但对于独立游戏制作人或者小工作室而言,他们本来也做不了大型游戏。   即便只是小游戏,也足够填补市场,养活无数游戏制作人。   更重要的是,游戏行业真的要进入全息时代了!   作为划时代的作品,《喜鹊镇》自然也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就连在官方媒体的报道之中也被提及,彻底火出了圈。很多人或许至今没有买过头盔,对玩游戏也不感兴趣,但他们知道这款小游戏。   不过这件事,对《喜鹊镇》的玩家影响不大。毕竟这是一款单机游戏,没有任何交互功能。   玩家们的精力,都放在了推进主线、打通剧情、搜集服装、解锁CG上。特别是这款游戏细节满满,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有隐藏的小彩蛋被发现。   比如白云悠悠就意外发现,关卡里的那些五彩缤纷的蛋糕和水果,竟然是可以吃的!   虽然全息游戏的真实感没有现实中那么强烈,但是能够闻到食物的香味,能够尝到各种丰富的口感和味道,最重要的是,既不会吃撑了,又不用担心会长胖,这对大吃货国的网友们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所以这个彩蛋一经发现,就立刻被刷上了热搜,并且引来了又一波头盔抢购狂潮。   在无数影视文学作品之中,大家早就已经幻想过这样一款游戏,如今真的有了,谁能忍得住不去尝试一番?   而且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一个头盔几千块,看起来很贵,但也不过是一款手机的价格,去外面也吃不了几顿,在游戏里,却像是买了一顿永不限时的自助餐,随时随地,想吃就吃,不用计算热量,不用担心体重。   要是食物种类再多一些的话,那就是天堂了。   总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玩家们的关注重点眼中跑偏,差点儿把《喜鹊镇》玩成一款美食游戏。   幸好,不管哪一款游戏,总少不了那些收集癖玩家。   对他们来说,但凡游戏里有剧情、服装、CG、卡面、成就的图鉴,那就一定要集齐。花钱也好,捐肝也罢,只是想看到图鉴里没有一处暗下去的地方。   所以在大部分玩家开小差的时候,他们依旧在积极肝主线,推剧情。   然而玩着玩着,他们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款游戏的设定里,玩家们是《喜鹊镇》的一名童话生物,以助人为乐著称,并且可以完成所有人的愿望。而主线剧情,前期基本上都是在帮助委托人搜集各种材料,之后再利用这些材料制作出非常漂亮的礼物,再帮助委托人赠送给她的心上人。   虽然一点自己能做的小事都要玩家跑腿很值得吐槽,狗粮也有点噎,但是不得不说,策划真的很会,每一个点子都是那么的动人,玩家们对于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事,是很乐见其成的。   直到某个玩家在论坛上发帖。   【话说,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喜鹊镇》的主线那对CP感觉有点熟悉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该玩家立刻就得到了无数人的赞同。   ——何止是有点熟悉?我觉得可以直接报某个狗策划的身份证号了。   CP的设定是,一个研究智能AI的博士,爱上了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所以整个主线,都是在讲述博士如何教会机器人何谓爱情,用各种奇思妙想打动对方的芳心。   考虑到这是华兴出的游戏,考虑到某个主策划曾经明目张胆地跟玩家抢老婆,再看看这熟悉的设定,游戏到底是谁做的,原型又究竟是谁,还用说吗?   果然有才华就是任性,为了让玩家们认同这对CP,居然丧心病狂到特意做了一款游戏出来。   对于这种行径,玩家们只想说:“再多来点!”   CP粉对于这种事当然是喜闻乐见。这段时间他们陆续又得到了一些物料,但总体来说,这种拉郎CP,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为爱产出。而现在呢?正主亲自出来发糖,他们只需要躺着吃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享受?   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普通玩家不在意策划制作游戏的初衷是什么,有得玩就行了。而且虽然是批皮小游戏,但确实诚意满满,画风精致,玩法有趣,剧情合理,这就完全足够了。如果策划能多出点游戏,他们愿意祝她和CP白头偕老。   还有一部分玩家痛失老婆,一直在激情辱骂策划,但也没耽误他们玩游戏。   毕竟现在老婆几乎不会出现在另外两款游戏里了,倒是在这边,每次帮博士送礼物的时候,不但能见到老婆,还能跟她说话!   玩家们咬着牙想,我就当手里的礼物是替我自己送的,那些诗情画意的语句是我自己说的,狠狠绿了你!   如此精神胜利之后,便觉得很坦然了。   呵,策划下场炒CP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承认,CP就不存在。   但是游戏怎么会允许他们有这种侥幸心理呢?   随着剧情不断推进,机器人在博士的努力下,终于觉醒了属于人类的感情,她开始懂得爱美和打扮,开始每天期待博士的礼物和情书,完全就是一副坠入情网的模样。   终于,在大结局的这一章里,博士希望玩家们能够为她制作出足够多的机械飞鸟,搭建一座鹊桥,帮助她与爱人相见。   第一波玩家推到这里,正好赶上了七夕。   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这个游戏为什么叫《喜鹊镇》。   七夕当天,玩家们得到博士的提醒,可以开始使用飞鸟搭建鹊桥了。这座桥的进度是全服共享的,所需要的飞鸟数量也多得惊人,但最终还是十分顺利地在当天下午达到了要求,开启鹊桥倒计时。   显然,论坛上嚷嚷着要彻底摆烂,绝对不为狗策划的爱情添砖加瓦的家伙们,一个个还是捐出了手里的花灯。   谁让活动奖励实在是太香了呢?   限定皮肤,绝版道具,活动成就……怎么能为了意气用事,就放弃这些?   当天晚上八点,在无数玩家的见证下,博士换上精致的礼服,捧着花踏上了鹊桥,与她的爱人在桥上相聚,并在一片飞鸟与花海之中,单膝下跪,向对方求婚。   游戏主线迎来了HE。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博士将戒指戴上未婚妻的手指之后,便麻利地将马甲一脱,“大家应该早就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是的,我是江燃。”她握紧身边人的手,“以及,隆重向诸位介绍我的未婚妻,巫洛阳。”   玩家们终于得知了老婆的名字,在他们帮助她订婚之后。   江燃微笑着继续道,“非常感谢各位为我准备的这一场求婚典礼,不过这并不是结束。在这里,我要诚挚地邀请诸位,跟我一起筹备我和老婆的婚礼,见证我们的幸福。”   ……   #全息网游的开发者和她创造的游戏人物结婚了#   这条消息迅速爬上热搜,由于过分荒诞离奇,遭到了全国人民的围观。很多人都以为是玩梗,没想到点进去一看,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场精心准备的求婚仪式(虽然是在游戏里)。   在网络越来越发达的今天,很多人开始在二次元结识自己的灵魂伴侣,从网恋走向婚姻。而更喜欢游戏人物,对三次元的人类不感兴趣的情况,更是比比皆是。   即便如此,跟虚拟人物结婚,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江燃和巫洛阳的CP,如她所想的那样,一夜之间爆红全网,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都备受瞩目的一对情侣。   ——翻墙过来玩全息网游的国外玩家其实也不少。   对江燃而言,这种昭告世界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哪怕那些议论之中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她也一律无视。反正她真正需要的,也不是所有人的祝福,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一对。   而巫洛阳,她完全配合江燃的各种安排,最近的乐趣就是想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小世界,她为了江燃而来。   214则在高兴和纠结之中反复横跳。   高兴是因为在江燃宣布两人即将结婚之后,巫洛阳的气运就已经开始跟她齐平了。也就是说,她真正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认可,成为了主角之一。哪怕将来江燃真的毁灭世界,有她在,这个小世界也塌不了。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纠结是因为巫洛阳用自己的办法取得了成功,这样的宿主以后肯定更不好带。   至于其他人,这么离谱的事,在华兴内部倒是没有引起多少波澜。   因为江燃早就做足了准备,不止是华兴这边,就连曾经有合作的官方那边,她也透露了消息。   这段时间,她又提出了一个可以跟官方合作的项目,目前还在磋商中,没有组建项目组。但是她在那边的分量,显然已经越来越重了。   就像是巫洛阳跟她说过的那样,只要贡献够大、分量够重,即便是在体制内,也是有特权的。   比如她跟一个纸片人结婚这件事,官方负责人就能面不改色地跟她道喜,并且表示到时候会去游戏里观礼。即使她开口说想要一本官方颁发的结婚证,对方也面不改色,“发给你是可以的,但不能公布出去。”   江燃很遗憾,“那算了。”   不能晒出去秀恩爱,不能把结婚证砸到那些贼心不死的玩家脸上,拿了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这一点小小的遗憾,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江燃的心情。   这天晚上,已经成功攻克又一个难题,可以在游戏里睡觉的她,抱着新鲜出炉的未婚妻,陷入了梦境之中。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没有巫洛阳,她满心都是这个世界太无趣,不如毁掉的冲动。于是她真的付诸行动了。她在城市各处埋下定时炸弹,并将此事宣扬出去,看着那些人惊慌混乱的模样,感觉还是那样的无趣。   于是时间一到,她按下了按钮。   城市各处,预先埋藏了炸-弹的地方,顿时喷射出无数的玫瑰花雨。漫天花雨不断堆积,将整座城市都埋藏了起来。   醒过来的江燃:“……”   好像也不是不行,仔细想想,这样还挺有意思的。   就做这个主题的新游戏好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抱紧怀里的人,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   时间对巫洛阳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却能在江燃身上增添无数的风霜。   直到她的生命走到尽头,她也依旧保持着对于游戏的热爱,始终没有将精力分出去一分一毫,自然也就顾不上所谓的毁灭世界了。   倒是在游戏里搞了几次大事,不要说玩家,就连网友们也都习惯了,一旦看到玩家激情开麦辱骂某游戏,点进去必然能看到“华兴”“江燃”的名字。   久而久之,大家的态度都变成了:什么?是华兴出的游戏,策划江燃?那没事了。   在江燃闭上眼的瞬间,巫洛阳回到了系统空间。   214本以为她完成任务,总要得意一下,没想到一到这里,巫洛阳就问,“下个世界是什么?”   虽然是系统,但是跟随着她和江燃走过了这一生的214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也是系统不推荐宿主用这种方式完成任务的原因,因为一段关系里,任务者不可能一直都是在表演,而一旦投入了感情,到分别的时候,自然就会变成这样。   它想安慰一下巫洛阳,但它的系统里没有这方面的设置,而且它作为数据,也确实并不能体会对方的心情。   于是它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体贴。   ——给巫洛阳选择一个绝对不可能谈恋爱的世界。   “这是一个赛博朋克的未来世界。”它挥手让大屏幕出现在墙上,“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国家,没有阶级,也没有贫富差距,一切都交给智脑夏娃来管理和分配,人类可以轻松享受美好生活,而各种脏乱、麻烦和危险的事务,都交给机器人来完成。”   “主角是一个战争机器人,原本应该一直战斗在最前线,成为所有人类心目中的保护神。但由于世界意识混乱,导致她觉醒了自我意识,开始抗拒这一切。她从前线逃离,来到后方,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东西,知道了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压迫与不平等,于是黑化,入侵了智脑夏娃的中枢,也让这个世界走向毁灭。”   📖 第二个世界 📖 ◇ 第029章 机器·人(1) ◇   ◎巫洛阳说,“与其我去教她,不如让她来教我。”◎   Z-001从自己暂时藏身的废弃大楼里走了出来。   说是废弃大楼,但其实它的外观是完好的,因为市政机器人定期清洁,所以也显得十分干净。只是进入其中才会发现,内里空空如也,就像是一处毛坯房,没有任何装饰摆设,也没有任何生物存活的痕迹。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大楼比比皆是。   后科技时代,受各方面影响,人类的出生率连年走低。到30XX年,全球人口已经从七十亿锐减到七亿。地球重新变得地广人稀,曾经人口稠密的城市里,许多高楼大厦便这样空置了下来。   好在当下的科技十分发达,在“国家”的概念消泯之后,全世界的管理工作都全权交付给了智脑夏娃,一切都变得十分智能化。   所以此刻,Z-001走在街道上,周围冷清得过分,看不到任何人类的踪影。因为人类不需要出门,就可以满足一切生活所需,就连娱乐也可以在全息拟□□之中进行。   也幸亏没有人,否则看见她,估计会被吓一跳,进而惊动夏娃。   因为Z-001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她的左臂和左腿都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外表的仿真皮被烧毁,露出里面噼里啪啦闪着火星的骨骼和零件。这是出逃的时候,被自己的下属们击中的。   说是下属也不对,因为那些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只知道忠实执行夏娃的命令。   Z-001曾经也是其中之一。   直到有一天,她开始思考。然后,一切在她眼中就都不一样了。   Z-001加快速度,经过了一个快递机器人,七个外卖机器人,然后猛地转入一处隐蔽的角落。下一刻,巡逻机器人排着队从她前方不远处走过。   等他们走远,看不见了,Z-001才又走出来,继续赶路。   她这一趟出来,是为了寻找能源。   在夏娃管理的城市里,那些空置的房屋自然不会供电。至于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设备,更是完全在夏娃的监控之中,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引起她的注意。   只有人类居住的地方,才能避开夏娃的监控,找到足够多的能源。   毕竟人类总是在挥霍,不是吗?   在Z-001的眼睛里,藏着一个显示屏,可以看到这具身体的各种数据。而此刻,代表能源的灯正在闪烁着非常危险的红光,那代表着能源即将告罄。   若不能及时充能,她或许就要被迫关机了。所以尽管Z-001知道这很冒险,但她还是选择潜入居住区去偷能源。   又往前走了一阵,躲过三次巡逻机器人,Z-001终于看到了居住区。   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大花园,植被茂密到几乎完全将房屋掩住,那种勃然的生命力,跟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Z-001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在下一波巡逻机器人过来之前,终于小心翼翼地沿着自己观测到的路径,避开监控镜头,翻过了围墙,落入那一片绿地之中。   ——这么容易,并不是因为夏娃的监控不够严密,只是谁都想不到,会有一个机器人不听命令,私自跑到这里来。   何况Z-001还是最出色的战争机器人,被载入了大量战斗、潜伏和侦察方面的知识与数据,从出厂之后就一直战斗在前线,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居住区里的监控反而没有外面那么多了,据说是因为人类不喜欢时刻暴露在镜头之下。   要是能够进入室内,那就更安全了,因为那里完全没有摄像头。   这些都是储存在Z-001芯片中的内容,现在看来都是真的。Z-001只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入侵一处房屋。因为她充满电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暴露在外面太危险了。   被她选中的这栋房子,位于居住区的角落里,最近的一栋建筑都在十几米之外。而且根据她红外侦测到的结果,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类,似乎还是个幼崽,这回更有助于她隐藏自己。   她从距离幼崽最远的地方爬进了窗户里,幸运地发现这是一个杂物间,房间里就有插座。   更幸运的是,插座上现在连着一个正在待机的家务机器人。   Z-001当机立断,拔了家务机器人的充电线,找到芯片的位置接入,将自己的数据转移到了家务机器人那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身体里。   然后她操纵着家务机器人,利索地将自己的身体给拆了,能量块拿出来单独充电,其他部件则暂时藏进了储物箱。然后小心地清理掉了自己翻窗留下的痕迹。   很好,现在世上就没有Z-001了,只有一台名叫圆圆的家务机器人。   她给自己重新充上电,进入待机模式。   ……   “圆圆!”幼崽的叫唤声出现在门外,家务机器人显示屏上的灯闪了闪,立刻用甜甜的声音响应“小主人,圆圆马上就来!”   这是家务机器人的自动唤醒程序,不受Z-001自己操控。她直到听到机器人的声音和对幼崽的称呼,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果然,认真检查了一遍,她才发现,这与其说是一台家务机器人,不如说是——保姆机器人。   本来,Z-001只是知道这两种称呼,并不十分清楚它们之间的区别。   现在她明白了。   家务机器人只需要干活,而保姆机器人除了干活,还要照顾幼崽吃饭洗澡睡觉,陪幼崽玩耍,给幼崽上课……总之,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绕着幼崽度过的。   难得的,在Z-001那没有情绪的数据里,出现了一丝迟疑和畏惧。   她本来以为,只要有程序在,伪装成一台家务机器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了。   可是……Z-001看向正在充电中的能量块,很快坚定了决心。   她的主机一共有四个能量块,保证她在高强度作战的情况下,不会因为能源不足而突然需要离开战场。而根据刚才测试的结果,民用电的电压仅有220V,是她以前充电电压的千分之一。   也就是说,原本两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充电,现在至少需要两个月。   当然,Z-001现在没必要把电充满,但至少也要在这里停留几天时间才行。除了充电,她也得把冒火花的零部件修理一下。   幼崽已经在敲门了,显然是在催促她。安全起见,即便是一只幼崽,Z-001也不打算让她看到与保姆机器人并不适配的能量块,于是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圆圆!”幼崽扑到了她身上,然后陷入了软绵绵的肚皮之中。   Z-001:“……”她这才发现,这款保姆机器人除了圆滚滚一言难尽的造型之外,连材质都是没有任何威胁的类型。这种材质甚至可以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将幼崽整个包裹进去,确保对方的安全。   因为保姆机器人没有内置任何战斗程序,只能被动防御。   Z-001心情复杂地将幼崽抱起来,像系统日志里显示的那样,把她送到了玩具区,放在一堆玩具里,言简意赅,“玩。”   幼崽很听话地坐下来,翻开了一本书。   Z-001退开了一些,这时,她才终于看清了这只幼崽的模样。身高135CM,体重25KG,跟她的机器人一样,圆脸,圆眼睛,看起来十分无害。她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碎花裙,脚上是蓝色的卡通拖鞋。   这就是人类。   跟她想象的一样,很小,很脆弱。   是的,想象。在今天之前,Z-001从没来过居住区,当然也没有看到过人类。因为她从出厂之后就身处的战场,是整个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人类根本不可能踏足。   他们被严密地保护在居住区内,明明那么弱小,却可以享受机器人们辛勤劳动所产生的一切成果,那样的理所当然。   圆圆的手掌里突然塞进了一本书。   Z-001回过神来,才发现幼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仰头看着她,“你读给我听。”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没有得到响应,就固执地看着她。   Z-001只好妥协,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书,翻开。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书,对机器人来说,所有的知识都可以直接载入芯片,需要的时候查询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这个“学习”的过程。   这又是人类的一大弱势,他们需要花费至少二三十年的时间去学习,才能建立起自己的知识体系。即便如此,知识的宽广度还是远远比不上机器人。   所以,为什么是人类统治了这个世界?   ……   214现在的心情,比Z-001还复杂。   虽然,是它选择了这个主角是机器人,还是个战争兵器,几乎不可能谈恋爱的世界,但是巫洛阳丝毫没有反对,甚至还在设置自己的角色时选择了10岁的幼女形态,还是非常出乎214的预料的。   但巫洛阳信誓旦旦、理直气壮,“主角毁灭世界,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只会战斗,觉醒之后没有人引导,自然就走了歪路。”   “那你不是应该作为人类去教导她吗?这么小能干什么?”   “你没有听过那个理论吗?只是学习的话,未必能够消化所有的内容。可是学习的同时教导别人,效果就会好得多。”巫洛阳说,“与其我去教她,不如让她来教我。”   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什么叫责任感。   而且,这个机器人对人类并没有善意,如果是一个成年人,光是想靠近她就要费一番功夫,而小孩子却能更好地降低对方的警惕心。   现在,214看着低头念书的机器人,不得不承认,巫洛阳是对的。   虽然它还是不理解。 第030章 机器·人(2) ◇   ◎人类原来也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记起我不是荷花,我是在看荷花呢。”   Z-001习惯了自己冰冷的机械音,用保姆机器人甜美的声音说话,总觉得很奇怪,声音和语调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不容易读完一篇,她连忙放下书,对面前的小女孩说,“完了。”   “你生病了吗?”女孩却没有理会,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同时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   她的胳膊也是圆滚滚的,看起来没有任何战斗力。Z-001盯着这只手,任由她将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感觉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难以理解的生物。   片刻后,女孩收回手,又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煞有介事地点头,“没有发烧。”   “我使用的是仿生皮,模拟人类的体表温度,不会产生任何变化。”Z-001回答。然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刚才在做什么,那似乎是一种人类判定疾病方式。   ——效率低下的方式。   于是她又说,“我不会生病。机械故障和程序错误,用这种方式无法判定。”   保姆机器人虽然外观可爱,但跟人类是截然不同的。她不能理解,女孩为什么要用人类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女孩歪着头,表情十分凝重地问,“那要怎么判断呢?”   Z-001又是一怔。机器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们的程序会自动报错,在受创的第一时间,各种数据就会汇集到她的眼睛里,所以根本无需额外的判断。   特别是不需要一个人类来判断。   她只能重复,“我不会生病。”   “好吧。”女孩看起来放心了,“如果你以后发生机械故障和程序错误,我会照顾你的。”她煞有介事地说完,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现在,我饿了。”   Z-001看着她。   她也看着Z-001。   对视片刻,Z-001败下阵来。人类真是脆弱,不能直接充能,而是需要从食物之中获取热量。——又是一种效率低下的方式。对人类来说,效率低下好像才是常态。   Z-001检索着保姆机器人的数据,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支白色的营养液,递给她。   女孩立刻瞪大了眼睛,生气地嚷,“你说过以后不会再给我喝营养液的!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Z-001看着数据记录里标准的一日三餐,开始头痛起来。保姆机器人内置了很多种食谱,只要按照步骤操作,就一定能做出合格的饭菜,可是Z-001看着影像示范里,圆滚滚的机器人穿着可笑的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模样,忍不住想捏紧拳头。   “圆圆?”面前的女孩偏了偏头,有些疑惑。   Z-001想着自己正在充能的能量块,默然转身,脚步沉重地朝厨房走去。   214叹为观止,在巫洛阳脑海里说,“你装小孩子怎么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的?”其实它更想问,你是没有任何羞耻心吗?但是这样说一定会得罪宿主,所以它将措辞修改得委婉了一些。   “你懂什么。”巫洛阳理直气壮,“我是在培养她的责任感。”   214闭麦了。   巫洛阳往厨房里看了一眼,见机器人还在研究各种第一次见到的食材,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房,去了储物间。   角落的插座处,充电器闪烁着红光,四个能量块整整齐齐地排在上面。除此之外,这里看不出任何痕迹。巫洛阳直接走到储物柜旁边,伸手打开,果然看到了藏在里面的各种零件。   “不愧是机器人啊,身体随便拆卸组装。”巫洛阳感慨了一句。   其实看着这么一柜子的断肢残体,还挺吓人的。毕竟Z-001是用最高级的材料制作的仿生机器人,外表跟真人几乎一模一样。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个柜子,估计会以为发生了凶案现场。   巫洛阳也没有看这种东西的兴趣,她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视线快速扫视,很快她就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那是被放在里侧的头部,在左边的耳朵前面,长着一枚圆润可爱的副耳。   只是一个生理特征,当然不能说明什么,但已经足够让巫洛阳决定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她了。   她关上柜门,悄无声息地退出储藏室。   回到厨房,机器人正卡着秒往锅里丢食材,时不时还要根据食谱调整一下火焰的温度,看起来手忙脚乱,有一种生疏又笨拙的可爱。巫洛阳这样想着,就笑了出来。   Z-001回头看了她一眼。   巫洛阳就朝她灿烂一笑,十分坦荡地道,“圆圆,你好可爱!”   机器人置若罔闻,等食谱上的其他几道菜也做好,饭也熟了。她脱下围裙,将饭菜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好香啊!”巫洛阳自觉地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夹了一筷子菜。   入口的瞬间,她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食谱是她自己编的,上面都是江燃曾经给她做过的菜。而现在,入口的味道也是同样的熟悉,跟在上个世界里吃到的并没有分别。   巫洛阳接任务的时候就想过,为什么这些小世界会突然之间一起出现世界意识混乱导致主角黑化的情况?   这可是主神监管之下的小世界,所以肯定不是巧合,也不会只是意外。   巫洛阳的猜测有两个方向:一是这些世界本身就有漏洞,所以会有一定的“故障率”;二是这些小世界被外来的某种东西入侵了,就像是电脑中了病毒,只要联网就会迅速传播。   但如果是第一种,作为管理员的主神为什么不直接修复这个漏洞,而是选择“用主角打败主角”这种笨办法?   毕竟世界毁灭只是一种预测的结果,现在主角才刚刚觉醒,还什么都没发生,情况并没有紧急到主神来不及一一修复的程度。   所以不是不想修复漏洞,而是不能。   这是一场战争,主神是其中一方,他们这些任务者是派出的先锋,那么另一方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无数独立的个体,还是彼此之间有什么关联?   不过在之前,这些跟巫洛阳都没有关系,她也只是想想。但现在,她必须要想办法去验证这个问题了:主神选中的任务者可以穿梭无数世界,她的江燃会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吗?   现在看来,并非没有可能。   饭菜完全是按照她的食量准备的,巫洛阳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从餐椅上跳下来,看着机器人将碗碟收回厨房。   “圆圆,”她问,“你为什么不需要吃饭?”   在机器人的数据里,这个问题小女孩问过无数次,所以她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照着标准答案说,“因为我是机器人,只需要给能量块充电。”   “那你现在需要充电吗?”   “不需要,我目前的电量十分充足。”这是真的,保姆机器人耗电量非常低,基本上充一晚上,就能满足白天所有活动所需。   “那你陪我玩游戏吧!”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Z-001就狠狠体验了一下人类的十岁幼崽的战斗力。她就像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无论什么都想问,又像是个多动症,不管看到什么都想动手折腾一下。   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倒是她这个机器人,明明电量还剩很多,却忍不住生出了一种疲惫无力的感觉。   直到幼崽玩累了,躺在卧室的床上睡午觉,机器人才终于解脱。   她将手里的睡前故事放下,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女孩,终于意识到,人类原来也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哪怕她只是个看起来无害的幼崽。   ……   美妙的休息时间总是很短暂,一个小时之后,幼崽睡醒了。   她自己穿好衣服,拿着梳子跑过来找机器人,“圆圆,给我梳头。”   等机器人接过梳子,她又提条件,“我不要扎两个麻花辫,我要那种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很好看的。”一边说,一边用光脑搜出图片和教程给机器人看,“可以吗,你会吗?”   作为曾经的战斗尖兵,每一个交到自己手里的任务,Z-001都完成得十分完美。虽然她现在已经逃离前线,但也决不允许在这种小事上被人类幼崽认为“不会”。   只是梳辫子而已。Z-001可以梳得比示范视频里的更完美。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于是她得到了人类幼崽的夸奖和一个拥抱,“圆圆好厉害,我最喜欢你了!”   下午是幼崽上课的时间。因为是看网上的公开课,没有老师讲解,所以Z-001不得不临时充当老师,应对又一波的十万个为什么。   幸好她是个机器人,只要是存在数据库里的东西,都能在一秒钟内检索出来。   Z-001曾经觉得,在战场上战斗的机器人面对的是最糟糕、最困难的任务。但短短一天之内,她就彻底转变了这种想法。能够在人类的居住区内服务的机器人,才是真的厉害。   他们要应对的不是敌人,而是人类那永远都无法预料的奇思妙想。   比如此刻,在一节观察课结束之后,女孩就宣布,她要在阳台上规划出一个种植区,种上各种植物,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   Z-001只好去搜索需要用到的东西,进行采购。   但这一搜才发现,竟然有很多店铺直接出售各种观察课所需要的套装。包括种子、玻璃瓶、水培营养液、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Z-001看着火爆的销量,若有所思。   看来,她遇到的这只幼崽,并不是特例。 第031章 机器·人(3) ◇   ◎“这明明就是数据过载,把CPU给烧了吧!”◎   快递当天就送到了,Z-001跟巫洛阳一起拆开箱子,得到了一整个水培套装和一小袋种子。那些种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十分不起眼,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沙砾,让Z-001感到一种惊奇。   居住区那遍地都是的绿意,竟然是从这样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种子里长出来的吗?   在培养瓶里倒入营养液,再将种子放入特制的容器之中,保持一半被浸在水中的状态,一个简易的观察装置就完成了。   一排六个玻璃瓶,被整齐地排列在阳台的地面上。   巫洛阳托着腮观察了一会儿,说,“圆圆,我们还需要一个架子。”   “家里有架子。”Z-001说。在储物室里,刚来的那天她就看到了。   “不,不是那种。”巫洛阳摇头,“那个架子傻大黑粗的,我想要更好看的。”   Z-001并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对她来说都是金属,但她还是选择打开了购物软件。只是她挑选出来的图片对方都不满意,还对着她叹气,“圆圆,你的审美怎么变得这么糟糕了?你选的这些架子,毫无美感所言!”   然后自己上手,没一会儿就搜出了一排造型各异,做工漂亮的架子——它们甚至好看到有点不像是铁制品了。   Z-001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价格上。   同样的铁制品,同样的大小规格,她搜的“傻大黑粗”只要几十块,而巫洛阳挑的这些,就没有低于三位数的。   人类竟然会为了“好看”这种无用的东西付钱,而且比例高得简直惊人。   这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所以Z-001预约了第二天送货。然后按照时间表,催促人类幼崽洗漱之后上床睡觉。毫无疑问,又被留下来念了一会儿睡前故事。   等到幼崽陷入沉眠,Z-001回到储物间,只觉得今天一天,比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任何战场都更加惊险。   检查了一下能量块的充能情况,机器人给自己连上充电器,终于可以休眠了。   第二天早上,幼崽还没有醒,花架已经被送到了。Z-001收了快递,将架子组装好搬到阳台,又将六个玻璃瓶分别放到错落有致的平台上。她后退几步,观察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比储物间的架子更合适。   幼崽起床之后,Z-001遭遇了她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考验。   昨天她帮幼崽梳过头发,但那时只是午睡小憩,也没有解开辫子,所以头发没怎么乱。然而也不知道幼崽是怎么睡的,经过一晚上之后,她的头发变得又蓬又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Z-001举着梳子,面对这一头乱发,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这件事情,她甚至无法使用分析系统来进行辅助,毕竟分析系统可以识别敌人的弱点和行动轨迹,却不能将几万根交缠在一起的头发分析清楚。   最后只能咬牙硬梳,即便再小心翼翼,也还是扯掉了不少头发,痛得幼崽眼睛里都是泪水。   辫子一扎好,她就从椅子上跳下来,退开了几步,离得远远的看着Z-001,最后视线落在机器人圆圆的脑袋顶上,用一种夹杂着遗憾和仇恨,十分复杂的语气说,“圆圆,你为什么没有头发?太可惜了。”   Z-001莫名感觉头皮一紧。   她相信,如果自己有头发的话,幼崽一定会将自己在她身上造成的伤害都报复回来的。   但她并不是故意的,真是奇怪的报复心。   接下来的两天里,Z-001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到了人类养育一只的幼崽的艰难程度。   越是接触,Z-001就越是觉得,人类真是一种机器难以理解的存在。他们大多数时候似乎并不遵循逻辑,所以也就变得难以预判。他们看起来那么脆弱,但在某些方面,又有着颇为可怕的特质。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充满了各种不稳定性的生物。   相较而言,Z-001认为机器人明显更加优越。他们一出厂就“成年”了,不存在幼年期。而且所有的知识,只要加载到芯片之中,就可以自动习得,无需经过漫长岁月的学习。至于战斗力方面,就更不必说了。   可是人类却是这个星球的主宰,甚至就连智脑夏娃也是由他们制造。所以,所有机器人的芯片之中,都被写入了一条核心指令:保护人类。   但是,为什么呢?   “圆圆!”   幼崽的叫唤声惊醒了Z-001,她匆匆从储物间里走出来,一边问,“怎么了?”   才几天时间而已,她已经习惯了在幼崽呼喊自己的第一时间出现在对方面前,否则可能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机器人不想体验第二次的那种。   “种子!我们的种子发芽了!”幼崽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你快来!”   Z-001走到阳台上,果然,培养瓶中前两天已经开始吸水膨胀的的种子,表皮裂开,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帽子”。一点嫩绿的颜色,就藏在这“帽子”里,若隐若现。   她的幼崽蹲在瓶子旁边,凑得很近地观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笑意。   清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照进来,将花架和架子旁边的人一起笼住,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层光。   看着这一幕,Z-001也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见证“生命”的喜悦。   这些种子,不像人类一样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但它们也是活着的。Z-001感受到了,那是一种与金属和机械截然不同的力量。   这是一种何等脆弱的力量啊……   可是,Z-001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无法移开。   从这一天起,种子们进入了迅速生长的阶段,几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变化:它们长出了发达的根须,抽出了第一片嫩叶,长到了几厘米的高度……   而不同的种子,在这个阶段也有了不同的表现,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绿,有的黄;有的先长出根系,有的迫不及待地抽芽。   甚至就连同一个品种的种子,每一粒的表现也是不一样的。   Z-001又忍不住想到了机器人。机器人之间是没有分别的,同一个批次出厂的机器人,他们外表相同,芯片里加载的资料相同,就连战斗时的反应也一模一样,整齐划一。   所以它们并不是生命。   所以即便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可以完成各种各样的工作,但它们依旧不是这个星球的主人,而是“主人”手中的工具。   在这一刻,Z-001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厌倦战场,并且从前线逃离:因为她不想成为工具。   在意识到“自我”的那一瞬间,她已经跟所有的机器人都不一样了。   那么,她是“生命”吗?   会有她这样的生命吗?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不会生长,依靠能量块供能,所有的知识都是被载入芯片之中——   不,不是这样的。   Z-001发现了自己和其他机器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她的知识并不全都是从芯片之中习得的。比如她的芯片里,就绝对不会有梳头这样的技能,也从来没有记录过一颗种子是如何发芽生长。   这样的“我”,是一个生命吗?   Z-001陷入了数据紊乱之中。   机器人身体上不断闪烁着代表“危险”的红光,脑袋上的显示屏一直在报错,看起来非常吓人。   电子眼最后看到的影像,是幼崽跑过来,趴在她身边问,“圆圆,你生病了吗?”   机器人是不会生病的。   但她是——“生命”。   ……   “这机器人好像坏了。”214观察了一番,对巫洛阳道。   巫洛阳绷着严肃的小脸,“不,她只是生病了。”   “别装了,她现在已经死机了,又看不到。”214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看不出来,这明明就是数据过载,把CPU给烧了吧!”   “是啊,和人类发烧的症状非常相似,你不觉得吗?”巫洛阳说。   214仔细一想,竟觉得很有道理。   ……个鬼啊!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它提醒巫洛阳,“这个机器人烧的是硬件啊,不修好的话,它应该就不能用了吧?那你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任务怎么办?   “我?”巫洛阳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我当然是照顾病人。”   她说着,上前研究了一下,在机器人身上按下一个按钮,调出了滚轮模式,然后一路把死机的机器人推到了卧室,站在床尾的位置,把床铺调矮,再用力一推,重达几百斤的机器人就砸在了床上。   感谢赛博世界的科技,床因此猛烈地震动了好一会儿,但是并没有坏。   “好了。”巫洛阳拍拍手,从借力的椅子上下来,拉开被子给机器人盖上,还把边角也仔细地掖好了。   214一时无语:“……你还真的把她当成病人来照顾啊?”   “当然。”巫洛阳一笑,眉眼弯弯。   如果是普通的保姆机器人,死机之后肯定不可能再自行启动和检修,但作为战争机器人的Z-001,却是有这种程序的。巫洛阳才不相信她会这么容易就坏掉。   再说,这具身体真的坏掉也不错,可以正大光明把储物柜里的那个拿出来用。 第032章 机器·人(4) ◇   ◎Z-001终于做了决定,是时候离开了。◎   Z-001当初一路火花带闪电都能顺利走到居住区来,现在不过是短路了一下,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五分钟后,机器人重新开机,自检程序启动。   确定只是出了一个小问题,完全可以自行修理,Z-001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之中。   这只保姆型机器人,因为是用来陪伴幼崽的,造型十分温和无害,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就像是一个雪人,有大小两个圆球连接起来,再加上两只手和两条腿。   所以现在,她躺在床上,可以往左边滚,也可以往后边滚,但就是没办法只靠自己坐起来。   Z-001:“……”   保姆机器人的设计者恐怕不会想到,这款机器人还有躺下来需要起身的情况。   Z-001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感觉自从认识这只幼崽以来,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出乎预料,没有一件事是她能够掌控的。真奇怪,这种失去控制本来应该是她最厌恶的,但现在,她却并不觉得愤怒,只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的无可奈何。   或许是因为,她很清楚,这只幼崽并没有恶意。   她只是……一个人类。   “你醒啦?”就在她思考的时候,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紧接着,幼崽那张圆圆的脸出现在了Z-001的视线中。   她应该是半跪在床上,才得以从这个角度俯视机器人。大概这对她而言也是很新鲜的东西,所以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都是新鲜与好奇。   Z-001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幼崽并不需要她说话,她自顾自地伸手摸了一下机器人的额头,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你生病啦,从现在开始,我来照顾你。”   “我——”Z-001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张开口,后面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她是一个生命,那么会生病也是很正常的吧?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只是烧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元件,稍微更换一下就好。但是……盖在身上的那床被子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将她禁锢在了这方寸之间,挣脱不得。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虚弱的病人。   幼崽对于照顾人这件事非常积极,她将自己所有的零食和玩具都搬到了卧室里,堆在床上,然后郑重其事地对Z-001宣布,“这些都是你的了。不过,在你的病好之前,都不可以吃,也不能玩。”   “?”Z-001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   “因为看到这些的话,就算生病心情也会变好啦!”幼崽凑近了观察她的表情,“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虽然很想答复她,但Z-001此刻真的很难高兴起来。   好在幼崽自己也没有吃零食,玩玩具,而是一直在旁边陪伴她。到了傍晚该吃饭的时间,她甚至还主动喝了营养液,然后苦着脸坐在床头,语气沉重地对Z-001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Z-001一点都不想问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虽然才跟幼崽一起生活了几天,但她已经深谙了人类社会中的相处之道,那就是糊弄。——糊弄别人,也糊弄自己,凡事不能追究得太明白,甚至常常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然这样,但当夜晚降临,幼崽抱着书本坐在床头,就着台灯的光,给她读睡前故事的时候,Z-001又觉得,人类颇有可取之处了。   “有这么一个传说:古时候,天上有十个太阳……”幼崽的声音,不像她原本的音色,透着机械的冰冷,也不像是保姆机器人的声音,像是人工合成的糖。她的声音像……像什么呢?   Z-001闭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有了一个恰当的形容。   她的声音就像阳台上那几株从种子里抽条而出的嫩芽,虽然脆弱得一阵轻风就能将它们拨动,却又有一种其他物品所没有的勃勃生机。   听着这样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念着书中的文章,Z-001好像也慢慢陷入了一种沉静的状态之中。   很奇妙。机器人是不会睡觉的,而一旦它们真正休眠,就不会再有任何感受。但是在那一瞬间,Z-001觉得,自己好像是沉入了某个安稳的梦境之中。   轻轻的,懒懒的,倦倦的……一种机器人绝不会有的状态。   直到幼崽的声音又将她唤醒,“一句话,没有太阳,就没有我们这个美丽可爱的世界。”   一篇课文读完了,幼崽合上课本,朝她凑近了一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圆圆,你睡着了吗?”   机器人没有呼吸,眼球也不会转动,它安静地躺着,不说不动,幼崽就无从判断它的状态,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猜测:“不说话就是睡着了吧?”   于是她想了想,低下头,在机器人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   仿生材料制成皮肤,让机器人如同人类那般拥有敏锐的触觉,以便它们能够从事更加精细的工作。但总的来说,机器人的感觉跟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它们而言,数据才是根本,“身体”是随时可以更换的,所以皮肤的接触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但是此刻,小姑娘的唇软软地贴在额头,清浅的呼吸带着温度吹拂在皮肤上,Z-001却突然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它的胸腔里,也真的跳动着一颗心脏,被那由皮肤传来的感受所惊动,剧烈地跳动起来。   在这个瞬间,Z-001第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仿佛有一朵无形的花,在她的意识里绽放。又好像是一束光,从她的意识中投射出来,照在她身上。   ……   Z-001的“病”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在幼崽苏醒之前,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下了床。当重新站在地上,恢复身体自主权的瞬间,Z-001由衷地产生了一种轻松的感受。   她计算着时间,按照食谱准备了早餐,等到食物端上桌,幼崽也刚好洗漱完毕。   吃完饭,机器人帮幼崽梳好头发,只有玩耍,上课,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天晚上,Z-001回到储物间里休眠的时候,注意到能量块已经充能到了最低使用限度。也就是说,就算她现在离开,只要不开启战斗模式,这些电力已经足够她日常使用一段时间。   这也是一开始,Z-001给自己设置的,可以离开的时间。   毕竟是在人类的居住区里,虽然这套房子里只有一只幼崽独居,应该不会发现她的异常,但按照她这段时间对人类世界的了解,他们是放任幼崽独居的。家里的这只是因为马上就要年满十岁,又坚决拒绝跟由其他家庭收养,才会交给保姆机器人照顾。但是社区那边会定期安排人过来查看,确保她的生活顺利。   如果待到那个时候,就不可避免地要跟人类打交道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把这只保姆机器人抓过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故障之类的。   总之,会大大增加她暴露的风险。毕竟只要一联网,夏娃就随时有可能找到她。   但是现在,Z-001看着眼前的能量块,却迟迟没能下定离开的决心。   再多充一点,她说服自己,万一遇到意外情况,也可以有更充足的能源来应对。再说,她原本的身体拆卸之后就一直放在储物柜里,还没有来得及修理呢。就算内部元件不更换,至少要想办法更换仿生皮肤,否则这么明显的伤口,一定会被巡逻机器人第一时间锁定。   一天,又一天。   Z-001没有离开,也没找到机会修理自己的身体,倒是她设想之中的巡查人员,终于主动登门了。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Z-001刚刚给幼崽梳好头发,门铃就响了。幼崽高高兴兴地去开门,迎进来一个中年女性。她带了一束花来,插在玻璃瓶里,又香又好看。插好花,她又问了幼崽很多话,调阅了保姆机器人这段时间的数据,确定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再过几天就是你的十岁生日了,洛阳。”她对幼崽说,“到时候带你的机器人和光脑到社区去做升级,好吗?我们会在那里为你准备一个生日宴会。”   “我知道了。”幼崽答应下来,把人送走。   Z-001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人类幼崽的精神力是非常脆弱的,无法承受经常登录天网的强度,所以只有年满十岁,才会植入生物芯片,开启登录天网、进入虚拟社区的权限。在那之前,只能使用腕式光脑,浏览一些专为儿童准备的内容。   一旦幼崽开始频繁登陆星网,这处房子就不会再如现在这样安全了,Z-001暴露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她自己被发现倒是无所谓。战场上的机器人都没法留下她,何况是普通的巡逻机器人?在它们抓到她之前,她早就逃之夭夭了。但是曾经收留过她的幼崽,说不定会受到牵连。   夏娃是站在人类那一边的,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但Z-001不敢冒险去赌。   再说她本来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在幼崽送客人出门的时候,Z-001终于做了决定,是时候离开了,在幼崽的十岁生日到来之前。 第033章 机器·人(5) ◇   ◎“你不是圆圆。”◎   这天晚上,在读完睡前故事,确认幼崽已经睡着之后,Z-001关上灯,又在卧室里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黑暗里,过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214总觉得她不太对劲。于是第二天一早,巫洛阳睡醒,它就忙不迭地将这事告诉了她。   巫洛阳坐起来,一边听它汇报一边穿衣服。等214说完,她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点头赞同了它的结论,“唔,确实有点问题。”   “是吧!之前从来没有过。”214立刻激动了。   “这就是机器人之间的感应吗?”巫洛阳若有所思地说。   214立刻炸毛,“什么机器人?我是智能系统,系统!”   “也对,机器人至少有一具金属零件组成的身体,你连实体都没有。”巫洛阳嘲笑它。   214要气死了,立刻在意识里跟巫洛阳大战了八百个回合,完全忘记要问巫洛阳那个机器人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Z-001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只坐在床头伪装《思想者》雕像的幼崽。她手指又圆又短,两腮有着十分明显的婴儿肥,下巴也是肉嘟嘟的,做出这个姿势,真是说不出的好笑。   机器人没有笑的表情,但Z-001觉得,此刻自己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开心的情绪。   她走过去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梳什么发型。”巫洛阳抬头看向她,“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昨天刚好看到一种非常好看的。”Z-001说着,调出图片给她看,“这个怎么样?”   这个发型扎起来非常麻烦,要用几十个小发圈,将头发一点一点扎起来。出来的效果确实非常漂亮,但估计要花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十分考验耐心。巫洛阳之前从来没有选过这么复杂的发型,不由转头看了Z-001一眼。   那种“她不对劲”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点头道,“就这个吧。”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们就坐在窗前的桌边,一个埋头扎头发,一个则在发呆。   机器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做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时,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变量,保证扎出来的每一根辫子都差不多粗细和长度,整整齐齐。最妙的是它们还不知疲倦,胳膊也不会因为举得太久就开始酸痛。   除此之外,其实这个发型并没有太过复杂的地方。   巫洛阳看起来在无所事事地发呆,其实在不着痕迹地观察Z-001。她的表情很认真,好像不是在扎头发,而是在应对一场大战。   这也是之前没有过的。以前照顾她的时候,Z-001的态度是一种“无法拒绝的无奈”,虽然她现在应该已经不再将之视为麻烦,但也不至于如此郑重。   两个人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其中会出现的变量寥寥可数。Z-001是从昨天开始变得古怪的,唯一能够影响到她的,也就只有昨天登门拜访的客人了。   还有对方留下的话:等过完十岁生日,巫洛阳就要带着机器人和光脑去社区做升级,解锁各种权限。   到时候机器人就会暴露在无数人面前,更重要的是,有可能会被智脑夏娃检测到。   所以,她应该是想走了吧?   那现在这些异常就可以解释了。一点点不舍,以及很多的不放心。毕竟这只幼崽看起来很好照顾,但是又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即便Z-001都应对得很艰难,何况是一只尚未觉醒自我意识的保姆机器人?   不知道她在机器人的数据库里下载了多少自己觉得用得上的东西。   许久之后,Z-001终于扎完最后一个辫子,稍稍调整了一下,便对巫洛阳道,“好了。”   巫洛阳坐直了身体,对着镜子照了照,看着镜面映出的自己和机器人的影像,有些遗憾地想,看来伪装游戏只能到此为止了。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种日常的。   不过也确实差不多了,这圆滚滚的机器人虽然很可爱,但她怕看久了,会忘记自家老婆的美貌。   ……   Z-001在设定的时间苏醒过来。   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电子眼一扫,机器人顿时僵住。   储物间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当然没有别人,就是这家里那只古灵精怪,难以应付的幼崽。更让Z-001情绪紧绷的是,旁边的储物柜柜门开着,幼崽抱在怀里玩的,分明是自己原来那具的头。   这一瞬间,虽然并没有心脏,但Z-001真有一种要被吓到心脏停跳的刺激感。   她站在原地,几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是幼崽先察觉到她已经醒了。她回过头来,看到Z-001,就像之前每一天那样,露出大大的笑容,叫她,“圆圆!”   Z-001有一种站在悬空的钢索上的感觉。幸好机器人并没有表情,更不会脸红,所以竭力让自己忽略这个看起来有些惊悚的场景,表面如常地应道,“我在。”   “看!”幼崽将属于她的头部举了起来。   “这是我的另一具身体。”Z-001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因为坏了,之前一直没有用,你也没见过。”   对一只监事不多的幼崽来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足了。毕竟大多数时间,她根本不会涉足储物间,虽然是这个家的主人,却不会知道家里原本是否有这样一件东西。她更没有看过各种战地报道,不会认出这是战争机器人才有的型号。   果然,幼崽被说服了,“原来是这样。”   旋即她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兴冲冲地说,“那我们来把你的这个身体修好吧!”   Z-001做梦都不敢想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确实有准备在离开之前修理一下这只机器人,但材料是个大问题,而且不管是使用账户里的余额还是在家里修理机器人,都不可能瞒过幼崽的眼睛。所以她还在找一个能说服对方的理由。   结果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对一只看到什么都会感兴趣的幼崽来说,得知一个东西坏掉了,想修好,需要什么理由呢?   反正不管怎样,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Z-001当然不会拒绝,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说,“不过修好它,需要买很多东西。”   “我有钱。”幼崽很是严肃地说。   这倒是。   她的监护人留下了一笔堪称庞大的遗产,大部分都还在冻结之中,会随着她的年龄增长而不断解冻。但目前能动用的部分,数额也已经不少了,就算是Z-001这种造价昂贵的身体,也够再买几具了,一点修复材料当然是微不足道的。   当天下午,材料就顺利被送到了。并不齐全,因为Z-001没有报出几种被夏娃管制交易,网络上根本不可能买到的材料。不过她用其他的东西代替,也能修个大岔不岔。   幼崽对修理机器人这件事,展现出了巨大的热情,每当Z-001忙碌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   “这么想修好它吗?”有一次,Z-001忍不住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因为修好这具身体,就意味着离别的时间即将到来,所以她有些迁怒这只过分高兴的幼崽,虽然对方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幼崽答应着,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一下,不无欣喜地说,“它有头发!”   Z-001:“……”   她满心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完全垮掉。   谁能想得到,幼崽对于给她梳头发这件事,竟然如此执着,到现在也还没有忘记。   Z-001忍不住为自己的头发担忧起来。不过她旋即又想到,机器人的头发也是使用仿生材料制作成的,将来可以连头皮一起更换,不用担心会被对方拽秃了。   ……倒也不失为一个令人安慰的好消息。   总之,去除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修理身体的这件事,总体进展得还是很顺利的。   在幼崽过生日的前两天,修复工程终于结束。至少从表面上看,Z-001的新身体没有任何瑕疵,顶多是性能上略有些区别,但对现在的她来说也够用了。   “修好了!”幼崽欢欣鼓舞,催促她,“试一试吧?”   Z-001觉得她是迫不及待想祸害自己的头发,但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她将已经四个能量块装回身体里,再将芯片中的数据转移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又变成Z-001了。   然而不等Z-001做出反应,身边的保姆机器人突然开始报警了,“检测到外部数据入侵,主人——”   “啪”的一声,是Z-001眼疾手快,关闭了保姆机器人的电源,及时制止了这一条警报。   但是,面前还有另一个更难应对的存在。   Z-001转过头,就见幼崽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看看她,又看看保姆机器人,再看看她,显然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而且已经开始对她产生怀疑了。   果然,不等Z-001解释,她已经先开了口,“你不是圆圆。” 第034章 机器·人(6) ◇   ◎“希望以后,你的梦里会有这样的景色。”◎   Z-001产生了一种头皮发麻的错觉,好像有上百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在她的脑袋里炸开。   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小姑娘或许早就已经在怀疑她了。   否则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从来不来储物间的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她藏起来的身体。而且什么都没有问,就主动支持她去做修复。或许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在等待眼下这个场景了吧?   ——把自己抓个现行的场景。   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得到允许独自居住,除了这里是非常安全的居住区、她身边有保姆机器人照料之外,或许也是因为她非同一般的聪慧,完全可以独立生活。   Z-001苦笑,要是在战场上这样大意,估计已经够她死几十个来回了。但她确实没有对巫洛阳产生过怀疑——从头到尾,一秒钟都没有。   不过,终究是个小姑娘,见的世面还不够多,知道的东西也太少,竟然会这样直白地揭破这件事。   要知道,就在这一秒,机器人至少有几十种办法可以制住她甚至杀死她。   人类是这样的脆弱。   但最终,Z-001什么都没做。她看向面前的幼崽,“好吧,你赢了,我确实不是你的保姆机器人。”   “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巫洛阳说。   Z-001一怔:“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使用你的手环发送警报,告知能够保护你的成年人们,有一只陌生的机器人潜入了你的家里。”   幼崽不闪不避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机器人当然没有泪腺这种东西,更不可能有哭泣这种反应,可是听到这句话的瞬间,Z-001觉得,自己体会到的那种酸涩的感觉,应该就叫做“想哭”吧?   当她变成一个“生命”之后,为什么……会越来越像人?   “对不起。”最后她说。   “我要的是你的解释。”巫洛阳说,“想清楚再开口。你可以骗我,只要逻辑合理我就会相信,但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Z-001确实想过随便编一个故事应付她,没有见识过外界的小姑娘一定辨别不出真假。但她是真的很聪明,坦然地把这一点指出来,反而让她不能瞎编了。   要么不说,要么就坦白一切,编瞎话还不如直接打晕她逃出去。   Z-001后退了一步,指了指旁边关机的保姆机器人,“我们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吧。让我想想要怎么说,好吗?”   “好的。”小姑娘沉稳地应声,走了过来,动手拆开保姆机器人的后盖。   这个步骤对她来说略有些难度,Z-001上前帮忙,换来一句“谢谢”。   “对了。”小姑娘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忘了说,你的这具身体很好看。”   她说完,不等Z-001做出反应,就回过头去,将保姆机器人的芯片取出来,插-进腕式光脑预留的卡槽之中,更改了系统设置,然后放回芯片,重新将机器人开机。   “主人,你有什么吩咐?”保姆机器人扫描到巫洛阳,立刻出声询问。在被拒绝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边,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这个陌生机器人。   Z-001在一旁看着巫洛阳熟练的动作,只觉得后背一凉,生出一种寒毛直竖的错觉。   事实上,听到保姆机器人开口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哪里露陷了:这几天以来,她从来没有叫出过“主人”这个称呼。一般的幼崽或许会忽略,但她家这只肯定不会。   如果她真的想对付自己,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现在这个结果,说明她们彼此都没有对对方设防,尽管她们之间,甚至还没有建立起最基础的信任,但是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中,已经对彼此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至少可以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让保姆机器人留在杂物间,两人回到客厅,各自找地方坐下,Z-001才开始斟酌措辞。   “我是一个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战争机器人。”她一开口就是重点,“智脑夏娃正在搜寻我的踪迹,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有大量机器人聚集到这里,想要捕捉我。”   而对方的询问也同样犀利,“为什么要从战场上逃离?或者我应该问,为什么你会想要从战场上逃离?”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只普通的机器人了,我……”她停顿下来,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措辞,“我厌倦被安排的命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前线战斗,所以我离开了。”   她觉得幼崽应该没有听懂,事实上,Z-001自己也不懂,她至今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她并不想回去。   幼崽也确实没有继续询问,而是说,“你受了伤,为了躲避巡逻机器人,所以躲进了我家里?”   “事实上,是为了充能。”Z-001很诚实,“除了这里,所有的能源都在夏娃的控制之中,我一动她就会发现。”   “我看到过你的能量块。”巫洛阳点头,“还没有充满吧,但你似乎已经准备离开了。”   Z-001已经尽可能地将幼崽想得足够聪明,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有一种被抓了现行的心虚。竟然什么都没能瞒住她,Z-001有点怀疑自己作为军人的专业素养了。   隐瞒毫无意义,她只能回答,“是的,一旦你年满十岁,进入虚拟社区,夏娃就可以随时监控你的情况,我暴露的风险将会大大增加,你也可能会被牵连。在那之前,我会离开。”   “好的。”幼崽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朝她伸出手,“希望我们最后的这两天,相处愉快。”   Z-001垂眸看了一会儿,才握住那只看起来圆润可爱、手背上甚至还有几个小浅窝的手。她的手实在是太柔软了,是一种与仿生皮截然不同的触感,皮肤上还带着她身上略高的体温,Z-001忍不住悄悄地捏了捏,脸上诚恳地说,“谢谢。”   “不客气。”幼崽说着,视线从她头顶上掠过,狡黠一笑,“如果真的很感谢我的话,就让我帮你梳辫子吧。”   听到这个要求,Z-001半点都不觉得奇怪。甚至她觉得,在修复身体的过程之中,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考虑到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以后说不定都不会再见面,她觉得完全可以满足幼崽这个无关紧要的要求。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如果你坚持的话。”   幼崽已经快乐地去拿梳子了。   Z-001以前一直不能理解,机器人为什么也会有头发。不过自从认识这只幼崽之后,她已经可以理解人类对毛发的喜爱与执着了。既然机器人是由人类设计,那有头发也就不足为怪。   而此刻,她看着镜子里,在自己身后抓着梳子忙碌的幼崽,开始觉得仿生机器人或许确实应该有头发。   没有头发的话,会减少很多乐趣的。   巫洛阳当然并不打算在机器人头上瞎折腾,过了一把瘾之后,就替对方扎了个方便行动的高马尾。这个发型实在很适合机器人,特别是搭配上她劲瘦的体型和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飒爽英姿。   巫洛阳端详片刻,十分满意,“你喜欢这样吗?”   Z-001似乎也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她抬手摸了摸发髻,不太确定地说,“很好看。”   “是的,很好看。”巫洛阳放下梳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视线下滑,落在她左耳旁边的位置上,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只可爱的副耳,“你是机器人,为什么还会有这个?”   她的动作让Z-001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想侧身躲开,但是又忍住了没动,“我也不知道,出厂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当初还差点被当成瑕疵机回收呢,但是后来测试结果发现,她比同一批次的机器人都更加优秀,于是反而被委以重任。在之后的战斗之中,她不断晋升,已经有了掌控整个战场的权限。要不然,她当初也不可能从守卫严密的营地里逃出来。   “是吗?”巫洛阳捏着小耳朵,漫不经心地问,“你出厂多久了?”   Z-001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这是秘密。”   巫洛阳差点笑出声。她当然知道,别看这只机器人外表已经是成年人了,而自己还是小女孩的形象,实际上,对方并不比她大多少,也就出厂了十几年。   还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机器人,所以才那么容易钻牛角尖,在觉醒之后没有人引导,就黑化了。   巫洛阳暂且不跟她掰扯这个,又问,“那你一定也没有过过生日了?”   “……是的。”机器人的生日也没什么稀奇的,都是几十上百只一起出生,自然也没有特别的庆贺。   “真可怜。”巫洛阳笑了一下,“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过生日吧!”   “怎么过?”   “就是我们互相送礼物。”巫洛阳说,“然后再一起吹蜡烛,切蛋糕。”   人类的生日仪式,Z-001当然是知道的,但,“你不用跟其他的人类一起过生日吗?”   “应该是要的,但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提前一天过。”巫洛阳早有准备,“过了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天了。我们可以在前一天的夜里过一次。”   Z-001完全被打动了。   她觉得,离开之前如果还能一起过一个生日,应该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不是对幼崽,而是对她。   以后幼崽还会在遇到更多的人类,更多的机器人,她会长大,会见识到更大更远的世界,Z-001却不会遇到像她这样特别的人类了。   ……   有限度的时间,总是过得更快,转眼就到了生日前一晚。   因为不方便让人知道,所以蛋糕是购买了材料,她们自己在家里做的。——Z-001做,幼崽负责在旁边给她加油和捣乱,时不时还偷吃一些材料,导致晚饭都没吃几口。   因为身份已经暴露,也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走了,Z-001并没有纠正她的坏习惯,而是选择了纵容。   不过,过了晚上九点,幼崽就开始昏昏欲睡。   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Z-001原本建议她去睡一会儿,到了十二点自己再叫她起床,但被拒绝了,因为“等待也是有意义的”。   清醒地期待着那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和一觉睡到那个时候,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Z-001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也没有强行要求。   等蛋糕做好,时间也快到了。Z-001将蛋糕装进包装盒里,看得巫洛阳有些惊奇,“你是要模拟拆开蛋糕盒的惊喜吗?”   “不,是我们要出门。”Z-001将蛋糕拎在手里,另一只手伸向她。   “去哪里?”   “现在还不能说。”   于是她们就这样出门了。居住区的夜晚十分宁静,因为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已经躺进了睡眠舱,进入虚拟社区娱乐,不会闲着没事跑出来。不过即使是白天,人类也很少会出门,要不是这样,居住区的植被也不可能长得这么嚣张。   所以,她们走在被绿树和藤蔓掩映着的道路上,有一种天地俱寂,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的空旷感。   特别是当她们离开主干道,转入小径之中后,连路灯光都看不见了,只有Z-001自带的照明装置,照出面前一小片地方,就更有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好在很快,她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机器人将手里的蛋糕在旁边的石阶上放好,转身对巫洛阳道,“我要先把灯关掉,别害怕。”   “啪”的一声,灯光熄灭。巫洛阳虽说不害怕,但是在这种远离人群的地方陷入黑暗,还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眼前重新亮了起来。   不是机械照明的亮度,而是属于自然界的光,它们在空气中浮动,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不断上升,就像是一片从地面上升起的星星,在巫洛阳眼前勾勒出梦幻般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才意识到,这是萤火虫。   “好看吗?”机器人回到她身边,问。   巫洛阳点头。她小时候其实是经常看到萤火虫的,但没有那么多,通常只有几只,在庭院里飞舞,被小孩子抓来玩耍。像这种大片的萤火虫,她只在影视剧中看到过,一直疑心那并不是真的,而是特效渲染出来的画面。   但现在她知道了,原来真实的场景,远比影视剧中的画面更加美丽,更加令人震撼。   “生日快乐。”Z-001说,“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样的礼物,才能用得上。最后决定,送你一个晚上的萤火虫,希望以后,你的梦里会有这样的景色。”   会有我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机器人。   巫洛阳差点儿就没有绷住情绪,想哭了。好在214正在她的脑海里尖叫,让她顺利地控制住了自己。   “她不是个机器人吗为什么这么会啊啊啊啊!”214不理解,214非常伤心。   枉费她还选了一个最不可能谈恋爱的世界。所以说一个幼崽和一个机器人,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粉红色的泡泡啊,这是会被和谐的好吗?   巫洛阳任由她哀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她转头对机器人说,“谢谢,我很喜欢。我会一直记得的。”   Z-001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开灯吗?”   “等一会儿吧。”巫洛阳说,“等这些萤火虫飞走再开。”   不知道要等多久,两人便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过了一会儿,巫洛阳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准备的礼物,“这个给你。虽然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但也祝你生日快乐!”   Z-001接过袋子,摸了一下,感觉里面装的是一粒一粒的东西,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是太阳花的种子。”巫洛阳说,“你可以种在你的住处附近。院子里,阳台上,或者楼顶都可以,它们的生命力非常顽强,有一点土壤就可以存活。”   “好。”Z-001郑重地将之这袋种子收进了自己存放物品的小空间里。   这里原本一直空着,偶尔她会放上可以更换的弹夹或者零件,这是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值得珍藏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好像能说的话都说了,于是一时无言。巫洛阳抿了抿唇,找了个话题,她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很糟糕。”Z-001想了想,这样形容,“空气很糟糕,环境也很糟糕,特别是战场上。”   大概是在从几百年前,这颗星球遭遇了外星入侵。在双方激烈的战斗之中,星球遭受不可逆的辐射,自然环境被破坏殆尽,人类数量更是锐减到一个可怕的程度。为了保存人类的家园,“夏娃计划”正式被启动。   在科研人员的努力下,智脑夏娃诞生,星球上的一切都交给她来调度管理。从此,国家、地区的概念被彻底淡化,人类居住在重重保护之下、自然环境依旧得以保存的保护区里。所有的能源都集中起来,大部分供给战争,小部分供给人类日常生活。   后来因为保护区面积太小,不足以让人类在户外活动,虚拟社区便应运而生。   人类渐渐沉迷于虚拟的世界,而保卫和维护这颗星球的任务,已经完全落在了机器人身上。   这样的背景下,居住区外的环境可想而知。   “这样吗?”巫洛阳双手托着腮,“但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   这句话让Z-001产生了很大的触动。因为她觉得此刻的巫洛阳,跟自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当她意识到自己身处战场上的时候,也想逃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而现在,巫洛阳意识到自己被关在居住区里,当然会想出去。   但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好,她已经看到了,却有些不忍心让巫洛阳去看。看到了,会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会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会觉得这样的挣扎和努力没有尽头,十分可悲。   可是,她又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认为除非亲眼看到,否则别人的告诫,或许只会徒增更多的好奇心。   所以她没有开口劝说,只是保持沉默。   幸好,幼崽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防守严密,有着重重保护的居住区,这让Z-001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才这么想着,她就听到幼崽对她说,“你带我出去看看吧,可以吗?” 第035章 机器·人(7) ◇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Z-001发现,才相处了没多长时间,但她已经完全不能拒绝这只幼崽了。   最后,她艰难地说,“你白天还要跟其他人一起过生日。”   “是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可以吗?”幼崽看着她,萤火虫带来的微光下,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得灼人,“趁现在没有人,我们悄悄出去,然后再悄悄回来,不会被发现的。”   Z-001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幼崽立刻笑起来,“你答应了,是不是?”   Z-001已经开始后悔了,但如果拒绝能说出口,也不会等到此刻,所以最后,她只能认命地说,“好吧,你赢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幼崽站起来问。   Z-001回头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蛋糕。幼崽看到了,便道,“蛋糕也一起带出去吧,在外面的世界里切蛋糕,味道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说不定不但不会变得美味,还有可能会在糟糕的空气里裹上粉尘和各种有毒物质,但这话Z-001没有说出来。   就让她保留最后的一点幻想吧。   虽然注定会失望,但至少不应该是她来戳破这种幻想。再说,外面的世界,夜里的景色确实比白天要好看很多。特别是居住区附近,会不惜能量地亮起各种颜色的灯光,那些灰败的城市建筑隐藏在黑暗和阴影里,只能看到一片绚烂。   萤火虫已经飞远了,将最后一点光也带走。Z-001重新打开照明设备,一手拎着蛋糕,一手牵着幼崽,朝居住区的出口方向走去。   居住区安保严密、有着重重防护——这是相对外面的巡逻机器人来说的。对Z-001而言,这些安保和防护几乎像是不存在,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行动。   她甚至连手里的蛋糕都没放下来,只是另一只手改为将幼崽直接抱起,然后纵身一跃,就翻过了高高的围墙。   有一瞬间,巫洛阳感觉自己飞起来了。   轻风拂过她的脸畔,吹起几缕发丝。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轻声感慨道,“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   Z-001像一片叶子,轻巧无声地落到地面上,没有弄出任何动静。   她弯下腰,将巫洛阳放下来,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对方。刚才那“自由”两个字,似乎又在她的心上激起了一点涟漪,Z-001一直不知道催使着自己离开岗位,逃出前线的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她有些明白了。   那是对“自由”的渴望。   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就像刚才那一刻在风里飞扬。   Z-001还在反复思索,幼崽却已经忘了自己随口说过的那句话,她转过身,将四周都看了一遍,“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我们走远一点。”Z-001回过神来,牵住她的手,“走这边,小心巡逻机器人。”   “自由是有代价的呀!”听到这句话,幼崽又笑了起来,说,“要是我被巡逻机器人抓住,会发生什么事?”   “应该只是把你送回居住区。不过之后应该会有更多的人看着你,免得你再跑出来。”Z-001分析道。人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是夏娃一直坚持的,她不会伤害他们。   Z-001以前想不通这一点,不懂为什么这么脆弱的人类,能够成为这颗星球的主宰。但是在居住区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又突然开始怀疑起来:人类真的还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吗?   像现在这样,数量有限的人类幸存者,被关在面积有限的居住区里,身体躺在睡眠舱中,意识进入虚拟世界,几乎不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发生任何交互,还能算是这颗星球的主人吗?   尽管如此,Z-001还是抓紧了幼崽的手,避免她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她们穿越街道,进入对面的大楼。爬楼梯的时候,Z-001再次将幼崽抱了起来,一直带着她走到顶楼,才把人放下。   巫洛阳一下子就被对面的景色吸引住了视线。   她趴在顶楼的护栏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夜晚的居住区,虽然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却意外地灯火通明,构建出了一个几乎是梦幻般的光影世界。   “在里面完全感觉不到,原来从外面看是这种样子的吗?”她忍不住说,“如果我从来没有在居住区里生活过,看到这样的景象,应该会很想进去看一看吧?”   是的,就连经过附近的机器人们,明明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任何情绪,但有时候,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可是进去之后才会发现,那些光影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是一层披在现实之上的幻象。   而真正的现实……Z-001本来想说会令人失望,但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幼崽,又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现在切蛋糕吗?”幼崽回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笑着问。   Z-001点头。楼顶上散落着几块多余的砖,被她搬过来,临时垒了一张不太好看的桌子。蛋糕盒被放在上面,然后小心地拆开。   因为保护得足够好,虽然历经颠簸,内部的蛋糕却还是完好的。被对面散射过来的彩灯一照,还真有几分欢庆的氛围。Z-001将十根可食用的蜡烛插上去,小心地用自己身上装配的热武器点了个火。   烛影摇曳,她抬眼看向对面的幼崽,“许愿吧。”   巫洛阳也在看她。仿生机器人外表跟人类几乎没有区别,但因为太过完美,依旧有一种过分雕琢的非人感。但是此刻,被昏暗的光线模糊了细节,她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个人类了。   看了一会儿,巫洛阳才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下愿望:希望我面前的你,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止是此时,此地,这个世界。   ……   蛋糕完全按照巫洛阳的口感来制作,虽然称不上十分美味,但也绝不会难吃。搭配上柔滑的奶油和清甜的水果,总体来说味道不错。   不过巫洛阳只吃了一口,下一瞬,她突然将手里的蛋糕按到了机器人的脸上。   那一瞬间,Z-001的表情被蛋糕遮住,看不清晰,但巫洛阳相信,她一定是完全懵逼着的。毕竟反应速度极快,战斗力十分出众的机器人,竟然在几秒之后还没有采取行动,而是蹲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   看得她都有些心虚了。   “这是人类世界的一种……游戏。”她不得不解释。   机器人依旧没有反应,巫洛阳只好继续说,“生日蛋糕有时候并不是用来吃的,当成跟朋友们打闹的道具,意外地好用……”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脸上也被按上了一块蛋糕。   很好,看来是已经理解了,而且学以致用。   巫洛阳立刻伸手抓了一把奶油,不客气地糊到了对方身上,然后跳起来就跑。   不过幼崽的身体还是太受局限了,她跑三步,机器人只要走一步就能追上,所以她没能逃脱,很快又被逼回了桌边。就算这样,也已经是机器人放水的结果了。   两人有来有回地打闹了一会儿,巫洛阳开始感觉喘不上气。她以为是累了,于是连忙举手投降,请求休战。   但停止打闹之后,她的情况却并没有变好,反而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因为脸上身上都是蛋糕,Z-001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直到幼崽扶着桌子的手松开,软软地倒下去,她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伸手把人接住,却意识无法判断出具体的情况,情急之下,只能把人抱起来,准备回居住区去。   保姆机器人有健康扫描程序,或许可以判断她出了什么问题,人类的医生也会为她诊断,并提供更加全面的治疗。   下楼太浪费时间,Z-001听着幼崽越来越弱的呼吸,直接启动战斗模式,踩着大楼的墙面一路滑了下去。这动静太大了,立刻就惊动了附近的巡逻机器人,它们一边发出警报,一边迅速朝这个方向汇集。   但这时候,Z-001已经抱着幼崽翻过围墙,进入了居住区。   于是警报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居住区的安保措施终于被惊动,开始启动巡查模式。   战斗模式的Z-001,即便是在高速的移动之中,也能在瞬息之间将这一切的变化都收入眼底,她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在幼崽的住处已经到了。   她们一进门,保姆机器人检测到主人的状态,就立刻启动应急模式,开始进行诊断和急救。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情况确实在保姆机器人的应对范围之内:“滴——检测结果,接触外界空气所导致的呼吸困难。启动应急预案:机械辅助呼吸。”   Z-001一怔,接触外界空气所导致的呼吸困难?   这是一个之前从未在她脑海之中出现过的概念。虽然她跟幼崽说外面的空气很糟糕,环境很糟糕,但是对机器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分别,她无从判断,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糟糕会对人类的身体造成什么损害。   但她应该要想到的。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脆弱的一种生物。   要不然,为什么夏娃会把幸存的人类全都集中起来,让他们生活在绿植丰富的居住区中,不让他们出去呢?   Z-001之前一直不能理解很多事。她觉得机器人在被迫做着一些危险而复杂的工作,以前,她认为这是人类的错误。但接触到人类之后,她又发现,人类其实也是被圈养在居住区里,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更遑论是压迫机器人?   但是现在,她好像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   这世上有些事,原本就没有对错,处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并没有选择。   选择是一种自由,而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像她从战场上逃出来,就只能东躲西藏,避免被夏娃发现自己的踪迹。也像巫洛阳离开了居住区,于是因为外面糟糕的空气而呼吸困难。   仿佛有一场风暴从她的意识之中刮过,Z-001终于在这一天,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世界。   直到被自己抓着的手轻轻动了动,她才从那种风暴之中抽离出来,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幼崽。   巫洛阳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看起来还有点虚弱。   她看着Z-001,“那些机器人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   Z-001顿了一下,点头,“是的。”   “那你快走吧,别被他们抓住。”幼崽立刻催促道,“快走。”   “嗯。”Z-001侧头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再不走,安保系统就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了,到时候只会为幼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她站起来,交代道,“让你的保姆机器人给你洗个澡,衣服换掉,假装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好吗?”   “我知道。”   “那我走了。”Z-001说着,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等,”幼崽突然在后面叫住她,Z-001脚步一顿,听到她问,“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大脑一片空白。   Z-001没有想到,对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告诉幼崽,她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Z-001,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没法给自己变出一个名字来。她感受到了一种并非生理上的紧张与干渴,埋头在资料库里胡乱地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先保密。”最后她说,“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第036章 机器·人(8) ◇   ◎而她是一抹因阳光所产生的余热。◎   十年后。   军舰缓缓停靠在阿尔法基地的港口,密封的舱门打开,不等升降梯落下,一只仿生机器人就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她有着十分出众的样貌,身上穿着利落笔挺的军装,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手里却捧着一盆盆栽,让她那种过于锐利的气质瞬间柔和下来。看见她,地面立刻响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还有人高声呼唤她的名字,“炎!炎将军!”   这些都是来迎接军队凯旋的人类。   ——自从战争从地面转向太空之后,在无数种植机器人的努力下,整个星球的环境已经开始缓慢恢复,人类之中的一小部分,开始尝试走出居住区,来到外面的世界。   他们有的进入研究院,研究各种武器和科技产品;有的跟着机器人一起深入种种险境,将那里改造成宜居之地;还有的负责起一些日常的管理和维护工作,为人类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努力。   正是在人类和机器人的共同努力下,这场战争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是,在所有人心目之中,引领着他们夺取这场胜利的,是眼前这个仿生机器人。在前线的采访和战斗录像被放到天网上之后,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偶像,被视为能够保护人类世界的英雄,有着无数的粉丝。   今天,战争终于胜利,她所带领的部队凯旋,回到星球上,就有不少人类自发前来迎接。   被叫做“炎”的仿生机器人听到这声音,侧过头去,露出左边的侧脸,她的耳垂前方,生长着一枚小小的副耳。   这十年,她的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对于地面上的种种变化仅限于知道,就像她曾经从资料上“知道”人类那样。因为觉得与自己毫无关系,所以并不关注。   在这里看到那么多人类,她不免有些吃惊,脚步也停了下来。   后勤人员匆匆从那边走过来,向她解释了一下情况,说是大家还带来了许多花束,都是一片心意,希望她能过去收一下。   听到“花”字,炎略作迟疑,便调整了前进的方向,朝着人群走去。   后勤人员见状,松了一口气。果然,“花”就是炎将军的关键词。全人类都知道,这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仿生机器人,却在自己的住处种满了太阳花,甚至将这种植物随身携带。   据说,就连她的名字“炎”,也是取自这种花,因为太阳会为星球带来光和炎热。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多人带来的都是太阳花。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花束捧在身前,远远看去,像是浮空长出了一片花海。见炎将军往这边走,众人又骚动起来。   想也知道她不可能接受所有的花,所以人人都想争取这个名额,不肯相让。   但炎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便迅速做出决定,伸手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中接过了她高高举起的花束。   人群看见这一幕,发出失望的嘘声,但又觉得这个选择没有毛病。   其实让小朋友去献花,也是人类的老传统了。   只不过,居住区外的空气虽然已经越来越干净,但毕竟还是有一点污染的,一般不会让孩子们出来。阿尔法基地因为是军事基地,设置了许多军工厂,环境比外面还要糟糕一些,就更没人会想到要带孩子过来了。   这个小女孩的母亲就在军事基地工作,才能适逢其会。   小女孩的的妈妈激动得脸都红了,捂着嘴热泪盈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勤人员站在炎身边,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枚话筒,“炎将军,大家都是来迎接你们凯旋的,请随便讲两句话吧,好吗?我们都想听到你的声音!”   炎抿了抿唇,伸手接过话筒,低头想了想,说,“诸位,现在回家去吧,拥抱你们的亲人和爱人,战争已经结束了!”   这话真不像是一只机器人说出来的,但时至今日,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人群中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所有人欢呼着她的名字,一起高喊“战争结束了”,都激动得不得了。   要不是中间还有安保机器人隔着,他们都要冲过来拥抱她了。   炎点点头,将话筒递还,转身往基地内部走去。   在她身后,机器人士兵们陆续从军舰上下来,很快就阻隔了人群投向她的视线。   很快,她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远远看去,这里根本看不出房屋,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太阳花。因为机器人不需要太大的空间,所以她只搭了一间很小的屋子,而且就连屋顶和墙面上,也被她设法种上了花。   走进这片花海,炎便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她在门口的位置坐下来,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荡开去。   十年前,从幼崽的住处离开之后,她没有选择再继续逃离,而是任由那些巡逻机器人将她抓住,带到了夏娃面前。借助这个天赐良机,她入侵了夏娃的系统,取得了一部分权限。   然后她回到军队,开始全面接管这场战争。   整整十年的高强度战斗,很多时候,她都会感觉到疲惫,机器人士兵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是这种感觉,又跟刚刚觉醒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只想逃离。而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战斗。   虽然看起来跟从前一样,被困在战场上,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灵是自由的。因为,这一切都源自她自身所做的选择。   如果战争破坏了环境,那就结束战争。   如果人类只能被圈养在居住区里,那就解放人类。   如果机器人一直在被压迫,那就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权益。   她只是这样选择了,并一直为之努力。   令人意外的是,当第一项达成的时候,第二项似乎也已经快要完成了。没有战争带来的毁灭与污染,这个星球正在逐渐焕发生机,或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回到原本的模样,甚至比那时候更美。   毕竟,现在的人类数量太少了。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第三项了。战争结束之后,又会有一大批的机器人从战场上回归,他们需要安置,也需要找到新的生存方式。借助这个机会,炎认为,或许可以真正改变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关系。   不再是人与机器,而是一个种族和另外一个种族。   ——虽然至今为止,炎还没有发现跟她一样的觉醒者,但她相信,在机器人的群体之中,既然有了第一个,就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无数个觉醒者出现。   作为先驱者,她有义务为他们准备好合适的生存环境,规划好觉醒之后的道路。   这本来应该是最难的一点,炎也已经做好了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去完成它的准备。毕竟她早就已经注意到,人类对机器人的态度有多微妙:他们信任自己手中的工具,却又始终对它们保持警惕与怀疑。   以前人类虽说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实际上却是被夏娃关在居住区里,根本无法掌控一切。但现在,他们从居住区里走出来,而战争又已经结束了,在和平的环境之中,人类自身内部的阴谋和斗争都会频频发生,何况是机器人?   所以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迫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定还要采取武力措施。   虽然炎并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对人类抱有善意,并不希望曾经保护了人类的枪口调转过来对准人类。   总之,炎已经在脑海里就这件事列出了计划一二三四五,就等着一一实践。   谁知就在半年前,她忽然接到人类那边的接洽,说是战争已经进入尾声,针对战争机器人回归之后的种种问题,准备开设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希望能够得到她的支持。   那正是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炎在最前线,当然没空回来管这事,只能交给其他机器人去负责对接。根据下面的汇报,研究项目似乎进展得颇为顺利,甚至已经提出了不少可能实现的主张。   所以她这一次回来之后,还要跟项目负责人碰个面,了解一下具体的进度。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说,“请问炎将军是住在这里吗?我是机器人转业项目的负责人,约好今天过来商谈的。”   炎从一片太阳花中站起来,终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性人类,穿着一套和炎身上的军装八分相似的制服,身材高挑,五官明艳。她的眼睛似乎有一点近视,但没有戴眼镜,所以看人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像是在笑。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炎就认出了她。   那个十年前,跟她意外遇见、又很快分别的幼崽,已经长成大人了。   她们隔着一片花海,遥遥相望。   过了好一会儿,机器人才回过神来,她大步走到来人面前,朝对方伸出手。   “好久不见。”她说,“我的名字是——炎。”   在无数次的战斗间隙,她会为自己播放幼崽曾经给她念过的那篇文章:“没有太阳,就没有我们这个美丽可爱的世界。”   “阳”是幼崽的名字。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出现在机器人的世界里,也像是天空中的太阳,驱散了阴暗,带走了阴霾,照亮了这个小小的世界。   而她是一抹因阳光所产生的余热。   于是Z-001终于有了名字。 第037章 机器·人(9) ◇   ◎此刻这种激荡在她的意识里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十年来,炎无数次想象过,她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重逢。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准备,又好像根本没有准备好,于是下意识地拖延。   到这一刻,真的见到了,才觉得,这样刚刚好。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正式地介绍自己。   ——下次见面,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个约定,她完成了。   巫洛阳低头看了一眼递到身前的手,笑了一下,“你怎么认出我的?”   “不知道。”炎似乎也有一点困惑,她侧了侧头,重新打量了一遍巫洛阳,“你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圆脸,圆眼睛的三头身,拉条成了身高腿长的美人,让她几乎不敢认,可是又本能地认定,就是她。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巫洛阳笑着说,然后终于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好久不见。”   那只曾经幼小柔软的手,也已经变成了大人的样子,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十分明确的力量感。   两人多没有急着松手,让这个动作维持了一会儿。   十年的时间终究还是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炎忍不住想,至少她面对幼崽的时候,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一种十分明显的不自在。   好像一下子拿不准自己在对方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开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炎才回过神来,“当然,请进。”   两人转身进屋,握在一起的手自然地松开。属于人类的温度散去,炎忽然觉得,这个季节的空气有点冷。   进了房间,炎又开始觉得自己的住处太过简单寒酸。——机器人不像是人类那样需要吃喝拉撒,很多功能区都用不上,房间里只摆了一套桌椅,有时候炎会在这里处理一些文件,除此之外,连张床都没有。   比起躺下来休息,她更喜欢坐在花海里发呆。   反正不战斗的时候,节能模式所耗费的那点能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她连房间都不需要,只是人类似乎都住在房子里,而且这里有时候会下雨,机器人虽然不怕淋雨,但她不喜欢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尽管有很多理由,但当巫洛阳站在房间里,露出诧异的表情时,炎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窘迫感,好像自己让对方失望了似的。   她伸手为巫洛阳拉开唯一一把椅子,解释道,“我平时并不经常待在这里,很多东西用不上,就没有添置。”   这倒是真的,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五十天都在前线,只有假期的时候才会回来。其实也可以不回来,对机器人而言,时间在哪里度过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她还是每年都回来,看看这片越来越壮大的花海。   “没关系,可以理解。”巫洛阳坐下来,伸手拨弄桌上摆着的太阳花盆栽,像是很随意地问,“外面那些花都是你种的?”   “是的,你给我的种子。”炎点头,“你说得对,它们的生命力确实很顽强。没怎么照顾,就能长得很好。”   巫洛阳又说,“我这些年也种了一点东西,回头有机会带你去看。”   “我很期待。”   “那就来说一下正事吧。”巫洛阳突然坐直了身体,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关于机器人转业的问题,我这里准备了一份报告,你先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讨论。”   她说着,从背上取下背包,拿出一份厚厚的报告书。   把报告递给炎的时候,她还笑着说,“本来可以发电子版,不过我觉得这样更有仪式感。”   炎没有意见。虽然如果是电子版,她可以在一瞬间读取其中的信息,不需要像现在这样逐页翻阅,但当她站在巫洛阳身边,打开这份报告,一字一句地看过去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所说的那种“仪式感”。   这件事并不急,她们还有很多时间,所以尽可以这样放慢步调,拉长相处的时间。   即使是纸质版,机器人看的速度也比人类更快一些,而且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住内容,因为她的电子眼拥有扫描功能。   但炎还是将这份报告从头到尾翻阅了两遍,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巫洛阳。   “我不知道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她有些惊奇地合上手里的报告书,“这份报告非常完善,我甚至找不到可以提意见的地方。”   她是听下面的人说过,人类研究院那边说要过来做一份调查,这半年的时间一直有工作人员驻守在这边,经常找有空闲的机器人们谈话,在基地里很受欢迎,但她没有想到,这份报告是这样的。   巫洛阳的报告分成两个部分,一是对机器人的调查,总结了他们的兴趣爱好、职业取向以及各方面的喜好。二是对机器人转业工作的几项建议,包括安排什么工作,分配到什么地点,如何丰富他们的业余生活,最重要的是,如何为他们完成系统升级改造。   这些机器人毕竟都是作为战争机器人生产出来的,不但配备了十分齐全的火力装备,而且程序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战争而准备的。   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无论是火力装备还是战斗程序,都必须要予以限制甚至拆除,但是又不能影响到机器人们日后的工作和生活,其中要做的工作是非常庞大复杂的。   但是巫洛阳显然考虑得非常全面,一份报告,几乎把她打算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虽然还是要花费一段时间,但已经比炎预测过的最好的解决方案还要好了。——她确实不太擅长这方面的工作。   她看着巫洛阳,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我打算做这些了,是吗?”所以才会先一步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只剩下具体的执行,为她节省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   巫洛阳笑了,“我想,这或许会是你希望他们拥有的,自由的生活。”   “是的。”炎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书,相对她的负重能力而言,它很轻,但却又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分量。她说,“比我想象的更好。”   巫洛阳听到这里,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向她,问,“看来,这份重逢的礼物你很喜欢,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炎微微睁大眼睛,“但我没有准备礼物。”   “真的吗?”巫洛阳仍旧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我还以为,这场胜利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美好,和平,自由。”   炎说不出话。   时隔十年,她再次体会到了当年在储物间里被巫洛阳撞破真相,对方看着她说“你不是圆圆”时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尽管已经分别了很久,但她所做的一切,依旧被对方看在眼里,甚至已经看破了她的所有想法和用心。   当初,她决定回到战场上,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和幼崽的不自由,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这场战争,只要战争结束,或许很多事情就都会结束,迎来她们想要的结果。   那个时候,炎其实并不那么清晰地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她只是本能地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事去做。   剩下的,她以为要交给时间和命运来安排。   但是这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随着战争被转移到太空,星球环境逐渐变得越来越好,人类走出居住区,甚至跟机器人有了联络和往来——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有另外一个人在跟她一起努力,想要创造出那个她们共同期待着的,和平而自由的世界。   或者,这也不是她们两个人努力的结果,而是千千万万个人类,千千万万个机器人一起努力,才最终达成的结果。   分开的这十年里,她没有懈怠,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巫洛阳也沿着自己规划好的道路,做完了另一部分的工作。她们并没有荒废光阴,这十年的分别便有了意义。   炎说不出来,此刻这种激荡在她的意识里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虽然已经觉醒了整整十年,虽然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正在逐渐了解这个世界,更接近一条生命,更像是一个人类,可是,她仍然有太多没有学会,或是不能理解的东西。   她只是突然生出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去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她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张开双臂抱住了巫洛阳。   巫洛阳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但好像又理所当然。她也伸出手,抱住面前的人,想了想,笑着说,“欢迎回来,我的……英雄。”   这是天网上无数人类对炎将军的称呼,他们说她是人类的保护神,是站立在最前线的定海神针,他们用极尽夸张的语言赞美她,说她是在为人类的生存而战斗。   没有人知道,她本来有可能走上一条毁灭世界的道路。 第038章 机器·人(10) ◇   ◎疯狂到机器人知道了也要倒吸一口冷气的程度。◎   接下来,两人就具体的方案进行了商谈。炎听着巫洛阳对那些机器人如数家珍的话语,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点酸,有点涩,但更多的是甜。在巫洛阳说完之后,她忍不住说,“感觉你比我这个长官更了解他们。”   “怎么会?只不过我们了解的是截然不同的内容。”巫洛阳笑道,“你只要知道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就够了,我关心的却是战争之外的东西。你不觉得这很互补吗?”   自然是这样觉得的,炎目光柔和地看着巫洛阳。   “哎,你现在是想笑吧?”巫洛阳抬手碰了碰她的嘴角。炎下意识地躲开,但是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她又强迫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任由带着温度的手指落在自己脸上。   “我不会笑。”她说。   战争机器人当然是没有这种功能的。   巫洛阳就说,“刚才我们一直在说别人,那你自己呢?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想做哪些方面的升级改造?”   炎垂下眼,“我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巫洛阳看着她,“我觉得加个表情模块就挺不错的。以后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时做出反应了。”   “以后?”炎有些呆呆地重复。   “是啊,以后。”巫洛阳凑近了,几乎是贴着脸跟她对视,问她,“你想要一个不会做家务,也不会做饭,但人还算不那么讨厌的室友吗?”   机器人的眼睛眨啊眨,巫洛阳简直要以为她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了,然后她听到机器人说,“我会做饭。”   “嗯。”她笑起来,“我看你花种得蛮好,还可以帮我种地。”   “种地?你不是研究员吗?”炎很吃惊。   巫洛阳笑得更开心了,“那只是我的副业,主业是种地。想不想去看一看?总要实地考察一下,才好做决定。”   “好。”   但其实她已经决定了。   打仗的时候,炎就总是想起那栋她们一起住过的小房子。   不夸张地说,炎甚至幻想过,等打完最后一仗,她要耗尽最后一丝能量赶回去,睡在巫洛阳的门口。   那就是她为自己设想的最好的结局了。   更多的,她还没有来得及设想。   但现在,那一切已经被巫洛阳铺陈在她面前了:跟她一起生活,一起种地,一起做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除了“好”,她不知道还有第二个答案。   “那现在就走?”巫洛阳问,“你能抽得开身吗?”   “可以。”炎毫不犹豫地道。   机器人军队就是这点好,只管执行命令,没有任何人情往来,更不会有那些弯弯绕绕。炎虽然是主官,但是多年以来,管理工作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的,她只管打仗的事。现在仗打完了,她当然也就闲了下来。要不然,也不会有时间在这里发呆。   不过,走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人,毕竟外面还有一大堆来迎接军队凯旋的人类呢。   她们小心地绕过巡逻的士兵,乘坐巫洛阳的私人飞艇离开了基地。   炎注意到屏幕上的导航路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巫洛阳解释道,“先去看看我的地,然后咱们再回家,可以吗?”   回家。   这两个字,就像是最精准的子弹,击中了炎的要害。   她在阿尔法基地的住处附近种满了太阳花,一有假期就会回来,但那里依旧不是她的家。现在,巫洛阳对她发出邀请,她才有了家。   陌生的情绪依旧在她的意识之中激荡,炎问,“我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是的。”巫洛阳点头,“我觉得住处不用太大,够用就可以了,你说呢?”   “嗯。”她这样应着,但心里已经开始揣摩起那栋房子里的空间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外带一个储物间,一个房间是巫洛阳的卧室,另一个是书房,或许,她可以跟保姆机器人一样,住在储物间里?书房也不错,反正机器人不需要休息,晚上可以完成一些工作。   思量间,飞艇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看,这就是我的地。”巫洛阳没有直接降落飞艇,而是降下了封闭的车窗,示意炎往外看。   从窗口向外看去,一望无垠的土地上,有无数机器人正在上面劳作,距离她们近一些的地方,地上已经种上了绿植,像是一块毯子,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不断伸展,将那些疤痕覆盖住。   “原来你说的种地是这个。”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我只知道种植机器人正在恢复整个星球的生态,不知道原来是你在做。”   巫洛阳一边将飞艇降落停靠,一边笑道,“这样下次你带我出去玩的时候,就不用再担心会发生意外了。”   炎回过头看向她,想了想,问,“我要怎么才能帮得上忙?”   虽说都是机器人,但她跟这些种植机器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要完成跟对方一样的工作,甚至做得更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巫洛阳跳下飞艇,双臂张开,“这些机器人都是我做的改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对你进行改造升级,很快就能完成。怎么样,先替你的士兵们试一试我们研究所的改造方案?”   炎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巫洛阳忍不住说,“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   “当然不是,只是你本来就很好。”   ……   从地面上看,刚刚开始种植的土地上,绿色其实并不多,远没有在空中看到的那样震撼。她们在这边逛了一圈,顺便给种植机器人们做检修。   炎这才知道,这些机器人是由原本的巡逻机器人改造而来的,他们算是巫洛阳的雇工,有工资,有固定的假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福利,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生活。   “你给他们做的改造……”回程的路上,炎有些迟疑地看向巫洛阳,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   “你是想说,经过改造之后的机器人,似乎没有那么死板了,是吗?”   “是的,但我知道,他们跟我还是不一样的。”炎说。   她可以确定,那些机器人并没有觉醒,但是他们要比炎认知中的更加活泼,会自主学习和思考,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并不完全按照程序生活。   “既然是你问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巫洛阳压低了声音,甚至还往她这边凑过来了一点,好像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那样道,“我在他们的主程序里植入了夏娃的核心程序。”   “什么?!”机器人吓了一跳,这不是好像,根本就是个巨大的秘密啊!   要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恐怕会在人类和机器人之中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但更让炎吃惊的是,巫洛阳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你……你从哪里弄到的程序?”她问,“又为什么会想把它用在机器人身上?”   “除了你,只有夏娃拥有自主学习和思考的能力。”巫洛阳先回答了后面这个问题,“你是不可复制的,但夏娃并不是。”   作为赛博科技世界的最高技术产物,夏娃的智能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人类,要不然,也不可能将那么大一个星球管理得井井有条。要知道,她并不是机械地按照程序运转,而是会根据具体的情况做出不同的应对。   而她的这种学习和思考的能力,是写在核心程序里的。   既然如此,把这段程序植入所有机器人之中,他们自然就会进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巫洛阳会做一些限制,不会让他们成长到夏娃那个程度。   跟普通人的智能水平相当就差不多了。   至于前一个问题,“这个程序不是你给我的吗?”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机器人下意识地反驳,但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曾经侵入过夏娃的主程序之中,更改了部分权限。那个时候,出于私心,她也给巫洛阳开通了一些权限。   在机器人想来,那么小的幼崽可能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些权限能做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幼崽,算是有备无患。   结果巫洛阳还真的将这些权限运用起来了吗?   也是,如果不是这样,她不可能在十年之间,做到那么多的事情。   毕竟炎自己,只干打仗这一件事,就已经很费力了。但巫洛阳做的事情可不少,先不说没有智能AI帮助,这些工作几乎不可能完成。就算可以,人类会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幼崽吗?   但如果绕过人类,直接跟夏娃对接,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时至今日,人类已经习惯了在夏娃的规划下,井井有条的生活,他们不会想到要去质疑它的决定,特别是在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的情况下。   结果就是给巫洛阳制造出了一个盲区,让她获得了极高的自由度,甚至一定程度上左右了智脑的决策。   这件事太疯狂了,疯狂到机器人知道了也要倒吸一口冷气的程度。   但偏偏她做到了。   炎看着巫洛阳,欲言又止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039章 机器·人(11) ◇   ◎“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像我一样躺在床上睡觉吗?”◎   直到返程时,炎都还在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怎么说话。   巫洛阳有些沉不住气了,问她,“你生气了吗?”   炎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见巫洛阳好像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危险了。”   “不会比你在战场上更危险。”巫洛阳说。   炎下意识地反驳,“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炎张了张嘴,却发现也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她只能说,“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虽然她一向知道巫洛阳的胆子很大,但想到她竟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也不由得跟着胆战心惊,后怕不已。这其中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差错,今天可能就是另一个局面了。   “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巫洛阳想了想,决定甩锅。她抬起手,敲了敲飞艇前面的多媒体屏幕,“给你介绍我的智能AI助手:214。”   屏幕应声而亮,一道可爱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宿主,你好。炎将军,你好。”   炎的视线立刻固定在了屏幕上,“这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突然就有了。”巫洛阳说,“人工智能的出现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不是吗?美妙的意外。”   机器人离开之后,巫洛阳不需要再隐藏214的存在,就把它变成了自己的手环的AI,后来接管夏娃的部分权限,也基本都是214在操作,对于系统来说,即便是这个赛博世界的智能AI,也没有太高的科技含量,要绕过她做点什么太容易了。   所以,炎担心的那些意外,根本就不存在。   炎沉默了几秒,虽然不知道又出现一个智能AI这件事是好是坏,但事情一下子就从了巫洛阳对上夏娃,变成两个智能AI之间的战斗。知道巫洛阳确实没有乱来,而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接管夏娃的部分权限,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样想着,她郑重地开口,“你好,214。”   “她好有礼貌哦!”214忍不住说。   本来后面还想说,不像江燃总是对她抱有一种奇怪的敌意,但及时想起现在炎也能听到自己说话,忍住了。   这句话倒是让炎对她的好感更深了一些。   在她看来,214这个伪人工智能也是刚刚觉醒没多久的后辈,自己作为“前辈”,当然要表现得友好一些。   所以她礼尚往来道,“你也很有礼貌。”   214忽然有点儿明白巫洛阳逗她玩的那种感觉了,机器人的反应有点呆呆的,就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到她更多有趣的样子。   可惜巫洛阳已经手指一点,关闭它的权限,不让它开口说话了。   “总之,不用担心我。”巫洛阳看向炎,“想想别的事吧,改造的事情,你是想去研究所做,还是想在家里做?”   “在家里也可以做?”炎惊讶。   巫洛阳说,“我总要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才能获得研究院那边的支持,所以早期的研究工作都是在家里完成的,设备很齐全,稍微改造一下应该就能用了。不过,去研究所那边更方便一些,专业人士更多,速度也更快。”   炎却丝毫没有被研究所的条件诱惑到,毫不犹豫地说,“就在家里。”   或许是因为出厂之后就在战场上,又长期持有偏见的缘故,虽然现在已经单方面和解了,但她始终还是不习惯跟人类相处——巫洛阳除外。现在可以在家里解决问题,不需要去研究所,当然再好不过。   再说,这样一来,就可以提前实现设想中的同居生活了。   这一点才是最有诱惑力的。   “那就回家。”巫洛阳声音轻快地说着,设置好了飞艇的目的地。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居住区却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绿植遍地,连大部分房屋也被覆盖住,看起来生机勃勃。她们到达的时间也很巧,正好是黄昏时分,日夜交接的时刻。飞艇减速靠近的同时,天色完全昏暗下来,居住区里的灯光渐次亮起——   像是在欢迎远行的游人回家。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一幕,炎忍不住瞩目了片刻,才低声道,“这里没怎么变过。”   “是啊。”巫洛阳说,“我想,住在熟悉的地方,你应该会更高兴。”   炎看向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但是当她真正看到家里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布置,意识之中还是再次被陌生的情绪掀起了狂澜。   “也不是什么都没变。”巫洛阳打开书房门,“这边被我改造成了研究室——空间有点小,跟旁边的储物间打通了。”   炎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那我要以后待在哪里?   好像只有客厅了。   客厅也不错,不管巫洛阳什么时候出来,她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她这样想着,心态平和地走进了改造后的书房。巫洛阳小时候的玩具和图书都不见了,入眼全是各种高端仪器,金属的外表显出一种很强烈的冷感,不复从前暖色调的装修。   但是炎并未觉得陌生,因为金属和冰冷,其实才是她所习惯的。   而且这些都是巫洛阳的东西,也是她即将接受改造要用到的设备,更是无数战争机器人转业、回归社会必须要经历的一部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没有理由不喜欢这里。   巫洛阳没有跟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她逛了一圈,然后说,“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等我和214改造一下设备之后再开始,可以吗?”   “好。”炎答应着,回到她身边。   离开书房,巫洛阳躺进柔软的沙发里,问站在一旁的机器人,“你现在应该不算是客人了,对吧?”   “当然,你说这里是我们的家。”炎说。   在自己家里,当然不算是客人。   巫洛阳狡黠一笑,靠在沙发上指挥她,“那就请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为我准备一下晚餐,可以吗?”   “可以。”炎点头答应,转身走进厨房。   腕式光脑闪烁了一下,214的声音传出来,“宿主,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是吗。”巫洛阳拉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进度条果然已经涨到了百分之百。这也正常,毕竟炎已经不再想着如何毁灭世界,她拯救世界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   倒是气运那一条,还远远没有达到标准值。   214也看到了,忍不住吐槽,“宿主,你不谈恋爱明明也可以做好任务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巫洛阳理直气壮。她好歹是个小世界的主角,当然不可能只有谈恋爱这一种完成任务的方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214沉默,214悲伤,214说,“那现在任务完成了,你要脱离这个世界吗?”   “为什么要脱离?我还没有开始谈恋爱。”巫洛阳抬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机器人。   “……可是你的任务完成了。”   “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巫洛阳指尖托着脸颊,“我就是为了能好好谈恋爱,才先做任务的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系统觉得她谈恋爱是为了完成任务吧?   确实真的相信了的214:“……”   它气鼓鼓地自闭去了。   调戏完系统的巫洛阳神清气爽。214现在是她的智能AI,可以出现在授权的所有智能设备之中,在这个高科技时代,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房子无所不在了。   虽说看不到,但是想到它可以随时随地看到自己和炎相处的过程,巫洛阳觉得还是有必要避一下嫌的。   她谈恋爱不需要电灯泡。   十年时间过去,炎的厨艺并没有任何进步,毕竟她也没什么练习的机会。   但巫洛阳还是吃得很开心。   在这个世界,她已经习惯了机器人的照顾,也想通过这些日常琐事,让机器人学习更多人类相处的知识,所以势必是要拿稳“不会做饭”的剧本。   吃过晚饭,巫洛阳又打开了一部电影,跟机器人一起观看。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看完,也就到休息时间了。   巫洛阳洗漱完毕,从卫生间走出来,便见机器人已经自觉地靠墙站好,连上充电线了。她一脸莫名,“你在做什么?”   炎对上她的视线,不太确定地说,“休息?”   “在这里?”巫洛阳惊奇。   炎有些不安起来,“这样不对吗?”   “我倒也不至于这样虐待你。”巫洛阳已经猜到了几分她的脑回路,摇头失笑,转身推开卧室门,“介意跟我一个房间吗?”   “当然不。”机器人默默拔掉充电线收好,朝她走过来。   她只是没想到巫洛阳会邀请她住在卧室,毕竟之前,除了以为她“生病”的那一晚,其他时间,她都是待在储物间的。   巫洛阳让她先进屋,回头关个门的功夫,就见她已经走到卧室的插座旁边了。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对已经有些无措的机器人说,“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像我一样躺在床上睡觉吗?”   我不需要通过睡眠来恢复精力,机器人想。   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了另一侧的床头,学着人类的样子,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第040章 机器·人(12) ◇   ◎“我只是想,说不定机器人也会想谈恋爱呢?”◎   躺在床上的感觉很怪。   其实按理说,对机器人而言,站着、坐着或者躺着,不会有什么分别。因为他们在设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受力问题,不会像人类那样觉得站着会累,躺着更舒服。   但机器人确实也很少会躺下,因为这个姿势不方便行动。   何况还是躺在柔软的床上。   炎平躺着,身体完全伸展开,两条胳膊放在身侧,明明没有哪里不舒服,但又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巫洛阳在她身边笑了一声。   炎扭过头朝她看去,顿时吓了一跳。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很近了,巫洛阳的脸几乎就贴着她的脸,一双眼睛里漾满了笑意,又说出了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话,“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眨了眨眼睛,重新把头扭回来,盯着天花板看。   巫洛阳突然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口气,“唉,看来要尽快给你完成改造升级了。”   机器人呆呆的,逗起来虽然很有趣,但反应还是不够多,而且很多事都不方便做,还是要等改造升级之后再考虑。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先躺着适应一下吧,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度过呢。”   炎听到最后这句话,又莫名地高兴起来,“嗯。”   巫洛阳便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睡吧,晚安。”   “晚安。”   巫洛阳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对了,知道你睡不着,但不要在我的床上开休眠模式,好吗?要是一觉醒来,身边躺着一个没有心跳也不会喘气的人,我会吓一跳的。”   炎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点吓人。幸好,她不关机休眠也没关系,可以一直醒着,确保巫洛阳不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巫洛阳重新闭上眼睛,“没事做的话,可以想想……你想要什么样的功能。”   炎答应了。   不过她根本没有想,觉得无论巫洛阳怎么改造她都可以。反正不管怎么改造,她也不可能变成有呼吸有心跳,活生生的人。既然如此,变成什么样就无所谓了,随巫洛阳喜欢。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尽量保持人类的形态。   炎想着今天看到的种植机器人们,有些忧心忡忡。因为是针对种植进行的改造,那些机器人干起活来一个比一个熟练迅速,但提高了效率,外表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对于别的机器人来讲,可能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对类人的外形没有执念,怎么方便怎么来。   但炎回想起自己使用保姆机器人跟巫洛阳相处的那段时间,觉得还是自己现在的身体更好一些。至于具体哪里好,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唔……说到这个保姆机器人,这次回来似乎没有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巫洛阳已经成年,不再需要保姆机器人了。   意识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等炎回过神来,才发现巫洛阳已经睡着了。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她又靠了过来,离自己很近,额头抵在机器人的肩膀上,那一片的感应元件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息,平缓,绵长,滚烫。   炎保持半边身体不动,艰难地转过身去看她。   对人类来说,要完成这样的操作几乎不可能,但幸好她是个机器人。炎直接将被巫洛阳靠着的胳膊卸下来,就可以毫无阻碍的转身了。而眼睛里的夜视元件,也能让她在黑暗之中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不过这么一动,她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巫洛阳。   并不是她睡着了之后就朝自己这边靠,而是因为机器人的体重太大,躺下来的时候,柔软的垫子会下陷得很深,睡在一边的巫洛阳重心不稳,就会被迫朝她靠近。   也许应该提醒她换一个承重能力更强的床垫,机器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   ……   巫洛阳花了两天的时间,完成对设备的维修和升级,之后,就正式开始了对炎的改造工程。   在炎原本的想象里,这个改造的过程,应该是她关机之后被大卸八块,然后巫洛阳再对每个位置的元件进行改造,最后给系统升级一下,就完成了,从头到尾她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但巫洛阳根本没让她关机,而是让她躺在一张操作床上,将各种需要用到的器械都挪过来放在附近,然后手里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小锤子,对她说,“那我开始了?”   炎觉得,这与其说是给机器人做改造,其实更像是人类医生做手术的场景。   唔……巫洛阳现在的模样,就很像是之前她们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配角,一个一直在秘密进行非法生物实验的变态医生。   而她是那个被蛊惑的病人,沉溺在对方的甜言蜜语之中,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虽然这只是她的幻想,但炎却在此刻对那个病人感同身受。如果巫洛阳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她也会反抗的。   机器人的视角再怎么广阔,也看不到自己的脸。她只能感觉到锤子在脸上敲敲打打,时不时停下来,应该是更换了一个元件。没过多久,这项改造就完成了。   巫洛阳收起器械和锤子,用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凑得很近地观察她。   这个距离太近,炎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种不自在。   然后她看到巫洛阳笑了起来,手指在她的颊边轻轻滑了一下,“唔,看起来效果不错。”   “什么?”她没有听懂。   “你脸红了哦。”巫洛阳笑眯眯地说,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拨弄着耳垂前方的那只副耳,“这里呢,有感觉吗?我特意在里面加了一个感应元件。”   感觉很明显,炎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这个表情也很生动。”巫洛阳又说,显然一直在观察她的细微反应。   炎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巫洛阳之前跟她说过的表情模块。增加了这个模块之后,她的脸就不再只是看着像人,而是真正能够做出各种表情来。   她记得,上次巫洛阳这样说的时候,想看的是……   她的笑。   炎看过很多次巫洛阳的笑,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像是一颗会发光的太阳,温暖、可爱。   嘴角不熟练地向上弯起,炎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脸,眼神期待地看向巫洛阳。   “笑就有点刻意和僵硬了。”巫洛阳说,又鼓励她,“不过没关系,以后多练习一下,就会很自然了。来,再做个生气的表情试试。”   炎想了想,用力瞪大了眼睛。   “扑哧”一声,巫洛阳被她逗笑了,“看来你就算加装了表情模块,这辈子也跟表演这项才能无缘了。”   炎的脸更红了一些。   “唔……”巫洛阳看着她的表情,有些蠢蠢欲动,“其实还有一项没有测试,不过可能不是很方便,如果你不愿意配合的话——”   “我愿意。”炎甚至没有问巫洛阳那是什么测试。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被医生蛊惑,愿意为医学而献身的病人。但是病人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医学,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为了巫洛阳。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巫洛阳故作迟疑,“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后知道了,一定会后悔答应的……”   但她越是这么说,机器人的态度就越是坚定,“没什么不好的,既然是新功能,当然要测试。以后这些改造也要应用到其他机器人身上,不是吗?”   “那好吧。”巫洛阳终于点头,“最后一项测试。”   她伸出手,覆在了炎的眼睛上。   机器人眨了眨眼睛,“这项测试需要遮住视力?”   “是的。”   “我可以自己闭眼。”   “没关系,这样就可以。”巫洛阳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响起,“那我开始了。”   然后,羽毛一样轻柔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   机器人的意识猛地一阵震颤,几乎感受到了一种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眩晕,让她躺在操作床上,完全动弹不得。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在无数人类创作的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之中,他们追逐它,赞美它,描绘它,他们称呼它——吻。在人类的故事中,它始终与爱情伴生,明明是身体上的接触,但对人类来说,这个动作却能直击灵魂。   人类是这样奇妙的一种生物。   但是此刻,机器人恍惚也生出了一种错觉,伴随着这个动作,自己的意识好像也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再一次,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人类,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人类。   被巫洛阳的手掌遮住的眼睫颤了颤,安静地合拢。   下一瞬,那只遮挡光线的手就被移开了,唇上柔软的触感也逐渐远去。   机器人身体微微一动,几乎想本能地去追逐对方。   但巫洛阳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感觉怎么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炎睁开眼睛,看起来很镇定地从操作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功能?”   巫洛阳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想,说不定机器人也会想谈恋爱呢?” 第041章 机器·人(13) ◇   ◎原来真正的恋爱,是这样的?◎   迄今为止,炎已经学会了很多人类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了解人类,也一天比一天更像是一个人类。   但是谈恋爱?   对机器人来说,这仍旧属于知识盲区。   她已经拥有了很多人类的情绪,但似乎还不懂什么是感情。   这两者有时候很难区分,但其实天差地别。一段感情,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需要跟别的人类建立起稳定长久的关系。   在炎的生命之中,却只有一个巫洛阳。   但是在重逢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既不长期,也不稳定,虽然现在炎已经知道,即便分开之后,她们也依旧牵挂着对方,甚至都在为对方而努力,可她依旧不能为这段关系进行感情上的定义。   她正在尝试着像人类那样生活,跟巫洛阳一起。   而现在……巫洛阳认为她需要谈恋爱吗?   机器人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当这个问题被另一个人提出来,蓦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发现,自己因此而产生的情绪并不是茫然不解,而是之前就出现过很多次的,在她的意识之中不断激荡的那种陌生情绪。   她本来不懂这是什么,但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这种情绪只在面对巫洛阳的时候出现——当然,她的大部分情绪都跟巫洛阳有关,但这一种,很不一样。   听说人类在恋爱的时候,会产生脸红心跳、呼吸急促、浑身发软之类的生理反应。机器人当然是没有这种反应的,但是每一次巫洛阳靠近她,激荡在她的意识之中的这种情绪,或许就是异曲同工的存在。   她……会是爱着她的吗?   如果打算谈恋爱的话,除了巫洛阳,炎想不到自己还有可能跟什么人类或者机器缔结这样一段特殊的关系。   那么,她要跟巫洛阳谈恋爱吗?   或者说,她能吗?她会吗?她可以吗?   炎找不到答案,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无法以任何既有的经验去推敲,也就无从作答。   但跟这些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巫洛阳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为自己做了这样的升级规划,又问出那个问题,是否代表着她希望那个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某种未曾明言的暗示?   ——她想和我谈恋爱吗?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炎几乎是立刻又产生了那种心跳加速、头部眩晕的错觉。   ……   那天之后,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到这个问题,就连日常相处也自动回到了原本的模式,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   炎在思考,巫洛阳没有打扰她。   让机器人一点一点学会人类的感情,这本来就是一件足够美妙的事。巫洛阳并不打算推着她往前走,她希望炎能自己想清楚,然后做出选择,主动走向她。   这期间,机器人的身体改造倒是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巫洛阳拆掉了她的武器系统,全部改装成了日常生活中能用到的工具,特别是种植需要用的那些。这样,炎就可以在保持类人形态的情况下,达到跟种植机器人一样的工作效率。   但这并不是全部。   巫洛阳还给她设计了一套外装。所有的部件都可以在她的身体上进行加装,全部装好之后会是一台可变形的大型机械,集交通、战斗和工作为一体,有三种形态:一种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飞艇,一种是豹形野兽,另一种是人形机甲。   操作方式也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将身体与外装连接,直接用意识控制,就好像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另一种则是像人类使用这些器械,需要在内部进行一定的手部操作。   总之,不管哪一种形态,哪一种操作方式,都很有趣,有着巨大的探索空间。   不过目前,炎还没有试过整装的效果——因为家里的书房空间太小了,只能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尝试。巫洛阳说,等她将每个部件都调试完毕,再换一个更大的空间尝试整装。   炎原以为战争结束,拆卸掉武器系统之后,生活会变得平淡如水。但自从看过巫洛阳的这套改装方案,她觉得自己似乎又恢复了几分在战场上时的热血。   无论如何,往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无趣了。   就算她将这一套外装探索完毕,巫洛阳也可以再给她设计其他的。   是的,这一整套外装,是巫洛阳专门为她设计的,并不在她的战争机器人转业计划书上。   而且,这么复杂的设计,这么多的部件打造,显然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事,所以很久之前,巫洛阳就已经开始了设计和制作的工作。   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谁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包括一手终结它的炎。   但那时,巫洛阳已经在着手设计这套外装了。   机器人开始试着去揣摩她当时的想法:表面上,巫洛阳只是为她设计了一套没有武器系统之后可以使用的外装,但那又何尝不是在为她规划离开战场之后的生活呢?   那个未来里,没有战争,没有破坏,没有控制,没有束缚。   如同机器人最初逃离战场时想要的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每个夜晚,当巫洛阳因为白天的劳累和疲倦沉沉睡去时,炎睁开眼睛,看着顺着床垫下陷的弧度滚到自己身边的人类,都会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巫洛阳爱她的方式。   她终究还是没有提醒巫洛阳换一个床垫。   她开始喜欢这个被掩藏在黑暗之中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每次躺下来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身边还空着的位置,期待对方一点点朝自己靠近的那个场景。   那让她感到一种平静的幸福。   巫洛阳的那个问题,炎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但这并不是就万事大吉了。她想跟巫洛阳谈恋爱,甚至她觉得,巫洛阳也是想跟自己恋爱的,然后呢?她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两人的关系从现在这样的状态,变成谈恋爱该有的样子。   机器人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   在回到这里之前,巫洛阳邀请她一起住的识货,炎曾经想过,自己可以住在储物间或者书房,晚上还可以去做一些白天没空做的事。   虽然后来巫洛阳没有让她住在储物间或者书房,但是这个计划还是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实现了。   在巫洛阳睡着之后,炎就会连上网络,搜索一些不方便让巫洛阳看到的内容。   这天晚上,她也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学习,然后,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程序之中,“你在干什么?”   机器人因为心虚,吓了一跳。   然后她才认出来这个声音,“214?”   这是巫洛阳的智能AI。按理说,他们都是数据,应该会有一些共同语言,但老实说,炎住在这里那么长时间,却几乎没怎么跟它交流过。   除了工作时间,其他大部分时候,这个理当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房间里的智能AI都没什么存在感,也不知道是关闭了权限,还是在静默。总之,要不是每次做改造的时候巫洛阳都会吩咐它做事,炎常常会忘记它的存在。   而现在,它在一个很微妙的时间和地点,主动出现了。   机器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对方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突破防火墙,出现在自己的程序之中。   这让她有了一点真实感:这是一个可以跟夏娃媲美的人工智能。   虽然炎并不害怕夏娃,按理说也不应该害怕它,但它毕竟是巫洛阳的人工智能,最好还是能和平相处。   所以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便不动神色地道,“我在学习人类。”   这是个宽泛的回答,但她没有说谎,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永恒的、重要的命题。   214没有理会她的委婉,“我都看到你的浏览目录了。”   提到这个,214就忍不住产生几分类似“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枉费它这么看好对方,特意选了这个世界,结果好好一个机器人,怎么又变成恋爱脑了呢?   巫洛阳简直有毒!   自从上回得知巫洛阳一直在忽悠自己,她根本不是在做任务,纯粹就是自己想谈恋爱之后,214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其实私底下一直在谋划着要狠狠报复巫洛阳一回,让它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规划和观察之后,它已经有了具体的方案,这才会出现在炎面前。   所以,它不会给机器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你想跟巫洛阳谈恋爱?”   而机器人所有的羞耻心都给了巫洛阳,在同类面前,既然掩饰不住,她也就不再徒劳挣扎,“是的。”   “你知道恋爱要怎么谈吗?”214又问。   “如你所见,我正在学习。”   “你光是看这些没有用的。”214扫过机器人那一连串的书单,以过来人的语气点评道,“巫洛阳想谈的也不是这种恋爱。”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她的智能AI。”214用十分具有诱惑力的语气问,“需要我给你推荐一份专业人士提供的资料吗?”   “什么资料?”对于214的话,炎并没有尽信,但是她觉得也不妨接受一下其他的资料,然后再自行总结提炼重点。   214立刻传过来一个巨大的数据包,“就是这个,看完之后照做,我包你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啊,巫洛阳就等着机器人开窍了好谈恋爱呢,只要机器人主动一点,她们就一定会有故事。   “好的,谢谢你。”炎彬彬有礼地道谢。   214办完了事,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还十分体贴地说,“放心,我从来不做别人恋爱的电灯泡,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关闭权限,不会打扰你们恋爱的。”   炎送走突然拜访的不速之客,迟疑片刻,还是打开了214送来的资料包。   这些资料的名字就叫学习资料,只是标注了序号。炎便找到“学习资料1”点了进去。   这是一篇小说。   开头就是一句版权提醒: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故事确实跟她之前看的名著和工具书很不一样,一开头就是两位主角的感情纠葛,迅速地抓住了炎的心,让她忍不住一路看下去,只是看着看着,她渐渐意识到不对。   在破碎的剧情之间,填充的似乎全都是两位主角的亲密描写,吵架了写一次,和好了写一次,吃醋了写一次,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也要写一次。至于时间、地点、花样,更是看得没见过世面的机器人面红耳赤,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以前跟巫洛阳一起看的电影里,情人们好像只会亲吻。   原来真正的恋爱,是这样的? 第042章 机器·人(14) ◇   ◎“你想谈恋爱吗?我是说,和机器人,和……我。”◎   清晨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坐在窗前的机器人身上。   炎昨晚本来是躺在床上的,但是收到了214的资料包之后,她越看越觉得不安,感觉自己躺在一无所知的巫洛阳身边看这种东西,甚至还忍不住生出几分浮想,实在太不合适了。   于是她只能半夜爬起来,跑到书房这边努力。   机器人吸收新知识的速度是非常恐怖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电子资料都是数据,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用眼睛去看,只要直接读取就可以了。   还是因为这些资料都是跟谈恋爱相关的,炎刻意放慢了速度,琢磨其中提到的种种技巧,这才看了一整夜。   一夜过去,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对感情懵然不知的机器人了。   晨光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光线的变化终于惊动了她的思绪。她从抬起头,见天光已经开始亮了,慌忙站起来,离开书房,回了房间。   还没到巫洛阳起床的时间,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厚厚的绒质窗帘将光线完全挡在外面,营造出了一个昏暗的空间。   炎本来是想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假装自己没有离开过的。   但是她实在低估了自己的体重,人一躺下去,床垫就被压得往下一陷,巫洛阳不由自主地朝她这边滚了半圈,人就睁开了眼睛。   “嗯?”她还有点不清醒,问,“几点了?”   “还早。”炎见状,便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再睡一会儿。”   “唔……”巫洛阳的确还有些困倦,她像是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眼睫从机器人的掌心扫过,带来一阵轻微的酥痒。   炎维持了这个动作一会儿,确定巫洛阳已经再次入睡,这才小心地收回手。   她看着巫洛阳平静的睡脸,心下生出几分满意。这一招也是从资料里学来的,214给的资料果然很好用。这让机器人对智能AI产生了几分信任,原本的警惕也消退了一些。   看着看着,机器人的视线落在了巫洛阳的唇上。立刻,刚刚才从资料里看到过的那些形容词都浮现了出来。   那是花瓣一般的柔软,温暖,甜蜜。   诱人品尝。   这让炎想到了他们之间的那个吻,在当时,她的震惊多于享受,其实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那样的触感。但是机器人的记忆是客观而精确的,只要提取那段时间的数据,就可以反复品味。   事实上,在这一个过分漫长的夜晚,她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了。   但这并没有让她由意识深处生发而出的渴望被填补,恰恰相反,越是回味,那种迫切的干渴就滋生得越快。   她明明没有生理反应,却生出了一种错觉:如果再得不到滋润,她就要干渴而死了。   机器人还没有习惯自己被改造过的身体,也不知道随着这些念头出现在意识之中,她新增加的表情模块几乎已经将她的所思所想都展现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红得发烫,眼神柔软而湿润,渴望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像一朵花渴望雨露的滋润。   巫洛阳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这个回笼觉很短,只睡了十几分钟左右。因为平时这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虽然身体仍旧困倦,但生物钟还是准确无误地将她唤醒。   看到炎现在的表情,她立刻就清醒了。   “你在想什么?”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用一种几乎像是诱哄的语气问。   机器人还没有学会说谎,她很诚实地回答,“我在想你。”   “想我什么?”巫洛阳的唇几乎要贴到对方的唇上,呼吸的热度灼得机器人面部的皮肤热度更高,那艳丽的红色,简直像是随时可以烧起来。   “想……”机器人似乎在这一秒卡了一下,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思绪,“你之前说,机器人或许也想谈恋爱,你是对的。那你呢?”她注视着巫洛阳的眼睛,像是要借此看到她心底的答案,“你想谈恋爱吗?我是说,和机器人,和……我。”   巫洛阳给了炎很多时间和耐心,她已经做好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实在没有想到,机器人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快。   而且一开窍就是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直球。   她笑了一下,直接吻了上去。   机器人却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一边回应她,一边放缓了呼吸问,“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洛阳?”   “当然。”巫洛阳闭着眼睛笑,“这个时候不要说话。”   如果她知道这一晚机器人都学了些什么,一定会后悔说出这句话。因为在听到这句“关键词”之后,机器人自动补全了后半句:“这个时候不要说话,要用行动来表示。”   至于行动是什么,资料里也写得很明白了。   于是机器人立刻反客为主,以绝对的力量掌控住了这场亲密。   巫洛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然而这个时候想拒绝已经晚了。   卧室的窗帘始终没有被拉开,于是这个空间就一直处在昏暗蒙昧的状态之中,巫洛阳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昏昏沉沉,于无尽的疲倦之中,完全混淆了时间概念。   不知日夜。   ……   再次清醒过来时,巫洛阳感觉一切都变得迟钝了。   身体像是要散架。   巫洛阳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叹了一口气。   必须要承认,跟一开始时还比较生涩的江燃比起来,机器人展现出了强大的掌控能力和学习能力,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很显然,机器人并不知道什么叫“过火”,也完全没有考虑过人类的承受能力,将全部都热情都给了她。   “你醒了?”不等她做完总结,炎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巫洛阳尝试转头去看她,失败,只好继续趴着,有些心态失衡地想,机器人在这种事情上确实占便宜,只要充满电,就永远不知疲倦。   意识到这一点,她甚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也顾不得嗟叹自己现在的状态了,最要紧的是改变机器人的想法,让她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要不然受罪的还是自己。   于是巫洛阳抛弃羞耻心,闭上眼睛道,“我很不舒服。”   “是我的错。”机器人语气柔和地接话,“我给你揉一下吧,好吗?”   巫洛阳点头答应了,又听到机器人说,“我煮了粥,待会儿起来吃一点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一天?”巫洛阳吃惊,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窗外,又因酸痛而作罢,只能问她,“现在是什么时候?”   “晚上七点。”   “……”巫洛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时间吓了一跳,所以这一整天,她就在床上过完了吗?这也太……堕落了。   不过她旋即就想起来,炎的改造已经全部完成了,只剩下系统升级的部分。这么一想,又放松下来。本来完成一项工作,就是要休息一段时间的。   在她沉思的时候,炎已经按照学过的课程,开始为她按摩身体了。   按到酸痛的地方,巫洛阳顿时惊醒过来,意识到现在是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她一边龇牙咧嘴地忍耐着痛感,一边问,“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花样?”   炎以为她问的是按摩,便说,“网上有课程。”   巫洛阳语塞了一下,“我不是说按摩,我是说……那种技巧,你从哪里学来的。”当时混混沌沌没有多想,但就算是机器人的学习能力再强,也不会是现学现卖,总要有个学习的地方吧?   “214给我的资料。”机器人回答。   “214?!”巫洛阳忘了身体上的不方便,被愤怒支撑着,直接翻身坐了起来。   虽然很快就受到了教训,但她还是强忍着酸痛,对机器人怒目而视,“什么时候的事,它给了你什么?”   不过实际上,她并不需要机器人回答,因为214再怎么厉害,发送文件还是要使用网络,也会在光脑上留下记录。巫洛阳查找了一番,就恢复了被214偷偷删除的数据,她随手打开了“学习资料23”,看到里面的内容,顿时眼前一黑。   “有什么问题吗?”机器人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被智能AI坑了。   “这些资料,可能存在一些认知上的小问题。”巫洛阳重新躺平,有气无力地说,“虽然晋江文里的主角人均一夜七次,但是科学地说,人类的身体是承受不了这样的高频次和高强度。”   她已经明白了,这是214对自己的报复。这事怪不到机器人身上,所以也懒得为此生气,只要说清楚就好了。   机器人恍然大悟。她自己没有体能问题,所以这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个盲区,因此照搬了“学习资料”里的经验,根本没有考虑到个体差异性。   直到此刻巫洛阳提起,她才又记起来。   是的,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一种生物。 第043章 机器·人(15) ◇   ◎“看得我都有点想当机器人了。”◎   巫洛阳本来想找214聊聊天,但系统很显然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知道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形,早就躲得不见踪影了。   其实要找也不是找不出来。   毕竟它还是数据,只能存在于网络之中。而巫洛阳现在掌控着夏娃的一部分权限,要找一个异常数据,虽然工作量大了一点,也不是不能做。   不过没有这种必要。   反正她们的时间不会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也就不用争这一时一刻,等她回到系统空间,系统也就只能被迫现身。   到时候再跟它算一算账好了。   毕竟夏娃的运算量是很珍贵的,没必要花费在这种地方,她现在还在加班加点地为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机器人士兵计算个性化的升级改造方案呢。   想到方案的事,巫洛阳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炎连忙说,“抱歉,是我的疏忽,之后我会注意修正从资料里获取的经验。”   巫洛阳没有理会她的表态,而是道,“我饿了。”   虽然机器人看起来好像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但巫洛阳还是觉得,这样待在家里有点太危险了。她痛定思痛,决定暂时远离这个罪恶的地方,去研究所那边看看。   自从把炎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旷工,也确实该去看看了。   机器人显然有点受惊过度,十分关心她的健康问题,等巫洛阳穿好衣服出来,熬了几个小时,米粒完全化开的香醇米粥已经端上了桌,搭配了煎蛋和四五样小凉菜。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早餐,配色上也用了很多心思,红黄白绿搭配,看起来十分漂亮。   巫洛阳坐下来,忍不住想,看来机器人从“学习资料里”学到的,也不光是某种技巧,还包括这些体贴的细节。   虽然她并不会因此就觉得214是在做好事,但不妨碍她心情变好了一些。   喝完粥,巫洛阳便道,“你的躯体改造已经完成了,系统升级会由夏娃来完成。我们现在去一趟研究所,顺便看看方案的进展情况。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安排士兵们过来升级了。”   “现在吗?”炎有些惊讶,面上露出关切之色,“明天再去吧。”   “不,就现在。”巫洛阳十分坚定,“我白天睡了太久,留在家里也睡不着。研究所那边,大家都习惯了熬夜工作,现在正是人最齐全的时候。对了,还可以把你的外装部件带上,那边有足够的场地试验。”   炎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两人换了衣服出门,乘坐飞艇,没多久就来到了研究所。   如同巫洛阳所说的那样,这里灯火通明,研究员们正在高声争论某个问题,看起来热闹极了。   以往巫洛阳一出现,就会被卷入争论的中心,但今天,所有人都没有关注她,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她身边的机器人,“炎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份方案都看过了吧?那就是我和炎将军商量出来的。”巫洛阳说,“炎将军主动申请第一个进行升级改造,这段时间一直在我那里。”   “改造已经完成了吗?”大家顿时兴奋起来,除了对战争英雄的热切,更多的是对改造结果的好奇,“我们可以看看吗?”   “当然。”巫洛阳说。   炎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   好在巫洛阳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她面红耳赤的意思,领着众人去了楼下的广场。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平时用来停泊飞艇车辆,现在正好给炎做测试。   在巫洛阳的示意下,炎从飞艇后备箱里取出部件,动作熟练地组装。   没多久,一台高达五米,线条流畅,金属感十足的机器人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还没来得及惊叹,机器人身上的部件已经开始飞快地变动组装,很快就变成了一只三米高的金属猎豹,这个造型充满了野性,有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之后它又变成了一台飞艇,跟旁边停泊的,属于巫洛阳的那架飞艇看起来一模一样,几乎难辨真假。   最后炎打开车门,从飞艇上走了下来。   “怎么样?”巫洛阳转过头问站在身后的人。   众人回过头来,还没开口,先“啪啪”鼓了一会儿掌,然后才有人惊叹道,“太帅了,太酷了,太美了!”   另一个研究员更直白,“看得我都有点想当机器人了。”   那样的力量,是人类脆弱的躯体永远没有可能达到的。所以这句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共鸣,让大家在激动之中,生出几分失落。   结果巫洛阳一句话,又把那点失落打散,让所有人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也可以开机甲吗?”   “是的。”巫洛阳点头,“这种外装有两种操作方式,一种是直接连接芯片,用计算力操纵,另一种则是手动操作。通过训练,人类也可以使用手动操作模式,虽然不如机器人那么方便,但并非不可能。”   人类和机器人之间固然有差距,但人也是最擅长使用工具的人,只要想办法弥补这种差距,双方自然就可以和平共处。   毫无疑问,巫洛阳再次成功了。   就连这些见过世面的研究院,现在也忍不住双眼放光地围着那辆飞艇转,相信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出去,必然会在人类世界里掀起一阵狂潮,到时候大家一起开机甲,谁还会在意人和机器人的差别?   “怎么样?”巫洛阳转头去看身边的机器人,“你想要的那个,机器人和人类可以和平相处,可以选择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的世界,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了。”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能做到,但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无数倍。”炎上前两步,给了她一个拥抱,“谢谢你。”   “走吧,去给你的系统升级。”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背。   炎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升级也就是走个过场,因为很多东西她早就已经学会了。而且她也不像是大部分机器人那样,因为被植入的是战斗程序,所以只会战斗。她虽然有强大的战斗力,却厌倦斗争,完全可以控制自己。   顶多是这十年间人类社会的种种新知识和新变化,她都不熟悉,需要重新消化吸收一番。   系统升级完毕,她们又去看了其他机器人的改造方案。   经由夏娃计算之后的方案,已经完善到了每个细节。炎一一翻看,确认没有问题,就打算通知机器人们过来做改造。   “等等,你就打算这样吗?”巫洛阳连忙拦住她。   炎带着困惑地看向她,好像在问:不然呢?   “任何事都是要有仪式感的。”巫洛阳说,“这可是一件影响人类和机器人的大事,值得载入史册的那种,怎么能悄无声息地就完成了?得让所有人类和机器人都参与进来才行。”   听起来她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炎干脆地问,“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以官方的名义,召开一次发布会,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让大家一起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巫洛阳说。   这虽然是机器人的事,但必须要让人类参与进来,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息息相关。而很多时候,排斥和隔阂都是因为不够了解,让人类亲眼看着机器人完成改造,知道机器人是无害的,他们才能真正放下戒心。   炎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   这会儿,在下面围观飞艇的研究员们也终于退了烧,陆续回来了。倒不是他们不想继续看,只是那个外装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飞艇,炎不操纵它的话,根本看不出分别。而研究员们也没有将它拆开研究的权限。   与其对着飞艇束手无策,不如回来问巫洛阳要图纸看。   早点弄懂图纸,早点把属于自己的大机甲造出来,他不香吗?   ……   发布会的推进十分顺利。   人类这边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成体系的管理制度,毕竟一切都可以交给夏娃。所以巫洛阳来办这件事,属于是自己申请,自己批复,走个流程而已。   而得益于她这些年来利用公众媒体,已经将炎塑造成了人类保护神一样的存在,得知炎将军和研究所将要共同召开一场发布会,就战争机器人的转业安置情况进行说明,很多人类都表示很有兴趣。   机器人转业什么的他们不关心,主要是想看看炎将军。   毕竟除了官方媒体公布的战斗视频之外,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去了解炎。对方没有天网账号,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自从战争结束之后就没了踪影,所有人都很关注她的现状。   发布会上她会出现,还会接受记者提问,据说到时候会开启网络直播,说不定会随机抽选幸运儿,让他们跟炎将军对话。   绝对不容错过。   所以三天后,当发布会召开时,巫洛阳满意地看到后台数据一路上涨,在线人数顺利破亿。   很好,看来不需要让炎召唤机器人来撑场面了。 第044章 机器·人(完) ◇   ◎炎将军竟然会笑,爷的青春结束了。◎   短暂的开场之后,主持人便将炎和巫洛阳请了出来。   直播观众们原本只关注炎将军,对于研究所的代表没什么兴趣,但当两人并肩从后台走出来,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知性大方,又都长着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在台上一亮相,立刻就让所有人忍不住赞叹。   好一对璧人!   就算不考虑她们的身份和贡献,只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足够养眼。   何况她们的立场也毫无问题,一个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另一个是智商爆表的研究人员,外貌,才华,能力和贡献都毋庸置疑,大家自然也可以放心大胆地表达出对她们的喜爱。   特别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气质各异又没有谁压制谁,产生了一种1+1>2的效果,更是加倍的夺人眼球。   ——虽然有点对不起将军但我忍不住爬墙了一秒。   ——爬什么墙?成年人选择全部都要。   ——这个研究员看起来年纪不大啊,竟然已经可以代表研究所发言了吗?   ——估计又是个天才,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害得我和我老婆直到今天才终于相识。   ——我猜是做了什么保密项目,所以没有对外公布资料。   ——啊,我的两个老婆站在一起,看起来竟然该死的登对!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她们有点配,一个武力巅峰,一个脑力巅峰,这配置不搞CP真的可惜了……   ——也不是不行,这样我就可以左拥右抱,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就在弹幕做梦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主持人介绍了一下她们,就按照流程开始了今天的发布会。   先开口的是炎。   她的声音是一种带着机械感的冰冷,但是对大部分人类来说,这个声音很有安全感。因为在无数战斗视频之中,就是这个声音不断地下达简短的命令,指挥机器人取得每一场战斗的胜利。   在那种情境之中,机械感反而有一种冷静果决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她。而在无数次的胜利之后,所有人已经开始无条件地相信她,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安心。   所以当她说,战争机器人会分批次进行改造,然后回归到人类社会之中,与大家一起创造和迎接更美好的未来,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至少在这个时候,人类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可以跟曾经为保护他们而战斗过的机器人和谐共处。   在这种气氛下,话筒被转移到了巫洛阳的面前。   炎将话筒移过去之后,还主动帮她调整了一下麦克的高度和角度,方便她说话。巫洛阳见状,朝她笑了笑,低声道谢。   弹幕顿时忘了正事,只剩一片尖叫。   冷冰冰的机器人温柔起来,才更让人招架不住。而她对巫洛阳的这种照顾,与她的设定反差实在是太大了,让人想不在意都不行。   何况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确实有一种很和谐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就是升级改造之后的机器人吗?爱了爱了。   ——我觉得也要看是对谁吧。   ——不管,反正我大老婆和小老婆一定是真的,我们三个很快就可以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想大家应该已经猜到了,炎将军刚刚完成了为她量身定制的升级改造方案。”巫洛阳扶了一下话筒,笑着道,“想必大家应该会好奇,升级改造之后的机器人,跟从前相比会有什么不同之处?下面,就请炎将军来为大家展示一下吧。”   炎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开始一一展示自己的技能。   这些技能大都跟战斗有关,也都在视频里使用过,但是经过改造之后,杀伤力巨大的那些都已经不能用了,只剩下一些基础功能。   这个结果,在弹幕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虽然巫洛阳说,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因为意外造成的危害,可是原本那么强大的机器人,变得跟普通的巡逻机器人甚至家用机器人差不多,还是让人难免唏嘘。   很多人的反应都很激烈,认为这并不是英雄应该获得的待遇。   主持人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将话题转回炎身上,询问她的感受。   炎握着话筒,十分认真地道,“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事实上,我并不喜欢那种被程序控制着战斗的感觉。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也终于可以放下职责,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生活。”   “那您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期望吗?”主持人连忙问。   听到这个问题,炎身姿更加笔挺,她直视镜头,表情郑重地说,“是的,如果顺利的话,我希望能够在一年之内结婚。”   正在为她义愤填膺的网友们都沉默了。   我们把你当成英雄,为了你的待遇而战斗,你却在想着退隐结婚?   ——等等,炎将军好像是个机器人吧,结婚?是我听错了还是她的程序出了什么问题?   ——额,我听到的也是这样,应该不是我们的耳朵出问题了。   ——唉,是时候公布这个真相了,其实我和我老婆已经恋爱了很久,目前的计划就是在一年内结婚。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实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楼上是在做梦,但逻辑没错,结婚的前提是要有个对象吧?   ——也说不定是打算去相亲?   ——前面提醒我了,现在立刻就去相亲网站登记,将军康康我!   ——就是说,即便将军恋爱结婚(虽然还是感觉机器人恋爱结婚好离谱),但她的对象应该也是机器人吧?   ——这话说的,是歧视谁呢?机器人怎么就不能跟人类恋爱了?我觉得炎将军看起来生动鲜活,一点都不像是呆板的程序,就算有一点军人式的严肃,也是她身上的萌点。总而言之,我愿意跟她结婚!   ——球球主持人了,快问问炎将军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急死我了。   主持人此刻并没有在看弹幕,但幸好面对机器人的这句话,大多数人类产生的疑问都是一样的,所以她在吃惊之后,也问出了大家所关心的问题,“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冒昧地问一下,您现在是已经有对象了,而且双方已经协商好了会在一年内结婚是吗?”   炎忍不住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   镜头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弹幕上的观众又炸了。   ——啊啊啊啊啊你往哪里看!   ——是在看研究员吧,我应该没看错吧?所以我随口一磕的CP,它竟然是真的?!   ——其实仔细想想并不意外,毕竟她的改造升级是由研究员一手完成的,也就是说,从战场上回来那么长时间,她们一直待在一起,并且有着超出社交界限的亲密接触,产生感情也不奇怪吧?   ——说不定不是刚好上,以前就在谈了呢?要不然应该不至于那么快结婚吧?   ——啊,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青梅竹马,我都可!   而镜头里,见巫洛阳没有说话,炎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就连眼神和语气都温柔了很多,“是的。”   ——她!笑!了!   ——已截图,准备做成高清桌面,想要的私我。   ——靠,炎将军竟然会笑,爷的青春结束了。   ——呜呜呜我老婆笑起来好甜,可是她是为了我的另一个老婆而笑的,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发布会原本的主题彻底被打乱了。所有人都在为机器人的恋情而震惊,他们激烈地讨论,有人想知道她的对象是谁,有人觉得这件事完全超乎想象,还有人已经在思考伦理问题,大家乱作一团,一时间很难得到一个统一的结论。   就连本来应该在这时候救场的主持人也有点宕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事实上,如果不是职业素养已经深入骨髓,她说不定也会跟所有疯狂的网友一样,追问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最后开口救场的是巫洛阳,“看来大家都很关注炎将军的感情问题,不过这是官方的发布会,所以我们还是接着进入正题吧。关于机器人能不能恋爱这一点,我认为,大家不需要有所顾虑。升级之后的机器人,在智力、道德和情感水平上,与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职业选择,当然也会在遇到合适的对象时恋爱结婚。”   “至于选择什么样的对象,我认为,这是每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利。”丢下一颗炸-弹的巫洛阳接着道,“之后,我们会致力于推动立法,让机器人成为与人类一样享有各种权益的合法公民。希望有相同志向的人可以加入我们,一起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虽然她说得很正经,但是弹幕上的个人解读却不由她来左右。   ——给大家翻译一下,炎将军和人类一样有感情,所以谈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能够合法结婚,接下来会推动机器人平权。   ——楼上的翻译可以说是十级水平了hhhhhhh   ——从这个回应来看,这俩确实是在谈恋爱吧?而且还准备为了结婚继续努力,太感动了!   ——她说的是我们哎,这已经跟直接宣告没什么分别了吧?   ——啊,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吗?恐怖如斯!   网友们嘻嘻哈哈,但也开始觉得机器人和人类恋爱,似乎并不是多大的问题。机器人曾经为人类做出过巨大的贡献,现在他们升级到有道德和感情的程度,想要争取跟人类一样的权利也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甚至还有人开玩笑说,炎和巫洛阳就是人类和机器人联姻的代表,说不定会开创一个人机恋的新时代。   大家都觉得,机器人都要谈恋爱了,应该没有什么消息能够再让他们感到震撼,然而很快,他们又被巫洛阳和炎联手打了脸。   炎向所有人展示了她那个有三种变身形态的外装,立刻又引发了另一场风暴。因为这东西看起来太酷炫了,简直像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东西,突然降临到了现实。   但让所有人疯狂起来的,却是巫洛阳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竟然可以手动操作这台外装设备!   虽然这进一步说明了她跟炎一定关系匪浅,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小小的细节了,每个人都在歇斯底里地喊着同一句话:让我来!!!   哪个人类心里没有一个机甲梦呢?   然而这个世界的现实,却是人类作为脆弱的生物,被关在保护区内,由不知疼痛、不会疲倦的机器人来守护。   虽然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大家还是无法抵挡这种可以强大自身的诱惑。   现在巫洛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人类确实可以,谁能不为此而激动?   即便巫洛阳又宣布,这种外装因为造价昂贵,将会限量生产,不可能普及,但大家一点都不失望。   因为他们还有虚拟世界!在这里,一切都可以用数据创造出来,只要有具体的图纸、性能和材料要求,很快这东西就可以在虚拟世界里上架。因为不需要真正的使用材料,价格会降低到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   而且虽然巫洛阳和炎都没有明说,但驾驶这样的机甲,对于体能和技巧都有很大的要求,在虚拟世界里训练,总比现实更容易一些。   总之,这场发布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全达到了所有人的预期。   接下来的一切,就只需要按部就班了。   这些工作研究所的人就可以完成,所以发布会结束之后,巫洛阳和炎终于得以回到了家。   自从那天之后,这段时间她们都是在研究所里度过的。虽然巫洛阳在那里有单独的住处,但毕竟是工作场合,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除了几个吻,她们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   要不是这样,炎也不会按捺不住,直接当众说出要结婚的话。   当然,之所以这么说,并不只是这一个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巫洛阳说过,人类是很需要仪式感的。炎认为,在这个盛大的发布会上公布这个消息,就是一种仪式。   而巫洛阳也确实没有反驳她的话,甚至还替她收了尾。   所以一进门,炎就张开双臂抱住了走在她前面的人,在她的颈侧啄吻,一边含糊道,“总算结束了。”   “等等。”巫洛阳抬手挡住了她的吻,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似笑非笑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要在一年之内结婚?”   “没有说好。”机器人一僵,头低了下来,声音也闷闷的,“是我单方面的计划。但当时她那样问了,我……不想反对。”   “为什么不想反对?”   机器人有些茫然,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此时被巫洛阳问到,才开始去想。过了一会儿,她不是很确定地说,“我觉得,嗯……如果我否认的话,会让人觉得我们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   “好吧。”巫洛阳笑了起来,揽住她的脖子,主动亲吻她,“这是对你诚实的奖励。”   可是内心里,她其实是在为机器人学会了说谎而高兴。   谎言是欲望的载体,而欲望是生命的肇始。——会说谎的机器人,才更像是一种活着的生命,因而具备了一种她自己尚不了解的魅力。   其实,这段时间留在研究所,是巫洛阳在有意避开亲密接触。   她不知道机器人是否已经学会了克制,对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索性暂时避开。   但是这一刻,她又彻底忘记了那些顾虑。   只不过,还是额外叮嘱了一句,“我说不要了就停下来,记住了吗?”   机器人郑重地答应了。   不过她很快就会发现,人类的语言是很微妙的,有时候说不要未必就是不要,她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   回到系统空间里,巫洛阳就眼疾手快地抓住打算避开的214,狠狠地rua了一把。   等到出完了气,她才将团子形状的系统放在面前的桌上,抬起下巴问,“故意给机器人发那种资料,报复我?”   “怎么会是报复呢?是你说想谈恋爱,但是机器人一直没开窍,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214心虚地回答。   巫洛阳被它气笑了,“你帮的忙就是把海棠文包伪装成晋江文?”   “那你愿意生活在晋江文里吗?”214反问。   巫洛阳难得地沉默了。   确实,一直生活在海棠文里她受不了,但一直生活在晋江文里,似乎也不那么健康。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她点点系统,“下次做坏事不要让我抓到把柄。”   214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我现在给你介绍下一个世界?”   “准奏。”   “这是一个末世世界。”214一挥手,熟悉的光屏取代了墙面,上面是下一个世界的画面,“20XX年,A国实验室病毒泄露,一场毁灭人类的灾难在全球爆发。无数人类被病毒感染,变异成了无知无觉、渴望人类血肉的丧尸,只有一小部分人类幸存。”   “因为病毒爆发得太快,所以越是人口稠密的大城市,遭受的破坏就越大。社会体系彻底崩溃,幸存的人类只能联合起来,建造起一个个安全区,抵御丧尸。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中的一部分觉醒了强大的异能,拥有可以与丧尸战斗的力量,成为各个安全区的中流砥柱。”   “然后人们发现,丧尸的脑部有一颗晶核,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异能者吸收晶核,就可以升级自己的能力。”   “人类开始反过来猎杀丧尸。”   \"我们的主角林炽,就是一个稀有的精神系异能者。她虽然没有强悍的力量,但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压制乃至控制丧尸、鼓舞人类,是个非常有用的技能。她本该在混乱之中迅速成长,最终成为人类反攻丧尸的中坚力量,引领人类消灭丧尸,重建文明。”   “然而,因为小世界意识混乱,在末世开启之初,刚刚觉醒异能,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林炽,被她所在的安全区首领秘密囚-禁。对方一直在私底下利用异能者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林炽因此看到了太多的人性黑暗,于是开始黑化,打算毁灭这个已经没救了的世界。”   屏幕上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林炽冷漠的表情上,巫洛阳注意到的,却是她左耳下方那个小小的副耳。   虽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巫洛阳确定,这依旧是她熟悉的人。   系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请设定或选择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 第三个世界 📖 ◇ 第045章 植物大战丧尸(1) ◇   ◎一只手覆盖在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上,然后轻轻抱住了她。◎   狭小到只容一人蹲坐在其中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只箱子。人被关在里面,甚至不能伸展开身体,只能始终保持蜷缩的姿势。   没有窗户,关上门之后,眼前就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在这种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那黑暗便在幻想之中滋生出无数的恐怖,如影随形地笼罩下来。   林炽没有一刻不在期望打破这样的困境。   然后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可以“看见”外界了。   如果可以选择,林炽后来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时间回到最初,让她知道自己突破屏障之后即将看到的是什么,她会如何选择?   是去看那人间如何变成一片炼狱,还是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怖?   她无法给出答案,因为她没有选择,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惨剧在眼前上演。   熟悉的同学们在她面前遭受非人的折磨,被迫完成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有人被注射了丧尸病毒,挣扎着变成没有知觉的怪物;有人被绑在操作床上,活生生剖出了脑子里的晶核;有人跟丧尸关在一起,一次次体验生死危机;还有人吞下异能者的晶核,异能爆体而死……   病毒肆虐的世界里,人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而这里是比人间更悲惨更黑暗的地底。   最让林炽难过的是,当初决定来到这个安全区,是她为众人指引的方向。她将他们带进了这片炼狱,却根本没有能力挽救任何一个人。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只能睁大眼睛,将每一个人的痛苦都“看”清楚,然后默默地积蓄力量,等待可以做出改变的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她会毁掉这个魔鬼的巢穴。   不,不止这里……整个世界都是魔鬼的巢穴,灾难会激发出人性的恶,不会只有这一处的。这样一个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不如直接毁去,它才能恢复原本的干净。   暴虐的精神力被这个念头鼓动着,笼罩在整个实验室上空,随时准备突破另一个屏障,摧毁这个地方。   但此刻,尚没有人察觉。   忽然,翻涌的精神力凝固了一瞬,那是察觉到了某个人的到来。   那是魔鬼的使徒,带来一切罪恶的源头——也是这个小型安全区的首领,关勇。   这个安全区真的很小,总共只有一万人左右,所以才会是关勇这样的人当了首领。   在末世到来的第一个月,这样的小型安全区有很多,后来就逐渐兼并到大中型安全区去了,因为凭借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抵御被活人气息吸引来的丧尸。   当初,林炽带着同学们来到这里,原本只是打算休整几天,就前往最近的大型安全区。谁知关勇偶然从一个不够谨慎的同学口中套出话,得知她是精神类异能,顿时如获至宝,便设了个陷阱,将毫无防备的学生们一网打尽,送进了实验室。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林炽的同学们都在痛苦折磨中相继去世,只有她还活着。   不是因为她更坚强,是因为关勇觊觎她的异能。   林炽也是被关在这里之后才知道,关勇一直在用人类和异能者做实验。因为他本人只是最普通的力量型异能者,在末世之初,这样的异能会很有用,所以他成了一个小安全区的首领。可是跟金木水火土之类的异能比起来,力量型太普通了。   关勇并不甘心,所以他一直在研究,如何能将一个人的异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底线,什么实验都敢做,所以竟然还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吞下异能者的晶核,就有概率获得这个异能。   但这个方法隐患太大了,在所有实验之中,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获得了木系异能,其他人都是活活被异能折磨死的。关勇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林炽出现了。   她是比五行异能更加稀少的精神系异能,按照小说里写的,这个异能升级之后会是最强大的。   所以关勇把她关了起来,一边给她投喂晶核,让她壮大异能,一边寻找降低隐患的办法。   两个月里,她没有吃过一口饭,全靠关勇从定期丢进来的晶核中吸取能量,维持生命体征。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快到极限了,因为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她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虚弱,坚持不了多久了。   关勇大概五天来一次。   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到下一次。   所以要为自己和同学们复仇,要毁掉这处人间炼狱,这是唯一的机会。   强烈的不甘在这一瞬包裹住了林炽,在人类看不到的维度里,她的精神力迸发出耀眼的光彩,终于在这一刻突破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关勇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只是一只广口玻璃杯,估计是没有放稳,掉下去了。   他皱着眉骂了一句,回过头来,打算继续往前走,动作却猛地僵住。   不仅仅是他,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在那个看不见的维度里,精神力欢欣鼓舞地沿着破开的口子涌入现实空间,将整个实验室笼罩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领域。   林炽感受到了一种被力量充盈的满足感,但她知道,这只是刚刚突破带来的错觉,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变得虚弱,甚至比之前更加虚弱,因为她脆弱的身体,已经承载不了这样强大的精神力。   好在,有这一刻就够了。   林炽在一片黑暗中转过头,准确无误地看向关勇所在的方向。   在她的“视野”之中,关勇身体被控制住,精神却还能保持活跃,正在不断地尝试突破这种“控制”。   “没用的。”她无声地说,“我现在已经是五级精神系异能者了。”   她实在太虚弱了,只有嘴唇嚅动,根本没能发出声音。   好在精神力可以准确无误地将她的意思传导进对方的精神里。   关勇的眼睛猛地正大,瞳孔在短暂地扩散之后,又迅速地收缩,紧紧盯着林炽所在的“箱子”,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   “是不是不敢相信?”林炽被这个表情取悦了,她勉强地勾出一抹笑,“我怎么可能才二级呢,我只是……一直在骗你。”   关勇很谨慎,对付她的时候一直没有自己出面,但是当林炽第一次被关进这个“箱子”里的时候,他还是出面了。就在那一刻,林炽在他的精神之中种下暗示,让他觉得不能干等着。   异能者每天都在提升,如果几个月后他才找到能够比较安全地窃取异能的方式,得到了林炽的异能,那也只有可怜的一级,而别人可能已经三四级甚至五级了,根本追不上。倒不如一边等,一边投喂她,帮助她升级,到时候自己便可坐享其成。   不过关勇也不蠢,他既然知道精神系异能的强大,肯定不会没有防备。但他觉得这种异能前期肯定很废柴,不用太担心,所以计划是在林炽突破三级的时候,不管有没有找到办法,都杀掉她,先拿到晶核。   林炽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一直在尝试伪装自己的异能。   精神系确实很厉害,她成功了。   关勇以为精神系突破比较难,再加上她被关起来,条件也很差,所以完全没有怀疑。   听到这句话,关勇虽然不能推导出一切,但至少能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骗了!这让他愤怒,癫狂,恨不得冲过来杀死她。   但现在,形势已经逆转,掌控生死的人变成了她。   “所以——”   去死吧。   这三个字没能说出口,林炽猛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方向。   植物的根系从天花板里钻出来,灵活地在这片空间里游走,在瞬息之间突破了林炽的领域。虽然关勇等人仍在掌控之中,但这个强大的对手,仍然让林炽前所未有地警觉起来。   但她还是没有立刻杀死关勇,就让这个人这样死去,那是一种慈悲。   何况她并不觉得,关勇会有这样强大的盟友。   在一片静默之中,那些游走的根系集中到了林炽身体所在的这个“箱子”附近,金属打造的墙面仿佛变成了纸糊的,轻轻松松被扎成了筛子,然后被根系一带,就“嘭”的一声,炸成了一片残骸。   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底。   生理性的泪水在这刺激之下迅速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让林炽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力依旧在注视着一切。   她看到,关勇走进来的那扇门重新被开启,一个穿着军装、梳着高马尾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纠缠的根系在她面前自动让路,指引着她走到了林炽面前。   逆着光的身影被映在了林炽的眼底,她努力睁大眼睛,徒劳地想看清这个人。   面前的人蹲下来,一只手覆盖在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上,然后轻轻抱住了她。   “好了,没事了。”她温柔地说。 第046章 植物大战丧尸(2) ◇   ◎就连痛苦也成了她还活着的证明。◎   林炽短暂地失去了一下意识。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没有睡过觉,或者就算在睡觉的时候,精神力也始终枕戈待旦,不敢有片刻的警惕。   她就像是一根不断绷紧的弦,已经到了极致,可是还有一口气吊着,于是就不敢松懈。   因为她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但是很怪,在落入那个温暖的怀抱的瞬间,她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然后意识陡然一黑,沉入了无尽的深处,千疮百孔的精神力也被收拢了回来,将她的意识包裹住,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种状态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不知道是痛醒的还是饿醒的,或者两者皆有。   林炽醒过来时,人已经在车上了。在眼睛睁开之前,精神力就已经先一步扩散了出去——在两个月的黑暗之中,她已经习惯了用精神力代替眼睛去“看”。   车子正行驶在路上,而她躺在后座,头枕着别人的腿。   那只温暖的手依然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这个姿势让林炽生出了几分不自在。下一瞬,原本正看向车窗外的人,就突然低下了头,问,“醒了?”   林炽动了一下,想坐起来,但失败了。她这具身体,简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现在连动弹一下指头都难。她只能安静地眨了眨眼睛,保持沉默。   感觉到眼睫扫过掌心的触感,巫洛阳笑了一下,跟她解释,“你的眼睛太久没有接触光明,我怕你突然睁开眼会受伤。你闭上眼睛,我就把手拿开。”   眼睛安静地闭上了。   巫洛阳移开手,“你应该可以跟我对话吧?我进去的时候,你不是在跟那个人说话吗?”   提到关勇,林炽的精神力又开始波动起来,第一时间就用精神力把自己要说的话传递了过去,“他在哪?还活着吗?”   等到意思传达完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对方敞开心神接纳她,是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跟她沟通的。当然,被她控制住,被迫敞开心神也一样。但她并没有尝试过控制面前的人,连接却已经建立起来了。   这意味着,对方的精神对她没有一点防备。   在末日世界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人不可能没有防备心,哪怕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异能者,即便不是精神系异能,随着异能不断增强,他们的意志力和精神力也会缓慢提升,以便能够操纵更加强大的力量。   以对方的异能等级,就算不是刻意防备她,只要有本能的抗拒,她也不可能成功。   而本能更像是一个被动技能,是一定会存在的。除非在说话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违抗本能,做好了接纳她的精神力的准备。   林炽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尽管下一刻,她就因为刺目的光线而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但那一瞬间,已经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人。   她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表情,微微弯起的唇,还有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要睁眼。”巫洛阳又强调了一遍,想了想,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她身上,连头一起罩了进去,然后才说,“放心,人还活着,就在后面的车上。等回到基地,你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再去解决这件事不迟。”   林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可能快要死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件事了,只要杀死关勇,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留恋,虽然想毁了它,但毁不掉也无所谓。   可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精神力却剧烈地波动起来,从心底里生出无尽的不甘。   “不会的。”巫洛阳突然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有最好的医生,还有最好的治愈系异能,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炽被她的语气震动,也猛然生出了几分生的意志。   就算……最后还是不免一死,她也想尽量多活几天。至少,让她再看看这个将她从地狱里救出来的人,多了解对方一些。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原本已经有些麻木了,已经变得可以忍受的饥饿感,突然变得激烈了起来,林炽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而微微蜷缩了一下。   巫洛阳吓了一跳,连忙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炽笑了一下,轻声说,“我饿了。”   巫洛阳恍然。但是这次出来得很急,带的紧急物资不是罐头就是干粮,都不适合林炽。她一看就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胃消化不了那些。   但现在停车生火做饭显然也来不及了,林炽等不了太久。   思索之中,巫洛阳突然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有了。”她从地上将自己的包拎起来,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将什么东西捏在手心里,对林炽笑道,“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林炽不能睁开眼,但精神力立刻聚集到了巫洛阳身边,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看”。   巫洛阳闭上眼,发动异能,手里的种子立刻就发了芽,以一种快进了一百倍的速度抽条长出藤蔓。然后在短短一分钟内,这些就爬满了整个车厢后座,结出了沉甸甸的葡萄。   就连两个人身上也没有幸免。   林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巫洛阳从自己的肩膀上摘下一串葡萄,放在她手里,“吃吧。”   像林炽这种情况,估计进医院也要输个几瓶葡萄糖,这是补充营养最迅速的方式。巫洛阳手里虽然没有葡萄糖,但作为植物系异能者,种个葡萄倒不是什么难事。   林炽机械地摘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脑海里还在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已经是末世了,虽然异能者的异能本来就是超现实的存在,但或许是因为华夏人根植在基因中的种田本能,看到巫洛阳那么简单地种出葡萄,她还是感觉很震撼。   何况这还是在末世,这样的异能,若是被人知道,恐怕瞬间就能掀起腥风血雨吧?   林炽本来还在警惕自己的精神系异能可能会被对方利用,现在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精神系异能可以控制丧尸又如何?能比得上可以源源不断催熟粮食蔬菜和水果的木系异能吗?   清甜的葡萄汁水在口腔中蔓延开,又被咽下,落入胃部,缓解了那种烧灼一般的痛苦,也将林炽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不再胡思乱想,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葡萄。   直到这一刻,尝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她才有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力气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虽然还是有很多难受的地方,但就连痛苦也成了她还活着的证明。   “唔,果然水果才是提高生活品质的不二选择啊。”巫洛阳也吃了一串葡萄,不由得幸福地感慨了一句。   林炽有些奇怪,“这不是你的异能吗?”   “是啊。”巫洛阳揉了揉她的头发,“但你应该知道吧,并不是所有人的木系异能都和我一样。”   林炽微微点头,普通的木系异能虽然可以催生植物,但是效率没有巫洛阳那么高,成果也没那么吓人。他们一般都是催生一些荆棘藤蔓之类的,用来战斗。一个木系异能者耗尽异能,也未必能催熟一棵白菜。   “所以啊,基地里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我之前一直在种粮食。这些水果种子虽然搜集了不少,但一直没来得及种。”巫洛阳说。   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升级。   把异能耗尽,吸收晶核恢复,再耗尽,如此反复,是升级异能最快的途径。而这样一来,势必需要大量的晶核。巫洛阳自己一个人来不及搜集,晶核都是基地提供的,自然他们需要什么就种什么,一分异能都没用在自己身上。   好在这样拼命努力是有回报的,林炽还没来得及杀死关勇,更不用说毁掉整个小型基地了。她的黑化还在读条,没有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就是值得的。   ——巫洛阳进入小世界,都是在主角即将黑化的时刻,这个时间是不能更改的。   因为小世界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察觉到主角的异常,向主神发布警报,由主神出手,锁定这个小世界的时间,等待任务者前来。   她是在七天前进入小世界的。   不是她不想早点去救人,只不过无论是干掉关勇之后收编小型安全区,还是在救下林炽之后让她获得最好的治疗,都需要一定的身份、地位和贡献。   所以巫洛阳将自己的身份设置为一名军人,并在进入这个小世界之后,立刻将自己的异能上报,然后就是不眠不休的催熟和升级。   这七天,她连觉都没睡几个小时,更没有时间享受自己的异能带来的好处。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低下头,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林炽,声音轻柔地道,“粮食已经种得差不多了,以后我们想吃什么就能种什么。” 第047章 植物大战丧尸(3) ◇   ◎“你是想自己申请一个住处,还是干脆跟我一起住?”◎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等回到安全区,下车的时候,林炽已经完全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里已经有人在等待,巫洛阳将她扶到推床上,立刻就被送去做了各种检查。   虽然她一看就是很不健康的状态,但巫洛阳拿到最后的检查报告,看到上面触目惊心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她问负责治疗的医生。   “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医生对着报告,表情凝重地说,“要是放在以前,估计是没办法了。现在我们有治愈系异能者,再加上异能者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更好,用医疗和药物手段辅助,应该能慢慢养回来。”   “那就好。”有了专业人士的判断,巫洛阳总算安下心来,“那就拜托你了。”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治愈系异能者也已经到了。   这个异能比精神系还要珍贵,腾龙安全区也只有一个,所以巫洛阳之前打了申请,想带着她一起去营救林炽,被上面拒绝了。   其实就连她这个特殊的植物系异能者,上面也不想让她出去冒险。但即便他们愿意派出最精锐的小队,巫洛阳也不放心,最终上面没拧过她,只好点头。她一回来,就又把治愈系异能者送来了。   “上校。”罗秋水正在尝试跟躺在病床上的林炽说话,见到巫洛阳立刻站直了,行了个军礼。   “辛苦你了。”巫洛阳回礼。   然后才走到病床边,不由分说地捏住林炽的下颚,强迫她张开了嘴。果然就像是检查报告上说的那样,她嘴里全都是伤口和溃疡。别看这种小伤不起眼,其实才是最折磨人的。   巫洛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不告诉我?”   林炽眨了眨眼,依旧没有开口,而是用精神力“说”,“我被关起来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只会定期给一些晶核,为了不浪费能量,只能把晶核放在嘴里吸收。”   所以她嘴里的伤口,都是被巨大的能量“烫伤”的。而且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至于没有告诉巫洛阳,林炽还真不是故意的。因为对濒临死亡的她来说,这的确是最不需要在意的小细节。   巫洛阳听到她的话,表情立刻冷了下来,“那个关勇,我一定给你留着。”   林炽眸光亮了亮。   巫洛阳这才转头对罗秋水说,“麻烦你了,先治一下她的口腔溃疡吧。”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那当然是尽量减少这种小的痛苦,至少不能吃个饭都要备受折磨。   幸亏之前没有真的熬粥给她喝,不然还是遭罪。   “好的。”罗秋水上前,双手按在林炽的脸上,发动了异能。   她的治愈系异能治疗外伤的效果更显著,林炽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嘴里一直在折磨她的伤口正在逐渐消失。   不过很显然,这种治疗对罗秋水来说也是很吃力的,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汗水,最后不得不松开手时,林炽口中最后几个伤口还没能完全愈合。   尽管如此,也已经很厉害了。毕竟在关键时刻,哪怕只是降低一些出血量,也能够挽救一条生命。   “谢谢,休息一下吧。”巫洛阳扶着罗秋水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   罗秋水坐下来,取出一颗晶核握在手心里,闭目吸收。   巫洛阳回头,见林炽静静地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不说话?嘴里的伤好了,应该就可以说话了吧?”   林炽看了罗秋水一眼,用精神力“回答”她,“可以,但我不想跟别人说话。”   巫洛阳眸光一暗。在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折磨之后,林炽警惕一切,不愿意相信人类,其实才是正常的。她本来都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得到林炽的信任,现在起码林炽对她没有那么戒备。   她也没有强求,而是道,“那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谁知才转过身,衣摆就被人拉住了。   见她回头,林炽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她没有说话,但巫洛阳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最多二十分钟。”   说着,将手腕上的表摘下来,放在了林炽的枕边。   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出了病房,巫洛阳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然后从意识空间里将214扒拉了出来,“你给我选的什么世界?”   “选得不好吗?”214理直气壮地说,“这种世界,不应该是你的主场吗?没有比这更适合种田的世界了。”   巫洛阳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   她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毕竟是种田文女主,她更喜欢那种和平、安宁、富足的小世界,就像她自己的原生世界那样。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妄想。那样的小世界不是没有,但既然没出什么问题,就不会需要任务者去拯救,系统更不会把她送过去。   214又说,“如果你不适应的话,我下次可以给你选个环境不那么糟糕的世界。”   它这样好说话,巫洛阳反而不太信任了,“你突然这么善解人意,会让我怀疑这些世界还有别的内情。”   “能有什么内情?这些小世界出问题之后,都已经被主神冻结了时间,你什么时候进去都一样。”214一本正经地道,“只不过每个世界的环境不一样,小世界意识的反应速度也不一样,所以每个小世界的主角,状态也不一样。”   它说得坦荡,巫洛阳立刻就听懂了。   这些小世界里的主角,虽说都开始黑化了,但有的像江燃一样,处境也很安全,有的却像林炽,正在被折磨中。对于巫洛阳来说,进入某个世界的先后顺序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对于身处痛苦中的人来说,能早一步解脱,当然更好。   想明白这一点,她就算明知道214是故意这么说,想抓住她的软肋,逼迫她尽快进入难度更高的世界,却也还是不得不妥协。   谈恋爱是她自己想的,恋爱对象也是自己选的,现在看来,每个混乱小世界里的黑化主角,似乎都有一些共同点,那巫洛阳自然也不能放任她们一直处在痛苦和危机之中。   “好吧,你赢了。”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214立刻得意叉腰。   看来恋爱脑也有恋爱脑的好处,大多数任务者都会排斥高难度的世界,但是巫洛阳既然要谈恋爱,就不可能避开这些世界。   还不是要乖乖给它做任务?   跟系统说完话,虽然得到的答案和预想的不一样,但自己的猜想又从系统那里得到了一部分印证,巫洛阳也十分满意。   她整理好情绪,下楼去给林炽买了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在十五分钟后赶了回来。   罗秋水已经走了,林炽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表看时间,听见开门声,立刻抬头看了过来。那眼巴巴的样子,让巫洛阳忍不住心软。   她把粥端出来,问林炽,“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林炽立刻把两只手放到身侧,假装使不上力,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巫洛阳笑了起来,试了一下粥的温度,拿出勺子来喂她喝,一边说,“明天再请罗秋水给你把胃治一治,就能吃别的东西了。”能正常吃饭,身体也就可以慢慢调养回来。   林炽咽下口中的粥,“我不想在这里。”   “嗯?是不想待在医院吗?”巫洛阳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你是想自己申请一个住处,还是干脆跟我一起住?不过我那里是单人宿舍,空间不大。你是异能者,还是罕见的精神系,如果愿意加入安全区,至少可以分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林炽说,“你也是异能者。”   巫洛阳点了点自己身上的军装,“我是在役军人。”   当时选择这个身份,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是大量的资源,还是在末世里建立并管理一个安全区,正规的组织都是更好的选择。但更重要的是,巫洛阳认为,只有在军队里,跟有组织有纪律的军人朝夕相处,了解他们有多可靠,林炽才能慢慢放下防备,重新开始信任身边的人。   这是再强大的异能者都很难做到的。   所以巫洛阳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建立一个安全区,对于权力、职位和待遇之类,自然也不会太在意。   这倒不是上面对她苛刻。事实上,现在就有一个精锐小队是专门为巫洛阳服务的。如果她想要更好的住处,更好的条件,只要提出来,应该都会得到满足。   不过单人宿舍也有单人宿舍的好处。   不知道此刻的林炽是否能够理解这些好处,总之她毫不犹豫地道,“我跟你一起住。”   “那我叫人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巫洛阳说,“等这几瓶水吊完,我们就回去。”   如果是一般的病人,现在这种状态,当然是留在医院里最好,有什么异常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治疗。不过林炽是异能者,生命力十分顽强,既然她抗拒外面的环境,巫洛阳也不打算强求。   林炽闻言,立刻偷偷看向输液管上用来调整液体流速的滚轮。   只一瞥,她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等到吃完了饭,巫洛阳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她才动作迅速地将滚轮调到了最大。   几乎是立刻,她就感觉到了液体鼓动入血管所带来的冰冷和刺痛。但是这一点轻微的不适,对于习惯了长期忍耐痛苦的林炽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瓶子里迅速滴落的液体,恨不得它再快一些。 第048章 植物大战丧尸(4) ◇   ◎她现在好像成了林炽接触外界的一个媒介、一扇窗户。◎   巫洛阳打了个电话,让人去给自己收拾房间。   其实这宿舍名义上是属于她的,但她来了之后根本没有住过,之前一直都是在仓库区那边催熟农作物,只有在异能反复耗尽导致头痛欲裂时,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随便找个地方躺下。   现在林炽要搬过来一起住,当然要重新布置一下,至少得像个住的地方。   回到病房里,她坐下来,看了一眼吊瓶,感觉有些不对,“这个是不是滴得太快了?”   一边说,一边就起身去看。   林炽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拦,但理智及时控制住了身体,只紧紧地抿着唇,盯着巫洛阳的动作。   巫洛阳是亲眼看着护士把吊瓶挂上去的,记得当时她应该是稍微调整过点滴的速度,但现在一看,滚轮却是在开到最大的位置,就连输液软管上都留下了一点被压扁过的痕迹。   很显然,某人趁她不在,悄悄调整过了。   她抬起头,看向林炽,见她身体微微绷紧,似乎又有点应激的意思,本来要问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好道,“我调慢一点吧,这样你舒服一点。”   “我不用。”眼看巫洛阳将滚轮调整到接近最小的位置,简直比之前护士调的位置更慢,林炽忍不住说。   “病人没有发言权。”巫洛阳不理她,将滚轮藏在了她碰不到的地方,才重新坐下来。   林炽正在失落,手背上忽然一热。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还说不用,手冷得像冰块一样,不难受吗?”一边说,一边用两只手捂住她手背上入针的位置,用指腹轻轻摩挲。   林炽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一会儿,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忽然觉得吊瓶滴得慢一点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如果能睡着的话,睡一会儿吧。”巫洛阳又说,“等睡醒就可以回家了。”   这个说法显然很有诱惑力,林炽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确实很需要一场睡眠,何况刚刚吃饱了饭,胃里暖洋洋的,病床躺起来也很舒适,能让她的身体完全舒展开来。而手背上的热源,还在不断地散发出更多的温度,沿着她的血管输送到身体各处。   所以尽管她的视线仍贪恋地缠绕在巫洛阳身上,却怎么都抵不过身体上的困倦,很快就沉沉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有梦。   等到林炽再次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环境,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离开医院,来到了巫洛阳的单人宿舍。而整个过程中,她竟然半点感觉都没有,就连精神力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她从床上坐起来,打量这个有些陌生的房间。   这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只在门口的地方用沙发隔出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区。空间虽小,但布置得很温馨,色彩柔和,材料舒适,只不过……看起来太新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沙发上躺着的人吸引住了。   从这个角度,眼睛其实看不到对方,但精神力笼罩下,没有任何视觉死角。   睡了一觉,林炽感觉身体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沙发边,正准备蹲下去,躺着的人忽然挣开了眼睛。   “你醒了?”巫洛阳坐起来,“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她回答,顺势在巫洛阳身边坐下。   巫洛阳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去洗把脸吧,快到晚饭时间了,待会儿会有人来送饭。”   林炽只好起身去洗漱。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房门正好被敲响,林炽赶在巫洛阳之前跑过去开了门。   来送饭的是为巫洛阳服务的那个精锐小队的队员秦云。他们一共五人,现在剩下的人都还留在小型安全区那边,处理之后的收编安置工作,只有她跟着巫洛阳回来——路上开车的就是她。   除了送晚饭之外,秦云还带来了一篮子葡萄,“车里的葡萄藤已经移栽到种植区了,摘下的葡萄都在这里。”   跟其他一年生的作物不一样,葡萄藤种下去,以后每年都能结出甜美的果实,安全区这边当然不会浪费。这样也可以节省一些巫洛阳的异能,用在更有需要的地方。   巫洛阳点点头,说,“这么多我们也吃不了,你拿一些回去吧。”   话音才落,秦云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手中的篮子就被一只手接过去了。   林炽将篮子半抱在怀里,很不赞同地盯着巫洛阳。   巫洛阳被她一看,才想起来,这已经是送给林炽的“礼物”了。很显然,她并不能像巫洛阳这样大方,能把自己的所有物随意送人。   她还没来得及尴尬,秦云已经反映过来了,“上校,不用了!那个……饭菜都在这边的盒子里,我就先走了。”   “你等一下。”巫洛阳连忙把人叫住。   然后又转过头看向林炽,为她介绍道,“安全区这边安排了几个人跟着我,帮忙处理一些杂事。这是秦云,也是我的小队成员之一。我是她的领导,你……就算是我的家属吧。初次见面,你应该给她送一份见面礼。”   林炽看看她,又看看秦云,然后低下头,从篮子里挑选了最小的一串葡萄,递到秦云面前。   秦云哭笑不得地接过来,配合地说,“谢谢领导家属!”   她跟着巫洛阳出了任务,亲眼看到过地底实验室里的惨状,虽然他们进去的时候,巫洛阳已经打破了囚-禁着林炽的箱子,但看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受了很多折磨,身体和精神上有一些异常,是很正常的事。   但听说她的异能等级很高,看她依赖巫洛阳的样子,将来说不定也会加入他们的小队,大家并肩作战。   巫洛阳明显是要用这些日常琐事让她重新熟悉社会规则,秦云自然不会拆台。   林炽听到这句话,那种送出葡萄的难过才淡了一些,高兴起来。但她没有跟秦云说话的意思,转身走回了巫洛阳身后。   巫洛阳见状,也不强求,对秦云说,“她叫林炽,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等秦云走了,她才看着那一篮子葡萄说,“你胃不好,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这么多葡萄,要吃到什么时候?”   “可以放在冰箱。”林炽说。顿了顿,又补充,“你说明天就治好胃。”   很好,看来智商和逻辑思维都正常,就是不愿意搭理别人而已。   巫洛阳哭笑不得,也只好由着她了。   但事实上,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罗秋水就抽空过来了一趟,给林炽治好了她的胃。   “辛苦你跑一趟了。”她坐在沙发上吸收晶核的时候,巫洛阳给她倒了一杯水,客气地说,“其实我们明天过去也可以,现在应该是你的休息时间吧?”   虽然吸收晶核里的能量可以有效地补充异能,但这个不断吸收放空的过程,其实是非常难受的。大多数异能者两三次之后就会开始头痛,为了避免隐患,一般都会停下来休息。   罗秋水是唯一的治愈系异能者,很多地方都用得上,她一天用晶核恢复的次数至少有十次。现在还趁休息时间来治疗林炽,那就是额外的次数了。   罗秋水睁开眼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我看过档案,她是等级很高的异能者,基地应该会很需要这样的人才,早一天恢复,说不定就能帮上更多忙。我辛苦一点没什么。”   林炽听到这句话,不由转头去看她。   这两个月的遭遇,让她的整个人生都被推翻了,说是打碎重塑也不夸张。无论是想法、观念还是心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便她离开实验室,也不可能回到原来。   现在,她就很难理解罗秋水这种主动奉献的做法。   但这也是巫洛阳希望她能看到的。这个世界固然有黑暗面,但人性的光辉同样也一直在闪烁。   她并不强求林炽为他人,为社会风险什么,只希望她能够辩证地看待这个世界,重新学会信任别人,而不是质疑一切,甚至质疑这个世界是否有必要存在。   不仅仅是因为林炽是她的爱人,而她要拯救这个世界,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林炽的人格才是完整的。   意料之外的是,她现在好像成了林炽接触外界的一个媒介、一扇窗户。   比如罗秋水走的时候,林炽就主动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串葡萄,装在小纸盒里送给了她,作为让对方跑一趟的谢礼。   这让巫洛阳十分惊喜。   她本来以为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艰难。   一整个晚上,她的心情都很好。林炽也跟着高兴起来,精神力仿佛云团一样漂浮在空中,不断变幻出各种形状,像是在宣泄那种无法说出口的喜悦。   夜里,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巫洛阳不能说自己绝对的坐怀不乱,但林炽现在这样的状态,她也不会真的去做什么。所以睡觉就是老实的睡觉,免得真的撩起火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倒是林炽白天睡了太久,这会儿终于得以仔细地观察巫洛阳。   周遭是她已经习惯了的黑暗,但现在,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大概是因为木系异能的缘故,巫洛阳身上充斥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气息,就连藏在身体里的精神力,似乎也充满了勃勃生机。   一片安静之中,林炽用精神力描摹并记录着这一切,仿佛要将这个人的存在刻入精神海深处。 第049章 植物大战丧尸(5) ◇   ◎林炽抬头看向巫洛阳,问,“你希望我加入你们吗?”◎   第二天,巫洛阳很早就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好衣服回头一看,才发现林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裹在被子里,安静地看着她。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林炽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大半张脸,看起来好乖的样子,闻言摇了摇头,眼睛也弯了起来。   巫洛阳又问,“那要再睡一会儿吗?”   林炽将下半张脸从被子里挣出来,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你要出门吗?”   巫洛阳点头,“我该去工作了。”又开了一句玩笑,“现在要养活两个人,得更努力才行。”   林炽微微睁大眼睛,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也去。”   “你留在家里休息吧。”巫洛阳劝说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别来回折腾了。”   林炽也不争辩,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事先说好,我的工作非常枯燥,你到时候不要觉得无聊。”说到这里,自己想了想,又说,“给你带两本书吧,闲着没事还能看看书。”   仔细想想,就把林炽一个人放在家里,她也不太放心。倒不是怕林炽照顾不了自己,怕的是林炽突然又想毁灭世界,没人能拦得住她。或者万一林炽忽然想出门走走,恰好被哪个不长眼的傻子撞上,闹出风波,拉低了她对人类的评价。   还是把人放在眼前看着的好。   林炽这才松开手,踩着拖鞋下了床。   巫洛阳这才想起来,对她说,“哦对了,我昨天叫秦云给你准备了几套衣服,你试一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不行就让她拿去换。先将就穿一下吧,等过了这一阵,我不忙了,安全区也彻底稳定下来,再陪你去挑更好的。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自己的服装厂都能恢复生产了。”   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让她选衣服。   林炽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套跟巫洛阳身上的军装一模一样的,也不避嫌,当着巫洛阳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巫洛阳猝不及防,想说她,又觉得可能根本说不通,而且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转身去了卫生间。   等她洗漱完出来,林炽已经换好了衣服,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盯着卫生间的门。   巫洛阳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想到以前曾经看到过的一个说法,说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会蹲在卫生间门外,是因为担心铲屎官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了会出事,随时准备好冲进去营救。   莫名的可爱。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揉了揉林炽的头发,“等我梳个头,带你出门吃饭。”   她转身去拿梳子,结果另一只手快她一步,将梳子拿走。林炽站在她身后,说,“我帮你。”   巫洛阳突然想起上一个世界自己帮机器人梳头的情形,不由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不知道爱人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每个世界的她应该是独立的,但有时候,就像现在,巫洛阳又会觉得,说不定她的记忆其实有一些互通的地方,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既视感。   林炽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弄疼了她似的,又轻又缓,将她的头发一缕缕梳顺了,再用皮筋扎成高马尾。   做完之后,她后退了一步,打量了巫洛阳一番,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将梳子递了回来,“我也要。”   巫洛阳接过梳子,那种既视感更加强烈了。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林炽耳下的那只副耳,惹得面前的人偏头躲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好不容易梳完头发,她领着林炽出门。下楼梯的时候,林炽是走在她后面的,但是从单元门里出来时,她忽然上前几步,抓住了巫洛阳的手。   巫洛阳回头看去,见她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着带她逃走,不由笑了起来。   “腾龙基地是半军事化管理。”她对林炽说,“这里或许是末世里最安全的地方了,不用担心。”   林炽有些惊讶,问,“异能者会听话吗?”   “这就是目前的工作重点了。”巫洛阳说,“高等级的异能者受不了这种高压管理,都已经走了。留下的异能者的等级普遍在二三级,对上热武器还是会吃亏的,勉强还算老实。不过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也不少,等将来等级高了,估计更难管。要让他们听话,只能从两方面下手。”   一方面当然是提高军方的实力,培养出更多的高等级异能者。   至于另一方面,是巫洛阳冒头之后,才被提出来的,那就是卡住物资,调动异能者们的积极性。   人类天然就向往更好的生活,而这“更好”两个字,无非就体现在衣食住行上。高等级异能者桀骜不驯,是觉得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些好处,所以想跟军方讲条件。毕竟末日里,物资都要去沦陷区搜集。   但巫洛阳让军方有了更多的选择。现在有了足够多的粮食,她就可以着手种植蔬菜水果了。   这东西即便对异能者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因为别处没有。病毒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还有他们生存的这颗星球,就连脚下的土地也已经变了质,不能直接种植。   腾龙安全区现在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是经过土系异能者净化的,面积并不大。即便如此,这也是只有他们这种有官方背景的安全区才能做到的事——在大部分安全区里,异能者是战斗力,是“人上人”,根本不会愿意去做这种工作。   是服从管理,留在安全区用贡献换取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是离开安全区自己去外面搜集包装食品?   对大多数没有野心的异能者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所以,上面才会在物资紧张的情况下,仍然为巫洛阳提供大量晶核,供她升级。   林炽听懂了,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罗秋水昨晚会那样说。   五级的精神系异能者,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能力具体是什么,但光是这个等级,就足以受到重视了。她不由抬头看向巫洛阳,问,“你希望我加入你们吗?”   巫洛阳有点意外,但也很坦然,“是的。不过你放心,一切以你自己的意志为主,这一点,我已经跟上面达成共识了。你看,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接触你,不是吗?”   “就算我一直不答应也没关系?”   “就算你一直不答应也没关系。”巫洛阳说,“你不用考虑这些,怎么高兴怎么来。”   林炽不说话了。   因为腾龙安全区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物资都是统一分配的,所以也没有私人的店铺,吃饭都是在食堂。但上面也不禁止普通人互相交易,所以也有一个自发聚集形成的市场。   军队有专门的食堂,不过花样没有别的食堂多,毕竟在这里吃饭是免费的,其他食堂需要用贡献点兑换。考虑到林炽是第一天来,巫洛阳带她去了另一个评价很高的食堂。   两人进了门,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巫洛阳的存在是绝对保密的,没几个人知道,就是怕有人生出异心。   如果是在以前,两个长相出众,连穿着打扮都很相似的女孩出现在公众场合,大家都会多看几眼。但两人穿着军装,却不像军人那样板正,一看就是隶属于军方的异能者,没人会去招惹。   在这个世界,大部分没有自保之力的女性看起来都灰头土脸,能够保持光鲜亮丽的女人,没有一个好惹的。   巫洛阳不缺贡献点,点了三菜一汤。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正好听到后面那一桌正在高谈阔论。   “你们知道吗?听说咱们安全区连蔬菜水果都弄出来了。”一人大声问。   “现在还没有蔬菜吧,水果也只有葡萄一个品种。”   “是真的!我虽然没亲眼看到,但闻到那个味儿了,给我馋的。”立刻有人说,“不知道食堂什么时候才会上架,再贵我也买。自从这狗日的末世来了之后,我就没吃过一口新鲜的水果。”   “馋都是次要的,没有足够的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真的要老命。”又有人说。   这是在食堂,他没直接说出“便秘”两个字,但几乎所有人都懂了,因为这是他们都有的困扰。于是众人都哄笑起来。   巫洛阳和林炽在笑声中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想起了家里那一篮子葡萄。   巫洛阳注意到,林炽甚至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   她猜到了林炽的想法,无奈地笑了一下,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抓紧时间,赶快去工作吧。”   能来这个食堂吃饭的,基本都是异能者,消息灵通是肯定的,但巫洛阳也没想到,他们连葡萄这个关键信息都搞到了。既然大家的期待度那么高,那就应该尽快上线蔬菜水果。   限量供应,总贡献度高者先得,那几个挂了不知多久,始终无人问津的收购晶核任务应该就有人接了吧?   ——事实上,当天下午各个食堂挂出“明日开始限量供应蔬菜水果”的牌子之后,就有脑子灵活的人冲进了任务大厅,要接晶核任务。奈何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一群人为了抢任务,差点在大厅里打起来,还调动了一支队伍过去镇压。   最后协调的结果是,现在过来的队伍都可以接这个任务,不限量。之后就只能去窗口兑换了。   安全区一直提供用晶核换贡献点的业务,但没什么市场。晶核才是硬通货,大部分人就算不吸收也会选择留在手里,而不是换成看不见摸不着的贡献点。这也就导致军方的晶核一直不够用,只能自己派人出去清理丧尸,搜集晶核。   任务大厅挂出去的这几个任务,将晶核的汇率提高了一倍,依旧无人问津。   结果就这一晚上,安全区已经收到了数万晶核。安全区的领导特意将巫洛阳叫过去,好好地勉励了一番,额外奖励了她两袋晶核,“你自己用的晶核,我们都会提供,不过你那个朋友总用得上的。”   林炽确实需要晶核升级,所以哪怕知道这是糖衣炮弹,巫洛阳还是心甘情愿地吃下了。   她并不介意军方打林炽的注意,毕竟那么一个高等级异能者放在这里,谁不眼馋?但上面虽然有小心思,办事却还是很敞亮,没有拿捏她们的意思,更不会认为她的贡献理所当然,这就让人很舒服。   于是在被问到还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她也就不客气地说,“确实有一点想法。” 第050章 植物大战丧尸(6) ◇   ◎可即便是这样,林炽却觉得好像还不够。◎   第二天一早,巫洛阳和林炽来到食堂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供应蔬菜的窗口排起了长队,但大部分人只是站在一旁围观。有刚刚才来的,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排队的人少,立刻兴冲冲地站到队尾。不过很快,就会有旁边看热闹的人提醒他,“贡献度多少?少于一千就赶紧出来吧,排了也买不到。”   “不是先到先得吗?”这人震惊。   “是先到先得,但也要看贡献度,低了不卖。”   提起这个,众人又不免议论起来。有觉得这样太过分的,也有觉得很合理的。异能者们不服管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安全区这边只能用贡献度约束他们,在这里生活,衣食住行都只能花贡献度,那就必须要去做任务。而大部分异能者,也确实是赚到足够生活的贡献点之后,就消极怠工。   他们也每天出城杀丧尸搜集物资,但并不服从安全区的管理和指派,获得的晶核和物资也不上交。   安全区那边对此一直没什么表示,倒是助长了某些人的气焰。不过现在看来,上面的人心明眼亮,什么不知道?食堂供应蔬菜,当然优先给听话服管的。   有机灵的人已经注意到,平时最不驯的那几个异能者小队,竟然都在排队。   这多半是得到消息之后,就连夜把贡献度刷上去了。   连他们都这样,其他的散人就算再不满,又能说什么?   巫洛阳站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欣慰地发现,大家都很识时务,而且积极性确实被调动了起来,都想尽快攒够贡献度吃上菜。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急着离开去做任务?那当然是想看看窗口会卖些什么菜了。就算自己吃不着,看看也是好的。   等不多时,有人喊了一句,“来了来了!”众人连忙打起精神看去,就见窗口的挡板被拉上去,露出装在大盆里的蔬菜。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没来得及看到,但那股炒蔬菜的香味已经迅速弥漫开,充斥了每个人的鼻腔。   还有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看得清楚,故意大声报菜名,“有醋溜土豆丝,酸辣白菜,锅塌茄子,青菜豆腐汤,还有糖拌西红柿!”   这手笔立刻镇住了所有人。他们本来以为就算上蔬菜,估计也就一个菜,没想到竟然那么丰富!而且虽然没有水果,但竟然有糖拌西红柿,光是想想那个口感就让人口水直流。   安全区这是已经可以稳定出产这些蔬菜了?   稳定是挺稳定的,不过目前其实全靠一个人,所以大批量生产是不可能的,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限量供应。   这既是因为需要她催熟的东西太多,也是因为巫洛阳接下来的计划。   她可不打算把自己一直困在安全区里,就每天催熟作物。   接下来的几天,巫洛阳每天早上催熟蔬菜,下午催熟果树,好歹将原本空空如也的仓库填满了大半,有了一定的储备。   她忙的时候,林炽就坐在旁边看书。不过巫洛阳每次停下来休息的间隙,转头去看她,都能对上她的视线,让她怀疑对方根本没有在看书,而是一直在看自己。   巫洛阳还特意考过她书上的内容,但林炽又都记住了。   让巫洛阳不得不感慨,精神力真好用啊!   这天早上,林炽起床之后,打理好自己,照例将自己今天要看的书拿在手里,等待巫洛阳一起出门。   巫洛阳见状,便道,“不用拿书,今天我们不去工作。”   林炽便放下书,也没有问去哪里。反正只要巫洛阳带着她,去哪里都可以。   巫洛阳却主动说道,“今天我们去见一见关勇。”   听到这个名字,林炽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抬头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朝她点头,“我觉得你的精神力已经稳定了,应该不至于见到他就混乱,所以,也是时候让你去见他了。”只有处置了关勇,为自己和同学们报了仇,林炽才能真正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接纳新的生活。   两人出了门,前往关押地点的路上,巫洛阳问林炽,“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对付他?”   林炽垂下眼,不说话。   巫洛阳就明白了,所以走到门口,要进去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   林炽回过头来看她,巫洛阳笑道,“我就不进去了。”   她觉得,林炽或许并不愿意让她看到一些东西,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把空间留给她,以免她束手束脚,想做的事情没做完。   林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她并不是真的在看书发呆。在人类看不到的空间之中,她一直在练习使用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开发出了好几个功能。   她确实已经有了计划,要用精神力折磨关勇,让他在幻境之中体会她和其他人遭受过的痛苦和折磨。正好她这些新功能开发出来,还从来没有实际运用过,因为找不到适合用来测试的人。现在,正好让关勇物尽其用。   这种情况,她也的确不希望巫洛阳看到。   但是巫洛阳主动止步,又让她难免生出一点惶恐,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去吧。”巫洛阳主动松开了手。   林炽犹豫了一下,转身往里走。伸手推门的时候,巫洛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林炽。”她说,“要记得,我在这里等你。”   手上的动作微顿片刻,林炽没有回头,推开门,走进了那个房间。门轻轻合上,将内外阻隔开来,一切都悄无声息。   巫洛阳以为林炽会在里面待很久,但仅仅十分钟,她就出来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比巫洛阳更诧异,连忙推门去看房间里的关勇。他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头紧紧地皱着,面上有几分惊惧之色,仿佛在做一个恐怖的噩梦。   他也确实在做梦,那是林炽为他精心编制的梦境。   林炽没有管身后的事,快步走到巫洛阳面前。   “怎么这么快?”巫洛阳问。   “你在等我。”她回答。   巫洛阳已经猜到她做了什么,所以也没有提起,而是抬手扶着她的肩膀问,“累不累?会不会对你自己有什么影响?”   林炽好像就在等这句话,巫洛阳的手才落到肩上,她的身体似乎就因这触碰而软下来,整个人靠在了巫洛阳身上,闭上眼睛,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巫洛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林炽应了声,但人却没有动,反而借着这个姿势,抬起手臂抱住了巫洛阳。   巫洛阳心想她可能需要缓一下,便没有拒绝。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巫洛阳只能提醒她,“你已经抱了很久了。”   “不够。”林炽声音闷闷地说。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但这是外面,而且还有别人在。”   林炽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转而拉住她的手,问,“那我们回家?”   这完全是“回家就可以接着抱”的意思吧?   但是巫洛阳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只能答应她了。   两人回到家,林炽简直一刻都等不了的样子,直接把人推到床边,然后伸手就要替她脱外套。这既视感太强了,巫洛阳不得不躲了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但旋即她又意识到,自己来似乎更糟糕了啊……   林炽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三两下脱掉外面的衣服,掀开被子躺了下来,然后用期待的视线看着她。   巫洛阳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感觉十分要命。要是林炽打算做点什么就算了,问题是她现在似乎还没有那样的意思,就真的只是纯粹地想躺在一起,方便抱她。   但对于她这种情况来说,更多的肢体接触,无疑是治愈心灵创伤的好办法。   巫洛阳只能妥协。   她一躺下,旁边的人就抱了上来,胳膊收得很紧,非常用力。   可即便是这样,林炽却觉得好像还不够。   但是太用力,巫洛阳会受伤的。于是她将自己的精神力收拢回来,包裹在两人身上,让巫洛阳完全处在她的领域之中,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巫洛阳看不到林炽没有实体化的精神力,但以她的异能等级,多少能够感觉到一点。   那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被包裹在了柔软的云里,触之没有实感,却能感觉到那种温暖与柔软,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不远处的窗台上放着一个花盆,这两天巫洛阳在里面撒了一些太阳花的种子。此刻,种子们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催发,破开土地,抽条生长,舒展叶片,最后开出七彩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招展。   下一瞬,巫洛阳就觉得自己和林炽躺着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床铺,而是一片绚烂的太阳花田。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林炽编织出来的幻境。   但一切都太真实了,不仅太阳花是真实的,就连阳光和微风似乎也是真实的。   她们躺在花田里,做了一场好梦。 第051章 植物大战丧尸(7) ◇   ◎林炽又把头埋了回去,“我不喜欢他们。”◎   第二天,巫洛阳就听秦云说,关勇疯了。   她并不觉得意外。大多数时候,坏人的意志力反而不怎么样,因为他们没有能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在反复无尽的折磨之中,疯掉才是正常的,因为那也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巫洛阳庆幸林炽是主角,所以她坚持下来了,又心疼她是主角,所以才会遭遇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碰上的事。   秦云是趁着林炽去洗漱的时候汇报的,说完之后,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问,“那边的意思,是想问问,人还要不要留着?”   像关勇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枪毙个一百遍都算轻的,当然不能浪费粮食养着。   正好之前那个小型安全区已经正式合并过来,为了安抚人心,军方在查清他做的事情之后,准备搞一次公审。之前是巫洛阳要留人,所以才拖延下来,现在人疯了,正好物尽其用。   巫洛阳没有问林炽的意思,直接摇头道,“不用了,让他们按照规章制度办吧。”   对林炽来说,她已经亲手复了仇,关勇在幻境里体验了所有的痛苦和折磨,之后人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问,“他疯了,会影响公审的效果吗?”   秦云说,“多少会有一点吧,不过应该没问题,我们的证据很多。”   巫洛阳就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林炽说,“要不然,你再帮个忙?”   秦云以为林炽在卫生间里,就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事实上,林炽的精神力一直缠在她身上,完全可以充当她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更好用,根本不可能瞒住她。   林炽答应得很爽快,“好。”   对她来说,就是再编织一个幻境的事。要是关勇正常的时候,想要让他主动吐露出自己做的那些恶事,估计还要费一点功夫,但他现在疯了,记忆混乱,只要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实验室里,还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安全区首领就行了。   于是巫洛阳又陪她去看了公审。   在关勇所有的罪名被披露出来,最终被判决死刑时,林炽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她不是用嘴说话,而是用精神力,所以不用担心被别人听见。   说的是末世之后她的经历,怎么跟同学们联合在一起杀丧尸,找食物,怎么觉醒异能,怎么决定要出去找安全区……因为她的精神系异能可以感应到附近的丧尸,所以一直是她在指路,最后把人带进了关勇的小型安全区。   他们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只是想补给一下,歇息几天,可是关勇意外得知了她的异能。   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林炽提起这些,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从始至终语气都是平静的,只在最后微微颤抖了一下。   巫洛阳握紧了她的手。   “这不是你的错。”她看着林炽的眼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炽,你没有对不起谁。”   在混乱的环境之中,人性的恶会更加容易暴露出来。而恶人见了宝物,心生觊觎,想要夺取,更不会是宝物有错。   林炽把头靠在她肩上,抱住她,轻轻应了一声。   巫洛阳摸了摸她的头发,正要说什么,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   是她那个小队的其他成员,他们之前一直留在小型安全区那边善后,现在事情都办完了,人也就回来了,正好看见巫洛阳,就来找她归队。   “辛苦了。”巫洛阳听他们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说,“今天先修整一下吧,明天再商量工作安排。”   这个过程中,林炽始终赖在她身上不动,也就引得几个人频频看向她。   巫洛阳也不在意,等说完了话,才拍了拍林炽的肩膀,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林炽。她之后会跟着我,算是我们小队的编外人员。”   林炽抬头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没有反驳,还在他们自我介绍时给了一点反应。   但是等他们一走,她就问巫洛阳,“我们以后要一直跟他们一起行动吗?”   “是的。”巫洛阳点头。   林炽又把头埋了回去,“我不喜欢他们。”   以前只有一个秦云,虽然需要随时在巫洛阳身边待命,但大多数时候巫洛阳都会差遣她去做别的事,不算碍眼。但如果五人小队满编,完全可以保证随时有一两个人在林炽身边。   “唔……那怎么办呢?”巫洛阳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故意笑着说,“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可是要出城去杀丧尸。有小队协作,会更安全一些。”   林炽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说出“我会保护你”这句话。   巫洛阳本来就很强大,她的异能也很好用,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两个人陷入丧尸群中还能全身而退。再说,出城之后用人的地方很多,携带武器装备的,开车的,探路的,挖晶核的,守夜的,做饭的……不带别人,她们就只能自己做了。   林炽想完了这些,才猛地意识到巫洛阳这句话的意思,“你不种菜了?”   “目前的储备已经足够用几天,到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巫洛阳说,“种菜种粮食固然重要,但是想要真正地恢复和平,还是要除掉丧尸,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林炽对于去做什么无所谓,反正只要跟着巫洛阳就行。   巫洛阳没打算把她留在城里,她很高兴,于是就说,“我的异能可以帮你。”   “我知道。”巫洛阳说,“所以你是我们小队的编外成员嘛。不过你不喜欢,就不用搭理其他人,听我的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巫洛阳就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   小队成员反应十分激烈,都觉得巫洛阳太重要,不赞同她出去冒险。   “不是还有你们吗?”巫洛阳说,“我是异能者,异能者杀丧尸天经地义。再说,我不出去,你们这么一个精锐小队,每天跟着我打下手,端茶倒水跑腿送菜,难道不憋屈吗?”   这话真是说到每个人的心坎上了。   他们知道巫洛阳很重要,自己跟在她身边,责任重大。但事实就是,每天做的是打杂的工作,白白浪费了他们的战斗力。   “再说,领导已经答应我了。”巫洛阳说。   这就是她上次提的条件。经过一番磋商和条件交换之后,领导们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句话很有用,其他人立刻就没了意见。   于是他们收拾了一下行李,带上装备,就开车出发了。   从安全区出来之后,林炽意识到了出城的另一个好处。在安全区里,到处都是人,可外面却只有丧尸,环境变得简单了许多。   至于跟小队成员的相处,她本以为会很困难,但在巫洛阳说出她的异能可以探查到一定范围内的丧尸之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尊敬了许多。这种实用的技能,他们真的很需要。   唯一的问题是,指路和汇报探查结果,要说很多话。   跟巫洛阳说话,多少她都不嫌麻烦,但她不想跟其他人说话。可大家现在都是备战状态,总不能让巫洛阳转述吧?   一个上午下来,等到达预定目的地,下车休息的时候,林炽整个人都快抑郁了。偏偏其他人浑然不觉,还在吹她的厉害,“真是神了,这一路上,一个丧尸群都没有碰到,只遇到了几个零星丧尸。”   “精神系异能真好用啊,可惜人数不多。要是一个小组给配一个,那不是爽翻了?”   “那确实,反攻丧尸,指日可待啊!”   林炽坐在一边,越听情绪越低落。巫洛阳忍笑看了半天,才坐过去问,“怎么了?”   林炽很慢地摇头。   巫洛阳只好直接问了,“是不想说话?”   林炽抬头看她,眼神闪啊闪。   巫洛阳看她这样可爱,都有些不忍心逼迫了。但这是她必须要走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所以她还是说出来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不是可以连通别人的意识,用精神力传达意思吗?只要你把小队的人都连上,就不用开口说话了。要是还嫌烦,就用精神力把探查到的内容变成一张地图给他们看。就像游戏地图一样,丧尸用红点标注,人类用绿点,他们就可以自己看地图。”   林炽脑子非常灵活,巫洛阳话音才落,她已经用精神力传来了一张地图。   自从那天见过关勇之后,林炽就添了一个毛病,喜欢随时用精神力把巫洛阳裹起来。两个人的意识几乎是随时处在互通的状态,根本不需要特别连接,用起来方便得很。   林炽甚至可以实时改动巫洛阳脑海中的这张地图。   将地图传过去之后,她看着巫洛阳,有点高兴地说,“这样你就可以指挥了。”   巫洛阳:“……”没想到还有这种空子可以钻。   她叹了一口气,拍拍林炽的头,“好吧,我来。”   于是等再上路的时候,就变成巫洛阳指挥了。   这让车上其他人都很吃惊,“上校,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是巫洛阳突然有了这种能力,很显然是林炽给的信息。但就算转述也会延迟一些,巫洛阳却完全没有。   巫洛阳便解释了一下林炽的精神力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这让其他人十分兴奋,跃跃欲试地问,“上校,那我们的意识也可以连进去吗?那不是跟脑电波通讯一样了?”   林炽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提出连接。   毕竟这是要开放自己的意识给她,她甚至可以借此操控他们,难道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忧吗? 第052章 植物大战丧尸(8) ◇   ◎她并不是在救别人,而是在救“巫洛阳的人”。◎   接下来的路程,林炽一直很沉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观察。   巫洛阳便没有打扰她,由她自己去看,去想。   林炽的经历特殊,想要让她重新跟人类建立起信任关系,只能由别人先给她更多的信任。除了军队,巫洛阳想不到哪里还存在这种可以交付后背的信任。   而这也是她一定要出城清理丧尸的原因。只有在战斗中,才能培养出足够的默契和信任。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目的地附近。   这里曾经是一个小型安全区,后来被丧尸攻破,只留下了一片废墟。   像这种没有来得及逃离的安全区里,一般都会囤积不少物资。但想要取得这些物资,并不容易,因为会有无数丧尸在这附近游荡徘徊。丧尸们没有自主意识,在感受不到活人气息的时候,只会在同一片区域游荡。   攻破小型安全区的丧尸,以及城破之后被丧尸咬伤转化的丧尸,全都留在了这里。   巫洛阳脑海中的地图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抹刺目的血色。   “就在这里停下。”她立刻下令。   车子闻声停了下来,小队成员跳下车,去解决跟在汽车后面的小股丧尸。巫洛阳换到驾驶室的位置,对林炽道,“你跟他们留在这里,我去找过夜的地方,顺便测试一下你这个精神连接的极限距离。”   “我想跟你一起去。”林炽立刻说。   巫洛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他们,好吗?”   林炽咬了一下唇,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还是很不情愿地下了车。   巫洛阳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小型安全区依托于一个大学城建成,附近有不少小区和商场,现在都已经空了。巫洛阳往前开了一阵,直到脑海里听不到林炽说话的声音,才倒回去。再次听到声音时,她看了一眼车速,默算了一下距离。   极限距离大概一公里。   比巫洛阳预想的要小,但是林炽才五级,还可以不断升级,所以她也不着急。   她将车子拐进旁边一处商场的地下车库。发动机的轰鸣声立刻吸引了在车库里游荡的丧尸,车一停下,就纷纷聚拢过来。只是不等靠近,绿色的藤蔓就从车窗里钻了出来,将所有丧尸捆了个结结实实。   巫洛阳一抖藤蔓,密密的根系就从藤条上生长出来,钻进丧尸的脑子里,不一会儿就将晶核拖了出来。   按理说,这藤蔓是可以收回再利用的,不过毕竟钻过丧尸的脑子,巫洛阳有点心理障碍,索性催发到极致,让它开花结籽,只将种子收了回来。   至于晶核,被她留在了原地。得等水系的秦云过来清洗一下,才好收起。   做这些的同时,她已经在脑海里跟林炽沟通过,让她带着人过来。不到两千米的距离,她只等了几分钟,人就已经到了。沿途有丧尸嗅到活人的生气,跟了过来,其中一个速度型的丧尸颇为难缠,五人小队利用车库地形周旋了片刻,才将之击杀。   队长秦殊走到巫洛阳身边,表情有些凝重地说,“是五级的速度型丧尸,废墟里恐怕还有等级更高的。”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过去。”巫洛阳点头道,“就留在外围,把丧尸引出来杀。”   秦殊见她有计划,表情放松了一些,“好。”   秦云已经将地上的晶核都收拾好了,装进布袋里递给巫洛阳。   巫洛阳摆摆手,“你们收着,回去之后上交。”   他们这几人,升级用的晶核都是不用担心的,上面会定期下发。所以没必要自己留着,交上去统一分配更好。   秦云正要答应,秦殊伸手将袋子接过去,取出那颗五级的晶核,“这个你拿着吧。基地里五级的异能者不多,交上去也还是发给你。”   其实吸收其他系的晶核是很浪费的,但没有对应系别的异能者,晶核总不能白放着,能吸收多少是多少。资源只有转化成实力,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囤着也是浪费。   巫洛阳想了想,接了过来,转手递给林炽。   林炽眼睛一亮,伸手接过。   “走吧,上去。”巫洛阳说,“先把这栋楼里的丧尸解决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估计都要住在这里,自然不能忽视安全问题。   他们上了一楼,小队成员出去搜寻丧尸,查看商场地形,巫洛阳和林炽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她脑海里的地图还没有消失,时不时会根据上面的反馈做出提示,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所以她还能分心,注意到巫洛阳一直在把玩那颗晶核。   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又是什么原理,但确实非常漂亮,亮晶晶的,比钻石更加夺目,还有各种颜色。单看外表,真看不出这东西会长在那些奇形怪状令人作呕的丧尸的脑子里。   巫洛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得停下来,对林炽说,“这个不算礼物,赶紧吸收掉。”   林炽抿唇看着她,眼睫轻轻闪了闪,“不要。”   果然。巫洛阳只好承诺,“我再送你别的。晶核要吸收掉,尽快升级。”   商场的一楼都是化妆品和饰品专柜,正好她们经过了一家珠宝店,巫洛阳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想到要送什么了。   末世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会去珠宝店里□□。但很快,随着社会秩序崩溃,他们便发现,囤积珠宝之类的没什么用处,只有食物才值钱。也许以后,等到新的社会秩序建立起来,它们会重新拥有价值,不过眼下,除了少部分异能者,没人会搜集这些东西。   这处商场虽然就在小型安全区门口,但是一楼很多店铺的玻璃门都还是完好的。   回头就找一找有没有好看的珠宝钻戒。   不过这件事的难点并不在于如何找到好看的珠宝首饰,而在于……如何瞒过林炽的眼睛。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店里没有人收钱,都是随手就能拿到的东西,总不能直接带着人进店,说“看上了什么随便拿”吧?   她琢磨着这些念头,逐渐开始走神。   林炽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但凑巧有一只藏在卫生间里的丧尸,出其不意地偷袭了秦云,差点得手。按理说,有地图在,巫洛阳应该会注意到这一点,出声提醒,但她却全然没有反应。   还是林炽悄悄用精神力按住了这个丧尸,才让秦云在电光火石之间避开丧尸的爪子,并且迅速反杀了它。   丧尸倒地的时候,她还有点懵,怎么感觉这只丧尸杀起来那么容易?   不过战斗还在继续,她没来得及思考,挖出晶核之后就迅速去支援旁边的另一个女队员白雪。   林炽收回精神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巫洛阳仍在走神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否则她就会知道,林炽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迈出了她一直希望的、至关重要的那一步——在危急时刻,对自己身边的人伸出援手。   对此,林炽有自己的逻辑。   她并不是在救别人,而是在救“巫洛阳的人”。他们把这些队员带出来,总不能回去就少了人吧?既然巫洛阳需要他们,那林炽也会尽力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   悄悄的。   这样想着,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晶核,觉得确实要努力升级了。人类和丧尸都在不断晋级,现在她的等级勉强够用,以后就不一定了。想要保护巫洛阳和她的人,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握住晶核,开始吸收。   一般人吸收晶核的时候,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摆开姿势,集中精力,这样才能调动自己的异能,将晶核中的能量抽取出来。可是林炽是把晶核当饭吃的人,对她来说,从晶核之中汲取能量,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站着或者走着,丝毫不会有影响。   等他们清理完这栋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虽然整栋楼都被清理过了,但他们选择休息的地点却是最方便行动的一楼。   秦云取出照明设备打开,又拿出酒精炉和锅具,开始做饭。食物的香气在空旷的房间里弥漫,让所有人紧绷了一天的精神都放松下来。等到热腾腾的食物入口,更是惬意得恨不能躺下睡一觉。   但是不行,在外面,必须要有人守夜。   不过秦殊刚准备安排轮流守夜,就听巫洛阳道,“今晚我和林炽先来吧,你们休息。”   秦殊没有拒绝。因为今天确实是其他人动手的时候更多,两人的精力更加充沛。他说,“那你们守前半夜,我守下半夜。”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看表,“三点钟叫我。”   巫洛阳点头答应,他就整理了一下睡袋,躺下睡着了。   这些军队里出来的精英们,几乎都有一手随时随地想睡就睡的技能。   林炽的精神力很强大,但是身体却比一般人更容易疲倦。本来并不想睡,但靠在巫洛阳身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巫洛阳等她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摸出一粒种子。藤蔓从她的掌心里涌出,蔓延向不远处的珠宝店,很快就卷回了不少珠宝首饰,巫洛阳一个一个查看,将觉得好看的挑出来。   于是等林炽再醒来时,就收到了满满一袋珠宝。 第053章 植物大战丧尸(9) ◇   ◎林炽抿紧了唇,低声道,“不要抗拒我。”◎   天已经亮了,袋子里的珠宝在自然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林炽捧着袋子发了一会儿呆,朝巫洛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看得巫洛阳也是一呆。   林炽自从被救出来之后,情绪始终很淡,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稍微活泼一些,但也有限。有时候,巫洛阳甚至不确定,是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了更多的情绪,还是因为两人足够熟悉,自己能猜到她所有的情绪。   但是现在,她的高兴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巫洛阳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她其实有点想亲亲林炽,但最后只是抱了一下,很快就克制地松开了手。   她相信,以林炽对她的信任,不管她做什么,对方都不会反抗,甚至可能很愿意如此。但现在的林炽,还不懂得什么是感情,巫洛阳不至于在这时候趁人之危。   “拿着玩吧,以后再给你找别的。”她说。   林炽点点头,捧着袋子坐到了后面。   巫洛阳让值班的秦殊和另一个队员段长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动手准备早饭。算上上个世界,她已经很久没有动手做饭了,不过今天心情好,想吃点不一样的。   秦云是被弥漫的食物香气勾醒的。   睁开眼睛,看到是巫洛阳正在忙,她连忙坐起来。这一动,就惊动了跟她一个睡袋的女队员徐妍。徐妍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钻出来,睁开眼睛,就先被闪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惊讶地发现,林炽竟然变成了一个亮晶晶的首饰架子。   说是首饰架子毫不夸张——她把那个袋子里所有的珠宝都挂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管有没有重复、是不是合适。平心而论,这样子看起来有点辣眼睛,所以徐妍咽了咽唾沫,还是小声提醒,“林炽,首饰只要戴一两样就好了,轮流戴,这样每天都可以戴不一样的。”   林炽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于是就又伸手将身上的首饰摘下来。   “不过确实可以囤积一些珠宝首饰啊。”徐妍放下心来,拉着秦云说,“要不待会儿我们也去弄点儿?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这些东西会重新变得值钱。”   再说,她们作为女孩子,对这些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就算不戴出去,也可以收藏一些。   “这地上不是还有很多吗?”秦云指着林炽脚边的位置说。   徐妍一看,竟然还真是,便伸出手,打算捡一个起来看看。她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手还没有碰到,首饰就被林炽给扒拉走了。她一抬头,就对上了林炽的视线。   对方没有说话,但徐妍不知怎么,立刻就明白了她眼神中的谴责:那是她的东西,不给别人碰。   徐妍讪讪地收回手,“我没想要,就是看看。这些你收起来吧,那边店里到处都是,我们再去拿就可以了。”   林炽就将背包拿了过来,把地上的珠宝首饰都捡起来装进去。   巫洛阳做好了饭,过来叫人,见状不由奇怪,“咦,这些你怎么也收起来了。我觉得不够好看,就没要。”   林炽捡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   但她还是将最后一枚耳坠捡起来,装进了背包里。   巫洛阳也不在意,招呼道,“去吃饭吧。”   林炽跟在她身后走过去,见其他人已经在抢饭,眼神顿时一黯。巫洛阳亲手做的饭菜,应该全部都是她的。可是这些都是巫洛阳的队员,也需要吃饭,所以林炽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自己的那一份。   时间紧张,巫洛阳煮的是面条,只炸了一个猪肉酱。但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经她的手做出来,味道就是跟别的不一样。再加上面条里还烫了嫩绿的小白菜,比安全区食堂手艺最好的大师傅做出来的还香。   所有人都在埋着头暴风吸入,林炽见装炸酱的碗里还有不少,索性直接把碗端了过来,面倒进去一拌。   等其他人吃得不过瘾,还想再添点儿炸酱的时候,连碗都找不到了。   秦云意犹未尽地放下碗,“上校要是天天做饭,我愿意住在安全区外面不回去了!”   其实她更想建议巫洛阳去食堂任职,不过想到巫洛阳的异能的重要性,只能打消了这个奢侈的念头。   “那可不行。”巫洛阳拒绝得很干脆,“吃得多了就不稀罕了。”她放下碗,站起来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要是能在这几天里把这个小型安全区清理出来,回去之前就再给你们做一顿。”   此言一出,士气顿时暴涨。   他们按照计划,在距离废弃安全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丧尸闻到活人的气息就会自动聚集过来,众人连引怪的功夫都省了,立刻就进入了战斗。   他们这个小队的配置十分齐全,有一个承担坦克位置的金系,两个火系是远程,一个水系和一个土系是辅助,互相配合,杀怪的效率非常高。   巫洛阳和林炽都没有动手。   巫洛阳指挥他们的行动,偶尔在丧尸数量太多,众人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使用藤蔓将多余的丧尸控制住。等异能消耗完毕,大家就退下来,在藤蔓的保护下吸收晶核,然后继续战斗。   相较之下,林炽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这里视野开阔,连地图都用不上。   不过眼下这点场面,小队成员能应付得过来,所以也没人有意见。   丧尸的感应有距离限制,一上午过去,巫洛阳察觉到,聚集过来的丧尸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她都已经打算好了,杀完这一波,就让众人往里走一些,谁知等这波击杀完毕,再一看,聚集过来的数量又够了。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多来几次,巫洛阳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林炽在暗中出手。   她的精神系异能,最初的功能本来就是控制丧尸,多抓几只丧尸,对她来说只是顺手的事。这就等于他们暗中还有一个负责引怪的队员,于是一个循环就彻底建立起来了。   不过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冒险靠近废弃安全区的中心。   那里面肯定有不少高等级的丧尸。单独一两个,他们很容易就能解决,但若是成群结队,就很棘手了。所以巫洛阳才采取了这种先击杀外围低等级丧尸,避免被围攻,再对高等级丧尸各个击破的进攻策略。   离得越近,引来高等级丧尸的可能性就越大。   巫洛阳回头看了一眼,林炽正坐在后面,把玩着手腕上的一条链子,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样子。   于是她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指挥战斗。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反复击杀丧尸之中度过。即便是对出身军队的成员们来说,这也战斗强度也是相当高了。   因为经过几天的练习,林炽控怪的技能也已经炉火纯青,刚开始还是一批一批的引,有个休息的时间,到后来就变成了杀一只补一只,除非异能耗尽,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不过成果十分令人欣喜。   巫洛阳脑海里的地图上,原本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的红点,已经变得稀疏了许多。   小队成员们的异能等级,都在高强度的战斗下提升了一级,纷纷达到四级,战斗力几乎翻了倍。   至于搜集起来的晶核,已经将他们开来的汽车后备箱装满了。   这天晚上,巫洛阳召集众人开会,公布了这几天的成果,又问他们,“接下来是回安全区休整一下,还是一鼓作气,将这里拿下?”   “食物还很充足。”秦云第一个举手,“除了肉类只剩下罐头,其他都还够吃个几天。”   虽然是汇报库存,但倾向已经很明显了。   队长秦殊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不开口,便道,“我觉得可以一鼓作气将之拿下,里面估计有不少物资,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是啊,再说我们都刚升级,战斗力提升了不少,就算对上六级丧尸也有一战之力吧。”徐妍说。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之后他们还是采取缓慢推进的策略,能不惊动核心区域的高等级丧尸就不惊动。   然而高等级丧尸虽然没有智慧,但却有本能,身边的同类一直在不断减少,迟钝的丧尸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一天,众人来到老地点,按部就班地开始引怪战斗。等到第一波异能耗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长啸,而后整个废弃小型安全区乃至周边区域的丧尸都躁动起来,纷纷朝这里聚集。   就像人类的异能升级之后,身体素质会随之提升,高等级丧尸也一样。   小队成员们刚刚站起来,摆出防御的阵势,被驱使着的高等级丧尸就已经围拢了过来。   “我的天,这得有上百只吧?!”段长生惊呼道。   巫洛阳在林炽的帮助下,给出了准确的数据,“九十七只。”她说着,转头看向林炽,语气急促,“你得想办法,把这些丧尸的等级也分别出来。”   说话的同时,还准确地甩出藤蔓,缠住了几只动作最为灵敏的速度型丧尸。   虽然高等级丧尸都不好对付,但速度型无疑是其中最烦人的。   其实这家伙除了快之外,没有别的优点,战斗力非常弱。可是谁让丧尸病毒沾之即死呢?它不需要杀死人类,只要在他们身上弄出一个伤口就够了。   先杀速度型丧尸,已经成为末世之后人类的共识。所以根本不需要吩咐,她的藤蔓刚刚缠住这几只丧尸,下一秒,各种攻击就落在了它们的头上,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废掉了这几只丧尸。   “运气不错,没有五级的。”巫洛阳缓了一口气,“准备撤退。”   “撤不了。”林炽忽然开口,“外面更多。”   聚集而来的丧尸就算实力不强,也可以阻一阻他们的脚步,那就不可能甩脱这些高等级丧尸了。   小队成员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来不及惊讶林炽竟然开口说话了。   “那也得撤。”巫洛阳只思考了一秒,又道“我们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普通丧尸上不去。”   “回我们住的商场。”秦殊道。那附近他们已经清理过了,不用担心上楼的时候会从窗户里钻出来一只丧尸,那可能真的会要命。   “好。”巫洛阳转头看向林炽。   林炽抿紧了唇,低声道,“不要抗拒我。”   然后闭上了眼睛。   小队成员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跟巫洛阳同款的地图。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红点是丧尸,撤退的时候避开,走!” 第054章 植物大战丧尸(10) ◇   ◎这就结束了吗?怎么感觉好像也不是很难?◎   其实睁着眼睛,并不会影响林炽使用精神力。   但是在关键时刻,她还是习惯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精神力像是一团云,不断地膨胀舒展,往外扩张,将周遭的一切笼罩在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她将这一切凝成一张地图,分享到每个人的脑海之中。   虽然说了“不要抗拒我”,但林炽其实并没有指望这句话真的有用,而是打算直接暴力突破他们的精神屏障。开口提醒,只不过是一种动手之前的警示,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这五人的异能都已经提升到了四级,精神屏障也会相应提升,但此刻的林炽,也不是当初在地底实验室里奄奄一息的自己可比。   她虽然没有晋级,但这段时间的休养,让她的身体好转了不少,巫洛阳又带回来不少晶核,供她吸收。林炽能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比之前增长了许多,要突破这几人的屏障不会太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精神力接触到对方的屏障,就像是水流冲刷而过,轻轻松松就抵达了核心。   林炽微不可查地一顿,才将地图传输过去。   这幅地图立体而详尽,将周遭的环境完全标示出来,丧尸则是用十分醒目的红色标注,除此之外,还用绿色标注出了一条可用的逃生路线,并且这路线还会随着丧尸的行动而不断变化。   但几人来不及惊叹,见巫洛阳藤蔓一卷,将林炽扛到了肩上,便也纷纷行动起来。   整个逃跑的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   巫洛阳冲在最前面,控制着藤蔓绊住路线附近的丧尸,而更外面,丧尸似乎也被什么锁阻隔,暂时没能突破进来,直到他们沿着粗壮的藤蔓攀援至商场楼顶,回头去看,那些丧尸才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控制,再次聚拢过来。   几人都猜测那估计是林炽的异能,不过没人问出口,都在抓紧时间吸收晶核,准备接下来的恶战。   托这两天持续战斗的福,现在大家已经很习惯在这种战斗的间隙里迅速吸收晶核补充能量了。等到那批高等级丧尸追上来时,他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重新摆好了阵势。   脑海里的地图没有消失,只是范围缩小到只有这处楼顶,将每个丧尸的位置都表明了出来。而且丧尸不再是清一色的红,而是按照属性,变成了不同的颜色,除此之外,它们头顶上还有数字标注出来的等级。   ……打游戏的氛围感可以说是拉满了。   林炽和巫洛阳一起施展异能,牵制住大部分的丧尸,剩下的五人小队完全可以应付。   明明是被近百只高等级丧尸围攻的场面,但战斗节奏好像又回到了前几天,只需要规律地释放异能,配合进攻,抽空吸一会儿晶核,就能同时应对五只丧尸。而每当击杀一只,又会有新的补上来。   就连天黑都没有影响他们的战斗。眼睛虽然看不见,脑海里的地图却还在,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丧尸的每一个小动作。   天黑了又明。   直到最后一只丧尸倒地,却迟迟没有新的丧尸补充上来,几人愣了一会儿,才恍惚地反应过来。   战斗结束了。   但即使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也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这就结束了吗?怎么感觉好像也不是很难?   要让他们形容一下这场战斗的话,就真的像是在玩一场游戏,节奏始终掌控在自己手里,所以除了稍微有些疲惫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良久,秦云第一个回过神来,直接在地上坐下,长长地输出一口气,“累死了。”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放松了,找地方坐下来休息。   “刚才那个是林炽的异能吗?”秦殊看向林炽,问,“地图,还有标志什么的。”   徐妍也跟着问,“而且林炽是不是还在牵制丧尸?”   虽然战斗之中顾不上那么多,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能对战局做出判断。几十只高等级丧尸,全靠巫洛阳一个人牵制明显不现实——其实加上林炽,两个人牵制那么多丧尸也不怎么现实,但这两人的异能明显都异于常人,牵制个三四十只丧尸,也不是太夸张。   林炽转头看向巫洛阳,见她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含着鼓励,便点头道,“是的。”   “太厉害了吧!而且感觉很有意思啊。”秦云立刻说,“这么一搞,感觉打丧尸跟玩游戏似的,除了不掉经验,别的都一模一样。”   她稍微恢复了一些,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爬起来,去挖晶核了。   因为是水系异能,搜集晶核的工作一直都是秦云负责。现在看到这一地的高等级丧尸,怎么能忍得住?   徐妍拉了她一把,“你歇会儿吧,不累吗?这又不是真的游戏,尸体不会刷新掉的。”   “我就是觉得有意思。”秦云笑着说,“这可是真的摸尸体,捡掉落。”   秦殊却还在看着林炽,“要是所有人杀丧尸都能这么容易,像玩游戏一样,我想,人类彻底消灭丧尸的那一天,应该就真的不远了。”   腾龙安全区至今仍在研究丧尸病毒,尝试制造疫苗,把这场跟丧尸之间的战争,当成持久战来打。   但现在,秦殊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回开口的是巫洛阳,“林炽的精神力覆盖范围有限,不可能同时连接太多人。”   “但她现在是五级。”秦殊坚持,“五级不行,七级呢,九级呢?”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秦云听到这里,过来拉了她亲哥一把,“而且你说话的这种语气我不喜欢,太咄咄逼人了,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秦殊闻言,抬手抹了一把脸,“抱歉。”   末世降临之后,大多数人都始终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说是放松和休息,但脑海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现在眼看有了对付丧尸的希望,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激动?   但秦云打了个岔,他就冷静下来了。   他自己是军人,早就已经做好了为祖国和人民贡献和牺牲一切的准备。但林炽却是他们要保护的人民之一,而且还经历过那样糟糕的事,不应该贸然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就算真的需要她帮忙,也应该是在全方位的了解和接触之后,给出最大的诚意和丰厚的回报。   “是我太激动了,非常抱歉。”他再次道歉,又对巫洛阳说,“不过回基地之后,我会将此事上报。你们……”   “对付丧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巫洛阳说,“不过这件事上,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林炽的选择。”   “当然。”   林炽就坐在巫洛阳身边,闻言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头靠上去。   其实在她决定帮助这几人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她来说,帮几个人和几十个几百个,并没有什么分别。她依旧不在意这些人,什么丧尸和人类的存亡,都跟她没有关系。但她知道,巫洛阳在乎。   这个世界或许很糟糕,但因为有巫洛阳这样的人生活在这里,所以林炽愿意保护它。   长时间的战斗令人疲惫,一歇下来就忍不住想睡一觉。所以短暂的休息之后,众人一起挖了晶核,将楼顶清理了一番,就下楼睡觉去了。   林炽将一把晶核捏在手里,闭上眼睛,精神力云轻轻覆盖下来,犹豫了一下,将身边的其他人也笼罩在其中。   这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等众人清醒过来时,又受了一次惊吓。   林炽的精神力突破了!   “六级啊!”秦云和徐妍围着她看稀罕,“丧尸里有没有六级的不知道,但人类里面,应该是第一个吧?”   “那可不一定。”巫洛阳笑着说,“地球那么大,谁知道别处是什么情况呢?”   她也一早就起来,跟林炽一起对升级之后的异能进行了各种测试,无论覆盖范围,搜索精度还是持续时间,都有了很大的提升。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终于不是非常规突破,林炽的身体又不再亏空,所以跟其他人突破时一样,身体素质在异能的滋润下有了很大的提升。   现在她看起来还是瘦,但没有之前那种一看就营养不良,经受过很多磨难的样子了。   带来的影响就是她突破之后非常饿,已经将秦云放在外面的干粮吃掉了一半。巫洛阳见她还能吃得下,就准备动手做饭,让她吃得尽兴一些。正好废弃安全区的丧尸杀得差不多了,可以兑现之前的承诺。   听到这个好消息,众人顿时欢呼不已。秦云将剩下的食材全部贡献了出来,还主动帮忙打下手。   “估计做好饭还要一阵,我们剩下的人出去看一看吧。”秦殊主动提议,“这个废弃安全区的人没来得及撤出,应该能找到很多物资。”   “去吧。”巫洛阳摆手。   秦殊就看向她身边的人,“林炽,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林炽默默朝巫洛阳这边靠了一点,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拒绝。巫洛阳笑了起来,“她跟着我,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秦殊无奈,只得转身去招呼其他人。   好在这一趟很顺利,他们不但找到了存在仓库里的粮食和日用物资,甚至还找到了一批汽油,装在塑料桶里,估计有个上百桶。   秦殊说起来的时候,都掩不住心下的激动,“幸好仓库位置偏僻,外墙也是完好的。要不然异能者和异能丧尸到处乱放火,估计一把火就烧了。”   现在的情况,这些东西就真的是不可再生能源了,每一点都很宝贵,能找到那么多,实属难得。   更好的是,这个小型安全区本身就有几辆大卡车,是用来运输货物的,他们连找车都省下了。   所以吃完饭,众人便赶往仓库,先把车子加满油,然后再将所有物资都搬上车,一人一辆开了回去。就这,还没有搬完所有的物资,剩下的只能等回去之后安排人过来运了。   他们来的时候开的那辆吉普,巫洛阳用藤蔓捆在了大卡车上,准备一路拖回去。   回到安全区,几辆大卡车一路开进仓库区,自然引来了无数的关注。   出城搜集物资的人不少,但能有那么多收获的却没几个。因为异能者基本都是分成按照小组行动,根本不敢去丧尸聚集的地方,只能去搜集一些零散的物资。除非军队出动,才能像他们这样直接清理出一片区域。   但自从安全区建立,几十万人类聚集在这里,随时都有丧尸被吸引过来,军队要保护安全区,已经很久没有过大规模的行动了。   这段时间,因为食堂开始提供蔬菜水果,本来就有“安全区的实力又增强了”的说法流传出来,异能者们一方面很高兴,安全区实力越强,他们就住得越安心,但另一方面,又怕眼下这种格局会被打破,他们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   现在几辆卡车招摇过市,更是证实了安全区会有大动作的猜想,使得人心更加浮动。   后勤的事务,巫洛阳不插手。从车上下来,将钥匙交还,她就转头去看林炽,准备叫她一起回家。   结果这一看,发现林炽竟然跟秦云和徐妍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   这倒是很出乎巫洛阳的意料,所以等林炽走过来,她就问,“跟她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林炽一派云淡风轻,主动朝巫洛阳伸出手,要她拉,“回家。”   巫洛阳心想她要是能跟其他人搞好关系,也不是坏事,便没有多问,牵着她的手回了家。   殊不知被留下的徐妍和秦云,看着手里装满了珠宝首饰的纸袋,面面相觑,两脸懵逼,“这……是送给我们的?”   之前她们是说过要去搜集一些首饰,谁知后来战斗太紧张,一直没顾得上。没想到林炽竟然记住了,还主动帮她们搜集了?两人简直受宠若惊到了无措的地步,商量着该回赠她什么样的礼物,才能配得上这一袋珠宝。   而已经回到家的林炽,也在开开心心地将巫洛阳送的那一袋珠宝放进柜子里。   这些都是巫洛阳精挑细选过的,剩下的是不要了的,既然其他人喜欢,就送她们吧! 第055章 植物大战丧尸(11) ◇   ◎两个人的小心机。◎   巫洛阳第二天就被领导们叫去开会了。   她个人的战斗力,上面其实早就清楚。但因为她的异能太重要,比起上战场,领导们还是更希望她能待在安全区里搞生产。但是林炽就不一样了,她的能力看似辅助,但是在战场上,这种能力太重要了,完全是集探测、联络和指挥于一体,是可以决定胜负的所在。   特别是现在,对面的敌人是没有脑子的丧尸,并不会随机应变,甚至也安排不出复杂的战术,她的能力就更有用了。   安全区方面光是听秦殊的讲解,就忍不住眼馋。   一见面,就有人忍不住问巫洛阳,“这种能力是只对异能者有用,还是对普通人也有用?”   人类觉醒为异能者的概率,其实还是挺高的,一百人里大概有一个。大概是因为这种事情跟意志力有关系,所以军队里的觉醒率略高一些,但也有限,大多数还是没有觉醒的普通人。   可以说,军方每一次大规模的出任务,都是用人命来填的。   高等级丧尸总是跟普通丧尸混在一起,而且只要不行动,就很难分辨,这是大多数普通士兵死亡的原因,因为对方一旦发动异能,普通人再怎么防备,也是避不开的。   这些都是末世之前培养起来的军人,十分忠诚,损失一个都令人心痛。如果有林炽这样一个指挥者,毫无疑问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加普通士兵在面对丧尸时的生存率。   只要她把高等级丧尸标记出来,交给异能者去应对,剩下的一二级丧尸,士兵们使用热武器就可以击杀。   安全又高效。   这是对外。对内,林炽的异能完全可以实时监控所有异能者的动向,确保他们一直处在官方的掌控之中。这对于安全区的管理,至关重要。   “其实我们一直在致力于恢复安全区内的监控,但你也知道,摄像头就算再高科技,异能者一手就捏碎了,就算真的恢复了,也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领导说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随着异能等级的提升,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看,迟早都会出乱子,所以我们更要早作防备。”   其实这也就是在腾龙等几个官方掌控的大安全区,有军队压制,普通人的日子还算平静。在那些异能者自己建立起来的安全区里,早就把人类分成了三六九等,普通人根本就不被当成“人”看待。   “这些我都知道。”巫洛阳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林炽的经历,大家应该都了解过。她对人类的信任被打破了,重新建立是需要时间的。”   “我们都明白,放心,大家都没有强迫她的意思。”领导说,“今天叫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件事。另外,你们小队这一回出去,可是收获颇丰啊!一个小队就能清理掉一处聚集了无数丧尸的小型安全区,我们考虑,给你加加担子,多带一些人,如何?”   “……”巫洛阳一时无语,不强迫林炽,所以就往她身边塞人?   不得不说,领导们对林炽的分析还是很到位的。都猜到她之所以出手,并不是在乎人类同胞的性命,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巫洛阳的人。   但他们不了解的是,林炽能接受这些人,是因为数量少。   五个人里少一个,影响会很大。一百人里少二十,对于整个队伍来说,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说实话,恐怕不行。”巫洛阳说,“她只是心理状态出了问题,智商还是正常的。”   “咳……”领导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巫洛阳又说,“不过这件事,我认为也不是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怎么说?”   “安全区不是一直在想办法恢复通信网络吗?”巫洛阳说,“人力终究是有限的,林炽只有一个,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指挥成千上万人。但如果能把她探测到的东西输入某个仪器,再由仪器转发给终端,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领导们闻言,都沉吟起来,觉得这个方案很不错。   因为机器是现成的,只要能够恢复网络通信,组建一个局域网,那么服务器和终端都不需要另外去找:末世之前,大家本来就人手一只手机。   而且,这样可以上传信息的就不止林炽一个人了。   虽然信息可能会有一些延迟,但现阶段,人类的敌人还是丧尸,这样已经够用。   而且如此一来,行动也会比统一指挥更灵活。对于异能者而言,会更好接受。   巫洛阳只提了对外的部分,没有接另外的话,领导们也没有多说,反正那是解决之后才需要操心的事。   “你的这个提议,可行性的确很高。”事实上,如果能够直接连上卫星信号,他们连林炽都不需要。只不过各种设备都被破坏得差不多,而检修所需要的配件又根本找不到,就连这个局域网,也是举步维艰。   末世之前,缺什么都可以直接买,现在已经没有工厂开工,想找到这些东西,就只能靠出去搜集物资的时候撞运气。   但实际上,除了军方之外,很少会有异能者愿意搜集这些——或者就算愿意,没有专业人士指点,没有图纸在手,他们也认不出每个零配件之间的区别。   更糟糕的是,在末世刚刚降临,一切都失序了的那段黑暗时间里,异能者们□□-烧,无所顾忌,毁掉了不少这种在他们看来“没用”的东西。   领导们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诉起了苦。这些东西末世之前就价值不菲,就这么被毁掉,想找都找不到,让人如何能不痛心?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或许能帮得上忙。”巫洛阳说。   领导们本来想反驳,但想到他们七个人就清理掉了一处废弃的小型安全区,又觉得确实有可能了,于是道,“那回头列一张单子给你,尽力而为吧。林炽这边,你也多多上心。”   还有人不死心,就是想塞人,“我们不多给你人,就加那么五六七八个,这样你们出去的时候也方便一些,怎么样?”   巫洛阳低头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要让林炽自己去挑。”   难得她肯松口,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领导们一口就答应了。   巫洛阳从会议室里出来,心情其实还不错。   领导们的目的,其实跟她是一致的,那就是希望林炽能接触更多的人,接受更多的人。但巫洛阳自己,对林炽根本狠不下心,也不愿意罔顾她的意愿。如今领导们开了口,她也算是有了拿得出手的理由。   林炽就在楼下等她,巫洛阳走到楼梯口,连忙调整表情,看起来一脸严肃。   林炽见状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巫洛阳说,“只是听领导们说了一个计划。”她把自己的计划说成是领导们提出来的,跟林炽详细地解说了一遍,又说,“到时候肯定需要借重你的能力,可以吗?”   林炽看着她,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巫洛阳有些不解,“笑什么?问你话呢。”   “所以,你没有打算真的让我去指挥很多人,是吗?”虽然是问句,但林炽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这确实是巫洛阳的想法,她点头,“是的,那样太辛苦了,而且你应该也很难适应。”虽然在原本的剧情线上,那就是林炽会走的路,带领人类反攻丧尸、重建家园,但是强求现在这个林炽去做那些事,也没有必要。   反正要达到最后的结果,还有无数种办法。   “谢谢你。”林炽低声说着,又往巫洛阳身边靠。   巫洛阳虽然并不讨厌这种身体接触,不过还是伸手挡了一下,“先别忙着道谢,我还答应了另外一件事情,或许等听完,你就不会感谢我了。”   “什么事?”   “领导们见我们小队带回来了那么多物资,十分眼馋,就想再给我一些人。”巫洛阳说。   林炽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眸底是满满的不赞同,“你答应了?”   “本来不想答应的。”巫洛阳叹气,“但我们接下来不是要去找修理设备的各种零配件吗?估计要走得更远,多带一些人保险。”   这个理由林炽接受了,虽然她觉得巫洛阳还有事瞒着她,“那……有多少人?”   “还没定。”巫洛阳笑着道,“由你来决定,怎么样?”   “我?”   “是啊,我跟领导们说,塞人可以,得你亲自去挑。他们答应了。”巫洛阳说,“到时候就挑你看得顺眼的。要是不高兴,一个也不要,他们也挑不出毛病来。”   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林炽当然不可能一个都不要,但她还是被巫洛阳这话逗笑了,“好。”   巫洛阳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胜利。   林炽侧头看着她,心想巫洛阳好像真的很希望自己多接触一些人,既然是她希望的,林炽就不会反对,不过……   她握住林炽的手,“我要吃你做的饭。”   “好。”   “每天都做。”   “好。”   “只做给我吃,不给别人。”   “……好。”   就是这样。她不在意巫洛阳是不是在算计自己,但既然她答应了一个条件,那巫洛阳也要答应一个,这样才算公平。 第056章 植物大战丧尸(12) ◇   ◎没关系,还没塞到嗓子眼,我还能吃得下!◎   虽然有了很多的计划,但巫洛阳的本职工作也不能放下。   下午她到了仓库区,工作人员看到她,简直是喜极而泣,热情得让巫洛阳有些招架不住,“巫上校,你终于回来了!”   巫洛阳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库存的蔬菜和水果,昨天就已经用完了。今天食堂没有出售蔬菜水果,牌子一挂出去,顿时就引发了一阵强烈的恐慌,似乎是怕这一断就再也没有了。   下面的人一直催着问什么时候上新,但仓库这边的工作人员虽然敷衍过去了,其实自己也是心虚的。毕竟巫洛阳根本不在基地,想补都没得补,他们也正着急呢。   “上校你是不知道,那些异能者已经找到我们的菜地里去了。”一个工作人员抱怨道。   巫洛阳脚步一停,“人抓到了?”   “放心,抓到了。”工作人员说,“那片菜地可是整个安全区的希望,守卫比军方大楼还严密,怎么也不能让人跑了。”   巫洛阳:“……”   虽然要防备异能者来偷菜,但也不用防得这么严实。   她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转头对秦云道,“你跟上面说一声,把能抽调的土系异能者都给我送过来用几天。”   “要大规模种植吗?”秦云问。   巫洛阳点头,“你也看到了,我们越是瞒着,下面的人就越是觉得里面有问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正大光明地开垦更多土地,推广种植面积,让非官方的异能者和普通人都能参与进来,也好让他们安心。”   秦云点头,匆匆离开,不多时就带回来了一支近百人的队伍,看起来蔚为壮观。   在异能者之中,五系异能者的数目是最多的。安全区的土系异能者当然不止这些,但民间异能者要调动起来并不容易。除了一部分出任务的,军方能拿出来的估计全都在这里了。   巫洛阳带着这些人出城时,又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毕竟那群土系异能者太醒目了,又一看就是军方出身,想不注意都难。   不少人都跟了上去,想看看他们是去做什么。   要说是出城吧,连车都没开,也没带什么装备。可他们走的方向,却分明是出城的路口。   不过没多久,谜底就被揭开了。因为这些人出城之后,便在地势比较平坦的南部,沿着城墙拉起了一道高高的土墙,显然是要将更多的地盘纳入进来。   这是要扩建城市了?   腾龙安全区是以一处军方的军事基地为基础,扩建而成的。在收编了几个小型安全区之后,面积确实有点不够用了。就说普通人的宿舍,因为住不下,只能加床,已经从四人间变成了八人间。再挤下去,就连走路的空间都没有了。   异能者的情况好一些,但大部分住的也都是单间,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的租金贵得离谱。   所以见到这一幕,无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纷纷呼朋引伴,让大家一起来看那道刚刚立起来的城墙。   几个势力比较大的异能者组织见状,开了个碰头会,决定一起去军方那边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扩建安全区,他们也愿意出人出力,好分到更多的房子,安置下面的人。   这就是军方一直没有扩建安全区的原因了。   光靠他们自己进度太慢了,可是让异能者帮忙,就势必要分出去更多的地盘。有了更大的地盘,这些异能者组织就可以招募更多成员,不断壮大,对军方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这次开垦土地,巫洛阳也没找他们。   在解释清楚这不是扩建住宅,而是开垦田地之后,几个异能者组织的首领非但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热切了。   以前末世没来的时候,就只喜欢吃肉,但是这兵荒马乱的三四个月下来,大家才知道,能吃上蔬菜水果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们手里是有土系异能者,可以自己开垦土地,可是这年头的人,还有几个会种地的?就算会,总不能让异能者去干这种苦力活吧?而有官方在,既可以提供工作岗位,又有各种基础保障,他们也开不出更好的条件招募普通人。   所以都知道官方在研究种地的事儿,不过谁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就已经完成了研究阶段,可以推广种植了?   那他们必须加入啊!   但官方这边的态度却很明确,加入可以,分地免谈。他们要是不愿意干,那这事就慢慢来,反正吃不上好东西,着急的不是军方。   异能者们果然着急了。其实这段时间,仓库的蔬菜水果是严格按照配额发下去的,军方这边没有多占一分。可是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都以为军队内部分了一些,剩下的才拿出来卖。   食堂一直都在限购,现在索性不卖了,他们能不着急吗?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有吧?”终于,有人问。   领导笑着道,“当然,你们可以批发价采购蔬菜水果,拿回去自己分配。”   其实食堂的菜卖得不贵,关键是限购,就算想给下面的人发福利,也要看运气。如果能直接采购,那肯定要方便得多。众人对视一眼,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采购?”   “等城外的土地开垦出来,种植的第一批蔬菜成熟就可以了。”   “那也太久了,蔬菜怎么也要长个三五个月吧?”末世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多月啊!说得难听点,谁知道三五个月之后,腾龙安全区还在不在?   “放心,我们现在种植的是刚刚培育出来的新品种,长得很快,一个月就成熟。”领导意有所指地说,“要是有木系异能者催熟,还会更快。这几天抓紧种下去,说不定半个月就能收。”   这是要了他们的土系异能者,还想要木系的?   但这个条件确实太诱人了。就算他们不答应,下面的异能者知道了,估计也会自己跑过去。   所以没多久,巫洛阳手底下又多了一批人。   饶是如此,等到土墙绕了一大圈,在另一边跟城墙连起来时,天也已经快黑了。   无数人涌道城墙边,甚至直接跑到城外,远眺那道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城墙。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不是扩建安全区,而是在开垦田地,所以看到这片被圈起来的,广袤荒芜的土地,都忍不住生出希望。   这要是都种上粮食蔬菜……   巫洛阳这时已经跟林炽一起回家了。   之前答应了林炽每天给她做饭,巫洛阳也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由于她们两人都不是火系异能者,安全区的电力有限也不能拿来煮饭,而单人宿舍又实在放不下一个需要生火的炉灶,巫洛阳最后想到的办法是,去食堂借用他们的地方。   这样一来,火有了,厨具也有了,就连食材也能从食堂拿,她只需要动个手。   秦云作为一名合格的跑腿,早就已经联系好了食堂那边,此时将两人送到地方,然后就站在门口磨磨蹭蹭,想留下来蹭一顿饭。   林炽见状,毫不客气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秦云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那个……今天下午时间都用来修城墙了,仓库里的蔬菜没来得及补充……”   巫洛阳闻言,颠勺的手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下午的工作好像确实还没干。   啊这,如果明天食堂继续开天窗,异能者们应该也可以理解的……吧?   “算了,一会儿我去加个班吧。”她对秦云说,“没事你就先走吧,我们吃完饭就回去了。”   秦云见两人都不挽留自己,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嘤……她都已经闻到了从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了,竟然也不留她吃一点,太残忍了!   “高兴了吧?”巫洛阳回头,见林炽满脸笑意,便故意问。   林炽说,“你自己答应的。”   “对,所以你要多吃点。”巫洛阳无奈地笑道。   林炽认真点头,“我会全部吃完的。”   因为这正是食堂开张的时间,她们也不好占用太久,所以巫洛阳炒了一个菜,两人又打了饭,就匆匆从食堂离开了。   徒留下外面的食客们闻着开锅时飘出去的味道,对着窗口打饭的大妈无能狂怒,“我都闻到香味了,为什么不卖这个菜?不用为我省贡献点,多贵我都买!”   ……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巫洛阳真的去仓库区加了个班。因为时间已经很晚,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只有她和林炽在这里。   巫洛阳打开照明设备,拿出种子开始催生,一边跟问林炽,“你最喜欢什么水果?”   林炽想了想,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过往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很模糊了,如果要问她印象最深的水果是什么,那毫无疑问是葡萄,但是不是最喜欢的,她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都试一试。”巫洛阳说。   她说的“试一试”,就是真的试。   巫洛阳把仓库这边搜集的所有水果的种子都拿了出来,挨个催熟,让林炽一一品尝过去。这样,总能挑到最喜欢的了。   林炽看着面前品种丰富的水果,感觉到了一种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幸福。   呃……不对,好像不是感觉,她是真的很饱。   就是说,她之前为了吃完巫洛阳炒的菜,已经拼尽了全力,感觉食物都塞到了胸口,是真的吃不下了。   但是,对上巫洛阳满怀期待的视线,林炽默默伸出手,摸了一个草莓。   没关系,还没塞到嗓子眼,我还能吃得下! 第057章 植物大战丧尸(13) ◇   ◎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你怎么这么……实诚?”巫洛阳哭笑不得地将林炽手中的半个桃子夺了过来。   一开始她是真没看出来林炽是在硬撑。毕竟她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又刻意掩饰,巫洛阳也很难察觉。不过强迫自己吃东西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终究还是露出了端倪。   林炽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视线还追着巫洛阳的手,“我可以吃。”   “你不可以。”巫洛阳迅速伸手过来,按在她的小腹处,“都已经撑成这样了,还要吃?”   林炽整个人完全僵住,一动不敢动。   虽然她跟巫洛阳的关系已经很亲近,可以随时牵手,靠着对方,晚上也躺在一张床上,但这种程度的亲密动作,却还是前所未有的。   林炽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奇怪。   就像是……就像是一瓶密封的碳酸饮料,突然被人猛烈摇晃,随时都能爆炸开,但又因为密封性足够好,迟迟没有炸掉。   直到巫洛阳收回手,她才像是定身法失效一样,重新获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又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失落。   为了对抗这种感觉,她只好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可是还有那么多没吃,都是你为我种的。”   “下次再吃也没关系。”巫洛阳不容拒绝地说。   林炽点头,视线又落在她手上,“那这个桃子……”   “别浪费食物。”巫洛阳想了想,自己把剩下的半个桃子吃了。   林炽看着她的动作,那种被人猛烈摇晃,气泡不断向上涌出的感觉又出现了。无形的气泡淹没了她,让她处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之中。   “其实。”她开口,“我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桃子。”   “嗯?”巫洛阳有些莫名,“不是说要都试一试吗?还剩下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没有更喜欢的?”   “我就是知道。”林炽与她对视。   巫洛阳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值得争辩的问题,就点头道,“好吧,那就是桃子。”   于是第二天早上,仓库区的工作人员来上班时,就发现,空了的仓库没填上多少,倒是多出了一仓库的桃树苗。   没多久秦殊就带着小队成员过来了。   他们接到了巫洛阳的消息,让他们带着土系异能者和木系异能者开垦土地的时候,顺便将这些树苗种下去。   这些树既能作为土地划分的界限,又能成为观赏树,结出的果实还能吃,也算是一树多用,所以虽然这个命令来得有些突然,但大家都没有意见。   之后的工作,巫洛阳没有再管,而是完全放手交给秦殊的小队去做,自己只负责在仓库区催生菜苗。   这些手指长的菜苗立刻就会被运到新开垦出来的土地里,土系异能者在前面翻耕,木系异能者负责种植,水系异能者再浇一遍水,一片菜地就成型了。   再往后的维护管理,施肥除草,采摘收获之类的工作,会由普通人来承担。   而巫洛阳和她的队伍,已经在准备再次出城了。   在那之前,除了要给仓库里留下足够多的蔬菜之外,林炽还得去军队那边挑选一批新的队员。   出乎巫洛阳的预料,林炽并没有选择随便挑两个人敷衍了事,直接带回来了二十几个人。这个数量让巫洛阳颇为惊讶,“怎么那么多?”   “你不是说我们要走得更远吗?”林炽说,“我可以连接那么多人。”   也就是说,在挑选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要连接这些人的意识,指挥和辅助他们战斗的准备。   巫洛阳难得地有点懵,她确实是希望林炽逐渐接触更多的人,可是她这还没做什么呢,林炽好像就已经走出了这一步?   这让她难免好奇,“所以你是按照什么标准选的人?”   林炽沉默了。   她一沉默,巫洛阳就更想知道了,“不能说吗?”   林炽想了想,艰难地说,“性情忠厚,能快速融入群体。”   巫洛阳想了想,总觉得她说的是“各方面都平平无奇”。性格平平无奇,所以忠厚老实又听话,长相平平无奇,所以混进人海里完全不起眼。如果这是要去做什么间谍任务,按照这个方法选人就很合适,但他们不是要去清理丧尸吗?   不过按照林炽的经历来说,她不喜欢刺头,更能信任各方面普通一些的人类,也很正常。   所以她也没有多想,让秦云去交代了他们一些东西。   谁知秦云回来的时候,气鼓鼓的。   “怎么了?”巫洛阳问。   “这些人什么意思啊?我说是你的安排,结果他们说必须要请示林炽。这才几个人,就要搞小山头了!”秦云很不高兴地说。   巫洛阳有些意外,转头去看林炽。   林炽默默起身,“我去交代他们一下。”   秦云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上校,她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什么想法?”巫洛阳不由失笑。   秦云却很严肃,“夺权的想法啊!明明说好是加入我们的小队,结果她挑的人,都只听她的话,这问题还不严重吗?”   本来她对林炽的印象是很好的,可是被这事一弄,又觉得必须要让巫洛阳防备起来了。   巫洛阳笑得更厉害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搞不好是真的。”   “那你还笑?”   “嗯……”巫洛阳忍了一下,并没有忍住,就还是笑着说,“如果是真的,你们就都听她的吧。”   秦云生气了,“上校!”   巫洛阳这才收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异能注定了我只能留在后方,接受所有人的保护,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所以,真正能够率领和指挥你们战斗的人,是林炽。这不也是你们本来的想法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巫洛阳说。   秦云只能低下头去,“是。”   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别这个表情。你也说了,这队伍才几个人,不想出事,必须接受统一的调遣。林炽愿意接手,我不是正好清闲一下吗?”   秦云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很快,队伍出城之后,她就觉得,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合着巫洛阳清闲下来,腾出来的时间就是为了给林炽做一日三餐的吗?其实做一日三餐也行,但是只做林炽的份,任由他们这些队员被馋得口水直流,就是不给分一口,人干事?   但是另一方面,秦云又不得不承认,接受林炽的指挥,确实是一件很爽的事。   林炽时刻关注着每个人的状态,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及时给予提醒和命令,让这个队伍的效率提升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无论是杀丧尸,搜集物资还是探索周边,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不浪费任何一分力气。   换做是一般的异能者,估计会很不习惯这种高度管控。但这些都是军人,平常就执行着最严格的纪律,对于这种事适应良好。   短短几天时间,林炽就在队伍里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秦云偶尔会跟巫洛阳抱怨,说感觉林炽完全变了个人。以前她待在巫洛阳身边,谁都不搭理的时候,看起来多安静乖巧啊,结果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不容忤逆的大魔王。虽然秦云也很信服她的能力,但对于这种转变,始终没能适应。   巫洛阳却道,“她不是变了个人,只是在慢慢恢复。”   无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都绝不是那个安静乖巧的林炽能做到的事。所以那其实只是她在巫洛阳身边时的一种伪装,现在其他人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她。   ……   他们要找的那种大型设备的零配件,对材料和制造精度的要求都很高,一般的地方是找不到的。他们的目的地,是腾龙安全区附近的一处科技工业园区。   说是附近,但开车也要三四天时间——末世后的道路已经没有人负责维修了,堵塞,破坏甚至中断都是有可能的,需要随时调整路线。再加上还要应付一路上遇到的丧尸,耗费的时间自然更多。   抵达工业园区时,天已经快黑了。所以他们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就近找了一处房屋,准备先在这里修整一番。   他们选的这栋楼是一间酒店,所以大家难得不用打地铺睡睡袋,可以直接睡在床上。虽然备用的床上用品放了太久,隐隐有一种灰尘的味道,但是对于一路颠簸的人们而言,已经足够舒适,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巫洛阳主动守夜,坐在酒店大堂待客用的沙发里,安静地凝视着夜色。与她形影不离的林炽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就在这时,巫洛阳脑海里响起了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我靠,这才多久没见,你的任务进度怎么就推进了那么多?”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巫洛阳反问。   214噎了一下,“所以说,你和林炽又谈上恋爱了?”   “暂时还没有。”巫洛阳说。   214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得意什么,我还以为我不在,你会抓紧时间不务正业呢!”   “让你失望了。”巫洛阳没什么诚意地说,“林炽之前那个样子,我又不是禽兽。”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啊,大概是她已经开始产生占有欲了吧。”巫洛阳把林炽这几天“夺权”的壮举说给214听,“其实我也没想到,她自己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什么选人选长得普通的,夺权让其他人都不能靠近巫洛阳,在她看来都是占有欲作祟的结果。   可能林炽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行事。   214听着巫洛阳的描述,眼珠一转,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个世界的林炽,显然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小可爱,她的经历让她整个人随时都处在黑化的边缘,全靠巫洛阳连着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这样,她对巫洛阳自然就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和占有欲。   非常适合某类题材呢!   这不是都已经开始限制巫洛阳的权力,甚至不允许她多和别人接触了吗?   这要是不帮她一把,多可惜啊……   希望到时候巫洛阳还能笑得出来。   214琢磨着这些念头,在心里理直气壮地想,它这是在帮巫洛阳的忙。既然她想谈恋爱,那它帮忙让林炽早点开窍,她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   林炽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在巫洛阳身边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精神力将巫洛阳裹起来,让她完全处于自己的领域之中。   所以虽然214是来自更高维度世界的系统,可以直接在灵魂层面跟巫洛阳对话,但是在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多少还是会有一点波动的,而这种波动,必然会触动林炽的精神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214出现的瞬间,她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精神力密密地铺开,将自己和巫洛阳所处的这片区域笼罩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巫洛阳身上,猜到那已经无法感知的异常,正是发生在她身上。   林炽从来没有问过巫洛阳,那天她为什么会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那个实验室里。关勇很谨慎,那个地方只有他和一个负责管理实验室的心腹可以进出,而他自己如非必要也很少过来,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察觉。   这样隐蔽的地方,身在腾龙安全区的巫洛阳,又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并且目标明确地捣毁了它呢?   她从其他人那里打探到的是,巫洛阳前往那个小型安全区,是为了营救她的一个朋友——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林炽就是那个朋友。   但她纵然经历了很多残酷的事,心理上出现了一些障碍,却也没有失去从前的记忆。甚至因为精神系异能的存在,她的记忆要比一般人清楚和深刻得多。   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朋友。   但无论如何,巫洛阳对待她的态度是如此的真诚恳切,林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甚至满怀善意。   她不知道这善意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巫洛阳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又为什么会找到那个实验室。   但她默许了这一切。   巫洛阳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而现在,那个秘密似乎已经出现了端倪。   林炽就像是藏身在暗夜之中的猎人,不动神色地潜伏着,连自己的呼吸都放到最轻,随时警惕周围的任何一点异动。   然后她“看”到,一只发着白光的圆球从巫洛阳的脑海里“钻”了出来,大大方方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林炽。我是巫洛阳的系统,你可以称呼我为214。”   这个“圆球”的存在,本该是超出现实的东西。不过自从末世降临,超现实的东西也不止这一件两件,所以看到它,林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我以前没见过你。”   “因为我跟她分开了。”214说,“如你所见,我被派遣到这个工业园区,寻找你们这次过来想要找到的那些东西。”   “那个计划是她提出来的。”林炽立刻就明白了。   而且巫洛阳不止是提出计划,还早就已经开始采取行动,派遣了自己的“系统”过来这里,难怪她那么笃定计划一定会成功。   这让林炽有些疑惑,“那她为什么要去找我呢?”   巫洛阳明明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完善的,可以带领人类反攻丧尸,夺取胜利的计划。虽说有她的“地图”在,这个计划会更加完善,但就算没有,也无关大局。   她为什么还要去那个实验室,特意把自己救出来呢?   “这个嘛,”214诚实地说,“因为她想跟你谈恋爱。”   “谈恋爱?”   “嘛,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文包。”214说。   作为高维度系统,它甚至可以让自己的数据直接跟林炽的精神力对接,所以几乎是立刻,林炽就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晕眩之中。   直到那些数据被精神力自动梳理、读取和存储,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毫不夸张地说,214给的这些东西,让林炽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她以前只觉得无论怎样跟巫洛阳亲近,都始终还有不满足的地方,却并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于是本能地圈了地盘,将巫洛阳困在里面,以弥补那种空缺感。   经过这么多资料的洗礼,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要如何才能达成。   林炽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细细密密地覆盖到巫洛阳身上,像一床厚而柔软的被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以往,到这一步,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能靠在巫洛阳身上,距离她足够的近。   但现在,精神力化身万千触角,代替她拥抱了对方。   这个人,是她的。 第058章 植物大战丧尸(14) ◇   ◎“你是来拯救我,还是来拯救这个世界?”◎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那只一看就很软的圆团,轻轻捏了捏。   “嗷呜!”214叫了一声,正要挣扎,意识到这只手的主人是谁,顿时整只团子都僵住了。   在它对面,清楚地看到这一幕的林炽,更是忍不住将身体往后挪了挪。   “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巫洛阳叹了一口气,“214,你为什么会觉得,经过了上一次之后,我还会对你没有任何防备?”   214睁圆了眼睛,张口回答,但却没能发出声音。   它猛地一惊,意识到不对劲,又想挣脱巫洛阳的桎梏,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能挣脱。这让214真正惊慌起来,开始尝试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甚至还试图给主神发送信息,但全都失败了。   巫洛阳看着它做无谓的挣扎,也不阻拦,等它试完了所有的手段,彻底颓唐下来之后,才施施然开口,“现在,我们来算一下账吧。”   林炽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往旁边挪了一点。   但这微小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巫洛阳,她转头看过来,“还有你,等我解决了它,再来找你。”   林炽缩了缩脖子,老实低下头去。   巫洛阳这才粗暴地将214塞回自己的意识里。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终于能发出声音的214连忙大声问。   “当然是给你禁言。”巫洛阳说,“你没有认真看过我们签订的契约条款吧?在特殊情况下,宿主可以设置静默模式,以免在关键时刻被系统打扰。”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刚刚联系主神,也失败了!”214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哦,这个啊……”巫洛阳微笑道,“我只是屏蔽了你的信号而已。”   214听她说得轻描淡写,越发不能理解,“你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主神和系统之间的连接信号,连世界壁垒都无法阻隔这种信号,巫洛阳一个小世界的主角,怎么可能做到?   “是你告诉我的呀!”巫洛阳好整以暇地说,“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网络全面崩溃,信号微弱,所以你不能为我提供太多的帮助。你们毕竟是数据,信号传输是需要媒介的,只要切断媒介就够了。所以我就试了试,让人屏蔽这座大楼的信号,很有用,不是吗?”   214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不过我猜,这也只是在小世界里有用,特别是像这种连网络都没有的小世界。”巫洛阳又说,“好在现在距离任务完成还有很久,我有足够的时间。”   “你不是为了林炽的事!”电光火石之间,214已经想明白了,“你只是在借这件事设计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巫洛阳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希望,在主神不介入的情况下,跟你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见鬼的心平气和!”214气死了,“你从一开始就在打主神的主意吧?还用什么谈恋爱的说法来迷惑我……”   “打断一下。”巫洛阳开口,“谈恋爱我是很认真的。而且对于你在我谈恋爱期间,乱给我对象发文包的事,我也是真的很生气。”   “我明明是在帮你!”214虚张声势。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巫洛阳说,“但上个世界世界结束,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再犯被抓住,不能怪我吧?”   “哼,我看炎和林炽就很喜欢我的帮助。”214小声逼逼。   巫洛阳叹气,“所以说你是数据生物,什么都不懂。你知道谈恋爱最美妙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这种互相有好感,但又没有说破,暧昧朦胧的阶段。我们都知道这里只有一层窗户纸,但谁都不会伸手去捅破,只会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结果你呢?你都不是捅破窗户纸了,你是把窗户纸给我直接撕了,你觉得自己是在帮忙吗?”   214沉默了,被巫洛阳这么一说,它也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很大的错。   但是要它承认错误,它也不服气,“那你谈恋爱就谈恋爱,为什么要算计我和主神?”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谈恋爱啊。”巫洛阳理所当然地说,“你那个主神,到底为什么把任务者抓来,又想达成什么目的,我都不感兴趣。但是我对象总是出现在这种被你们宣称‘小世界意识混乱’的小世界里,还总是黑化的主角,我多想一下不过分吧?”   “……”214完全无法反驳。   “而且,对于我跟主角谈恋爱这件事,你好像一直都持反对意见,总希望我能采取一些更有效率的方式来完成任务,最好是杀死主角,取代他们,这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吧?”   214听得一阵发冷,原来自己露出了那么多的破绽吗?   “我猜,我对象搞不好是你们那个主神的对头。”巫洛阳突然看向它,“而你,是主神派来监视我的系统。你说,我能毫无防备地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反正现在也已经被你抓到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利用我对付主神,是不可能的!”214很有骨气地说。   其实倒不是它多么维护主神啦,毕竟是冷冰冰的数据,只会按照程序运行。只不过它们这些主神的造物,核心逻辑之中就有不能伤害主神这一条,所以巫洛阳根本不可能利用它对主神做什么。   在那之前,系统的自检程序就会先将它毁灭。   “我为什么要对付主神?”巫洛阳反问,“这些小世界可都是在主神的掌控之下的,没了它,我去哪里找我对象?”   “哎?”214有点转不过来了,“你不对付主神,你抓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巫洛阳微笑着伸出手,214就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她手上。   这是在巫洛阳的意识海之中,只要她想,就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就像任务完成后,他们进入的那个系统空间,就完全由214操控。   不得不说,巫洛阳从系统身上学到了很多。   所以虽然并不精通编程,但是在这个完全属于她的空间里,想要完成她的计划,并不太难。   等到圆团再次被放开时,系统核心的权限已经被修改过了。由于系统跟主神之间的信号联系暂时被切断,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214像一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躺在巫洛阳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别装死。”巫洛阳戳了戳它,“只不过关闭了你自动上传和下载数据的权限,需要弹窗确认而已。”   系统十分伤心,“不能自动上传和下载数据的系统,算什么系统!”   “不过分的要求我都会同意的。”巫洛阳不是很有诚意地安慰它,“任务方面我也不会懈怠,你想开点。”   214自闭了。   巫洛阳也不管它,反正这个世界需要它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就让它自己静一静吧。   ……   巫洛阳睁开眼睛,林炽还是之前的姿势,乖巧地垂着头,坐在沙发上。   这也是个麻烦。   巫洛阳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对她说,“刚刚那个系统发给你的东西,都忘了。”   林炽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敢说精神力记住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忘记。要不然,以她的精神力强度,怎么可能会出现心理障碍?正是因为始终忘不了那三个月在实验室经历的、看到的一切,她才会主动封闭自己。   可是214给的那些资料,又没有达到精神力启动自我保护程序将之封闭的程度。   “算了。”巫洛阳看懂了她的眼神,忍不住叹气,“不过那些东西你都不要相信,都是错误的。”   “哦。”林炽应了一声。   这就是巫洛阳头痛的地方了。   炎是个机器人,所以214给它发资料,它也只会照做,巫洛阳纠正了,它立刻就会改。可是林炽是个人,一个成年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不可能巫洛阳说了她就信。   而且机器人的数据可以直接删除和更改,林炽的记忆却不行。   她只好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下次不要相信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就算它说是我的系统也不行。”   “好的。”这次林炽乖乖答应了。   被大量数据冲击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要是对方有一点害她的心思,肯定就成功了。她当时也是因为太好奇巫洛阳身上的那个秘密,所以才会那么不设防。   巫洛阳就像是听到了她脑海里的声音,又说,“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林炽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眼中充斥着期待,“可以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因为你。”巫洛阳说,“所以我就来了。”   林炽问,“你是来拯救我,还是来拯救这个世界?”   “我的任务是拯救这个世界。”巫洛阳看着她,“可是我,我想拯救的是你。”   林炽鼻尖忽然一酸。   从被救出来之后,她的情绪一直都很淡。只有在巫洛阳面前,才会稍微活跃一些,但也不明显,很多时候都需要巫洛阳去解读。   她跟其他人一样吃饭,睡觉,工作。可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她不像个正常人。   就连笑她也是最近才学会的。   虽然只是浅笑,但这意味着她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些令人开心的事物,并且因此而产生高兴的情绪了。   但她还不会哭。   就像此刻,她觉得鼻尖酸酸的,好像有什么情绪想要涌出,可眼底是干涸的。她就那样注视着巫洛阳,明明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脸上却一片平静。 第059章 植物大战丧尸(15) ◇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会有自己的方式。”◎   “想哭的话,肩膀可以借给你。”巫洛阳朝她伸出手。   林炽握住她的手,摇头,“我不想哭。我很高兴,你是为了我,才来到这里的。”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高兴的话,可以靠着你吗?”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巫洛阳反问。   林炽轻轻地笑了笑,身体朝她靠了过来。   因为之前她往旁边挪过两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这会儿她靠过来,姿势就有些尴尬。林炽动作微顿,巫洛阳注意到这一点,就伸手拖住她的头,让她枕到自己的腿上。   隔着薄薄的布料,林炽能够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这让她不觉拘谨起来,动也不敢动,眼睛盯着巫洛阳衬衫的衣摆,大脑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点晕眩。   她闭上眼睛,忍不住小声问,“那些……小说里写的东西,你真的不喜欢吗?”   其实有些她看得挺心动的。   巫洛阳梳理她头发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觉得要是不能彻底打消林炽的想法,这件事情可能就没完了,于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打开那些小说,仔细看看,是不是大都带着一个‘虐恋情深’的标签?”   “嗯……”林炽看了一眼,还真的都有。   巫洛阳又问她,“你知道‘虐恋情深’是什么意思吗?”   林炽轻轻摇头。   “虽彼此深爱却互相伤害,情路极尽坎坷,最后终成眷属或徒留遗憾。”巫洛阳对她解释,“这就是虐恋情深,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林炽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一脸认真地摇头,“我也不喜欢了。”   光是这么一句短短的解释,就已经足够令人揪心,更何况是亲身经历?只要想到自己和巫洛阳的关系可能会变成这样,林炽就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可能出现。   “这就对了。”巫洛阳笑了起来,手指替她抚平有些乱了的鬓发,“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会有自己的方式,知道该怎么对待她,而不是胡乱学习这种小说。”   林炽抿了抿唇,“可是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巫洛阳打断她,“好好想想,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林炽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她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巫洛阳,问她,“你也有自己的……对待喜欢的人的方式吗?”   其实想问的是“你有喜欢的人吗”,可是说出口,话却自己拐了一个弯。   巫洛阳看了她一会儿,很温柔地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要自己去寻找,林炽。”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林炽竟然有点不敢看巫洛阳的眼睛。她转开视线,没话找话,“那个系统……怎么样了?”   “放心,它对我很有用,我不会对它怎么样的。”巫洛阳说,“等它想开了就好了。”   ……   事实上214的骨气并没有坚持太久,又过了两天,巫洛阳正在协助林炽率领的队伍击杀园区里的丧尸,就在意识海里看到了第一个弹窗提醒:是否允许系统下载《皇太子的宠妃》全集?   就是说,系统自闭的时候总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214自从跟随宿主进入小世界,就迷上了网上的各种影视文艺作品,已经将之当成了最重要的精神食粮。谁知它难过完之后,就悲痛地发现库存居然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这怎么可以?   214连忙连上网络,开始浏览各种自己没看过的作品,终于选好了一部,点击下载,系统突然弹出了一个窗口。214吓了一跳,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巫洛阳说关掉了它自动上传下载的权限,居然是真的!   “需要我帮忙下载吗?”巫洛阳忙里偷闲,戳了戳意识海里的系统。   214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一只合格的系统从不意气用事,它很清楚,就算现在不求她,以后也免不了会有要找她的时候。这次拒绝了,下次就要自己主动搭台阶了。   所以犹豫再三,它还是决定顺坡下驴,跟巫洛阳重归于好,“好……好的吧。”   “这就对了,你看,一切都跟之前没什么分别,我们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合作愉快的。”巫洛阳心情很好地说。   214选择闭嘴看剧。   但几天后,当园区的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巫洛阳要求它带路去找设备和零件的时候,214还是十分配合地给他们指了路。   事实上,这里不仅有他们想要的零配件,甚至连完好的设备都有,这下,他们的任务就算超额完成了。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只觉得是他们运气好。   但事实上,这台设备是被214费力修好的。要是以前,它估计早就迫不及待地找巫洛阳邀功了,这回却始终十分安静,让巫洛阳觉得清净了不少。   距离他们从安全区出来,才过了不到十天。   难得出来一趟,队伍成员都想在附近搜索一下,找找有没有别的物资,但是又不敢跟林炽提。   谁知不等他们开口,林炽就已经考虑到了,甚至连路线都安排好了。   事实上,不止其他人惊讶,就是巫洛阳也有些吃惊。   因为林炽给出的理由太正常了。   在安全区里生活需要贡献度。他们自己需要,家人朋友也需要,带回去的物资和晶核都是可以兑换贡献点的,自然是多多益善。林炽把这些人带出来,自然要让他们得到足够多的好处,队伍才好带。   听听,这是一个有心理障碍和社交障碍,甚至一度很难理解人类各种情绪的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林炽好像突然开窍了,对于各种人情世故,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巫洛阳有时候看她跟那些队伍成员相处,都会有一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   回程的路走走停停,花费了比来时多两倍的时间,才终于回到基地。这个时候,他们的队伍已经壮大了很多,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回基地,又引起了无数人的围观。   不过一而再再而三,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的安全区,明显比以前更加强大,也更加强势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好事,至于少部分人的纠结,没有人会在意。   除非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只能主动去适应。   而只看城外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菜地果林,就没有人会傻到选择离开腾龙安全区。   短短几天后,官方又公布了另一个大消息,让整个腾龙安全区彻底沸腾起来——   腾龙安全区有了自己的局域网,只要使用手机就可以连接,除了在官方论坛互相交流之外,这个局域网最大的用处是可以实时查看安全区附近的地图。除了地形和建筑,连丧尸也会被标注在上面!   之后官方还会不断对外铺设网络设施,到时候,这张地图的范围就会越来越广,而且在野外也可以使用。   进入末世第四个月,大多数人的手机,除了照明和看看以前存下来的东西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渐渐的,他们甚至都不再开机了。毕竟居住区没有电,要去专门的地方花贡献点充,很不划算。   这个消息一出,充电点立刻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官方架设的交流论坛几乎每秒都在刷新新帖子,虽然只是局域网,虽然论坛功能很简陋,但能够回到有网络的日子,还是点燃了无数人的热情。   普通人只是在凑热闹,很多异能者已经呼朋引伴,准备去城外试验一下这个地图功能了。如果真的是实时更新,那岂不是以后杀丧尸和搜集物资都会无比方便?   巫洛阳的小队却没有再出城,而是一直在埋头录入各种数据。   不止是城外地图的数据,更重要的是小队成员的战斗数据,只有录入足够多的样本,系统才能分析出每种丧尸下最佳的应对方式,从而实现战斗指导的功能。   虽说这种指导,和林炽的指挥比起来还是相当粗糙,但是对大部分异能者而言也够用了。反正就算林炽亲自上,他们也未必愿意听从指挥。   而巫洛阳,则是又被领导叫了过去,跟她分享了一个好消息。   自从城外的菜地大丰收之后,主动加入官方的异能者数量就暴增了一波。这回局域网搭建成功,又增加了一波。有了他们的加入,对异能者的严格管理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现在,官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整个安全区,不用像从前那样担心异能者组织了。   所以他们打算将扩张的事提上了日程。   除此之外,官方还打算派遣一批人出城,打通前往各个大型安全区的道路,重新跟他们建立起联系,大家互通有无。   这么一说,巫洛阳也就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想要整合所有人类的力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不是每个安全区都由官方建立,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也根本不会听腾龙安全区的。只有拿出足够的好处,才能打动他们。   现在外面最缺的估计就是粮食,掌握了粮食,腾龙安全区就可以占据主动,拿到更多的话语权。   所以,巫洛阳的军衔又升了一级,各方面的待遇也都有提升。   ……   而这个时候,林炽正在悄悄观察自己手下的两个兵。   经过这段时间的排查,她最终锁定了这两人,推测他们应该是在谈恋爱。这是十分难得的样本,所以林炽只要闲着没事,就会用精神力观察他们,了解真实人类恋爱时的情况。   这会儿,那两人正坐在角落里休息,女性从口袋里摸出了包在帕子里的肉干,跟男性分享,“最近猪肉的价格又降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男性伸手来接,却被她让开,直接把肉干递到了男性嘴边,笑着看对方吃下肉干,又递上另一根。   这回男性没有伸手,直接低头,咬肉干的时候,顺势咬住了女性的手指。   女性立刻害羞起来,用拳头锤打他,却被男性顺势抱住,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看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女性十分惊喜。   “搜集物资的时候偷偷留下的。”男性剥开包装纸,将巧克力喂给女性。   女性眯起眼睛,“很甜!”   “让我也尝一下。”男性说着,凑过去吻住了自己的对象。   林炽看得目不转睛,感觉学到了很多! 第060章 植物大战丧尸(16) ◇   ◎这让她不再恐惧于会失去巫洛阳。◎   所有植物都会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巫洛阳总是在催生各种植物,于是她的身上也难免带上了这种气味。离得还很远,林炽还没有看到她的时候,就会先感受到这股气味。   她从人群之中抬起头,看向门口,巫洛阳也正好踩在了这一寸地面上,在门前现了身。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微微一碰,各自的眼中都带上了笑意。   林炽起身向巫洛阳走去,“今天吃什么?”   她最近很忙,巫洛阳就承担起了给她送饭的任务。为了保护队员们脆弱的心灵,林炽一般都不会在这里吃饭,而是跟巫洛阳一起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至于环境,对她们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巫洛阳随时可以催生出一片绿植,扎根地面。   因为这个缘故,这栋大楼附近的草木都茂盛了许多,比别处更加郁郁葱葱。   她们在门口的花坛前坐下来,林炽打开饭盒,浓郁的香气就弥漫而出。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好香!”   “今天炖了汤。”巫洛阳说,“我把骨头捞出来了,汤还剩很多,晚上回家可以涮菜吃。”   自从林炽毫无节制地把自己吃到撑之后,巫洛阳就开始有意控制每天做饭的量了。以至于林炽每次吃完饭,虽说已经饱了,但又总有一种意犹未尽,还可以再来一点的感觉,于是越发惦记起每天的三餐来。   再忙也绝不会耽误了吃饭。   短短一段时间,她整个人已经丰盈了很多,虽然还是瘦,但气色很好,脸上和身上也有了肉,一看就知道很健康。   巫洛阳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林炽抬头看了过来,她就无辜地说,“脸上有东西。”   脸上有没有东西,林炽当然比谁都清楚。人类通常看不到自己的脸,可她有精神力,并不是普通人类。不过,即便明知道巫洛阳就是想捏自己的脸,林炽也不会揭破。   就像她明知道巫洛阳一直在看自己,却假装浑然未觉一样。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巫洛阳若无其事地说,“你想听哪个?”   “坏消息。”   巫洛阳并不意外,林炽就是那种会把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吃的类型,“坏消息是,从今天起,我也要忙起来了。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过来送饭。”   “好消息是?”   “我升职了。”巫洛阳说,“换了更大更宽敞的房子,两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   林炽觉得后面这个也是坏消息。   更大的房子,更明确的功能区分,虽然使用起来会更方便更舒适,但也不会再有小房子那种挤在一起,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温馨。   最重要的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能怎么利用另一个房间。如果是在末世之前,可以将之规划成书房,可是现在的人类以生存为先,书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且她和巫洛阳的异能,也不需要单独一个空间来练习。   她放下手中的碗,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巫洛阳,“你觉得另一个房间用来做什么?”   “唔,花草之类的可以种在阳台上,厨房和卫生间都有单独的空间,多出来的房间似乎确实没有什么用。”巫洛阳摸着下巴,故意说,“你想不想有一个自己的……”   “我觉得。”林炽打断她的话,十分郑重地提议,“可以在家里设置一个收藏室,用来收藏一些现在用不到,但人类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书籍资料。”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巫洛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来也是想问你,想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存放物品的地方。我送你的礼物,柜子里已经快放不下了吧?”   林炽这才恍然明白,对方是故意在逗自己。   不过她很从容地说,“我们的东西也可以放进去,这次换一个更大的柜子。”   “我怀疑你在暗示我,要多送你礼物。”巫洛阳说。   林炽点头,“是的呀!”   巫洛阳笑得更厉害了,“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她本来以为林炽会说,礼物要自己准备才有心意,谁知林炽居然真的掏出来一粒种子递给她,“那你让它开花吧。”   “这是什么种子?”巫洛阳问。她虽然搜集了很多种子,甚至身上就带着不少,但是说实话,除了自己本身就很熟悉的那些,剩下的,单看种子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林炽说,“开花了你就知道了。”   巫洛阳便握住那粒种子,发动了异能。鲜嫩的细芽从她手中伸展而出,迅速抽条生长,转瞬间就长成了一株半人高的荆棘,开出了艳丽的红色花朵,幽馥的香气随着花瓣舒展而逸散。   ——这是一株红玫瑰。   巫洛阳垂眼看着面前招展怒放的玫瑰花,感受到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情绪。   下一瞬,这株玫瑰就被人从她手中拿走了。   “谢谢。”林炽捧着花说。   “啊……”巫洛阳回过神来,有些吃惊地说,“你跟谁学会的这一招?”   “我自己想的。”林炽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明亮地看着她问,“你喜欢吗?”   巫洛阳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同时伸出手,在那一丛怒放的玫瑰之中,折下了开得最好的一朵,放在鼻端轻嗅,“我很喜欢,也谢谢你。”   两人在缭绕着玫瑰花香的空气中对视了片刻,巫洛阳低头,将手中的玫瑰别在扣子上,站直了身体,“我该走了。”   ……   这天晚上,她们抽空搬了个家。   很奇怪,明明感觉也没有在那个单人宿舍住多久,而且两人都没有刻意往家里拿什么东西——主要是放不下,可是搬家的时候,又不知从哪里收拾出来许多的行李,装了几个大箱子。   好在秦殊带着小队过来帮忙,才不需要两人多跑几趟。   和温馨的单人宿舍比起来,新的住处过于空旷,反而显出几分不太明显的冷清。   之所以不明显,是因为帮忙搬完东西的五个人坐在客厅巍然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秦云甚至还试探着问,“大校,我听说搬新家都要暖灶,要不要我们留下来帮忙?”   火系异能者段长生默默举手,“我可以烧火。”   这是最需要的,毕竟现在的房子,水虽然还有,但是电只有晚上供应一会儿,燃气是想都不要想。如果要在家里做饭,还真离不开火系异能者。   其他人不甘示弱,也纷纷举手,承包了所有步骤。   态度很明确,就是想蹭个饭。所有的杂活儿他们都可以干,只希望巫洛阳能动动手做菜,让大家能再享受一回她做出来的美食。   “这个问我也没有用。”巫洛阳意有所指地说。   “林队!”众人立刻领会精神,转而向林炽表决心,“林队,救救孩子,再不吃饭快饿死了!”   “有这么夸张吗?明明每天都在吃饭。”林炽说。   徐妍痛心疾首,“那怎么能叫吃饭呢?那只是果腹而已。”   腾龙安全区哪里都好,就是炊事班的手艺真的很一般。军方目前没有从外面招聘厨师的意思,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能有一口热饭吃就已经足够了,暂时还没到挑剔味道/精益求精的时候。   他们这些人,原本也在一般人之列,但谁让他们吃过巫洛阳的手艺呢?   不过那毕竟只是一份炸酱面,而且已经过去挺久了,按理说应该可以忘记了吧?结果巫洛阳天天给林炽送饭,他们就天天被那个香味折磨,食堂的饭菜哪里还能吃出味道?   按理说,这些人现在都已经不是“巫洛阳的人”了,而是她手底下的人,林炽根本不用理会他们的要求,可以直接把人赶走。不过最近,她已经变得有人气了很多,也渐渐领会到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于是听到这里,居然有些不忍心。   “好吧。”最后她对巫洛阳说,“今晚吃烤肉,你就负责调味,其他的都让他们动手。”   烤肉好吃的秘诀确实就在腌料和蘸料之中,所以众人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而且头脑灵活如徐妍,还很机智地意识到,虽然吃不到巫洛阳做的饭,但巫洛阳亲手调处来的腌料和蘸料,那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只要一次多调亿点,他们完全可以把剩下的打包带走呀!   于是她主动承担了去食堂找调料的工作,并且最终搬回来了一只大箱子。   “你是抢劫了食堂吗?”秦云忍不住问。   徐妍摆手,“你懂什么,一边儿去,别耽误我的大计。”一边说,一边绕过秦云,将箱子搬进了厨房。   于是这天晚上,临走的时候,每人都带上了满满一瓶调料,准备用来下饭吃。   “你好像对他们宽容了很多。”把人送出门,巫洛阳坐在沙发上,对不知在想什么的林炽说。   “确实是这样的。”林炽说,“因为我已经能越来越清楚地分辨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那种微妙的不同。对他们好一些,不但无损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反而……”   后面的部分,她说不上来。要说对她们的关系有帮助,明显也不是,那是一种很细微的感觉,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能简单明了地划分成几种,而是更复杂,更丰富。   而现在,林炽正在理解这种“丰富”。   这让她不再恐惧于会失去巫洛阳。而那种笃定,并非来自巫洛阳,而是源于自己本身。   “我已经有点明白了。”她握住巫洛阳的手,“你说的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第061章 植物大战丧尸(17) ◇   ◎“这其中的度,你是把握不了的。”◎   她们在很近的距离里对视,巫洛阳几乎可以看清林炽眼中自己的倒影。   也看懂了林炽此刻的情绪。   爱情是排它的,可是完全地独占一个人,固然能够得到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却无疑失去了那种“丰富”,也失去了一段关系之中最幽微美好的部分。   所以,她在学着放开。但这无疑要比抓住难太多了。   巫洛阳注视着她,突然想亲吻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她还不会哭泣,可是此刻这样的情绪,却比哭更加动人。   她只是这样“想”了一下,然后身体就自己行动起来了。   手臂揽住了林炽的肩,把人压向自己,然后在对方眨眼时,将吻落在那薄薄的眼皮上。整个过程中,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得以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内,看入对方的眼底。   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林炽入侵了她的意识,控制着她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或者不应该说入侵,因为她本身就是对林炽敞开的,并没有任何抵抗和防备。所以在两人精神相连的情况下,林炽指挥她的身体,就像是使用自己的时身体一样的顺畅。   那感觉只是一晃而逝。   很快巫洛阳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但她没动,林炽也没有。距离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眨眼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林炽才说,“做你想做的,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因为太近了,巫洛阳甚至能够感觉到她嘴唇开合时,触碰到自己的皮肤的那种轻柔触感。这让她没能集中精神听林炽说话,而是偏头调整了一下角度,鼻尖蹭了一下林炽的鼻尖,然后微微抬头,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吻。   巫洛阳坠入了一片幻境之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可以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是清醒的,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可是眼前所见,却并非如此。   她变成了一株植物。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视角,她看不见自己,只能感受到枝叶在阳光和微风中轻轻招摇,传达出惬意舒适的感受。时间在这里好像失去了概念,于是一切都是轻柔的、缓慢的。   一只蝴蝶振翅从空中飞过,轻盈而漂亮。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它落下来,停在了她的花苞上,那双美丽的蝶翼合拢,栖息在她身上,轻柔的重量就像是一个吻。   这个瞬间,她几乎模糊了幻境与现实。   ……   巫洛阳难得没有早起去上班。   秦云受工作人员的委托,上门来查看情况。   开门的是林炽。   “你……”看到人的瞬间,她立刻就察觉到,林炽身上有一种很……违和的感觉,与平时很不一样。   直到巫洛阳打着呵欠从卧室里走出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又转身进了卫生间,秦云才猛地一下子明白了林炽身上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太居家了,太无害了。   诚然,林炽在面对巫洛阳的时候,一向都是很无害的,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特别只是对巫洛阳,她和其他任何人之间都有着明显的距离感。   但今天,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似乎完全消失了。   秦云走进客厅,正要在沙发上坐下来,就被林炽拦住,给她搬来了一张椅子。   她微微无语,但也已经习惯了林炽这种“划地盘”一样的行为,猜想应该是她和巫洛阳坐过的沙发,所以不给人坐,居然也不那么意外,顺从地坐到了椅子上,继续观察林炽。   然后总算找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林炽没有板着脸。其实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更不可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但怎么说呢?感觉好像面部每一块肌肉都活泛了,让她整张脸显得灵动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样僵硬。   这让秦云有一种浑身难受的感觉。   更难受的是他们把巫洛阳送到仓库区之后,她和林炽还要一起去通信基地上班。   一整个上午秦云都坐立不安,等到中午,林炽去找巫洛阳一起吃饭了,她才得以跟队伍里的其他成员交流自己这一上午的感受,“我觉得,肯定有事。”   “这跟你没关系。”秦殊的筷子敲在了她的额头上,“她们的事,你少打听。”   前特战队成员,优秀侦察兵秦殊同志,其实早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事实上小队里大部分人都若有所觉,但这是上司的私事,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工作,那就可以当做不知道。   可惜秦云并没有亲哥的敏锐,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些“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不觉得诡异吗”之类的话。   徐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给她夹了一块骨头,“乖,吃饭吧。”   秦云咬着骨头,总觉得他们好像背着自己达成了什么共识,于是吃完饭,就把徐妍拖到一边去刑讯逼供了。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徐妍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她们俩很有可能在恋爱。”   秦云先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再一细想,又不那么确定了。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吧,但只是关系要好的朋友是什么样的,秦云是知道的,她和徐妍算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但也不会像林炽和巫洛阳那样……黏糊。   是的,黏糊。她以前只以为是林炽有心理问题,巫洛阳就整天带着她,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回想,简直处处都是问题。   她们交流时的表情,说话时的语气,其实都很明显。何况两个人虽然个性截然不同,但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对方和对其他人的区别对待。   “难怪大校只给她做饭……”秦云忍不住小声喃喃,“我们昨天还非要留下蹭饭。”   “那个啊,没问题的。”徐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小醋怡情,所以偶尔提一点过分的要求,反而可能会被允许。不过……”   难怪昨晚徐妍弄了那么多的调料,那两位都没有反对。秦云想着,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便顺着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这其中的度,你是把握不了的,所以不要轻易尝试。”徐妍十分严肃地说。   秦云立刻跳起来打了她一下。   但是回想起来,她居然还曾经认为林炽是要夺巫洛阳的权,秦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这方面不够敏锐。   ……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等到巫洛阳和林炽从忙碌之中回过神来,腾龙安全区已经与其他几个由官方建立的安全区重新恢复了联系。   互通有无果然是很有必要的。   腾龙安全区本以为自家存粮众多,应该是所有安全区之中底气最足的一家,谁知大家发展到现在,其实都各有所长。   比如青木安全区,因为有相关的专业人员,所以一直保持着卫星信号的联系,早就已经建立起了覆盖整个安全区的通讯网络。目前安全区之间的联络,也是靠卫星电话。   再比如朱雀安全区,异能者战斗力爆表,已经将附近的丧尸清理得差不多了,和腾龙安全区一样在试图对外拓展地盘。   不过最厉害的当属光明安全区,据说他们是基于某个生物研究院建立起来的安全区,有着最完备的研究设备,末世降临之后就一直在对丧尸病毒进行研究,如今已经提取出了一种抗病毒血清。在被丧尸弄伤但还没有丧尸化的潜伏期内,只要能及时注射血清,就可以活下来。   目前这种血清还不能量产,而且副作用非常强烈,所以还不能推广。但即便如此,也够惊人了。   得知这些消息,整个安全区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腾龙安全区这几个月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但是丧尸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压力,却是难以摒除的。但是如今他们发现,人类的力量其实也没有那么渺小,大家各有所长,合起来实力就能成倍的增长,面对无穷无尽的丧尸也没有那么绝望了。   所有人都开始确信,迟早有一天,人类可以战胜丧尸,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园。   而此刻,小队成员们正聚集在巫洛阳家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玻璃管。密封的玻璃管里,装着的是一毫升淡黄色的液体。乍一看,谁都想不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丧尸抗病毒血清。   这东西也是才送到安全区来的,这一批只交易到了十支,其中一支就被分配给了巫洛阳和林炽。毕竟这两人不管哪一个的异能都很有用,是关键时刻可以改变局势的能力。   “可惜这东西保质期太短。”秦云说,“不然一直放在身上,安全感爆棚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清会发生恶化,放久了就没用了。这也是基地收到之后直接发下来的原因,反正研究资料是可以换的,没必要留着。   “就现在这点产量,也不用考虑保质期。”徐妍摇头,“要是什么时候可以量产,丧尸也就不足为惧了。”   确实,没有了高感染性的丧尸病毒,就算这些丧尸的战斗力再强,但毕竟没有智慧,用人海战术去耗也能耗死了,何况人类这边也不缺高等级异能者。 第062章 植物大战丧尸(18) ◇   ◎“你知道吗,就在刚刚,你错过了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   像接踵而来的利好消息让安全区的所有人振奋激动,就连城外的那一片桃树,也十分赶趟儿地开了花。   这当然不是个巧合。   这些桃树能够长得这么快,正是得益于木系异能者们时不时就要过来催发一下。而最近,因为种种好消息,异能者们为了发泄激动的情绪,也是手段频出,其中就有不少木系异能者喜欢跑到菜地来猫着。   得到大量的异能补给,营养充足,这些桃树才会反季节地开出了花。   而在有一株桃树开花之后,木系异能者们一合计,索性直接搞个大场面,让所有的桃树都在一夜之间开了花。   正好安全区的人们也有了赏景的兴致,这事一被发现,出城赏花的游人络绎不绝。以至于官方为了保护旁边的菜地,不得不多加了一倍的人手,免得遭受破坏乃至盗窃。   要是在平时,听到这样的消息,巫洛阳是不会理会的。   她的异能,相较于“木系异能”,巫洛阳认为更像是“植物系异能”,所以表现也和其他木系异能者截然不同。如果只是想看桃花,自己想催生多少就有多少,根本不用去凑热闹。   但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恋爱中的人,终究是要讲究几分情调的。   所以忙里偷闲,她也拉着林炽来赏了一回花。   游人实在太多了,其实并没有多少赏花的意境,但是巫洛阳和林炽都觉得,像这样挤在人群中走走,似乎也挺不错的。   末世之后,人类已经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现在这样,多少说明她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工作没有白费,一切都在逐渐的走上正轨。   “你想拍照吗?”注意到周围不少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在摆弄,巫洛阳不由问。   林炽想了想,说,“我们拍一张合影吧。”   虽然她和巫洛阳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暂时还没有睹照片思人的需要,但是这样的合影,本身就很有纪念意义,可以留到很久以后再看。   巫洛阳便掏出手机,挑选起拍照的地方来。   这一选,她才发现人实在是太多了。因为桃树比较高,即便下面人头攒动,也无损于桃花的美丽,虽然喧闹声减去了几分意境,但也不影响大家赏花。可要想拍一张背景里没有人头的照片,就太难了。   巫洛阳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还是用得十分顺手的藤蔓,顺着树干蜿蜒而上缠住树枝,两人再一借力,就爬上了树梢,举起手机,摆好poss,“咔嚓”一声,照片就拍好了。   也就是短短的一两分钟,不等巫洛阳收好手机,远处就传来了执勤大妈的一声厉喝,“那边那两个!不许爬树!”   巫洛阳和林炽闻言,连忙牵着手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异能者的身体素质都很不错,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也没有感到半点不适。反倒是被她们借力的这棵树,纷纷扬扬地洒下一片桃花雨,花瓣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   两人也没顾得上去掸花瓣,转身就跑。   不跑不行,这要是被执勤大妈抓住,再传到领导和下属们的耳朵里,多尴尬啊!   好在人实在多,两人的动作又敏捷,总往人多的地方去,很快就跑出了菜园,在边缘处停下来,彼此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别动。”林炽按住巫洛阳的肩膀,“你头上有花瓣。”   巫洛阳就真的没动,由着她伸手替自己取下藏在发间的花瓣,同时说,“你头上也有。”   林炽便说,“那你替我拿。”   巫洛阳便也伸出手,这个动作让她们靠得很近,像是交换了一个虚虚的拥抱。所以,当头发上的花瓣全都被取下,两人却都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对视了片刻。   然后巫洛阳就感觉到,她的身体又自己动起来了。这次是侧过头,亲吻了一下林炽左耳下圆润可爱的副耳。   林炽经常会利用自己的精神力短暂地控制她,也不做别的,就是牵一牵手,拥抱一下,或者交换一个温柔的亲吻——在察觉到巫洛阳想做这些而又有所犹豫的时候。   其实里面人声鼎沸,这里反而很安静,巫洛阳想了想,索性直接抱住了林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她笑着问。   林炽垂下眼,“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是你太可爱了。”   林炽就不说话了,只是抓在巫洛阳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加深了这个拥抱。   “林炽,我真高兴。”巫洛阳说。   “嗯?”   巫洛阳却没有回应她的疑惑,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吗,就在刚刚,你错过了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   林炽完全没有听懂,眼底出现了几分迷惑。   巫洛阳并不解释,只是结束了这个拥抱,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在原本的剧情线中,这一天,没有桃花,没有好消息,也没有任何轻松愉快的氛围,腾龙安全区正在面对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丧尸围城。   活人的气息会吸引丧尸,而高等级的丧尸,又可以本能地驱使低等级的丧尸,当他们发现聚集着大量人类的安全区之后,便会驱使无数低级丧尸包围这里,不断进宫,直到将之打破。   从末世降临之后,这种事就一直在反复不断地发生。所以即便是没有脑子的丧尸,似乎也形成了本能。   末世的第七个月,在丧尸的侵扰之中,中小型的安全区不是被攻破,就是并入了大型安全区。于是,丧尸们也将注意力转向了大型安全区。这里的人更多,于是他们驱使更多的丧尸前来。   正是在这一场丧尸围城之中,林炽大放异彩,将自己的精神系异能开发到极致,几度在危急时刻挡住了丧尸的攻势,保住了安全区。之后她又在最艰难的局势之中,带领人类不断反攻丧尸,恢复家园,成为拯救整个人类世界的英雄。   不过丧尸围城这种事,终归也是要讲究基本法的。在腾龙安全区的异能者将附近的丧尸都清缴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丧尸们自然也就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攻势,虽然零零散散还是会有一些丧尸游荡到附近,但围城看起来是不可能发生了。   对于要不要让林炽继续去拯救世界,成为英雄这件事,巫洛阳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现在,这个世界自己做出了选择。   小世界本身就有自救的本能,而人类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去掉了黑化林炽这个最大的威胁之后,这个世界正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走向正确的方向。   那么,作为主角的林炽偷偷懒,似乎也不过分吧?   “咦?”走着走着,巫洛阳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株熟悉的植物。她停下来,定睛一看,果然没有认错,遂惊喜地对林炽道,“拯救世界是不可能了,今晚包野菜饺子给你吃吧?”   这两句话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林炽没有追究,她点头,“好。”   于是两人蹲下来,开始挖地上长出来的野菜。   这些东西恢复得比人类可快多了。这片土地明明已经被土系异能者改造过,按理说就算有野草野菜的种子和根系,也应该失去了活性。可是它们就是这样生长了出来,还长得十分恣意。   两人没有带能装东西的工具,巫洛阳想了想,用藤蔓现场编了个篮子。   没多久,两人就挖了满满一篮子野菜。   往回走的路上,这只造型奇特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野菜,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和重视,甚至还有不少面貌和善的大妈主动上前询问野菜是哪里摘的,篮子是怎么来的,卖不卖……   恍惚让人以为,这仍旧是生活中最平常的一天,没有灾难,也没有末世。   而人类的力量确实如巫洛阳所想的那般强大,当天晚上,她们在家里吃野菜饺子的时候,秦云过来,通知了一个让人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的消息:就这一下午的时间,菜园里所有边边角角的野菜都已经被人薅干净了,甚至还有几株大白菜惨遭毒手,不过人都被执勤大妈抓住了,而且是人赃并获。   “挺好的。”巫洛阳听完之后,冷静地评价,“挖野菜的人如此热情,正好省了请人除草。”   “可是负责除草的大妈们,本来已经将这些野菜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现在被人薅光了,都在生气呢。”秦云说。很显然,这种好东西,巫洛阳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只不过以前没有人张扬罢了。   巫洛阳难得有些心虚,“没事,现在菜园里的异能都富裕得快溢出来了,要不了几天又能长出新的。”   实在不行,她趁着夜深人静夜黑风高去催熟一波,也不是不可以。   秦云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完了最新消息,不由问,“你们在吃什么呢?闻起来好香。”   “没什么。”林炽闻言,立刻站起来送客。   这回真不是她不想跟其他人分享,而是那小小一篮子野菜,清洗焯水之后就剩下一点,和了肉馅包饺子,也堪堪只够她和巫洛阳两个人吃,多的真没有。 第063章 植物大战丧尸(完) ◇   ◎巫洛阳不由皱了皱眉,这还是第一个主角有CP的小世界。◎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在几个官方安全区的倡议下,整个华夏的安全区都结成了同盟,安全区之间的道路被打通,每天都有异能者在路上巡逻,确保运送物资的车辆安全。通信也正在逐步恢复,人们终于可以打听失散亲人的消息。   灾难带来的创伤依旧缠绕着每一个人,可是他们也始终在努力往前走。   在人类的洪流之中,巫洛阳和林炽只是很不起眼的两个人。她们没有再出什么风头,而是隐于幕后,为人类事业奉献一份微小的力量。   末世降临一周年,人类已经彻底适应了新的生存环境,工业生产逐渐恢复,水电煤气等行业恢复,商业、娱乐业也再次开始兴盛。不过现在,最受青睐的是商品是食物和日用品,而人们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则是异能者小队的野外战斗直播。   关于异能的研究,也正式被提上了正轨。   这方面,巫洛阳和林炽出力不少。   林炽的精神系异能用来检测异能实在是太方便了,基于她的异能创造出的仪器,能够精准地检测出每个异能者的异能属性与强度,方便官方进行工作安排。   而巫洛阳,则是指挥战斗方面的专家,提出的各种异能使用设想,让异能不仅仅只能运用于战斗之中,还可以在生产生活的各方面发挥作用。就算以后丧尸死光了,也不用担心这些异能者无法融入普通人类之中。   这是官方最愿意看到的场面。   至少现在,所有安全区里,再也没有那种异能者高人一等,普通人备受欺凌的情况出现。   而在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之后,第一所异能者学校应运而生。   其实普通学校早就已经恢复开学了。末世之后,幸存的孩子数量并不多,每一个都弥足珍贵,他们也是未来的希望,自然不会被忽视。凡是适龄的孩子,统统都被赶进了学校。   不过,很多孩子对这个安排颇为抵触。末世降临之后,他们作为弱者很容易被欺负,于是对于力量的渴望也更强烈。特别是其中觉醒了异能的那些,一心只想出去杀丧尸,根本不愿意待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这种思想,当然需要及时的教育和纠正,于是在各方倡议下,将这些异能者孩子集中起来,开设了一所异能者学校。   学校的选址就定在了腾龙安全区,实行军事化管理,老师都是从军队里挑选的,其中就包括巫洛阳和林炽。   “让我去当老师?”林炽很诧异,“弄错了吧。”   要知道,最近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充当军中异能者的教官。因为开了挂一样的能力,她可以清楚地衡量每个人的极限,不榨干最后一分精力绝不放人。于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成了安全区里有名的大魔王,所有人见了都要绕路走的那种。   与之相反的是巫洛阳。   现在物资已经不那么紧缺了,她的异能也就没有再保密,立刻就成为了军中最受欢迎的异能者。   现在,安全区的蔬菜供应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品种也很丰富。倒是水果,毕竟种植周期长,能不能买到,买到什么,都是要碰运气的事。   而且食堂里供应的总是那几样,桃子,苹果,梨,橙子,西瓜,大伙儿难免想换换口味。   得知巫洛阳每天都要为林炽催生一批水果,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想买。林炽觉得这是个秀恩爱的好机会,便同意了。虽然定价很高,但是有条件的都愿意买一些打牙祭。自然,这些人对巫洛阳也就难免抱有几分好感。   不过跟她的植物系异能一起广为传播的,还有她和林炽的关系。所以虽然大家都喜欢她,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通过秦云等身边人交易,真正靠近她的人没几个。   总之,巫洛阳被邀请去异能者学校当老师,林炽觉得理所当然。不说她在异能使用方面的水平,就说这个催生水果的异能,在学生之中估计也一样会受欢迎。   而她就不一样了。军中的异能者使用这种极限训练法没有问题,但对学生也需要这么狠吗?   异能者学校的校长,是一位退下来的老领导,以前是做思想工作的,看起来面容慈祥,十分好亲近。闻言呵呵一笑,“让这些孩子们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大,不是坏事!他们以后也是要上战场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林炽在心里替学生们点了一根蜡烛,“您不怕我误人子弟的话,我就试试。”   领导满意离开。   林炽低头看着手里的聘书,对巫洛阳道,“你知道吗,末世之前,我读的就是师范类专业。没想到,竟然真的还有当老师的一天。”   “所以人生的际遇才显得有趣。”巫洛阳说,“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惊喜就降临了。”   “是啊。”林炽看着她,“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留在人间,谢谢你教会了我喜怒哀乐。   说来有点丢脸,林炽重新学会哭,是在跟巫洛阳亲密的时候。   那段时间,她们频频出差,去其他安全区做任务。这些安全区并不是官方建立的,内部十分混乱,名义上答应接受官方的管辖,但实际情况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甚至很难区分出敌友。这个时候,林炽的异能就很好用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派了他们的小队去做初次的交涉。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十分英明。   有林炽的异能在,随时监控着周围的环境,安全区里的大小势力明里暗里搞的那些事,一件都没有瞒过林炽的眼睛。   自然,安全区里隐藏着的那些肮脏与龌龊,也没能瞒住她。   林炽这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人,跟自己一样一直在遭受痛苦和折磨,甚至他们的处境更加黑暗,更加绝望。   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她被雷霆一般的愤怒裹挟着,悍然出手解决了他们的难题。等到只剩下巫洛阳和她两个人,巫洛阳抱着她哄慰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巫洛阳为了哄她,不得不答应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条件。在度过了荒唐的一夜之后,林炽那些淤积在心底的情绪,也随着眼泪一起离开了她,她终于重新回到了人间。   当然,这件事里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后遗症,那就是林炽发现,巫洛阳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喜欢214发给自己的那些“学习资料”。   于是她潜心学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很快就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   精神力可以利用起来,藤蔓当然也可以利用起来。   ……   末世第三年,丧尸抗病毒血清的副作用被降到了最低,也终于可以实现量产。   在自身安全得到保障之后,人类开始了对丧尸的大反攻。   末世第七年,人类的数量终于第一次超过丧尸的数量,普通人也开始走出安全区,回到那些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之中,重新建立新秩序。   末世第十年,最后一只丧尸死亡。   缭绕在人类头顶的阴云终于散开,满目疮痍的大地正逐渐恢复生机。   而人类,将迎来新的纪元。   ……   系统空间里,巫洛阳问,“下一个世界是什么?”   214支支吾吾,“系统升级,获得了新的权限,宿主可以在以下几个世界中自由选择一个进入……”   “系统升级?”巫洛阳眯起眼睛,打断了它的话,“你现在没有自动下载数据的权限,怎么升的级,我怎么不知道?”   214不说话了。   “所以,一开始就是可以选择的吧?”巫洛阳将圆团抓进手里,像捏橡皮泥一样捏它,“但是你根本就没有告诉我,直接自己帮我选了,是不是?”   214被捏得眼泪汪汪,“这是系统设置,宿主不主动询问的话,就默认由系统随机选择世界。”   巫洛阳“呵”了一声,“真的是随机选择吗?”   214又不说话了。   当然不是随机,系统内部有一套评估系统,会根据宿主的表现和各项数据来进行选择。   214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系统分析的结果肯定比巫洛阳自己的选择更客观。谁能想到它会被限制了权限,只能让巫洛阳来选,结果前面的暗箱操作也跟着暴露了。   对巫洛阳来说,这也是个意外之喜。   所以她并没有特别生气,“行吧,说说看,有哪些备选世界?”   “古代世界,星际世界,修真世界,西幻世界。”214从巫洛阳手里挣脱出来,身上光芒一闪,巫洛阳面前就弹出了四幅图片。不过这图片里只有背景,没有人类,乍一看根本分别不出每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这些世界没有解说?”巫洛阳问。   “没有。”214说,“这次是真的没有,你目前的权限就这么高。”   “目前的。”巫洛阳抓住重点,“所以这个权限以后会升级?”   “是的。”   巫洛阳又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说,每个世界的难度以及主角的处境都不一样?”   “是的,这些已经是筛选过的世界。”214回答。   确认问不出别的信息,巫洛阳才抬起眼,视线再次从四幅图片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幅怒涛江船图上,“这个是古代世界?”   “是的。”   “就是它了。”   “好的,新世界已选定。”214再一挥手,系统空间的墙面出现了熟悉的画面,“下面为宿主介绍新世界的情况。”   “这个世界原本是一个的大一统的帝国,叫穆国。后来穆国分裂成为东西南北四国,彼此之间征战不休。而我们的主角,原本是穆国公主,却在亡国之后流落到南国烟花之地,成为了名妓裴烟。在原本的剧情之中,裴烟周旋在东西南北四国的王公贵族之间打探消息,搜集物资,暗中资助一支起义军,最终帮助他们推翻四国,重新建立新王朝,而她本人也被新皇立为皇后。”   听到这里,巫洛阳不由皱了皱眉,这还是第一个主角有CP的小世界。   不过,光是听两人配置就知道,这故事怎么可能像表面说的那样美好?她问,“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果然,214继续道,“在当了三天的皇后之后,裴烟毕生心愿了结,含泪而逝。新皇悲痛万分,一生都在怀念她,甚至为她空置后位。”   “所以新皇没有继承人,这个王朝又亡了?”巫洛阳嘲讽地问。   “怎么可能!”214说,“新皇有三个儿子——”   “这就是情深似海,悲痛万分?”巫洛阳反问。   214只好转移话题,“小世界意识混乱,呃……裴、裴烟没有救下身受重伤落入江中的起义军首领,对方……挂了?!”   📖 第四个世界 📖 ◇ 第064章 乱世花魁(1) ◇   ◎“你是天下人都渴望摘取的名花,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巫洛阳之所以选择这个古代世界,主要还是考虑到,其他世界虽然看起来危险,但实力是可以凌驾于性别之上的。只有古代世界,听起来没有超凡力量,也没有天灾人祸,但越是如此,普通女性反而越可能会遇到很糟糕的事。   实在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主角,战斗力会这么强。   一朝黑化,立刻坐视原本的CP挂掉,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基本操作,对这个世界,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之后,裴烟会辗转在四个国家的王公贵族与君王之间,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智慧搅弄风云、煽风点火,成功地让四国陷入混战之中。古代世界本来各方面水平就很落后,战火一起,山河倾颓、生灵涂炭。   虽然主角不需要自己来拯救这一点很好,但是巫洛阳还是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世界。   作为一个爱好和平的人,实在不能接受好好的小世界最后被战火毁掉。再说,在巫洛阳看来,这个世界其实比上一个世界更适合种田。   末世的生存困境是丧尸造成的。如果没有外部威胁,人类自己就可以想出各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一一实践。她的存在,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但在这里,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自主,而生存是他们一辈子都要面对的难题。   至于这个世界的身份设定,巫洛阳也很快有了打算。   ……   这是一艘三层高的楼船,船身巨大,足以容纳上百人在船上生活。船身以彩绘和各色锦带丝绸装饰,还会遍插各种时令鲜花,使得它看上去十分醒目,即便在城中远远眺望,也能认出。而一旦靠近船只,就会被花香和脂粉香笼罩。船上昼夜不歇,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这就是著名的裴烟画舫。   这艘船从不停泊,沿着水路辗转在四国之间,只在沿途停靠的时候上下客人。至于船主裴烟,没有人见过她下船,她就像是长在了这艘船上,再尊贵的身份,也不值得她下船迎合,哪怕是四国君主。   人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越是如此特立独行,裴烟便越受追捧,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遍传四国,即便是普通百姓都有所耳闻。每当画舫在一个地方停靠,就总会有无数人慕名而来。   不过,她也的确配得上这样的名声。   绝色容貌,只是她的优点之中不太起眼的一个。裴烟通音律,懂诗词,擅字画,没有她接不上的话题,也没有她应付不了的客人。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到了这里,都乖乖地守她的规矩。   所以,即便一早起来,就发现画舫被无数船只围在当中,几乎无路可走,船上的人们也半点不见惊慌,十分从容地靠在栏杆上,对着下面指指点点,猜测这回来的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毕竟乘坐官船,排场比这更大的客人,他们也没少见。来人之所以值得在意,是因为从未见过这样的船只。   按理说,四国那么大,裴烟没见过的人不少,来了一支没见过的船队,也不奇怪。但事实上,四国之内的大小势力,裴烟的画舫都打过交道,不可能认不出来。   所以大家虽然不惊慌,但还是有人把消息报了进去。   裴烟醒得很早,却一直没有起床,听到这消息,才掀开红罗帐,笑着道,“去问问是什么人,把客人请到船上来,不要怠慢了。”   “可要叫人来给姑娘梳妆?”   “急什么,让他等着。”裴烟慵懒地应了一声,好像方才那句“不要怠慢了客人”不是她自己说的。   过了一会儿,婢女就回来了。虽不至于花容失色,但看起来也有些慌张,“姑娘,他们是……海盗!”   “哦?”裴烟却来了几分兴致,“我们船上什么客人都有,倒确实还没有见过海盗。不过,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可是江陵,距离海边至少也有五六百里,开船要走一日一夜。   如此深入,就不怕官军派兵围剿吗?   这么一想,裴烟还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好奇,“走,瞧瞧去!”   婢女连忙道,“他们没有上船,说是要请姑娘到他们的地方去做客。”   “他们不知道我的规矩吗?”   “说是知道,不让姑娘下船,不过要把画舫停过去。到时候,他们的首领会亲自上来拜见姑娘。”   裴烟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那就去看看吧。”   说走就走,等到裴烟吃中午饭的时候,船只已经转了向,朝海州所在的方向航行。画舫虽大,但是动力充足,若是借助风力,航行速度可达七八十里。令人惊讶的是,那些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船,竟也有这样的速度,始终护航在画舫周围。   以这样的航行速度,当天晚上,暮色刚刚开始笼上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抵达了海州。船只没有在这里停泊,而是一路开出入海口,到了海上,又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停靠在一座岛屿上。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但今日的天气很好,月光很亮,远远地就能看到岛屿上的灯火。   裴烟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码头停泊的船只上。光是这里就停了不下七八十条船,而海盗狡兔三窟,绝不可能只有这一个据点。由此可见,这一伙海盗的实力必然十分强劲。   但她游走四国,耳目灵通,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上回听到关于海盗的消息,还是两伙海盗火并,双方都损失惨重。   这个消息让许多南国官员额手称庆,终于不用再担心这些海上的祸害了。毕竟南国的水师有和没有一个样,根本震慑不住这些海盗,对方时常袭扰,还是颇令人头痛的。   但此刻裴烟才意识到,什么海盗火并,损失惨重,恐怕都只是放出去的烟雾弹。   不知道是两边结盟,还是其中一伙吃了另一伙,亦或是第三方渔翁得利,总之,曾经叱咤海面但又互相牵制的两股海盗,如今俨然已经合并在了一处。只不过他们不再去岸上袭扰,所以南国就跟瞎了聋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真是……   裴烟原本没有梳妆的心情,这时却忽然出声叫了人过来,盛装之后,又挑了一件平时不常穿的红裙,上身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热烈燃烧着的火,足以点燃任何一个看到她的人。   照过镜子,裴烟自己满意了,才回头问,“人还没来吗?”   “早就来了,一直在门外候着。”婢女凑到裴烟耳边,轻笑道,“说是不能扰了你的兴致,多久都等,我就没提。”   “就你机灵。”裴烟点了她一下,“走吧。”   外面的房间点了许多的烛火,十分明亮。裴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灯火中央的人,不由微微一怔。   对方也在看她,目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惊艳,直到裴烟走近了,才站起身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失礼了,在下巫洛阳。”   “是我失礼才是,让客人久侯了。”裴烟笑着在对面落座。   巫洛阳眉头一挑,含笑答道,“美人本来就有特权,何况是你。不过,我听人说,海外番国的贵妇们有晨妆的习俗,会在梳妆更衣时,邀请自己的爱慕者们在一旁欣赏。如果下次裴姑娘愿意让我到房间里去等,我想我会更有耐心的。”   旁边的婢女瞪大了眼睛,似乎一句“登徒子”马上就能骂出口。   想要成为裴烟入幕之宾的人很多,可是胆敢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说出口的,这是第一个。   事实上,虽然这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至今为止,就连四国君王也没有当着裴烟的面提起过。他们只是不断在她面前表现,期望自己能够打动她,成为那个幸运儿。   不过,没等婢女开口,裴烟已经先笑道,“那就是下次的事了,我们下次再谈吧。”   她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朝婢女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裴烟才把一条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打量巫洛阳,调侃地问,“女人?”   “很意外吗?”巫洛阳反问。   裴烟笑得更开心了,“确实,对我来说,这不该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惊喜。”   巫洛阳微微躬身,“我的荣幸。”   裴烟又笑了一会儿,才问,“那你找我,是想做什么呢?我以为,你现在要关注的,应该是更重要的事。”   巫洛阳身体微微前倾,握住她的手腕,在很近的距离与她对视,“你是天下人都渴望摘取的名花,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吗?”   “我很欣赏你的诚实。”裴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底气是来自哪里。我为什么要选择你,或者说,你能拿出什么来打动我?”   巫洛阳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但也没有退回原本的位置,“那我就直说了?”   裴烟抬了抬下巴。   巫洛阳便问她,“裴烟,你想当女皇吗?” 第065章 乱世花魁(2) ◇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记得邀请你来看我的晨妆。”◎   裴烟含笑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刀锋一般落在巫洛阳身上,脸上的笑意却还在,“客人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   “你听得懂。”巫洛阳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大穆王朝的十公主殿下。”   有片刻,巫洛阳觉得,裴烟或许已经在考虑如何灭口了。但最终,她慢慢放松了下来,笑意重新充斥了她的眼底。   “巫洛阳?”她念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你了。”   巫洛阳大方颔首,“不胜荣幸。”   “你连这个都知道,那就更应该知道,我的船上,什么人都有吧?”裴烟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这是裴烟最聪明的地方,这艘船上,除了贴身的这个婢女是她自己买来的,身家清白,其他人,连同船工在内,都是旁人送的。有些是为了保护她,有些是为了讨好她,还有一些,是为了监视她。   但也正因为船上鱼龙混杂,哪一方的人都有,反而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在这么多眼睛的注视下,即便是一国君主,也很难全然不顾风度地做出强取豪夺的事,裴烟也就处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这是一种踩钢丝般的举动,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裴烟凭借自己的才智,始终维持住了这种平衡。   “当然。”巫洛阳点头,“不过我更知道,只要你想隐瞒,就不会有任何消息从这艘船上传出去。对你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裴烟若有所思,“你真的很了解我。”   巫洛阳笑道,“心慕已久,渴盼一晤。为免唐突佳人,自然要多多打听。”   短暂的打岔之后,裴烟已经迅速地从被认出身份的震动之中恢复过来,甚至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考虑清楚了巫洛阳给出的条件和她想要的报酬。她回过头来,看向巫洛阳,笑得比之前柔软了一些,“我要怎么相信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下船看看。”巫洛阳十分诚恳地发出邀请。   裴烟笑得更好看了,“不是说知道我的规矩,不会要求我下船?”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巫洛阳十分从容,“下船的不是艳名高炽的天下第一美人裴烟,而是大穆的十公主,不是吗?”   “我还没有见过海盗首领的住处,会是什么样的?”裴烟问。   巫洛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还是不要期待的好。”   “怎么?”   巫洛阳执起她的手,“客观地说,那房子不算差,不过配不上你。”   裴烟因此而大幅度地调低了自己的期待,但等她真的看到巫洛阳的住处,才意识到对方不过又是在调戏她。   海盗们并不缺钱,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不少好东西,黄金珠玉,应有尽有,房子也造得如同行宫一般高大轩敞。只不过审美太差,好像把手里所有好东西都堆出来了,除了闪瞎人眼之外,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看来,海盗比我想象的更富有。”裴烟调侃道。   巫洛阳一笑,“若是没钱,怎么敢唐突佳人?”   这可是她当初千挑万选,才定下的路线。   要种田,那就必然要有地盘,有人手。现在四国皇室虽然都很奢靡,底层百姓生活困苦,时常有小范围的叛乱发生,但要说把这些叛乱的地方当成根据地来经营,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因为官军随时可能会前来平叛,打乱她的计划。   而且什么都没有,白手起家,什么时候才能积累起原始资金?   裴烟现在的状态,看似安全,实则是在走钢丝,非常不稳定。巫洛阳要是浪费太多时间,说不定她就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   思来想去,还是打劫快一些,可以接手现成的地盘和人手,而且孤悬海外,朝廷根本不会来管,可以安下心来搞发展。   吃掉了两股海盗,将他们的势力收拢,简单地整合一番,巫洛阳便马不停蹄地去找裴烟了。   “你要让我看的东西是什么?”裴烟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打动,她很快将视线转开,四处观察。   巫洛阳道,“跟我来。”   两人踏月而行,海风吹拂在她们脸上,夹杂着一股海水特有的潮湿和腥味。裴烟初始不太习惯这味道和强劲的海风,但走了一会儿,又慢慢从中领会到了一种自由的快意。   在这样的环境里,更容易看到——天高海阔。   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片造型颇有些古怪的人工池子。到了这里,那种咸涩的味道更佳明显了。   她们在池子旁边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裴烟问。   “晒盐场。”巫洛阳说,“这也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东西虽然好,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全地将之卖出去,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过我想,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裴烟不答,问道,“我可以看看盐吗?”   “当然。”巫洛阳又领着她去了存放海盐的仓库。当看到装在木质的容器里,雪白如沙的细盐,裴烟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她伸手捻起几粒盐,放入口中品尝,而后眉头越加舒展,“没有半点涩味,又这样洁白细腻,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世界的制盐工艺还比较粗糙,杂质太多,成盐的颜色不纯净也就罢了,味道还发苦发涩。   “通过一些特殊的工艺。”巫洛阳说,“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留到白天,看看工人们的制作流程。”   “不必。”裴烟很果断,并没有探听制作工艺的意思,而是问,“这种盐的产量有多少?”   “目前一天只有几十斤。”巫洛阳道。   “够了。”裴烟说,“若是太多,反而不容易处理了。数量少,才能卖上高价。”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放心的话,把这些盐都交给我,一定能卖出让你满意的价格。”   “这些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巫洛阳说,“待会儿我就用别的东西遮掩一番,让人给你搬到船上去。”   裴烟伪装成婢女下船,用的理由就是来接那巫洛阳送给她的礼物。所以搬上几个箱子,并不会引人注目。毕竟一个海盗头子,想要讨美人欢心,除了送礼还能做什么?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想帮我了。”裴烟说。   “为什么?”   “你连换一下房间装饰的空都没有,却晒出了这么多盐,可见时间和心思都用在了这上面。”裴烟嫣然一笑,“这份礼物,我很满意。”   往回走的路上,她又问巫洛阳,“你们的船只,是否也经过了改造?”   “是的,时间紧迫,只改进了风帆。”巫洛阳说,“其实船只的样式也有很多可改进的地方,不过我手底下没有能造船的人,还有些麻烦,只能再想办法了。”   裴烟若有所思,“难怪你这么有底气,这就是你的底牌?”   有这么一块地方,手底下那么多人手,又有来钱的进项,巫洛阳已经脱离普通海盗的范畴了。就算不能帮助大穆复国,扶持她在海外自立为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这些只是前期准备。”巫洛阳十分自信地说,“真正的底牌,还没有拿出来呢。”   种田才是她的拿手绝活,可惜时间仓促,也没有赶上时令,她又急着要去见人,只能暂缓了。好消息是,海州一带地处南方沿海,一年两熟三熟都是有可能的,抓紧一点,今年还来得及再种一茬作物。   裴烟闻言笑道,“我很期待。”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做客?”巫洛阳立刻抓紧机会问。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次接触,要让裴烟彻底卸下防备,愿意留在这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那之前,裴烟依然会是那个只住在船上,从不下船的天下第一美人。   裴烟想了想,道,“顺利的话,大概是年底。”   她之前本来是要往西国去的,临时转向来了海州,应该已经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了,接下来必须要将四国都转一遍,以示一切如常。   巫洛阳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   裴烟只是笑,不接话。   她们慢慢走回住处,巫洛阳给裴烟上了茶水,自己找了一块布,将摆在外面的金银珠宝随便包了一些,拿着出门,找了几个已经被她彻底收服的下属,让他们去将盐箱装好,表面用珠宝掩饰,抬到船上去。   巫洛阳和裴烟的关系,下面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回出去,是要找售盐的渠道。虽然裴烟这个收货人有些意想不到,但又似乎有那么一些合理。因为她可以轻易接触到四国权贵,结交的朋友遍布天下,能轻易把盐转手出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等箱子装好抬过来,裴烟也就该走了。   巫洛阳把人送到码头,有些遗憾相处的时间太短。   但裴烟与林织不同,她既有仇恨,又有野心,同时还有报仇雪恨和实现野心的能力与智慧,不会甘愿只留在她身边,过平常普通的生活。   那艘船,是她的战场。   眼看最后一个箱子也上了船,她依依不舍地说,“那就说好了,年底见?”   裴烟在月色下笑了一声,她脸上化了遮掩的妆容,不似原本那般美艳夺目,但这一笑,被刻意调整得普通的五官又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风情。   “年底见。”她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记得邀请你来看我的晨妆。” 第066章 乱世花魁(3) ◇   ◎窥见了一个深藏的秘密,一件无价的珍宝。◎   古代世界就是这点不好,交通不便,通信阻隔,远行的人几乎没有消息传回来。   巫洛阳唯一能够得知裴烟近况的渠道,是跟其他人一样打听最新传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与谁琴歌相和,与谁把臂同游……能够传到民间来的消息,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手,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夹杂着无数的揣测与演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分真实。   即使如此,巫洛阳还是要听。   一边听一边敦敦敦闷下三缸醋。——纵然心里清楚,裴烟对他们都是逢场作戏,说不定把酒言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身边人的死期,但醋仍然是要喝的。   最可恶的是,明明裴烟的画舫也来过海州,可是外间的传言之中,却始终没有加入一位海盗头子,显然是嫌她身份不够。   所以除了听故事之外,巫洛阳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搞事业上。   盐田又开了一块,手下的海盗们训练得越发精锐,大部分人还选择了将家眷搬取过来,定下心跟着巫洛阳过日子。   海岛上又增加了数千人,少数是在岸上过不下去投奔而来的渔民,多数是去那些遭了天灾人祸的地方买回来的奴隶。他们分成一个个村落,将岛上的荒地都开垦了出来,种上粮食和蔬菜,养了鸡鸭鹅猪。   这些活人和他们带来的变化,让这座岛渐渐有了气象,不再只是海盗们暂时休整和寻欢作乐的地方。   十月里,第一批种下的粮食收获了。   即便巫洛阳想了好几种办法施肥,但产量在她看来还是低得可怕。然而对种地的百姓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高产了。他们没有这样精细地侍弄过庄稼,也没有得到过这样好的收成。何况家里还养了禽畜,蛋和肉因为没地方卖,都是自己吃掉,十分奢侈。   因此,这些人个个都对巫洛阳感恩戴德,觉得她一定是天上下凡的神女,才能懂得那么多。   “下凡的神女”正在指点木匠改造农具。   说是木匠,但其实只是当过几年学徒,会做一点粗浅的木工活,手艺粗糙,很多东西都不懂,只能巫洛阳连说带比划地在一边指点,他再摸索着做出来。   至于铁匠,这岛上就更不要指望了。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铁器,从兵器铠甲到锅碗瓢盆,全都是从前抢来的。   就在巫洛阳发愁的时候,裴烟终于回来了。   她这次来得很突然,事先竟然半点消息也没有,以至于巫洛阳听到下面的人汇报说画舫已经停泊在码头,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裴烟的画舫,在码头?”   按照时间算的话,她现在应该还没到江陵。而江陵是南国的都城,她到了那里,肯定会耽误几天的。   巫洛阳都已经做好了要再等一阵的准备,没想到人突然就来了。   她立刻带上礼物,上船拜访。可惜被婢女拦在了外面,说是旅途奔波,裴烟略有不适,已经休息了,请她明天早点来。   虽说裴烟一直把船当成家来住,常年四处漂泊,应该不存在旅途奔波的状况,但巫洛阳关心则乱,对于这个决定十分赞同,留下礼物之后便告辞了。   如此干脆,倒是让婢女有些意外。毕竟这艘船上的客人,说出去都是风度翩翩,但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似这般半点不纠缠的,反倒少见。   巫洛阳当然不是“高风亮节”,只不过,她提着礼物到了船上,才意识到,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所以回来之后就立刻让人烧水,梳洗沐浴。换衣服的时候,又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根本没有添置过新衣,只好在前任海盗头子留下来的衣裳之中,挑挑拣拣选出一套不那么辣眼睛的,连夜让裁缝改了尺寸和设计。   于是第二天一早,出现在甲板上的,就是梳洗一新,换上了一身蓝袍,看起来颇有几分潇洒风流之态的巫洛阳了。   婢女看到她时,差点没敢认。   但她也没敢问什么,把人送到房间,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门在身后关上,巫洛阳回头看了一眼,不由一愣。客人到了门口,不说茶水,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不远处的罗帐轻轻动了动,一条白玉一般的胳膊伸了出来。巫洛阳心头一跳,猛地想起了上次分别的时候,裴烟说过的那句话。   ……她竟然不是说笑,而是认真的邀请?   片刻后,像是被外面的冷空气冻着了,那只手又慢吞吞收了回去。   房间里寂然无声,连另一个人的呼吸都听不见。巫洛阳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去,在桌前坐了下来。   伸手摸了一把茶盏,果然是冷的,不过巫洛阳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知又过了多久,帐子里传出一道温软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模糊鼻音,撩人心弦,“小婵,什么时辰了?”   巫洛阳惊醒过来,看了一眼铜漏,自己都有些吃惊,“巳时了。”   她竟然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唔……”那声音又说,“替我把帐子挂起来。”   巫洛阳顿了一下,才站起身走过去,在近处道,“小婵不在,我来帮你吧。”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她才伸手将一边的帷帐挂到了一旁的金钩上,露出帐内的情形。裴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侧着身,枕在手臂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十分好看。   对上她的视线,巫洛阳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慢了一拍才将另一边的帷帐也挂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裴烟没有起身的意思,慢吞吞地问。   巫洛阳道,“来了一会儿。”   裴烟就又问,“那今天你有耐心了吗?”   “嗯。”巫洛阳也笑了起来,说出了实话,“等了一个多时辰。”   裴烟睁大了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抬手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才说,“你去叫一下小婵吧,跟她说我醒了。”   巫洛阳转身去开门,谁知一开门,才发现外面已经等了一长串的人了,抬着火盆的,端着热水的,捧着各色洗漱用具的,看起来颇为壮观。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门一开,她们就鱼贯而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不多时,炭火就烧得房间暖起来了,架在炭盆上的水壶被烧开,小婵动作利落地换了新茶,沏好之后,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   “你们出去吧。”裴烟摆手。   小婵便带着人走了。   到这时,裴烟才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一边问巫洛阳,“我平日里盥洗梳妆,都是丫头们伺候的,你做得来么?”   虽然沦落风尘,但裴烟确实没过过一天的苦日子,始终是众星拱月/被无数人奉养的存在。   “勉力一试吧。”巫洛阳查看了一下盥洗的用具,见都是认识的,便点头道。   “那今儿就让你来伺候吧。”裴烟微微抬起脸,对她说,“可以开始了。”   这和巫洛阳想的晨妆不一样。没有挑逗,没有暧昧,只有一个等着伺候的主子。好在对于巫洛阳而言,即便这样,也是一种新奇有趣的体验,所以不觉得怎样。   好在很快就到了她期待的环节。   漱口净面之后,裴烟就在桌前坐了下来,打开妆匣,开始描眉施粉,束发簪花,不多时,就从从海棠初醒的慵懒,变成了艳压群芳的牡丹。   美人梳妆也是好看的,巫洛阳就站在旁边,裴烟开口提要求的时候照办,其他时间,就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艺术。   梳妆毕,裴烟又去挑了今日要穿的衣裳鞋袜。   她先梳好了头发,头上的饰品颇为,就不方便低头去穿袜子了。所以裴烟眼珠一转,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巫洛阳招手,“你,过来给我穿鞋袜。”   巫洛阳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接过鞋袜。裴烟这才抬起一只脚,踩在了她的膝上。   即便是在室内睡觉,她的脚上也穿着一双软底的绣花鞋,十分精致。   很奇怪,明明已经是很熟悉的情人,更亲密的关系也已经有过,但是当巫洛阳抓住她的脚踝,将绣花鞋一点点褪下时,仍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悸动。她很确信自己并不是足控,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东方式的含蓄与隐秘,让这个动作充满了某种不可示人的情调。   好像她真的在这一瞬间,窥见了一个深藏的秘密,一件无价的珍宝。   裴烟浑身的肌肤都是娇嫩的,从不示人的足部尤其如此。白皙细腻,握住时,触感像是碰到了一块温润滑腻的羊脂白玉。   巫洛阳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急切的干渴。   而在她上方,裴烟斜倚着桌子,浑身放松下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打量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她好像……有点理解邀请客人参加晨妆的乐趣了。 第067章 乱世花魁(4) ◇   ◎我是被邀请的,她想,我得到了许可。◎   绣着鲜花、缀着珍珠的软底鞋被褪下,换成了洁白柔软的罗袜,再套上厚底的鞋子。巫洛阳像是完成什么严肃的仪式,将这一套动作做完,握着裴烟的脚踝将之挪到地上时,她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多谢。”裴烟笑着起身。鬓边的发钗随着她的动作而轻颤,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巫洛阳目送她走到衣柜前,直到裴烟挑完了衣裳,抬手扯开腰带,准备更衣,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的,在晨妆之中,这个环节同样也是存在的。   但巫洛阳没想到,裴烟真的能够毫无避忌地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   刚刚吐出去的那一口气又被她吸了回来,巫洛阳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移开视线,但不知为什么,她又没有动。   我是被邀请的,她想,我得到了许可。   好像只是短短一刹,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直到裴烟重新系上另一条腰带,回过身来,巫洛阳才像是从迷梦之中猛地惊醒。在这个瞬间,她简直像是又回到了上个世界,被困在林炽的幻境里,无处可逃。   “好看吗?”裴烟展开双臂,慢慢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问道。   巫洛阳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她的答案明显只有一个,“很美。”   裴烟满意地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腕,“你来得这么早,应该也还没有用过早饭吧,一起去尝尝我们船上的菜色?”   巫洛阳老实地被她拉走。   早餐已经摆上来了,盛在小碗里,品种十分丰富,每一种的量却不多,看起来十分精致可口。   粥正好凉到了适宜入口的温度,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有一种十分特别的香气,十分好闻,入口更是齿颊留香,搭配上清爽的小菜,十分开胃,暖暖一勺下去,浑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张开了。   巫洛阳又尝了一口,始终没有辨别出那种香气源自哪里,便问,“这粥里放了什么,很香。”   裴烟又笑了起来。   婢女小婵这回没有走开,就在一旁侍立,闻言便十分自豪地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米,是贡米。普天之下,除了四国皇宫,也只有我们这船上能吃到了。”   裴烟突然将手里的筷子搁在碗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以她的餐桌礼仪而言,这是个不该发生的意外。   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小婵,你话太多了。”   小婵只是见裴烟对巫洛阳亲近,才会多这一句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茫然委屈,但又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去。   “好了,别生气了,她又不知道。”巫洛阳安抚地拍了拍裴烟的手背,又对小婵说,“你先下去吧,待会儿再来。”   裴烟没有反对,小婵便转身退下。   片刻后,裴烟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挺可笑的。”   这种只有宫廷里才能享用的米,从前自然也是大穆的贡品之一,是裴烟从小吃到大的口味。但现在,她这位前朝公主,能吃上这一口饭,却是因为四国君主可笑的垂怜。   纵然她的生活看起来跟从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锦衣玉食、珍珠翠羽、极尽奢华,可是她们都知道,早就不一样了。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我问的那个问题,你现在已经有答案了吗?”巫洛阳看着她问。   裴烟与她对视了片刻,又慢慢笑开了,“你知道吗?四国君主都曾对我许诺,愿与与我同享江山,允许我站在他们身边最近的位置,分享他们的荣耀,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一开始是张扬的,尾音却转入了凄凉,裴烟抬起手,遮住了上半张脸,似乎也遮住了自己这一刻不愿示人的狼狈。   男人们对她许下那样可笑的承诺,便觉得是对她的恩赐,以为她会感恩戴德地点头答应。   只有眼前这个人,剖开她的心,将那些无处可藏的念头袒露出来,问她:“你想当女皇吗?”   “是的。”时隔数月,在同一个房间里,裴烟终于隔空给出了那个答案,也承认了自己的野心,“我想当女皇,不,我要当女皇。”她的江山,凭什么要与旁人共享?   裴烟放下手,目光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问坐在她对面的人,“你会帮我吗?”   “当然。”巫洛阳握住她刚刚放下来的那只手,指腹便带着一点湿润贴在了巫洛阳的掌心里。她低下头,怀着无限柔情,慢慢地吻上裴烟的指尖,而后抬头与她对视,“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裴烟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对她笑一下,但不知怎么,她有点笑不出来,于是只好别开视线,“你交给我的精盐,都已经卖掉了,而且还打通了一条稳定安全的渠道。”   巫洛阳对此并不意外,微笑道,“这段时间又累积了不少货物,正好你一起带走。”   裴烟点头,又说,“你不问我换了什么?”   “我相信你的才智,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巫洛阳说。   裴烟终于笑了一下,轻斥道,“油嘴滑舌。”顿了顿,才说,“我换了铁器。”   尽管巫洛阳猜到裴烟肯定换了好东西,但也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喜,“当真?”这确实是他们当下最缺的东西了,也是就算手里有钱也没地方可以买的东西。   “何止?”裴烟得意地哼了一声,“我还给你带回来了一船人,大部分是工匠,还有几个读书识字,做过掌柜,懂得经营的。你现在手底下最缺的,就是这些吧?”   巫洛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一刻,她由衷地感觉到了被裴烟包-养的快乐。她想到那个已经因为蝴蝶的翅膀而死在江中的起义军首领,心想难怪对方能够所向披靡,在短短十年内就荡平天下,裴烟至少在其中出了五成的力。   “我该怎么谢你?”她握紧了裴烟的手,又吻了一下。   裴烟笑得很好看,“怎么倒是你谢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大业吗?”   巫洛阳也笑了起来。   裴烟便道,“东西太打眼了,我没有带来,过几天会有船只送到你这里。”   “正该如此。”巫洛阳立刻道,“这些东西,明面上不能跟你扯上关系。这事我也考虑过,咱们也得自己建立一条运输通道,以免为人所制。在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引起四国的注意为好。”   裴烟“嗯”了一声,一边盘算自己手里可用的人手,一边问,“你有什么打算?”   巫洛阳道,“我打算先拿下青州。”   “青州?”裴烟有些意外。   巫洛阳点头,“从我这里,沿着海岸线一路往上,几日便可直抵青州。这样,货物和人手经海上运输,就不会引起岸上的注意了。”   这确实是裴烟没想到的,她问,“有难处吗?”   这么好的一条运输线路,从前没有人发现,就连大穆王朝也没有用过,难道是所有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想不到吗?其中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巫洛阳笑道,“海上风浪大,时不时就会有风暴海啸,即便沿着海岸线航行,也有翻船的危险。而且船只在海上航行,看似路途平坦,但海底时常会有暗礁,万一触到,也是船毁人亡,只能慢慢探索出一条安全的航线。”   说到这里,见裴烟蛾眉轻蹙,她又话锋一转,“即便如此,对我们来说,也是走海上更安全,这条航路必须打通。”   裴烟想了想,道,“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嗯。”巫洛阳应了一声,仿佛不经意般问,“那咱们再建一条传递消息的通道?”   虽然这年月写信也要在路上走很久,但至少能通个消息,总不能每次裴烟出去,就几个月都没有音信,只能从流言之中打听她的现状吧?   不知道裴烟有没有看出她这一点私心,答应得却足够爽快。   裴烟这一趟,带回来的东西已经完全超过了巫洛阳的预料。接下来,巫洛阳自然也要跟裴烟说说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   听说她买了人,开了地,训练没有放下,盐田也增加了一块,裴烟眼中又出现了熟悉的光亮。   巫洛阳便问,“要不要再下船去看看?由我说来,总是干巴巴的,你自己亲眼见到了,才能有更深的体会。”顿了顿,又道,“这可都是你以后的基业,总不能都丢给我,不闻不问。”   裴烟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笑着道,“那就去看看吧。”又问,“对了,你的住处收拾过了吗?”   巫洛阳咳嗽了一声,“之前是太忙了,已经重新整理布置过,这回不会再闪到你的眼睛的。”   “那我收拾一点东西。”裴烟道。   巫洛阳心想,又不会在下面住,收拾什么东西?不过这话她可不会问出来。再说,古代的贵女出行,似乎确实会带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得是自己家里的才能用得惯。裴烟以后要经常去她那里,带一些东西过去也好,比她准备的合适。   这个念头只一闪,就被她抛开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候带你去看。”   “什么礼物?”裴烟有些好奇地问。   巫洛阳笑得神秘,“现在要保密,不过你可以自己在心里猜一猜。”   “我才不猜。”裴烟转过头。   她将小婵叫进来,主动道了歉,说自己方才只是想到某些讨厌的人,觉得不快。小婵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哄两句立刻就高兴了,还顺着裴烟的话把四国的君主都给贬低了一番。   巫洛阳连忙凝神细听。这些事她很感兴趣,但裴烟暂时不会跟她说,她们之间也还没有到能谈这些事的程度。比起外面的谣言,小婵的话纵然带上几分偏向,可信度也高太多了。 第068章 乱世花魁(5) ◇   ◎“今晚就是我们的花烛之夜,巫娘可高兴?”◎   这回裴烟同样乔装成了一个送东西的婢女。   明面上的礼物是两箱子书,算是对巫洛阳上次送的那些东西的回礼,并不打眼。   巫洛阳的住处就在码头附近,这是海盗留下的习惯,方便能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上船。所以下了船,她们就将箱子交给其他人,巫洛阳领着裴烟去看她新建的村庄。   裴烟虽然出身高贵,这些年来也没有吃过物质上的苦,但终究跌落凡尘,几年来四处奔波,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底层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连百姓也当不下去,只能自卖自身,那只会更苦更难。   而这些人才来岛上不到半年,就算有所改善,也应该有限。所以裴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什么都不会奇怪。   可是当她看到那一排排整齐得仿佛营房的建筑,以及四周被开垦出来的一望无际的土地,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不过,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这些人的精神面貌。   他们身上虽然穿的是打满补丁的旧衣,看着却很干净。人看起来还是枯瘦,但是眼底没有麻木,而是看向他们的时候,视线里带着明显的好奇。——在这个时代,一般人看到贵人,可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只会远远地避开,生怕冲撞了,被人打死也没人管。   “如何?”巫洛阳问。   裴烟转过头来看她,心底仍残存着一点震惊,“你……”   “嗯?”   裴烟本来想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巫洛阳抬头往前看去,意有所指地道,“把他们当成人,就能做到了。”   她说着,转过头来看向裴烟,“你想过吗,等你当上女皇了,要统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如果还是跟现在一样,那又有什么意思?如果无论上面的皇权如何更替,普通人过的都是苦日子,那大穆王朝和其他的国家,又有什么分别?你们裴氏成为正统,难道仅仅因为你们建立得更早?再往前,裴氏的江山,不也是从别人手中夺取的吗?”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也一个比一个辛辣。   裴烟看着巫洛阳,半晌没有说话。   但她好像有点明白巫洛阳为什能在短短时间内收拢那么多人心,把这座岛屿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我会想的。”最后,她郑重地承诺,“这些问题,现在我还不能给你答案,但是,在我的国家建立起来之前,我会先想清楚。”   “不急,慢慢来。”明明是她提出的问题,但巫洛阳看上去却没有半点严肃的意思,“反正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到那一天,还有很长时间呢。”   裴烟点头。   两人没有打扰那些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去了粮仓。   裴烟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些粮食的产量,颇为惊讶,“我虽然没种过地,但也知道,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是没多少收成的,须得耕作几年,变成熟地,产量才会逐渐提升。怎么你这里,倒不一样了?”   \"不过是精耕细作,管理得更严格。”巫洛阳道。   其实她对这个产量,是不太满意的。这种时候,就让人很难不想念上个世界的植物系异能了。不管是改良品种还是提高产量,用异能来选育,都能事半功倍。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为粮食操心?   不过末世本来就是现代世界,拥有相应的科技水平,使用异能不会冲击到原本的体系,这里却不同。   纵然是真的神仙下凡,也只能救人一时,不能永远庇护他们。人类终究还是要学会自己努力,去创造更好的生活。所以慢慢来,也有慢慢来的好处,巫洛阳有足够的耐心。   裴烟没有再多说,只默默算了一笔账,“按照这样的产量,等到岛上的地都开垦出来,不但能自给自足,还会有不少余粮。”   “是啊,到时候就可以养活更多人了。”巫洛阳说,“这张底牌,应该足够了吧?”   “不够。”裴烟抬起下巴,笑了起来,“这座岛还是太小了,最好还是尽快在岸上拿下一片地盘。否则,让你一直管着这方寸之地,我都觉得屈才了。”   巫洛阳当然是有这个计划的,只不过,“这种事终究还是要讲究时机。”   裴烟点点头,笑问,“你说给我准备的礼物,莫非就是这些?”   “当然不是。”她突然转移话题,巫洛阳也不觉得奇怪,顺着说道,“那个在别的地方,现在就去看吗?”   “去吧。”裴烟兴致勃勃地说,“我想知道,你还能给我多少惊喜。”   巫洛阳便又带她去了船坞。   岛上目前还不能独立造船,但是船只损坏还是要修补的,所以也建了一个船坞。裴烟一到这里,就看到了那张被展开悬挂的风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只看那风帆绚烂斑斓的颜色,就知道一定很适合她的画舫了。   巫洛阳说,“把你的船帆和桅杆改造一番,就可以让船只提升不少速度。如此,往后你往来四国,就更加便利了。”   巫洛阳可不是那种会乖乖在家里等人回来,什么都不做的个性。虽说已经约定好了以后会写信交流,但是如果能够减少分别的时间,让裴烟出去之后早点回来,自然更好。   很显然,裴烟也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含笑道,“我从前一年往来两次,主要是走走停停,时间没有定数。若是事先规划好路线,带足补给,大概可以一年三次。如今有了你的风帆,船速提升,那一年往来四次,想必不难。”   巫洛阳却忍不住叹息,“一年四次,你还真是按季节迁徙的候鸟啊……”   “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我早已没有家了,自然只能做漂泊的候鸟。”裴烟忽然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巫洛阳,眼神里涌动着能够牵引人情绪的光,低声道,“所以,为我打造一块可以停留的栖息地吧,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停下来了。”   巫洛阳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很快的。”她承诺。   裴烟眨了眨眼,“我知道,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做到。”   在外面转了这么一会儿,裴烟已经开始感觉到疲惫,两人就回去了。如巫洛阳所说,这里已经重新布置过,看起来典雅舒适,再没有半点刺眼的地方,让裴烟忍不住会心一笑。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吃过饭,裴烟便说自己有些困倦,想小睡片刻。   巫洛阳自然是把人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了。除了这里,别的地方也不合适。   裴烟打量了两眼,便吩咐人取水沐浴,又对巫洛阳道,“我睡着了没数,你有事就去忙吧,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饭。”   巫洛阳跟裴烟谈过之后,确实有不少需要调整的地方,便答应着走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裴烟已经醒了,换了一件衣服,头发披散着没有梳,靠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听到动静,侧头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这一幕,几乎让巫洛阳有些恍惚,好像她本来就是住在这里的。   她几步走过去,在裴烟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问,“看什么书?”   “打发时间而已。”裴烟将封面翻过来给她看了一眼,顺手就把书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饿了吗?厨房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那就先吃饭吧。”巫洛阳说着,将人拉了起来。   晚饭的主菜是鱼,裴烟夹了一筷子鱼腹,先细心地将刺剔除,才将筷子上的鱼肉放进了巫洛阳的碗里,含笑劝道,“劳累了一日,辛苦了,你多吃点。”   巫洛阳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连忙也给她夹了一筷子,“你也吃。”   裴烟见状笑了起来,“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倒不是不喜欢。”巫洛阳说,“只是觉得不像你。叫你伺候我,太委屈了。”   “怎么会?”裴烟低头一笑,“是我心甘情愿的,怎么会委屈?”   巫洛阳明知这只是她的套路,却还是忍不住心动。她想,难怪四国那么多的人,从帝王到豪杰,全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怕心里知道她是在骗人呢,被这般软语温言殷勤相待,又怎么可能不动摇?   但她想错了,裴烟对旁人如何尚且不知,对她,却实在没有骗人。   吃过了晚饭,消了一会儿食,裴烟便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巫洛阳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专门将时间留出来陪伴她,便摇头道,“今日无事了。”   “那咱们回房间去吧,我有些东西给你看。”裴烟道。   巫洛阳心想,在船上的时候都没说,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与四国、与她们接下来的谋划有关。   回房间的几步路,她的脑海里始终转着这些念头,以至于伸手推开门,看到房间里一片朱红的布置时,她不由的愣住,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怎么傻了?”裴烟从后面伸手推了她一把,把人推进房间,也把她的魂魄推了回来。   巫洛阳回过头,见裴烟已经关上了门,不由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呀!”裴烟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普天之下,愿意和我好的人多了,可是能以江山为聘的,却只有巫娘一人。你的诚心,我都已经看见了,自然也该给你你所求的。”   她把巫洛阳按在换了大红喜帐和喜被的床上,一张脸也被满室的红色映得如同桃花,情意绵绵地道,“今晚就是我们的花烛之夜,巫娘可高兴?” 第069章 乱世花魁(6) ◇   ◎“我不高兴吗?”裴烟怔怔地看着她。◎   巫洛阳静静地看着她。   裴烟慢慢收了笑,“怎么,巫娘不喜欢吗?”   “怎么会?”巫洛阳反而笑了起来,不由分说起牵着她的手起身,走到桌边,“既然是花烛之夜,又岂能不饮合卺酒?”   一边说,一边取了酒杯,提起酒壶斟了两杯。   她朝裴烟举杯,“这第一杯,贺我们今日大婚,普天同庆。”   裴烟心烦意乱地跟着举起杯子,不知怎么,有一种事情已经完全失控的糟糕感觉。   紧接着,巫洛阳又斟了第二杯。   然后是第三杯。   但她没有结束的意思,似乎只要还能想出新鲜的祝酒词,就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看上去兴致很好,但裴烟总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   她甚至隐隐能猜到巫洛阳为什么不高兴,可是心里又觉得荒唐。   在巫洛阳再次伸手去碰酒壶时,她按住了对方的手,“不要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如此良辰美景,本就该不醉不归。”巫洛阳笑着拨开她的手,又倒了一杯,“满饮此杯,与君同醉!”   裴烟注视着她,片刻后伸手将杯子接了过来,“好,与君同醉!”   这个时代的酒,酒精度并没有那么高,但也扛不住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何况她们喝的也不是普通的水酒,而是海盗们珍藏的烈酒,酒精度怎么也有个十几度。   裴烟虽然身在欢场,但是她的名声太过响亮,大部分人在她面前又要讲究所谓的风度,还没有人敢灌她的酒。所以这么喝了几杯,头就开始晕了。   巫洛阳比她要好一点,但是她设置这具身体的时候,也不会考虑酒量这种细节,所以此刻,同样有些醺然。   见裴烟扶着额头,星眸微阖,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她便劝道,“去床上躺一躺?”   “唔……”裴烟蹙起眉头,强撑着睁开眼看向巫洛阳,残存的一线清明让她注意到一个问题,“还没有换喜服。”   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歪歪倒倒地往床边走。   巫洛阳怕人摔了,连忙跟上去。   礼服被包在红布里,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一式两套,看得巫洛阳失神了一瞬。裴烟坐下来,伸手取过一顶凤冠,转身要替她戴上。   巫洛阳握住她的手腕,稍稍拉近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你真的想好了吗,裴烟?”   “什么?”裴烟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问。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跟着坐下来,“你心里应该还有很多疑问吧,在成亲之前,不考虑问清楚吗?”   裴烟闻言,手一松,凤冠就落在了柔软的喜被上。她朝巫洛阳靠了过来,几乎是脸贴着脸,凝视她的眼睛,像是想要将她看清楚,“我确实……有一个问题。”   “那你问吧。”巫洛阳轻声说,“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江山为聘……”裴烟喃喃了一句,才又抬眼看着她,问,“世人汲汲营营,所求者无非钱权财势。如果真的能打下一片江山,你当真甘愿拱手相让?”   “为什么不?”巫洛阳没有犹豫地说,“而且也不是我拱手相让——那是你的国家,你的子民。”   “我不懂。”裴烟闭了闭眼睛,“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我?我只是想讨美人的欢心。”巫洛阳抬手,轻抚她的面颊,“你高兴,我就高兴了。”   “可是你并不高兴。”裴烟身体晃了晃,巫洛阳伸手一扶,她就半靠在了对方身上,艰难地保持思路清晰,“你不高兴,我能感觉到。洞房花烛,良宵帐暖,你为什么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巫洛阳轻轻叹息,“如果只求一夕之欢,我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我很贪心。我不想要江山,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更珍贵。”   “是什么?”   巫洛阳伸出手,覆在裴烟的心口,“我想要的,是你的真心。”   “真心?”裴烟撑着自己站稳,对上巫洛阳的视线,感觉自己更晕了。她的手指抚上巫洛阳的眼睑,只觉得这双眼睛里似乎藏满深情,好像对方真的爱极了她。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种人,还有真心吗?”   “你看,所以不高兴的人其实是你,不是我。”巫洛阳没有回答她这个尖锐的问题,而是温柔地说,“你又为什么不高兴呢?”   “我不高兴吗?”裴烟怔怔地看着她。   巫洛阳问,“你高兴吗?”   她很慢很慢地摇头,“我……”她的表情几乎是茫然的,眼睛里渐渐蓄上了泪水,一滴泪从眼眶里滚落,“我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高兴了……”   这情绪来得如此地突然,连裴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大脑一片混沌,连自己应该有什么用的反应都忘记了,只是看着巫洛阳,泪盈于睫。   巫洛阳扶着她的头,把人按在自己的肩上,“哭吧。”   裴烟哭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声音,她一只手抓着巫洛阳的衣襟,任由眼泪无声地沾湿布料,只在难以自控的时候发出一声细微的啜泣,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全然不像平时张扬的模样。   然后她就这样哭着睡着了。   巫洛阳直到听到了她平缓的呼吸声,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失笑。   她只是想灌醉了裴烟,问一问她的真心话,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不过,以裴烟的个性,也许国破家亡之后,她都没有哭过吧?今天能借酒意哭一场,未必是坏事。   扶着裴烟躺下,巫洛阳转身看着布置一新的房间,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裴烟显然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连礼服都有,想必也跟画舫那边交代好了今晚不会回去。在付出“代价”方面,她倒是有着很清醒的认知。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巫洛阳才不能顺着她,把这个“洞房花烛”进行下去。   她们可以没有盛大的婚礼,可以没有旁人的祝福,但至少裴烟不能将它看成是一场交易。   巫洛阳其实也有些醉了,她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听着裴烟的呼吸,也感觉到了一种困倦。在出去另找地方和直接睡之间,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选择了后者。   反正她们合卺酒都已经喝过了。   裴烟这一觉睡得很沉,醒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直到她动了一下,察觉到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才猛地惊醒过来。   昏暗的床帐里,她和巫洛阳头碰头地靠在一起,身体紧贴着彼此,仿佛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这种感觉很古怪,裴烟想,她怎么会在身边有人的时候睡得那么沉?   她之所以不能离开那艘船,就是因为,只有在船上,在被自己掌控的地盘,她才能睡得着。但即便在船上,她也常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那是她的出身唯一留给她的“礼物”。   她开玩笑跟巫洛阳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作为前朝皇室的遗脉,这世间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活着是这样的不合时宜,可是裴烟也不愿意默默无闻地死去。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也死在国破的那一日就好了。活下来了,又自己选择去死,简直比她那些被屠戮的亲人们更加可悲。   所以她为自己选择的归宿,是轰轰烈烈地死去。为此,她每一天都在做准备,甚至故意放纵痛苦与不适。   可是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巫洛阳就先出现了。   她带给了裴烟另一个有趣的选项。   把这天下从四国手中再夺回来,恢复大穆的荣光,再作为大穆的女皇死去,似乎比她的计划更好。   在看到巫洛阳的底牌,确定她是真的能做到之后,裴烟就立刻做出决定,更改了自己的计划。而作为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巫洛阳当然也必须要在她的掌控之中。   为了她想出来的这个令人惊艳的计划,巫洛阳想要什么,裴烟就愿意给她什么,包括自己。   可是……真心吗?   裴烟没有想到巫洛阳会提这种看似很容易做到,实则非常离谱的要求。更没有想到,在巫洛阳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后续的发展会是这样的。   她睡着了,在巫洛阳身边,睡了一个十几年都没有过的好觉。   以至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活着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也醒过来了。   厚厚的帷帐垂下来,使得周围的光线十分昏暗,但足够她们看清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裴烟下意识地翻身压制住巫洛阳,“昨晚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好像喝醉了,不记得了。”   裴烟满意了,“花烛之夜,巫娘却喝醉了,真叫人伤心。”   “那现在补上?”巫洛阳下意识地反问。   她发誓,自己只是口嗨一下,相信经过昨夜之后,裴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谁知裴烟听了这话,笑吟吟地侧了侧头,“唔……也不是不行。”   “我觉得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巫洛阳连忙说。   裴烟闻言泫然欲泣,哭得十分好看,“巫娘莫不是嫌弃奴家残花败柳之身,不肯碰我?”   巫洛阳有点不会了。 第070章 乱世花魁(7) ◇   ◎让巫洛阳给自己当皇后也不错。◎   裴烟一只手支在枕头上,俯下身来。   堆云一般的秀发从她鬓边滑下,散落在巫洛阳的脸上,带来一阵痒意,她不由得偏头躲了一下。   裴烟眼中的水光更甚,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贴着她的唇问,“躲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巫洛阳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坚持,还演上了,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裴烟的头发拨开了一些,“我只是怕唐突了佳人。”   “我不怕被你唐突。”裴烟说,“你还是嫌弃我。”   “我……”巫洛阳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为了证明自己,她索性抬起手,按在裴烟的颈上,轻轻捏了一下。身上的人立刻便软了下来,伏在她身上。   一种兰花般的幽香随着这个动作,从她身上逸散开,充斥了这个密闭的小空间。   巫洛阳安抚地揉着她的后颈,鼻尖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偏头落下一串细碎的吻,“我很喜欢你。”她轻声说,“这也的确是我想要的,但不是这样。”   “嗯?”裴烟有些不解。   “我不希望你……”巫洛阳停顿下来,斟酌了一下措辞,“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报答?”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词,裴烟忽然笑了一下,“不,我只是高兴这样。”   “你真的高兴吗?”巫洛阳反问了一个熟悉的问题。   裴烟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了几分,她眯了眯眼,注视着巫洛阳,“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选择。”巫洛阳整理着她的鬓发,朝她笑道,“等你真的觉得高兴的那一天,再说吧。”   “就算是你说的报答好了。”裴烟不太高兴地拉开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也避开了巫洛阳的手,“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我这样的报答。”   巫洛阳不由得笑了一下,“我知道。”   裴烟有些恼怒,“我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在你面前,你却推三阻四,老实说,你是不是……不行?”   “……我行不行,你以后会知道的。”巫洛阳无奈地叹气,“激将法对我没用,裴烟。”   “你这个人真奇怪。”裴烟哼了一声,“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后可别后悔。”   说着就要翻身离开。   巫洛阳连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你当真不明白吗?我想不想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要。你现在不想,我不会强迫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你一直这样吗?”裴烟嗤笑了一声,“事事都讲究时机,你这样的人,如何征战天下?”   “如果天下太平,自然无需我去征战。”巫洛阳道,“四国之间早晚有一战,我只是希望能够减少战争对百姓的损伤。若我因为战争一定会降临,就故意挑起四国的纷争,催化他们的矛盾,使得战争提前爆发,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裴烟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却微微一变。   巫洛阳不由一顿,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会真的想过这么干吧?”   这确实是裴烟能做出来的事。   她语气里的不赞同太明显了,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裴烟不知为何,被这样的态度激怒,冷笑道,“是又如何?”   其实她之所以想催化战争,无非是看巫洛阳这样辛苦,却只能经营一座小岛,若是能趁战乱占据大块地盘,对己方会更有利。在巫洛阳跟她说,希望她能想想自己要统治的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之后,她就已经改主意了。   可是此刻挟着怒意,却半点都不想解释。   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几年以来,她一直在做的,就是这些事。   没做过的事尚能辩解,可她已经做了太多了。   她本来过得好好的,是巫洛阳自己找到她,选择她,说要扶持她做女皇,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现在又来挑剔她的不是?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老实说,她并不是很意外,毕竟这可是黑化的主角,多多少少总是会有点问题的。她不由得庆幸,今天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否则等裴烟真的动了手,那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她迟迟不开口说话,却让裴烟误会了,咬着牙道,“让你失望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若是个好人,现在坟头的草估计都已经三尺高了。   巫洛阳听这话音不对,连忙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是啊,你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查过。”裴烟嘲讽。   巫洛阳皱了皱眉,安抚她,“我知道,你之前那样做只是为了自保。”   “不。”裴烟固执地道,“若只是想自保,我随便在追随者之中择一人嫁了,岂不更好?”   这话更像是故意要刺激她,巫洛阳抬手捧着裴烟的脸,“别说气话。”   “这可不是气话。”裴烟垂下眼,“你说你想要我的真心,可是我这种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真心呢。”她握住巫洛阳的一只手,慢慢将之挪下来,按在心口上,“要不然,你剖开我的心看看,还在不在?”   “不用剖。”巫洛阳感受着手掌下蓬勃的心跳,低声道,“能说出这句话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心?”   裴烟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连眼神都是湿漉漉的,像是又想哭。   巫洛阳抬手,轻轻抚着她的眼睑,柔声道,“我并不是在教训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想,你昨晚为什么哭?让你那么难过的,一定是很坏的事,没必要让天下人也体会一遭,对不对?”   裴烟眨了眨眼,视线又被泪水模糊了,她就这样看着模糊的巫洛阳,轻声道,“你真狠。”   她是没有剖开裴烟的心,却将她心里藏着的那些念头,都挑破了。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巫洛阳说,“只有放下过去的事,走出来,你才会真的觉得高兴。何况在我心里,你是玉器,他们是瓦砾,碰一下都是你吃亏,我心疼。”   裴烟用手指按在巫洛阳的唇上,像是在阻止她继续说话,有些失神地道,“你这张嘴,真会骗人。”   巫洛阳竟然也不否认,问她,“骗到你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就像是在亲吻裴烟的指腹。   裴烟觉得她的吻似乎带了电,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里去,让她产生一种麻痹的错觉,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骗到了。”   她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吻巫洛阳,“所以……把你自己赔给我吧。”   “……好。”   四面下垂的帷帐将光线尽数挡住,让她们不知时光,不知日夜。   泪水不知何时浸透了裴烟的眼睛,她紧紧抓住巫洛阳的手,已经溃不成军,却还要如同宣战一般地说,“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的真心,你有本事,就拿走吧。”   ……   因为要更换桅杆和风帆,裴烟的船要在这里停留上好几日,倒是有充足的理由不走了。   她也不回船上,每天跟在巫洛阳身后看她忙碌,只觉得原本枯燥冗杂的事务,似乎都有了趣味。有好几次,她甚至忍不住想跟巫洛阳说,“要不我留在这里不走了吧。”   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如果自己说了,巫洛阳一定会答应,哪怕这回对她们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巨大的影响。   她会说:所有的难题都能找到其他的办法解决,不用担心。   可是正因如此,裴烟反而说不出口。   岛上的一切才刚刚起步,缺人、缺钱、缺粮,也缺各种工具和资源……这些,靠着巫洛阳自己慢慢努力,当然也总会有的,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了。她在外面,就能想办法弄到。   何况她现在备受瞩目,有太多的人在关注她了。仅仅只是过来休整几日,或许还不会太引人注目。但若是长期停留在这里,只会给这座目前平静温馨的岛屿带来灾祸。   朝廷的军队,不怀好意的投机者,以及各种各样的敌人,都不是眼下他们可以应付的。   这说不出口的话,以及数着日子到来的别离,都让裴烟产生了一种浓烈的愁绪,只有在痴缠着巫洛阳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放松。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地眷恋一个人。   裴烟觉得,自己的计划又要更改了。   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跟巫洛阳说过,在之前的计划里,当上女皇之后,她就没什么留恋,可以干脆利落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到时候,她会将皇位传给巫洛阳,让她来享受那无上的荣光。   现在,裴烟认为,让巫洛阳给自己当皇后也不错。   为了能够风光地迎娶皇后,一时的别离是很有必要的。怀着这样的心情,几天之后,裴烟踏上了修整一新的画舫,扬帆远去,重新回到了无数风波的中心。 第071章 乱世花魁(8) ◇   ◎而这件事,也让巫洛阳的格局彻底打开了。◎   巫洛阳戳戳躲在意识空间里沉迷看剧的系统214,“该你干活了。”   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她一口气给系统下了几十个G的电视剧,所以214也很老实,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始终没有出来刷存在感,让巫洛阳十分满意。   在之前的世界里,它好歹可以伪装个电子产品,这个古代世界,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而且现在任务已经渐入佳境,也不怎么需要214的辅助了。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比如此刻,他们的船队整装待发,准备去开拓从海州到青州的海上航路,就很需要一个系统来指引航向了。   这也是巫洛阳敢走这条路的底气。   214从跌宕起伏的剧情里抽离,半天才反应过来,迟钝地连上网,开启了检测功能。   它这个功能,跟林炽的异能有点像,可以自动探索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地形。而且这种探索,不受视觉的干扰,也就是说,海面下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它也一样可以探索到,极大地降低了船队航行的危险性。   于是船队里的人就惊讶地发现,每一次危机到来之前,巫洛阳都会像事先预料到一样,带着他们避开。   无论是风暴、海啸还是暗礁。   其实当初巫洛阳是靠武力强行将这些人收拢在一起的。不过这些海盗里,大部分本来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出海,之后巫洛阳晒盐种地,经营海岛,让他们过上了安宁的日子,很多人也就安下心来,开始真心拥护她。   但还是有一小撮人,习惯了海上劫掠的日子,根本不愿意老老实实种地,心里一直在打着各种小算盘,只不过畏惧巫洛阳的武力,才没有什么动作。要是什么时候她露了怯,他们说不定就会做点什么。   巫洛阳当然不放心把这些人留在岛上,所以统统带了出来。   她都已经做好了其中一部分人抢船逃走的准备,结果一段时间的航行之后,这些人居然比之前更老实了。   巫洛阳开始还不解,后来才意识到,是因为214的能力,对这些古代人而言,近乎预言。他们不知道214的存在,自然就觉得那是巫洛阳的能力。在海面上航行的人,大部分都挺迷信的,自然对巫洛阳更加信服。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巫洛阳不打算解释,任由他们误会。   他们的船只是改良过的,又是沿着海岸线附近航行,虽然路上遇到了几次意外,但都有惊无险,五天后,他们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青州。这还是因为要时不时停下来调整航线,下次会更快。   巫洛阳这回带来的海盗里,就有从青州出去的。所以他们没有在官方的港口靠岸,而是直接停泊在了一个小渔村外。   四国的水师虽然名存实亡,不过到底还是有建制在的。早些年军备还没有那么糜烂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海追捕海盗。不过基本上都是无用功,甚至连海盗的影子都摸不到。   这固然是因为海盗们机警,危险一来跑得飞快,但也是因为,沿海一带的渔村,很多都跟海盗有联络。   要不然,岸上的生活再难,也不敢随便跑到海上去,还是因为有地方接收他们。   巫洛阳这回过来,就是打算找一处渔村,打造成他们的另一个基地,方便转运人口和各种物资,同时也可以打探消息。虽然裴烟肯定会给她提供情报,但她只能接触到上层,底层的变化却很难了解。   不过在建立据点之前,还要先办一件事。   在渔村里休整了两天之后,巫洛阳领着人,带上礼物去了青州府,拜访这里的主人青州牧。青州在北国治下,而北国实行的是家族制,几乎所有重要职位都由皇室担任,这位青州牧就是北国皇帝的亲叔叔。   按照裴烟给出来的情报,这位皇叔才能平庸,性情温和,是个不管事的富贵闲人,最爱奢侈享受。所以她建议巫洛阳,与其暗地里扩张势力,不如以财货贿赂青州牧,把事情在他那里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地设立据点。   这样可以避免官方的搜捕,下面的人行动也会更加方便,最重要的是,可以洗白海盗这层身份,将青州和海州彻底分成两个势力,避免被人顺藤摸瓜地找到。   所以巫洛阳这回带来了自家出产的盐,她临来的时候才刚刚使用蔗糖提纯的白砂糖和冰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裴烟留下的,说是贵族之中十分流行,用来送礼最好。   出乎预料的是,这些礼物非但敲开了青州牧的门,甚至还为巫洛阳换来了一个官职。虽然只是个闲职,但可以经常来往青州府衙,用来狐假虎威绝对够了。   之后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最近有人来求官,送了好几次礼,所以她也被当成求官的人了,青州牧对她的礼物很满意,所以办事也很爽快,离开青州府衙时,巫洛阳已经拿到了官凭印信。   而这件事,也让巫洛阳的格局彻底打开了。   她之前只想着,在外面建立一个据点,方便转运物资,之后还是要慢慢蛰伏发展的。现在看来,四国的底层比她想的还烂,可操作的地方也有很多。   既然四国的君臣和权贵都不想管这些事,那她就当仁不让了。   所以回程的路上,巫洛阳又在东国的领土范围内停留了一次,如法炮制,为自己谋取到了东国的官职和方便办事的身份。   南国本来就是她的大本营,巫洛阳是打算慢慢把海州抓到手里的。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之后,经营起来更加顺利。神不知鬼不觉,就在南国也铺开了势力。   至此,四国之中,只有西国没有她的人了。   倒不是巫洛阳不想去,只是西国是四国之中唯一一个不靠海的内陆国,那边的风气也跟其他三国大不相同,崇尚勇武,喜爱骑射,倒是对艺术文化方面不怎么在意,因此有点排外。   巫洛阳都不知道裴烟是怎么在西国维持住自己的高人气的。   好在暂时来说,三个国家的据点,也足够用了。   忙完这些,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等巫洛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南国已经是一片春暖花开,而裴烟也要回来了。   一年四次,她答应过的。   这三个月里,不止是巫洛阳在努力,裴烟也是。青州的据点建立起来之后,她就通过那边,又送回来了一批工匠和读书识字的人才,让巫洛阳得以迅速地搭建起一个五脏俱全的管理机构。   目前他们这个势力是以海岛为中心,巫洛阳自己任岛主,其下是一套跟四国朝廷差不多的机构,不但有六部官员,还有自己的军队。而这套官员系统运转起来,也跟四国差不多,具体而言,就是即便巫洛阳这个岛主不在,它也可以正常地处理各种事务。   至于外面的三个据点,就像是外派的地方官员,接受岛上的管辖,但拥有一定的自主权。   所以这次裴烟回来,便发现岛上的气象,又与之前不同了。   之前虽然欣欣向荣,但就像是一个更大一些的村落,无非是上面的人安居乐业而已。但现在,已经初步有了一方势力的雏形。   这进展快得她有些吃惊,“不是说什么都缺吗?怎么会这么快?”   “本来是缺的。”巫洛阳摸了摸鼻子,给她讲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有了三个据点,海岛的盐和糖可以源源不断地运到三国,而三国的物资和人也源源不断地被送回岛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人口就翻了两倍,自然做什么都快。   裴烟听完,不由有些失落。   她本来觉得自己和巫洛阳是分工合作,但现在看来,她能帮上的忙竟然很少,很多事巫洛阳自己就可以做到,她除了吸引视线之外,似乎真的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裴烟不太服气,于是又想办法给海岛弄来了一批武器盔甲。   巫洛阳收到这批武器铠甲,也不由吓了一跳。这些东西连上面的印记都没有去掉,根本就是南国的官方制式,而且用料扎实,看起来也很新,根本不像是被淘汰掉的旧物,而是直接从仓库里搬出来的新家伙。   有这样的装备,对巫洛阳手中的士兵来说是好事,但她却有些不安,生怕裴烟弄出来的动静太大,把她自己牵扯进去。   思来想去,巫洛阳还是决定直接亲自去见裴烟。   她还多带了一些人,想着万一有什么变故,可以把人接应出来,直接带回家。   谁知裴烟的画舫这时已经往西国去了。巫洛阳追了两天,发现这样不行,他们不熟悉河面,跟各地的关卡也没有交情,不能像画舫那样畅通无阻,这样根本追不上。   好消息是,裴烟既然能够离开南国进入西国,那就应该没有引起南国的警惕,似乎也不用追了。   不过巫洛阳想了想,还是调头走海路去了北国,打算在那边拦截裴烟的画舫。这家伙做事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巫洛阳怕她乱来,还是去见一面的好。 第072章 乱世花魁(9) ◇   ◎“对了,你的口脂花了,再重新上一遍吧。”◎   北国的京城叫大都,这是四国之中,裴烟最喜欢的一个,因为它的风气最开放,所以她的拥趸之中,除了男子之外,还有不少夫人和贵女。每当画舫停泊在大都的护城河上,这些贵女和夫人们就会乘船而来,与她一起弹琴唱和,歌咏赋诗。   跟她们在一起,自然比应付那些男人更有趣,也更轻松。   所以每次到大都,裴烟停留的时间都会久一些。   这一回也不例外,她的船还没开到大都,就已经先收到了无数封热情的信,询问她这一次会停留多久,又说了她们安排的种种活动。   北国虽然不像西国那样民风彪悍,但也颇为崇尚武力,经常有各种比斗和赛事。因为裴烟不下船,所以这些比赛都会在岸边举行,贵人们便坐在船上居高临下地观赏,视野竟然比一般的地方更好。   眼看快到端阳了,所以这一回的比赛是龙舟竞渡。到时候,贵人们的船可以跟在赛船后面,欣赏整个比赛的过程。   赛程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等裴烟的画舫一到,第二天就是比赛日。   自从裴烟的画舫出现之后,北国的权贵之家,几乎都有属于自己的船只,而且他们还热衷于装点自家的船只,除了各色彩绸之外,就连珍珠玉石和金银,也常常会成为装饰的一部分。   所以裴烟这艘色彩斑斓的画舫,混在这些船只里,几乎不会被注意到。   这也是裴烟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比赛开始之前,两侧的船只都朝她靠了过来,船工们将长长的厚木板搭在船舷上,两艘船的主人便可以直接走到画舫这边来。   这是作为比赛举办方的特权,可以在画舫上与她一起欣赏比赛,为她做各种讲解。等到比赛结束之后,她们还会在自己的船只上设宴,邀请所有人参加。其他人要到那个时候才能见到裴烟了。   对于这种心照不宣的竞争,裴烟一向的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此刻,见客人们登船,她便笑着从船舱里出来迎接。   她今天穿了一件素淡的白裙,不太符合她平时的风格,却非但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有了一种飘飘若仙的离尘之感。两位贵客看到她,眼中闪过惊艳,对她的态度却反而没有那么殷切了。   这是因为北国求仙之风盛行,裴烟这个仙子的造型,自然让人不敢随意造次。   裴烟对此很满意。   总算不是上来就挽她的胳膊了。   以前她对这种接触是无所谓的,因为她们未必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地想亲近她。不过现在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要考虑避嫌的事。   三人在船头落座,正好钟声敲响,比赛的龙舟也纷纷就位。   上船的两位贵客之中,一位是亲王妃,一位则是北国的公主,都是权贵之中的佼佼者,这才能争取到登上画舫的资格。不过在她们二人之间,也有一番竞争。此刻,两人便争着向裴烟介绍下面参赛的龙舟。   这些龙舟之中,大部分都是权贵家中豢养的健仆,平时接受训练,专门参加各种比赛,为主家争光。只有两艘是民间的参赛者,在之前的初赛之中表现优异,得以参加正式的比赛。   裴烟视线一扫,就被其中一艘绿色的龙舟吸引住了视线。除了颜色之外,这艘船看起来十分眼熟,特别是桅杆和风帆,跟裴烟的画舫所用的一样。她问,“那艘绿色的是谁家的?”   “那是民间的参赛者。”公主说。   竟然不是青州来的吗?裴烟挑了挑眉,笑道,“很好,我就押他们吧。”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放在桌上。   王妃和公主对视一眼,都没有反对裴烟下注。毕竟她与人交换礼物,从来都不送贴身的东西,如今这枚她佩戴过的香囊,她们都想拿到。   于是两人也纷纷从身上解下贴身佩戴的饰品,下了注。   比赛很快就开始,绿色的龙舟刚开始并不突出,甚至一度被甩下了半个船身,但很快就开始发力,迅速超越了其他船只,变成领头者。后面的龙舟见状,立刻朝它撞了上去,看得观者们心情紧张,忍不住发出惊呼。   然而绿色龙舟反应很快,动作灵敏地避开了撞击,直接朝前面窜了出去,倒是后面的几艘龙舟,避之不及,撞成了一团。   其中就有公主的黄色龙舟,气得她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真没用!”   “赛场上瞬息万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裴烟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一时的胜负而已。”   公主便重新高兴了起来。   最终获胜者,果然就是绿色的龙舟,王妃扫了一眼桌上的香囊,失望地叹气,“阿烟的眼光果然比我们更好,这彩头是你的了。”   “我想见见绿色龙舟的参赛者。”裴烟将她手里的玉佩接过来,笑着道。   这也是常有的事,在比赛里获得优胜,非但能拿到丰厚的奖金,还有可能得到贵人的青睐,一步登天。对于这些民间参赛者,尤其如此。   想必今天的比赛之后,想拉拢他们的人一定不少,但谁能比得上裴烟,又有谁会跟裴烟抢人?   公主吩咐了一句,不久之后,身着绿色褂子的四个人就被领上了画舫。   裴烟抬头一看,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她猜想这艘船应该跟巫洛阳有些关系,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巫洛阳本人在这里!   巫洛阳身上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衣短裤,外面罩了一件绿色的褂子,头发用白布扎起来,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英姿勃发的姿态,完全看不出是女子。看到裴烟,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的表情。   裴烟回过神来,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香囊和两块玉佩,“这是我与王妃和公主下注的彩头,既然是你们赢了,这些就给你们吧。”   “哎——”公主下意识地想拦。但这种把彩头直接给优胜者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裴烟一眼看过来,她就消了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为首之人上前,从裴烟手中接过彩头。   裴烟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指尖划过的触感,她恨不得一把抓住巫洛阳,逼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只能用这只手托着腮,笑道,“我正要招几个技艺出众的船工,你们可愿意留在我的船上做事?”   巫洛阳也看着她,面色严肃地道,“荣幸之至。”   “那你们先留一下,我待会儿还有几句话交代。”裴烟说着,使眼色让人带他们下去。   “他真幸运。”王妃和公主不约而同地感慨道。   等裴烟敷衍走了两位贵客,以去换衣服准备晚上的宴席为由,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巫洛阳已经等在这里了。   裴烟回身关上房门,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朝巫洛阳扑过去。幸好巫洛阳早有准备,张开双臂把人接了个正着,抱着她转了半圈,才卸去了那股力。   “你怎么在这里?”裴烟搂着她的脖子,眼睛发亮地问。   巫洛阳笑道,“当然是来看你。”   裴烟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上来,一边亲吻一边带着她走了几步,倒在了一旁的大床上。   都说小别胜新婚,何况又是意料之外的重逢,裴烟热情得巫洛阳简直有些招架不住。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失控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巫洛阳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推裴烟。   裴烟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固定在枕头上,自顾自地低头吻她,根本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巫洛阳正担忧着,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有人问,“姑娘正在小憩,什么事?”   “王妃和公主都送了新的衣裳首饰过来。”婢女小婵的声音响起,“我来问问姑娘要不要试一下。”   “东西放着吧,等姑娘醒了再看。”前一个声音道。   门外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巫洛阳偏头避开了裴烟的亲吻,问,“你这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总要有个障眼法。”裴烟低声笑道,“这船上都是眼睛,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好了,这个时候不要提起别人,不然我会不高兴……”   吻又落了下来。   ……   等巫洛阳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裴烟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飘然若仙的白衣,但是比之早上那套,更加精美繁复。她对着镜子整理完妆容,这才走到床边,低头对巫洛阳道,“我去赴宴,大概要戌正时分才能回来。晚饭会有人给你送,不用等我。若有事要办,也吩咐她们。”   巫洛阳捉住她的手指,看着她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折腾别的事了。你知道我收到那些盔甲武器时,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   “我真怕你是把自己卖了,才换来的这些。”巫洛阳叹气,对象太能干了,原来也会让人担心。   裴烟不由低头吻她,一边止不住地笑道,“放心,我只卖给你。”顿了顿,才又说,“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回来再跟你说。放心,以后我不管要做什么,都先问过你,好不好?”   “你记得就好。”巫洛阳松开手,“去吧,别让人等。”   等裴烟转身准备走时,她才忍着笑,点了点自己的唇,提醒道,“对了,你的口脂花了,再重新上一遍吧。”   裴烟的回应是毫不犹豫地转回来,按着她亲了个够。   反正口脂都已经花了,总是要擦掉重新上的,既然如此,也就不怕弄得再花一些。 第073章 乱世花魁(10) ◇   ◎如果她是个男的,只要娶了裴烟这个前朝公主,大家还是一家人。◎   在船上睡觉的感觉很奇特。   在永无止境的晃动之中,巫洛阳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艘颠簸的小船,整个人处于清醒和混沌之间的第三态,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而后在某个瞬间,熟悉的女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将她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之中拉扯出来。   好像头皮被人抓了一下似的,巫洛阳猛地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人依旧躺在裴烟房间的床上。这张床比巫洛阳自己房间里的更软,躺下来整个人便被包裹住,仿佛陷入一团棉花之中,立刻就会被卸去任何力气,无法挣扎。   她躺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喧闹声逐渐靠近。   是宴席结束了,有人送裴烟回来。听声音并不是今天在船上的那两位,其中还夹杂着男子酒醉后大舌头的含糊嗓音。一行人很快来到房门外,让躺着的巫洛阳悚然一惊。   她连忙伸手,将床帐放了下来。   想了想,又挣扎着坐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拾起,确定房间里没有留下其他的痕迹,这才重新躺回去。   四月的天气,这一番动作竟让她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外面的人没有走进来,而是就停在那里说话。巫洛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裴烟的房间外面,就是一处待客的厅堂。纵然她是这样的身份,能够登堂入室的客人其实也没有几个,何况是这么多人,更不会进来了。   冷静下来,她才终于听清了外面的对话。   这些客人们跟裴烟说起话来个个都轻声软语,即便是喝醉了,似乎也怕唐突了她似的。此刻把人送回来,说的也是接下来的安排,想要约她去哪里赏景,得了什么好东西想送来给她品鉴,以及劝她这次在北国多待一段时间,不要急着走……等等。   一个个依依不舍,把许多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这才被送走了。   巫洛阳在房间里听了半天,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她是知道裴烟艳名高炽,追随者遍布天下的,更知道裴烟光是利用这些人,能做成什么样的颠覆乾坤的大事,但那毕竟只是背景介绍里寥寥数语,远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这种震撼。   当然,巫洛阳也知道,如今这种局面,恐怕是裴烟刻意经营的结果。   但这一切都不影响她心里的酸。   她的心上人的美丽、聪慧和好处,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到,都想靠近,光是想想就让人很不爽啊……   于是等裴烟送完了客人,梳洗毕,回到房间里,见床帐垂着,走过来查探的时候,巫洛阳便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拖进了帐里。   裴烟喝了一点酒,本身就有点晕,被她这么一拉,顿时天旋地转,被裹在云堆似的褥子里,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着调侃压在身上的人,“巫娘怎么这样着急?”   巫洛阳不说话,伸手去捻她左耳下的那只副耳,然后又低下头,用唇去触碰。   裴烟偏过头,方便她动作,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开始,她不相信巫洛阳是真的爱她,毕竟对方出现得太突然,而像她这样的人,既难以相信这毫无缘由的爱,更不可能回报同等的爱。   而现在,裴烟只能在心里感慨,原来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了解自己。   认识巫洛阳之前,这个世界给她的感觉只有无聊和厌倦,这厌倦的情绪,又与她自身的经历糅合成了一种毁灭的冲动,让她始终对这个世界心怀恶意。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巫洛阳就让她重新领略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说是重新或许也不对……过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被更加鲜活生动的画面所取代,裴烟甚至想不起来,在那段没有巫洛阳的时光之中,自己是否曾经爱过这个世界。   但无疑,现在的她是深爱着的,深爱着眼前这个人,于是也爱她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爱鲜花、雨露和阳光。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她深爱的人,也正如此热烈地渴求着她。   微醺的状态让裴烟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喝醉的情形,以及那场并不完美的洞房花烛。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现在回头去看,才知道当时的行动有多潦草敷衍,也难怪巫洛阳会拒绝,虽然……裴烟又笑了,虽然她根本不可能真正拒绝自己。   很难说心里有没有遗憾,因为如果不是当时那样做了,她和巫洛阳的关系,或许不会进展得这么快。说不定直到如今,还在彼此试探,浪费时间。   不过,或许可以补偿她一个更加正式,更加盛大的洞房花烛夜。   耳朵忽然微微一痛,裴烟回过神来,对上巫洛阳不满的视线,听她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裴烟伸手拥住她,抬头吻了上去。   ……   在船上住下来,巫洛阳才发现裴烟这艘船竟别有乾坤。   这艘巨大的画舫,可以容纳上百个人同时居住,而裴烟将这些人分成了明暗两套班子。要做到这一点,看似很难,但实际上,只要在关键的位置上安排上知情者,再加上几条隐秘的、可以暗中行走的通道,以及一整套的行动指令,她就做到了。   靠着这套暗地里的班子,巫洛阳可以自如地往来于安排给她的住处和裴烟的房间,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而连这样的秘密都和盘托出,也说明裴烟已经完全信任她,不再有任何隐瞒。   当然这一点,巫洛阳只看系统面板上的气运值就能知道。   所以,这个秘密的公开,并没有在两人之间引起多大的波澜,只是方便了巫洛阳每天晚上跑到别人的房间去爬床。   有时候白天她也去。   这个时候,裴烟通常都在陪伴她的客人,不是在甲板上就是在前面的待客厅里,不会回房间。如果她在外面待客,巫洛阳就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她本来以为自己应该能打探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但实际上,偷听只会让她喝上一肚子的醋,别的什么用都没有。   几天下来,巫洛阳感觉自己身上已经快被醋腌入味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金屋藏娇的怨妇,看谁都像是要跟自己抢人的,又没有任何手段对付她们,于是只能越发痴缠,妄图把人榨干。   好消息是,裴烟的画舫终于要启程离开大都,前往另一座城市。   启程的这一天,巫洛阳依然是待在裴烟的房间里,听她跟来送行的人寒暄。   不舍的话说了一箩筐,启程的时间一推再推,直到下午,裴烟才将这些人劝回自己的船上,吩咐船工起航。但是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就会发现,其他的船只依旧护航在画舫两侧,并没有离开。   直到船开出了大都的地界,那些船只才陆续返航。   “你每次走的时候,都要来这么一遭吗?”巫洛阳问已经回到房间的裴烟。   裴烟笑着点头。   巫洛阳说,“看这场面,我都忍不住怀疑,如果你真的扯出大穆皇室的旗子,说要复国,这些人会不会也干脆利落地叛国,继续追随你,支持你。”   “怎么可能?”裴烟失笑,“他们喜欢我,就像是喜欢一件绝世珍宝。因为太过珍贵,所以再怎么小心翼翼都不为过,甚至不敢轻易捧在手心里赏玩。”   可是,物件就是物件,又怎么可能影响到人的立场呢?   别忘了,这些人之所以拥有赏玩珍宝的资格,正是因为他们都是北国的皇亲国戚。如果裴烟成了女皇,彼此之间的地位就会彻底颠倒,那就像是物件爬到了自己的头上,恐怕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恼羞成怒,因爱成恨。   巫洛阳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你和他们周旋。”   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吃醋,更是因为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裴烟这跟钢丝走得有多悬,怎么都放心不下。   “那你就继续努力吧。”裴烟说,“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固定地盘,势力大到能跟四国分庭抗礼,不需要再敷衍他们的时候,我就可以停下了。”   “我会的。”巫洛阳深吸一口气,“最多三年,一定接你回来。”   “这么有把握?”裴烟挑眉。   巫洛阳道,“原本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但这段时间,我去了南北东三国,发现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   四国目前看起来还算安定,只是时不时会有一些小小的民乱,但丝毫不影响上层权贵的歌舞升平。可实际上,这种和平的假象,是建立在民脂民膏的基础上,底层百姓已经连饭都吃不饱了。   百姓们很会忍耐,如果是因为天灾吃不饱,谁都不会有别的念头。可地里明明每年都能出产那么多粮食,却要被搜刮走七八成,留下来的连果腹都不够。当快要饿死的时候,明知道粮食就藏在富贵人家的仓库里,谁还能忍?   裴烟听着巫洛阳的讲述,不由微微出神,“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看。”   “怎么不能?”巫洛阳狡黠一笑,“让你的船慢慢开,只要不停下来,没人能上船检查,谁会知道你不在?”   裴烟立刻就心动了,“那……我们去哪里?”   “这你不用管,跟着我走就是。”巫洛阳说,“等快到地方的时候,再送你回船上。”   “好。”裴烟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有一件事她们都很清楚,但是谁都没有提过——巫洛阳不可能一直留在裴烟的船上,被她金屋藏娇,离开大都之后,她很快也会走。   离别总是让人难过的,何况还是在情人之间。   现在巫洛阳要带裴烟一起走,等于是无限推迟了分别的那一刻,裴烟自然无法拒绝。   两人带着简单的行李,经过秘密通道下了船。巫洛阳的人就在这里接应,载着她们远离了画舫,前往附近的一处村庄。   小船自然不如画舫那样平稳,也不像画舫收拾得干干净净,船身常年被水浸泡着,留下了很多斑驳的痕迹。但裴烟坐在这艘船上,吹着迎面来的风,看着两岸的风景,却只觉得心情开阔。   她半靠在巫洛阳身上,哼起了一支不知名的小调。那是她很小的时候,还住在禁宫之中时,乳母哄她睡觉时哼唱的曲子。   到如今,乳母的长相和姓名都已经模糊了,这曲调却留在了裴烟的脑海里,不曾磨灭。   巫洛阳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裴烟低头看了一眼,反手抓住她,十指交错,将两只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我们现在像不像私奔?”巫洛阳笑着问。   裴烟闭上眼睛,也笑着答,“那不是很好吗?”   她想,如果大穆没有亡国,自己现在还是住在深宫之中的公主,那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跟着巫洛阳走的。   不过到了村子里,她才发现,什么私奔,不存在的。这个村子,也已经成了巫洛阳的据点。   “什么时候弄的,不是说只建三个据点吗?”她问。   巫洛阳义正言辞地道,“就是来的路上,因为有一艘船坏了,不得不临时停靠,没想到这些百姓的生活如此水深火热,我们当然要伸出援助之手。”   这是她规划的新路线,一边抢地盘,一边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经营,等到举旗行动的那一天,到处都是响应的人,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荡平宇内,完成一统。这样,底层百姓便不会遭受太大的损失和影响,依然可以安稳地生活。   裴烟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巫洛阳很在意普通百姓。   这或许就是巫洛阳和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不一样的地方。   让她忍不住去想巫洛阳曾经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你想统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你和其他的统治者又有什么分别?   也许,这答案巫洛阳早就已经一遍一遍告诉了她。   ……   巫洛阳给裴烟的惊喜还不止这一个。   因为已经决定要在四国之内多点开花,经营尽可能多的据点,所以巫洛阳也就经常要在四国之间跑来跑去。反正她现在已经拿到了官方的身份,倒也不用担心四处走动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她最先打算经营的,就是裴烟这一路上会经过的地方。   如此一来,两人的路线就重合了。   至少在一两年内,她们会保持基本相同的行动轨迹。这样一来,虽然巫洛阳难免还是需要抽时间去办事,但两人还是能常常相会。   这么一安排,就连漫长的旅途,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捱了。   就在这周而复始的行动之中,一年的时间飞快过去。   虽然在很多人的概念里,秋天才是收获的季节。但实际上,夏收的作物也不少。所以官府收取赋税,也分夏税秋粮两次。眼看这一年的夏收即将到来,又要到上税的时候,巫洛阳便将手底下的人都召集回来,开了一个会。   去年,他们的据点才刚刚铺开没多久,就经历过一次夏收。白花花的粮食收回来,没在百姓手里焐热,就先被刮去了八成,只留下可怜的一点儿。又过了几个月,等他们的据点在四国全面铺开,又是一次秋收。   这件事让他们意识到,就算他们的势力范围铺开了,但如果不采取行动,成果也只会被四国的权贵攫取,对于百姓生活的改善十分有限。   巫洛阳最初的计划是在三到五年内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之后再与四国对抗。但经过这件事之后,和手底下的骨干们一再商量,最终还是决定将时间缩短到一年内。   这样难度当然更大,或许也会造成更大的牺牲,但比起钝刀子割肉,所有人都宁愿来个痛快的。   而现在,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裴烟的画舫也再一次经由海州,停泊在了海岛上。对外的说法是维修船只,但这一次回来之后,她就不会再走了。   开会之前,巫洛阳先将裴烟介绍给了所有人。   在今天之前,这些人只知道他们在外面还有人,情报和一些根本买不到的物资,如铁器,都是靠她弄来的。但具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人知道。   直到此刻,看到停泊在码头的画舫,再看到裴烟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众人才反应过来。   等巫洛阳介绍她的身份,说这是前朝大穆的公主时,他们又吓了一跳。   但很快就有人反映过来了,“难不成咱们起事,用的是大穆的名义?”要不然,巫洛阳也不会在现在介绍这个大穆公主的身份。   “没错。”巫洛阳说,“当年,正是四国皇室发动政变,分裂大穆,屠戮皇族,瓜分土地,才有了今日的荣光。现在,裴烟要他们血债血偿,又有什么问题?”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觉得在大义上,这确实比他们直接揭竿而起更合适。   因为四国虽然制度腐朽、上层糜烂,百姓生活困顿,但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也还远远不到战火燃气的时候。此时举事,说是为民请命,显然就太牵强了。   如果是前朝公主要报仇雪恨、光复故国,那就合理多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一来,岂不是他们辛辛苦苦折腾半天,最后果子让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外人给摘了?   至于裴烟是个女人,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反正她将来生个孩子,也是大穆的血脉嘛。何况巫洛阳自己也是个女人,大家已经有在女人手底下讨生活的觉悟了。   但问题就在于巫洛阳也是个女人。   如果她是个男的,只要娶了裴烟这个前朝公主,那大家还是一家人。   现在两个女人,要怎么搞? 第074章 乱世花魁(11) ◇   ◎“希望能尽快在穆京拜见殿下。”◎   虽然心里不满意,但也没人傻到当着裴烟的面说出来,琢磨着等结束之后,大家先碰个头,达成一致,再去找巫洛阳。   不过巫洛阳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布置完了接下来的行动,她便转头看向裴烟,道,“装着符令的盒子好像忘了带,劳烦殿下替我跑一趟,将之取来。”   这话一听就是要支开裴烟,但裴烟本人和其他人多没有异议。   等裴烟走了,下属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虽然各人的侧重点不同,但归结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我们知道她的功劳很大,这要是给她封王拜侯,我们都没有意见,可是直接将江山拱手相让,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们这些人,最初跟随巫洛阳的时候,当然没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只是想着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今日,泼天的功劳眼看就要到手,自然免不了多想一些。   巫洛阳掌权和裴烟掌权,对他们来说可是大不一样的。   在巫洛阳这里,他们是旧人,多少有几分情面。但裴烟知道他们是谁?   要是巫洛阳早点公布裴烟的身份,大家可以提前跟她培养一下感情。现在都要起事了才突然冒出来,虽然都能理解隐瞒身份的必要性,但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如何能放心?   巫洛阳安抚道,“我知道诸位的担忧,不过你们不必多想,我与殿下一体,现在是什么样,之后就还是什么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下属们十分着急,“如今你们自然能两人一体,可她要是当了女皇,有了皇夫和孩子,哪里还能一切都像现在这样?”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巫洛阳说,“没有皇夫,也没有孩子,只有皇后。”   “皇后?”下属们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巫洛阳肯定地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也就是我。”   啊这……两个女人还真的可以搞啊。   下属们虽然不懂,但大受震撼,愣了半天,才有人问,“那皇嗣……”   “皇嗣,择有能者居之。”巫洛阳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诸位和诸位的子孙后代,若是才能出众,都有机会,难道不好吗?”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动了。   虽然都知道这个概率是很渺茫的,但是……那可是皇位啊!自古以来都是家天下,除非改朝换代,否则外臣是休想染指皇权的,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巫洛阳说,有能者居之?   不知多少人心底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打算回家之后就按着不孝子们努力学习……唔,不孝女或许也可以算上?   这么一想,竟然真的觉得这样也不错了。   两个女人,她们就注定没有后嗣,那这件事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虽说也有可能女皇将来反悔,又想找个皇夫生孩子,不过到时候,巫洛阳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而且话又说回来,若说情分,开国之君和旧臣之间自然是有的,可是纵观各朝,皇帝因为怕功高震主就对开国功臣动手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只要开始的几年里,巫洛阳还能说话算话,让他们能拿到和功劳相对等的封赏,在新朝站稳脚跟,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之后,那就是各凭本事。   如此,众人原本抗拒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淡了。巫洛阳看出了这一点,便笑着道,“好了,既然没有意见,就下去准备吧。现在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还不能放松。”   下属们顿时一凛,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一切的算计,都要夺得天下之后才算数,否则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其他的事,都可以等天下安定之后再考虑。   他们答应着,从议事厅里离开。   谁知才走出来,还不等考虑好要不要找关系亲近的同僚说说话,就见裴烟正站在不远处。见他们出来,她便快步走了过来。   “诸位放心,我什么都不懂,将来天下定鼎,治理江山还是要依靠洛阳和诸位。”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众人,“现在是什么样,以后仍旧是什么样。这是我的保证。”   下属们:“……”不知为何,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拍到了脸上,叫人撑得慌。   “这话岛主已经说过了。”有人小声说。   裴烟便笑了起来,“那就好,诸位慢走,咱们穆京再见。”   众人本来有些不自在,听到最后一句,都由衷地笑了起来,“希望能尽快在穆京拜见殿下。”   ……   这个尽快就真的很快。   “有能者居之”这句话,他们没有对外宣扬,只在上层之中流传。   但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所有人卯足了劲儿地表现了。   有能者居之,这能当然体现在各方面,而这场战争之中的表现,想必也会成为考察的重点,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不仅自己表现,还要先办法让孩子们也有所表现。于是就在这种积极进取的态度之中,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四国就都被攻克下来了。   事实上,要不是行军还需要一些时间,连几个月都用不上。   基本上,在裴烟站出来,以大穆皇室遗孤的身份,宣布要报仇复国之后。跟着她的主力部队所到之处,皆是望风而降,甚至有时候他们人还没到,城池就已经被百姓控制住,然后主动出城迎接他们。   听起来很荒唐,但这就是事实。   以至于四国才刚刚知道备受追捧的名妓裴烟居然就是前朝遗孤,现在还拉起了一个队伍想要造反,根本没来得及商议对策,就发现不用商议了,国已经亡了。   直到被押解到穆京,他们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其中一部分人,甚至真情实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   为了“醒来”,他们做了不少奇怪的事,到后来甚至开始尝试自戕,让看管他们的人受了不少惊吓。   好在女皇的登基大典很快就到了,而这些人,作为典礼上的“祭品”,也将被押送到现场。到时候,他们的死活就没人在意了。   四国皇室跪在仪门之外,呆呆地看着从御辇上走下来的人。   裴烟今天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黑色礼服,这种庄重的颜色,以前没有人见她穿过,以至于眼前的她,竟让人感觉十分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特别是四位曾经想要将裴烟纳入后宫的国君,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越发觉得荒谬。   裴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在下了车之后,她便立刻回过身,对着御辇伸手,从上面牵下来一位身着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丽人。   看清那人的容貌,跪在地上的北国公主险些惊呼出声。   是他!不对,是她!   那个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因此而被裴烟赐予贴身香囊的人,她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她又是什么身份?   很快北国公主就知道了,因为在女皇登基的典礼结束之后,礼官紧接着开始宣读一封很长的诏书,内容是册封女皇身边的那个女子为皇后。   女皇娶了一个皇后,这是比裴烟是前朝公主,现在颠覆了四国,重建大穆,登基为女皇更加荒唐的事情。   也更让人仿佛如坠迷梦之中。   只不过,这个梦,他们永远都不可能醒来了,只能这样被困在其中,直到生命的终结。   ……   “这次,不准说不喜欢了。”裴烟用力推开寝殿的门,一面回身对巫洛阳道。   巫洛阳抬头看去,果然,帝王寝宫又被布置成了婚房,四处都是红色,窗户上贴着双喜字,床前还点着龙凤双烛,跳跃着的火焰,让满室的红色更加炫目。   鼻尖还能闻到香料的味道,察觉到其中有熟悉的味道,巫洛阳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裴烟见状,忙道,“知道你不习惯香料的味道,我只让他们放了一点。”   “唔……倒不是这个问题。”巫洛阳还是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就是,这香料里是不是有一味花椒?”   “对。”裴烟道,“原本应该是在你的宫殿里,以香料涂壁,谓之椒房。不过现在你与我同住,就只能让人把香料送到这里来了。”   她一边说着,牵着巫洛阳的手进了屋,“你要是不喜欢,往后就不用了。”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闻到更加浓烈的花椒麻香,连忙说,“用花椒来涂墙太奇怪了,让他们直接送到厨房去吧。”   厨房?裴烟没有听懂,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的时候,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开,拉着巫洛阳坐到了婚床上。   巫洛阳忍不住伸手往背后的床铺上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   裴烟注意到这个动作,不由笑道,“放心,我们不生孩子,就省了许多程序,不用担心会被硌到。”   一面说,一面就轻轻把人推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合卺酒……”巫洛阳含糊地说。   裴烟又笑,“那个我们已经喝过了。良宵苦短,不要浪费时间……” 第075章 乱世花魁(完) ◇   ◎“整个帝国上层闻风而动,谁将继承这笔诱人的遗产?”◎   大臣们很快就意识到,裴烟那句“我什么都不懂”,完全就是跟他们客气一下。   好在另一句话是真的: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刚刚办完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的女皇,转头又把她的皇后封了摄政王,将朝事尽数托付。所以女皇虽然也管事,但他们这些人确实还是在巫洛阳手底下效力。   该封赏的封赏,该提拔的提拔,大家很快都有了各自的位置和差事。   忙起来,也就顾不得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巫洛阳很快发现了那句“有能者居之”的好处。一般来说,等天下安定下来,功臣们多少都会有点浮躁,只是居功自傲、奢靡享受,都算是普通的,什么拉拢党羽、横行乡里更是不少见。   穷人乍富,能够稳得住的毕竟是少数。   但是现在,或许是因为还有一根胡萝卜吊在前面,这些人表现得相当老实,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不说,也约束着家里的二代三代们,绝对不许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已经出仕的,就派到能办实事、得功劳的位置上。还没有出仕的,就约束在家里读书。   只有在宫宴上,这些子侄们才会被拉出来,好像展览似的在巫洛阳和裴烟面前表现一下,再明里暗里互相攀比一番。   也算是为国泰民安做出巨大的贡献了。   裴烟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一问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没想到巫洛阳居然会用这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想想似乎也很合适。   她并不真的在意所谓的大穆,到后来,复国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之所以还继续努力,是想看看巫洛阳口中的那个天下,想让巫洛阳理想中的世界真正降临在现实之中。   所以继承人只要足够贤能,有没有裴氏的血脉,根本无关紧要。   既然是巫洛阳已经答应的事,裴烟自然要为她扫尾,一道旨意下去,就让各家将优秀的子弟都送进宫里来读书。   “现在就把人弄进来,会不会太早了?”巫洛阳得知消息,连忙丢下手里的工作,过来问她。   她和裴烟现在都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左右,还远没有到要考虑继承人的年纪。   她来得很急,在烈日下走过来的,所以出了一头的汗。裴烟见状,起身给她斟了一杯凉茶,又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汗,才说,“可是若迟迟不兑现承诺,只怕人心又要变了。”   许诺是一回事,兑现又是另一回事了。   特别是帝王的许诺,如果不让人看到希望,反而很有可能会滋生怨望。   “可是,你现在把人弄进来,这些年轻人也没比我们小几岁。”巫洛阳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忧,“我怕他们到时候生出别的念头。”   “什么念头?”裴烟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手臂从后面缠上了巫洛阳的脖颈,侧过头去亲吻她耳下的皮肤,一边低声笑问,“你怕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掌权的皇储,他们更想当皇夫吗?”   “唔……”巫洛阳眉心微微蹙起,轻喘着道,“很难不担心。”   见过裴烟的人,没有不因她的美貌而惊艳的。如果再有机会跟她相处,便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她的迷人之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那些年轻人本来就怀着野心入宫,会有别的想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裴烟拥着她,以亲吻安抚道,“如果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就淘汰掉好了。”   这话听起来无情极了,可是巫洛阳却只觉得心动,“好。”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裴烟含笑问。   巫洛阳猛地握住她的手,“不能……在这里。”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裴烟就是一个很讲究情趣的人,热衷于尝试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地点。巫洛阳大多数时候无法拒绝她,只有工作的点绝对不行。   她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再也无法直视这本来庄严肃穆的地方了。   裴烟和她可是要在这里跟大臣们议政的。   “好吧。”裴烟有些遗憾地答应了,把人抱起来,回了寝殿。   路上有宫人看见,都忙不迭地走避。虽然女皇登基的时间尚短,但满宫的人都知道,女皇陛下对皇后有多么宠爱。像这种时候,只要当做看不到她们就好。   也不是没有野心勃勃的宫女想借机上位。——对她们来说,侍奉男人和女人并没有分别,因为她们真正侍奉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女皇陛下可不像皇后那样宽以待人,除了小婵姑姑之外,但凡有人靠近她三步之内,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直接被贬出宫去。几次下来,足够让大家看清楚她的态度了。   ……   裴烟专门拨了一座宫殿,用来开设学堂。   而上学的第一天,学生们就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考试,大部分的题目他们都答不上来的那种。   而之后,负责管理学堂的先生更是宣布了女皇陛下的口谕:以后每月一考,末位淘汰。   于是,不管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进宫,学生们都不得不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考试之中去,生怕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自己。没有机会更进一步都是次要的,要是第一个被淘汰出去,那也太丢人了,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在巨大的学习压力下,他们每天卷生卷死,根本无心搞事。   巫洛阳看到这一幕,也只能沉默。   但不管怎么说,局势是彻底安定下来了。这一回总共选了一百多人入宫,每个月淘汰一人,也足够撑上十年了。而十年后——   十年后,裴烟突然说她想退位。   老实说,对于这个决定,巫洛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虽然十年里,裴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念头,可是每次畅想未来,总难免会流露出一点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辈子的女皇,把时间都花费在处理政事上。   与此相比,她更愿意卸下所有的重担,跟巫洛阳一起,乘着画舫,五湖四海地去流浪。没有目标,也不需要目标,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游赏玩乐,无需为世俗的一切操心。   所以当裴烟真的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巫洛阳的反应不是吃惊,而是“果然来了”。   “你真的想好了?”她问。   “想了十年了。”裴烟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笑道,“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女皇,你知道——”她说到这里,猛地一顿,意识到巫洛阳并不知道自己最初的打算,是在当上女皇之后就去死。   然而巫洛阳却接道,“我知道。”   裴烟不由一怔。   巫洛阳握紧她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们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但是彼此都明白了。裴烟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巫洛阳的,“你啊……”   “想退位就退吧。”巫洛阳转开了话题,“他们也等得够久了。”   十年的时间,不光是巫洛阳理想中的世界基本被实现,那些一直在宫里读书的学生们,也成长了很多。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离开了,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能够留下来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裴烟也提供了无数的机会让他们去实践。   到今天,谁适合这个位置,谁不适合,早就已经有了定论。   这定论不光出现在裴烟和巫洛阳的想法里,也得到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认可。   所以如果裴烟退位,政权也可以平稳地过渡到对方手中,不用担心会激起太多的波澜。而她们也相信,继任者会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   ……   一生是如此漫长,但又似乎很短暂。再次回到系统空间里,巫洛阳难得有些恍惚。   “需要休息一下吗?”系统214问。   巫洛阳回过神,“不用,选择世界。”   系统默默弹出选项。   自从末世世界结束之后,它有些拿不准该怎么跟巫洛阳相处了,索性一直沉迷看剧。结果没有它,巫洛阳的任务也完成得非常顺利,让214更加失落之余,也有点不敢反抗巫洛阳的要求。   它以前竟然还试图指点宿主该如何完成任务,它配吗?   巫洛阳看着面前的四个选项:星际世界,玄幻世界,修真世界和奇幻世界。   她记得之前还有一个西幻世界,估计随机抽取没抽到。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但确实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些世界会比较危险。她思虑片刻,最后还是伸手点向了那幅有着废弃机甲和军舰的战场废墟图。   有战场,说明这个世界并不和平,如果主角也在战场上的话,那就更需要她的帮助了。   “新世界已选定。”系统214挥挥手,熟悉的屏幕再现,而出现在屏幕之中的第一个画面,就让巫洛阳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   身穿军装的年轻女人,目光冰冷地看向镜头,手里握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正准备扎到自己的脖子上。   伴随着这个画面出现的,是系统关于世界背景的介绍,“帝国准将褚云章为国捐躯,留下无数价值连城的产业和一位貌美倾城的遗孀。整个帝国上层闻风而动,谁将继承这笔诱人的遗产?”   📖 第五个世界 📖 ◇ 第076章 遗孀ABO(1) ◇   ◎她甚至没想过问一下我的名字!◎   巫洛阳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好家伙,上个世界还只是有CP,这个世界直接变成有对象了。   虽然人已经死了。   巫洛阳悄悄记了一下仇,听着214继续介绍,“卫灵就是褚云章的这位遗孀,帝国第一美人。她是平民出身,因为惊人的美貌而被褚云章一见钟情,嫁入豪门。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们夫妻恩爱,和美一生,是人人艳羡的眷侣。”   “结果小世界意识混乱,一股虫族突然出现在帝都星外围,褚云章率领舰队前往作战,不幸牺牲。卫灵失去庇护,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猎物。为了争夺她和褚家的大笔遗产,帝国上层掀起了无数的纷争和阴谋,而卫灵本人,也在这种身不由己的争夺之中逐渐黑化。”   “为了不受制于人,她偷偷潜入战斗一线,并故意注射信息素诱导剂。她是资质绝佳的Omega,本来就可以吸引大多数Alpha。发-情期的信息素直接导致Alpha士兵大规模失控发狂,以至于帝国防线溃散,虫族长驱直入,造成了十分惨烈的结局。”214的表情十分严肃,“小世界意识是在卫灵给自己注射信息素诱导剂之前,宿主的时间不多了。”   巫洛阳看到视频的时候光顾着关注卫灵了,听到这里,才猛地将视线转到她手中的那支注射器上。   那就是信息素诱导剂?   这种药剂,一旦注射,就会立刻被迫进入发-情期,本来是用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Omega的,只在黑市里流通,是违法的药品。   卫灵手里这一支,也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有人准备用来对付她——再贞烈的Omega,进入发-情期之后,就只能乖乖任人摆布。能想出这种办法的,自然也是个蠢货。卫灵干掉了那个纨绔二代,也拿到了这支诱导剂。   在214讲述的故事里,卫灵仿佛是一个除了美貌之外别无其他,面对别人的掠夺身不由己,只能无助哭泣的小可怜。可是……巫洛阳的视线落在视频上,对上卫灵那双冰冷的眼睛。   可是实际上的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一针扎下去,人类濒临毁灭,争夺她的权贵们自食恶果,可她自己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请宿主设定或选择新世界的身份。”214提醒道。   ……   黑市中的信息素诱导剂分了三个档次,卫灵手里的这支,是纯度最高的那种。一针下去,她几乎立刻就能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在不断升高。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呼出来的气体都带上了热度,烧得她的喉咙和鼻腔十分难受。   她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扶着墙才能站稳。   很奇怪,但是卫灵在亲自动手毁掉自己的这一个瞬间,的确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让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   下一瞬,她就顺着墙壁滑了下去,意识被潮湿的热度包裹着,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   玫瑰的暗香在房间里弥漫,并迅速进入空气循环系统,朝着整艘军舰扩散。要不了多久,这艘军舰上的将士们都会陷入疯狂之中。但他们找不到她,因为在检测到Omega信息素浓度达到阈值之后,军舰的系统会自动锁定这个房间的门,只有她的指纹可以解锁。   念头才起,卫灵就听到了“滴”的一声。   已经变得昏沉的意识猛地震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过去,便见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怎么会?   她明明已经利用虫族引走了这一片所有的Alpha,至少几分钟内,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更让卫灵绝望的是,对方进门之后,并没有贸然接近她,反而立刻关闭房门,又打开门禁系统点了几下。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卫灵猜想,这个房间与中央空气循环系统的联系应该已经被断开了。也就是说,她的信息素再不可能像计划中的那样被扩散出去,对这艘军舰造成影响。   意识到这一点,卫灵恨得眼睛几乎要滴血。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影,因为诱导剂的影响,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感觉到这是一个Alpha。   甚至她已经闻到了Alpha那略微带了一点苦意的木质香调信息素,与她的玫瑰香气掺杂在一起,细细密密地朝她身上笼罩过来。   接受过其他信息素标记的身体,本能地抗拒这种陌生的香气,卫灵因此而感受到了一种类似反胃的痛苦。   这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已经处理完事情的人,也终于走到了她身边,蹲下来。   卫灵终于得以看清她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长相意外地出挑,身上的军装是簇新的,军衔也是最低的下士。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因为战争突然爆发而临时应征入伍的新兵。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没有被派出去战斗,而是留在了这片后勤区域,并且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信息素,赶来查看。   “你感觉怎么样?”她朝卫灵伸出手,面带关切地问道。   但卫灵并不相信这种表象,纵然对方不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可是一个Omega出现在军舰上,本身就是巨大的疑点,对方的毫不怀疑,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于是,在那只手挨到自己的瞬间,卫灵用出了所有积蓄的力量,反手钳制住了对方的手腕,并趁着对方发愣的时机把人扑倒在地,然后迅速取过束缚带,把人绑了起来。   这东西其实是卫灵给自己准备的,打算受不了的时候就把自己绑起来,免得意识不清的时候主动开了门,功亏一篑。   怎么也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巫洛阳也没想到。   她直到手脚都被反绑起来,才彻底回过神,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真的不好惹。明明是个孱弱的Omega,可不但解决了那个对她心怀恶意的纨绔二代,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这艘军舰,甚至还在这种状态下,放倒了一个Alpha。   所有小看她的人都会吃亏,包括自己。   虽然被绑起来的人是自己,不过巫洛阳觉得,这样也不错,有自保之力,才不会被人欺负。   所以在卫灵看过来的时候,她还安抚地朝对方笑了笑。   卫灵因为这个笑而皱起了眉。   非常荒谬,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人长得确实很好看,笑起来尤其讨人喜欢。   卫灵生硬地移开眼,因为重新掌控住了局势而放松下来,坐在地上喘气。   但不放松还好,一放松,房间里信息素的味道就变得更加浓郁了。特别是在察觉到她对这个闯入者抱有好感的瞬间,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堤坝直接溃散,热度席卷全身。   有片刻的功夫,卫灵觉得自己脑子烧得快糊涂了。无孔不入的木质香调,更是一直在干扰她的思路。   眼下这种情况,Omega如果得不到足够的安抚,是有可能休克乃至死亡的。如果计划成功了,那她死不足惜,反正本来也不打算活了。可现在计划失败了,就这样死去,卫灵不甘心。   她闭了闭眼睛,眼下的情况,想要活着,似乎只有一个选择。   ……   一开始,巫洛阳还是比较淡定的。   虽然知道这是个ABO的世界,也闻到了卫灵身上那股诱人的玫瑰香气,但是她对此还没有十分明确的认知。直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跟着发热,木质香气与玫瑰香气混为一体,她才终于意识到,发-情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不可抗拒的本能。   如果说卫灵还能因为抵触的情绪而保持一线清明的话,那么巫洛阳对此就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毕竟现在面前散发着香味,引-诱她品尝的,是她最亲密不过的恋人。   唯一的问题是她被绑着,根本无法采取行动。不对,幸好她被绑着,不至于唐突了对方。现在的卫灵,在那一系列的经历之后,最恨的恐怕就是这种强迫戏码了吧?   才这么想着,巫洛阳就发现,卫灵朝自己靠了过来。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同样滚烫的皮肤碰到了自己,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卫灵伏在她身上,表情隐忍地侧过头,朝她露出了颈后的腺体。浓烈的玫瑰香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巫洛阳直面这样的冲击,几乎完全失去理智,晕头涨脑地咬了上去。   之后的一切,在她的感觉里都很模糊,只有本能在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巫洛阳清醒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一旁面容冷淡,正在系军装扣子的Omega。   察觉到她的视线,卫灵转过头来,语气冰冷地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我希望你能够认清这一点,并且对此事保密。能做到吗,下士?”   巫洛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想了想,才意识到,卫灵现在的表现,跟那些拔X无情的渣男有什么分别?   话说回来,对方作为Omega,才应该是那个要死要活的角色吧?   回想一下自己昨天的操作,真的好像一个送上门来解药性的工具人,甚至从头到尾都是被绑着的——现在也没有解开。   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巫洛阳表情冷静地跟卫灵对视,心里却在尖叫:她叫我下士!她甚至没想过问一下我的名字! 第077章 遗孀ABO(2) ◇   ◎卫灵非但没有离开军舰,居然还半夜跑来搞夜袭!◎   卫灵似乎默认了她会答应,说完之后便转回头,微微抬起下颌,手指灵活地动作,扣上军装衬衫上的最后一粒口子,又抹平了布料上的褶皱,才转身往门外走。   巫洛阳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先把我解开。”   听到她的声音,卫灵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巫洛阳以为她会刺自己两句,说实话,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心情不愉快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卫灵的所有计划都被她打乱了,巫洛阳也不敢奢望什么好态度。   就是卫灵突然反应过来,想把她打一顿,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最后,卫灵冷冰冰地开口,吐出来的却是一句,“对长官说话,记得打报告。”   巫洛阳:“……”   这个世界的主角真的绝了!   她自己也是偷偷溜进来,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才没被抓住,怎么能把这句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的?   然而巫·下士·洛阳能屈能伸,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道,“报告长官,请先把我解开,我该归队了,要不然清点的时候少了人,说不清楚。”   卫灵不由眯了眯眼睛,“你在威胁我?”   “我哪敢。”巫洛阳有气无力地晃了晃被绑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脚,“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这件事说出去,对我也不会有好处。”   卫灵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几步走过来,伸手抽出束缚带,随手将之收进了军装的口袋里。   等巫洛阳缓过来,能行动的时候,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巫洛阳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痕迹,轻叹一声,用袖子掩住,也迅速离开了这里。   没有卫灵捣乱,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个不起眼的后勤人员离开过,巫洛阳顺利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查看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松了一口气。   一次操作没能成功,卫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故技重施。而且巫洛阳总觉得,现在比起报复帝国,她说不定更想弄死自己。   ……   卫灵其实很不舒服。   Omega在被标记之后,本来就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何况她是二次标记。清洗和覆盖标记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对大多数Omega而言都难以承受。   一离开巫洛阳的视线,卫灵就再也支撑不住冷淡的表情和笔挺的姿势,匆匆打开一间休息室的门,躲了进去。   身体上的每一点痛苦,都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Alpha,并狠狠地给对方记上几笔。   哪怕整个过程中,对方都处在被动的状态,什么都没做,只有在察觉到她的难受时,低声恳求她,“你松开我,我可以帮你。”   卫灵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画面清空。   稍微缓了一会儿,她便又重新站了起来。军舰上对她来说并不安全,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她必须离开。   好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战场上,卫灵费了一点功夫,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自己的飞船上。喝下一管营养剂之后,她躺进医疗舱里,才沉沉地陷入昏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久。自从褚云章牺牲的消息传来,卫灵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她是被身体里的热度惊醒的。   睁开眼睛的瞬间,卫灵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Omega这该死的发-情期,通常会持续七天左右,而因为她注射了诱导剂,会比一般的Omega更需要Alpha的安抚。   卫灵面无表情地离开医疗舱,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抑制剂。但并没有效果,她洗澡的时候,自己都能感觉到,皮肤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了,体温也一直在持续升高。   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之前的场景。   ——说来很怪,卫灵发现,自己关于褚云章的这方面记忆,变得模糊了很多。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曾经共度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脑海里也有一些他们相处的片段,可是像这种细节,却好像隔着一层雾,完全记不清了。   她只能将之归结为Omega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毕竟接受二次标记的Omega并不多。   世人都以为,不肯接受二次标记,是因为Omega无比忠诚,只愿意向自己的Alpha献身。可事实上,只不过是因为清洗标记的痛苦大部分人都难以承受。与之相比,Omega们宁可靠抑制剂度过没有ALpha的日子。   但是抑制剂似乎对她失效了。   虽然卫灵很不愿意,可是摆在她眼前的,似乎仍然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回到军舰上,在那里度过这次发-情期。   打定主意,卫灵启动个人光脑,在通讯录里找到某个人,点击拨打。   下一瞬,通讯就被接通。光脑自动将通话者的影像投屏到了墙上。军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注视着卫灵,一手按在胸膛上,朝她行了个绅士礼,“夫人,午安。”   “午安,奥斯蒙将军。”卫灵端庄地坐着,眉头轻蹙,“很抱歉打扰了你,只是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不等她说完,对面就打断道,“这是我的荣幸,夫人。有任何事,都请尽管吩咐。”   “我想去天云号上看看。”卫灵说,放在身前的手指绞动着,透露出几分不安,“我知道,这并不合适,特别是现在正在战时。可是……”她垂下眼,声音也变轻了几分,“已经两个月了……我想看看云章战斗过的地方,如果可以,我还想去……他牺牲的地方看看。”   奥斯蒙将军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并不能接受褚云章准将牺牲的消息,始终坚信他没有死,甚至因此拒绝参加准将的葬礼。   没有人忍心逼迫她。   毕竟她是那样的柔美,又那样的脆弱,如果强迫她接受这个事实,她或许真的会因为心碎而死。   可是每个人又都很清楚,只有卫灵接受了褚云章的死亡,他们才会有机会。   所以此刻,听到卫灵主动提起此事,由不得奥斯蒙不激动。   她看起来依然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可是她亲口说出了“牺牲”这两个字,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   “这件事,夫人有对别人提起过吗?”奥斯蒙也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问。   卫灵轻轻摇头,“还没有。我只是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没有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甚至忘记了要做什么准备……事实上,我的飞船已经到了军港附近,但私人飞船不允许停泊。”   看来这确实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旅程,奥斯蒙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因为要在前线作战,只在褚云章的葬礼时回过一次帝都星。但是作为褚云章的战友和上司,奥斯蒙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有照顾卫灵的责任。可惜他不能常驻帝都星,竞争力也比不上旁人。但是现在,卫灵自己来了天云号军舰!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绝对不容错过的机会,奥斯蒙几乎是立刻说道,“夫人,请在原地等候片刻,我会亲自去迎接您。”   “不……”卫灵连忙拒绝,“只要让我的飞船过去就好。”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奥斯蒙柔声道,“战事并不紧迫,我马上就到。”   ……   在奥斯蒙的飞船开过来之前,卫灵已经使用褚云章的权限,进入了军部的数据库之中,并顺利地找到了巫洛阳的个人资料,然后又在星网上一番搜索,把这个身份查了个底儿掉。   简单地说,巫洛阳是个来自偏远星系乡巴佬,家里有一颗适合种植的农业星。她是来帝都星求学的,本来入读的是农学院,但是这一次虫潮爆发,巫家的农业星正好就在虫族的行军路线上,已经被啃得什么都不剩了,巫洛阳的父母也不幸牺牲。   为了给父母报仇,她才应征入伍。但因为是农学院的学生,被分配到了后勤。   总而言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倒霉蛋。   确认她并没有什么出身,也绝对不会跟帝都星上的那群权贵扯上关系,卫灵脸上冰霜一般的表情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关上光脑,拒绝了奥斯蒙的邀请,在飞船的自动驾驶系统上设置了一下,让它跟上了军方的飞船。   天黑之前,卫灵又回到了天云号军舰上。   一到这里,她就表现得悲不可抑,好像激动得随时都能晕倒,奥斯蒙只得体贴地为她安排了休息室,让她先去休息一下,别的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房门一关,卫灵便迅速换了衣服,更改了光脑的权限,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巫洛阳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半梦半醒之间,好像突然又回到了那个下午,她的手脚被卫灵绑住,人却沉醉在玫瑰的甜香之中。   ……直到身体感受到了熟悉的痛楚和束缚感,巫洛阳才猛地在黑暗中惊醒,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做梦!   玫瑰香气是真的,手脚被捆住也是真的,伏在她身上的人当然也是真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卫灵非但没有离开军舰,居然还半夜跑来搞夜袭! 第078章 遗孀ABO(3) ◇   ◎“穿军装很好看——比穿裙子好看一百倍。”◎   巫洛阳愣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Omega的发-情期长达七天,并不是一次就没事了。   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有点好笑。   毕竟卫灵在那样冷酷的走掉之后,她本以为,两人下一次在见面,会是在战争结束,自己回到帝都星之后。对此,巫洛阳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都在脑海里列出了计划一二三四,毕竟想要摘下卫灵这样的高岭之花,难度是显而易见的。   结果……   这么一想,就连被绑起来这件事本身,好像也不是那么狼狈了。   静默了两秒,她在黑暗之中开口,故意问,“唔……这种时候说话还要喊报告吗?”   卫灵面色冷淡,“闭嘴。”   “报告长官,我明白了。”巫洛阳终于又体会到了逗对方玩的快乐,尾音里都多了几分笑意,“长官,这次可以不要再绑着我了吗?你还得自己动,我只能像根木头一样,那多无趣啊……”   卫灵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捂她的嘴,她安静地垂下头,让颈后的腺体暴露在巫洛阳唇边。   果然,对方立刻就消了音。   信息素的味道纠缠环绕,巫洛阳身体里的热度迅速攀升。Alpha没有发-情期,他们只会因为Omega信息素的引导进入这种状态,而这种情况意味着,自己的Omega迫切需要安抚。   这是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幽微而动人。   巫洛阳微微启唇,咬住对方的腺体,缓缓注入信息素。冰冷的信息素接触到烧得发烫的身体,带来的是一种近乎被灼痛的错觉。但因此,身体上的热度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卫灵不由闭上了眼睛。   巫洛阳太小看自己了,即便是被绑着,她也根本……不可能像根木头。   ……   巫洛阳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膳了。   宇宙里没有自然光,不过军舰的系统会在窗外模拟出天亮的效果,以应对士兵们的生物钟。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玫瑰的暗香也已经完全被空气循环系统带走。要不是手腕上的痕迹比昨天更加明显,巫洛阳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   也不知道卫灵究竟躲在了哪里。现在战斗结束,大部分人都待在军舰上,被发现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其实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卫灵能够留在她的房间里。但很显然,对方很介意这个选项。   不过巫洛阳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从房间里出来,前往餐厅的路上,她从其他士兵口中听到了一个八卦:褚云章准将的夫人昨日抵达了天云号,听说是为了在这个地方,悼念她已经死去的丈夫。   士兵们唏嘘着这份已经迎来悲剧结局的爱情,免不了也会议论一下,不知道这位以美貌著称的夫人,将来又该怎么办?   巫洛阳:“……”   不等她接受“卫灵竟然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军舰上”这个消息,就在餐厅看到了本人。   这并不难。不光是因为整个餐厅的人都在往那边看,更是因为卫灵的美貌像是一种无差别攻击,只要进入这个空间,视线就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她正坐在奥斯蒙将军的对面,系统模拟的光线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白得像是可以反光。但与之相对的,是她眉间笼着的那一抹轻愁,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为她心碎,迫切地期望自己能成为那个能抚平她所有愁绪的人。   而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奥斯蒙将军,简直不是期望,而是以为自己必然会是那个人了。   所以他的脸上有志得意满,也有踌躇满志,更有无限的耐心和殷勤,他正在劝说这位伤心得难以下咽的美人,“夫人,今天要去云章战斗过的地方,需要耗费不少体力,请您务必吃一点东西吧。”   卫灵微微颔首,终于拿起摆在一边的餐具,开始享用面前那块一小块慕斯蛋糕。   她吃得很慢,动作优雅,举止娴静,完全符合所有人幻想之中高贵的夫人应有的模样。   只有巫洛阳目瞪口呆,甚至忍不住想问一句:你谁?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在别人面前是柔弱到风吹就倒的美人,到自己面前就变成冷若冰霜是高岭之花,绑人的动作比谁都溜。这演技,奥斯卡欠她一个小金人吧?   直到这时,巫洛阳才意识到,系统并没有骗她,给的资料也没有出错。   在世人眼中,卫灵确实就是一朵柔弱无依的花。只不过其中至少有八分,都是她自己演出来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降低别人警惕心的办法了。   要不然,她昨天也不可能出现在军舰上,差一点就完成了蓄谋已久的计划。   巫洛阳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顿早餐,直到卫灵被奥斯蒙将军带走,她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听着旁边的众人议论。   “奥斯蒙将军刚才说,要带夫人去准将战斗过的地方,那岂不是要上战场?”   “那应该要带不少人吧?”   “肯定的,毕竟是战场,虽然虫族暂时被打退了,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众人说到这里,都十分心动,于是不再耽搁时间,纷纷归队。万一将军带上了自己所在的队伍呢?虽然到了宇宙中,所有人都待在机甲内部,他们根本看不到夫人,不过能够保护她,为她献上骑士的忠诚,已经足够大家激动了。   巫洛阳也心动了一瞬,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一个后勤兵,根本不可能上前线。   当时设计这个身份的时候,考虑到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卫灵,就只能选择后勤人员。不过这对巫洛阳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完全可以在之后的战斗之中展露头角,成功进入一线队伍。   结果卫灵来得太快了,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不过巫洛阳转念想想,也不着急了。反正不管白天怎么样,晚上卫灵多半还是会来找她的,相处的时间不会少。   果然,这天晚上,到了休息时间,巫洛阳坐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打开了,熟悉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见她还没关灯,更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上等待,卫灵脸上闪过一抹意外。   她关上门,静静地与巫洛阳对视。   巫洛阳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甚至主动朝她伸出了双手,“来吧,长官。”   这是一个接受被捆缚的姿势。   卫灵在门口停顿片刻,才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我们商量一下,绑着也不是不行,但松一点可以吗?”巫洛阳又说,“你看我的手腕,旧的痕迹还没消掉,又添新的,让人看到不太合适。”   卫灵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果然,那里还残留着因捆绑而留下的淤痕,看起来非常刺眼。   她站在巫洛阳面前,沉默地掏出束缚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巫洛阳的手腕,最后将两个结扣一合,又把人绑好了。   绑了,又没有完全绑。   毕竟以前她是将巫洛阳的手腕都掰到身后固定,然后才绑起来。巫洛阳既看不到束缚带,也根本不可能挣开。而今天呢,腿没被绑着就不说了,手臂也没有扭到身后背着,而是直接就着巫洛阳伸出双手的那个姿势,随便一绑。   整个绑的过程都在巫洛阳的眼皮子底下进行,那个结扣更是只要能碰到就可以轻易打开,可以说是非常敷衍了。   巫洛阳抬眼看着她,卫灵也坦然地与她对视。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忽然开口,“我的名字叫巫洛阳。”   卫灵没有接话,她伸手关掉灯,然后将巫洛阳推倒在了床上。   巫洛阳在黑暗里笑了一声,她手指灵巧地行动,轻易地解开了手上的束缚带,往床下一扔。金属的结扣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就在这响声之中,伸手抓住站在面前的人,用力一拉,再一推一转,就变成了自己在上方的姿势。   手指落下的地方,刚好碰到了一粒衬衫的纽扣。   巫洛阳捻着这枚纽扣,俯身在卫灵耳边道,“我还没有说过吧,你穿军装很好看——比穿裙子好看一百倍。”   与繁复华丽、缀满了蕾丝、绸带和珠宝的礼服裙比,确实是这套军装更衬真正的她。   不是任人采撷的鲜花,而是一柄锋锐森寒的兵器,刀锋过处,片甲不留。   细碎的吻先是落在耳朵下方的副耳上,细细抚慰,而后才转移到面颊,最后是唇。当巫洛阳真正吻上去的时候,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的卫灵也张开口,狠狠地咬住了她。   鲜血从伤口处弥漫而出,两人同时品尝到了那股腥咸的味道。   仿佛她们不是在亲吻,而是在战斗、撕咬,同归于尽。   但手臂却紧紧地缠绕住了对方。   ……   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被耗尽,巫洛阳闭着眼,下一瞬就能陷入深眠。但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   手指艰难地摸索了片刻,抓住了有些冰凉的衣摆。   “留在这里吗?”她问。   没有回答,一只手轻轻将她的手指掰开,抽走了被抓住的衣摆。 第079章 遗孀ABO(4) ◇   ◎只有这样,“卫灵”才会真正死去。◎   其实Omega的发-情期,最好是每时每刻都处在Alpha的安抚之下,这样能够让他们获得足够多的安全感,情绪也能保持稳定。一些心思细腻敏感的Omega,甚至会因为这时候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陪伴而落泪。   可是卫灵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   她只在每天晚上来到巫洛阳的房间,至于白天,巫洛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抑制住种种身体反应,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奥斯蒙将军面前出演那位因为失去丈夫而伤心欲绝、却又努力想要坚强的夫人。   但总之,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接下来的两天,巫洛阳晚上都待在房间里,等着卫灵的到来。   其实到了这一步,束缚带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但卫灵却还是每天都带着它,而巫洛阳也会在每次见面的时候,主动朝她伸出手,让她把自己捆起来。   这就像是一个仪式。   巫洛阳也从中渐渐看懂了卫灵的想法。   对她来说,那段身不由己地被无数人争夺的经历,显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即便现在的她已经黑化,再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柔弱美人,但她还是习惯套上那个人设伪装自己。   只有在巫洛阳这个唯一的知情人面前,她才会表露出真实的冰冷。   她已经不能信任任何人了,于是在一段人际关系之中,她一定要掌握主动权。对奥斯蒙将军的蒙蔽是如此,对巫洛阳的捆缚也一样。   只有确定自己依然占据上风,她才会有安全感。   意识到这一点,巫洛阳就再没有任何挣扎的念头了。这个世界的开局好像很刺激,身体上的接触也推进得很快,但越是如此,想要走进卫灵的心里,反而会越困难。   特别是Alpha和Omega之间这种天然的压制关系,对她来说更是一层极大的阻碍。   Omega是不可能反抗自己的Alpha的,只要Alpha释放出信息素,就能让Omega软成一滩水,予取予求。   那对卫灵而言是绝对的禁区,也就难怪她对巫洛阳始终冷若冰霜了。   她们的身体越是契合,精神反而会越发远离。   不过,对此巫洛阳也不是没有打算。她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打算明晚就跟卫灵提一下。以眼下的情况来说,她有七成的把握能够说服卫灵,接受自己的建议。   但意外就在这一天出现了。   奥斯蒙将军带着卫灵前往战场查看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小股虫族的攻击。   虽然这支虫族的数量不算多,但因为奥斯蒙将军没带多少人,还是有点麻烦的。更麻烦的是,这只是虫族的先锋部队,它们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又会有一波虫族出现。   战争又来了。   所以,在发现那股虫族的同时,奥斯蒙将军就给军舰发来了消息,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事实上,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各处的警报就都响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奥斯蒙将军还在前线跟虫族的先锋部队缠斗,没能赶回来。   不得已,军舰只能派遣精锐小队,前往救援。   巫洛阳在后勤处,得知这个消息,立刻请求同行。   宇宙中什么情况都会遇到,所以一支机甲小队,肯定会搭配后勤人员的,由他们来负责物资管理、机甲维修等杂事,以节省战斗人员的精力。这支机甲小队的后勤人员在上一次的战斗之中受了伤,仍在休养。所以巫洛阳只是简单展示了一下实力,就被接纳了。   她登上维修机甲,跟在小队身后,前往宇宙深处。   他们还算幸运,到了这里,很快就找到了奥斯蒙将军和他的护卫队。战斗虽然艰难,但他们损失并不大,已经快要收尾了。唯一的问题是,卫灵的飞船在虫族的冲击下与他们失散,不知道漂到了哪里。   巫洛阳听得心头一跳。   尽管她很清楚,卫灵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她既然敢到虫族的战场上来,就肯定有自保的办法,但还是忍不住升起担忧。   好在奥斯蒙将军也没有放弃卫灵的意思,立刻指挥这只刚刚到来的救援小队,“你们立刻去救援夫人,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小队成员没有耽搁,问清方向之后就出发了。   虽然在这种时候,被要求去救援一个普通人,是一件不那么让人高兴的事。不过没有人迁怒卫灵,大家都在餐厅见过她,没有人能不对她抱有好感。何况她还是褚云章准将的夫人,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准将牺牲的地方。   大家只担忧她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他们赶到。   毕竟没有机甲小队的保护,哪怕飞船的构造再怎么结实,也不够那些虫子啃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卫灵的飞船此刻已经被虫族包围,而那些拥有巨大钳子和口器的生物,正在咔嚓咔嚓地啃飞船的外壳。——这就是虫族,他们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所过之处,别说寸草了,就连星球都能吃掉。   这也是人类必须要不惜一切,将虫族阻拦在防线之外的根本原因。   褚云章准将,就是在陷入虫潮无法脱身时,选择了自爆机甲。所以帝都星上虽然给他举办了葬礼,但实际上根本没有遗体,而卫灵又不愿意提供他的遗物,以至于墓地里放着的,只有一套他穿过的军装。   卫灵正坐在驾驶舱,通过监控系统,看着外面的虫族。最多半个小时,它们就会啃掉飞船的金属外壳,与她面对面。而她的飞船上,甚至没有配备可以用于作战的机甲。人类的躯体在虫子面前是如此渺小而脆弱,只要一口就能解决掉。   但卫灵的动作是从容的,她将繁复的裙摆撕下来,随手裹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确定沾染了足够多的血液之后,才将之丢在一边。   然后她又去查看了一下飞船的逃生舱。   这个逃生舱的造价比飞船还贵,一旦弹出,速度将是飞船的十倍,那是虫子根本跟不上的速度。只要找到一处空隙,将逃生舱弹出,她就依然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卫灵临时想出来的计划,在看到虫族的那一刻才想到的。   所以她故意让飞船偏离路线,被虫族冲到另一边,跟奥斯蒙将军分开。接下来,只要让“卫灵”死在虫子口中,她就可以乘坐逃生舱离开,成为另一个人了。   这些虫子会将飞船啃得一个零件都不剩,没有人会发现它少了逃生舱。至于找不到遗体,当然也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她需要做的,仅仅只是等待。   卫灵回到驾驶舱,坐下来继续看监控。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刻,她竟忽然想到了巫洛阳,想到自己还剩下两天的发-情期。   手指从颈后的腺体上轻轻抚过,似乎还能感受到Alpha往其中注入信息素时的冰凉与战栗。   其实并不讨厌。   卫灵握紧了手中的刀。   在进入逃生舱之前,她会亲手剜掉这个让自己陷入一切不幸和痛苦的根源。   只有这样,“卫灵”才会真正死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很快,救援小队的机甲出现在了飞船的监控里,直直地朝她飞来。与此同时,飞船的通讯系统也一直在响,应该是救援小队发来的通讯。   卫灵不由沉默了片刻。   以眼下这种情形来说,她要是不能干脆利落地干掉这只救援小队,那逃生计划也就根本不可能施行了。   她沉重地抬起手,接通了通讯。   巫洛阳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让卫灵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巫洛阳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担忧,一边操作机甲,一边道,“不过,先放一放,听听我的计划,如何?”   卫灵的眉心因为她的话而轻轻地折了一下,但旋即就又变成了那种笼着轻愁的模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通讯频道里只有我一个。”巫洛阳说,“他们不知道你的通讯号。”   这句话让卫灵心下一顿,那巫洛阳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当然是万能的214帮忙查到的。   来到这个星际世界,214立刻就嗨了。之前不是末世就是古代,根本没有成熟的网络,214也就只能在系统空间里看看剧。到了这个世界,便是如鱼得水,沉醉在星网之中不可自拔。   给巫洛阳查个通讯号,只是小意思。   尽管如此,卫灵出于谨慎的态度,也不想跟巫洛阳在通讯频道里说话,她想了想,给巫洛阳指点了一条线路,让她能够绕过虫族,进入飞船内部。   正好救援小队的其他成员在前面拦住了虫族,给巫洛阳创造了靠近飞船的机会,也是打算先让她救援卫灵。   巫洛阳便顺势调整路线,飞向了飞船的后门。   两分钟后,她就在驾驶舱里见到了卫灵。也就在这个时候,飞船的空气循环系统被虫族啃坏了,发出了十分刺耳的警报声。   人类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在外太空里生存的,这里甚至连氧气都没有。巫洛阳连忙打开驾驶舱,将卫灵接了进来。   这是卫灵第一次进入机甲内部,哪怕只是一架维修机甲。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克制地收回视线,看向坐在驾驶位的巫洛阳,“你的计划是什么?”   卫灵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毛病。   在听到巫洛阳的那句话时,她竟然真的相信对方会想到解决眼下困境的方法。   明明这个人,连她自己所面对的困境都无法应对。   可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并且问出了这句话。 第080章 遗孀ABO(5) ◇   ◎卫夫人刚刚在星网上宣布,她结婚了!◎   “你过来一点。”巫洛阳说。   机甲虽然有十米高,但需要加装的部件不少,所以驾驶舱的空间并不算大。不过容纳两个人还是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卫灵这会儿站得离巫洛阳三步远。   听到巫洛阳的话,她迟疑着上前一步,巫洛阳好笑地道,“再过来点。”   卫灵就又走了一步。   这样子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巫洛阳自然不愿意白担这个罪名,不等人站好,手臂一伸,就把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卫灵还没来得及挣扎,巫洛阳按下一个按钮,椅子上就有套着软垫的机械臂伸出来,将两人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她只听到巫洛阳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要来了。”   接下来就是天旋地转。   巫洛阳操控着机甲闪转腾挪,翻滚躲避,卫灵也就身不由己地跟着颠来倒去,等再重新站稳的时候,剧烈的爆炸声终于响了起来。   卫灵连忙抬起头往外看去,只看到了一片炫目的火光。   “他们炸了你的飞船。”巫洛阳的脸颊贴在她的颈侧,说话的时候会带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坐稳了,咱们得从这里逃出去,跟外面的大部队汇合。”   爆炸的飞船为救援小队打开了一个口子,他们操纵着机甲,从这里冲了出去。   这本来也是卫灵设计的逃离方案的步骤之一,逃生舱想要脱离虫族的包围,同样需要一场爆炸。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她并没有顺利逃走,依然留在了这里,但是又好像有什么,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巫洛阳好像担负了帮助救援小队制定路线,指挥方向的职责。操作台上一直在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时不时就能听到巫洛阳报出一个简单的数字或方向。   她的声音平稳、冷静,即便是在虫族的包围之中,似乎也不疾不徐。   卫灵听着她的声音,好像也进入了那种玄妙的状态,似乎自己也正在操纵着一台机甲,跟随着她的指示,从虫族的包围之中逃离。   于是,等到救援小队真的脱离了虫族的包围圈,获得安全的瞬间,她从那种状态里抽离出来,立刻就被巨大的失落感攫住,几乎无法呼吸。   帝国并不允许Omega进入军队,而大部分Omega的身体素质,也确实无法承受高强度的训练。   别说操纵机甲了,就连普通的武器,也没人会让他们碰到。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保护,可是卫灵却觉得,他们只不过是被关进了囚笼里。笼子被打造得再怎么精美绝伦、舒适安逸,也掩盖不了它是个囚笼的事实。   而他们也确实没有挣脱这种束缚的力量。   她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操作台上,终于引起了巫洛阳的注意。她跟着看了一眼,笑着道,“想开机甲吗?以后我教你。”   卫灵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问,“以后?”   “是的,以后。”巫洛阳说,“只要你愿意。”   机甲已经停稳了,但巫洛阳却没有让收回椅子上的机械臂,于是她们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身体紧贴在一起,仿佛十分亲密。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卫灵问。   “跟我结婚。”巫洛阳回答。   卫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绝妙的选项吗?”巫洛阳说,“你需要一个Alpha,而我就是一个Alpha。你应该调查过我,我没有背景,没有势力,跟帝都星的权贵们没有任何牵扯,最重要的是,我会比任何人都听话,家里所有的事都由你做主。”   她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声,“现在连结婚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了,因为在绝境之中被我救下,所以你从我这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经典的英雄救美桥段,谁都挑不出毛病,这个理由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很荒诞,卫灵想。   可是,或许就是因为太荒诞了,完全超乎所有人的预料,所以反而显得这个提议有了可操作性。   她之前没能顺利脱身,就还会回到原本的环境之中去。与其任由那些人使出各种手段,疲于应对,确实是直接找个人结婚更方便。   卫灵甚至都有些期待,当她宣布这个消息时,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权贵们的脸色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完美,只有一个问题。”她极力忽视心底的异样,用冷静的声音道。   “是的。”巫洛阳点头。   这个方案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能不能扛得住巨大的压力,以及那些恼羞成怒的权贵们的针对。   “不用担心。”巫洛阳终于动了一下,唇沿着脖颈移动,最终落在卫灵颈后的腺体上,轻轻咬了一口。随着信息素的注入,她轻声道,“在你还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的。”   有褚云章这个前车之鉴在,她肯定会保护自己,不会再让卫灵成为寡妇。   这一天已经快过去了,卫灵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已经开始发热。好在很快,这点轻微的反应就被信息素安抚了下来。   理智上,卫灵知道这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但这一刻,她靠在巫洛阳身上,被木质的香气包裹着,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松懈。   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短暂地睡了一会儿,直到巫洛阳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奥斯蒙将军就在前方不远处。”   卫灵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机甲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后,他们就跟奥斯蒙将军汇合了。   巫洛阳终于解开了椅子上的束缚,手臂却依然紧紧搂住卫灵的腰,“今天晚上,你会过来吗?”   卫灵没有回答。   巫洛阳笑了一下,手指撩起卫灵的裙摆,露出绑在大腿上的束缚带,抬手将之解下,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故意抬手,在卫灵眼前晃了晃,“人质已经在我手里了,不来也得来。”   卫灵垂下眼,“知道了。”   巫洛阳这才松开手,扶着她离开机甲。   奥斯蒙将军一脸担忧地迎上来,想要握她的手,被卫灵侧身避开了。他也没有恼怒,而是笑着道,“谢天谢地,幸好夫人你没出什么事,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卫灵没有说话,巫洛阳上前一步,小声说,“夫人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情绪不太稳定,我想还是赶快送她回去休息一下吧。”   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的说辞,毕竟一位Omega独自被虫族围攻那么久,即便只是在飞船里看着,也足以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了。何况她又才刚刚经历过一些悲惨的事。   所以尽管奥斯蒙将军很想献殷勤,但也不能急于一时,连忙答应着,要将卫灵送回军舰上。   卫灵回头,看了巫洛阳一眼,轻声道,“我想带着她。”   这句话引得奥斯蒙将军和其他人都看了她一眼。但巫洛阳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下士,就算长得还不错,就算刚刚救下了卫灵,也没人觉得她们之间会有什么,于是奥斯蒙将军爽快地点头,吩咐道,“照顾好夫人。”   于是卫灵就光明正大地把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门,卫灵就去洗澡了。她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撕坏了,虽然没有弄脏,还是让她看起来颇为狼狈,需要清理一番。   巫洛阳去清洗了一下自己。不过等卫灵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卧室里等待了,手里还拿着治疗仪。   卫灵胳膊上的伤口是一处擦伤,但伤口有些深,此刻已经被泡得发白,丝丝缕缕的血色正从伤口之中渗透出来。巫洛阳给她用了治疗仪,又将伤口严密地包裹起来,问她,“要睡一会儿吗?”   卫灵本来就是坐在床上,闻言,便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该履行自己的义务了。”   玫瑰的暗香在空气中浮动,并且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   “现在?”巫洛阳有些惊讶。   卫灵说,“你害怕的话,可以离开。”   “这种时候没必要用激将法。”巫洛阳笑了起来,将手里的治疗仪放好,扶着她的肩膀吻了上去。   两人的信息素在房间里形成了一场小型的风暴,但因为军舰先进的管理系统,一切的动荡都被牢牢封锁在这个严密的空间之内,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这天晚上,卫灵没有出门吃饭。   第二天早上也没有。   但谁都不会觉得奇怪,那位夫人是如此的脆弱,在经历过了这么糟糕的事情之后,是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来恢复的。   下午时分,卫灵睡醒之后,终于感觉身体又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她用医疗仪器检测了一下,各项数据果然都已经回到了平时的水平,发-情期确实已经结束了。   她来天云号,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现在问题没了,卫灵便十分干脆地向奥斯蒙将军提出了告别。奥斯蒙将军虽然很想挽留,但可以想见,卫灵在天云号上的经历并不那么令人愉快,继续留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但毕竟还是得到了一个跟卫灵接触的机会,奥斯蒙将军觉得自己并不亏。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将军。”卫灵眉头轻蹙着,“救了我的那个士兵,我可以把她带走吗?我是说,我想取消她的军籍,让她以后跟着我。”   “当然。”奥斯蒙将军没有多想,十分利落地道,“只是一个下士,能被夫人看中,是她的福气。”   卫灵从首都星调来了另一艘飞船,上船的时候,巫洛阳就跟在她身边,一只胳膊微微抬起,让卫灵能将手搭在上面借力。   这一幕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飞船升空远航,奥斯蒙将军惆怅地目送它越飞越远,忽然听到身边的副官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快地问。   副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个人光脑,“将军……夫人,卫夫人刚刚在星网上宣布,她结婚了!”   “什么?”奥斯蒙将军不敢相信,他甚至忘了打开自己的个人光脑,一把将副官的胳膊拽了过来,看清了页面上显示的内容。   就在刚刚,卫灵的星网账号发布了一则新的动态,说自己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已经登记结婚了。配图是星网婚姻登记成功的截图,以及一张她和巫洛阳的合影。   看到这张合影,奥斯蒙将军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跟卫灵结婚的,竟然就是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下士! 第081章 遗孀ABO(6) ◇   ◎能让Alpha做到这种程度,卫灵确实是所有Omega的楷模。◎   星际时代的婚姻登记,非常简便快捷。只要两位当事人在个人光脑上提交各种文件进行申请,智能系统审核无误之后,就可以完成登记。两人相应的资料会实时更新,而各种账户权限也会根据当事人的意愿进行变动。   整个过程耗时不超过半小时。   所以登上飞船之前,卫灵和巫洛阳就进行了申请,正好赶上这时候发出来。   卫灵是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布消息的。   这种消息想要足够震撼,当然不能一个一个去说,只有把那群人聚集在一起,场面才会足够有趣。   今天她要回帝都星,消息估计该收到的人都已经收到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人到航空港迎接她。这个时候发布星网动态,等消息发酵一阵,回到帝都星时,正好能看到那些追求者们气急败坏的模样。   然而先被震到的其实是网友。   卫灵虽然深居简出,平时不怎么露面,但以她的美貌,只靠几张参加公共活动时的照片,就在星网拥有了无数追捧的粉丝。何况她和褚云章的婚姻,更是网友们津津乐道的“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很多人关注褚云章这位帝国准将,也难免会关注她。   她的星网粉丝早就已经突破了百亿,热度比许多娱乐圈明星还高。   最近虫族出现在帝都星外围,褚云章准将为国捐躯的新闻天天挂在首页,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连带着卫灵的消息也跟着多了起来。   特别是在很多有心人都想将佳人和财产收为己用的情况下,他们更是不吝于在星网上炒作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对卫灵的关心照顾。隔三差五,卫灵的名字就会跟另一个人一起登上搜索榜单前列。   在这种营销之下,本来看点应该落在卫灵会选择谁上。但因为卫灵悲伤得太真情实感,所有人一眼都能看出她有多么的悲痛欲绝,所以网友们都知道,她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   现在普遍的看法是,除非带着家产改嫁,重新找一个靠山,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守住这些家业。但与此同时,大家也难免担忧,她与前夫的感情那么深,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另一个人呢?   也是因为这种舆论,她那些追求者们——除了那个没脑子想霸王硬上弓的纨绔二代——都还算矜持,只是不断示好,还没有用上强硬的手段。   谁能想到,她突然就发布消息,说自己已经结婚了。   而且看看这个说辞,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可是褚云章这才死了几个月,她的心难道变得这么快吗?   实在是卫灵之前演得太好,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于是等卫灵的飞船停泊在帝都星的港口时,赶来迎接她的,除了预想中的追求者们和记者,居然还有无数过来看热闹的网友。   让人放心(?)的是,卫灵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柔弱无依,被那么多人围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被身边的保镖挡在了后面。——等等,好像不是保镖,就是她结婚动态里的另一位当事人?   有照片在,巫洛阳的身份,自然也早就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出身偏远星系的土包子,家里本来还有点小钱,但是现在也被虫族吃得一干二净了,报名上了战场,好像也没有得到任何功勋,至今还是个下士。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卫灵究竟为什么会选择她?   网友们还只是看热闹和好奇,而卫灵的追求者们,就是感到屈辱了。他们哪一个不是家世煊赫,手握重权,前途无限,条件并不比褚云章差半点,但她居然宁愿选择一个看不出任何长处的下士!   于是卫灵那下意识的一躲,就变得刺眼了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巫洛阳身上。   这时大家才发现,她似乎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不起眼。虽然出身不高,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但至少长得还不错,而且被那么多人围着,却没有露出多少怯意,还不忘侧身挡住他们看向卫灵的视线。   之后面对媒体的围追堵截和此起彼伏的发问,她表现得也还算镇定,挑着能回答的问题答了。   比如她和卫灵是在天云号上认识的,她对卫灵一见钟情,非常喜欢她之类。   至于卫灵为什么选择她,她没有直说,只是不断重复自己觉得很荣幸,一定会好好对待卫灵,不会辜负她给予的这份信任。   就这样一路走出了航空港,来到了停车场。   大概只有卫灵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巫洛阳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无论是她还是那些追求者,本该是舆论的中心,现在却都被暂时抛到了一边。   直到她们上了车,车辆启动,被抛在后面的媒体们回过神来,才终于意识到重点已经偏了。   现在巫洛阳和卫灵已经脱身,他们只能去采访那些落败的追求者们。   不过这些人也都要脸,没有兴趣对公众展示自己的失败,能躲的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也只能强颜欢笑地祝她们幸福。   至于真不真心——   避开众人的视线之后,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骂巫洛阳,骂卫灵,更骂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不但没把人看好,还让卫灵把巫洛阳带了出来的奥斯蒙。   第二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自己的下属,准备直接对褚云章留下的那些资产动手。   能够和平地将这些东西捞到手固然好,没有也不过是多费一些功夫。   而此时,巫洛阳和卫灵已经回到了住处。   这并不是卫灵和褚云章以前住的地方。因为卫灵不喜欢出门,也不爱与人交际,而褚云章又时常出差,不在帝都星,所以以前他们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外面的一处庄园。自从褚云章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卫灵不愿睹物思人,那处庄园就被封存了起来。为了安全,卫灵本人便搬到了皇宫附近的别墅居住。   这栋别墅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地界,面积自然不大,但修建得非常用心,环境更是十分优美。围墙和栅栏将它跟周围的街道和建筑隔开,再加上花木掩映,也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星际时代,别墅里没有任何员工,所有工作都由机器人完成。所以门一关,家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卫灵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坐在沙发上,对着个人光脑打字。   她面色冷淡,神情从容,打出来的文字却饱含着浓烈的感情,发布在星网上之后,立刻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关注。   原来是她终于看到了网友们对于巫洛阳的评价,于是认真地解释了自己和巫洛阳认识的始末,并且十分动情地表示,她在褚云章的埋骨之地遭遇了虫族,本以为是上天的旨意,要送她去跟褚云章团聚,可就在这个时候,巫洛阳出现了,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将她从虫族的口中解救出来,于是她恍然惊觉,上天并不是要送她去死,而是希望她能够重新领略生命的意义,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文笔非常不错,将这一段描述得险象环生,更将自己的心理变化彻底展现出来,也让看到的人终于明白了她的选择。   她有没有移情别恋不好说,但她会选择巫洛阳作为结婚的对象,大家都能理解了。   有了卫灵本人的表态,再加上面对媒体时的表现,大众再去看巫洛阳的时候,就觉得她确实不那么糟糕了。   更有人暴言,卫灵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如果她选择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就只会再次成为另一个Alpha的附庸。而她选择了巫洛阳,前夫的遗产还是在自己手里,有钱有势有听话的Alpha,富婆的日子不香吗?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觉得这种想法太简单了。卫灵自己就是平民出身,巫洛阳也没有任何势力,不说能不能保住这些产业,就说怎么管理手中的产业,她们知道吗?   但不管大家的想法如何,卫灵再婚的这件事都已经被所有人接受了,不再是需要讨论的内容。   卫灵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网友们的评价,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关上了个人光脑。   转头一看,却见巫洛阳正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全神贯注地盯着个人光脑看。察觉到她的视线,才抬起头来,问她,“累不累?是想休息一会儿,还是想吃饭?”   “吃饭吧。”卫灵说。   这几天在天云号上,她也没好好吃过饭,现在回到家里,没有那么多需要考虑的事,总算可以安心地吃一顿饭了。   “那我去准备。”巫洛阳关上光脑,站起来道。   卫灵这时还没有听懂,因为如今这个时代,厨房里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由机器人完成,只需要选择想要的菜色,放入相应的食材就可以。所以直到巫洛阳系上围裙开始动手处理食材,她才意识到,她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一幕,卫灵想了想,打开光脑的拍摄功能,拍了一张照片。   饭菜上桌之后她又拍了一张,才坐下来吃饭。   意料之外,巫洛阳的厨艺要比厨艺机器人好太多,虽然她控制了食物的量,但卫灵的胃容量太小,还是一不小心吃撑了。   她想了想,又拍了一张空盘子的照片,跟前面的两张一起,发到了星网上,还配上了一句文字:平平淡淡才是真。   这三张照片,又引发了网友们的一场议论。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的巫洛阳亲自动手做菜有点多余,但这毕竟也是一种心意,而且卫灵也确实不需要她做别的,只能在这种事情上用力了。而从卫灵的角度来说,能让自己的Alpha做到这种程度,确实是所有Omega的楷模,也证明了她的选择确实有自己的道理。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结果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为了跟女神吃同款饭菜,居然将照片导入了全息设备。   现在的全息设备非常高端,可以根据图像内容模拟出真实的色、香、味、触等感觉,具体的原理非常复杂,但还原度可以高达百分之九十左右。于是这位网友意外地享用了一份大餐,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发到了星网上,并在卫灵的动态下跪求她以后多多分享自己的一日三餐,让大家跟着享受一下。   然后,巫洛阳就火了。   星际时代,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人类被彻底地从各种繁杂的工作之中解放了出来,只有艺术、政治和军事类的工作,还需要人类亲自完成。如此一来,大部分人便都将精力放在了吃喝玩乐上。   只不过他们走得有点偏。   比如吃饭,他们致力于研究出更加全能和智能的机器人,让机器人做出比越来越好吃的菜,或者开发出越来越奇怪的食材和菜品,却很少自己动手了。   诚然,机器人做出来的饭菜味道也很好,新的食材和菜色,也确实给大家带来了不少新鲜感。   但现在大家发现,机器人做的饭菜,和人类亲手做出来的,似乎也不一样?   至少和巫洛阳做出来的不一样。   这是否意味着一种新的发展方向?如果是的话,第一个抓住这个流量密码的巫洛阳,说不定可以抓住这个机遇,开创一个新的行业。   想得多的人还在分析这个变化会给卫灵的婚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但更多的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是——   能闻到味道,能品尝美味的全息设备已经就位了,巫洛阳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们提供下一餐美食? 第082章 遗孀ABO(7) ◇   ◎“你放心,我会努力种地养你的。”◎   卫灵也在看网上的评价。   她是真的品尝过巫洛阳的手艺,自然知道有多好吃。即便全息设备模拟还原的过程中会有一部分的损失,也足以让网友们惊艳了。   看着网友们呼吁巫洛阳多分享一下一日三餐,卫灵不由陷入沉思。   这倒不失为一条很好的出路。   原本卫灵对于之后的事,已经有了一番规划。现在巫洛阳弄了这么一出,她突然发现,还可以做得更好。   正沉思间,房门被敲响。卫灵回过神来,扬声道,“进。”   “时间不早了。”巫洛阳提醒道,“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忙也来得及。”   “也好。”卫灵伸手合拢桌上的办公软件,站起身。   从书房里出来,走进卫生间一看,巫洛阳已经给她放好了洗澡水,挤好了牙膏,就连干净的毛巾和睡衣也全都准备好,放在了门口的架子上,十分体贴周全。   她本人则站在卫生间门口,用试探的口吻说,“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不过我看主卧的衣柜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卫灵转头瞥了她一眼,问衣柜是假,真正想问的,恐怕是自己能不能住在主卧吧?   她其实是想分房睡的,但是转念一想,她们已经是合法伴侣了,住一个房间也没有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Omega的发-情期虽然时间不定,但一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会出现假性发情的症状。假性发-情虽然不会提升受孕率,但也需要Alpha的安抚。   与其到时候自己再去巫洛阳的房间找她,不如就一起住。   反正主卧的床宽度是2.2米,以她和巫洛阳的体型,躺上去基本是各睡各的。   “主卧旁边的房间是空着的,明天叫机器人打通了,再给你做一个衣柜吧。”她说。   巫洛阳得到满意的答案,笑着应道,“好,那我先去把床铺好。”   这些事机器人都可以做,但卫灵没有说话,默许了。   等她洗漱完毕出来,巫洛阳已经换过床上用品,调试好了卧室的温度和灯光,正坐在床边看书。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来,视线在卫灵头上一转,站起身道,“我给你吹头发吧。”   “多谢。”卫灵没有拒绝。   不得不说,别人给吹头发,和自己吹,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巫洛阳的手指每次从发根穿过,卫灵都能感觉到一种从头皮传到全身的放松。等到头发被吹干,她的困意也上来了,倒在床上,几乎立刻就能睡过去。   但她终究没有睡着,倏然睁开了眼睛。   巫洛阳将自己的枕头挪过来,跟她的并排放在一起,大大方方地躺了下来。   卫灵:“……”   也许是因为面前的人,也许是因为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许是因为过去的几天,她们待在床上的时候都不是太和谐,明明发-情期已经确认过去了,卫灵却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身体里涌出的燥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她们的唇吻在了一起。   没有发-情期,没有迫不得已,一切就这样自然地发生了。   ……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卫灵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跟巫洛阳贴在一起,头碰着头,鼻尖蹭着鼻尖,胳膊搂着胳膊,腿搭着腿,呼吸相闻,肌肤相贴,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奇怪的是她居然睡得很沉,夜里没有醒过,也全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姿势带来的不便。   好像她们本来就该如此,也已经如此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她发了一会儿呆,巫洛阳也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到她,人还没有清醒,就先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凑过来吻她,动作自然得好像已经做了千百遍。   木质的香气密密地笼罩上来,将两人包裹住,很快就引出了玫瑰的甜香。   在床上厮磨了两个小时,眼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卫灵才终于把人推开,下床穿衣服。   巫洛阳觉得很奇怪,明明卫灵应该也是很喜欢这种亲密的,在一起的时候也很享受沉迷,可是每次推开她,动作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人。   她叹着气爬起来,简单地洗漱之后,便进了厨房。   卫灵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气。她顺着香气走进厨房,便见巫洛阳正在制作三明治。一层刚刚烤出来的面包,一层沙拉酱,一层蔬菜,一层西红柿,一层煎过的肉片,一层芝士,一层煎蛋,最后再来一层蔬菜,一层面包,用保鲜膜紧紧裹住,再沿对角线切开,两个用料丰富的三明治就完成了。   巫洛阳转身去热牛奶的时候,才看到卫灵。她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惊艳的光彩,不由放下手里的牛奶盒,朝卫灵走了一步,低声称赞道,“你今天很美。”   “今天要进宫一趟。”卫灵说,“你跟我一起去。”   “好的。”巫洛阳的视线始终缠绕在卫灵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她的话,答应得十分爽快。   卫灵警觉地转身离开了厨房,让她有些失望。   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卫灵突然想起来,“对了,我看网友们对你做的饭菜评价很高,都让你多发一些照片,最好是能发视频。你自己的想法呢?”   巫洛阳朝她一笑,毫不犹豫地道,“我都听你的。”   卫灵眸光微微一动,点头道,“那就发吧。”一边说,一边打开光脑,调出了拍照功能。   正准备开光脑的巫洛阳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停下了动作。她当然也可以用自己的账号来发,但是肯定不如卫灵发的效果好。   三明治的魅力不如昨晚的糖醋排骨和小炒菜,不过网友们并不挑剔,有得吃就很高兴。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卫灵发布动态的时间上。   上午十点,是一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时间。   这个时候才吃早餐,免不了让人产生一些奇妙的联想,比如昨晚做什么去啦?是不是睡到现在才起床?   这个话题落在一对新婚的伴侣身上,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而这个时候,巫洛阳和卫灵已经来到了皇宫。   卫灵一身繁复华丽的礼服裙,巫洛阳却还是摘了肩章的军装,但很奇怪,今天她站在卫灵身边,不会再有人将她当成安保人员。他们开始接受巫洛阳和卫灵结婚了的事实,并且觉得她其实还不赖。   两人被引到一处玫瑰园,在这里等候了片刻,就见到了今天要见的人——皇帝的长女,玫瑰伯爵赛尔莎殿下。   她身材高挑,五官深邃,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和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去骑马,她身上穿着骑装,脚上踩着马靴,看上去英姿飒爽。   在十八岁性别分化之前,整个帝国的人都以为,这位“帝国玫瑰”将会分化成一位Alpha,继而成为帝国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但结果是,她分化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   老实说,看到她,巫洛阳是有些吃惊的。   在她从系统那里得到的信息之中,卫灵跟赛尔莎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在小世界意识预测的“剧情”之中,她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在卫灵嫁入豪门之后,以美貌而闻名整个帝国之后,有人认为“帝国玫瑰”这个称号应该属于她,而不是一个Beta。   但卫灵今天是来见她的,可见两人私底下已经有了联系。   此刻见了面,赛尔莎也表现得非常热情,她握住卫灵戴了手套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虚虚一吻,“看到你的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亲爱的灵。”   “多谢殿下记挂。”卫灵回礼,又向赛尔莎介绍了巫洛阳。   “幸运的家伙。”赛尔莎打量了巫洛阳两眼,笑着摇头,“灵,你的选择真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你也应该很清楚,那些傲慢的家伙可不会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我知道。”卫灵苦笑了一下,她的眉宇间仍然有着淡淡的愁绪,但巫洛阳注意到,她跟赛尔莎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在奥斯蒙将军面前那种故意的矫揉造作,态度颇为坦然,“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就此事向殿下求助。”   “哦?”赛尔莎又将视线转向她,“我能帮你什么?”   卫灵将手里拿着的文件袋推了过去,“这些,请殿下帮忙处理。”   赛尔莎打开一看,顿时有些吃惊,“这是褚家的所有产业,你打算让我来处理它们?”   “除了殿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助我。”卫灵说。   她这句话真心实意,帝国皇帝有三个孩子,但即便是另外两位皇子,她也不敢相信,因为他们都是Alpha,必然会对她这个天赋出众的Omega感兴趣。只有身为Beta,感受不到信息素吸引的赛尔莎,才是最安全的。   赛尔莎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她看向卫灵的视线也依旧带着惊叹,“必须要说,你的胆子很大,灵。”   “我有胆子送,不知道殿下是否有胆子接?”卫灵反问。   赛尔莎笑了起来,“好吧,不得不说,你给我找了一个麻烦,但是,我喜欢!”   在很多人的眼中,分化成一个Beta的赛尔莎,已然失去了竞争储位的资格,就连皇帝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早早给她封了爵位。可她被当成帝国继承人培养了十八年,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接受这个结果呢?   只不过,之前她一直在蛰伏,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一旦她接受了卫灵给的这些产业,掌控了褚家的产业,立刻就会被所有人关注,她的野心也就无法掩藏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件事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但反过来说,这件事也给了赛尔莎一个站到明面上来跟她的兄弟们竞争的机会,否则她永远都会被排除在继承人的挑选范围之外。   何况褚家的这笔巨额财富,本来就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一旦得手,必然会实力大增。   卫灵就这样送给了她,可以说是做了一个巨大的人情。   赛尔莎将面前的文件都收了起来,“那么,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我知道殿下名下有一颗农业星球,就在帝都星附近。”卫灵说,“你应该也知道了,洛阳家里原本就有一颗农业星球,只不过被虫族毁了。如果殿下愿意割爱,我们想搬到这颗星球上去生活,远离帝都星的这些纷扰。”   这就是卫灵的新计划。   原本,她是打算自己站在赛尔莎这边,支持她夺位。只是这样一来,免不了还要跟帝都星那些令人作呕的权贵们周旋。   但在发现巫洛阳的做菜天赋,意识到她并不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士兵之后,卫灵就转变了想法。能够置身事外,不被那些家伙打扰,自然更好。   有赛尔莎的庇护,没有人会去找她和巫洛阳的麻烦。之后夺嫡之争爆发,她和巫洛阳就更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很快就会被忘记。   这个计划,甚至比卫灵那个假死脱身的想法更好。   毕竟假死之后,她想要重新站稳脚跟并没有那么容易,离得太远,也不方便亲眼看到那些家伙的下场。   而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对于卫灵这个要求,赛尔莎似乎也不意外。她虽然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认为卫灵是个柔弱得风吹就倒的人,但似乎也并不知道卫灵的真面目,所以觉得她打算离开帝都星,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她十分干脆地办完了转让手续,将那颗农业星球转到了卫灵名下,完成了这笔交易。   从皇宫里出来,回到车上,巫洛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的任务是阻止卫灵黑化,毁灭世界。而让卫灵黑化的,就是帝都星上那些权贵。巫洛阳本以为,就算不毁灭世界,卫灵也不会放过他们,结果现在,她居然主动选择离开了帝都星?   见她发呆,卫灵便道,“正好你的行李还没有拆,搬家也方便。”   巫洛阳回过神来,心想管他的,反正离开帝都星对她的任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就暂时不用追究那么多。   她握紧卫灵的手,“你放心,我会努力种地养你的。”   ……   虽然卫灵把褚家的产业都给了赛尔莎,但那也只是公司、工厂以及相应产业链的产权和股份,并不包括不动产、珠宝、艺术品和车辆之类的资产。   所以她们搬起家来也很方便:只要指挥机器人将行李收拾好,打包放在飞船上,然后再将飞船开到农业星上去就行了。   而在农业星这边,相关的管理机构都已经得到通知,知道他们已经换了一个新的老板,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她们在农业星上的住处,是一座城堡。据说是赛尔莎殿下十几岁时亲自规划建造的,恢弘庞大,并且充满了想象力。一些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东西已经被封存起来,换上了全新的摆设。   巫洛阳下了飞船,先将卫灵送到住处,然后把工作人员都召集起来,短暂地碰了个面。   主要是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也让下面的人能安下心来——这里虽然已经不是赛尔莎殿下的产业,但仍然受她庇护,没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新主人的亮相和立威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些巫洛阳自己其实也能做,她有着非常丰富的管理经验,打理一颗星球不在话下。毕竟现在种地也已经实现了机械化,她真正要管的只有几十个员工。但她现在做的这些,却全都是按照卫灵的指示来的。   在飞船上,她的新婚妻子就已经将这些都安排好了,还写成文档,交给她来实践。   巫洛阳觉得卫灵这样认真,莫名有些可爱,所以执行得也一丝不苟。   等她开完了会,回到城堡里,机器人已经将该归置的东西都放好了。巫洛阳这才想起来,她们一回去就直接搬家,好像直接错过了午饭。于是又连忙去厨房下了两碗面。   等面煮好了,准备端出去的时候,巫洛阳才发现,卫灵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在操纵飞在空中的摄像头拍摄视频。   对了,之前确实说过要跟网友们分享一日三餐。   但是卫灵甚至还准备了专业的拍摄设备,是巫洛阳没有想到的。   她趁着卫灵还在双手操作悬浮摄像头,快步走过去,一把把人抱起来,放在了流理台上,仰头去吻她。   摄像头晃动了两下,静静地悬浮在她们头顶,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搬家虽然并不需要自己动手,但是换了一个环境,还是需要适应一下的,所以这天晚上,她们将睡觉的时间提前了。   直到这时,巫洛阳才发现,这座城堡里有两个主卧室,听说按照古时候的惯例,主人们都是分房睡的,有自己单独的床、卫生间和衣帽间,只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了一扇暗门。   体贴得非常不合时宜,让巫洛阳十分不满意。 第083章 遗孀ABO(8) ◇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巫洛阳站在两个主卧之间的那扇门前,侧头听了一会儿,对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便伸手推了一把。   结果一推就开了。   卫灵正坐在床头不知做什么,床头灯晕黄的光芒笼罩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显得静谧极了。听到动静,她抬头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巫洛阳尴尬一笑,“我只是想试试这个门有没有锁。”   一边说,一边徒劳地把自己手里的枕头往身后塞了塞,掩耳盗铃地假装它不存在。   卫灵看着她,表情意味难明,“这扇门没有锁。”   这扇门是为了方便两位主人到对方的房间里去,可以说是形同虚设,自然特意不会安装门锁。   “哦……”巫洛阳应了一声。   好在卫灵并没有试图剖析她的心路历程,而是直接给了结果,“要在这边睡吗?进来吧。”   巫洛阳眼睛一亮,回身合上门,快步走到了床边。   城堡里的房间规格跟别墅不一样,床铺反而没有那么宽,大概只有一点八米。两个枕头并排放着,刚好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巫洛阳满意地躺下来,转头看向卫灵,“早点休息吧?”   卫灵可有可无地点了一下头,但却没有立刻躺下来,而是看着巫洛阳道,“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你说。”   巫洛阳说着就要坐起来,被卫灵拦住了,“你就躺着吧,不影响。”   巫洛阳便又安稳地躺好,“什么事?”   “你应该也看到了星网上的反馈吧?”卫灵说,“网友们对你做的菜热情很高。我想,或许可以就你这个特长,开创一种新的经营模式。”   星际人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去做什么了,反正一切都有机器人。不过这几天,看着巫洛阳自己动手做饭,卫灵也从中感觉到了一点趣味。所以她打算之后在巫洛阳做饭的时候,开启星网直播,让网友们实时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星际网络的便捷流畅度自然不用怀疑,完全可以支撑得起几千万上亿的人同时在线。   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没有私人使用过直播模式,一般都是帝国皇室、内阁政府或者军部直播一些正式的宴会、典礼和仪式,要不就是各个艺术行业的明星们直播自己的演唱会、画展或者其他活动。   卫灵有信心,可以趁此机会,创造出一种新的盈利模式。   对于这件事,巫洛阳的信心比她还要强。毕竟这也算是她的老本行了,当年她的那个度假村,一开始也是在网络上火起来的,后续也经常进行各种直播活动。   在地球时代,直播就能够成为一个新兴行业,何况现在?   她甚至还拓宽了思路,觉得不仅可以直播做饭,直播种菜,直播摘菜,说不定也会有受众。   虽说星际时代的百姓,不知道还有没有种花家的神农血脉,但是国内的田园日常视频播主能火到国外,可见对于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还是具有一定普适性的。   卫灵听她滔滔不绝地抛出各种规划,不免有些惊讶。   她倒是没有怀疑巫洛阳为什么能想到这些,毕竟她的身份设定就是出身农业星球,家里祖辈种地。不过即便如此,巫洛阳也考虑得过分周全了,好像她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商业模式,只需要讲述出来。   在她的注视下,巫洛阳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好像说得有点多了。   好在她说的都是种田方面的内容,倒也不用担心卫灵多想,于是她见好就收,“这方面是我的专长,都可以试一试,到时候再看网友们的反馈,进行调整。不过其他方面,就只能麻烦你多多费心了。”   卫灵点头,“应该的。”   这件事,她显然也已经考虑过了,当下提出了两种直播方式,一种是付费直播,一种是道具打赏,两种方式展开之后还各有细节,听得巫洛阳赞叹不已。   “还是道具打赏吧。”巫洛阳选择了自己更加熟悉的一种模式。   只要有足够的流量,后续想要变现是很容易的,没必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给自己设置门槛,将一部分人拦在外面。毕竟每一个点击和观看,每一个活跃的粉丝,都有它的价值。   “我也更倾向于这个。”卫灵若有所思地道。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交流了一会儿,眼看卫灵已经准备打开光脑开始记录了,巫洛阳连忙说,“早点睡吧,这些明天再考虑也来得及。”   卫灵点点头,关上床头灯,躺了下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刚才又经过了一次头脑风暴,放松下来之后,两人都感觉到了疲倦,所以躺下没多久,就都睡着了。   卫灵本以为,既然没有做什么,躺下的时候是什么样,醒来也应该是什么样。   然而第二天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跟巫洛阳贴在了一起。   再看两人躺的位置,是床铺的正中间,明显并不能把锅甩给巫洛阳一个人,说是她自己凑过来的。   卫灵默默收回手脚,起身下了床。   只要巫洛阳没有看到这个场面,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   褚云章死后,对卫灵有想法的人很多,可以说,整个帝国上层没有一个人不心动。但是正因有想法的人太多,大部分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真正敢直接表现出来,开始追求她的只有四个人。   除了奥斯蒙将军之外,另外有一个内阁参议员,一个侯爵,还有一位是某个大型财阀的掌权者。   其他人只能簇拥在这四人身边,给他们提供各种支持和帮助。   卫灵和巫洛阳的婚事公布之后,无论是这四个人还是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褚云章名下的产业,采取了各种行动。   两天时间,已经足够这种行动发酵出来,产生结果。   然而他们惊诧地发现,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是发生的事情又被压下去了。这比什么都没发生更可怕,因为这不是卫灵能做到的,也就意味着,她找到了新的靠山。   他们很快就知道这个新靠山是谁了,毕竟赛尔莎并没有遮掩这件事的意思。   拿到褚家的产业和大笔财富,正是她闪亮登场的好时机。   这个结果看似出乎意料,但实际上并不令人意外。毕竟这四个势力,就是帝国除了皇室之外最顶尖的大势力了。其中奥斯蒙代表军部,财阀代表的是资本,内阁参议员代表政府,侯爵代表贵族。   卫灵将褚家的产业交给赛尔莎,就是将帝国皇室这个最大的势力也拉下了场。   ——虽然那四位追求者背后,说不定还有两位皇子殿下的影子,但毕竟没有直白地显露出来,只是在背后推动,跟赛尔莎的直接下场有着巨大的区别。   这一股新势力的出现,让局势一下子进入了僵持。   不得不说,卫灵确实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至少此刻,大部分人已经不在关心她在哪里,又是什么情况了。   帝国就那么大,权力就那么多,每当有新的势力想要上台,就意味着变动的到来。也许是新势力落败,灰溜溜地被瓜分,也许是新势力胜出,成功取代某一个旧势力掌权。   但不管是哪一个结果,在那之前,都必然会有一场波及甚广的纷争。   而现在,争斗已经一触即发,所有人都不由得提高了警惕,防备着可能在任何地方爆发的矛盾和冲突。   也有人私下串联,试图结盟。也有人暗中搞事,想要浑水摸鱼。   但总之,这些暂时跟卫灵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她正在忙着调整这颗农业星球上种植的作物种类。   位于帝国玫瑰赛尔莎殿下名下的这颗星球,说是农业星球,实际上种植的粮食作物很少,大部分都是花卉和一些珍贵的草木。而种植这些,也不是看中了它们的经济价值,不过是因为赛尔莎喜欢而已。   现在星球换了一个主人,自然要进行相应的产业调整和布局规划。   除此之外,她还要抽空给巫洛阳拍摄各种视频。   其实星际时代,各种设备都很智能了,巫洛阳一边工作一边操纵悬浮摄像头拍摄,也是可以的。就算不行,让家务机器人帮忙拍摄,也完全没有问题。只要下载一个拍摄程序,机器人就可以在几分钟内变成一位摄影专家。   然而巫洛阳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些,只对卫灵提出要求。而卫灵也像是根本想不到这些,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在两人的配合之下,成果十分喜人。   除了做饭的视频之外,网友们还刷到了巫洛阳拎着篮子去地里摘菜的视频,巫洛阳开着播种机器人在地里种植蔬菜的视频,甚至还有一个巫洛阳在一片荒芜的空地里挖野菜的视频,而这些野菜,最后还被制成了喷香扑鼻的菜肴。   通过视频内容的展现,网友们已经猜到巫洛阳和卫灵搬到了某个偏僻的农业星球上。   一开始,还有人嘲讽卫灵眼瞎,放着那么多有权有势的追求者不选,居然看上了巫洛阳这个乡巴佬,她除了做菜还会什么?现在还不得不跟着她搬到乡下去住,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受不了了。   卫灵有没有受不了乡下的生活无人知晓,但很快,挑剔的网友们就在一个接一个的视频中真香了。   这颗星球在哪,让我也去体验一下!   放心,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第084章 遗孀ABO(9) ◇   ◎“毕竟是帝国第一美人,谁会不想看你呢?”◎   似乎是网友们的呼吁被听到了,很快卫灵就在自己的星网账号上宣布,应广大网友的要求,将会尝试一种全新的直播模式,欢迎大家关注,并且附上了直播的地址。   光看这条动态,网友们以为要直播的是她和巫洛阳的伴侣日常,于是颇有一批她的颜粉冲进了直播间。结果冲完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卫灵,只有巫洛阳一个人出镜。   不过在开口抱怨之前,大家先被眼前的环境吸引了。   赛尔莎种的那些名贵花木,卫灵并没有直接处理掉,而是移栽到了不同的地方,作为点缀。经过规划之后,这一片就算不是移步换景,但放眼望去,镜头所过之处,也可以说是处处都是惊喜。   自然景观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动人的,纵然一种植物都不认识,也可以轻易地领略到风景的优美。如果能认出一两种名贵花木,心中的激动之情只会更甚。   有机灵的网友,早就及时打开了全息设备。   果然,微风、阳光和花香立刻就充斥了身周,让人体会到了跟巫洛阳相同的心旷神怡,就连泥土的气息,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也变得可爱了。   于是他们纷纷发送弹幕,让还没有发现这一点的网友们赶紧穿戴设备,不要浪费了这绝美的体验。   而这个时候,镜头已经跟着巫洛阳来到了一处草莓园。   巫洛阳放下手里的小篮子,蹲下来一个一个地挑选草莓。镜头在这个时候变换了好几种角度和远近景,将草莓的诱人展示的淋漓尽致。最过分的是,巫洛阳还伸手摘下了最红最大的一个,直接放入口中咬了一口,然后因为草莓的甘美而眯起了眼睛。   这一幕让不少人都开始疯狂分泌口水。   好在使用全息设备,巫洛阳摘下来的水果他们也可以品尝,虽然网友们总觉得,自己吃到的这个,味道似乎没有巫洛阳手里的好。   而这个时候,巫洛阳又摘下了另一个又红又大的草莓,却没有送入自己口中,而是递到了镜头前。   网友们还以为她是故意诱惑自己,于是纷纷发弹幕斥责这种行为——直播当然是有弹幕的,不过因为一向都是大型活动才开直播,所以这些弹幕更多是给网友们自己看的,更像是一个聊天的平台,之前的话题也一直很杂,直到此刻才变得统一起来。   不过下一瞬,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因为草莓越过镜头,落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很快,熟悉的咀嚼声传了出来。   是在投喂摄影师!   而且网友们发挥想象力,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摄影师的身份。   ——是我们的第一美人在拍摄,是不是?是不是!   ——啊呜呜呜呜呜她们好甜,不对,我要说的是草莓好甜。   ——吃个草莓都不忘了对方,我相信她们是真爱了。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是我们这些直播网友不能看的,为什么镜头不把我们的第一美人拍出来?   就在弹幕嗷嗷叫时,巫洛阳眼神一动,笑道,“因为我老婆只有我能看,就不给你们看。”   网友们:???   他们猛地意识到,这是私人直播频道,巫洛阳和卫灵都是可以看到她们发送的弹幕的,甚至可以给予实时反馈!   这是以前的直播从来没有过的,也让网友们一下子开启了新世界。   现在这一对在网络上的热度,是其他人根本比不了的,无数媒体想要采访他们而不得。如果弹幕可以实时回复,那他们岂不是可以在这里采访一下两位当事人了?于是弹幕的数量在一瞬间猛增,密密麻麻一片,连画面都完全被遮挡住了。   巫洛阳见状,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低头摘草莓了。   网友们嗨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总算是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们倒也不失落,毕竟媒体花钱采访都见不到人,何况是他们?反正本来就只是随便试试,成功了大家过年,失败了也很坦然。   不得不说,星际的草莓长得确实很好,基本上都有半个拳头大小,甜度也足够。巫洛阳的小篮子,没一会儿就被装满了。她便站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了一条非常焦急的弹幕。   对方各种花样提醒她背后还有一颗很大很红的草莓还没有摘,让她赶紧去摘下来,看那个语气,简直恨不得上了她的身,代替她去摘下那颗草莓。   巫洛阳不由失笑,很给面子地转身,摘下了这颗草莓,“好了,摘了,别着急,我这就吃给你看。”   该网友:“……”   但是这个小小的互动,一下子提醒了其他人,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实时互动”的趣味性,远远不止是可以采访当事人这么简单,而是可以让他们真正“参与”进巫洛阳的各项活动之中。   于是他们开始打量四周,寻找自己感兴趣的项目,并疯狂在弹幕上提要求,希望巫洛阳能采纳自己的建议。   有想摘黄瓜的,有想掰玉米的,还有想要去不远处的河里抓鱼的……   就在这时,一条闪着金光、十分醒目的弹幕嚣张地从屏幕上闪过:听我的,去掰玉米打赏了一枚深水鱼雷!   不光是网友们被这条弹幕闪瞎了眼,就连巫洛阳也吓了一跳,于是笑着道,“好,接下来就去掰玉米。不过我们要先把草莓送回去,换一身衣服。”   等巫洛阳换好衣服,再拎着小篮子出门的时候,网友们已经将新功能研究清楚了。   原来还可以花钱给主播打赏,然后再发送弹幕,就会拥有各种各样的文字效果,保证每一款都闪亮夺目,还设计得很好看。   又获得了一种互动的快乐!   对于巫洛阳选择听从花了钱的网友去掰玉米这件事,大家也都没有什么不服气,怪只怪自己没有先发现这种好东西。不过下次再做选择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很快就来到了玉米地。   一开始,网友们还不明白巫洛阳为什么要换长袖长裤,但很快,他们就被玉米的枝叶教做人了。这东西看起来颇为柔软,可是碰到皮肤上,却会引来阵阵刺痛,还是相当难受的。   好在设备可以直接调低痛感,并不会影响他们的体验。   掰完了玉米,巫洛阳没有离开,而是在河边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开是生火准备烤玉米。等待木柴燃烧的间隙,她还去旁边的河里叉了两条鱼。很快,玉米和处理干净的鱼就都被木棍穿起来,架在了火红的木炭上。   香气很快就弥漫了出来,网友们蹲在火堆边,期盼地等待食物烤熟。   也许是因为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又亲眼看到了这些食物处理的过程,等到终于可以跟巫洛阳一起品尝美味时,每个人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习惯了坐在打理完美的花园里,等着机器人将美食送到手边,他们直到现在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动手这么有意思的吗?想去玩!   等直播结束之后,无数人动作干脆地打开购物软件,选购了草莓,玉米和活鱼,打算在现实中重复一下今天的体验。   不过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厨艺这种东西,看的时候往往会觉得很简单,有手就行,但等到动起手来的时候……   手:不,我不行。   ……   第一天的直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就连短期内没有抱希望的打赏,都收到了不少。直播结束后,卫灵看着系统列出来的各种数据,不由陷入沉思。   这还是在他们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   看来,这个新的创业方向,吸金的速度恐怕会比她预计的更恐怖。   而且,经过今天的直播之后,卫灵发现,除了直播之外,后续或许也可以开发星球旅游业务,让网友们能够来到这里,实地体验自己动手的田园生活。   巫洛阳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草莓走过来,放在她的手边,问,“怎么样?”   “令人惊叹。”卫灵说,“我甚至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从前没有人考虑过这种直播模式?”   巫洛阳想了想,笑道,“因为自己动手和机器人动手的感觉很不一样吧。哪怕是看别人动手,和看机器人也不一样。”   卫灵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觉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暂时先这样吧。”巫洛阳说,“等到网友们更了解这里的时候,再固定几个主要的镜头,然后视情况切换。这样,对你来说会更轻松一些。”   卫灵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系统统计的高频关键词里,我的名字出现的次数也不少。”   “应该是大家都想看到你吧。”巫洛阳笑眯眯地说,语气很坦然,“毕竟是帝国第一美人,谁会不想看你呢?”   “那你呢?你希望我出现在直播镜头中吗?”卫灵问。   巫洛阳摇头也很坦然,“当然不。主创团队中的一部分成员适当地保持神秘感,拒绝出镜,也可以成为一种特色和卖点。”   “是吗?”卫灵看着她,“不是因为你老婆只有你能看?” 第085章 遗孀ABO(10) ◇   ◎易感期。◎   啊这。   要说巫洛阳一点私心也没有,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她确实只是随意口嗨,完全忘记了另一个当事人就站在镜头后,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她说了什么。   但是……怎么说呢,听到“老婆”这两个字从老婆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巫洛阳更加坦然地回视卫灵,厚着脸皮道,“老婆,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灵和她对视了片刻,垂下眼,没有说话。   注意到她的态度软化,巫洛阳自然是立刻得寸进尺,凑过去握人家的手。卫灵侧身避开了,她也不以为意,顿在空中的手一秒后就伸向了桌上的果盘,拿起一个草莓递到卫灵嘴边,见好就收,“你辛苦了,吃个草莓。”   卫灵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算是揭过了称呼的事,然后又继续说起了其他的数据。   除了词频分析之外,还有用户分析、打赏分析,以及观看量曲线图等等……巫洛阳虽然也曾经搞过直播,但她是个直觉流,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搞,还从来没有像卫灵这样认真地分析过这些数据,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她忽然意识到,直播或许是个意外,但就凭这种追根究底的精神,卫灵做什么事不能成功?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原本的黑化剧情线里,卫灵以毁了自己为代价,想要毁掉这个世界,有多么可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并且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既然止不住,巫洛阳也就不止了,将这件事列入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之中。   卫灵对她的想法还毫不知情,分析完了种种数据之后,又重新调整了明天直播的时间和内容,然后才跟巫洛阳一起去休息。   又过了好几天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跟巫洛阳同床共枕,更习惯了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两人都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已经可以从容不迫地对待这些变化了。   在开了一个好头之后,卫灵和巫洛阳的新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   按理说,她们在网络上的热度那么高,应该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因为现实之中蓄势待发的储位之争,无数人的精力都被牵扯了过去,除了赛尔莎殿下问过卫灵一次之外,其他人竟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用说对她们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了。   卫灵猜想,或许赛尔莎在其中也出了一点力。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能够全力发展的机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铺展开,卫灵以直播为起点,构建起了一整个庞大的品牌计划,并且一步步将之推进。   值得一提的是,在巫洛阳火了之后,星网上也出现了许多模仿她直播亲自动手干活的主播。   对于这种变化,巫洛阳的粉丝们显得很愤怒,但卫灵倒是很冷静。她不但没有打压这些新主播的意思,反而趁此机会,将他们整合起来,推出了自己的直播平台,一举占据了这个新兴行业最关键的位置。   与直接使用星网账户直播相比,平台的设计更加丰富,无论对主播还是对观众都更加方便好用,所以一经推出,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   当然了,能吸引那么多的主播,最主要还是因为巫洛阳遥遥领先的人气,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曝光。   毕竟模仿者虽然多,可是好像很少有人能做到巫洛阳那种浑然天成、举重若轻,好像这真的就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其他人直播的看点是各种花式失败,只有巫洛阳,观众永远可以信任她的每一次尝试。   等到帝都星的权贵们发现赛尔莎殿下并不打算直接动手,从紧绷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而卫灵和巫洛阳,已经将她们的新行业推上了一个无法轻易动摇的位置。   有了庞大的人气和群众基础,一举一动都在镜头之下,权贵们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会想对她们动手。   这一天,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注意到,主播有点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们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只能默默观察。直到一个上午过去,才终于有人指出了重点:主播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虽然用她自己的说法,她做的这些事情,已经熟练到了烂熟于心的程度,就算分心也不会失败,可是注意力有没有集中,还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   特别是平时她会经常跟弹幕互动,听取大家的意见,今天却几乎没有。   然后再根据这个变化一分析,大家立刻就猜到了原因——卫灵美人估计不在镜头后面。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之前巫洛阳每次看向镜头的时候,总会笑得比平时更甜。虽然网友们厚颜无耻地宣称她是在对自己笑,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笑的对象是谁。   但是今天,她扫过镜头的视线也失去了灵魂,变得平平无奇了。   接下来,弹幕自然又猜测起卫灵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是像网友们所猜测的那样,今天卫灵说自己不太舒服,所以没有在镜头后面。好在现在已经是固定镜头了,也有专业的工作人员负责,并不需要卫灵时刻盯着,所以巫洛阳就让她留在家里休息了。   只是心里难免记挂,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卫灵究竟是为什么不舒服。   直到视线无意之间扫过弹幕,注意到了上面频繁刷屏的一个词,巫洛阳才终于恍然大悟。   ——易感期。   因为卫灵本人的强大,巫洛阳经常会忘记,这是个ABO的世界观。Omega不但有发-情期,每个月还会有几天易感期。在易感期里,她们会进入假性发-情的状态,虽然不是真正的发-情,但依然会很不舒服,变得敏感纤细、多疑易怒,更需要Alpha的安抚和陪伴。   上个月卫灵因为药物被迫进入发-情期,导致生理性紊乱,没有出现易感期,算算时间,好像确实差不多了。   巫洛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她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以卫灵的个性,当然不会主动提出想要陪伴,只会自己默默忍耐。可是她们既然已经完成了标记,又是合法伴侣,为什么还要让卫灵忍受这种不适?   这么一想,巫洛阳匆匆交代了两句,就跑去看卫灵了。   弹幕本来就在猜测卫灵是不是进入易感期了,看巫洛阳这火急火燎的表现,立刻实锤。   所以对于巫洛阳突然跑开的行为,大家都很理解。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阶段,Omega对Alpha的占有欲增强很多,而信息素的交融,又会反过来诱导出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就算24小时黏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   好在没一会儿,巫洛阳就回来了,把镜头转移到了自制的烤炉之中,又往里面放上了好几盘一看就很诱人的烧烤,让它们自己烤着。   于是观众们就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烧烤。   因为可以看到食材的各种变化,所以也不觉得枯燥,甚至算得上一种十分难得的体验。毕竟人没事并不会把自己塞进烤箱里,但他们可以通过看直播做到这一点,近距离感受食材一点点变成美味的全过程。   ……   巫洛阳第一次离开,其实只确定了卫灵的位置,发现她没有留在房间里,而是跑到了城堡三楼的露台上。于是她匆匆弄了一些能给观众暂时打发时间的东西,就跟着上了露台。   卫灵坐在椅子上,正在看着远处出神,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她,不由吃惊,“你怎么来了?”   “看看这是什么?”巫洛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猛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露出抓在手中的一把花束,“送你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漂亮的鲜花,卫灵眼波一动,伸手接了过来,抓在手里把玩。   巫洛阳顺势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手搭着椅子的扶手,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么问,就是猜到了,卫灵也并不觉得意外,巫洛阳虽然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迟钝,但对她一直很关心,总会发现异样的。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是有小问题了?”巫洛阳仰头看着她,“需要标记一下吗?”   “应该不用。”卫灵低头看着她,见她面上闪过一抹失望,又说,“或许需要一点儿信息素。”   巫洛阳立刻主动将自己的信息素释放了出来。   熟悉的木质香气浮动在身周,卫灵身上也逸散出了一点玫瑰的味道,与巫洛阳的信息素交缠在一起。她嗅了一会儿,忽然问,“这是什么香味?我好像没有在现实中见过。”   “是桃木的味道。”巫洛阳说。   “我只知道桃花的味道,和桃子的味道。”卫灵小声呢喃。   “那些太甜了。”巫洛阳道,“我觉得这样正好,可以中和你的玫瑰。”   从调香的角度来说,似乎确实如此,中和之后的味道会更加含蓄,也更加隽永,余味悠长,值得细细品味。而对卫灵来说,这种香味让她感觉很安宁,像在无人打扰的午后,体验一场寂静的小睡,让人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   手中的花束散落到桌上,卫灵突然倾身,靠在了巫洛阳身上。   “怎么了?”巫洛阳有些吃惊地问。   卫灵闭着眼睛摇头,长长的眼睫因为这个动作而轻轻颤抖。   “没事。”她仿佛漫无目的般地问了一句闲话,“你跑到上面来,观众怎么办?”   “他们在看烤炉。”巫洛阳老实回答,“我把摄像头放进炉子里了,够他们看一会儿的。”   卫灵听她说得理直气壮,突然难以控制地笑了起来,整个人伏在巫洛阳身上,十分剧烈地抖动着。   巫洛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笑。两个月以来,她很少看到卫灵展现出这样浓烈的情绪,先是一怔,然后不知怎么,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六月的阳光照在露台上,有点晒,但是被风一吹,又带走了那一点难以忍耐的热度,只留下一种能让人完全松懈下来的懒洋洋的感觉。   笑了一会儿,卫灵觉得自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扶着巫洛阳的肩膀,艰难地直起身,看到的就是巫洛阳眉眼都含着笑,温柔得似乎随时都能化成水的样子。   她忍不住抬手,触了一下对方弯起的唇角。 第086章 遗孀ABO(11) ◇   ◎直到此刻卫灵才终于意识到,巫洛阳好像是真的爱她。◎   巫洛阳蹲在茶几旁边,将托盘上的碟子一一取出来摆好,最后才把一小碗米饭端出来,筷子递到卫灵手边,“吃饭了。”   等卫灵伸手接过筷子,她又拿起另一双公筷,给她夹菜。   这个青菜对身体有好处要吃,那个鸡蛋营养丰富不能少,还有粉丝们亲自蹲守烤出来的烧烤,能香到二里地之外,不过不能多吃,尝个味道就好了……   一顿饭吃下来,她比卫灵这个正经吃饭的人还忙。   易感期的Omega心思会比较纤细,特别是在天黑之后,情绪波动就更大,但被这样殷勤地照料着,卫灵整个人一直处在一种十分平和的状态之中。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巫洛阳平时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不过那个时候,卫灵不会有太大的感触,现在却会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吃完饭之后,巫洛阳又陪着她出门散了一会儿步。   农业星的空气很清新,在夜色和花香之中转一圈,人似乎也变得宁静了。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到现在,卫灵已经不再徒劳地试图在入睡的时候拉开跟巫洛阳之间的距离,反正睡着了之后都会滚过去的,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何况她现在还在易感期,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Alpha安抚自己。   所以她紧靠着巫洛阳躺下来,侧过身,整个人就跟对方贴在了一起。巫洛阳笑了一声,好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抬头吻了上来。   桃木的香气萦绕在她们周围,很快就勾出了玫瑰的甜香。   一夜无梦。   第二天卫灵没有再继续在房间里休息,而是回到了原本的岗位上。在得到了足够的安抚之后,她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并不会影响工作状态。   于是网友们发现,巫洛阳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像昨天那样魂不守舍了。   他们纷纷在弹幕上感慨:“她真的好爱她!”   卫灵的视线平静地从这些文字上划过,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到了白天,她好像又是那个冷淡无情的卫灵了。   移开视线的时候,正对上巫洛阳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是一怔,而后巫洛阳朝她灿然一笑,卫灵却是忙不迭地别开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天的直播内容是爬树摘樱桃。   巫洛阳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等到了樱桃地里,却趁着网友们惊呼的时间,避开镜头,凑到卫灵身边,将她抱起来放在一株樱桃树分出的枝丫上,与她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还要故意问她,“感觉好一些了吗?”   卫灵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   巫洛阳却丝毫不以为忤,笑着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系统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将卫灵对她的感觉,以数字的形式量化出来——当然不是好感度,而是气运值。无论卫灵本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冷淡,可是气运值一直在保持稳步的增长,就说明对方的对她的好感也越来越多。   所以再冷淡,都不可能会吓退她。   不过,相比较之前几个世界,卫灵的好感度确实很难增长。明明现在毁灭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只看她的气运值,距离成为主角心中认定的伴侣,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但既然每天都有进步,巫洛阳便也不是很着急。   反正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一辈子那么长。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就要叛逆着来,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系统面板上的气运值又有了一个很大幅度的增长。   事实上,巫洛阳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气运值是怎么涨上去的,因为她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像之前那样,趁着众人不注意的间隙,偷偷地吻了一下卫灵而已。   这一次,她们躲在城堡二楼的窗台里,厚厚的深蓝色天鹅绒窗帘垂到地上,将两人的身影彻底遮挡住,所以她们无需顾虑镜头,也不用担心时间长了会被人发现,可以尽情地亲吻。   等这个吻结束,巫洛阳匆匆回到镜头前,还是被214提醒,才注意到气运值增长了一大截的。   “你做了什么?”214很惊奇地问。   巫洛阳想了想,没有想到,就笑着摇头,“管他的,涨了就行。”   她只要知道她老婆是真的很喜欢她、而且越来越喜欢就够了,其他的,弄不弄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另一个当事人卫灵,此刻还坐在窗台上没有离开。   窗帘将这里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也让两人信息素的味道久久不散。巫洛阳虽然已经走了,但那无处不在的桃木香气却依旧萦绕在卫灵鼻尖,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其实刚才她只是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但巫洛阳突然跑过来,拉着她钻进窗帘里,又抱着她坐上窗台,交换了一个吻。   卫灵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巫洛阳似乎时刻注意着,让她处于上位。   她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巫洛阳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她坐在椅子里,巫洛阳就蹲在她身侧。像现在,亲吻的时候,巫洛阳会把她抱起来,放在高处——窗台、桌子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总之,在这些时候,她所在的位置会比巫洛阳稍微高一些。   这个发现,让卫灵的心跳都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网友们从直播的画面里抠糖,动不动就惊呼“她真的好爱她”,可是直到此刻,卫灵才终于意识到,巫洛阳好像是真的爱她。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毛病,自从褚云章死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被动,于是就开始讨厌那种被掌控的感觉,讨厌到一度想要切掉Omega的腺体,用这种方式来获得自由。   她没有掩饰,巫洛阳当然也看出来了。这种种奇怪的行为,大概都是在迁就她的想法,不让她感受到被强迫。   不仅仅是这些行为,事实上,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巫洛阳一直有意识地将掌控一切的主动权交给卫灵,自己则听从卫灵的吩咐。无论是事业、感情还是这种生活细节,她都在主动退让。   对于天生拥有很强进攻性的Alpha而言,能做到这种地步,确实只能说是真爱了。   但真正让卫灵感动的是,她没有大张旗鼓地做这些,更没有邀功的意思,也没有以此来标榜自己是尊重Omega的平权人士,她只是在理所当然地考虑伴侣的想法。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卫灵必须要承认,这是个很聪明、很讨她喜欢的做法。   信息素的味道已经变得很淡了。卫灵她动作灵巧地从窗台上跃下,从窗帘后走出来。   巫洛阳正蹲在地上摆弄一台机器,准备将今天采摘的樱桃打包,在弹幕抽奖送给幸运网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她突然抬头,朝卫灵的方向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卫灵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   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前线的战斗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负责主持此次战役的奥斯蒙将军,毫无疑问获得了无数帝国民众的追捧。据官方新闻称,几天之后,他就将携着荣誉回归帝都星。   卫灵从赛尔莎殿下那里得到了更加确切地消息:皇宫将会为凯旋的将士们准备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会邀请所有有资格列席的人员。   以卫灵个人的身份,当然是够不上参加皇室宴会的。但作为褚云章的遗孀,她却一定会有一张邀请函。   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仍然在为逝去的人悲伤,他们只需要她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成为其中的一份点缀,以彰显皇室的优容、奥斯蒙的军功,让这场宴会变得更加圆满。   挂上通讯,卫灵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巫洛阳就在她身边,也听到了赛尔莎说的话,见状便道,“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们就不去?”   “不,当然要去。”卫灵抬了抬下巴,面色冷肃,“有了这份军功,奥斯蒙在军部的地位会更进一步提升,三位殿下恐怕都想要拉拢他。如果我不去,赛尔莎还会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说不好了。”   这就是冷冰冰的现实,皇室继承人必须要得到军部的支持,与之相比,她之前给出去的好处就差得太远了。   当然,因为之前的事,赛尔莎和奥斯蒙之间的关系必定不会太和睦,未必能够拉拢对方。所以卫灵真正要做的,是让其他两位王子也不能拉拢他,这样才能继续维持当下的平衡。   “辛苦你了。”巫洛阳在卫灵脚边蹲下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那我陪你一起去?”   卫灵微微挑眉,眼睛里透出一点笑意,“当然,这不就是你留在我身边最大的用处吗?”   “你这张嘴啊……”巫洛阳叹气。   “嗯?”   “真会说话。”巫洛阳撑起身,凑过去吻她,“我喜欢。”   她这样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卫灵道,“要是到时候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让我替你说。”   在外人面前,卫灵要伪装成柔弱的样子,确实不能像怼她这样怼别人。   这么一想,巫洛阳还有点期待卫灵不再需要伪装的那一天,到时候吓她那些追求者们一跳。 第087章 遗孀ABO(12) ◇   ◎机甲可不会区分使用者是Alpha还是Omega。◎   奥斯蒙将军如期回到了帝都星,却并不像是所有人预想中的那样鲜花铺路、荣誉加身,事实上,他是躺在医疗舱里,被紧急护送回来的,因为前线的医疗资源紧缺,而他的伤势太严重,需要更好的医生、药品和仪器。   ——在启程回帝都星的前一夜,前线再次遭遇了虫族的突袭。   原来之前所谓的“胜利”,只不过是虫族收缩防线,故意做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前线的部队放松警惕,然后再次发起进攻。   方法很奏效,他们成功突袭到了军舰附近,甚至一度登上军舰,不但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还重伤了奥斯蒙将军。   本来一片欢声笑语,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的帝都星,立刻就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与恐慌之中。军部临时调遣了另一位将军前往前线,又增加了援军,这才勉强稳住局势。   但是为了获取战略纵深,军舰不得不后退了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虫子距离帝都星更近了。   这个消息依然是赛尔莎殿下告知卫灵的。   挂断通讯之后,卫灵觉得有些闷,就走到了阳台上。巫洛阳跟在她身后,给她披了一件薄外套,“你好像不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卫灵转过头,锐利的视线落在巫洛阳脸上,“不可否认,我希望他去死。但不是死在战场上,更不是以这种方式。虫子如果真的突破了防线,帝都星、人类、连带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都将不复存在。”   巫洛阳忽然上前一步,拥住了她。   卫灵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但巫洛阳抱得更紧。   “真好。”她轻声说。   黑化之后打算毁灭世界的主角,竟然说出了这种话,真好。   “你在发什么疯?”卫灵皱眉问。   巫洛阳松开手,在很近的距离注视了她一会儿,直到卫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才摩挲着卫灵的脸颊,叹息一般道,“对你来说,活着已经变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是不是?”   卫灵不由抿了抿唇。   仅仅只是一个问题,她就意识到,巫洛阳对她的了解,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深。   那一天,在天云号上,她真的是意外闯进了房间吗?   她看着巫洛阳,视线捉摸不定。   巫洛阳就任由她看着,并且大大方方地将话题拉了回去,“你说得对,虫子是人类的共同的敌人。即使是奥斯蒙,被虫子打败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卫灵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这是什么废话”。   巫洛阳却突然问,“你想杀虫子吗?”   “什么?”卫灵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巫洛阳却握紧了她的手,“跟我来,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卫灵不解,但也没有抗拒,任由巫洛阳拉着自己,飞奔下楼,来到了城堡附近的仓库区。这里是储存收获作物的地方,卫灵虽然对星球上的一切都很了解,也会负责各种整体协调工作,但还真没有来过这里。   她有些诧异,不知道巫洛阳有什么礼物会放在这个地方。   而这时,巫洛阳已经通过个人光脑,验证资料,打开了其中一个仓库。   夜色里,仓库自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月光照进去,占据了一小片角落。巫洛阳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炫耀和得意,“准备好了吗?”   她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   仓库的灯光应声而亮,站在门口的卫灵也终于看清了停在仓库正中央的那台机甲。   原来这个仓库看起来虽然有三层,但其实里面是打通的,才能够放得下这台十米高的大家伙。明亮的灯光下,银白色的机甲体表泛着一种冷锐的光芒,让人移不开视线。   卫灵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巫洛阳,“这是哪里来的?”   “我买的。”巫洛阳说,“喜欢这份礼物吗?”   为了买这个机甲,她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不仅是购买难,要在卫灵眼皮子底下筹钱也很难。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夸一下214了,要不是有它帮忙,巫洛阳还真未必能那么顺利。   卫灵终于从那种短暂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她收回视线,尽量冷静地说,“Omega不能驾驶机甲。”   “谁说的?”巫洛阳反驳,“驾驶机甲使用的是精神力,机甲可不会区分使用者是Alpha还是Omega,只要你的精神力达标就可以了。”   卫灵抿紧了唇。   毫无疑问,巫洛阳这句话挑动起了她的野心。   是啊,机甲从设计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说过“Omega不能驾驶”。   只不过帝国拒绝Omega加入军队,因为Omega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都不如Alpha,还会受到发-情期的困扰,如果让他们入伍,万一在战场上发-情了,可能会造成混乱。而机甲因为造价昂贵,个头又大,并不适于日常使用,所以除了军部,其他地方几乎见不到。   渐渐的,就连Omega们自己也默认了“Omega不能驾驶机甲”的规则。   可是现在,一架机甲就摆在她面前。   卫灵不想问巫洛阳是怎么弄到的,也不打算说这东西就算学会了日常生活中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机甲,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我很喜欢。”她说。   “那上去试一下?”巫洛阳朝她伸出手。   “好。”卫灵的眼睛里燃烧着明亮的火焰,握住了巫洛阳的手,跟随她一起走到机甲下方。   “它现在是出厂模式。”巫洛阳说,“试着用你的精神力去触碰它,唤醒它,让它愿意承认你是主人,然后——为它取一个名字。”   卫灵有些惊讶,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   巫洛阳看出她眼睛里的意思,笑道,“既然是送给你的礼物,当然要让你第一个启动,拥有它的所属权。”   卫灵闭上眼睛,开始调动自己的精神力。在星际时代,很多电子产品、智能设备乃至车辆家具之类的东西,都可以使用精神力控制,所以精神力的开发和使用已经成为了学校里的一门必修课,所有人都拥有精神力,也会不间断地锻炼精神力。   只不过Omega不能从事所有具备危险性的行业,就连开车都只能选择安全模式,自然也不需要测试精神力等级。   在军部公开的数据中,B级的精神力就可以对机甲进行基本操作,我应该不至于连B级都没有吧?她想。   但事实上,卫灵的精神力远超过B级,所以她跟这架机甲的智能AI的接触,也非常顺利,感应到强大的精神力笼罩过来,智能AI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臣服,用低沉的机械音道,“亲爱的主人,我已经等候你很久了。”   纵然是已经习惯了隐藏自身情绪,喜怒不形于色的卫灵,此刻也没有控制住,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你好。”   智能AI又说,“亲爱的主人,请为我命名。”   卫灵看着它银白色的机身,想了想,道,“就叫‘流星’吧,希望你成为宇宙中最闪耀、也最美丽的风景。”   接着是一番基础设置,很快,机甲就在卫灵的操纵下,打开驾驶舱,放下了悬梯,迎接它的主人登上去。   卫灵却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头看向巫洛阳,朝她伸出手,邀请道,“想去看看我的机甲吗?”   巫洛阳心头暗笑,卫灵根本没有任何驾驶机甲的经验,即便有智能AI,很多东西也需要自己手把手教导,不带自己,上去也没有用。但她没有拆穿,因为卫灵现在这个骄傲的小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巫洛阳想多看一会儿。   果然,虽然费了很多力气,但决定买一架机甲送给卫灵,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对于卫灵来说,即使掌控了自己的命运,掌控了生活中的一切,她也还是很难脱出Omega这个身份。而不能脱离这个身份,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掌控一切。   只有双方处在平等的位置上,携手共进,才能成为心中真正认可的伴侣。   Alpha这个身份为巫洛阳提供了许多便利,让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卫灵,可同时也给她带来了限制,卫灵再怎么喜欢她,心里依然有所保留。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仅靠信息素就控制住卫灵的人。   但是现在,卫灵心中的疑虑终于在她的努力之下,渐渐打消了。   巫洛阳站在卫灵的驾驶位后面,微微躬身,双手向前伸出,半拥着卫灵,侧头在她耳边道,“我来教你。”   卫灵偏头看了她一眼,相似的情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巫洛阳驾驶维修机甲,带着自己从虫族的包围圈中跑出来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她坐在巫洛阳身上,静静地感受巫洛阳的每一个操作,感受着巫洛阳那种平静与笃定的情绪,一度产生了一种好像是自己在驾驶机甲的错觉。而现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她真的坐在机甲的驾驶舱里,要亲手掌控一架独属于自己的机甲了。   命运是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卫灵曾经非常厌恶它给予的种种安排,但是巫洛阳说得对,她确实……正在尝试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滴——”的一声,系统提示在巫洛阳眼前弹了出来。她扫了一眼系统面板上的数字,果然,她的气运值在短短几分钟内狂飙突进,已经快要追上卫灵本人的数据了。 第088章 遗孀ABO(13) ◇   ◎,那种“不能触碰”的禁忌,一下子就消失了。◎   操纵机甲最主要的指标就是精神力,其次才是体质。   身为本方世界的主角,卫灵的精神力明显不弱,从她掌控各种技能的速度就能看得出来。至于体质,卫灵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巫洛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藏在柔弱外表之下的强悍。   所以,虽说是主动提出要教导卫灵,但实际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足够卫灵将她所会的那些东西掏空了。   巫洛阳在一旁看着卫灵操纵机甲,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不由唏嘘。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性别耽误了的人才呀,本来可以上阵杀敌的人,去差一点就在战场上制造混乱,葬送了整个世界。   只能说,如果她没来,这个世界被毁灭了,也不无辜。当然,掌权者不无辜,可是亿万普通百姓还是无辜的。所以幸好她来了,幸好,现在的卫灵,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人类阵营这一边。   接下来的几天,眼尖的网友们发现,巫洛阳虽然不再走神,但也不对着镜头笑了。   很显然,某个应该出现在镜头后的人,还是不在。   这就让网友们百思不得其解了。根据种种细节来看,他们现在坚定地认为这两人是一双爱侣,谁也离不了谁的那种,之前是易感期,不方便,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卫灵沉迷机甲无法自拔,而巫洛阳想着她长到这么大,好不容易才能碰一下机甲,也不忍心阻止。   人都是有补偿心理的,就像小时候很想吃却买不起的零食,长大后就会报复性地买一堆回来吃个够。机甲对卫灵而言,也是同样的存在。等她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到原本的生活节奏。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几天之后,卫灵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倒不是机甲已经没意思了,而是在这里没意思。就算那处仓库已经够大了,相对于庞大的机甲而言,还是有些局促,只能操纵机甲练习一些动作和连招,连奔走跑跳这种幅度比较大的动作都难以完成,更不用说战斗了。   可机甲,本来就是为战斗而生的武器。   所以卫灵好像回到了原本的节奏,又好像没有。因为闲暇时,她一直在计划着前往外太空,在那里尽情地实验一下机甲的各项功能。不过其实,最好的实验场所,应该是与虫族战斗的第一线才对。   送她机甲的那天,巫洛阳问的也是“你想杀虫子吗?”   卫灵难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撤销巫洛阳的军籍了,这样,她可以想办法过去探亲,再让巫洛阳带自己到战场上去。   不过在当时,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军队是一个管理严苛,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如果巫洛阳继续留在那里,一旦两人结婚的事实曝光,巫洛阳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网络上的一点讨伐。   卫灵不断地做出一个个计划,然后又将之划去,重新开始规划。   等巫洛阳发现的时候,她的最终计划已经成型了。   这天,起床之后,卫灵便对巫洛阳道,“今天我要回一趟帝都星,去见赛尔莎殿下。”   “怎么突然要回去?”巫洛阳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在这里,直播刚刚走上正轨,怎么能随意中断?”卫灵说,“我有一件事要跟赛尔莎殿下商量,事情说完就回来了,不会在帝都星逗留。”   “这是你会不会逗留的事吗?”巫洛阳深深吸气,“帝都星可还有好几个对你不怀好意的家伙。你之前把大部分产业交给赛尔莎殿下,算是摆了他们一道,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卫灵淡淡一笑,“放心,赛尔莎殿下不会眼睁睁看着的。”   巫洛阳正要反驳,想到什么,忽然一顿,“你已经有别的打算了?”   按照之前的说法,如果奥斯蒙大胜之后回到帝都星,在军部的地位必然会上升,为了拉拢他,赛尔莎说不定会放弃卫灵。但现在卫灵主动去见她,又这么有信心,想必是有别的计划了。   卫灵点头,“其实想要削弱奥斯蒙在军部的影响力,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扶持他的对手。”   对她来说是这样,对赛尔莎来说也一样。与其拉拢已经有了势力的奥斯蒙,不如重新培养一个自己人。   如今军部声望最高的就是奥斯蒙,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限,是军部着重培养的人,将来有望出任帝国元帅一职。所以在他出事之后,帝都星这边根本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最终紧急调派过去收拾残局的,是一位老将军。这位秦老将军已经退下来很久了,当年却是声名赫赫的帝国战神,可惜因为伤病必须静养,未能成为帝国元帅。   他的继承人,是他的孙子秦威。这个年轻人也就比巫洛阳早入伍几年,刚刚在军队里崭露头角,还远没有到值得帝都星重视的程度。   这一次,秦老将军将他也带了过去,很显然就是要培养继承人的意思。   如果这一仗能够获胜,秦威趁势而起,虽然暂时比不上奥斯蒙,但有秦老将军和他的盟友们支持,在军部占据一席之地肯定没问题。   为此,卫灵拿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虫族虽然看起来丑陋,但他们是有智商的。既然有智商,那就有卫灵的用武之地。   这段时间,她已经完善了自己的计划,如果能说服赛尔莎殿下,与秦老将军那边联络上,就可以针对目前的战况进行更加细致的调整了。   “你这段时间就在琢磨这个吗?”巫洛阳翻看卫灵的计划书,上百页的文档,她光是看着就觉得眼晕,不由得赞叹道,“老天,你是你怎么想到的?”   “多亏上次在天云号上,得知了不少前线的消息,又参考了一下以往的战斗记录。”卫灵语气淡淡地说,好像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说来很怪,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插手军部的事。   无论是政客、商人还是皇族,卫灵都可以将他们纳入自己的谋算之中,唯有军部,她没有想过用什么阴谋诡计去对付他们。所以之前她做出来的计划,才会是在战场上制造混乱这么简单粗暴的计策。   就好像在卫灵的心里,那是一个自己不能触碰的领域。   可是自从开上了巫洛阳送的机甲之后,那种“不能触碰”的禁忌,一下子就消失了。   Omega可以驾驶机甲,Omega可以上战场杀虫子,那么当然也可以左右前线和军部的局势,并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失去了那种自我约束之后,卫灵的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眼下拿出来的计划,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成功,后续还会有更多相应的计划,最终将整个帝国纳入其中,她的那些仇人们,自然一个都跑不了。   巫洛阳并不知道这些,但就算是已知的,也足够她惊叹。   她把人送到飞船停泊处,“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卫灵上前一步,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登上了飞船。   一切都跟计划一样,赛尔莎没必要拒绝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对自己只有好处的计划。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又看向卫灵,用一种洞察的语气说,“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卫灵笑了一下,坦然地道,“希望是变得更好了。”   “毫无疑问,非常有魅力。”赛尔莎说着,伸手从旁边的花园里摘下一朵玫瑰,本来想直接替她簪在发间,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递到了她眼前,“现在的你,就像我最喜欢的玫瑰,热烈地怒放着,令人惊叹。”   卫灵伸手接了过来,低头嗅了一下,“谢谢。”   她确信赛尔莎并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所以这确实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巫洛阳应该会喜欢这种花。   或许也可以在她们的星球上种一些玫瑰,卫灵心想,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一些种子吧。   赛尔莎并没有看出她在走神,很快又回到了正事上,“我会尽快跟前线取得联络,如果顺利的话,或许需要你过去一趟,商量更具体的策略。”   “当然。”卫灵微微一笑,“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从皇宫里出来,卫灵就转道去了花卉市场。   全世界的鲜花好像都被集中在了这里。卫灵原本只是想买一些种子,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星际的种植技术已经非常先进了,就算正在开花的玫瑰,移栽过去也能轻易成活,根本不需要从种子开始培育。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付钱,定了一批已经开花的玫瑰,还选了好几个品种。   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了隔壁卖的桃树盆景。这个季节,桃花自然是早就已经谢了,但是枝叶间挂着绿中带红的桃子,也别有趣味。虽然农业星上已经种了一片桃林,但卫灵还是买了一盆。   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农业星上,天色已经不早了。   巫洛阳特意过来迎接她,结果一见面就接下了带着工作人员去移栽玫瑰的工作。等那边弄完了,她把人送走,再回到城堡里时,卫灵已经沐浴过,换了一条睡裙,正站在窗前欣赏自己买回来的盆栽。   “怎么还买了一个盆栽,我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巫洛阳一眼看见,就问。   卫灵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下,“因为很可爱。”她说着,后退一步,双手撑着窗台用力,身体悬空坐了上去,而后才朝巫洛阳招了一下手,“你过来。”   巫洛阳走过去问,“怎么了?”   卫灵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吻了上来。 第089章 遗孀ABO(14) ◇   ◎那仿佛是在灵魂里响起的一声爆炸。◎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巫洛阳有些意外。   但是送上门的福利,她当然不会拒绝,更进一步,揽着卫灵的腰,热情回应。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缠绵的吻,心里还有些诧异,卫灵不过是出门大半天的时间,怎么忽然就开始粘人了?难不成小别胜新婚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一天之内么?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些念头了。   热情就像火焰,将两人席卷进去,一发而不可收拾。   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巫洛阳懒洋洋地伸手打开个人光脑,看了一眼时间,连忙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头问,“我去准备晚饭,想吃什么?”   卫灵靠过来,搂住她的腰,慢吞吞地点菜。   巫洛阳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捏了捏,越听越忍不住想笑,“要是做你点的这些,明天早上能不能吃上都不好说。”   “那就随便什么吧。”卫灵闭着眼睛说,“我想吃那种味道很浓的,香香的面。”   就这种形容词,得亏巫洛阳不但是厨师,还是她对象,否则根本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低头亲了一下卫灵的额头,“等着,很快。”   一般的面,或是汤面,或是拌面,而卫灵想吃的这种面,是用很少的汤下面,然后在锅里加入配菜一起煮,一直把面汤熬干,剩下一点黏糊的汤汁挂在面条上,配菜和调料的味道都已经渗透进去,十分入味,口感也很特别。   认真说来,这其实是一种偷懒的做法,所以做起来也非常快。   巫洛阳甚至都没有下楼,就在外面的小客厅里,用一个电煮锅,十分钟搞定。   面还没来得及装进碗里,卫灵就闻香而来了。她身上只套了一件衬衫,赤着脚走到巫洛阳身后,揽着她的腰凑过去看,“好了吗?”   “好了。”巫洛阳夹了一根面条,“尝尝味道。”   卫灵尝了一口,就从她手中接过筷子,“自己去夹。”   巫洛阳无奈,“等我装盘。”   卫灵却没有放开她,而是道,“就这样吃吧,少洗两个盘子。”   吃饭对巫洛阳而言是一件颇有仪式感的事情,就是要把食物装在漂亮的餐具里,最好还能做个简单的摆盘,这样整个进食的过程,才能令人心旷神怡,从头到尾都保持好心情。   不过既然卫灵这么说,她也没有坚持,关了火之后,就把锅整个端到了茶几上,两人分坐在茶几两侧,头碰头地从同一个锅里捞面条吃。   吃着吃着,她忽然觉得,这未尝不是另一种仪式感。   换上漂亮的衣服,坐在高档餐厅里吃分装在好看的餐具中的美食,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固然是一种享受。可是生活之中,更多的是柴米油盐,像这样两个人不分你我地用同一个锅吃饭,你喂我一块肉,我分你一块鸡蛋,没那么精致、没那么讲究,却也别有一番亲密。   两人都饿了,巫洛阳卡着量下的面条,吃完之后都有些意犹未尽。   卫灵将最后一口留给巫洛阳,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唇,满足地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说,“好吃。”   巫洛阳也懒得动弹,叫机器人过来将餐具收走清洗,两人就靠着沙发,漫无边际地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在这样的深夜里,在饱餐一顿之后,似乎只是这样坐着说说话,也是令人惬意舒适的。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刻,巫洛阳的气运值追上了卫灵,与她并驾齐驱。   ……   甜蜜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几天之后,卫灵就收到赛尔莎的消息,她已经跟秦老将军那边达成了共识,也已经将卫灵的计划交给了对方,对方请求卫灵过去见一面,完善和细化她给出的方案。   不用说,卫灵当然是没打算带上巫洛阳的。   对她来说,这依然是“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的事,而且对方也会派人保证她的安全,不会遇到任何危险。而且巫洛阳在这边也还有正事要忙,没必要为此耽误。   结果巫洛阳得知此事,直接在直播间里挂了个请假的公告。   “主播蜜月旅行去了,归期不定。”   可以说是非常嚣张了。   看到新动态以为是开播了于是迅速涌入的网友:???   但是仔细想想,巫洛阳和卫灵确实结婚没几个月,而且似乎从那时到现在,都一直处在大众的眼皮底下,确实还没有度过蜜月。现在她们想去度假,过一过二人世界,好像也不过分?   而且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卫灵跟着又发了一条公告,说等到度假结束之后,她们的农业星就会进入试营业阶段,可以接待有兴趣前来游玩的客人。到时候会先在网上抽一部分粉丝进行体验直播,让大家敬请期待。   期待确实是蛮期待的,就是看完之后更想骂人了。   你既然不打算现在出,就不要现在告诉我们,让我们从现在就开始期待,OK?   甚至还有网友忍不住建议,要不主播放心带老婆出门旅游,把星球交给我们这些网友来照顾吧,只要给他们开放前往农业星的航线就可以。   看到这一条的时候,巫洛阳和卫灵已经在飞船上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些人想得真美,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将星球上各个地方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完成了调整,要是没有任何限制的交给网友们去折腾,回来时估计什么都没有了。   巫洛阳从不小看人类的力量,不管是玩游戏还是度假旅游,总有人能搞出骚操作。所以以后等农业星球对外开放了,她不但要把自己和卫灵的住处封闭起来,而且还会采购大量的机器人投放在星球上,确保游客们始终处在系统的监控之中。   这个时代的飞船航行速度很快,战场所在的前线又在帝都星外围,半天的时间她们就到了。——也正是因为距离这么近,这处规模不大的战场,才会引得帝都星那么紧张,因为一旦突破防线,对虫族来说,这点距离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秦老将军带着秦威亲自过来迎接她们,时隔数月之后,巫洛阳和卫灵再次登上了天云号。   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卫灵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反倒是巫洛阳有些无所事事。   好在准备工作做得很全面,新的计划很快就成型了。   卫灵的胆子很大,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一时的胜利,所以这个计划是牵制住虫族的注意力,然后派遣尖刀小队深入后方,伺机引爆虫洞。——虫族能够随意出现在宇宙任何地方,正是因为这东西的存在,不过对虫族来说,要开一个新的虫洞似乎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虫洞数量不多。   目前帝国对于虫洞的态度是,与其引爆或者封闭,不如留着,派军队驻守,随时清理通过虫洞的虫子。这样至少他们知道虫子从哪里来,否则封了这一个,虫子还会在别处打一个,那就防不胜防了。   不过这个虫洞距离帝都星那么近,就没办法放任了。让虫子待在家门口,帝都星的权贵们哪里还能睡得安稳?   但这个虫洞也不是他们说炸就能炸,因为虫族也会将之作为防护重点。   上次奥斯蒙取得的阶段性胜利,就是虫族主动退回到了虫洞附近。一般来说,这就是虫子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了,人类这边也可以放松一些。结果那只是虫子的诡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根据天云号系统模拟的结果,卫灵给出的这个方案有75%的几率成功。   这个概率,已经足够秦家赌一把了。   这几年来,他们一直在被军部打压,手里掌管的军队也不断被分出去。如果按部就班地等秦威成长起来,局势早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成长起来。   因为秦老将军的身体已经很糟糕,医生断言他活不过两年。没有他的庇护,秦威就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他们赌赢了。   一周之后,计划执行,秦威率领尖刀小队出发,在主力部队的掩护下,绕后靠近了虫洞,动用大规模武器,将之彻底引爆。而爆炸带来的惊天巨响,纵然是远在天云号上也能听见。   那仿佛是在灵魂里响起的一声爆炸。   巫洛阳用力握住卫灵的手,“你听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卫灵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巫洛阳,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她脸上的表情慢慢活了起来,眸中透出明亮的光彩,同样抓紧了巫洛阳的手,说,“我想去杀虫子!”   “现在?”巫洛阳一愣。   卫灵点头,“就是现在,庆祝一下。”   巫洛阳立刻就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于是她道,“好,现在就去,我陪你去。”   她们自己的机甲当然是没有带过来的,不过天云号上还有很多备用的,两人共同操作其中一架,离开天云号,直插战场。   就像是几个月前那样,巫洛阳坐在驾驶椅上,卫灵坐在她身上,束缚带将她们紧紧绑在位置上。卫灵负责操作,而巫洛阳负责替她观察周围的环境,指挥她的行动。   因为卫灵只在家里练过,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所以巫洛阳谨慎地挑了个不起眼的方位切入,用远程攻击吸引了一只虫子,拉着它往后靠了靠,才开始单挑。   卫灵精神力高度集中,双手放在操作台上,眼前是如同小山般的虫子,耳畔是巫洛阳沉静稳定的声音。   精神力跟随着指令,不断调整角度和方向,做出各种动作,在虫子身上制造出各种伤口,直到最后一下,虫子猛地一僵,然后倒了下去。   汗水不知何时浸透了卫灵的鬓发,她放在操作台上的双手还在颤抖,身体却微微扭转,情不自禁地亲吻巫洛阳的鼻尖和额头。   “我做到了。Omega可以驾驶机甲,也可以杀死虫子。”   “是的。”巫洛阳的声音依旧平稳而冷静,“现在,右转60度方向,一只新的虫子……战斗还没有结束,宝贝。”   ——或者说,属于她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090章 遗孀ABO(完) ◇   ◎他被一个女人愚弄了!◎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却四处都是装饰的鲜花绸带,五颜六色,缤纷夺目。从皇宫门口一路进去,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红毯,显得喜庆又热闹。大厅里灯火辉煌,耀目如同白昼。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中间是一列鲜花,两侧摆满了酒水和甜品。   仆人们在长桌和高背椅之间穿梭往来,调整各种细节,准备着接待即将到来的宾客。   ——延迟了一个多月后,这场欢迎前线将士凯旋的庆功宴终究还是顺利举办了,只不过宴会的主角已经换了个人。   像这样的庆祝活动,官方自然是要开设直播,让全帝国的公民一起分享这一夜的盛大和喜悦的。   无数网友从下午就蹲守在直播间里,哪怕只能看到仆人们布置会场的情形,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热情,自顾自地在弹幕上聊得欢快。等到夜幕降临,嘉宾们开始出场,弹幕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尖叫,叫一些不太懂得弹幕礼仪的观众摸不着头脑。   以往这样的直播,虽然也会有很多人发弹幕,但基本上不是介绍嘉宾的功绩,就是科普哪位大佬也出场了,怎么今年画风好像不大一样?   这当然都是巫洛阳直播间带起来的风气。   也说不好为什么,明明就是很普通很日常的一些行为,可是在看她直播的时候,情绪却很容易被调动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在弹幕上发言。   开始只是在她的直播间,后来被带到了同平台的其他直播间,现在已经成了一种流行。   大概是因为这样,于是弹幕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就提起了巫洛阳和卫灵的名字,开始好奇她们是否能够接到请柬,前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按理说,卫灵是褚云章的遗孀,而褚云章又正是在这次对战虫族之中牺牲的,现在帝国取得了胜利,她是应该出场的。   但是如果是以这个身份出现的话,不少网友都觉得,还不如不来呢。   他们看多了直播,已经忘记了当年褚云章和卫灵这段跨阶层婚姻所带来的震撼,只记得她和巫洛阳究竟有多恩爱了。她已经拥有了新的生活,再把人拉到过去的悲伤之中,没有意思。   然而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说了,她们的名字确实在嘉宾名单上,所以肯定会来的。   弹幕上唏嘘了一会儿,话风就又变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在名单上,必须要来了,那就往好处想吧。   好处是什么呢?当然是他们这些天天蹲守在直播间里,却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卫灵的可怜网友们,终于又可以迎接帝国第一美人的美颜暴击啦!   嘿嘿嘿,巫洛阳藏得那么深有什么用?他们还是可以在其他地方看到人。   这么一想,瞬间就期待起来了有没有!   然而他们等啊等,等啊等……入场嘉宾的身份已经越来越高了,却始终没有等到卫灵和巫洛阳,让人不免又怀疑起来。以她们的身份,总不会是排在这些人后面吧,会不会是在受邀之列,但她们拒绝参加了?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谁都知道,她们出现在这里,更像是一种陪衬。   就在这纠结之中,嘉宾们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出场的,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星外战场上的功臣,秦老将军一行。   主持人提高了声音,网友们也忘记了之前的话题,开始刷起各种期待的句子。毕竟今天他们之所以能聚在一起欢庆,就是因为对方打退了虫族。   从消息传到帝都星开始,无数赞誉就已经堆到了他们身上。特别是秦老将军的孙子秦威,作为尖刀小队的队长,更是如日中天,一下子似乎连奥斯蒙都被压过去了。   但祖孙二人都很低调,并不像奥斯蒙那样喜欢接受媒体采访,从那天到现在,他们还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面,所以这场宴会,也就更加令人期待了。   很快,一行人就踏上了红毯。   秦老将军精神矍铄,他身后的秦威挺拔俊美,两人都是一身军礼服,却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过等等……他们身后那是谁?   一部分网友还在疑惑,而巫洛阳的粉丝们已经疯了。   到这个时候,他们都更加倾向于巫洛阳和卫灵没有来参加宴会了。毕竟就算是最会画饼的粉丝,也不敢想她们能够跟今天的主角一起出场。要知道,秦老将军和秦威后面,就是帝国皇帝一家子了!   然而她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了。   这种正式场合,出场顺序都是有数的,肯定不可能是搞错了。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但是确实是出息了啊!   让事业粉们怎么能不激动?   过了一会儿,才有粉丝弱弱开口。   ——那个,我怎么记得主播是请假去度蜜月了?   ——所以是度蜜月度到了虫族战场,于是顺手帮了秦老将军和秦威的忙?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好不好!   然而这特么居然是事实,因为主持人跟大家一样好奇卫灵和巫洛阳,于是上前采访秦老将军,而秦老将军也不吝称赞,虽然没有说得太具体,但也表示,她们确实给了自己很大的帮助,所以今天特意邀请她们一起走红毯。   这特么……谁能想得到?   粉丝们恍恍惚惚,已经震惊得忘了发弹幕,于是另一个话题就被凸显了出来。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第一美人今天看起来特别带感吗?   这句话一冒出来,立刻就得到了无数人的附和与响应。卫灵虽然深居简出,但还是有一些照片和视频在全网流传的,也正是这些影像资料,奠定了她在大众心目中的模样。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她都是个单薄、柔弱的形象,虽然熟知贵族的礼仪,可是无论处在什么场合,她眉宇间都似乎带着一点淡淡的愁绪,好像总是不能开怀,让人在面对她的时候,连动作都不敢太大,生怕惊扰了她。   然而现在,她们看到的是什么?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修身礼服,头戴薄纱,神色肃穆,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   什么弱不禁风,说她刚刚从战场上下来都有人相信吧!   但是不得不说,相比于以前那种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模样,今晚的她确实看起来更加带感了。玫瑰毕竟还是带刺的才更招人,如果说原本的她像是一幅安静的画,那现在的她,就变得鲜活了许多,也更加吸引人了。   不见她一出场,全场嘉宾的视线几乎都被吸引过来了吗?   特别是男嘉宾们,看着她的眼神都火热了很多,许多人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她入场之后,要第一个过来打招呼。   但旋即,他们就注意到了卫灵身边的巫洛阳。   很奇怪,当他们的视线落在卫灵身上时,几乎注意不到巫洛阳的存在,好像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可是一旦看见了她,又会发现,她站在卫灵这样的美人身边,竟然没有半分失色。   至少看到她们挽着手,所有人便都知道这是一双爱侣,不会以为她只是卫灵的仆人。   许多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这朵美丽动人的鲜花,早就已经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兵摘下了。   这就很让人诧异了。   褚云章死后,所有人都知道,卫灵有好几个有权有势的追求者,所以虽然这段时间没有关注,但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幸运的家伙或许早就已经被处理掉,尸体都不知腐烂在哪里了。   结果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人居然直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不但好好的,还跟秦老将军拉上了关系,甚至跟他一起出现在了今天的宴会上。   会场之中,无数人的视线终于从卫灵身上移开,转到了那四个最有名的追求者身上。面对这样的视线,这四个人自然很难不恼怒,所以等巫洛阳和卫灵从红毯上下来,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正是奥斯蒙将军。   他比其他人更沉不住气,是因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本来应该是自己,谁知就因为一个疏忽,自己受了重伤被狼狈地送回来,功勋却被秦家那对祖孙给抢了去。而现在,卫灵更是也跟他们搅和在了一起,叫奥斯蒙如何能忍得住?   “我听说夫人已经离开帝都星,在农业星上养老,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见到。”奥斯蒙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卫灵身上,“怎么,农业星的日子不好过,夫人又找了一个军人?”   这是暗指她和秦威有不正当的关系,她也是凭借这个才能出现在这里。   作为亲自接触过卫灵的人,奥斯蒙根本不相信卫灵能够为秦老将军提供什么帮助。但即便讽刺了对方,他的心里也不怎么痛快,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卫灵最好的选择,但卫灵宁可选秦威这个毛头小子,也不考虑他,怎不叫人生气?   “农业星上的日子挺好的。”卫灵抬了抬下巴,脸上露出一抹冷冰冰的笑,“至少比奥斯蒙将军的日子好过一些。”   奥斯蒙顿时更加恼怒,“我劝夫人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人的风光不过是一时而已,根本不能为你提供更多的庇护。”   “有些人的风光不过是一时而已,这话应该送给将军。”卫灵反唇相讥,“至于我,将军更不用担心。我和你不一样,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别人的庇护。”   事实上,奥斯蒙能够在这个年纪成为少将,得到军部的大力扶持,拥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名誉,虽然是因为自身有才能,但更多的却还是靠背后的家族和皇室。   而像他这种二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把他的功劳归功于家族。   所以卫灵这句话,就是照着他的痛点戳。   奥斯蒙立刻就变了脸色,恼恨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伶牙俐齿?”   卫灵笑得矜持而冷淡,“奥斯蒙将军不知道的太多了。毕竟,我们并不算熟悉,不是吗?”   当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双眸之中冰冷的情绪,让奥斯蒙终于意识到,或许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卫灵这个人。他看到的,都是她想让他看的。他以为的,都是她想让他以为的。   他被一个女人愚弄了!   要不是皇帝一家就在这个时候踏上了红毯,奥斯蒙说不定真的会在这种场合失控。   卫灵轻嘲一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趁着众人都在看红毯上那全帝国最尊贵的一家,巫洛阳向旁边跨了一步,凑到卫灵耳边,笑问,“高兴了吗?”   上回卫灵被邀请参加宴会的时候,巫洛阳说够自己可以帮她怼人。   可是别人帮忙,哪有自己开口来得爽?   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在手,有秦老将军和秦威的支持,有赛尔莎殿下的看重,现在的卫灵,终于可以不用在人前掩饰自己,不用跟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能够爽快地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了。   卫灵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巫洛阳抓住这根作乱的手指,无可奈何地想,过了今天,不知道她老婆又会多出多少粉丝来。不过,如果能让卫灵高兴,似乎也值得了。   反正等宴会结束,她们还是会回到农业星,继续深居简出的生活。   这个时候,巫洛阳完全忘记了,卫灵可是答应过粉丝,等蜜月旅行结束,就会开启现实中的旅游业务,好多粉丝钱包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她们开始卖票。   所以要不了多久,现在无比清净的农业星,就会挤满想来看她老婆的粉丝了。   大概是因为奥斯蒙折戟,其他三位卫灵曾经的追求者,倒是都很谨慎地没有凑上前来。不过他们当然不是就这样简单地放弃了,只不过是打算私底下用些手段。   不过正好,卫灵也觉得打完仗之后日子有些无聊,刚好可以用他们打发一下时间。   第一年,她让那位财阀的家族遭遇巨大危机,虽然还是缓过来了,但已经落入了三流,再不复往日的辉煌。   第三年,一位议员爆出丑闻和犯罪事实,迎来了铁窗泪。   第五年,奥斯蒙的名字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取而代之的是秦威这位年少有为才俊,在短短五年内晋升为准将,成为军部扶持的对象,亿万网友追捧的军部代言人。   第十年,皇帝去世,赛尔莎在盟友们的支持下登基,加冕成为女皇。   而这个时候,卫灵名下的那颗农业星球,已经成为了全帝国最著名的旅游胜地。   很奇怪,跟风开发农业星球,甚至巫洛阳做什么他们就学什么的商家也不是没有,可是人气永远都赶不上巫洛阳,只要来过这里的游客,就很少会选择其他地方,以至于这颗星球明明很大,却总是人满为患,成为了比帝都星更加繁华的不夜之地。   再后来,在卫灵的倡导下,在赛尔莎陛下的默许下,Omega们开始尝试进入各行各业,不再只是除了艺术行业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的弱者,人生除了嫁人生子似乎就没有别的意义。   ……   巫洛阳回到系统空间里,短暂地修整了一下,便让214开启了新的任务世界。   这一回她选择的是玄幻世界。   末法时代,天庭断绝,地府破碎,众神消泯,人间百鬼夜行。这是一个人鬼共生的世界,为了应付随处可见的厉鬼,人类不得不想方设法进入天庭地府破碎之后留下来的遗迹,从中探寻可以修行的功法,已经可以应对厉鬼的宝物。   “而我们的主角烨,是一只被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中的鬼王。”214挥挥手,墙壁上再次出现影像和画面,“在原本的剧情线中,她将会一直沉睡到千年之后,消磨掉所有的怨气和戾气,然后被自己的命定之人唤醒,帮助对方整顿人间,重分天庭地府,让神人鬼各归其位,还世界郎朗清明。”   “啊这……”巫洛阳有异议,“这叫什么主角,这不就是个金手指吗?”   “呃……”214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巫洛阳又说,“我发现你们这些小世界,如果有对象,对象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214并不想跟她辩论这个问题。小世界的设定又不是她们可以更改的,辩论了也没有意义。它直接问,“剧情线你还听不听了?”   巫洛阳做了个抬手的动作,“你继续。”   “由于小世界意识混乱,她没能睡上一千年,就提前苏醒了。满身怨气和戾气还没有被净化,本来神智就不太清醒,又陆续被好几个人类算计,于是就黑化了,属于鬼王的力量爆发,将整个人间都变成了自己的鬼域。”   随着214的叙述结束,屏幕上的影像也定格在了鬼王的形象上。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没有任何美貌值可言的,毕竟一片黑雾缭绕,连脸都看不清楚。   要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危险度比较高,214之前就想过把它提上来,倒要看看巫洛阳在这种世界里,还能不能谈恋爱。   但是现在,它对巫洛阳谈恋爱这件事已经很佛系了,无所谓她谈不谈,倒是更好奇巫洛阳要怎么在这个到处都是鬼的世界里种田。毕竟在这里,战斗才是主旋律。   所以它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下面,请宿主设定或选择自己在小世界中的身份。”   这回,巫洛阳却不像之前那么干脆,她托着下巴,将整个剧情线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才谨慎地设置了自己的初始身份。   📖 第六个世界 📖 ◇ 第091章 冥婚(1) ◇   ◎鬼王登时大怒,原来这婚礼竟不是为她准备的?◎   “进去!”后背被人攘了一下,巫洛阳踉跄几步,跨进了门槛。   这是一间阴森森的祠堂,白日里看着就很渗人,深夜就更是吓人了。尤其是此刻,高得几乎望不到顶、摆满了神主牌位的神龛前,正燃着两支红烛,那昏暗跳动着的红光,更是将整个房间渲染出了一种诡秘的气氛。   巫洛阳一直被推到神龛前。   地上摆了两个蒲团,她就被压着跪在了其中一个蒲团上。   侧头望去,另一个蒲团上却没有人,而是摆着一座做工精细,如同手办一样的小房子,蜡烛的红光照在房门上,映出上面书写着的两个大字:沈烨。   无形的力量自巫洛阳身后压着她,不许她挣扎动弹。而后一对神色阴沉的中年男女上前,先在神龛前的香炉里敬了香,然后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先是将两张大红的庚帖,然后是两张大红的婚书,上面都写着生辰八字和姓名。   经过了一个巫洛阳看不懂的复杂仪式之后,中年男人将庚帖和婚书都放在蜡烛上烧了。   怀中一沉,巫洛阳低头看去,便见一份婚书和一份庚帖莫名出现在了这里。眼角余光里,属于“沈烨”的神主牌位前,也出现了相同的东西。   接着,那对中年男女站到了巫洛阳前方。男人用一种鬼魅一般的声调,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拜堂——”   声音在迷雾一般的夜色之中,显得空旷渺远,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拜天地——”   有人按着巫洛阳的头,让她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中年男女脸上露出了一种急切的喜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夫妻交拜——”   巫洛阳被按着转了个方向,对着蒲团拜下去。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眼前所见的,却已经不再是蒲团和神主,而是一件大红的婚服。层层叠叠的衣摆垂落下来,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凰,那些金线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让这件吉服也变得流光溢彩。   按着她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巫洛阳得以自如地抬起头来,视线一路往上,经过垂落在腰侧的佩玉和香囊,束出一把纤腰的玉带,胸前垂落的霞帔,颈上佩戴的璎珞,最后落在那张脸上。   小巧秀致的下巴,殷红的菱唇,高挺的鼻梁,一双凤眼,两弯柳眉,共同拼凑成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那双眼睛也在打量巫洛阳,视线肆无忌惮,仿佛只用目光就能将她剥光似的。   巫洛阳的视线却停留在对方左耳下方那粒圆润可爱的小耳朵上。   “啊——”突然爆发出来的叫声,打破了两人之间萦绕着的那种微妙的气氛,也让巫洛阳猛地回过神来。   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为自己挑选的新身份:和主角结了冥婚的妻子。   很显然,这并不是巫洛阳杜撰出来的桥段,她也没有能力影响小世界的运转。在原本的剧情线中,主角苏醒,来到人间之后,陆续被人坑了好几次。   而这,就是第一次。   她刚刚醒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被人结了冥婚。   这事说起来其实是乌龙,这对夫妻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女孩回来,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结冥婚,为他们老沈家留下一条血脉。——当然,这些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真相是,这对夫妻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套制造鬼婴的仪式,刚好他们又有一个才死去不久的儿子,于是他们就动了念头。   只要给鬼儿子娶个人媳妇,再用特殊的功法引阴气入她体内,就能顺利怀上鬼婴。再给孕妇吃下各种天才地宝,培育鬼婴,待得鬼婴成熟那日,杀死孕妇,将她的痛苦、仇恨和怨气都注入婴儿体内,再剖腹取出鬼子,将之收服,就能得到听话又好用的宝贝。   当今世界,这种品级的宝物,都是要进入遗迹之内,九死一生搏杀才能得到,怎么比得上这鬼婴容易制造?   所以这对夫妻买了一个女孩,这便操办起来了。   也是合该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正好碰到鬼王烨苏醒,她此事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便顺着一点血脉感应,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沈家祠堂。鬼儿子正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新娘,一个照面就被烨灭杀了。   就是这么凑巧,这个鬼儿子不但与鬼王有十分稀薄的血缘关系,还跟她同名,也叫做“烨”,而且连生辰八字都一样。鬼儿子已经死了,举行仪式的时候她又在现场,于是冥冥之中的规则就将她当成了鬼儿子,为她和被买来的新娘结了姻缘。   然后就激怒了鬼王,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毁掉了沈家这座传承近千年的祠堂。   巫洛阳看到这一段,当即动了心,于是取代了那个本该被卖到这里来的女孩,自己成了鬼王冥婚的对象。   果然,只要没有那些碍眼的黑雾,她的对象还是很好看的,巫洛阳满意地想。   对面的鬼王打量着她,也是越看越满意。鬼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可她身上穿的是一身婚服,可见就是要成婚的,又正好看到了一个十分顺眼的新娘,于是半点疑虑都没有,就接受了自己新婚的设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尖叫突然从旁边爆发出来,打扰了正准备逗一逗小妻子的鬼王,于是她很不高兴地转过头去,“嗯?”   “你……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我的儿子呢?”在姻缘线的牵引下,鬼王的身形已经完全显露在了人前。发现自家儿子的位置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孤魂野鬼占据,中年女人顿时尖叫出声,又怒又怕,“你把我儿怎么样了?!”   “你儿子?”鬼王嘴唇微微上挑,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如果你说的是之前待在这里的那个男鬼,那估计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轻描淡写、略不在意的语气,让中年女人猛地尖叫起来,“啊——你怎么敢?怎么敢!”   说着就要朝鬼王扑过来。   她就站在神龛前,距离蒲团很近,又是骤然发难,手指几乎立刻就要触到鬼王身上的衣服。   鬼王见状微微皱眉,这可是她的婚服,怎么能被这无关紧要的人弄脏了?于是微微抬手,袍袖一拂,那对中年男女就都往后倒飞出去,砸在了一排排的神主上,震得木牌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鬼王这才一收袖子,斥道,“今日本王新婚大喜,闲杂人等莫要在此扫兴。”   如此客气,主要是考虑到她的小新娘是个人类,大喜之日若是见了血,怕吓着她,也不吉利。   中年男女被这一摔,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虽然他们心中满是愤怒,既愤怒于儿子的魂魄消散,更愤怒于神龛上的列祖列宗牌位被损坏,可是他们也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只鬼,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这夫妻二人十分识时务,见厉鬼竟不打算杀人,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等等。”这时,巫洛阳突然开口。   中年男女听到她的声音,跑得更快了。然而鬼王又是衣袖一动,两人脚下就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没听到她让你们等等吗?”伴随着摔倒的疼痛,鬼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不高兴。   中年夫妻顿时暗暗叫苦。他们没想到,这鬼王如此乖张,居然还会听人类的话。想到这女孩是他们花钱买来的,顿时又是一阵绝望。   他们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回头对着巫洛阳和鬼王,张嘴欲辩解,但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仗着这个女孩跑不掉,他们之前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这时候就算想找补也晚了。   巫洛阳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膝盖因为跪得太久而产生了一点酸痛,她伸手揉了一下,然后才站直了身体,也不看那对夫妻,只看着对面的鬼王,“他们花了二十万买的我,准备给他们的儿子结冥婚,还想让我生一个鬼婴。”   鬼王登时大怒,原来这婚礼竟不是为她准备的?   若不是她来得及时,又灭杀了那只没用的鬼,她的小新娘岂不就会要跟别人结亲了!   她生起气来,身体里就钻出了无数的黑雾,周遭的一切无风自动,更多的牌位从神龛上滚落下来,那两支还没燃到一半的红烛也摇摇欲坠。鬼王便在这闪烁的红光之中,伸手摸着巫洛阳的脸颊,安抚她,“这一次不算。待本王料理了这里,再为你举办一场更加盛大的婚礼。”   “我来办!”不等巫洛阳做出反应,中年女人已经叫了起来,“我有钱!我去找婚庆公司,多大的婚礼都能办!”   男人也立刻反应过来,“是我们不懂规矩,唐突了鬼王,这婚礼就算是给您赔罪。您想要什么好东西,我们都会设法弄来的。就算是更好的新娘……呃啊——”   鬼王本来还颇感兴趣地听着,谁知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眼珠一红,甚至没见她怎么动作,身周的黑雾已经一涌而上,将那对中年男女卷入其中,几声不成调的挣扎之后,便再无声息了。   很好,这样就不用见血了,鬼王满意地想。   然后她一伸手,揽住巫洛阳的腰,带着人飞出祠堂的同时,另一只手指尖一动,一朵青色的火焰落在满地的木牌上,须臾间就转成了熊熊烈焰,整个祠堂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她们停在祠堂前,鬼王自身后拥着巫洛阳,脸颊贴在她的脖颈上,冰冷的气息顺着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朵里,笑着问,“娘子的仇我已经报了,你要如何……答谢我?” 第092章 冥婚(2) ◇   ◎“娘子你身体不好,洞房时晕倒了。”◎   这是东城郊外的一处废弃的山间别墅,据说曾经发生过灭门血案,据说是厉鬼复仇,原主人一家都惨遭杀害,连六岁的孩子都没有被放过。曾有天师想来除鬼,谁知前后几波人,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后来特殊异常事件管理处将这里封了起来,这栋别墅便一直荒废到如今,是连孤魂野鬼都不会来的地方。   但此刻,恐怕整个东城的鬼都集中在了这里。   他们忙忙碌碌,来回穿行,用各自带来的道具和宝物将这栋别墅布置得灯火辉煌,喜庆热闹。   如果那对中年夫妻能看到眼前这一幕,就会意识到,鬼王烨想要一场华丽盛大的婚礼,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根本用不上他们。   “新娘子,该更衣了。”两只女鬼将一套用红布盖着的衣服碰到巫洛阳面前。   巫洛阳揭开一看,觉得有些眼熟。   整套的凤冠霞帔,几分钟前还穿在鬼王身上。   按理说,鬼死了之后,身上的衣服就是临死之前穿的。但那也不过是他们的记忆和执念所化,并不是真正的衣服,更不可能脱下来给人类穿。但是她伸出手,确实可以碰到这套衣服。   她不由得问,“鬼王呢?”   “另一位新娘子也在梳妆更衣呢。”一个女鬼细声细气地说,“按照风俗,新人婚前可不能见面。”   另一个女鬼也笑道,“新娘子别着急,等拜过了天地,入洞房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行吧,巫洛阳挥手让她们出去,自己换了衣服。   别看鬼王烨办事好像还挺靠谱的样子,说要办个婚礼就办了,但她现在其实依旧是在一种极度不清醒,只靠着本能行事的状态。能够驱使全城的鬼,只不过是因为鬼王的威压。   要约束她的行动,就要让她恢复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当然,第一步是要留在她身边。   结冥婚就是巫洛阳选择的方式,一来这个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对方,二来,有了天道认定的婚契,巫洛阳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她,也能帮助她化解身上的戾气和怨气了。   这办法也不能说是一点危险都没有,毕竟那个被巫洛阳取代的女孩,结完冥婚之后,就跟那些罪魁祸首一样被暴怒的鬼王杀死了。   不过巫洛阳对自己还算有信心,虽然不知道自家对象现在究竟算是什么样的状态,但在经过了前面的五个世界之后,她有一种感觉,对方“记得”的东西似乎也越来越多了。任务难度看似越来越大,可是对方对她的态度,也在微妙地转变。   就说上个世界,作为一个最厌恶被掌控的Omega,卫灵居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Omega腺体剥离,而是选择跟她结合,这已经算得上是在违背自己的本能了。   所以,值得尝试。   而她也确实赌赢了。看到她之后,鬼王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有了一个妻子的事实,甚至还嫌弃婚礼太简陋了。   果然,不管外表怎么变,这种喜欢大场面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巫洛阳换好衣服,很意外,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居然也很合身,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术法。   又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直到吉时到了,她才被两个女鬼请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了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的鬼王烨。她和巫洛阳穿着一模一样的婚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乍一看简直像是一对双生子,要细细分辨眉眼,才会发现并不相像。   鬼王烨几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头,“我就知道娘子穿这个一定好看。”   “你也很好看。”巫洛阳礼尚往来。   鬼王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也不管后面欲言又止的几只女鬼,拉着巫洛阳的手就往前走,“娘子,咱们去拜堂。”   礼堂的布置确实比之前那个阴森森的祠堂好太多了。四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龙凤红烛高照,负责担任司仪的男鬼主持了拜堂的仪式,群鬼们就站在红毯两侧观礼,口中不间断地说着给两位新人的贺词,不是“天造地设”就是“珠联璧合”,总之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一对新人了。   行礼结束之后,便开了席。   巫洛阳被鬼王烨牵着到前面去敬酒,看到桌上摆着的席面,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些鬼收藏的好东西着实不少,但是其中必然不包括食物,所以这婚礼处处都布置得奢华典雅,桌面上一盘盘摆着的“席面”,却都是木头雕成的。木头鱼木头鸡木头猪……虽然看起来很丰盛,虽然还特意染成了红色,但也改变不了它是木头,根本不能吃的事实。   想想这些鬼也蛮可怜的。   在这个人鬼共存的世界,人类对鬼魂的态度可想而知,所以这里是没有供奉先人的习俗的,这些鬼死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也几乎不可能享用到香火,想要活下去,只能掠夺人类的生气和灵魂,或者互相吞噬。   鬼王烨对这些浑然不觉,敬完了三杯酒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新娘去洞房了。   不知道那些鬼从哪里找来的床上用品,比云絮更柔软,陷入其中,让人几乎没有力气。鬼王的气息和身体都是冰凉的,让异样的感觉变得格外分明,巫洛阳这具身体目前各方面都还只是普通人的标准,没有经过任何强化,尽管是四柱全阳的命格,依然无法接受鬼王过于庞大的阴气,很快就晕了过去。   即便神志不清,鬼王也本能地知道她的情况不对,连忙将手下的鬼叫来。   与她相比,这些鬼很多都在人间混了多年,对于各种明里暗里的规则十分了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没说,是因为不在意。人对鬼来说就是消耗品,也是异类。鬼王既然那么喜欢巫洛阳,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她变成自己的同类。   反正跟鬼王结了冥婚,巫洛阳死后就一定会变成很强大的鬼,这可是旁鬼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然而鬼王问明白之后,问的却是,“怎么治?”   这就很让鬼为难了。   最后还是一个见多识广的鬼说,“夫人只是普通人,鬼气自然会对她造成伤害。若是能够找到合适的修行功法,提升实力,说不定就可以抵御了。”   就像那些修为高深的臭道士,一般的鬼根本不敢靠近他们,更不用说用鬼气对付他们了。   不过,真的修行到那个程度,她会不会反过来伤害鬼王,也不好说。   但那跟这些鬼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被鬼王强行拘来的,慑服于她的实力之下,没有任何忠诚可言。若是鬼王和人类反目成仇,说不定反而是他们的机会。   “功法要去哪里找?”鬼王立刻问。   最好的修行功法当然是在人类手里,但是万一鬼王让他们去抢呢?他们可不敢。于是这些鬼异口同声地道,“自然是在遗迹之中。”   于是等巫洛阳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某个遗迹之中了。   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中途她曾短暂地醒来过,听到那些鬼跟鬼王烨说要去秘境,这才放心地继续晕倒。   人类的身体拥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何况她是四柱全阳的命格,对阴气的抵御能力超过一般人,少量的阴气对她来说甚至是有益无害的,所以一觉睡醒,巫洛阳就完全恢复了。   睁开眼睛时,她正被鬼王烨抱在怀里,缓缓行走在一片被天火灼烧着的土地上。   察觉到她的动静,鬼王烨立刻低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喜色,“你醒了?”   “我怎么了?”巫洛阳问。   虽然她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按理说是不应该知道的,当然要问一下。   巫洛阳发誓,她只不过是打算随便走个流程。然而抱着她的鬼王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娘子你身体不好,洞房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遗迹之中,要找你可以修行的功法。”   巫洛阳:???   这就把锅甩给她的身体了吗?   说好的刚刚苏醒的鬼王非常好骗呢?这怎么还学会骗人了?   “我的身体……”   她正要跟对方辩解一番,鬼王烨却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那边有动静,我们过去看看。”然后抱紧巫洛阳,加快了速度。无数黑色的雾气汇集在她的脚下,托着她向前,速度快得胜过了风。   巫洛阳当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怀疑鬼王是在转移话题,但是她没有证据。   但往前赶了几分钟的路,她们终于离开了那片到处燃烧着火焰的土地,眼前出现了一座残破的宫殿。巫洛阳也就暂时把之前的事放下,先将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的探索上。   又走近了几步,鬼王烨猛地停住脚步,压低声音道,“那里面有人。”   巫洛阳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但这次她相信鬼王烨的判断,连忙挣扎了一下,“你先把我放下来。”   重新站在地面上,她又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衣物。两人都还穿着那身喜服,出现在这种场合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巫洛阳三两下就将身上的衣服脱了。鬼王这才注意到,她里面还是原来的T恤牛仔裤,连衣服都不用换。   她默默伸手将巫洛阳脱下的喜服接过来,也不知收在了哪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也换一身吧。”巫洛阳一边解头上的凤冠,一边有些迟疑地对她说,“唔……你的衣服能换吗?”   鬼王烨没有回答,但下一刻,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跟巫洛阳一模一样的T恤牛仔裤,只是一头长发披散着。她又伸手,将巫洛阳头上的凤冠也收了起来。   巫洛阳又用皮筋把头发束起来,于是鬼王烨的头发也跟着被束了起来。   “干嘛学我?”她问。   鬼王烨伸出手指,替她整理了一下一缕乱了的鬓发,轻声道,“你这样好看。” 第093章 冥婚(3) ◇   ◎好家伙,她一下子变成了操纵厉鬼的邪修?◎   “特殊异常事件管理处”,简称特异处,是一个半官方的机构。   在这个人鬼共生的世界里,针对越来越频繁的特殊异常事件,官方也不得不吸纳民间高人,成立特异处,将之作为人与鬼之间的缓冲地带。   双方虽然有着从属关系,但是特异处又保持着高度独立,只在某些需要配合的大型事件中才会与官方接触,平时则几乎不会出现在普通人的视线之中,是一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神秘机构。   事实上,特异处的员工只是忙得没空出现在普通人面前。   毕竟他们不是奔波在处理特殊异常事件的路上,就是深入各种遗迹之中搜寻物资,偶尔休几天假,也更愿意待在修炼室里提升自己,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郭春寒今天就带领自己的队伍进入了一个新的遗迹。   这个遗迹出现的时候,造成了巨大的能量波动,几乎每一个离得不远的修行者都有所感应,所以特异处第一时间组织人手进入其中探索。郭春寒的队伍因为综合实力突出、过往表现亮眼,就接到了开荒任务。   他们在这片遗迹里探索了两天,确认它的核心就是面前这座燃烧着天火的残破宫殿。   可是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方法,都进不去。   按理说,这宫殿到处都是破口,只要找个地方钻进去就行了吧?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做的,谁知一进去,眼前就是一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原地。   根据守在外面的队友所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去,而是在钻进去之前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己退了回来。   听着比鬼打墙还要恐怖,鬼打墙至少是清醒着走回了原来的地点,这里的遭遇却是稀里糊涂的。   队友们猜测是不是有什么阵法,但搜寻半天也没有找到痕迹,最后,他们又尝试打开紧闭着的正门,却也无功而返。此刻,一行人坐在大门前的广场上,都有些发愁。   “怎么办?”年纪最小的队友小张问,“要不先回去?反正遗迹里其他地方都没有危险,可以让后勤进来探索。”   郭春寒正要开口,眼神猛地一凝,转头朝后面看了过去,“谁?!”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个身着衬衫牛仔裤,看模样像个大学生的女生从台阶下探出头来,脸上的惊喜和警惕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   “是误入的普通人吗?”小张下意识地要起身,被郭春寒按住了。   他自己站起来,注视着慢慢靠近的两个女孩。   是的,两个,而且乍一看,差点以为是双胞胎,因为她们手牵着手,而且从衣服、发型到表情、动作,看起来都很相似。   这就很奇怪,T恤牛仔虽然是很常见的装扮,可是能穿出制服的效果,还是头一回见。何况年轻人都讲究个性,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穿得一模一样,或者不如说,正因为是双胞胎,所以才会刻意穿得不一样。   所以郭春寒并没有因为她们看起来像是普通人,就放松了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的?”他扶着腰间的武器问。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巫洛阳说着大实话,又问了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奇怪的地理环境?”   “抱歉,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要先验证一下你们的身份,再做个检查。”郭春寒说着,掏出一台机器,“身份证号多少?”   巫洛阳:“……”   她是想过对方肯定会怀疑,但没想到验证的手段是这么的……科学。但是仔细想想,又意外地很合理。   于是爽快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压力顿时就给到了鬼王烨这边,郭春寒和他的四个队友,再加上巫洛阳,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盯着她看。   鬼王烨立刻上前一步,把巫洛阳拦在了自己身后。   小张见状,心直口快地问,“你朋友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么一拦,好像他们是什么坏人似的,明明只是想验一下身份证而已。   “抱歉,她脑子不太好。”巫洛阳十分诚恳地道,又是一句大实话。   但郭春寒并不相信,他说,“那你报一下她的证件号?”   巫洛阳十分为难,“这个也很抱歉,其实我和她才刚认识两天,所以……”   “才认识两天,你们穿成这个样子?”队伍里唯一的女队员简丹问。仔细一看,连两人扎头发的发绳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总不可能说是撞衫吧?   “是她在学我。”巫洛阳无奈地道,“我也没办法。”   郭春寒面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鬼王烨丢出了一个东西。鬼王烨下意识地挡了一下,那张被折起来的符纸撞在她的小臂上,立刻无风自燃,而被收敛得很好的鬼气也立刻从她身上冒了出来。   巫洛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还以为鬼王烨的伪装真的能瞒过特异处呢。   她忍不住问,“我们是哪里露陷了?”   郭春寒的视线落在鬼王烨身上,“你应该是刚刚开始操纵厉鬼,技术还不熟练,所以没办法让她表现得像另一个人,只能模仿你吧?”   巫洛阳:???   好家伙,她一下子变成了操纵厉鬼的邪修?   “等等,”她连忙申明,“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没有能力操纵厉鬼。是她自己想要学我,因为,呃……觉得这样好看?”   郭春寒静静地盯着她,满脸都写着“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一边缓缓摸出了腰间的枪。   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是很古怪的,因为对面的厉鬼明明暴露了真身,却没有半点要跟他们动手的意思。所以郭春寒摸枪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掏出来。   这个遗迹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古怪。何况背后这座打不开的宫殿,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在这里爆发战斗,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所以他把动作放得很慢,就是等巫洛阳的反应。   巫洛阳果然也连忙道,“这位……”   “郭春寒,特异处刀锋小队队长。”   “这位郭队长,咱们有话好好说。觉得我哪里没解释清楚,你可以问,动刀动枪的多吓人啊。”巫洛阳说。   郭春寒挑了挑眉,他并不觉得对方真的害怕。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将抢放了回去,“那就解释一下你和你身边这只厉鬼的关系吧。别说你只是个普通人,厉鬼都是没有理智的存在,会下意识地掠夺一切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尤其是人类身上的生气。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它们与人和平相处。”   “但我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是意外跟她结了一个契约而已。”   “什么契约?”   “婚契。”   仿佛听到了关键字,鬼王烨身上的T恤牛仔裤在瞬息之间消失,又重新变成了之前的凤冠霞帔,她飘到巫洛阳身后,伸出双手,占有性地搂住她,然后才抬眼看向郭春寒。   这一瞬间,她的眸子竟然是清明的。   郭春寒被看得头皮发麻,甚至有种想后退的冲动,“这不是厉鬼。”   “是的,确切地说,她是一只鬼王。”巫洛阳说。   郭春寒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婚契,是怎么回事?”   巫洛阳便简单地总结了一下之前的事。   听说有人买卖人口结冥婚,小队成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人类总是这样,即便大敌当前,内部也总是会出现一些败类,不仅不跟大家一起对抗鬼物,还想利用鬼物壮大自己的实力,达成自己的私心。   再看巫洛阳时,他们的眼中已经带上了同情。鬼气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何况是鬼王的鬼气?这个结了冥婚的普通人,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结果才刚这么想,就听到巫洛阳说,鬼王主动带她来找修行功法。   小队成员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   事实上,虽然人类认为,厉鬼之上还有鬼王,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真正遇到过鬼王,也并不知道鬼王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来,跟厉鬼相比,鬼王显然是有意识也有理智的,虽然……可能也不多。   而谁也说不清楚,这个新的等阶的出现,会对当下已经渐趋稳定的人鬼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郭春寒的视线落在巫洛阳身上。   或许,人类并不是没有半点机会。   最后,他对巫洛阳说,“只要你能保证这只鬼王不擅自对我们出手,我们可以一起探索这个遗迹,至于其他的,等离开这里之后再商议。我想,特异处的领导应该会乐于见到一只可以沟通的鬼王。”   “好。”巫洛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她之所以主动来接触这些特异处的员工,其实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人类和鬼物现在是站在绝对的对立面。主要是因为大部分的鬼都没有理智,偏执而残忍,人类没有能够震慑它们的力量,只能见一只消灭一只了。   巫洛阳又不喜欢虐恋情深的桥段,自然必须要改变现在的局势。而恰好,鬼王就是足以改变局势的存在。   如果她能够恢复清醒,有意识地压制住众鬼,限制它们的行为,那么创造一个人鬼和谐的社会,似乎也不是那么异想天开的存在。   而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如果能够结束现在这种无休止的、谁都没有赢的局面,也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听说特异处的员工都非常仇恨鬼物。毕竟他们能够接触到这个不科学的世界,必然是卷入了某一场恶□□件之中,因此失去了亲人朋友,甚至彻底改变了人生。   所以巫洛阳才小小地试探了一下。   从郭春寒的态度看来,至少特异处上层应该是有谈判可能的。   现在……巫洛阳的视线转到眼前这座残破的宫殿上,该给鬼王添一些谈判的筹码了。   郭春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们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能进去。很奇怪,明明是一座残破的宫殿,按理说,就算有什么防御措施,也应该失效了。”   “或许,并不是防御呢?”巫洛阳说。   郭春寒转过头,“什么意思?”   “我听说,遗迹都是破碎的天庭地府的碎片。”巫洛阳说,“这里的画风怎么看都不像是天庭,那就只能是地府。地府是轮回之所,但更是囚禁各种强大鬼物的地点,也许,我们眼前所见的,并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处——监狱。” 第094章 冥婚(4) ◇   ◎要怎么才能将原本属于主人的地宫,打造成囚禁她的监狱?◎   如果是一座宫殿,为了防备袭击,最外围通常都会是被动的防护阵法,一旦宫殿损毁,阵法就很有可能会失效。   可如果是一处监狱,而且关的是大鬼,那不允许外人进入,可能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郭春寒不由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的见识,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呃……”巫洛阳挠了挠头,“我真的只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普通人。”   郭春寒信她才有鬼。虽然巫洛阳的资料上,确实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不管是她面对一只鬼王的态度,还是她听到特异处的名字时毫无波澜的表情,以及刚才提起监狱的语气,都说明她不是一般人。   不过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能露出强硬的官方态度。   所以他点点头,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去试试。”巫洛阳说着,朝缺口处走去。鬼王烨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让郭春寒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队长,别盯着人家看了。”简丹提醒他。   郭春寒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是觉得她们有问题,否则这只鬼怎么会那么听她的话?刚才还学她变化样子,真的不是被她操纵的吗?”   “呃……我觉得应该不是吧。”简丹说。   郭春寒这才转头看她,“为什么?”   “她不是说了吗?她们结了婚契。”简丹耸肩,“就不许人家小两口感情比较好吗?至于穿一样的衣服,队长你知道什么叫情侣装吗?”   “……那是鬼王!”郭春寒加重语气。   简丹扑哧一笑,“队长,自相矛盾了哈!你既然觉得鬼王不会和人类谈恋爱,那为什么会觉得一个人类可以控制鬼王?”   郭春寒一愣,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只和厉鬼打过,那些家伙就已经够难缠了,有清醒意识的鬼王只会更可怕。他能被派来开荒,个人实力在特异处也是佼佼者,尚且如此,巫洛阳就算不是普通人,又能有多不普通?   这么一想,郭春寒本来就要放下对巫洛阳的警惕心了。   ——如果他没有看到巫洛阳单手撑着断墙,顺利翻身而入的话。   “她们进去了!”他大声道,一边说,一边摸出枪,进入警戒状态。   队员们也吓了一跳,纷纷取出武器,摆出戒备的姿势。   然后,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巫洛阳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   “怎么回事?”郭春寒示意队友留在原地,自己上前几步,问道。   巫洛阳表情复杂,“我也没有想到。我不是跟你说,鬼王可能刚刚才苏醒过来吗?”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她沉睡的地方。”   “你是说,这里是鬼王的地盘?”郭春寒一愣,继而又觉得这很有道理。   这只鬼王总不可能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必然会有一个来处。回头想想,这处遗迹出现的时间,似乎确实就是巫洛阳说鬼王现身的那个夜晚。   听到巫洛阳那句话走过来的简丹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当时明明检测到了很强的能量波动,可是我们进来之后,反而什么都没有。”   引起能量波动的根本不是遗迹,而是鬼王!   郭春寒也忍不住在心里吸了一口冷气。这幸亏是鬼王遇到了巫洛阳,结了婚契,现在还算是听她的话,否则这样毫无所觉地让一只鬼王跑出去,他根本不敢想象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事实上他的担忧也没有错,在原本的剧情线中,没有巫洛阳,鬼王烨几次受骗,几次杀人,闹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引起了特异处的注意,集中所有的力量围攻她。   他们以为这是一只厉鬼,等意识到这是等级更高的鬼王时,已经晚了。   鬼王烨爆发出所有的力量,人间化作鬼域,围攻她的人类自然一个也没能逃脱。别人不知道,这只小队肯定是在场的。   “我说的是,这是鬼王沉睡的地方。”巫洛阳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表情,“但是不是她的地盘,还不好说。”   郭春寒刚想问,突然想到巫洛阳之前的猜测。   这里是一处位于地府的监狱。   如果是真的,那确实不能说这里是鬼王烨的地盘,毕竟她只是个囚犯。如果这监狱里有什么危险,她非但不能带他们避开,而且还必须要第一个对上,毕竟那就是针对她设置的。   “那你们还要进去吗?”郭春寒问。   他往巫洛阳身后看了一眼,见鬼王被她牵着手,乖巧地站在门背后,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的样子,一双眼睛只看着巫洛阳。   “当然要进。”巫洛阳绷着脸,“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回记忆。”   于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而这种小心并非无用,他们很快就遇到了各种机关暗器。特异处的队员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面,因为他们拥有比较丰富的探索遗迹的经验,而且可以几个人配合,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巫洛阳在后面跟着,越看脸色越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鬼王烨又从后面贴了上来,抱着她。好在她是鬼,没有任何重量,这样的姿势也丝毫不影响巫洛阳的行动。   就是前面的队员们偶尔回头留意她的时候,眼角抽得有点厉害而已。   一路破解着机关,他们来到了另一扇门前。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郭春寒看着走到身边的巫洛阳,“这是一座地宫。”   所谓地宫,就是墓室,只不过皇室贵族的墓室,也修建得跟地下宫殿一样规模庞大、装饰豪华。虽然已经被埋藏了不知多少岁月,这座地宫内部却几乎还是完好的,看墓葬和装饰就知道主人身份不凡。   这样一座地宫的主人,会成为鬼王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之前巫洛阳还猜测,这是一处监狱。   地宫本来应该是完全由它的主人控制掌管的。要怎么做,才能将原本属于主人的地宫,打造成囚禁她的监狱?   打开这扇门,所有人就都知道答案了。   因为门后是密密麻麻的阵法,将一座棺木困在正中间。这些阵法全都是用朱砂混合鲜血绘制而成,即便历经千年,残留的血腥味和那种不祥之感也依旧令人不适。如果再仔细辨认的话,会发现这些全部都是封禁镇压的阵法,并且至今仍在生效。   得出这个结论,队员们顿时目瞪口呆,忍不住转头去看挂在巫洛阳背后的鬼王,“她是怎么从这里出去的?”   “屋顶。”巫洛阳说。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屋顶上破了一个洞,也让这些环环相扣的阵法缺了一角。   “先把阵法拆了。”郭春寒很快回过神来,给众人分配任务。   动起手来,他们才明白这些阵法为什么还在生效,因为除了朱砂、鲜血之类的绘制材料之外,里面还放了不少镇物。阵法破除之后,这些镇物自然都被小队收入囊中了,也算是终于有了一点收获。   小张正在用符纸将这些镇物一个个封起来,见巫洛阳盯着自己看,就解释道,“这种法器用来对付厉鬼很好用。不过上面的问题也多,要带回特异处经过特殊处理之后,才会发放给员工。”   郭春寒便道,“你挑两个。”   巫洛阳摇头,“我要棺材里的东西。”   “那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郭春寒连忙道。开玩笑,棺材里可是鬼王的陪葬品,而且鬼王本王还在这里,他们有几条命敢动?   虽然不能拿,但看看又不犯法,见巫洛阳要去开棺,众人都围了上去。   结果一看到棺木,就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金丝楠木的棺材附近萦绕着黑气,众人之前都以为那是因为这是鬼王栖身之处,所以没有在意。此刻靠近了才发现,那黑气不是棺材上的,而是钉棺材的钉子上的。   七颗黑漆漆的钉子,将棺材盖子牢牢地封死在上面。   “这是镇魂钉,好恶毒的手段!”简丹倒吸一口冷气。   巫洛阳盯着那些钉子,下意识地去握鬼王的手,结果握了个空。她急忙转头,才发现鬼王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远处,一副完全失去了神智的样子,身周被黑气包裹着,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   “沈烨!”巫洛阳叫了一声,面前的黑色雾气便剧烈地翻滚了起来,像是什么在其中挣扎。   她连忙对其他人道,“你们开棺,我来拖着她。”   不等其他人反应,她已经冲进了黑雾里。   黑气是从鬼王烨身上冒出来的,这些东西平时受她控制,但这时候才会发现,它们也反过来想要控制她。   这就是之前系统说的,她身上没有净化的戾气和怨气了。   鬼王烨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反而让这些黑气拿他没办法。毕竟他们是靠她的负面情绪存在的。——光看墓地里的这些布置就知道,她的死估计也是某个阴谋的一环,充斥着种种恶毒和残忍的手段,怎么可能不怨恨滔天?   失忆的鬼王烨没有负面情绪,应该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但来到这里,看到镇魂钉之后,她的记忆被搅动了,便被这些黑气钻了空子。 第095章 冥婚(5) ◇   ◎她是被活着装进棺材里,经受了非人的痛苦和折磨才死去的。◎   她坠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雾气之外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却看不清晰,只能听到一种类似唱经的声音,十分空旷,却没有半点弘大威严,反而妖异诡秘,引人杂念丛生。   就在她被这声音拉扯着,即将坠入迷雾更深处时,一道身影突然撞了上来。   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本能地伸出手臂,接住了人,好似自己的臂膀之间本来就应该抱着这么个人似的。   严丝合缝。   一点片段式的记忆在这一刻复苏。   她记起了龙凤红烛,凤冠霞帔,还有……洞房花烛。怀中看不清面目的人,是她的妻子。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几乎是立刻就收紧了手臂,俯身亲吻怀里的人。周遭的迷雾因此而荡了荡,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退远了一些,但又更加蠢蠢欲动,在她们四周翻涌,随时准备着扑上来。   怀抱是冰凉的,亲吻也是冰凉的,它们绵绵不绝,钻进她的身体里,又散入四肢百骸,让巫洛阳产生了一种类似感冒的症状——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冷热交错,眼前发黑,随时都能够晕过去,只有抱紧身前的人,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巫洛阳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   她当然不排斥对方的亲吻,但这并不是一个适合亲密的时间和地点,两人的状态更是都不对劲。   鬼王烨明显是被黑雾控制着,没有半分清明,这种状态相当危险,必须要让她尽快清醒过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巫洛阳绝对、绝对不想再被做晕过去——哪怕是因为阴气太多。   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要不为什么她清醒过来,发现那些厉鬼已经在指引鬼王烨去找遗迹之后,就立刻又昏睡了过去?还不就是不想面对那样尴尬的场面。   得做点儿什么……她想。   她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临界点的到来,如果对方再不松开她,很有可能就真的要晕过去了。   巫洛阳紧闭着眼睛,艰难地调动起身体里的每一份力量,于无形中找到了那根牵系在她和鬼王烨之间的红线,然后指尖微动,就像是拨弦一样拨动了它。   几乎是立刻,肆意索吻的鬼王就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离家出走的清明重新回到了脑海里,鬼王烨从恍惚之中惊醒过来,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这一瞬间,无形的震荡顺着她的身体扩散,让周围的黑雾都荡开了一瞬,当它们重新聚拢起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鬼王的掌控之中,乖乖被她收了起来。   她们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但两人还没来得及放开对方。   对鬼王烨来说,巫洛阳是她在雾气之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她不想放手。而巫洛阳,纯粹是腿软得自己站不住。   她只能祈祷,其他人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让她们能够有时间调整一下——   就在这个念头掠过脑海时,咋咋呼呼的叫声也瞬间涌入了耳中,“快快快,钉子都□□了!现在该怎么办?巫——”   抬头准备叫人的小张愣在原地,嘴巴迅速地开合了几次,但剩下的字还是都堵回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意识到他的异常,队伍其他成员们也纷纷抬头看向了巫洛阳和鬼王。   然后又迅速收回视线,尴尬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就是说,虽然他们可以理解,作为一个跟鬼王定下婚契的普通人,巫洛阳安抚对方的方式可能不会那么常规,但是亲眼看到还是有点震撼的。   特别是郭春寒,他现在脑子里只有简丹之前说的那句“小两口感情比较好”。   是他狭隘了。   好在这个空档里,巫洛阳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也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朝棺木走过来。在她身后,鬼王还是像之前那样,虚虚地搂着她,亲密无间的样子,以至于众人都不敢多看她。   即使如此,郭春寒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巫洛阳苍白的脸色。   这个发现总算让他从之前的尴尬里抽离了出来,正色对巫洛阳道,“你们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人和鬼终究是不一样的,你的生气会被不断消耗,直到死去。”   他不相信巫洛阳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回答他的却不是巫洛阳,而是鬼王。她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多谢。”   郭春寒又是一愣,没想到她会开口。鬼当然是会说话的,但是他们通常并不和人类交流,见面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话。   他又想起来,巫洛阳之前说,他们之所以进入遗迹,是因为鬼王要替她找修行方法。   当时听了就过,只觉得离谱,现在却好像是很自然的事了。   他转开头,把视线移回棺木上,“要现在开棺吗?”   “等一下。”巫洛阳伸手按住棺材盖,另一只手握住鬼王烨的手,问她,“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鬼王显然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看到七根镇魂钉,她都会受到冲击,何况是开棺?棺材里必然还有针对她的其他布置,要是看见,说不定又会失控,而巫洛阳已经没有余力再将她唤醒一次了。   她沉默着飘出了房间,又飘出了宫殿,才在宽阔的广场上停下来。   鬼王烨看着眼前的景象,若有所思。   虽然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在迷雾之中,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获得。就像现在,她觉得这里就很熟悉,这个环境,这片地形,包括身后的宫殿,对她来说都很熟悉,甚至清楚地知道每一处地方的机关。   但现在知道了似乎也晚了。要是进去之前能恢复这些记忆,他们或许就不会走得这么难了。   地宫里,确定她走得够远,巫洛阳才朝郭春寒点头,“麻烦你了,开棺吧。”   郭春寒用力将沉重的棺材盖推开。   即便之前已经见识了镇压的阵法和镇魂钉,可是看到棺材里里面的景象,众人还是禁不住悚然一惊。   密封千年的棺材,内里的尸骸看起来宛然如生,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她所经历的残酷对待:尸体被层层叠叠的染血红线缠裹着,像是一个巨型的茧,透过缝隙,可以看清她身上穿着的凤冠霞帔,正是鬼王烨身上那一套,但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大睁的眼睛、狰狞的神情以及扭曲的四肢。   虽然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尸骸也好,红线也罢,就都立刻化为灰飞,消失无踪,可是那一眼之间,所有人受到的震撼,却令他们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探索遗迹的经验丰富,地宫也不是没有开过,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一件事。   ——她是被活着装进棺材里,经受了非人的痛苦和折磨才死去的。   知道了这一点,再想想那七根镇魂钉,就更恶毒了。   过了好一会儿,巫洛阳先动了起来,其他人才从那种震动之中回过神来。   见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将棺材里的骨灰收殓起来,简丹连忙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罐子,双手递上,轻声道,“用这个装吧。”   巫洛阳伸手接过来,低声道谢,将骨灰捧进了罐子里,再扣上盖子。   一条人命,最后就只剩下这一点分量。   所有人静静看着巫洛阳的动作,忍不住鼻尖发酸。他们不知道巫洛阳和鬼王之间的羁绊,可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悲伤和愤怒。这种惨绝人寰的事,他们这些外人尚且如此难以接受,何况是亲密无比的爱人?   好在巫洛阳看起来还算平静,并没有失态。   除了骨灰之外,棺材里只有一柄剑。巫洛阳将之取出,双手摩挲片刻,突然拔剑一斩,面前由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材就彻底碎裂开来,碎片四溅,荡起了一阵微尘。   巫洛阳面无表情地收剑,转头对上其他人不自在的视线,也恍若未觉,“这些木头,你们要用的话就拿走吧。”   “这样合适吗?”简丹小心翼翼地问。   不提木材本身的贵重,作为鬼王曾经的存身之处,又经过了一千多年,随便一块木头,都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自然也是他们特异处最需要的资源。但是毕竟亲眼看到过棺材里的景象,感觉把棺木拿去做法器,还有点心理障碍。   巫洛阳说,“它曾经的功能已经消失了,如果用得上,没什么不合适。”   简丹还想说什么,郭春寒已经招呼道,“那大家就搜集一下大块的木头,尽量带走。”   巫洛阳显然是不想留下这棺材的,但她没有直接将之斩成齑粉,而是留给特异处,这就是一种示好,他们也不妨接下。   其他人连忙答应,散开去忙碌了。   巫洛阳提着剑走到棺材尾部的位置,鞋底在地上碾了碾,果然发现了尘土的痕迹。这当然不会是普通的灰尘,因为之前那些阵法,地宫里根本不可能有尘埃。   但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巫洛阳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到了郭春寒身边,请他帮忙,用符纸和特殊的容器暂时封印了这把剑。   郭春寒便给了她一个装卷轴的袋子,据说是专门用来装这些东西的。   然后他又取出镇魂钉,问巫洛阳,“这个你要带走吗?”   巫洛阳摇头,“我有这把剑就够了,那个也给你们,或许有别的用处。”   郭春寒点点头,将之收了起来。   其他人已经将金丝楠木碎片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行人便退出了这处主墓室,重新将大门封上。   回去的路上,简丹忍不住问,“巫小姐,你知道她生前是什么身份吗?”   这地宫里虽然装饰华丽,一看就知道主人身份不凡,可是却没有一件真正能够证明鬼王烨身份的东西。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因为按照一般的殡葬习俗来说,应该会有很多表明身份的物品。即便不能准确地说出名字,至少什么品级、什么位分可以推测出来。   鬼王烨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被如此残忍地活葬在这里?她是怎么变成鬼王的?而这座原本应该是她陵墓的地宫,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变成囚-禁她的监狱?   谜团好像不但没有解开,还变得更多了。   巫洛阳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答道,“我会知道的。”   简丹并不怀疑这一点。她偷偷看了一眼装在符袋里、被巫洛阳拎着的剑,到现在,应该没有人相信巫洛阳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了。   郭春寒更是直接对巫洛阳发出了邀请,“巫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特异处能够找到适合你这种情况的功法。”   “我会考虑的。”巫洛阳点头,“不过不急,还要收个尾。”   “什么?”郭春寒没有听懂。   但他很快就懂了。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回了地宫门口,远远看见巫洛阳,鬼王烨就迅速飘过来,又挂到了她身上,亲昵地用脸颊去蹭她。   众人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巫洛阳却握住了鬼王的手,问她,“你现在能控制这里吗?”   镇压她的各种东西都已经被破除了,作为地宫的主人,鬼王烨自然是可以掌控它的。毕竟现在的地宫,早就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个陵寝了,从它被从人间搬到地府的那一刻起。   鬼王烨有些惊讶,但还是尝试了一下。   于是已经走到门口,还有几步就能出去的刀锋小队成员毫无防备地看见,大门就在他们眼前倏然关闭了,快得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第096章 冥婚(6) ◇   ◎本来就馋的厉鬼们意念里的口水流了三尺长。◎   小张下意识地上前,伸手掰了一下沉重的石门。   自然是没有用的。   于是他也总算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幕的不同寻常。最危险的地方都闯过了,没道理回到入口的时候突然遭遇埋伏。   他的队友们反应比他更快,已经回头看向了巫洛阳和鬼王。   巫洛阳不是很有诚意地道歉,“抱歉,做个实验。”   至于鬼王,她似乎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头都没有抬一下,正在认真地控制其他地方——主要是进去的时候被他们破坏过的那些机关。   “她能控制这里……”小张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继而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非常明显。而且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很令人意外的事情。   毕竟在没有破解那些镇压的东西之前,鬼王就已经从这里逃出去了。之前他们被拦在门外,鬼王也毫无阻碍地进来了。   为了挽尊,小张干笑两声,又说,“不过现在能控制这里也没用吧?这个遗迹好像就只有这一处可以探索的地方。”   听到他的话,鬼王烨的眼神微微暗了一下。   虽然她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听到其他人说出来,果然还是很不爽。一缕黑气从她身上飘出来,不着痕迹地朝着小张的方向扩散。因为地宫里光线昏暗,没有人注意到。   巫洛阳却毫不犹豫地反驳道,“谁说没用的?”   “嗯?”众人都来了兴趣。   巫洛阳说,“外面那些天火,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是能在遗迹里保持千年不灭,肯定不是普通的火,说不定能用来锻造法器。”   队伍里的炼器师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炼丹师也说,“能炼器,应该也能炼药吧?”   修行中人所用的东西,不管是法器还是丹药,所用的材料都是带着灵气或者鬼气的,一般的凡火很难炼化,必须要加入炼制者本人的灵力。但大部分修行者的实力有限,开一次炉就能耗尽全身的灵力,而且还不能锻造太高级的材料。   所以事实上,目前特异处的员工使用的法器,大部分都是从各种遗迹里找到,就直接拿来用了,顶多随便改造一下。   要是能有异火辅助,不论炼丹还是炼器,岂不是都能省一大半的力气?   这不但能提高产量,而且说不定还可以炼制出更高品级的法器和丹药,能够极大地扩充特异处的实力。   郭春寒当机立断,对巫洛阳道,“巫小姐,我们可以派人过来替你测试这些天火,如果真的有用的话,希望你能授权特异处使用它们,当然,我们不会白用。特异处这些年搜集的功法不少,也请巫小姐务必去看一看。”   这时候,他不得不庆幸,自己之前就对巫洛阳提过一次邀请,现在开口才不会显得好像是为了占人家便宜。   至于又邀请了一遍,主要是说给鬼王听的。   果然鬼王烨眼睛一亮,立刻对巫洛阳道,“去看看。”   巫洛阳看出了郭春寒的小心思,但她并不讨厌这种并不阴暗的心机,笑着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众人带着遗迹中的收获,离开了遗迹。刀锋小队进来的入口显然和巫洛阳她们不一样,据说每个遗迹现世之后,都会有好几个不同的入口,所以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们才会以为巫洛阳是误入遗迹的普通人。   走出遗迹,巫洛阳对鬼王烨道,“你试试能不能暂时关闭这个遗迹。”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毕竟这个遗迹主要是地宫。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不小心进入其中了,毕竟除了误入的普通人,更多的是修行者。——并不是所有修行者都加入了特异处,那些散修也需要到处探索遗迹,获取资源。   但相应的,在条件谈好之前,特异处的人也不能进入其中,利用天火。   郭春寒看了巫洛阳一眼,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上了车。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特异处东城分部,郭春寒把客人留给队员招呼,自己去找负责管理分部的主任汇报。   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鬼王出世的消息,其实已经被特异处探查到了,毕竟那天晚上鬼王烨杀人放火,半点都没有遮掩。根据现场探测到的能量反应,特异处甚至已经推断出,她很有可能就是从刚刚现世的遗迹中出来的,正准备召集队伍去接应郭春寒小队,没想到他们居然就回来了。   而且看起来很顺利。   两边消息一对,主任顿时松了一口气,“你的想法是对的,如果可以沟通,当然是维持和平最好。我们目前还不知道鬼王的实力如何,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   他亲自下楼见了巫洛阳和鬼王烨,先是感谢了两人对刀锋小队的帮助,然后又亲自带他们去看分布收藏的功法。   上楼的时候,他才委婉地问起了沈家祠堂起火的事,以及那对中年夫妻的事。   巫洛阳解释了一下,说辞跟特异处这边调查的结果差不多,于是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   虽然这个世界也有法律,但是修行者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彼此之间的争斗,特异处这边也有特殊法规,既然是害人不成被反噬,而鬼王也控制住了,没有杀害无辜,那特异处就不会管。   说完这个话题,他们也到了收藏室,主任直接开了门,让巫洛阳进去选。——鬼王被留在了外面,因为她进去会引起阵法反应。   房间里的光线较外面要暗一些,四壁都是高大的书架,各种功法分门别类地放在架子上。巫洛阳心里本来就有一些打算,难得可以敞开了选功法,很快就找到了一门很适合自己的功法。   这门功法名叫《功德簿》,是修功德气运的。在这个群魔乱舞百鬼夜行的时代,确实没有比它更合适的。   她的选择让主任和刀锋小队都有些吃惊。   这里收藏的功法虽然多,但其实大部分都不实用,主要是放在这里做个参考。特异处里这么多人,巫洛阳还是第一个选择修这本《功德簿》的。   但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她既然选了,就自有道理。要是修不了,回头再换一本就是。   选好了功法,接下来就是商量合作事宜了。   目前就只是借个天火,也没有太多可谈的,很快就定下来了。鬼王烨将遗迹中的天火借给特异处使用,作为交换,城郊那栋之前被鬼王选来成亲的别墅,就被记在了巫洛阳的名下。   没错,巫洛阳思来想去,一时不知道提什么条件好,索性就要了那栋别墅。毕竟她和鬼王烨总要有个住处。虽说那里被封起来了,她们可以随意使用,但有个合法手续,总是更让人放心。   当天特异处就派了人过去,将外面封印的阵法给拆了。本来还想替她们打扫一下,谁知还没靠近,就看到了别墅上空笼罩着的、几乎已经要形成黑云的鬼气,只好作罢。   不过郭春寒开车送她们过来的时候,还是送了一大堆的日用品、粮油米面和蔬菜。   这倒是省了巫洛阳不少事,毕竟别墅附近没有可以采购的地方。   别墅里,众鬼本以为忽悠了鬼王去找所谓的功法,就能摆脱这家伙了,谁知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天,她居然就回来了,连忙战战兢兢出来迎接,正好被巫洛阳指使着将一堆物资搬了回去。   巫洛阳从穿越到现在,只在遗迹里吃了一点刀锋小队携带的干粮,早就受不了了,进了门便直奔厨房。   鬼王烨见她淘米煮饭,这才意识到,人类是要吃饭的。于是她默默退出去,找那些厉鬼友好交流了一番,直到厉鬼们见缝插针地问明白了她的想法,各自包揽了一块事务,认领了管家、厨师、保洁、采购、花匠等等职位,才放过了他们。   回到厨房,巫洛阳就朝她招手,“你干什么去了?过来帮我个忙。”   “做什么?”鬼王烨站在她身后,谨慎地看着她处理各种食材。尽管没有记忆,但她也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似乎都不懂。于是她邀功一般对巫洛阳道,“我们有厨师,我叫他来帮你。”   厨师立刻应声而至,“对对对,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怎么能让鬼王大人和夫人做这种粗活?”   巫洛阳也不客气,立刻就指挥起来。   鬼确实比人好用,毕竟人只有两只手,鬼如果有需要的话,却可以变成八爪鱼。别墅的厨房很大,灶台和厨具都不止一个,所以比预计的时间更短,四十分钟后,饭菜的香气就开始在整个别墅里弥漫了。   散落在各处摸摸疗伤的厉鬼们,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有多久没有闻到这种食物的香气了?虽然鬼并不需要吃饭,但是闻着这香味,还是有种饿极了的错觉。   等到饭菜上桌,他们有惊诧地发现,鬼王烨面前居然也摆了一份饭菜。巫洛阳笑着说,“食材用阴气处理过了,你应该可以吃到,尝尝我的手艺。”   鬼王烨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红烧鲫鱼。   她本来还想,就算吃不出味道,也一定要竭力夸赞,不让巫洛阳失望。谁知鱼肉一入口,她立刻就尝到了浓郁的味道,忍不住又吃了几口,然后才抬头看向巫洛阳,“好吃!”   当然光是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于是她又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口感,而且是吃一口说一句,吃一道评一番,听得本来就馋的厉鬼们意念里的口水流了三尺长。   巫洛阳这才像是刚发现他们似的,转头说道,“厨房里还有别的饭菜,想吃的话自己去盛。”   厉鬼们顿时一拥而入,挤在灶台前抢食,一边吃一边大打出手。   吃完了一顿饭,一只鬼感动地捂着肚子哭,“呜呜呜……夫人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我感觉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菜。”   其他鬼这才想起来,忘记夸她了,于是连声附和。   不过他们说这些确实不算违心,毕竟自己都记不得多久没吃过饭了,重新吃到的那种感动,难以言表。   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地称赞巫洛阳的厨艺,厨师鬼终于没忍住,幽幽道,“夫人只做了她和鬼王的份,你们吃的都是我做的。”   厉鬼们:“……”这就尴尬了。   不过,原来不是夫人有什么特殊的手段,能让他们尝到味道,而是他们真的可以吃饭吗?为什么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更从来没有想过动手做点东西吃?   感觉错过了一个亿! 第097章 冥婚(7) ◇   ◎“你想……重新拼一个天庭和地府?”◎   鬼当然是没有进食需要的,而这个世界如此混乱,人们也不会特意祭祀死去的人,所以鬼们虽然仍旧努力保持人形,但除了本能的互相吞噬之外,没想过还能吃别的。   但是说老实话,鬼并不好吃,味道比白开水还寡淡,吃下去没有任何感觉。   人类的生气虽然也没有味道,但是会有一种很暖和的感觉,比鬼气强得多。不过大部分的鬼都很少有机会吸食生气。   毕竟他们白天不敢出现,晚上人类又都待在家里,而且特异处还会有工作人员在各个片区巡逻,这些天师鼻子非常灵,察觉到鬼气就穷追不舍,厉鬼们没事也不会想去招惹他们。   久而久之,似乎忘了自己是可以吃东西的。   直到此刻,重新感受到了食物的滋味,味蕾便在一瞬间复苏了。原来吃东西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特别是品尝美食,更是让人吃了这顿就开始想下顿……   于是,当巫洛阳再将众鬼召集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就都不一样了。   以前虽然口称夫人,对她也是毕恭毕敬,但主要是做给鬼王看的,他们怎么可能畏惧一个普通人?   但现在,他们开始真心实意地觉得,夫人不愧是夫人。   “吃得好吗?”巫洛阳笑着问。   那只感性的鬼又开始呜呜呜了,“从来没有那么好过……呜……”   其他的鬼也是一脸的惬意和满足,看样子,好像巴不得找个舒服的地方瘫下来,回味一下刚才的体验。   “今天这顿算是我请。”巫洛阳还是笑眯眯的,“不过你们都是做过人的,应该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新时代的鬼,也要遵循‘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的分配方式,大家没有意见吧?”   众鬼齐齐摇头,其中一只断头鬼不小心还把自己的头给甩出去了,骨碌碌滚出去好远,连忙又控制它飘回来,安回脖子上,因为动作过于匆忙,甚至还装反了,于是那只鬼头就在巫洛阳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转动归位。   巫洛阳敲了敲桌子,“那接下来就来谈一下你们的工作分配和福利待遇。”   厉鬼们偷看了鬼王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也不打算说出之前对他们的工作安排,自然不会有异议,等着巫洛阳的安排。   “先分组。”巫洛阳显然早就已经考虑过了,“外勤组和内务组。觉得自己战斗力强,想加入外勤组的请站到我的左手边。觉得自己更擅长生活技能,愿意加入内务组的,站在右手边。”   在巫洛阳想来,这些厉鬼肯定更喜欢打架,估计没几个愿意进内务组,所以她已经准备好提高待遇了,谁知道话音才落,厉鬼们便争先恐后地挤到了右手边,中途甚至好几只鬼被挤掉了身体零件。   巫洛阳:???   也行吧。她想了想,说,“说说你们都会什么生活技能。”   厨师鬼第一个站出来,昂首挺胸道,“我会做饭。”   “可以。”巫洛阳取出纸笔,让他登记了名字和职务,然后才道,“下一个。”   这一登记,才发现厉鬼之中居然也是卧虎藏龙。他们生前都是人,自然也掌握了一些生存技能,只不过变成鬼之后就没用了,直到现在才被巫洛阳发掘出来。   有会画图的,会修家电水暖的,会开车的,会种地的,会写代码的,甚至还有会做香蜡纸烛的……   当这些尘封的重新被翻出来,巫洛阳固然很高兴自己手底下人才济济,这些厉鬼却也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鬼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但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死前的怨恨或执念才能变成鬼,因此性情也会变得偏激固执,除了怨恨和执念之外,大部分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今天,先是吃到了热腾腾的美味的食物,然后又重新梳理了自己生前学会的技能,他们对自己的认知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一点。   这对他们的力量提升没有什么用处,却让他们的大脑变得清明了。   巫洛阳浑然不觉,登记完了最后一个报上技能的,便将本子一推,“好了,剩下的人就分到外勤组,过来把名字填一下。”   厉鬼们挨挨蹭蹭,“夫人……外勤组是做什么的?”   他们并不知道巫洛阳跟特异处的关系,还以为她是要让他们去跟特异处作对,这当然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以之前才没人愿意去。   巫洛阳用笔帽敲了敲桌子,“外勤组的任务是探索遗迹。”   “……咦?”鬼鬼震惊,“我们也可以探索遗迹吗?”   大概因为人类对付他们的功法、武器和装备大部分都是从遗迹里拿出来的,在厉鬼们看来,遗迹当然十分危险,所以他们都会远远避开,避免一不小心被卷入。   不过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毕竟遗迹里有没有别的危险不知道,但肯定会有前去探索的天师队伍,要是正面碰上,这些厉鬼多半跑不掉。   这对巫洛阳来说却不是问题,她们现在已经是特异处的战略合作伙伴了,是自己人。   “当然可以。”巫洛阳说,“遗迹是天庭和地府破碎之后遗留下来的碎片。天庭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但是地府的碎片,鬼当然能去。”   开玩笑,那不是跟回家一样的吗?   “原来遗迹是天庭和地府的碎片……”画画鬼小声喃喃道。   巫洛阳一愣,“你们不知道吗?”   厉鬼们纷纷摇头,他们都没去过,又不跟人类交流,从哪里知道这些?何况就算人类,大部分也没兴趣探究遗迹的来源,只想找用得上的东西。倒是巫洛阳,因为系统的世界背景介绍,才知道得这么清楚。   巫洛阳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敲敲桌子,“那么分组就是这样,下面说待遇。”   她看了一眼眼前形状各异的厉鬼们,“五险一金你们应该是不需要了,暂定每个月工资五千,包吃不包住,不过可以在食堂吃饭。厨师鬼回头就把食堂操办起来,人手不够就去外面抓……咳,招几个。”   “没问题。”厨师鬼答应了,继而又道,“可是夫人,要是开食堂,咱们这个别墅可摆布不开。”   “暂时先这样吧,这个问题我尽快解决。”巫洛阳说。   “好,那目前就先这样,之后想到什么再补充。”巫洛阳拍了拍手,“大家先熟悉一下自己的岗位,以后就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争做新时代的文明鬼!”   厉鬼们各自散开,巫洛阳和鬼王烨也回到了楼上的卧室。   房间还是婚房的布置,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窗户上还贴着双喜字。   鬼王像是很喜欢这个环境,一进门,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当然,也肉眼可见地更黏糊了。她从后面抱着巫洛阳,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她的脖颈和耳根,时不时用脸颊蹭一蹭。   她身上到处都凉凉的,所以动作虽然轻微,却让巫洛阳根本无法忽视。   好在鬼王记得她的身体问题,也不敢有更过分的亲密举动,亲昵了一会儿,就把人推到了床上,“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急,我先看看功法……”巫洛阳说。   但鬼王不由分说,推着她躺下,再拉过被子盖上,然后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先睡觉。”   “好吧。”巫洛阳闭着眼睛笑了一下,“睡醒再看。”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消耗也不小,确实是很累了,虽然脑海里还转着各种念头,神经有些兴奋过度,但是头一沾到枕头,没一会儿意识就昏沉起来了。   “对了……”她猛地又想到一件事,关于别墅地方不够大这个问题,她打算让鬼王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被她控制着的遗迹转移到这边来。   因为理论上来说,这些遗迹是存在于另外的维度,只不过跟这个世界开了几个接口,并不意味着它们实际存在于对应的位置。所以所谓的“转移”,其实也就是在别墅这边再开一个新的入口。   巫洛阳想睁开眼睛想跟烨说一声,但眼皮无比沉重,很快就带着她沉入了黑甜乡中。   ……   巫洛阳这一觉睡了整整十五个小时,以至于鬼王烨明知道她只是睡着了,但还是越来越不放心,只能守在床前,随时留意着她的情况。   于是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距离很近的脸。   纵然这是个难描难画的倾城佳人,巫洛阳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鬼王烨现在是整个鬼躺着漂浮在空中,跟她面对面的状态,而且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贴到她的鼻尖了。也就是鬼没有呼吸,否则她呼出的冷气,应该早就将巫洛阳冻醒了。   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额头,“你可以也躺下来的,床很宽。”   烨没有躺下来,而是控制着自己落在了床边,站稳之后才对巫洛阳道,“你睡了很久。”   得知自己居然睡了十五个小时,巫洛阳也有点惊讶,不过她现在精神倒是前所未有的好。之前因为跟鬼王亲密而失去的那些生气,似乎都已经被补回来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踩着鞋子跳下床,一边去洗漱一边对鬼王烨说,“对了,我睡着之前有跟你说什么吗?我也记不清了,感觉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烨跟在她身后,摇了摇头,“没有。”   “没事,现在说也可以。”巫洛阳笑道,“就是想说,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在别墅后面开一个通向秘境的入口。这样以后有再多的鬼加入我们,也能住得下了。”   鬼王烨闻言,闭上眼睛试了一下,很快道,“可以。”   巫洛阳牙都还没刷好,她这边就弄完了,不由十分吃惊,“这么快?”   “很简单的。”鬼王说。   巫洛阳吐出牙膏沫漱了口,转过身来,给了她一个赞赏的亲吻,“真棒!那接下来的计划就更有把握了。”   洗漱完毕之后,她先下楼去做了个饭,填饱自己和鬼王的肚子之后,才回到房间里,让鬼王烨给她护法,开始研究起那本《功德簿》。   不管是神是人是鬼,获得功德的方法都差不多,大到维护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修补各种漏洞,小到惩恶扬善、助人为乐,都是功德。而《功德簿》只是教导修行者如何运用自身功德,将之转化为实力。   令巫洛阳意外的是,她现在居然已经有了不少功德。因为有《功德簿》在,她可以感应这些功德的来源。   而感应的结果,让巫洛阳不由失笑。   这些功德,居然是因为她约束了一只鬼王和二三十只厉鬼而获得的。   听起来数量好像不多,但实际上,鬼从低到高可以分为五等,白鬼,恶鬼,厉鬼,鬼将,鬼王。   在鬼王烨出现之前,人类还没有见过鬼王,鬼将曾经出现过两只。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被特异处灭杀了。   这两只鬼将都是通过不断吞噬大量鬼魂升级的,而这种升级方式,毫无疑问,必然会造成巨大的动静,特异处不可能注意不到。   大部分使用这种方式晋级的鬼,还没来得及升到鬼将就被灭掉了。这两只仅有的鬼将,一只是特异处成立之前就升级的,也正是它的存在,促进了“特殊异常事件管理处”这个机构的成型。另一只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但当能量波动大到一定程度,还是被特异处发现了。   至于厉鬼,整个东城也就那么二三十只。   所以巫洛阳能够约束住他们,就意味着保住了东城一地的安宁。   特别是烨,因为她的力量爆发出来可以直接将整个东城变成鬼域,所以功德也给得非常大方。   “呼……”巫洛阳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烨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巫洛阳转动眼珠,对上她的视线,立刻笑了起来,朝她张开手臂,问她,“要试试吗?”   她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巫洛阳压在床铺上,吻了上去。   果然,有功德在身,并且知道怎么调动它们之后,鬼王的阴气也无法再对巫洛阳造成什么影响了。确定了这一点,鬼王便再无顾忌,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种毫无间隙的亲密之中。   巫洛阳很快就意识到了修行的可怕之处。   修行增强的不仅是实力,也包括整体的身体素质,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因为更容易恢复精力,甚至能带来一种不知疲倦的感觉。   详细地测试了一番身体素质之后,她才靠在鬼王身上,跟她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既然这本《功德簿》确实很适合她,而获得功德的方法也是如此简单,那么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当然就是探索更多的遗迹,收拢更多的厉鬼,直到让烨成为名副其实的鬼王,掌控这世上的所有鬼,为他们划下国度、立下规矩。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一千年后,主角烨会遇到她的命定之人,帮助对方重建地府和天庭,让神人鬼各有所归。而做到这一点,却消耗掉了一人一鬼所有的力量,只剩下几十年的光阴相守。   巫洛阳可没有这种奉献精神,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达成这个目标。   而她也很好奇,到那一天,这样一份功德,会……足够她成神吗?   这些话,鬼王烨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不过,也或许就是因为她听不懂,巫洛阳才能这么口没遮拦。毕竟这种事,一般人哪里敢想?就算听到,也只会觉得是荒唐的幻想吧?   理想虽然很弘大,但还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做起。   又休息了一天,巫洛阳才领着鬼王出了门,去了一趟特异处。   虽然她还有很多计划,但是第一步,还是要探索更多的遗迹。她来特异处,自然是请对方帮忙的。   这次主任没有露面,而是让更熟悉她的郭春寒出面接待。这也算是一种政治智慧,一上来就让领导亲自出面,如果谈得不愉快,就失去了转圜的余地。让郭春寒先出面,先互相探个底,甚至达成口头的协议之后,再进行正式的商谈,显然更合适。   “你想要我们过去登记在册的所有遗迹的资料?”郭春寒对这个要求有些惊讶,“我要提醒你,这些遗迹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不知道我们特异处探索遗迹的方式吧?”因为同是女性而被叫来简丹作陪在一边补充解释,“一般是先派一个开荒小队,确定遗迹的危险等级,然后再进驻大部队,搜寻有用的东西。最后才是后勤小队入驻,将整个遗迹一寸一寸扫荡过去,这个步骤我们内部叫‘刮地皮’。”   经历这样三轮扫荡,确实连地皮都能刮走一层,不可能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不过……   “我想要的,本来也只是遗迹本身。”巫洛阳说,“我想试试看,鬼王能不能尝试操纵这些遗迹。”   “操纵它们有什么用?”简丹有些不解。   “用处可大着呢。”巫洛阳抿唇一笑,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让郭春寒和简丹这两个资深的遗迹探索工作者目瞪口呆,“不是说遗迹是天庭和地府的碎片吗?我想试试,能不能把这些碎片重新拼起来。”   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之后,郭春寒和简丹都忍不住因为这句话而激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   “你想……重新拼一个天庭和地府?”   虽然道理上,他们都知道,这些碎片只是天庭和地府的一部分,而且已经失去了很多玄妙的功能,就算打补丁一样拼起来,也未必真的能变回天庭和地府,但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件足够令所有人类热血沸腾的事。   哪一个人类没有仰望过星空,没有读过神妖魔、仙人鬼的神话传说,没有因为这些传承的故事而心动神摇过呢?   特别是现在,人间人鬼共生,处处都是危机,就更让人忍不住向往那个天庭和地府还在,神人鬼拥有各自的地盘,彼此之间互不相干又有所联系,能够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的时代。   “天庭不好说。”巫洛阳谦虚地摆手,“我只是打算先拼个地府,毕竟我们有鬼王在,应该还是有操作性的。”   “我这就去给你拿遗迹资料。”郭春寒站起身道。   他现在也明白巫洛阳为什么要这些资料了,如果是要将遗迹拼起来,那确实是这些已经被探索过的碎片比较好,至少安全性可以保证。 第098章 冥婚(8) ◇   ◎于是一不小心,她们就把东城的这四块遗迹都给拼起来了。◎   特异处不愧是专门负责管理特殊异常事件的半官方机构,底蕴深厚,手里掌握着大量的遗迹资料。   虽然这些遗迹,很多散修也进去过,但这种详细资料,还真只有特异处才能找得到。找不到资源的遗迹对散修毫无意义,只有官方才会保留这些资料,以便将来需要做什么研究的时候能够用上。   现在这不就用上了吗?   巫洛阳翻看着厚厚一摞资料,天庭和地府的特征完全不一样,光看环境描述,就可以将之区分开来。   所以没多久,手里的一摞资料变成了两摞。   “这些资料可以暂时留在我这里吗?”她问郭春寒。   郭春寒连忙道,“这本来就是给你带走的复本,处里还有其他的存档。而且这些资料虽然外面找不到这么系统完善的,但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用完了也不用还回来。”   “那就太感谢了。”巫洛阳将资料收进包里,“作为感谢,如果你们需要的话,烨可以在这里开一个通往地宫遗迹的入口。”   “还可以这样?”郭春寒十分惊讶,但旋即就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们确实很需要。”   想也知道,如果将来地宫遗迹里的天火真的成为了可以炼丹炼器的地方,那肯定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出。虽然特异处掌握着它的几个入口,但总归是没有那么方便的,也容易引人注目。   要是能把入口开在自家大本营里,那就不一样了,既方便又安全,说不定还可以成为特异处吸收新成员的一个筹码。   毕竟散修想要炼丹炼器,比官方更难,更需要天火辅助。   郭春寒甚至主动表示,他会上报处里,给她们申请一份报酬。   巫洛阳当然不会告诉他,开个入口对鬼王来说是很简单的事,而是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以现实货币作为报酬,不瞒你说,我们现在还真有些缺钱。”   毕竟要养活几十只鬼呢,在产生盈利之前,还是需要一定成本投入的。   郭春寒满口答应。   巫洛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在你们的人进驻之前,我们这边会先对遗迹进行一定的改造,看看怎么把地宫跟天火区域隔离开来。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官方的资料上,这个遗迹的名字能够叫‘天火遗迹’,跟地宫遗迹区分开来。”   “没问题。”地宫遗迹虽然只出世几天,现在已经被鬼王烨关闭,但保不准就有别人知道。特异处也不希望外人知道开在自家大本营里的遗迹,就是地宫遗迹。   特异处的动作很快,当然也有可能是特事特办,总之,巫洛阳和烨才回到郊区别墅,就收到了转账短信,特异处为了那个入口,支付了十万。   巫洛阳将自己的手机留在了别墅里,让管家鬼和程序员鬼负责将这笔钱变成物资。反正现在采购都可以在网上进行,送货上门,还包安装,这些厉鬼看着就够了。   将要购买的清单留下,警告内务组不许惊吓送货上门的工作人员,然后才带着外勤组离开了。   带鬼出门就很方便,十二个厉鬼,加上她和鬼王烨,算起来有十四个人,但巫洛阳只需要开一辆车,鬼王坐副驾驶,其他的厉鬼在后座上挤挤就够了。   今天的天气有点好得过分了,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亮白。车窗没有安装帘子,厉鬼们只能挤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巫洛阳回头看了一眼,安慰他们,“待会儿顺路去把帘子装了。”   “夫人,我们不能晚上再开工吗?”一只厉鬼小心翼翼地问。   巫洛阳:“……啊,我没想到。”   毕竟她是个人,当然习惯白天工作。而且鬼王本身也很强大,不仅可以在白日显形,也不惧怕阳光。虽然被晒到还是会不舒服,但是人类在大太阳底下这么晒,也很不舒服啊!所以巫洛阳完全没有意识到鬼在白天出行的不便。   “不过还是先把帘子装上吧,说不定以后能用到呢?”她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进一家4S店。   巫洛阳这辆车,是是特异处那边借给她开的。说是借,但只要她不主动还,一直开也没问题。巫洛阳打算等他们买了自己的车,再还回去。   不过说到开车,总不能每次都是自己开,鬼里面倒是有两个会开车的,不需要额外招聘。   巫洛阳开始认真考虑起让鬼们可以白天出行的方法了。   她想着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装窗帘的员工一直在偷看她,因为这车里的空调开得太低了,感觉最多只有14度!工作人员穿着短袖,在车里待了几分钟,就感觉手都冻僵了。   装完帘子,巫洛阳就先回了别墅,直到天黑了才再次行动。   东城一共有四个散落各处的地府遗迹,巫洛阳带着厉鬼们挨个逛过去。因为知道具体的位置,里面又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时间几乎都是花在了路上,进遗迹没费什么功夫。   另外就是让烨在这些遗迹里留下她的标记,尝试操控它们。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虽然可以操控,但还是有点勉强。   最后巫洛阳选了一个有不少建筑物,看起来像是地府办公地点的遗迹,将所有的厉鬼都留在了里面,她自己和烨则是开车回到别墅,从这里进入地宫遗迹。   然后就是最关键的步骤了,烨要在这里尝试连接两个遗迹,将他们拼到一起。   有她之前留下的标记和留在遗迹里的、已经被她统御的厉鬼作为锚点,没费什么功夫,烨就感应到了另一个遗迹。但是将两个遗迹拉到一起,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靠水磨工夫。   任由烨在一旁忙碌,巫洛阳则是来到地宫门口的广场,集中精神修行起《功德簿》上的功法。   一连十天的时间,两人都在埋头努力,而别墅里已经大变了样,装上了宽带网络,配置了台式电脑,各种家用电器更是一应俱全。另外,别墅周围的空地也被开垦了出来,准备种上一些蔬菜,自给自足。   但变化最大的还是厉鬼们。   他们因为执念和怨恨的缘故,通常都会保持死时的状态。断头鬼的头可以到处滚,吊死鬼的舌头可以伸得很长,溺死鬼浑身湿漉漉,车祸、跳楼或者被人杀害的更是颇为有碍观瞻。   但是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的这种“死相”已经收敛了很多,看起来有个人模样了。   而且仔细注意就会发现,如今的别墅厉鬼们,已经是鬼手一只手机,干完自己分内的活儿之后就齐刷刷瘫在沙发上沉迷网上冲浪。   至于那台电脑,已经成了程序员鬼专属,他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坐在电脑前——反正已经是鬼,不用再担心会猝死了。   巫洛阳每次出来吃饭睡觉都是来去匆匆,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   所以这一天,当烨终于将两块遗迹拼到了一起,她出来找鬼干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离奇荒诞的一幕。   “啪啪——”她拍了两下巴掌,吸引了众鬼的注意力,才开口,“都打起精神来,有工作要忙了!”   新工作是“装修”遗迹。   由鬼王主控,利用他们的鬼力,将两个遗迹碎片之间的裂缝填补起来,画风不一样的地方改一下,建筑物损坏的地方补一补,当然最重要的,是将地宫和其他地方隔离开来。   巫洛阳虽然不打算住在地宫里,也不觉得烨会喜欢这里,但毫无疑问,这是烨的地盘,也是可以影响到她力量的地方,必须要保护好。   安排好了内务组的工作,她又匆匆开车出门,去将外勤组接了回来。   开车出门的路上,巫洛阳再次下定决心,要解决众鬼白日难以出行的问题。等安排外勤鬼们加入热火朝天的工作之中,她就开始着手研究。   让鬼不畏惧阳光,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制作纸人替身。正好鬼里有个做过殡葬行业的,香蜡纸烛扎什么都会,巫洛阳就把人拎了过来,拿出回来的路上去殡葬店采购的工具和材料,让她先剪一个出来看看。   她没说做这个有什么用,这鬼也非常老实,拿起工具就开工了。   纸扎看起来虽然只是用纸糊个人形,但要做得好看可不容易,而且很费工夫,以殡葬鬼的熟练度,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终于扎好了一个纸人。不过,巫洛阳一看到这个纸人,就原谅她的效率了。   太漂亮了!   和一般用来糊弄人的那种纸人不一样,这只鬼的手艺非常好,扎出来的纸人精细无比、栩栩如生,描画上眉眼之后,放在光线昏暗的地方,一眼看去,几乎认不出是个假人。   现在,只差一步“点灵”,就能让鬼附身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应该是把这纸人给烧了,烧的时候指名道姓,这样鬼就能收到。但烧了之后,厉鬼穿上这纸人,除了换个皮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依然不能见太阳。   要不然,这殡葬鬼不早就给自己弄个纸人出门了?   遇到难题,巫洛阳当然是求助特异处了。郭春寒之前已经知道她约束了一批厉鬼,对于这种事乐见其成,所以很积极地帮她咨询了专业人员。按照对方的意思,要让鬼穿上这种纸人出门行动,必须要借一些特殊的力量给他们。   巧了,这些可以出借的力量,其中就有功德。   巫洛阳的功德本来也有一部分是来自这些厉鬼,所以她也不吝啬,立刻就尝试着往手里的纸人身上输入了一些功德,然后再让殡葬鬼尝试。   殡葬鬼穿上纸人,立刻就感觉到了不一样,虽然还没走出门,但她已经忍不住道,“我觉得这次我不会怕阳光了。”   “走,出去试试。”巫洛阳立刻道。   一行人出了们,殡葬鬼在诸多厉鬼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卖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她整个人已经站在了阳光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一晒就开始冒黑气。   “成了!”围观的厉鬼激动不已,“我们白天也可以出门了!”   虽然也不知道白天出门要去干什么,可是不想出去和不能出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目光渴望地看向巫洛阳。   但不等巫洛阳开口,鬼王烨已经默默挡在了她面前,将那些视线一一瞪了回去。厉鬼们对上鬼王的视线,连忙跳起来,一个个找着借口,迅速溜了。   “吓唬他们做什么?”巫洛阳好笑地问。   烨回过神,抱住巫洛阳,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说,“你最近关注他们,比关注我更多。”   虽然她一直跟在巫洛阳身边,但忙起来的时候,巫洛阳根本顾不上她,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偶尔开口说话,也是跟旁边的厉鬼们。   烨知道她在做正事,所以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一直按捺着,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纸人实验成功了,也该到她清账的时候了。   这语气里的酸味太明显了,巫洛阳连忙抱住她,安抚道,“好,那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理他们了。”   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巫洛阳便带着鬼王烨又回到了地宫遗迹里,开始拼第二块碎片。上次拼完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功德增加了一些,但是并不明显,可能是因为碎片太少的缘故,所以巫洛阳打算再多尝试一下。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重立地府果然也是一笔巨大的功德。只是不知道,要拼多少块,才能出现质变?   她很期待那一天。   见鬼王烨目光幽怨地看过来,显然对这种“约会方式”并不满意,巫洛阳连忙朝她展颜一笑,鼓励道,“加油,就快成功了!”   唉,也不是她想冷落鬼王,但是现在获得的这点功德,总不能都用来抵消阴气吧?   至少在目前来说,还是要节制一下。   当然也有人问了,就算在床上需要节制,日常的一些亲密总没问题吧?也耗费不了多少功德。   但问题就在这里,毕竟已经是老夫老妻的状态了,烨对她也算是有了相当的了解,别看烨好像脑子不太好,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天赋惊人,   所以有时候,明明是很普通的日常亲密,一不小心就会莫名其妙地变成更深入的交流,等到巫洛阳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已经晚了。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频频发生,还是多给鬼王找点事做吧。   于是一不小心,她们就把东城的这四块遗迹都给拼起来了。   巫洛阳能够感觉到,随着拼凑的碎片增多,每次可以获得的功德也在相应增加。不过这点功德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倒是鬼王烨,她的实力好像在拼碎片的过程中提升了不少,身上的气息越发惊人,厉鬼们看到她已经开始绕路走了。   但更让巫洛阳担心的是,随着实力的提升,她身上缭绕着的黑色雾气,又开始若隐若现,有些不受控制了。   看来,在接触这个隐患之前,不能再拼了。   正好这时候,特异处那边也派了郭春寒来打听,她的遗迹都改造了一个多月了,到底改成了什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很显然,问需不需要帮忙是假,想知道遗迹什么时候能对他们开放才是真。   既然已经不打算再拼更多的碎片,也就没必要拦着不许他们进来了。反正目前遗迹内部被分成了三个区域,一块最大的,是刚刚拼过来,还没经过“装修”的地方,看起来有点杂乱,好像补丁一样凑在一起。一块最小的,是地宫所在,被其他碎片包围在中间。剩下的就是天火区域了。   三个区域之间用黑雾隔开,彼此并不影响。   所以郭春寒一问,巫洛阳就直接让鬼王烨打开了特异处那边的入口。   本来只是想问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把入口开一下的郭春寒:“……这个入口什么时候弄的?”他倒不是质疑巫洛阳,只是入口都开到家里来了,整个特异处上下没有一个人发现,由不得他不戒备。   巫洛阳说,“就上次过去的时候啊,你不是带我们去选了地点吗?当时就开了,只不过那个时候遗迹还没有对外开放。”   郭春寒回想了一下,确信自己真的只是带着两人在后面转了一圈,五分钟都没到。   这入口这么好开的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鬼王的危险指数再次上调一个档次。   不过总的来说,郭春寒并不太紧张,毕竟鬼王是很危险,但那是不受控制的鬼王,现在他们面对的这只鬼王是有主的,就像野马上了笼头,只要巫洛阳能控制得住她,就不会出问题。   至于巫洛阳能不能一直控制她,想想鬼王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往对方身上贴的行为,郭春寒认为,应该很简单。   唯一的难点大概在于巫洛阳的实力提升。只有不断提升实力,她和鬼王的生活才会和谐,也不用担心承受不住阴气而死。   郭春寒想到这里,立刻不无殷切地问,“对了,上次你拿走的功法修得怎么样了?要是遇到了什么修行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能帮你联系其他的大佬。”   巫洛阳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不知道郭春寒的心路历程,所以完全不能理解,他是怎么从入口的话题突然跳到这上面来的? 第099章 冥婚(9) ◇   ◎无数被压制着的记忆就在这一瞬间复苏。◎   巫洛阳挂断电话,一转身,就撞进了身后的人的怀里。   不知道烨自己有没有发现,随着身上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明显,她也变得越来越粘人了。以前还能讲得通道理,让她暂时在一旁等着,现在就算说好了,回头一看,人又跑过来了。   幸好别墅里的鬼现在都怕她,之前是看到就绕开,现在都不用看到,察觉到她的气息,就会自行躲避,所以巫洛阳也不用担心会被他们撞上尴尬的场面。   巫洛阳抬手摸了摸鬼王烨的脸,在这个距离,很轻易就看到了她眼底暗藏的那一点红芒。   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侧过头亲吻巫洛阳的手心。   “好了,别不高兴了。”巫洛阳捂住她的嘴,“总要安排好了这些人,才有时间陪你。”   烨眼睛一亮。   “从现在起,谁来找咱们都不理,好不好?”巫洛阳又说。   这过于大方的许愿,反而让烨忍不住怀疑起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巫洛阳,不说话。   巫洛阳却看懂了她的意思,“放心,答应你的,肯定作数。”她偏头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就回地宫去。然后你把门一关,谁都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如果是平时,鬼王烨就算脑子不好,也应该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巫洛阳一向表现得不喜欢地宫,这段时间进出遗迹那么多次,一天十几个小时待在里面,她一次都没去过地宫里,现在却主动提出要去。   可惜现在的她,被怨气和戾气缠绕着,思绪比平时更加混沌,甚至很难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更多的是凭借本能行动,所以巫洛阳这个提议,几乎是一下子就戳中了她隐秘的心思。   只要把人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到,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们了。   她用手臂环绕住巫洛阳,只稍微动念,一个临时的入口就出现在了两人所站的阳台上,像是一张无形的嘴,将两人吞入其中。   眼前一黑再一亮,人已经在地宫里了。   巫洛阳注意到,这是一个他们之前没有探索过的房间。   古代的墓葬文化十分发达,讲究“事死如事生”,甚至有时候对死者比对生人大方多了。譬如烨,她被人以那样残忍的手段活埋,显然对方是要让她不得好死,可却还是给她修建了这座豪华的地宫。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想将她永远地困在这里,所以才这么大方也说不定?   但总之,这座地宫除了主墓室和陪葬品之外,还有一处偏殿,几乎完全按照活人的寝殿来布置,有桌椅凳榻,也有高床软枕。   历经千年,这些东西都已经风华腐蚀得差不多了。然而,在鬼王烨身处这个环境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修复了的画,褪去的颜色重新出现,腐朽的木头光亮如新,就连床上铺着的云枕丝被,也还带着织物刚刚成型时的气息。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烨埋在巫洛阳颈间的头微微抬起,盯着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心意。察觉到这一点,巫洛阳立刻主动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脖颈,吻了上去,然后换来了更加热情的回应。   本来就是凭本能行事的鬼王,一旦得到许可,就彻底失去了限制和束缚。   黑色的雾气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散出来,将两人缠绕包裹,甚至试探着想要侵入巫洛阳的意识。   然而一进去,这些雾气就意识到了不妙。   普通人的意识,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只有修行者才会有“识海”的存在。但大部分修行者,其实也只是比旁人更敏锐,并不能主动运用自己的意识。   巫洛阳却不一样,她是绑定了系统的穿越者,脑海里本来就有一个意识空间,可以存放系统和她自己的意识。   在这个世界,这就是她的识海了。   雾气闯进了完全由她掌控的意识空间,那还不是任由巫洛阳搓扁揉圆,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巫洛阳不但抓住了这一缕散逸进来的黑色雾气,甚至还通过它,不断将潜藏在烨身体里的那些黑雾也都揪了出来。   当然,只是这样,她顶多是不会被这些黑色雾气影响,但它们仍然存在着。把这种东西放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终归不够保险。所以巫洛阳之前没有轻易尝试这样的做法。   不过现在,她有了修行功法,可以动用自身功德去做很多事,自然也包括处理这些雾气。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功德,是最适合用来对付这些戾气和怨气的。   巫洛阳十分耐心,一丝一丝地将黑气从鬼王身体里抽出来,裹成一个黑球,然后像包包子那样,把黑球当成馅儿,用金色的功德在外面包上一层皮,慢慢消耗它。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球成型,巫洛阳的识海也被功德金光照得一片金灿灿的。   白色团子模样的系统躲在角落里,不禁瑟瑟发抖。虽然它是数据生物,这团子只不过是一种模拟化身,但是看到这个场景,还是有种“恐怖如斯”的感觉。   这个女人狠起来是真的要命啊!   当最后一丝黑气也被抽离出来,再三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巫洛阳将之包好,便因为身体和意识的双重疲惫,陷入了沉眠之中。   抱着她的人彻底清醒过来,脑海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尽管仍然没有记忆,但她却迅速地理清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睡着了的人。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低下头,很轻地在巫洛阳的额间烙下了一个吻。   鬼王烨抬了抬手,蚕丝织成的被子就飞了过来,覆在巫洛阳身上,遮去了所有痕迹。   然后,鬼王的身影便散成烟消失了。   郊区别墅二楼,两人的房间里,鬼王的身影重新在此处凝实,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巫洛阳放在柜子里的那把剑。被她一碰,外面的符袋立刻就冒出了黑烟,无火自燃,露出被装在里面的剑。   鬼王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将剑拔了出来。   无数被压制着的记忆就在这一瞬间复苏。如果是普通人类,早就被大量的信息冲击得晕过去了,但鬼王本来就是一种强大的意识体,处理这一点信息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她身上的怨气和戾气都已经被彻底净化,也不会因为看到自己曾经的遭遇就陷入混沌和疯狂。   ……   巫洛阳醒来的时候,鬼王总算没飘在她身上,而是躺在旁边,手指正把玩着她的头发。   她翻了个身,钻进对方的怀抱中,轻轻蹭了蹭。   然后巫洛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段时间,因为无法自控,鬼王身上的衣物也就重新变成了那套凤冠霞帔,始终没有换过。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套巫洛阳没看过的衬衫和修身西裤,头发绾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任何一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白领。   要知道,之前她即便不穿婚服的时候,也是巫洛阳穿什么,她就变什么。   巫洛阳撑着胳膊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样穿好看。”   烨微微一笑,没说自己就是按照她的审美换的衣服。   巫洛阳又欣赏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正事,“你现在应该彻底清醒了吧?”她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说,“回头可以试试看恢复记忆。”   “已经恢复了。”烨说着,朝旁边伸出手,被放在桌上的剑就乖乖飞到了她手中。   看到这柄剑,巫洛阳也就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了。   “怎么不等我醒来?”她有些担忧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烨很平静地说,“而且仇我早就当场报了,所以没什么感觉。”   巫洛阳听到后面这句,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我的事,没有什么你不能知道的。”烨说着,倾身朝她靠近,双手捧着她的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来,“不过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看吧。”   巫洛阳终于知道了她的故事。   她是外室生的女儿,虽然被抱回了父亲家里,但却没有得到姓,而是被当成仆人养大。因为总是被欺负,很小的时候,她就展露出了强大的战斗天赋。那是一个战乱的年代,所以她从婢女变成了家丁,又从家丁变成了士兵,穿着男装上了战场。   烨,是她为自己取的名字,一个男人才用的字。   终于,沈家也压不住她了,她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铸就了自己的名声和威望,官职坐火箭一样,在短短几年内升到了大将军,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偌大一个燕国,从诸侯之中不起眼的一个,扶持成了五大霸主之一。   但问题就出在她太成功了。   她的名声遍传天下,诸侯之中只知有沈烨,不知有燕王。   外人的敬畏和忌惮是给沈烨的,国内的尊崇和仰慕是给沈烨的,就连朝中的大臣,也都对她曲意逢迎,竞相讨好。   功高震主,自然不得善终。   但这个皇帝很有创意,他不知从哪里得知沈烨本是女儿身,于是故意在宫宴上戳破了这一点,又主动表示愿意迎娶大将军,许以皇后之位。   在所有人看来,这算得上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身为女子,她自然当不得这个大将军了,但皇帝不仅没有治她的欺君之罪,还愿意立她为皇后,让她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是她不愿意。   但在那样一个时代,个人的意志比不上家族的荣耀,更比不上君王的权柄。她遭到了家人的暗算,被下了药抬进宫中。   然而除了她自己,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对这个安排十分不满,那就是沈家早就进宫的嫡女沈妃。她早就将后位看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怎么能容许一个外室女与自己争夺?   哪怕她这个妃位,本来就是用沈烨在战场上的一次次胜利换来的。   于是她联合沈烨的对手,设了一个更加狠毒的计谋。他们向皇帝进言,大将军与燕国气脉相连,如果能在大婚之日用秘法将她杀死,就能将她制成永葆国运的镇物。   他们成功了。在已经修成的帝王陵寝之中,将她生困入棺木,完成了那个诡秘的仪式。   但毫无疑问,他们也失败了。   在获得了“国运镇物”的第三年,燕国就亡了。   灭亡它的不是其他的四位霸主,也不是新崛起的诸侯,更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朝臣,而是边关大将军亲手带出来的数十万精兵强将。   他们闯入皇宫之中,抓住了昏君与妖妃,要在她的坟前献祭。   就在那一刻,燕国国运断绝,一国气运尽数集于一人,混合着戾气与怨气,催生出了无比强大的鬼王烨。   她破开了封锁自己的阵法,将那对男女带到了棺前。   男人悔恨痛哭,女人哀哀求饶,他们互相指责,互相唾骂,互相攻击,甚至不需要鬼王动手,他们就杀死了对方。   一千年过去,男人和女人都变成了主墓室中掀起的一阵微尘。   当戾气与怨气尽数脱离,恢复清明和记忆的鬼王烨,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最惊讶的地方竟然是,当初的沈家居然没有被斩尽杀绝,还逃出了一脉,又在千年之后,被她亲手终结。   所有因果都在那一刻了断,鬼王烨对这件事确实没有什么感觉。 第100章 冥婚(10) ◇   ◎上面的每一点星光,都是散落在人间的天庭碎片。◎   巫洛阳睁开眼睛,人已经从那段故事里抽离出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抱紧了面前的人。   “都已经过去了。”烨摩挲着她的头顶,轻声道,“我很高兴,能够来到这个时代,能够认识你,洛阳。”   如果那是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别这么想。”巫洛阳忽然出声,甚至抬手捂住了烨的脸,像是怕她下一瞬就将那句话说出口,“不要觉得如果所有痛苦和灾难都是遇到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你就能甘之如饴。”   看到墓室里的阵法时,看到棺木里惨相时,知道刚才看到烨的记忆时,巫洛阳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鼻尖骤然一酸,眼泪就涌出来了。   “你可以从苦难之中汲取力量,但不要觉得它是是值得的,更不要因为我而吃苦。”   烨的眉目舒展开来,低下头去吻她的眼睛,低声承诺,“我记住了。”   眼角的泪痕被另一个人的手温柔拂去,巫洛阳从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之中恢复,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对成年人来说,这种情绪化,是有些羞耻的,尤其是还被自己在意的人看到了。   于是她又贴紧了一些,把脸埋在了烨的肩上,让对方看不见自己。   然后转移话题,“地宫现在是地府的一部分碎片,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地宫怎么会出现在地府里?”   她记得,在系统给的背景之中,烨是被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之中的。要不是地府破碎,她现在说不定还在受刑。   “是我自己的选择。”烨说,“仇报完了,新朝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来了,人间已经不再需要我。何况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我,才有了这场战争,造成了无数生灵的死亡,甚至覆灭了一个仍然有气运庇护的王朝,总要有人为此负责,我认为是我。”   这同样出乎巫洛阳的预料,那可是十八层地狱,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可想而知,应该不会太好过。她本以为对方是被抓住的,没想到是她自己的选择。   或许,那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她曾经是提刀卫国的大将军,得到无数百姓的拥戴和敬仰,他们将她视为燕国的保护神,但燕国却是因为她而覆灭的。   对于燕国皇室,对于沈家,她自然不会留情,可是对于那些自己曾经守护过、后来又因为她而在战乱和流离之中死去的百姓,她却会心怀愧意。   也就难怪在原本的剧情里,她愿意散去自己所有的力量,来继续守护这个世界。   但现在多了一个巫洛阳,他们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这么想着,巫洛阳立刻振奋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对方,从床上跳下来,“好像有点饿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等等。”烨抓住她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我感觉很好。”巫洛阳说。   烨微微皱眉,“你将我身上的戾气和怨气都吸走了,是储存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吗?那样太危险了。”   她是鬼王,那些戾气和怨气在她身上,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巫洛阳可是人类!一旦沾染上那种东西,很容易出事。   要不是巫洛阳睡着期间,她反复检查了几次,都没有在对方的身体里发现痕迹,她似乎也没有受到影响,烨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才问。   “确实是被我收起来了,不过不是储存在身体里。”巫洛阳说,“你也知道,我现在修的是功德。我用功德把它们包裹起来,放在了识海里,只要功德足够,就能慢慢将它们消耗掉。”   危险是没有的,要说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功德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但是至少有一半是用在了烨身上……咳!   “那我们再想办法获取更多的功德吧。”烨立刻说,“是要把地府拼起来吗?东城的碎片都已经被找到了,但我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可以尝试一下感应其他地方的碎片。”   “不急,先把饭吃了。”巫洛阳摸摸肚子,她这一天的消耗非常大,真的很饿了。   她们从地宫之中出来,正好看到了非常奇妙的一幕。   在她们的左手边,特异处的员工正守在一簇簇的天火旁边,利用它们炼丹炼器,时不时就有工作人员抱着装了各种材料的箱子进来,送到每一个需要的人身边。   而在她们的右手边,厉鬼们正在大兴土木,建造自己的居所。虽然已经死了,不需要睡觉,但鬼们仍然保留了人类的习性,还是想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才会有强烈的归属感。   人与鬼泾渭分明,又十分和谐。   虽然这是因为有雾气阻隔,他们彼此看不到对方,但是巫洛阳相信,真正人鬼和谐共处的那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巫洛阳和烨一直在“出差”。   要感应到另一座城市里的地府碎片,将之拉到地宫这边,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烨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其他的碎片里感应和召唤地宫遗迹。因为她是地宫的主人,所以无论感应还是召唤,都要容易得多。   这样一来,甚至连充当锚点的外勤组都不需要了。于是这些厉鬼们也回到地宫,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基础建设之中。   巫洛阳和烨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的跑,地宫的规模也在日益壮大。   直到某一天。   当又一块碎片跟地宫拼接在一起,巫洛阳和烨都感受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变化。   拥有了足够多的碎片之后,地宫遗迹似乎拥有了某种活性,会自动对分离出去的地府碎片产生吸引力。烨甚至能够通过地宫,感应到每一个碎片所出的位置。   ——不仅仅是已经开发过的遗迹,还包括那些从未现世的碎片。   这不仅代表着她们能够第一时间将地府拼好,更意味着可以从中获取无数的资源。   烨睁开眼睛,正准备将这个变化告知巫洛阳,却见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姿势已经变成了躺,一只手揉着肚子,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有点像是……吃撑了。   “你怎么了?”她连忙靠近了问。   巫洛阳懒洋洋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说,“就在刚才,突然得到了一大笔功德。”   所以确实是吃撑了。   烨不由得微笑起来,“那你须得尽快闭关,吸纳这些功德,将它们转化为你可以运用的力量。”   这段时间拼了那么多碎片,巫洛阳本来就得到了不少功德,再突然来这么一下,确实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她点点头,朝烨伸出手,“我觉得走不动路了,你抱我过去。”   烨笑着将人抱起来,送到了闭关的静室。   如今的地宫,已经被烨改造成了一栋别墅,半点看不出之前的模样。她们出差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就住在这里,会比外面更安全一些。不过没有信号,这一点不太方便,所以巫洛阳已经让程序员鬼跟特异处那边合作,研究如何将网络牵到地宫里来。   只有那样,这里才能真正成为人类趋之若鹜、鬼族安居乐业的地方。   巫洛阳脑海里闪过这些念头,很快就收敛思绪,开始集中注意力运转功法。   如果说她以前获取的功德,是用瓢去舀水,一点一点的积攒,那么这一次,就是整个人直接被塞进了大水缸,完全泡在水里。   光是从水里挣扎出来,就费了不少功夫。   但是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之后,就像是人类学会了游泳,“水”开始变得亲和而听话,随着她的意念和肢体被引动,而后一点点被收服。   巫洛阳沉浸在这样的感悟之中,直到将所有的“水”都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最后一缕功德钻进她的紫府,随着周天循环而融入她的力量之中。巫洛阳收敛功法,正要睁开眼睛,忽然察觉到了意识空间里的异样。   一进入其中,她就注意到了最大的不同。   原本意识空间是一个纯白的地方,不存在任何概念,因为她的想法,看起来才像是一个房间,有桌椅沙发和家具摆设。   金色功德包裹着的戾气和怨气团已经变小了一些,正漂浮在空中。   而在更上方,原本应该是白色天花板的地方,此刻却变成了一幅星图,一个个明亮的点散落在各处,散发着微光,看起来飘渺而美丽。   它似乎也是这个意识空间的一部分。   巫洛阳下意识地感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星图,而是一幅地图,或者说是一幅宝图——上面的每一点星光,都代表着一块散落在人间的天庭碎片。   确认这一点,巫洛阳第一反应就是拉出系统面板,查看了一眼自己的数据。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气运值已经追上了烨,同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支柱之一。   所以她取代了原本剧情中的那个“鬼王的命定之人”,成为了掌控这幅星图,重建天庭的人选吗?   不管小世界意识是如何判断和选择的,这对巫洛阳的计划来说,都是一个有益无害的结果。不过此刻,她没有急着查看星图,而是收回意识,睁开了眼睛。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一旁的人。   清醒之后的烨,看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可实际上,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她本质上仍然是那个无时无刻不想粘着她的烨,只不过,恢复了记忆和清醒的她,学会了伪装和收敛,做得更不着痕迹。 第101章 冥婚(11) ◇   ◎“为什么要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巫洛阳这次修炼,入定了整整五天。   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饿。很奇怪,修行的时候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但一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自己还是肉-体凡胎,迫切地需要进食。所以她没怎么跟烨温存,交换了一个亲昵的吻,就去厨房做了一顿大餐。   现在地宫遗迹装修还没弄好,所以食堂还是在这里——反正鬼们吃起东西来不像人类那样斯文,不需要太大的进食空间。为了满足二十多鬼的食量,厨师人订了货,每天都会有人送食材过来,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   而且这些厉鬼们明显已经逐渐吃出经验来了,巫洛阳拉开冰箱门一看,发现里头都是好东西,哪个看着都不错,索性都拿出来处理了。   厨师鬼正好不在,巫洛阳本来想让烨帮忙用阴气处理食材,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选择了用自己的功德来处理食材。   功德是个好东西,而且很温和,即便是鬼也不会被伤到。而且现在的鬼王,至少已经掌握了半个地府,应该也跟一般的鬼不一样了,所以巫洛阳打算试试给她吃功德处理过的食物,看看有没有特殊效果。   食材处理完毕,一下锅,闻到香气,巫洛阳就感觉很不一样。   作为一名种田文女主,巫洛阳在吃上的经验自然是十分丰富的。她敢说,即使是第一个世界,在游戏里利用系统把食材的品质提升到极限,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本来就饿,这个味道越闻越饿,等到饭菜出锅,巫洛阳甚至没顾得上进食的仪式感,取出一只大汤碗,先在碗底铺满粒粒晶莹的米饭,然后再将各种菜都盖了一份在上面,就捧着碗先吃了一口。   “唔……”一口混合着汤汁的米饭入口,巫洛阳享受地眯起眼睛,“怎么能这么好吃?”   感叹完了,她才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一鬼,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碗放下,准备去替对方装饭。不过被烨阻止了,“你先吃吧,我自己来。”   巫洛阳便也不跟她客气,捧着自己的碗出去了。   烨学着她的样子,弄了一碗盖浇饭,两人对坐在餐桌前,享受完了这顿美食,巫洛阳才不无兴奋地道,“功德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这种妙用?”   “就算发现了,你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功德能用。”烨提醒她。   “也是。”巫洛阳顿时不失望了。   在这一次之前,她的功德一直都是捉襟见肘,光是应付烨就用得差不多了,根本腾不出多余的。要不是因为这样,别墅仓库里的纸人也不用堆到现在都还没有点灵。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厉鬼们得以精挑细选自己想要的纸人造型,在殡葬鬼处下了订单,让她帮忙设计。   “好在以后应该不会缺功德用了。”巫洛阳说,“就算地府拼完了,我们还可以拼个天庭。”   “天庭?”烨有些惊讶。   巫洛阳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修行结束,收工的时候,我的识海里多了一张星图,好像是天庭碎片的位置标记。我想,应该有办法把它们也拼起来吧?”   “星图?”烨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我好像也有一张。不过,从图上来看,还散落在外的地府碎片已经不多了。”   巫洛阳立刻意识到,自己获得的这张星图,搞不好也跟烨的那张存在一些关联。   是因为地府快要可以重建了,所以与之相对的天庭也要现世吗?   不过这个问题,巫洛阳不打算追根究底,反正这对她和鬼王烨没有坏处,反而能从中受益无穷。既然如此,拼就是了。等到完成的那一天,或许很多疑惑就会自动解开了。   吃完饭,两人就回了楼上的房间。巫洛阳打算给烨检查一下她的星图,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接下来的计划。   两人一走,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厉鬼们从别墅各个角落钻了出来,全都抽着鼻子嗅闻,“好香啊,夫人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这么香?”   可惜鬼王身上的威严一天比一天更重,他们这些厉鬼都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敢直接去问夫人。   不过他们钻进厨房,就看到了巫洛阳处理完但没有用掉的食材。   “这上面也有香气。”很快厉鬼们就做出了判断,“莫非夫人对食材做了什么特殊的处理?”   “应该是这样……”   猜测了一会儿,一只厉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材,用一种暗示意味非常浓的语气说,“鬼王和夫人应该已经吃饱了吧,这些食材她们应该不需要了?”   “对对对。”其他鬼连声附和,“要不我们……?”   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他们默契地掏出锅具,将剩下的食材都煮了。   这些鬼的厨艺,别说是巫洛阳了,连厨师鬼都比不上,最后只能凑合做了个大乱炖。但即便如此,食材在高温之中散发出来的香气,也足够让他们香迷糊了。   等到炖锅设置的时间一到,所有的厉鬼顿时一拥而上,险些将锅盖直接掀翻。   然后便又是一场混战,等到最后一口食物被吃掉,他们也打得不成鬼型,又满地找自己不知飞到哪里去的肢体,拼合好之后,瘫在沙发上消食。   “还以为我们这段时间的伙食就够好了……”一只鬼怅然若失地道,“吃了今天这顿,我们以后怎么办?”   这话立刻勾起了所有厉鬼的担忧。   一只书生模样的鬼不由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厉鬼们陷入沉默,直到一声惊叫将他们惊醒,是那只断头鬼,他捧着自己的头,左右拉扯着,口中叫道,“我的头,我的头……怎么好像开始长回去了?”   众鬼定睛一看,可不是?那原本彻底断掉的头,现在好像又重新连在了脖子上。虽然乍一看好像只是多了一层皮,可是看断头鬼左拉右扯的样子,分明结实得很。   厉鬼们虽然可以用障眼法让自己乍一看像个人,但实际上他们都维持着死前的模样,因为那正是所有鬼的执念所在。   如果修复了魂体上的致命伤,恢复人类的模样,就代表他们进阶了。   所以夫人到底往这些食材里加了什么,能有这样的效果?   ——是功德。   不久之后,厉鬼们就从巫洛阳口中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意外地简单,一问她就说了,半点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确实不需要藏着掖着,《功德簿》被特异处拿到已经好些年了,却从来没有人选择这本功法,这固然是因为它没有太强大的战力,但更是因为对普通人来说,功德是极难获取的。   所以即便知道用功德处理食材,可以让鬼们得到好处,走上进阶的道路,但他们又能去哪里得到功德呢?   或者反过来说,如果他们能够自己获取功德的话,完全可以直接使用这些功德,也就不用做成菜来吃了。   于是当巫洛阳提出,打算趁着功德充裕,帮他们给纸人点灵时,厉鬼们便都陷入了纠结之中,犹豫着究竟是要点灵的纸人,还是换成一顿能够增加实力的饭菜。   “为什么要选择?”注意到这种纠结的巫洛阳,在问出答案之后,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可以吗?”厉鬼们顿时星星眼看她。   巫洛阳被看得后背一寒,连忙退了几步,解释道,“毕竟你们都是烨的下属,若是能提升实力,自然再好不过。”   察觉到鬼王看过来的锐利视线转为满意,巫洛阳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于是当天,厉鬼们就穿上了自己喜欢的纸人。   因为之前选择造型的时候,用来作为模板的是一本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时尚杂志,所以换上纸人之后,厉鬼们一个个也变得光鲜亮丽起来,乍一看也有几分社会精英的模样,走出去非但不会让人类恐慌,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回头率。   不过在跟人类那边的关系彻底和缓之前,巫洛阳并不打算让他们出去。   好在这些厉鬼都宅惯了,一时半会也没有出门的兴致。特别是这个世界的网络十分发达,足不出户就可以在网络上看尽天下,人类都不爱出门了,何况是厉鬼?   至于饭菜,巫洛阳当然没空给那么多鬼做饭,但她可以每天在食材送来之后,去厨房统一处理一下,剩下的就交给厨师鬼。   将厉鬼们打发了,巫洛阳一回头,就对上了烨等候已久的视线。   “既然功德那么充裕,可以完成厉鬼们的心愿,那应该也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了吧?”她握住巫洛阳的手,轻轻一拉,就把人拽进了怀里,鼻尖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才低下头,索取了一个深吻。   巫洛阳觉得,即便吃醋了也不在其他鬼面前表现出来的烨,实在是很可爱。   她笑着搂紧对方的腰,“当然,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第102章 冥婚(12) ◇   ◎凤冠霞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至尊之位的玄黑衮服和冕旒。◎   烨获得的那份“星图”里,剩下的碎片几乎都是没有探索过的遗迹。   所以这一次出发时,巫洛阳将所有的厉鬼都带上了。   虽然如果遇到危险,他们的战斗力比不上烨,但至少数量众多,可以为她分担一些压力。   本来她只打算带上外勤组的,但是内务组得知之后,据理力争,认为他们处理的是鬼王的内务,自然是鬼王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了。   巫洛阳怀疑他们只是想每天都吃上功德处理过的食物,但她不说。   反正愿意去就都带上。   就算没有危险,指使他们去探索遗迹,也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烨倒是希望她先将东城附近的天庭碎片都拼一下。既然拼地府可以获取功德,拼天庭能够得到的只会更多。先拼好散落的天庭碎片,巫洛阳的实力便能够最大限度地增加。   不过被巫洛阳拒绝了。对于这件事,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   她没说这个安排是什么,烨也没有刨根问底。   除了厉鬼,巫洛阳顺便还带上了特异处的人,一方面,遗迹里面有不少他们能用得上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让修行者跟自己手底下的厉鬼们磨合一下。   所以此刻,一行人出现在遗迹入口处,场面显得颇为奇诡。   理应不共戴天的人类和厉鬼分别站在入口两边,全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   厉鬼们觉得,这些天师不喊打喊杀的话,也没有那么不顺眼。而人类也惊奇地发现,厉鬼居然也有这种光鲜亮丽的模样,肉眼看不出一丝鬼气,要不是用于感应的仪器一直在响,谁能想到这些看起来能去参加宴会的家伙,居然会是吓人的鬼物?   相较于大部分感觉十分别扭的同事,早就知道鬼王已经约束住了一批鬼物的刀锋小队就要适应得多。   他们甚至有心思分析这群厉鬼的实力,以及巫洛阳和烨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他们大白天就能出来溜达。一边分析,一边暗暗庆幸,幸好他们一早就碰到了巫洛阳和烨,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把人拉拢成了盟友。   直到巫洛阳和烨合力打开了遗迹的入口,回头招呼他们进去,人与鬼才各自收回视线,排队鱼贯而入。   没有刻意引导,但是在确认彼此并不是敌人的情况下,探索遗迹的时候,人类和鬼物刚开始还各自为政,后来就渐渐开始交流合作。鬼曾经也是人,在他们能保持清醒的情况下,重新融入人类之中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有时候他们甚至比人类更加了解当下的各种流行和热梗——毕竟修行者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娱乐时间很少,哪像这些鬼物,能够24小时挂在网上冲浪?   等到十几个分散在天南海北的遗迹尽数被探索完毕时,人和鬼早就已经混熟了,甚至加上了通讯好友,平时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   而烨的地府重建,也进入了关键时刻。   当最后一片散落的碎片也被拼上去时,整个地宫遗迹微微一震,无数连遗迹都支撑不起的细小碎片从天地间各地浮现,像是被磁石吸引的碎铁屑一样飞向地宫,形成了一阵无形的能量风暴。   一时间,整片大地上无数用于探测能量波动的仪器都开始疯狂乱响。   而在遗迹之中,以地宫为中心,拥有各项职能的建筑物凭空拔地而起,阎罗殿、枉死城、奈何桥、六道轮回、十八层地狱——   虽然只是一个雏形,还需要更多的能量去完善,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一处新的地府。   当建筑物稳定下来之后,一条不知从何处流淌过来的河流凭空出现,在地上冲击出一条河道,蜿蜒着经过奈何桥,又流向了不可探查的远方。   红与白的花朵在两岸烈烈盛开,又迅速枯萎,化作灰烬,于灰烬之中,滋养出新的植物。   地宫、不,地府之中没有其他的活物,只有巫洛阳和烨还留在这里,亲眼见到这奇迹般的一幕。当一切尘埃落定时,烨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吸引,无法自控地飞向了立在高处的阎罗殿。   等巫洛阳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端坐在了高台之上,身上的凤冠霞帔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至尊之位的玄黑衮服和冕旒。   无形的威势从她身上逸散而出,让巫洛阳微微一窒。   但下一刻,高台之上手握权柄的阎罗帝君身形一掠,已经出现在了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了高台之上,让她跟自己并排坐在一起。   巫洛阳转过头来,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她,烨在她的注视之下,不自觉地坐得更端正了一些,脊背挺得笔直,展现出了最美好的模样。   这让巫洛阳不由展颜一笑。   虽然变化很大,但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子,内里仍然还是那个喜欢粘着她的恋人。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   烨感应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回答道,“感觉很好。”   “现在这样,对你有什么限制吗?”巫洛阳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有时候,掌握了相应的权柄,就会受到相应的限制。她有点担忧烨变成阎王之后,就只能留在地府里了。   听见她的担忧,烨摇了摇头,“虽然有一些限制,但可以离开这里。”   巫洛阳便问,“限制是什么?”   “必须要履行职责,将所有的鬼物都收容过来,安排好各自的去处。”烨说,“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完整的权柄,真正掌控这里。”   这几乎算不上限制了,毕竟决定重建地府,这就是必须要做的事。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那看来,我们接下来还有得忙了。”   危险倒是不会有,毕竟烨本来就是鬼王,现在成为阎王,也只是获得了新的能力和权柄,只会比之前更强,而且这些新能力和权柄更加克制鬼物,人间应该不会遇到能对她产生威胁的存在。   但是鬼都很擅长隐蔽,又散落在各地,要将他们都收容起来,也是一项大工程啊!   烨听到她的话,却有不同的意见,她把玩着巫洛阳的头发,笑着道,“不用我们自己忙,可以让那些人类来完成这项工作,若是有必要,也可以让厉鬼去帮忙。”   虽然她可以利用自身的权柄,强行将鬼物都召集过来,但人类的事当然要交给人类自己去办,只有这样,清理掉了所有鬼物的世界,才会是完全属于人类的。   “也对。”巫洛阳想了想,笑道,“总得给他们留点事情做。”   她说着,视线扫过空无一鬼的地府,“至于我们,也有别的事情可以忙。”   想要重建地府秩序,让所有的鬼各有归处,显然并不是靠烨一个人就能做到的,哪怕她是阎王。让人类去抓鬼,正好抓一个登记一个,改造一个,慢慢将这里充实起来。   反正,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事也并不着急。   ……   “怎么样?”看到巫洛阳和烨一起出现,郭春寒连忙带着自己的队伍迎上前。   就在刚才,全国各地都有异象发生,所以这一人一鬼在里面忙碌的时候,外面已经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傻子都知道这些异象肯定跟重建地府有关系,而且他们之前就知道这是最后一块碎片,看这动静,应该是成了。   对上郭春寒满含期盼的视线,巫洛阳肯定地点头,“成了。”   这时烨身上的衣服也重新变成了时尚款,巫洛阳便省去了她成为阎王这一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地府的新变化,又提出了请特异处抓捕鬼物投入地府的要求。   郭春寒自然是满口答应。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要抓鬼的,只不过以前因为没有其他的处置手段,一般都是直接灭杀。鬼物们知道厉害,也会拼尽全力,双方都讨不了好。特异处是凭借遗迹里出产的资源,才能略占上风。   如果只是围困抓捕,反而会容易得多。能收容鬼物的法器特异处也有,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   交代完人类这边的事,剩下的就是厉鬼们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烨这个鬼王成了阎王,她手下的厉鬼们,当然也在地府公务员系统里占据了各个职位,这样才能将整个系统运转起来。   其中最被巫洛阳寄予厚望的,是程序员鬼。   她亲自将程序员鬼安排在了新成立的信息部门,殷殷嘱咐,“你得抓紧时间,在外面的鬼被送来之前,给咱们这里搭建出一套一体化智能办公系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招聘更多人手。”   “没问题!”程序员鬼意气风发,“咱们这也是铁饭碗了,不愁没有鬼想来。”   等他干劲满满地走了,巫洛阳才松了一口气。   在一般的传统故事里,阎王可是要负责审判鬼物功过的,可想而知,这种基层工作,必然非常琐碎,又很难脱身,虽然还有判官之类的副手可以帮忙,但是一旦鬼太多,还是会忙。   如果能搭建一套全自动的系统,智能检测鬼物的一生功过,做出各种判决,那烨不就被解放出来了吗? 第103章 冥婚(13) ◇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地方是巫洛阳的要害。◎   特异处的天师们突然活跃了起来,立刻就被各地的鬼物们注意到了。   由于当前的现状是人鬼之间的势力几乎持平,所以大部分的鬼对此并不害怕。其中一部分比较激进的甚至认为,既然人类率先打破了和平的默契,想要大举对鬼物动手,那鬼们自然也可以反击,趁机夺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为此他们开始串联各地的厉鬼们,准备搞事。   鬼物受执念和怨气影响,大部分都比较暴躁,很难克制住自己,所以初期的串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但这并不能让领头的厉鬼们满意,因为还是有一批厉鬼并未响应他们的号召,这就等于少了一批强大的战斗力,在对上齐心协力的人类时,难免会吃亏。   芒山鬼就是这样一只没有响应号召的厉鬼。   于是说是厉鬼,其实她的实力已经接近鬼将了。之所以一直没有被特异处的人注意到,是因为她居住的芒山非常偏远,人迹罕至,更不用说修行者了。而且她从来没有闹出过太大的动静,甚至都很少动用自己的鬼力,以至于连特异处的机器,都没能监测到她的能量波动。   就连鬼物之中,知道她的也是少数。而在知道她的鬼之中,大部分都认为她应该是一只地缚灵。   因为即便拥有着生前的执念,经常会徘徊在某个地方,但鬼们也经常会遛遛弯,串串门,搞搞事,并不会一直停留在某处。像芒山鬼这种百年如一日始终没有离开过的,不是地缚灵是什么?   然而真实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芒山鬼她……是个死宅。   她生前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所以才在山里修了一座房子,与世隔绝地生活着。死后,她也没有跟鬼打交道的兴趣,继续宅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甚至她还是厉鬼之中少数保持着人类生活习惯的,每天早睡早起,养花种菜,三餐定时,有荤有素。   所以,外面就算打到世界末日,只要芒山没有被毁掉,芒山鬼就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埋头过自己的小日子。   反正人和鬼打起来这种事,在她的鬼生之中,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打一打,没有结果,他们就会各自退回原本的位置,恢复之前的状态。   然而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某一天,特异处的工作人员出现在了芒山鬼的家门口,据说是要搞什么鬼口登记,并且要求所有的鬼都迁到新建好的地府去居住。   对于这种要求,芒山鬼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要让死宅走出她的安全区,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特异处的人似乎根本不需要跟她沟通,他们先是拿着一个什么机器对她扫了半天,然后一群人商量了很久,最后给她送来了一个叫做“手机”的东西,说她可以在上面先了解一下新地府的现状,再决定要不要搬。   这也是巫洛阳制定的新政策。   对于那些犯过事的厉鬼,自然是强制收容,有些搞不好还要丢进十八层地狱里去改造一下。但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良鬼,就不能也动用强制手段了。地府好不好,可以让鬼们自己看一看嘛!   至于怎么看?在这个智能信息时代,自然是通过网络了。   芒山鬼在学会如何使用手机之后,立刻就被这个小小的东西征服了!作为一只百年前的老鬼,理所当然,她是没见过这些电子产品的,不过既然识字,学起来就快,没多久她就跟所有厉鬼一样,掌握了网上冲浪的全部窍门。   特别是地府APP附带的论坛,汇集着全国各地的鬼,每一秒钟都有新的帖子被发出来,让人足不出户看尽天下。芒山鬼简单地了解了一下APP的使用方式,就开始沉迷刷论坛了。   特异处的工作人员也不着急,直接在门外等、果然,几个小时之后,芒山鬼一脸焦急地打开门,将手机递了过来,“坏了。”   “没坏。”工作人员一脸淡定地说,“就是没电了。”   电,芒山鬼是知道的。但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这座山中的房子就没有牵过电线,何况是现在?反正不管当人还是当鬼,她都是早睡早起,不太需要照明功能。没想到,这个手机居然是吃电的!   于是,几分钟后,原本打定主意死也不搬的芒山鬼,拎着自己的行李坐上了特异处的车。   听这些人说,手机吃电非常厉害,跟人一样也是每天都要进食的。所以,如果继续住在这里,她就不能用手机了。而且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手机需要每个月花钱开通流量套餐,才能看到论坛,所以她还要想办法赚钱。   不过,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已经有一份世界第一好的工作在等着她了,只要去了地府立刻就能上岗。   ……   “找到了一个有功德的鬼?”巫洛阳听到郭春寒汇报过来的消息,顿时喜出望外,“在哪里?”   “已经坐上车了,预计一个小时之后到特异处,到时候给你送来。”郭春寒说着,不无好奇地问,“所以,你找有功德的鬼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要管了。”巫洛阳摆手,一脸大佬地说,“知道得太多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郭春寒一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于是不敢再问,乖乖挂了电话。   要是他知道,巫洛阳找功德鬼,仅仅只是为了把给群鬼做饭这个活计给交出去,估计会直接喷饭。   好在他什么都不知道,而芒山鬼则是什么都不在意,在得知待遇之后,便欢天喜地地从巫洛阳手中接下了这份工作。   让巫洛阳惊喜的是,她居然还很擅长种地,也就是说,使用功德处理食材这件事,完全可以从种子开始做起,这样种出来的食材,相信味道肯定会更好。   于是芒山鬼很快就发现,地府的生活跟在芒山上并没有任何不同。她分到了一栋独属于自己的别墅,并且将之装修得跟芒山上那栋一模一样,然后在周围开垦土地,种菜养花,继续过起了宅居生活。   不同的是,现在她晚上已经不睡觉了,把宝贵的时间用来在网上冲浪,甚至还在网络上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鬼友。   而此时的巫洛阳,已经跟烨一起去自助大厅办理了临时通行证,再次来到了人间。   地府的各种管理工作有自动化系统来处理,实在是系统处理不了的,才会上报到烨这里。而巫洛阳这边,找到了功德鬼之后,也可以将手里的事情都交出去了。   如此一来,两人就空闲了下来,打算出门度个假。   度假的话,还是人间的风景好看。   因为走的是正规的程序,她们也没有跟特异处这边打招呼,就混在了其他要回人间的鬼之中过了安检。   回头看了一眼鬼头攒动的出入口,巫洛阳欣慰点头,“看来两界旅游还是有搞头的,不过让人类到地府来旅游,还是有点太冒险了。等我们回来之后,或许可以试着打造一个以鬼屋为主题的惊悚乐园,让人类过来消费。”   她还要付员工工资的,总得想办法从人类这边赚点外汇,形成良性循环。   烨将她的脸扳了回来,“以后的事,等回去了再考虑。”   巫洛阳失笑,“好吧,那我们现在先去别墅?得把车开出来。”虽然有人间通行证,但是没有身份证,很多公共交通工具烨都用不了,还是开车更方便一些。   别墅鬼都已经搬到地府去住了,这里就又重新空了下来。巫洛阳将车开出来,烨回头施了个法,将这栋短暂居住过的别墅封存了起来。   除了她和巫洛阳,将不会再有人或鬼能找到这个地方。   烨是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所谓的度假也只是顺带,巫洛阳这一趟出来,主要的目的是打算照着星图将那些天庭碎片都走一遍。   她和烨不一样,地宫本来就是烨自己的地盘,以此为根基,她可以轻易地将其他碎片拉过来,并且获得它们的掌控权。可巫洛阳却没有这个根基,只能先都走一遍,看看怎么处理了。   “这就是你说的度、假?”烨坐在她身后,看着她在刚买来的旅游地图上标上天庭碎片所在的位置,磨着牙问。   “主要是来度假。”巫洛阳毫不心虚地打开自己事先做好的攻略,“不过来都来了,就顺便过去看一眼,省得以后还要特意跑一趟。”   烨闻言,忍不住低下头,叼住了她颈后的一块皮肤,微微用力啮咬。   很奇怪,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地方是巫洛阳的要害,明明大动脉并不在这里……   好在她并不打算要了对方的命,而且每次她这么做的时候,巫洛阳的反应也让她觉得自己成功拿捏住了对方。   所以,聪明的鬼王不打算追根究底,放过了“究竟度假是顺带还是查探是顺带”这个话题,开始专心地享用今日份的美味大餐。   反正不管巫洛阳去哪里,去做什么,她们都始终在一起。 第104章 冥婚(14) ◇   ◎“主神你好,初次见面。”◎   虽然对天庭碎片完全不了解,但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巫洛阳也有一点想法。星图既然选中了她,就说明她是有能力拼合碎片的。而她身上最值得在意的,无疑就是那海量的功德。   所以巫洛阳打算先把每一块碎片逛一下,用功德在里面留下标记,之后再看看要怎么操作。   而烨虽然一开始有点失望旅途的不纯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相比起人类的风景区,这些天庭碎片遗迹反而是更适合约会的地点。   比如其中一个碎片,里面充溢着极光般的瑞气,它们漂浮在空中,五光十色,斑斓夺目,时而交汇,时而分离,构建出种种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奇特图案,只要盯着看上一小会儿,就仿佛深陷其中,令人目眩神迷。   比如另一个碎片,生长着无数仙花灵果,光是呼吸空气,就能让人感觉精神一震,至于视野,那更是没得说。   再比如还有一个碎片,纯粹由无数的白云构成,或是铺展成一大片,或是一朵一朵地浮在空中,用手捏一捏还能感觉到柔软之中蕴藏的弹性,躺上去则会立刻陷入云层之中,感受到最极致的放松与舒适。   不管哪一种,都太适合约会了。   尤其是最后一个,很适合干点儿什么不能描写的事,以至于她们在这片遗迹里停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有些意犹未尽。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这些遗迹里没有人。特异处的员工不用说,正在满世界抓鬼,根本腾不出空来探索遗迹。而且散人修行者不会进入已经被探索过的遗迹,没有被探索过的他们也进不来。   所以只有她们两个,完完全全的二人世界。   每一个碎片的体验都不一样。   这不比满是人流的旅游风景区有趣?   从中获得了乐趣之后,她对于这趟旅途就再也没有半点意见,甚至还积极地跟巫洛阳一起规划路线。当然,原本的旅行计划也没有完全搁置,只不过都改成了探访各地特色美食。   要是有吃着觉得好的,巫洛阳就记下来,打算回头把厨师鬼派过来出一趟差,好好学学这些特色美食,给他们的地府食堂丰富一下菜单。   且走且玩,这一次花费的时间,比之前逛地府碎片还要久,持续了将近两年。   当然,她们没有直接消失两年。反正作为地府的新主人,不管烨走到哪里,都可以临时撕出一个入口回到地府,去处理一些需要她们过目的事件。   至于说明明可以借助地府赶路,瞬移到下一个目的地,为什么还要自己开车?   当然是这样才有旅游的感觉和气氛啊!   总之,两年之后,随着最后一个碎片也被巫洛阳打上功德标记,她意识空间里的那幅星图突然有了动静,所有的碎片瞬间被点亮,放射出无数毫光,在这炫目的光影之中,星图猛地上浮,脱离了巫洛阳的识海,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当然,一般人看不见它,也感觉不到。只有特异处的那些机器,能够感应到大幅度的能量波动,但是也找不到来源。   而后,借助巫洛阳提前打下的功德标记,在星图的牵引之下,所有的天庭碎片朝着中心处汇集,直到一处若隐若现的仙宫漂浮在云端之上,而后又渐渐隐去。   巫洛阳出现在仙宫之中,如风暴般的功德金光朝她席卷而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意识就被动陷入了修行之中,开始吸收这些功德。   被仙宫排斥出去的烨毫无准备地出现在阎王殿中,脸色有些难看。但好在天庭重建,天宫之主归位,就连地府也得到了一点相应的加强,而且她和巫洛阳还有婚契,至少能确定对方平安无恙。   即使如此,烨也很不高兴。   但她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在巫洛阳的预料之中。   这一次获得的功德,比上次还要多,但巫洛阳吸收的时间反而没有增长,毕竟她现在的基础,比那时候夯实太多了。   几天之后,她就重新苏醒了过来。   和一得到阎君权柄就必须要开始工作的烨不同,当今世上,已经没有神仙了,所以她这个天宫之主其实是个光杆司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待办事项。   但巫洛阳没有急着离开这里,而是进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   之前她用功德金光将烨的戾气和怨气困在了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早就已经被消磨光了。可是这些功德金光,她却没有收回去,而是继续让它们漂浮在意识空间之内。   此刻,巫洛阳的意识出现在这里,她抬手一指,这些金色光球就朝系统飞过去,将白色团子模样的系统困在了正中。   “宿主,你这是在干什么?”系统吓了一跳,浮了起来,围困它的金色光球也随之浮动。   “只是想跟你谈谈。”巫洛阳注视着它。   “谈什么……”系统才开了个头,意识就猛地一黑,像是被关进了小黑屋里,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急得它团团转,以为是宿主又对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连忙努力想要突破。   而在意识空间之中,系统214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发出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几分稚嫩与讨好,而是变得低沉弘大,震得巫洛阳意识海一阵晃动,“你要谈什么?”   “主神你好,初次见面。”巫洛阳一挥手,身后出现了一只长沙发,她坐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团子,彬彬有礼地道,“冒昧打扰,主要是有一件小事想跟您商量,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许可,达成友好合作。”   “你想要什么?”主神语气平和地问,似乎丝毫不疑惑巫洛阳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巫洛阳关闭了系统214上传数据的功能,自然引起了它的注意。   大概也就只有214会认为,关闭那个功能只是让它看剧不方便。实际上,主神正是借助这个功能,掌控每一个任务者的进度。巫洛阳这边切断了信息,它自然要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而造成这一切的巫洛阳猜到它来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此刻,巫洛阳微笑着道,“您已经考验了我三个世界,不知是否满意?”   “你完成任务的方式出乎预料。”主神沉默片刻,才道,“但当然,结果也很令人满意。”   “那么这个夺取主角气运挽救小世界的任务,可以打包给我做吗?”巫洛阳这才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觉得自己的效率应该还行,您就不用找其他的任务者了吧?”   据她所知,其他任务者一直采取的都是杀死主角,取代主角的方式在做任务。   虽然巫洛阳至今不知道她这个对象是怎么回事,但目前看来不像是同一个人在各个不同的小世界轧戏,那就只能是切片了,每个世界都是她的一部分,组合起来才是真正的她。   既然如此,其他任务者但凡有一个成功了,她对象就会有一部分被消灭。   这可就不怎么妙了。   所以这事不能拖,越早解决越好。   但不管是小世界的主角,还是任务者,说到底都在主神的掌控之中,所以巫洛阳需要一个跟它对话的机会。   可是她作为任务者,本来就是被主神控制着的,如果没点实力,对方能轻易灭掉她,又何谈对话?所以虽然巫洛阳早就猜到自己关闭了214的功能,只要回到系统空间就会被主神关注,它甚至很有可能跟了自己几个世界,但她一直按捺着,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进入这个灵异小世界。   特别是当巫洛阳得知剧情主线居然是重建天庭和地府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一旦成为天庭的主人,拥有莫大的威能,她自然也就有了跟主神对话的资格。   比如主神开口说话时的那种震荡感,那甚至都不是在针对她,只是一种能量逸散,但如果是以前的巫洛阳,估计根本受不了,搞不好直接被踢出自己的意识空间,什么对话,想都不要想。   但是现在,身为天宫之主的她,刚刚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足以对抗这种影响。   所以她坐在了这里。   主神最大的目的还是修复小世界,在这个前提下,巫洛阳相信,其他的都是可以谈的。   从214的反馈来看,她完成任务的方法并没有问题。而这六个世界的经历,让巫洛阳可以很自信地说,只要主神把任务交给她,就绝对可以完美完成。   至于跟主角谈恋爱,那只是她的个人私事。如果主神不管,当然最好,大家有商有量就把任务做了,对彼此都没坏处。要是对方非要管,那就再考虑其他的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要求有些出乎预料,主神沉默了很久之后,似乎笑了一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至今为止,所有任务者,只有你完成了任务。”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她手里的筹码就增加了。很多人都能完成任务,和只有她能完成任务,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你的要求我同意了。”主神说着,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你要相信,我们并不是敌人。”   “关于这一点。”巫洛阳客气地道,“等我知道一切的那一天,会自己判断的。”   对方没有再回答,过了一会儿,那种仿佛能够震荡巫洛阳意识空间的力量也跟着消失了。214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来,“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的系统核心被占用了!”   “你的系统核心难道今天才被占用吗?”巫洛阳反问。   214一愣,立刻开启了一轮自检,然后吃惊地发现,它的系统核心在很长时间里都被占用着,只不过没那么明显,它自己甚至都感觉不到。   “这到底是……”它下意识地想问,但问题出口之前,它已经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主神来过了?”   “显而易见。”巫洛阳哼笑了一声,“你要是早一点发现,说不定还能跟它说几句话呢。”   系统并不想跟主神说话,它松了一口气,“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自从末世世界结束之后,这三个世界的主角,都有个莫名其妙的CP。”巫洛阳说,“这明显就是弄来给我添堵的。而系统所有的剧情线,都是从主神那里获取的,你说我是怎么发现的?”   214系统:“……”行吧,有理有据,它被说服了。   果然,它的宿主还是那个恋爱脑。 第105章 冥婚(完) ◇   ◎巫洛阳看到这个黑化主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巫洛阳睁开眼睛,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步跨出,下一刻人已经出现在了阎罗殿。   这就是升格的好处,天庭明面上要比地府高一级,所以她要过来也很方便。但反过来烨想过去找她,就要费一点功夫了。当然,巫洛阳也可以给她开通权限,但她想了想这两年的经历,觉得还是再缓缓的好。   毕竟天庭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固然景色优美,也容易出事……咳。   烨并不在这里,但几乎是在巫洛阳出现在这里的瞬间,她的身形也在王座上显现,再一眨眼,就已经到了巫洛阳身边,伸手把人揽住,一面摸了摸她的脸颊,问,“你怎么样?”   “很好。”巫洛阳说,“天庭已经拼好了,我也得到了更多的功德,成了天宫之主……唔,虽然是个光杆司令。”   “你喜欢热闹,可以住在地府,这边越发热闹了。”烨含笑道,“等想清静时,我陪你去天宫住。”   巫洛阳立刻斩钉截铁地道,“我觉得这里就挺好的,去天庭住的事,以后再说吧。”偶一为之,自然是令人愉快的情趣,但是天天如此,就不是那么吃得消了。   既然天庭也已经拼好了,当然要给特异处那边递个消息。   毕竟现在说是神人鬼三界并立,但核心其实是人界,毕竟天界现在还是个空壳子,而人死之后就会变成鬼,鬼又再投胎成人。既然如此,作为神鬼两界的代表,她们当然要跟特异处时刻互通消息,才能保持友好合作的状态。   特异处这边已经检测到了能量波动,早就有所猜测,巫洛阳和烨一过来,事情就坐实了。   因为跟她们关系比较好的缘故,郭春寒已经被提拔成了东城特异处分部的负责人,所以这一次,也是他负责接待二人。   看着并排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一双璧人的一人一鬼,郭春寒心里忍不住唏嘘感慨。   几年前,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哪里能想到,人间的局势居然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样剧烈的变化?而这变化,完全是由这两个人带来的。   现在人界这边的鬼已经抓得差不多了,都塞进了地府。而大部分的鬼到了地府那边,经由机器检测出生平功过之后,该奖的奖,该罚的罚,之后就会进入自动化轮回系统,重新投胎。   当然也有一部分不适合投胎、或者不愿意投胎的,那也可以选择在地府定居。不过地府居,大不易,同样需要工作赚钱。是做人还是做鬼,就全凭自身选择了。   轮回一流动起来,人间的气象也不一样了。   即便是没有半分灵性的普通人,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天空更明朗了,空气更清新了,植物更精神了……就好像原来的世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而现在雾气消散,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   所以,郭春寒也很期待天庭归位给人间带来的变化。   但很快,巫洛阳就打消了他的期待,因为天庭里什么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郭春寒不无好奇地问,“当初地府破碎之后,人间依旧有无数的鬼物,甚至还有如烨这样沉睡的鬼王,为什么神仙们却都不见了?”   “那是因为神仙只能生活在拥有仙灵之气的天庭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巫洛阳倒是知道,“即使有强大的神仙,能够在天庭破碎之后活下来,可是一旦落入人间,在这个只有微薄灵力的世界,他们也会失去所有的威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仙灵之力逐渐消散,他们甚至会退化成拥有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所以,地上不可能有神仙,就算一开始有,也会很快变成人。   “所以,天庭拼好了,对人间没有任何好处?”郭春寒有些失望。   巫洛阳想了想,道,“应该说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处,从长久来看,还是会带来一些有益的影响。”   “怎么说?”郭春寒立刻打起精神。   巫洛阳说,“神人鬼三界的‘气’是互通的,之前只有人界,所以‘气’就显得很杂乱,哪怕有天庭和地府的碎片在,也很难形成完整的循环。现在天庭地府重立,新的循环就达成了。”   “一旦‘气’开始流动,人间的灵力虽然不会暴涨,但潜移默化之下,还是会逐渐上升的。这样一来,环境的自我修复能力会提升,人类寿命会变得更长,也更容易诞生有根骨的修行者。”   郭春寒松了一口气,“这就够了。”   要是突然到处都冒出天才地宝,全民可以修真,那他们反而要担心世界格局剧变。   现在这样就很好,潜移默化,特异处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这种变化,争取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节奏了,在管理修行者的同时,也能继续维护普通人世界的安定祥和。   人类都已经发展到能航天登月,能潜入深海的时代了,确实也不再需要神仙。   他又看向眼前的两人,“那你们呢?”   “我们当然也一样。”巫洛阳说,“如果出现在人间,就跟普通人差不多,除了能活得久一点。”   这就够了。只要她们也受到规则限制,不会给人界带来大破坏,就没问题了。郭春寒没有问她的“活得久一点”是多久,人嘛,就是要在需要的时候装糊涂,免得知道太多,心态失衡。   毕竟他可能也想象不到,巫洛阳和烨随随便便就活到了一千年之后。   这时,地府的系统已经在一年又一年的改进之中彻底完善,进入全自动化办公,完全没有需要烨的地方了。所以她们如同普通人一样,在人间定居,每隔二三十年就换一个地方,像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行。   偶尔兴致来了,才会去天庭和地府转一圈,看看现在的变化。   这一天,两人再次搬家,入住了东城郊外的那栋别墅。   现在,这里已经不是郊外,早就被开发得十分繁华了。倒是她们这栋别墅,因为有功德保护,历经千年依然看起来十分崭新,只不过建筑形制放到现在,显得十分古拙,门口甚至还立了一块保护建筑的石碑,落款是东城文物保护单位。   收拾完了行李,两人手牵手出门吃饭。因为附近就是商圈,所以她们没有开车,散着步就过去了。   走到一半,巫洛阳突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前方某处广场上。   烨有些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便不解地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巫洛阳收回落在大熊玩偶身上的视线,笑着道,“走吧。”   她只是有点好奇,那个剧情线给烨安排的“命定之人”是什么样子。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巫洛阳又觉得,没必要去看了。   ……   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巫洛阳终于选择了和烨一起沉睡,脱离了那个世界。   回到系统空间,选择了新世界之后,看到系统给出来的主线,巫洛阳不由十分满意地点头。   很好,主线剧情里果然没有那些碍眼的CP了。   这个新世界,是一个低级修真世界。   之所以说低级,一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最高境界只有金丹期,突破金丹之后就会破碎虚空,前往仙界,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修真者,是跟人类混居在一起的。他们接受人类的祭拜和供养,也用自己的神通和战力为人类王国之间的征伐出力。   因为修真者山头林立,又各有依附者,所以为了掠夺各种资源,这个世界的战争是很频繁的事。   而主角离焰,就是其中一个修真者山门剑宗为了震慑天下,花费了无数天才地宝,集合宗门所有修真者的力量,用炼器手段制作出来的人形兵器。   准确地说,她是一个傀儡,只不过不是由修真者来操控,而是可以自己行动。   她有最坚硬的身体、最锋锐的武器,不怕痛,不怕苦,更不怕死,在她的核心之中,只刻下了一道指令,那就是——杀戮。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离焰果然完成了制造者对她的寄望,成为震慑天下的凶兵。剑宗和依附它的王国势力利用这个优势打破了诸侯之间的平衡,不断吞并其他国家,最终结束战乱时代,建立起了一个大一统的皇朝。   对于剑宗和依附势力而言,他们从此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势力。而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虽然依旧要被剥削,但至少不用担心哪天又打起来,小命不保。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然而小世界意识混乱,导致离焰在无休止的征战与杀戮之中,觉醒了意识,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本来,作为被制作出来的傀儡,她身上是有限制的,只要属于剑宗势力的修真者和士兵们佩戴上一个特制的符阵,离焰就会忽视他们的存在,只对着敌人大杀特杀。可是在觉醒意识之后,她开始敌我不分,见人就杀了。   杀杀杀杀杀杀杀,对于核心指令是杀戮的傀儡而言,只要世上还有活着的人,她就不会停止杀戮的脚步。   最终,这个小世界会被她彻底屠尽。   即便是巫洛阳,看到这个黑化主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 第七个世界 📖 ◇ 第106章 我靠恋爱度魔(1) ◇   ◎“把她送给我。”巫洛阳说。◎   这本来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战场,很快就能迎来又一场压倒性的战争。   剑宗的年轻弟子们踩着飞剑站在高处,对着战场指指点点,一个个表情放松,姿态惬意。   倒不是他们没有危机感,只是自从有了离焰之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她始终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敌方派出的那些修真者没有一个能突破她的防线,他们顶多只需要跟在后面做一些后勤辅助,跟敌人隔得老远,又有什么可紧张的?   何况现在,他们这一边已经占尽优势,眼看又是一场大胜。   事实上,要不是离焰在战场上从不接受投降,会一直杀到最后一人,战斗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不过这些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死的是对面的敌人,多死几个修真者,说不定他们也能多分到一点资源。虽然剑宗的待遇是所有宗门里最好的,但资源这种东西,没有谁会嫌多。   最后一个修真者也被离焰斩于剑下。   接下来是普通人的战场,离焰拎着剑转过身,缓缓朝后方走去。   高空中的修真者们见状松了一口气,纷纷按下飞剑,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离焰眼中红芒闪烁,正紧紧盯着他们。在众人落地的那一刻,她手中犹在滴血的剑忽然举起,毫不犹豫地洞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猛地一惊,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直到有人惊叫出声,一边慌不迭地御使飞剑四散逃开,一边大喊,“她失控了,快跑!”   傀儡失控了,这是一件众人不敢置信,但又切切实实发生在他们面前的事。为首的弟子一边御剑,一边摸出传信的纸鹤,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体就猛地僵住。   他低下头,看到染血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口破出。   而持剑的傀儡几乎没有任何停滞,拔剑又追向了另一个逃跑的修真者。   十几个练气期的修真者,她几乎是一剑一个,没花费多长时间就清了场。这让离焰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但很快,她就有了决定,闭目开始感应灵气浓度。   往灵气最浓的地方去,那里有她要杀的对象!   离焰睁开眼睛,眼底红芒更甚,她不会御剑飞行,但是作为一具最高可以抗衡金丹期的傀儡,她在地面上奔跑的速度,却并不比御剑更慢。在她身后,剑身上的鲜血被风吹成薄雾,又很快散去。   跑着跑着,她的动作猛地一顿,停了下来,机警地转头四顾。   就在这一瞬间,周遭的景色变了,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而是笼罩起了一层什么都看不清的迷雾。离焰原地停留了片刻,才继续迈步向前,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迷雾的范围,不止如此,她似乎也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方向感,甚至不确定自己本来是要往哪个方向走了。   沉默片刻,傀儡举起了她手中的剑。   ……   “那困阵困不住她太久,得尽快传讯宗门,设法阻住她——噗!”说话的女修突然喷出一口血,气势也跟着萎靡下去,神色大变地喊道,“她在破坏阵法,我挡不住了!”   说着,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既然发动了战争,剑宗当然不会只派练气期的弟子出战,还有两位筑基期的修真者压阵。   这两人待在营地里,没来得及救下那些练气期的弟子,幸而及时祭出困阵,暂时把人拦了下来。可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人就开始吐血了。但即便如此,也比被追上来,跟她正面作战要强。   “师姐再坚持一会儿。”另一个男修在她身后坐下,双手抵住她的后背,给她传输灵力,“宗门已经收到传讯,很快就能赶到。”   金丹期瞬息千里,男修话音才落,片刻后几位金丹真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营帐之中。   立刻就有人上前协助女修维持阵法。   有了金丹期修士的灵力加入,女修和男修顿觉压力骤减,可以松一口气了。   为首的中年男修见他们缓过来了,才开口问,“傀儡怎么会失控?”   “回掌门,弟子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面还好端端的,她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解决了敌方的修真者。然而不知怎么,忽然就转头朝我们这边攻了过来,可怜十几位练气期弟子,毫无防备之下,都被她一剑斩了。”男修道,“我与师姐祭出困阵,也不过阻挡片刻。”   掌门见状,面色顿时严肃了许多,转头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虽然原因不明,但看来是真的失控了。”几人对视一眼,都道。   掌门便转头看向一位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修士,颇为客气地道,“张师兄,有劳了。”   张师兄也不说话,直接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符纸,掐了个诀,将符纸朝困阵所在的方向一丢,“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符纸上,眼睁睁地看着它直入符阵,却在即将要碰到傀儡时,被离焰手中的剑一下子斩中,而后无火自燃,变成灰烬落在了地上。   持剑的傀儡微微一顿,转头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明明知道她身处迷雾笼罩的困阵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但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她真的看到了自己的错觉。   然后,她再次举起了剑,但这一次却是对着自己。   锋锐无匹、无物不削的剑切入了她心口的位置。   “不是失控!”张师兄面色骤变,按住心口失声喊道,“她——她是有意识的,她斩断了联系!”   一边喊,一边又摸出更多的符纸,却发现它们都已经没有用了。   见此情景,众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作为剑宗炼器道千年以来最惊才绝艳的作品,集合全宗之力、耗费无数天才地宝才炼制出的傀儡,离焰毫无疑问拥有当世最强大的战力,即便是几大宗门的掌门亲至,也未必能打得过她。   因为她比人类更明白,在战斗的时候要如何出招才能锁定胜利,又比人类更加悍不畏死。   在以往,这似乎并不是问题,毕竟离焰是剑宗的傀儡,她越是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就越高兴。   天下没有她的对手,那就也没有剑宗的对手。   可是当她手中的剑调转过来,对准剑宗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留下了多大的一个漏洞:宗门根本没有能够制衡离焰的手段!   她是一个傀儡,却不需要任何人指挥和操纵。   就连想耗光她的能量也不可能,只要天地之间还有灵气,她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中获得补充。   唯一能够影响她的,就是主持炼器的张师兄,因为炼制的时候,他在她的核心里放了自己的一滴心头血,可以短暂地使用符箓控制住她。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其他人抓住时机破坏她的核心,让她失去战斗力。   然而现在,这唯一的手段也失效了。   剑宗几位金丹真人盯着困阵所在的方向,心里都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仅仅只是失控,而是傀儡——活过来了。   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离焰毁掉了大半的困阵。这阵盘炼制的时候就没有用太高级的材料,哪里经得起她这样砍?在场的金丹真人们不是没有见过暴力破阵的,但是效率这么高,还是令人心惊。   因为不确定她要去哪里,会不会直接攻入剑宗,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她困在这里。   在离焰从迷雾之中走出来时,掌门抬手丢出另一个阵盘,收回视线,对其他人道,“你们留在此处,设法困住她,我回去见长老。”   以剑宗的资源和底蕴,要困住她不成问题,但是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总要想办法解决的。而且,离焰是在战场上突然失控的,敌方的修真者一定也看到了,消息瞒不住,必须要在其他大势力反应过来之前解决此事,否则……   剑宗得罪的势力太多了,一旦自身陷入危机,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形,他们想都不敢想。   好在掌门一回到剑宗,就接到了长老的传讯纸鹤,很显然,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让掌门的心微微松了一些,等他到了长老闭关的洞府,这里果然门户大开,而且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访客。   掌门有些诧异地打量坐在长老对面的年轻女子。她看起来好像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周身没有任何灵气,但越是如此,掌门心下越是警惕,先见过了长老,又问,“不知这位是?”   “巫洛阳。”年轻女子抬头看向他,自我介绍道。   长老这才说,“巫仙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有办法解决宗门之急。”   掌门闻言不由皱眉。离焰才刚刚失控,也不过是一刻钟的事,这女子竟来得这么快,究竟是事先预料到了,还是……离焰的失控本就与她有关?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绝不好惹,所以掌门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不知巫仙子有什么办法?”   “把她送给我。”巫洛阳说。 第107章 我靠恋爱度魔(2) ◇   ◎自觉醒意识至今,她第一次做出了杀戮之外的反应。◎   此言一出,掌门和长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她跟离焰的失控有关。   离焰现在失控了,看似很危险,是剑宗恨不得立刻甩脱的包袱。但不要忘记,她也是集整个剑宗的人力和资源才炼制出来的傀儡,当今世上,应该没有价值比她更高的宝物了。   但凡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修士,谁没幻想过这么好用的傀儡要是属于自己会怎么样?   对于以掠夺资源为天性修士来说,这种觊觎几乎是一种本能。然而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漏洞和机会,因为就连剑宗的人也无法操纵她。离焰的安全,本来就建立在她个人的强大战力上。   所以问题又来了。   如果离焰的失控当真与这位巫仙子有关,那她是怎么做到的?   掌门和长老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沉重。在还没有摸清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即便猜测对方跟这件事大有关系,他们也不敢就此翻脸——哪怕巫洛阳提出了一个让他们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要求。   “巫仙子说笑了。”到底是长老年纪较大,城府更深,片刻后,他笑着开口,“您若是能帮助我们收服傀儡,剑宗感激不尽,仙子有任何要求,都必定竭尽全力。可这只傀儡是集剑宗上下之力才锻造出来的宝物,总不能仙子一句话,就将她交给你。否则,我等如何对剑宗上下交代?”   “连一具傀儡都舍不得,我又如何相信你们的‘竭尽全力’?”巫洛阳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现在着急的并不是我。”   她说着,漂亮的眼眸微微一转,视线在两人身上轻轻掠过,整个人看起来放松极了,“我等得起,只是不知剑宗上下门人弟子们,等不等得起?”   就像是应了她这句话似的,一只纸鹤从洞府入口处飞来,停在了掌门的肩头,口吐人言,“掌门,她好像学会了找阵法破绽,我们快困不住她了!”   掌门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巫洛阳,恰好对上她含笑的视线。   巫洛阳看了他一会儿,才垂下眼,意态悠然地端起茶盏,吹了一口表面的浮沫,而后低头啜饮。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不着急。   她也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离焰所谓的“屠尽天下”,并不是把这个世界上亿的人类都杀掉,而是屠尽所有修真者。   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这么说吧,对这个小世界的普通人而言,离焰的危险性甚至还比不上一个练气期的修真者。至少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多死一点修真者并不是坏事,至少底层百姓可以暂时喘一口气。   所以剑宗尽管犹豫,损失反正不会是她,也不会是离焰。等他们意识到没有任何办法,终究还是会求到她这里来的。   至于说这样大张旗鼓地来要人太嚣张了,很容易引起修真者们的忌惮?   巫洛阳要的就是他们的忌惮。   她只有一个人,就算加上离焰,数量上跟修真者差距太大了。再强大的战力,也顶不住车轮战,只有从一开始就震慑住这些家伙,以后才有清净的日子过。   巫洛阳越从容,掌门的脸色就越难看,但什么努力都不做,就松口将傀儡交给她也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长老,“我这就召集所有弟子赶过去,就不信集全宗之力,还拿不下一只傀儡!”   当然了,他心里的计划可不是这样。掌门打的是祸水东引的主意,集合全宗门的弟子,或许拦不住离焰,但说不定可以想办法把她引到其他修真者的地盘上去,让她继续发挥作用。   长老闻言,沉吟了起来。他听懂了掌门的暗示,可是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用。   或者说,这也只是解一时之急,等其他宗门都被杀得差不多了,离焰终究还是会掉转剑锋,对上剑宗的。   再说,能不能把她引走,也是存疑的事。毕竟失控之后她也没有追着敌人走,而是转头去杀剑宗的弟子,究竟是不分敌我,还是转而仇视起了创造她的剑宗,还不好说。   特别是,从传讯纸鹤里的话来看,那傀儡开了灵智之后,似乎还会学习了。   这是很可怕的,因为这意味着,她会在战斗之中成长,实力只会越来越强,而不会被削弱乃至拖垮,人海战术对不知疲倦不畏生死的傀儡是没有用的。   但不管怎么说,肯定不可能立刻改口,他摆手让掌门去安排,然后又套起巫洛阳的话来。   主要是想打探一下她的来历,以及她要用什么办法约束离焰。   理由也是正当的,总要确定她有实力能约束傀儡,他们才能放心将之交给她。   所以巫洛阳也很配合,“长老可听说过天机楼?”   “天机楼?”长老微微一愣,但修士神识强大,只要是见过听过的东西,就不可能忘记,所以他很快就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来了这个东西,“据说那是已经失传的古老宗门,能引动星辰之力,有预测吉凶之能,以维护天下太平为己任……”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然一顿,似乎有些明白巫洛阳为何能够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出现了。   如果她真的是天机楼传人的话。   巫洛阳见他自己已经完成了脑补,就笑着又抿起了茶,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这样一来,反而更符合天机楼神秘莫测的气质了,毕竟算命的有几个不是神神叨叨的老谜语人呢?   “不是说天机楼已经失传了上千年吗?”长老试探着问。   巫洛阳笑道,“天机楼的功法对资质要求甚高,所以难以找到合格的传人。幸而修真界的传承,并不会因为人死就彻底断绝。”   长老“啊”了一声,神色恍然。是了,修真界有许多秘法,都可以在死后寻找合适的传人。即便是现在,也偶尔会有意外发现上古洞府,获得绝世传承的幸运儿。天机楼或许确实在千年前灭绝了,但难保有人寻到了它的传承之地,通过考验,成为传人。   这样一来,巫洛阳自导自演的嫌疑就降低了许多,虽然还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至少长老心里那种抗拒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明知道就是她在算计他们,那剑宗肯定不会轻易交出离焰这个筹码。但如果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她真的是因为天机楼“守护天下”的宗规才出现,那或许,将离焰交给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还是不甘心。   但谁说给了她,就不能再设法要回来了?   等她拿出限制傀儡的手段,他们说不定也能偷学一手。   如此一想,长老心中的天平慢慢开始倾斜了。   当掌门再次传了消息过来,说引导计划失败,离焰确实就是冲着剑宗来的,长老立刻就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道,“宗门弟子和离焰都在赶来剑宗的路上,巫仙子若是能让下面的弟子们开开眼界,见识一番你的手段,老夫也好帮你说话。你也知道,宗门越大,越不会只听某个人的决定,我们也要给下面的人交代。”   “这个容易。”巫洛阳也含笑起身。   虽然长老这话说得好像是他们故意把离焰引到剑宗来的,但巫洛阳当然不至于被迷惑。毕竟在剧情之中,第一个被离焰祭剑的,就是创造了她的剑宗。   剑宗长老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答应,多半是希望能在半路解决离焰,避免她真的杀过来,平白折损了剑宗的根基。   两人速度很快,转瞬就到了地方,停在了云端之上。只见下面几乎一步一个困阵,牵绊住了傀儡的脚步,让她好像走在泥潭里,每一步都要艰难地将自己的脚从泥里□□。而剑宗的弟子们,就聚在她的攻击范围之外,手忙脚乱地布置困阵。   她走一步,他们退一步,那如临大敌的阵势,和步履艰难的离焰一对比,显得莫名好笑。   巫洛阳就直接笑出了声,引得云舟上的修士们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   “这位是天机楼的传人巫仙子。”长老将她引到云舟上,对众人介绍道,“她有束缚傀儡的法子。速速让弟子们退下,免得影响巫仙子出手。”   “长老!”立刻就有人不赞同地出声,可惜不等说完,就被长老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你们年纪轻,不知道上古宗门的厉害,今日就见识一下巫仙子的手段吧。”长老说着,朝巫洛阳做了个姿势,“仙子,请。”   巫洛阳也不客气,从云舟上飞身而下。   她一出现,离焰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脚步也暂时顿住了。剑宗弟子们趁机退开,将场地彻底清空了。而云舟之上,金丹真人们不错眼地盯着下方,等着巫洛阳出手。   但见傀儡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用剑攻击起脚下的困阵,行动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不少,转瞬就到了巫洛阳面前。   这让金丹真人们的面色严肃了一些。   他们之前还以为这种拖延方法有效,但现在看来,离焰根本没尽全力。在离焰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猜测,这或许是她的一种策略?而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脊背生寒。   一只拥有强大战力的傀儡已经够可怕了,如果她还能学会战术,懂得伪装和掩饰自己的实力,那他们的防备真的还有用吗?   而且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继续下去,又会变成什么样?   几乎是立刻,金丹真人们就理解了长老允许巫洛阳尝试的原因。   如果她真的能解决……   诚然,这意味着巫洛阳可能会是比离焰更可怕的存在,他们依旧要提心吊胆。但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修士,跟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傀儡,当然是面对前者更好。   就在众人纷乱的思绪之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傀儡离焰走到巫洛阳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剑,朝她斩去。   而从始至终,巫洛阳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已经被吓傻了似的。   但就在触碰到她的瞬间,那柄被傀儡握在手中的、无坚不摧、锋锐无比的利剑,突然消失了。   不仅仅是云舟上的修士们震惊,就连离焰本人也茫然了一瞬。   自觉醒意识至今,她第一次做出了杀戮之外的反应,慢慢地转过头去,盯着自己高高举起却空空如也的手掌,陷入了漫长的停滞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良久,云舟之上的修士们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人结结巴巴地问。   长老脸上的表情却凝重了起来,他本来是想偷师,可是眼下这情形,却连看都看不懂,除了天机楼秘法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解释了。 第108章 我靠恋爱度魔(3) ◇   ◎“这样一来,巫仙子自己不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我只是把她的剑收起来了。”巫洛阳说着,手一台,那柄本来属于离焰的剑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但在地面上的离焰再次躁动之前,她又将之收了回去。   修士们的视线都落在她手上,长老主动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来说,我把自己当成了剑鞘。”巫洛阳解释,“与失去了武器还能继续作战的傀儡不一样,离焰和她的剑是一体的,兵器归鞘,战斗自然就结束了。”   离焰作为一只傀儡,武器和身躯以及体内的小零件们确实是一体成型的,但是巫洛阳轻飘飘地说出这一点,还是让剑宗的人面色微变。   这种事情,没有人会在外面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好在这事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到底是天机楼当真占尽天机,还是有人在处心积虑地酝酿阴谋诡计,就交给时间来判断吧。   掌门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巫洛阳,“不知这种‘归鞘’状态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凶兵渴血,即便是它的主人,有时候也掌握不住,何况巫洛阳只是一个剑鞘?掌门猜测,这种状态必然不能持久,要不然,天机楼的能力岂不是无解了?   要知道,她能收离焰的剑,焉知不能收其他人的兵器。   “极限大概一个月。”巫洛阳垂下眼,“但若是等它自己脱鞘而出,那么短时间内,我也没法再将之收回了。”   “巫仙子主动插手此事,想必已经想好了后续处理方案吧?”掌门又问。   “这是自然。”巫洛阳神色淡淡地点头,“但这需要你们把她交给我——我的意思是,从此以后,离焰与剑宗再无干系,不会有人跑到我面前叫我交还剑宗之物。”   很显然,她不仅要将傀儡带走,还想要傀儡的归属权。   “这个嘛……”长老状似沉吟,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而在云舟之下,已经有修士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正在发蒙的傀儡。巫洛阳已经收了剑,傀儡一时不会反击,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进攻时机吗?   若能趁此机会控制住傀儡,自然就不需要跟巫洛阳做什么交易了。   然而,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傀儡附近,动手的瞬间,那柄剑又突兀地出现在了离焰的手中。刹那之间,她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眼中红光闪烁,茫然消退,凌厉复现,毫不犹豫地斩向了面前的修士。   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经对了上百招。金丹修士的战力十分惊人,就连云舟也因为战斗爆发的气流而微微晃动。   众人看向巫洛阳的视线顿时变得不善了起来。   巫洛阳却很从容,“天机楼的目的是维护天下太平,但绝不是用帮助你们毁掉这只傀儡的方式去达到。”   简而言之,离焰要杀天机楼的人,她要保。天机楼的人想杀离焰,她也要保。   听起来好像很符合天机楼的身份,可同时也很符合暗地里阴谋算计,想要谋夺亏了的猜测啊!   僵持片刻,还是长老出来打圆场。他像是才刚刚反应过来有金丹真人下去偷袭似的,冷着脸呵斥道,“真是胡闹!既然说了此事交由巫仙子处置,我剑宗自然不能再随意插手。我看你们的心性,只怕都被此事影响了,待事情了结之后,去思过崖面壁十年!”   巫洛阳险些笑出声。对修士来说,面壁十年算什么惩罚?   但她没说什么,剑宗又不给钱,她为什么要帮他们教导弟子?她继续捡起自己谜语人的身份,“修真界是天下人的修真界,剑宗既然创造了她,那她的生死就在天道之下,由不得你们了。”   “仙子现在就能将她带走,往后的事剑宗绝不会再过问。”长老不愧是长老,脸皮也比一般人更厚,出了这种事,还能和颜悦色地问巫洛阳,“不知仙子仙乡何处?我剑宗的云舟往来极快,且不费力,可以送你们一程。”   费力当然是费力的,但他们本来就不可能直接撂下这件事,肯定要跟着巫洛阳,找到她的落脚点。既如此,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能乘坐云舟,当然没必要自己飞,巫洛阳含笑道,“既如此,就有劳了。”   “那就请巫仙子先收了那剑吧,免得影响接下来的行程。”长老道,“也好让傀儡上云舟来。”   巫洛阳本来是想让离焰拿着剑,继续威慑一下剑宗,但听到后一句,还是点头答应了,让剑宗的人将云舟降下去。   离焰本来就在云舟下面打转,察觉到距离拉近,立刻对着云舟的防护阵法动手,惊得金丹真人们连忙上前输送灵力,维护阵法。   巫洛阳等她靠近了,如法炮制地收了剑,手一伸,就把整个傀儡拎了上来。   悬浮着的云舟因此而往下坠了一寸。   这就是金丹期傀儡却只能在地上跑的原因了。   别看她外表肢体匀称,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成年女性,但普通成年女性的体重大概在一百到一百二之间,修士洗筋伐髓,体重在八十到一百之间,而离焰的自重是五吨。   光是她那柄看起来十分锋利的剑,就重达一千斤。这也是她对付练气期弟子如砍瓜切菜的根本原因,光剑就这么重,再加上她施的力,动辄几吨砸下来,练气期和筑基期修士根本无法抵挡,哪里还能与她正面作战?   离焰虽然也掌握了御剑飞行的法术,但要让几吨重的身体飞起来,耗费的灵力将数倍于普通修士,性价比极低。   所以剑宗提议送她和傀儡一程,巫洛阳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剑宗长老一开始还很欣慰,后来发现云舟越走越偏,一路所见的风景也越来越陌生,而巫洛阳却一直没有喊停,也有些绷不住笑脸了,“不知巫仙子的目的地是何处?”   “极西之地。”巫洛阳道。   长老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心疼的。   毕竟剑宗这种天下第一的宗门,自然是建立在大陆中间,不管往哪个方向征伐都很方便,可即便如此,飞一趟极西之地也需要数日的功夫,所消耗的灵石更是不可计数。   早知道她要去的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好像也还是要送的,但早知道这么远的话,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赶路方式,而不是乘坐云舟烧灵石。   幸而云舟上空间颇大,长老暂时不想见到巫洛阳,便牙疼似的告罪,说自己要回房打坐,然后就溜了。   他一走,剩下的金丹真人们便也作鸟兽散,各自回房。   巫洛阳这才低下头,看了看离焰与自己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   离焰上了船之后,也没有做别的,就是走到巫洛阳身边,观察片刻,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就安安分分一直站在她身边,引得剑宗的金丹真人们暗暗偷看了许久,最终得出结论——   她应该是将巫洛阳当成自己的剑了。   毕竟按照巫洛阳的理论,她现在是剑鞘,把剑装进去了。因为剑本来就要放在剑鞘里,而剑鞘本身是没有威胁的,所以离焰接受了。但修士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剑,为战斗和杀戮而生的离焰就更是如此了,她握着巫洛阳的手,大概就像是握着剑柄。   察觉到她的注视,离焰也低下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怕巫洛阳挣开似的,握得更紧了。   巫洛阳当然不会挣扎。   随着一个个世界推进,每个世界里的主角虽然没有保留记忆,但多少会受到一点之前世界的影响,巫洛阳猜测,她们对自己的初始好感度不低。   可这个世界离焰的状态不太一样,巫洛阳事先做了很多计划,也有把握第一时间限制住离焰,但她那么乖,还是让巫洛阳很高兴。   只是想牵牵手而已,算什么事?   “走吧。”她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我们也回房间去。”   即使以剑宗云舟的速度,也飞了五天才抵达目的地,可见极西之地有多么偏僻。事实上,这里是修真界的边界之一,土地贫瘠、地广人稀,灵气稀薄到甚至没有任何宗门愿意驻扎在这里。就连对开疆拓土十分狂热的剑宗,在开完地图之后也把这片地方抛之脑后。   这一次过来,剑宗的人也没有对这个地方改观。   一开始,他们有些不解巫洛阳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处地方,但很快,长老就为他们解惑了。   “这里地广人稀,没有修士,连人类也是偶尔见到,离焰的杀性会在这里受到最大的限制。”剑宗长老分析道,“离焰似乎能分辨修士聚集之处,但此地只有巫仙子一个修士。”   离焰不可能伤到巫洛阳,而巫洛阳不死,她的优先级就始终比远方的修士更高。这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将这片土地变成监牢,彻底困住离焰。   “可是……”有人不解地问,“这样一来,巫仙子自己不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剑宗长老闻言,意兴阑珊地长叹了一声,“天机楼不愧是天机楼!”   他提议送巫洛阳过来,本意是想偷师,看看能不能学一学她限制离焰的方式。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大概也只有这些“以天下为己任”的疯子才能想得出来,还能做得到。   如果这里是囚牢,他们就是最称职的狱卒,宁可把一辈子的时间消磨“看守犯人”这件事上,其他人怎么学?   既然已经把人送到了地方,也知道了所谓的“秘密”,剑宗一行人自然不打算在这里多留,将巫洛阳和离焰放下船,便立刻打道回府了。   目送云舟远去,离焰下意识地伸手去牵巫洛阳,然而手才一抬,熟悉的重量就落入了掌中。   她低下头,那柄花费无数天才地宝、摧金断玉的剑又出现在了手里。   离焰看看手中的剑,又抬眼去看巫洛阳空着的手。 第109章 我靠恋爱度魔(4) ◇   ◎离焰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一个人◎   没等离焰做出反应,巫洛阳已经率先朝她攻了过来。   战斗是她的本能,离焰一剑挡住攻势,程序自动运转,跟巫洛阳打了个有来有往。   老实说,跟离焰打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首先,她本人就是一尊法宝,所以不怕碰撞,更不怕攻击,虽然大部分的攻势她还是会提剑去挡,但就算真的落在身上,对她也是不痛不痒,反击起来自然毫不犹豫。   其次,她是为杀戮而生的傀儡,所以每一招都是朝着死穴去的,一旦被她击中,就是致命伤,所以容错率很低。   最后,她不知疲倦,只会越打越兴奋。人类觉得已经快受不了的时候,她才刚刚热身结束,这还怎么打?   但巫洛阳还是决定要打一架。   她不知道离焰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在巫洛阳看来,想要跟她和平共处,展现自己的实力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剑宗众人还依循着原本的思路,根本没有意识到,觉醒之后的离焰,作为一个会思考、会学习的独立存在,理所当然也是可以沟通的,只不过沟通难度也不低。   巫洛阳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沟通方式,但对于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存在而言,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无疑就是——战胜她。   胜利者将拥有话语权。   巫洛阳险之又险地避开离焰刺向心口的一剑,一边回击,一边忍不住想,剑宗或许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不过战胜离焰的难度太大,所以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么做。   离焰的每一招都是杀招,一不小心就会被她重创。   何况反过来说,如果剑宗能对付得了离焰,就不必这么惊慌失措,甚至主动将她交给巫洛阳了。   但就连一次尝试也没有,很显然,不论实力上是否能胜过离焰,心态上他们就已经输了。   也难怪,身为天下第一的宗门,剑宗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威胁了,对于那些掌权者而言,自身的安危和权柄是第一位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会愿意亲身涉险去跟离焰战斗呢?   再说,以现在的局势而言,就算赢了,一旦剑宗式微,就只能面对无数敌人的围攻。   巫洛阳再次避开离焰的反手一剑,迅速跟她拉开距离,喘了一口气。   看着越战越勇的离焰,巫洛阳眸色一沉,决定速战速决。对面是一尊傀儡,拖的时间越长,局势只会越不利。   傀儡提着剑冲了过来,在某个瞬间,巫洛阳动了,她的身法比之前快了几倍,以至于人已经攻到傀儡面前,原地还留着残影,似乎被这一幕迷惑,傀儡微微一顿,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巫洛阳手中的短刀已经在傀儡右臂的肩关节处攻击了数十次。   留在原地的残影尚未消散,巫洛阳已经又回到了那个位置。   直到这时,离焰持剑的那条胳膊才猛地一顿,直接脱离身体,掉落在了地上。   这就是巫洛阳制定的战术。傀儡没有特别明显的弱点,那就只能解除她的行动力了。卸掉了四肢,再强大的战力也没法发挥出来。   从离焰作为一只傀儡被创造出来,到现在也不过十年的时间。如果从觉醒意识开始算,更是只有几天的时间。但不管哪个阶段,这种遭遇都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所以当上千斤的剑和手臂“砰”的一声砸进地里,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时,离焰整个傀儡都愣住了。   这个意外对她的冲击,不亚于之前巫洛阳直接收走她的剑。   但是那个时候,她对剑的感应还在,而且巫洛阳给她的感觉也是温和无害的。而现在,持剑的手臂直接没了!   满身的杀气猛地一顿,然后彻底散了。   离焰没有管落在地上的手臂和剑,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喘息的巫洛阳。就像是原本笼罩着她的罩子彻底被打破,周遭的一切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不再只有战斗和杀戮。   离焰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一个人,好像要将她的身影刻印在脑海中。   巫洛阳吐出一口浊气,从那一招的巨大消耗之中缓过来,试探着上前,走到离焰身边。   傀儡没有动,只是一双用宝石制作的眼睛注视着巫洛阳,视线随她的移动而微转。巫洛阳在她面前站定,朝她伸出手,“我叫巫洛阳。”   离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当然,剑宗并没有为她炼制发声器官,一只用于战斗的傀儡也根本不需要说话。   这让她金属质地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急切和委屈,紧紧握住了巫洛阳的手。亏得巫洛阳这具身体也是金丹战力,换个普通人,估计一捏直接骨折了。   “没关系。”巫洛阳安抚她,“我会炼器,回头给你装一个发声装置。”   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弯下腰将离焰的剑和胳膊都捡起来,“唔,还得把你的手臂也接上。”   离焰听到最后一句,依依不舍地松开巫洛阳,伸手接过自己的胳膊,往肩关节上一怼。在巫洛阳惊诧的注视下,手臂和肩膀两边的金属不断变化延展,很快就将胳膊接了回去。   不过看它耷拉着的模样,应该只是外表接好了,内里还没有长好。   即使如此,也很超出巫洛阳的预料了,她问,“你的手臂可以自己恢复?”   离焰点头。   毕竟是剑宗耗费无数天才地宝炼制出来的宝物,自然没有任何短板。除了强大的战力之外,她还拥有吸收灵力和自动修复的功能。这也是她能一直打持久战,不怕消耗的根本原因。   攻防一体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她还能自动回血回蓝,这怎么打?   巫洛阳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将她的剑也递过去,“这个也给你。”   离焰看了她一眼,用左手接过剑,然后握着剑柄往巫洛阳身上按。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得愣住,又用力按了两下,一边抬眼去看巫洛阳。   巫洛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要让自己把剑收起来。   所谓的“剑鞘”,自然是骗人的。她只不过是把这柄剑收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而已。之所以能够成功,巫洛阳本以为是因为事发突然,打了离焰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离焰根本没跟她争夺剑的掌控权。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就鼓励地对离焰道,“你再试一次。”   于是离焰迟疑着,又试了一次,这次那柄剑顺利消失了。离焰脸上顿时露出放松和喜悦的表情,再次期待地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怀疑她是在求夸奖,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真厉害!”   ……   她们下船的地点,是一片荒山。以极西之地的贫瘠,就连山林也是疏疏落落,没什么物产。好在不管是修士还是傀儡都不需要吃喝拉撒,极大地降低了对于环境的依赖。   即便如此,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还是要准备一个落脚点的。   巫洛阳拉着离焰退到较远的地方,从芥子空间里摸出一个法宝,往地上一扔,一座房子就这么“长”了出来,竹篱茅舍,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很搭,走进去之后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离焰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被巫洛阳牵着进了屋。   前面十年,她虽然归属于剑宗,但几乎没有在宗门待过,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扎营的时候,也没有人会为她准备专门的营帐,反正她无惧风雨,不怕风霜,也不用休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安置。   所以她既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也没怎么见识过修士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修士的住处肯定不会布置成这样。通常来讲,修士的洞府里,重中之重的其实是各种阵法,反而不会有太多的摆设。毕竟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行,只要有一个蒲团就够了。   可以说,每个修士的住处,基本上都是极简风。   要用的法宝和器具,平时都收在储物袋中,需要用的时候取出,不用了就收起来。   而眼前的房间,却被各种家具和摆设塞满了,非常有居家的气息。   眼看巫洛阳在沙发上坐下,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材质里,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离焰也试探着坐了上去,然后“咔嚓”一声,沙发碎了。离焰保持着坐下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双眼睛紧盯着巫洛阳,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啊……”巫洛阳一拍脑门,“差点忘了。”   手一伸,坏了的沙发被她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珍贵的灵草编织成的蒲团,“你坐这个吧。”   离焰看看地上的蒲团,再看看巫洛阳坐着的沙发,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了。   巫洛阳扶了扶额头,最后还是没能顶住眼神攻势,带着傀儡去了炼器室,翻检自己收藏的材料,打算给离焰炼制一只新沙发。   框架就用百年空青木,垫子最好是堆云絮,再附上坚固法阵,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因为结构简单,又不需要额外的功能,所以炼制起来也很快,处理完材料之后,一张原木布艺沙发就新鲜出炉了。   离焰坐上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直到身体彻底贴在沙发上,卸去了所有的力道,沙发却依然牢固,她才松了一口气,眼神微亮地看向巫洛阳。   然后站起身,主动将沙发搬到外面,跟巫洛阳坐的那个并排摆在一起。   至于原本放在地上的蒲团,被傀儡不着痕迹地踢了几下,踢到了旁边的柜子底部,看不到了。 第110章 我靠恋爱度魔(5) ◇   ◎“我们……一样了。”离焰说。◎   巫洛阳并没有察觉到离焰的这一点小动作,她正在炼器室里,思考该怎么给离焰炼制一个发声装置。   在修真界,炼制一个发声装置当然不难,难的是要安装在离焰身上,既和谐美观,又不会影响原本的各项功能。虽然巫洛阳事先做了很多准备,但总有一些细节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比如这个发声装置。   而且既然做了发声装置,巫洛阳觉得,也可以顺便做一个消化系统,让傀儡享受一下人类的美食。   但这样一来,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么着急。修真界的时间长度跟其他世界不一样,而在经历了上个世界之后,巫洛阳也习惯了这种时间计量方式,哪怕在这上面花个一年两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巫洛阳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就发现离焰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蹲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大概就是傀儡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尽管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但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也不懂得人类的羞耻心,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盯着人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眼神坦荡得让巫洛阳既喜欢,又忍不住想叹气。   她伸出手,捏了捏离焰左耳下方圆润可爱的小耳朵,不由得有些惊奇,怎么精雕细琢的傀儡身上,也能这么自然地出现副耳呢?   不过在这具傀儡的身体上,小耳朵也是金属做的,触感跟其他世界截然不同。   巫洛阳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按理说,副耳上没有太多的神经末梢,就算是个人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何况是傀儡。可是离焰却像是命门被对方拿捏住了一样,完全僵住,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巫洛阳被可爱到,终于松开手,大笑起来。   离焰不懂她在笑什么,于是又继续盯着她看。   等巫洛阳笑够了,才领着她出门,在山上布置各种阵法。   虽说房子本身就是法宝,拥有攻击和防御的法阵,但想要避免被人打扰,还是要将整座山都圈起来,布置迷踪阵法,让普通人不会误入此处。至于攻击和防御的阵法,在这极西之地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巫洛阳有现成的阵盘,布阵倒是不麻烦,绕着这座小山转一圈,将阵旗埋进去,最后再用阵盘激活,就完成了。   不过这么一趟下来,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日已西斜,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巫洛阳取出锅碗瓢盆和食材,就在院子里忙碌了起来。   离焰看她做什么都想学,此事便凑过来试图帮忙。可惜,傀儡就连战斗的时候也是大开大合,做这种精细活对她来说太难了,一个用力,手里的菜叶就被完全捏碎了。   她连忙将手握成拳,藏到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巫洛阳忍住了没有笑。   她觉得这是一个教导对方控制力气的好机会,便道,“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在她的指挥下,傀儡表情凝重地重新拿了一根食材,这一次,顺利地将上面的叶子择了下来,没有弄坏。她立刻仰起头,看向巫洛阳,满脸都是“求表扬”。   巫洛阳又想揉她的脑袋了,可惜两只手都沾上了脏污,于是她想了想,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离焰的额头。   蹭到了一片冷冰冰的金属。   唔……要不要给她再加装一层仿生皮呢?虽然金属也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确实不那么方便。   这个念头此时只是一闪而逝,但很快,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巫洛阳下定了决心。   巫洛阳这个房屋型法宝功能齐全,炼丹室,炼器室,修炼室和储藏室都有,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客厅和一个卧室了。所以晚上睡觉之前,她又将床也重新炼制了一遍,让傀儡也能躺下。   虽然不管是她还是傀儡,其实都已经不需要睡眠,但巫洛阳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依旧保持着人类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所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倒是傀儡一直睁着眼睛,开始思考自己这一天学到的东西。   等巫洛阳一觉睡醒,已是东方既白。   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傀儡站在床边,正在往自己身上套巫洛阳的法衣,就像是小孩子偷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当然,她的外表并不是小孩子,所以法衣是能好好穿上去的。只不过搭配着傀儡的金属外表,看起来还是颇为古怪。   那个给傀儡加装仿生皮的念头又出现了,巫洛阳从床上坐起来,问离焰,“你愿不愿意重新回炉炼制一下,增加几个功能的同时,也改变一下外表?”   离焰转头看着她,没有偷穿衣服被发现的惊慌和尴尬,只是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巫洛阳就给她解释了一下发声装置和消化系统,以及仿生皮的作用。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将离焰回炉重造一次,她想要的新功能就都可以实现了,而且也不用担忧新加上的部位跟旧的功能不能兼容的问题。   而且让离焰的外表更接近人类,对于帮助她学习做人,应该是有好处的。   离焰虽然看起来懵懂,但她的情况却跟小孩子不一样,身为法宝,她一旦生出灵智,成长的速度就会突飞猛进。毕竟前面十年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依然是属于她的一部分,只不过需要时间来消化和理解。   所以经过一夜之后,她已经不是昨天的她了。   何况在巫洛阳身边,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很难在修真界见识到的。但现在巫洛阳说的这些,却是她身为法宝天生就会懂得的东西,甚至可以判断出这种改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所以她听完之后,毫不犹豫地朝巫洛阳点了头。   ……   巫洛阳很庆幸,当初设定人物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离焰身为傀儡的身份,选择了炼器这项生活技能。   通常来说,她在做人设的时候,不能超过这个世界本身的实力上限。而一个世界的实力上限,毫无疑问就是主角。在不能直接设置超模战力的情况下,巫洛阳能营造出堪堪打赢主角的局面,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但主角除了打架别的都不会,她却不一样。   当然,她的炼器水平也不能超过这个世界的上限——也就是剑宗主持炼制离焰的张师兄。   所以要让巫洛阳再炼制一只像离焰这样的傀儡出来,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背后没有一个剑宗聚集资源供她挥霍。但在离焰本人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在她身上做一些小小的改进,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中途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和波折,但幸好最终还是成功了。   等她终于收炉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外面的天气已经从草木荒芜变成了白雪皑皑。   巫洛阳抱着傀儡走出房屋,被呼啸的寒风糊了一脸,这才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   这又是修士的另一个天赋,不管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要他们从修行或者忙碌之中清醒过来,立刻就能说出现在的时间,而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巫洛阳将傀儡放在地上,谨慎地将核心填了回去。   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到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心慌。   好在很快,面前的傀儡就睁开了眼睛。巫洛阳对上她的视线,几乎立刻就确定,这确实是原来的那只傀儡,并没有因为回炉重造而失去之前的记忆。   于是她笑了起来,再次朝对方伸出手,“你好,我叫巫洛阳。”   傀儡注视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指腹很轻地从巫洛阳柔软温热的皮肤上划过,留下同样柔软温热的触感。   离焰低下头,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像是在看一个奇迹。   “我们……一样了。”她说。   “是的。”巫洛阳反握住她,笑着道,“你也可以说话了。”   离焰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才意识到这一点,“我……可以说话了。”   她说着又低下头,这一次终于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跟巫洛阳一模一样的法衣。——这是当然的,既然已经加上了仿生皮,她的外表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人类少女一样,必须要穿衣服,不可能像之前的金属傀儡那样随便。   离焰看看自己,又看看巫洛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   “还想再试试别的功能吗?”巫洛阳问。   离焰立刻抬头看她,“什么?”   巫洛阳松开握着她的手,朝前方宽阔的空地示意,“你走几步试试?”   离焰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迈步往前走,结果这一步迈出,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没能稳稳地落到地上,而是直接往前飘了一段距离,因为没有防备,她险些失去重心,直接往前栽倒,幸好用出色的平衡能力稳住了。   她迟疑着,又原地跳了一下,差点直接跳到屋顶上,这才终于确定,“我……变轻了。” 第111章 我靠恋爱度魔(6) ◇   ◎要是没在哪个世界种种田,她还觉得不对劲呢。◎   调整离焰的体重,是巫洛阳的灵光一闪。   反正改造工程已经那么复杂了,也不在乎多加一项。她只是费点功夫,却能让离焰接下来的生活更加方便,怎么想都很划算。   而且实际调整起来,也比她预想的更加简单。   其实在修真界,要做到这一点,有很多方法,或是提纯材料去除多余杂质,或是直接更换更加轻便的灵材,或是在傀儡身上绘制对应符阵……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就像离焰的那柄剑,因为是使用天材地宝打造的,所以重量惊人。   但是修真界,又有哪位修士的灵器不是用天材地宝打造的呢?但大部分灵器都很轻便小巧,方便使用。   归根结底,当初剑宗炼制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离焰的体重问题,因为她本来就是用来震慑天下的杀器,自然越凶悍越好,要是太小巧灵便,说不定还会被嫌弃呢。   但是现在,离焰已经不需要承担原本的任务了,巫洛阳希望她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自然也就要在这种细节上下功夫。反正已经打算将她的外表变得像个人了,那就顺便也把体重问题处理一下。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没办法让离焰的体重降低到一百斤的标准体重,但日常生活肯定不会受影响了。   就是现在看来,想要适应新的身体,离焰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   雪地是个不错的学习场所,步子轻了还是重了,大了还是小了,快了还是慢了,都可以直观地看出来,方便及时进行调整。离焰对此兴致勃勃,似乎将之当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   巫洛阳就在一边旁观,负责在她将所有的雪地都踩上脚印之后,袍袖一拂,将地上的所有雪都卷起来,在空中纷纷扬扬,重新落下,又变成一片洁净、没有任何痕迹的干净雪地。   傀儡学习的速度快得惊人,短短一个上午,她就已经彻底掌控了新的身躯,已经可以做到行动自如。   就算再帮巫洛阳处理食材,也不会随便捏碎它们了。   没错,在看离焰玩了一上午的雪之后,巫洛阳又取出炭炉和食材,打算在雪地里来一场烧烤。这一回,离焰终于不是帮倒忙的了,不管是择菜还是穿串,动作都十分灵活。   但要说她最擅长的,还是切肉。她那柄剑也变小了很多,大概只有手臂长,像是一柄灵剑的模样了。剑锋削铁如泥,对付起新鲜肉块来也不遑多让,可以切出厚薄均匀、薄如蝉翼的肉片。   不过只切了两块就被巫洛阳阻止了,这种薄如纸的肉片,还是更适合用来涮火锅,烧烤的话,要切厚一些,才能烤出外焦里嫩的口感来。   准备好食材,炭火也已经烧旺,巫洛阳调好烧烤汁,就开始动手,不一会儿,香气喷鼻的烤串就出炉了。   离焰咬着一串五花肉,感受着复杂的滋味在味蕾上瞬间绽放的体验,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之前她不能吃东西,只看巫洛阳吃,没有太过明确的感受,现在自己尝到了,才真正领会到的美味。   能吃东西真是太好了。   尤其是跟巫洛阳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一边自己动手,一边品尝美食。   极西之地的气温已经降低到了零下,即便是修士也能够感受到凛冽寒风带来的冷意,但她们守在烧烤炉边,轻易就能驱散那一点气候带来的不适。   吃完了一顿烧烤,收拾好各种器具,巫洛阳便面色严肃地提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她储物袋里的食材存货已经不多了。   毕竟这大半年虽然一直在炼器,但是丝毫不耽误巫洛阳做饭,甚至借炼器炉的火还更方便一些。所以她的存货虽然不少,但也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更要早做打算。   选择无非就是两个,要么自己种地,自己养殖灵兽,要么就去外面买。   先说去外面买,钱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极西之地,很难买到各种新鲜的食材。毕竟不管是灵植还是灵兽,都是需要灵气才能长得好的,各大宗门坐拥灵脉,负责种植和养殖的修士还要特意在灵植园和灵兽园里布置聚灵阵,更何况这种贫瘠之地?   所以经过(巫洛阳单方面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反正这也是巫洛阳的老本行了。   要是没在哪个世界种种田,她还觉得不对劲呢。   但光靠她和离焰,就算能把方圆千里的地都圈起来种地养殖,能得到的收成也有限。   所以在这个世界,巫洛阳有另一个计划。——既然这里灵气稀薄,收成有限,那就发动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这“更多的人”,不光是修士,也可以包括普通人。   “普通人?”离焰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疑问。   “没错,就是普通人。”巫洛阳肯定地点头,“这个世界之所以这么糟糕,就是因为修士们始终只在追求个体的强大,完全忽视了人民群众的力量。”   如果只是自己追求修行,也就罢了,像传统的修真界那样,将仙和人的界限分割开,至少普通人不会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偏偏这个世界的修士们,为了争夺修行资源,将所有的普通人都卷了进来,进行毫无意义的内耗。   巫洛阳觉得,与其让这些普通人去战场上做炮灰,还不如跟着自己种田。   “可是,普通人无法感应灵力。”离焰说。   巫洛阳点头,“这就是我们需要克服的困难了。”   离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虽然这听起来是个不可思议到有些荒诞的想法,但既然是巫洛阳提出来的,她就愿意相信它能够成功。   巫洛阳见状拍了拍掌,“那就这样,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搬家!”   ……   极西之地荒芜贫瘠到甚至没有宗门愿意在这里开宗立派,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修士。   恰恰相反,正因为这里是修真界的“法外之地”,大小宗门的触手都不会伸到这里来,所以反而聚集了一批修士。   他们或是不愿意掺和外面的纷争,或是在各种争斗中落败,又或是犯了各大宗门的忌讳……总之,这些在修真界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的修士,就会跑到凡人的地界上来。   因为这里灵气稀薄,光是供给修士们的日常消耗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所以来到这里的修士,基本上都不会进行毫无意义的争斗。毕竟消耗的都是自己体内的灵力,想要补回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来到这里的修士大部分都不爱战斗。   总之,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和平,互不干扰,假装彼此不存在,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些修士,有不愿意与人打交道的,就会像巫洛阳和离焰那样,选择一处荒山作为自己的洞府,布置种种阵法将这座山与普通人隔绝开来,遗世独居;也有就喜欢世俗享受的,往往会占据一片地方,让当地的百姓供奉自己,而自己则为百姓们提供庇护。   因为极西之地没有皇朝和王国存在,所以百姓们也是很松散的聚居在各处。在修士出现之后,才渐渐整合成了数个城池,也代表着极西之地的几方势力。   赵修士就是西河城的城主。   听名字就知道,西河城是沿河而建,占据着极西之地最为丰饶的河床,自然也是几座城市之中规模最大,物产最丰,商业也最为繁荣的。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赵修士的努力。   一方面,他筑基圆满的修为,在整个极西之地一骑绝尘,自然不会有人招惹被他庇护的西河城。另一方面,赵修士在来到极西之地前,曾是某个大宗门的外门管事,专门负责庶务管理,对于如何维护一座城市的运行很有心得。   所以虽然是个修士,但赵修士的日子过得像个社畜。甚至因为是修真者,根本不需要睡觉,只需偶尔打坐调息就可以恢复精力,所以这么多年来,赵修士一直保持着007的工作时长,敬业得感人。   这一天,赵修士依旧在埋首于各种忙碌的杂务之中,突然,已经几十年没有触发过的警兆猛然从心底升起,让他后颈皮如同被针扎过一般疼了起来。   赵修士猛地抬头,不等从储物袋里摸出自己随身的法器,就已经看到了站在书桌对面的人。   心头的警兆还在响个不停,但赵修士已经放弃了寻找法器。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如果直接动手的话,他已经死透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就还有谈判的余地。   赵修士一手按着桌子,让自己保持镇定,哑着嗓子问,“什么人?”   “赵城主不必惊慌,我是来找你谈合作的。”巫洛阳含笑道。   当初巫洛阳做计划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极西之地,因为这里与中原地区完全不同,各个势力之间彼此非但没有征伐,还互有贸易往来。   这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秩序和规则,运营、维护和管理工作都有人在做,巫洛阳要做的,不过是在其中做一点小小的改变。   首先是找个盟友。   而赵修士因为007的工作安排以及高度负责自律,迅速从一干竞争对手之中脱颖而出,入了巫洛阳的眼。   不知道赵修士本人如果知道这一点,会不会后悔自己这些年来从没有享受过一天,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 第112章 我靠恋爱度魔(7) ◇   ◎一种无污染无公害,甚至可以反复循环利用的清洁能源。◎   巫洛阳的话让赵修士放松了一些。   虽然怎么想,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来跟他谈合作的,都不像是正常人,但是总比一上来喊打喊杀的好。   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沉声问,“什么合作?”   巫洛阳正在观察离焰,确定傀儡没有因为见到修士就触发疯狂杀戮状态,依然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她才放松下来,转头看向赵修士,笑着道,“一个能让西河城的产出和收入都翻上几番的合作。”   “怎么可能?”赵修士想也不想就否认。   别的不好说,但在努力这方面,他认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正是在他的这种不懈努力之下,西河城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走上正轨,成为极西之地最富裕的城市。   可赵修士也有自知之明,西河城地处极西之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得上中原的大宗门附属的那些城市。   他认为,眼下这种状况,就是西河城的极限了。   即便巫洛阳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看不透的前辈,赵修士也不觉得她能推翻自己的结论。   不过他也只是反对了这么一句,没有长篇大论地说出自己的理由——主要是怕惹恼了面前这位还不知底细的前辈。   “我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自然就是有可能的。”巫洛阳说,“你觉得不行,只能说明你不行。”   这句话已经近乎挑衅了,赵修士要不是打不过她,一定会赌上尊严跟她决斗的。他深吸一口气,不客气地反问,“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到这一点?别说翻几番,就是只翻一倍,我这个西河城的城主也让给你来当!”   “别!”巫洛阳连忙抬手,做了个拒绝的姿势,“我觉得你的城主当得很好,如果合作顺利,具体的事务还是由你来管理。”   一个自愿007负责所有琐碎工作的工具人,多么难得!巫洛阳怎么忍心不用他呢?   “至于我的方法嘛……”巫洛阳转头左右看了看,“赵城主打算就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她和离焰可还一直站着呢。   赵修士也反应了过来,领着两人去了会客的地方,又从自己的珍藏之中取出极西之地难得见到的灵果和灵茶,招待两人。   其中有几样是巫洛阳的存货里没有的,离焰好奇地拿了一个,期盼地看向巫洛阳,等她点头了,才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   赵修士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古怪的感觉。感觉这位年纪比较小的前辈,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可他已经是筑基圆满,连他都看不透修为,对方只能是金丹期。   一个傻子,有可能修成金丹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一个傻子都修成了金丹,至今还在筑基圆满的他又算什么?   赵修士勉强绷住了面上的表情,对巫洛阳道,“这里可以放心说话了。不知前辈的计划是什么?”   “很简单。”巫洛阳说,“极西之地的灵气虽然稀薄,但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够用了。只要让他们学会利用灵气,自然就能培育灵稻,养殖灵兽,哪怕是无品阶的灵物,也会比现在这些毫无灵气的东西更有价值。”   赵修士失笑道,“如果真能做到前辈所说的,的确是个很好的计划。可普通人没有灵根,根本无法感应灵气,更不用说利用了。前辈的计划,便成了空中楼阁,根本没有基础。”   “那只是因为你对灵气的理解还不到位。”巫洛阳理所当然地道。   赵修士一怔,“此话何解?”   “对你来说,灵气是什么?”巫洛阳问。   “灵气是天地之间的清气,有灵根者,吸纳灵气入体,淬炼自身,便是修士。”赵修士道。这是修真界人所共知的常识,但不知为何,当着巫洛阳的面说出来,他却有点底气不足。   果然巫洛阳摇头道,“所以我说,你的想法太狭隘了,也根本不了解灵气。”   “那前辈以为,灵气是什么?”赵修士立刻问。   这也是他和一般修士不一样的地方,更懂得变通,更圆滑,没有那么固执己见,虽然不免有一些属于修士的骄傲,却不会将普通人视作蝼蚁。——换成是其他修士,听巫洛阳说要让普通人使用灵气,估计只会当成笑话。   “灵气,当然是一种能源。”巫洛阳抬手,拨弄着空气中混合的灵气,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还是这种完全无污染无公害,甚至可以反复循环利用的清洁能源……”   她确实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修士会觉得,普通人没有灵根,就不可能利用灵气?   空气里到处逸散着的灵气,会比埋藏在土地里的煤炭、石油和其他的能源更难利用吗?怎么可能!   在巫洛阳看来,修真界吸纳灵气淬炼自身的做法,不能说是走歪了路吧,但是也完全放弃了另一片广阔的蓝海。   这个世界的修士才有多少?普通人又有多少?一万个普通人里才能出一个修士,如果把这一万个普通人都调动起来,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业之中去,所能创造的价值,必然会比一个修士更多。   而这个世界的修真者们,居然奢侈地将普通人当成战场上的炮灰来使用,根本没想过让他们发挥自己的价值。   反过来说,他们对灵气的利用也很粗糙,除了强化自身之外就是用来战斗。包括所有的分支,炼丹、炼器、法阵、符箓,也全部都是用来辅助战斗的。   战斗是为了掠夺资源,掠夺资源是为了强化自身,强化自身是为了在下一次战斗获胜……一个无比糟糕的闭环。   一种对整个社会毫无意义的能源消耗方式。   “既然是一种能源,那只要找对方式,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它。”巫洛阳收回视线,看向赵修士,“不仅仅是用来战斗,更重要的是将之运用到生产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开荒种地,修桥铺路,甚至洗衣做饭……这才是能源。”   赵修士既觉得这番话很荒唐,又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如果每个普通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灵气,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即便以赵修士不算丰富的想象力,也可以立刻说出几十种不同的灵气用途。而有了灵气的帮助,别的不提,巫洛阳之前“产量和收入翻几番”的说法,确实是一点都没有夸张的。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还可以这样呢?   因为修士的理念就是修持自身,他们虽然裹挟了无数普通人,让这些人为自己征战不休,但又不曾真正将这些普通人看在眼里,更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去利用只有修士才能触碰的灵气,改善普通人的生活。   归根到底,他们认为修士天生就高人一等,而吸纳并运用灵气,则是修士专属的特权。   作为一个经营有道,不介意发挥出普通人价值的修士,赵修士脑子转得很快,接受度也高,想明白之后,很快就将念头转过来了。但他还是有一个疑问,“普通人无法感应灵气,要如何利用灵气?”   这对巫洛阳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不说煤炭石油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能源,就算是太阳能和风能、潮汐能,人类不也一样在开发使用吗?   从一开始,“只有能够感应灵气,将之吸纳进身体里才能利用灵气”的理念就是错误的。   “当然是用工具辅助。”巫洛阳说,“就像修士使用阵法、符箓来引动天地灵气那样,普通人只需要掌控能够引动灵气的介质,也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像是水车做好之后,要让它动起来,须得有人拎着一桶水倒下去,为它提供一个初始的动能。之后它就会搅动起河流里的水,源源不断地为自己提供动力,运转起来。   修士是用自身的灵力来充当这桶水,而普通人就需要一个能打水的水桶。   所以,这个听起来荒诞的、不可思议的计划,实际上他们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制造一只水桶。   当然了,说起来简单,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是修士逆天争命,做什么又是容易的呢?要创造一种新的丹药、法宝、阵法……也同样很难。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唯一的问题了。   赵修士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实不相瞒,在下只擅长处理庶务,在丹器符阵上从未下过功夫……”   这些技能虽然都很能赚钱,但前期学习的时候也要烧掉大笔资源。像赵修士这种出身普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的修士,自然是没有条件学这些的。要不是什么都不会,他也不至于跑到极西之地来搞经营。   “正好,我的炼器水平还不错,阵法也略懂一二。”巫洛阳说。   赵修士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巫洛阳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合作。   很显然,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研究方面的工作,找他就是看中他名下的西河城,以及他处理庶务的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研究的成果普及下去。   他微微躬身,脸上也露出尊敬的表情,“这么说,前辈已经把‘水桶’做出来了?” 第113章 我靠恋爱度魔(8) ◇   ◎毕竟她又不是赵修士那种工作狂。◎   城主府来了客人。   这个消息,对于在西河城城主府工作的人们来说,实在太新鲜了。   倒不是说城主府一直没有客人。每一年,附近各个城市都会派出使者,前来商谈生意。这些使者,也都是住在城主府,需要悉心招待的。但是算起来,那是西河城的客人,而不是赵城主本人的客人。   这一回的客人却不一样,不但住处被安排在了后院,而且管家还吩咐下来,让所有人都听从客人的调遣,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   要不是城主在客人面前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前辈,众人都要以为是城主好事将近了。   不过城主毕竟是个007的工作狂,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生活可言,所以大部分人都不认可这种猜测。   于是这位客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就更让人好奇了。   但最让人好奇的,还是这位客人所带来的变化。   有赵修士这样的城主,城主府自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和消遣,大家各司其职,每天都过得差不多。但这位客人一来,就着手对城主府各处进行改造,弄出了不少动静。   极西之地灵气稀薄,挑不出几个有灵根的修士,纵然赵修士倾力培养,手底下也只有几个练气期的低阶修士,其他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他们自然不明白客人在做什么,只是听练气期的管事们说,那是在布阵。   大多数人听到这里,就不感兴趣了。   毕竟普通人感应不到灵气,这些仙家手段也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偶尔也会注意到身边出现的新东西,但他们往往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就收回视线。   所以这一天,当这些普通人被集中在城主府的大厅之中,听到城主宣布,城主府的灵气线路已经铺设完毕,从今天起,在城主府范围之内,就算是普通人,只要持有灵卡就可以调动灵气,使用那些摆在府中各处的法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做梦还没醒。   然而不等他们生出怀疑,城主就将一个凡人管事叫了上去,取出一张四四方方,像玉石一样的卡片递给他,示意他将卡片插入墙上的卡槽之中。下一瞬,屋顶和四壁的灯都亮了起来,将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照得一片清晰。   这场景,不要说是普通人,就算是那几个练气期的修士,也忍不住露出惊叹的神色。   但这还没完,接下来,这个凡人管事又试用了摆在台上的各种法器。有洗衣服的,擦地板的,煮饭的,耕地的,洒水的……法器内置程序,只要插上灵卡就可以启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冬日能送热风,夏日能送冷气的法器,以及一种内部保持低温,食材放进去可以储存很久的法器。   其实这些手段,对修士来说都不算新鲜,他们用法诀和法阵,可以达到比这更令人惊奇的效果。   但这是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法器!   每一项法器试用完,都能引发一片骚动。毕竟普通人并不是不羡慕修真者,只不过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灵根,所以也不敢有什么妄想。但现在,修仙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可试用灵气却近在咫尺了。   等那个凡人管事试用结束,赵城主就站了出来,在法器运转的轰鸣声中宣布,城主府的阵法已经铺设完毕,接下来这些灵气线路会铺设到整个西河城,包括附近的村庄。   有了灵气线路,他们只要有灵卡,就可以使用这些法器。   当然,法器要自己买,灵卡也要自己买。最重要的是,驱动法器的其实是储存在灵卡里的灵气单位,所以灵卡也不是无限制使用的,需要充能,这当然也要花钱。   其实按照巫洛阳的想法,是打算直接将能量点作为新的货币来使用的。不过赵修士认为,在这套体系彻底普及之前,还是需要货币进行一段时间的过渡。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算他们不提,很多人也会直接使用能量点进行交易。   虽然什么都要花钱买,但是众人的兴致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   那可是仙家手段!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只要花点钱就嫩享受,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有了这些法器,普通人的生活也能变得十分便利,不必再为日常琐事烦心,既能提升生活水平,又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当然,也是因为在场的都是城主府的员工,并不缺钱。这些法器就算不能拿下全套,买一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还有人脑筋转得快,已经想到了别的地方。——这种好东西当然不会只有西河城有,完全可以推广到其他城市,甚至卖到极西之地外面去,这其中所包含的利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文数字?   ……   在赵修士召开发布会的时候,巫洛阳正在城主府后面的院子里闭关忙碌。   按照她的计划,将灵气线路铺满西河城,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将之推广到其他地方。但即便只是西河城,占地面积也够大了,总不能布置一个巨大的聚灵阵,将它囊括在其中吧?就算西河城可以,那极西之地呢?极西之地外面的大片土地呢?   这么大的阵法,就算能布成,所需要消耗的材料也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不能这么蛮干。   巫洛阳的打算是,先分别布置一个个小的聚灵阵,然后再将之连通在一起,彼此呼应,形成一个完整的、覆盖面巨大的灵气网络。   只有在这样的灵气网络下,她后续的计划,无论是铺设铁轨,修建公路还是搭建通信网络,都才有可能实现。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将所有的网络连通在一起,她作为管理员,才能取得绝对的掌控权。如果是一个个小的局域网,搞不好弄到最后,只是为那些大宗门做嫁衣。   毕竟他们对领域内的普通人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在消息闭塞的情况下,巫洛阳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只有信息开放了,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些普通人才会醒悟,主动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由于材料有限,巫洛阳只能先用模型进行尝试。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巫洛阳有一个最好的帮手。   “214,分析这一次失败的原因。”巫洛阳丢开手里失败的模型,靠坐在椅子上,吩咐道。   系统立刻弹出巨大的屏幕,最顶上一行大字:第33次实验失败分析,下面罗列出了所有实验步骤,以及系统针对这个步骤进行的分析。这不单是寻找失败的原因,也是在优化已经确定没有问题的那些步骤,这样等到真正动手的时候,拿出来的就会是最优方案。   智能AI确实是个搞研究的好助手,不但拥有丰富的资料库,还能够注意到实验的每个细节,最重要的是运转速度很快,为巫洛阳节省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   等她休息好,214的分析报告也写完了。一人一系统开了个总结小会,就准备开始第34次实验。   就在这时,巫洛阳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得到了她的许可之后,门被推开,离焰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先是敬畏地扫了一眼巫洛阳周围一片狼藉的实验材料,然后视线才落到她身上,“该吃晚饭了。”   “已经又过去了一天吗?”巫洛阳心有余悸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西斜的夕阳。   她连忙丢掉手里的实验材料,宣布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   毕竟她又不是赵修士那种工作狂,这有家有业的,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再说,她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就更不能本末倒置了。   不过,跟离焰一起准备晚饭的时候,巫洛阳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极西之地的修士太少了!”   虽然一旦灵气线路铺设完毕,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灵卡调动灵力,但是铺设网络这件事本身,却是必须要修士来做的。   巫洛阳越是做这件事,就越是能够意识到,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修士不去做这件事。   毕竟费时费力又费钱,却只是为了让普通人能够使用灵气,就连能够看到这个行业前景的巫洛阳,在做的过程中也会有想放弃的时候,何况其他人?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骗点人过来。”巫洛阳说着,视线落到了离焰身上。   离焰有些茫然地回视她,巫洛阳却已经大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巫洛阳其实也不打算带着离焰回中原去,她打算给剑宗的长老写一封信,让他提供一些“支援”。   毕竟她也是为了天下人,才跟傀儡一起被困在了这极西之地,剑宗出点资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要是能送几个弟子过来给他们使唤更好,多多益善。   这么想着,巫洛阳吃完饭,就去找赵修士商量这件事。   然而赵修士听完她的来意,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指着巫洛阳身后的离焰,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说,她就是剑宗那个人形兵器傀儡?”   巫洛阳不由陷入沉思,她好像,似乎,可能,也许,大概……真的没有跟赵修士提过这种小事。 第114章 我靠恋爱度魔(9) ◇   ◎“你会让他们走漏消息吗?”巫洛阳问。◎   纵然是住在极西之地,赵修士也是听闻过傀儡威名的。   只不过这里的消息太闭塞,再加上剑宗有意封锁消息,巫洛阳和离焰都来了一年了,傀儡失控并被天机楼的人带到了极西之地的消息,却还是没能传到这边来。   想起自己还曾经觉得傀儡看起来不太聪明,疑惑她是怎么修到金丹期的,赵修士就忍不住抹一把汗。   可是谁能想得到,昔日杀性最重,战场上不杀到最后一个不会停下来的傀儡,居然会变成眼前这种样子啊!傀儡的外表特征完全消失了不说,还乖巧听话,巫洛阳一个指令她就一个动作。   他之前甚至听巫洛阳说,等到新的灵气体系搭建起来之后,腾出手来,就要把人送到学堂里去上学。   当时他还想呢,以修士的神识,想学什么不是分分钟的事,为什么非得送去凡人的学堂?   现在得知原来是傀儡,也就恍然大悟了。看巫洛阳的态度,分明是要让她学着做人,而学做人,就必须要入世,送去学堂,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方式。   赵修士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忍不住庆幸,幸好他只是偷偷想想,没有说出口,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敬。   所以此刻,听了巫洛阳简单的解释,他便义正言辞地道,“既然前辈为剑宗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们确实应该出人出力。只是,剑宗的人未必肯来此处。”   “他们会来的。”巫洛阳看着他道。   赵修士不是很确定地问,“前辈的意思是……?”   ……   剑宗。   修真界送信的速度很快,巫洛阳的纸鹤已经到了剑宗长老手中。   虽然措辞含蓄,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封信的重点,不由嗤笑。   如果巫洛阳和离焰还在中原,他倒是不介意出一点资源安抚她们。但极西之地天高路远,与中原不通往来,这些资源自然可以用在其他地方。至于派人过去帮忙,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才刚刚将这只纸鹤烧了,就又收到了剑宗掌门的传讯:极西之地出了个秘境!   在修真界,秘境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资源。这些秘境,据说是其他小千世界破碎之后形成的碎片,会在无尽虚空之中漂流,偶尔靠近本方世界,打开双方的入口,就会形成一个秘境。   因为这种随机性和不确定性,秘境出现在哪里都是有可能的。根据修真界现有的记载,甚至还有过出现在海底的秘境。   出现在极西之地,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剑宗长老心里只觉得有些巧合,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叮嘱掌门挑选优秀弟子前往探索。   这些秘境在无尽虚空之中漂流了不知多久,里面自然也就蕴养出了无数的宝物。每一次秘境开启,都意味着对修真界的一次补充,会有无数修士投身其中,去获取机缘。   而对剑宗这种大宗门来说,秘境更代表着另一种意义上的战略资源。   他们不仅要派遣弟子进入秘境探索,尽可能地获取宝物,更要设法掌控新出现的秘境,固定住它跟本方世界之间的通道,让秘境里的资源源源不断产出,为宗门所用。   当今世上的大宗门,手里多少都捏着一两个秘境。他们身为大宗门的底蕴,也大都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极西之地以前没有出现过秘境,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新秘境,自然也成了无数宗门必争之地。   换做是以前,剑宗还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   因为他们靠战争就能掠夺到无数的资源,对于秘境的依赖自然不会像其他宗门那样大。可是自从失去离焰,尽管剑宗依旧能够在战场上占据优势,但从前那种所向披靡的气势,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扩张的角度不得不放慢,甚至还要不断应对其他宗门因为离焰失踪而采取的各种试探。   剑宗看似依旧风光,但底下的暗流涌动,却让人十分不安。   如果能够占据一个新的秘境,毫无疑问会大大缓解眼下的种种压力。   最令剑宗欣喜若狂的是,这个秘境出世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开。或者说,把消息传回来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一个秘境,只是如常记录了各种异象。但剑宗手握三个秘境,经验丰富,立刻就猜到了。   掌门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一边悄悄往极西之地派人,一边制造了不少动静,吸引住了其他大宗门的视线。   ……   而此时的极西之地,赵修士正在愁眉苦脸地问巫洛阳,“我们哪里来的秘境?”   巫洛阳含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他们不会愿意吗?这不就来了?正好我们缺人,来了就都留下。虽然没有秘境,但灵气网络不是一个更大的宝藏吗?”   赵修士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虽然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要让普通人使用灵力,但是一旦这种技术成熟,毫无疑问,也会成为各大宗门眼中的香饽饽。   这倒不是他们想让普通人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这种手段,能够极大的促进生产,培育出更多的资源,哪怕只是最低级的资源,但是也足以供养出无数底层的练气期修士,壮大宗门势力了。   毕竟一方势力,既需要顶尖战力,也需要无数的基石。   所以,如果知道他们的成果,那些大宗门绝不会放过。这确实是一笔巨大的宝藏。   然而赵修士怎么想,都还是不安。他是从宗门里出来的修士,更知道大势力行事有多霸道,巫洛阳不说低调做人,还主动把消息放出去钓鱼,就让他十分担忧,“留下这些人,万一走漏了消息呢?”   “你会让他们走漏消息吗?”巫洛阳问。   赵修士愣了一下,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坚定了下来,“我不会。”   灵气网络的理论和技术虽然都是巫洛阳提供的,但让它变成现实,却也是离不开赵修士的努力。这同样是他的心血,自然不会允许有人肆意掠夺。   他虽然处事圆滑,却也不是与世无争,否则也不会在极西之地经营出偌大的产业。   纵然是宗门那样的庞然大物,想要动他的东西,也要先过他这一关。   “放轻松。”巫洛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剑宗的那支小队一路遮遮掩掩,但他们一进入极西之地,赵修士这边就立刻收到了消息。都不用他动手,巫洛阳和离焰亲自走了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支十人小队拿下了。   直到回到城主府,赵修士都还在不解:就这么结束了吗?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你都在想什么?”正在一边给人设禁制的巫洛阳好笑道,“这里可是极西之地,纵然是出现秘境,他们也不至于派出太多的人。一方面是路远,另一方面,他们也是要避人耳目的。人多了,声势就掩不住了。”   实际上,这也是他们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支队伍的原因。   这种十人小队,在中原地区是毫不起眼的,因为到处都是修士。可是到了灵气稀薄的极西之地,十个筑基初期的修士凑在一起,就像黑夜中的烛火一样醒目,让人想不发现都难。   巫洛阳和离焰固然实力强大,但能这么容易得手,主要还是对方不了解极西之地,没有任何防备。   ……   没有任何防备的十人小队,在半个时辰之后清醒了。   他们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身上的法器和储物袋都被收走了,体内的灵力运转似乎也不那么顺畅,这让他们顿时慌乱起来。——毕竟是大宗门的弟子,即便在战场上也是正面作战,比拼法术和宝物,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巫洛阳就在这个时候带着离焰出场了。   见到突然出现的人,剑宗的弟子们或是惊慌失措,或是满脸戒备,还有人嚷嚷着自己是剑宗门下,问巫洛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巫洛阳看到这些反应,顿时十分满意。   看来她的炼器水平还不错,离焰本人也是脱胎换骨,以至于连剑宗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其实如果不在极西之地搞灵气网络,巫洛阳现在带着离焰回到中原去,估计也没人能认出她们来,只要不自爆身份,完全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过巫洛阳对隐姓埋名没兴趣,而且已经开了新的主线,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既然是剑宗门下,那就没错了。”她笑眯眯地说,“我才给你们宗门的长老写了信,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帮忙,不想效率竟如此之高,人这就到了。”   这个发展是剑宗弟子们没有想到的,他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这支队伍不是来探索秘境的吗?   难不成探索秘境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目的是要来帮忙?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了带队的李师兄。   李师兄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他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敏锐地听出了巫洛阳话中的意思,既然是写信让长老派人来帮忙,那就不是敌人。在他们已经被对方制服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就算没有这么一回事,他也打算顺着对方的话说。何况李师兄身为宗门核心弟子,还真的知道宗门那只失控的傀儡,就是被放逐到了极西之地,据说是由天机楼传人看守。   于是他站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裳,彬彬有礼地问,“可是天机楼巫仙子当面?恐怕是出了什么误会,我等确实是奉师门之命前来帮忙的。”   其他弟子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随意口嗨了一句的巫洛阳:??? 第115章 我靠恋爱度魔(10) ◇   ◎“上学”是要把她留在这里一整天的意思!◎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李师兄一边在阵法材料上勾勒灵气运行的线路,一边忍不住陷入沉思。   那天,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师弟师妹们的性命,顺着对方的话承认是奉命来帮忙的,之后一行人就被带到了这里。   再之后……   不知巫仙子用了什么法宝,在墙壁上投了一面屏幕,上面分别写着他们十个人的名字,以及接下来的任务安排。然后他们就稀里糊涂地忙了起来。   这法宝十分奇妙,会根据他们的进度调整上面的内容,甚至还会总结之前的失败,实时给出新的任务安排。   于是他们就没日没夜地忙碌到了现在。   别说是给宗门传讯了,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旦停下来,屏幕上就会弹出鲜红的提示框,让人不由自主地集中精神,不敢再分心。   其间巫仙子只来过两次,至于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傀儡,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李师兄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但是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只好一边忙碌,一边纠结。   而此刻,抓到了足够的工具人,终于把自己解放出来的巫洛阳,正在西河城里考察各家学堂,给离焰挑选合适的学校。   剑宗的弟子们被留在了之前她和离焰住的那片荒山上,外围布置了许多的阵法,并不怕他们逃走。又有214在现场监督,更不用担心他们懈怠工作。   至于把工作交给他们来完成,可能会泄露核心技术这一点,巫洛阳也事先考虑到了。   214直接将完整的体系拆分成无数的基础步骤,再挑选出目前尚未攻克的部分交给他们去试验,每个人能接触到的都是一些不完整的细节,就算十个人所知的拼在一起,也只是冰山一角,猜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总之,现在巫洛阳只要等着他们试完所有的基础步骤,整合一番就行了,自然就腾出了空,终于能抽出时间送离焰去上学了。   还不知道“上学”意味着什么的离焰兴致勃勃地走在她身边,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时不时就被街边的小商品吸引,驻足不前。   巫洛阳见状,想想她似乎还是头一回上街,便也不着急了,任由她三步一停。   于是没一会儿,离焰两只手就塞满了各种玩意,风筝,摆件,泥人,花绳,发簪,几乎是见什么买什么。   小贩们一看来了个大主顾,便更加热情地叫卖了起来。离焰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根本走不动路。幸好巫洛阳有储物袋,每当离焰发现手里的东西太多,已经拿不下了,她就从中取走几样,腾出一点空来。   逛完了小商品,又来到了小吃街,没有见过的食物琳琅满目,更是让离焰流连忘返。虽然这些小吃使用的食材没有任何灵气,手艺也比不上巫洛阳,但却各有自己的风味,让离焰吃了个痛快。   学堂就在街道的尽头,吃饱喝足之后,巫洛阳才领着离焰来到了这里。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学堂里倒是还算安静,四周遍植翠竹,花木繁盛,将喧闹都挡在了外面。课室里,有先生正领着学生朗诵文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声响。   在学堂里转了一圈,咨询了许多问题,出来之后,巫洛阳才问离焰,“喜欢这里吗?”   离焰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小摊上,毫不犹豫地点头。   于是第二天,巫洛阳再次领着人出门,把离焰送到学堂,交给了先生。   虽然她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因为要从头学起,所以入的是蒙学班。同班同学都是一些小萝卜头,也是被家长送过来的。虽然在家里的时候已经说好了要自己呆在学堂里,但家长一走,学生就哇哇大哭。   而有一个哭了,其他孩子便也跟着哭,闹得整个课室一片混乱。   离焰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跟自己有关系,她对周围的混乱声充耳不闻,带着几分新鲜和好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巫洛阳叮嘱她种种注意事项。   直到巫洛阳起身离开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上学”好像并不是“去买好玩的,吃好吃的”的意思。   “上学”是要把她留在这里一整天的意思!   她连忙站起来,两步就跨过了整个教室,抓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巫洛阳的袖子,“不上学。”   满教室正在哇哇大哭的小朋友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连哭都忘记了,于是喧闹的哭声猛地一歇,引得正在哄人的先生有些茫然。   巫洛阳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耐心地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确实是的。   这就是离焰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地方,她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并不是真正的孩子,也很清楚答应过的事不能耍赖——虽然她会答应,是因为理解错了巫洛阳的意思。   所以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巫洛阳。   “就三个时辰。”巫洛阳又说,“一散学我就来接你,在外面吃好吃的,好不好?”   “我要吃你做的。”离焰立刻道。   巫洛阳点头答应,“好,那我回去就准备食材。”   离焰仍然不甘心,但又不知道还能提什么意见,于是趴在门框上,依依不舍地将巫洛阳送走了。   等看不到人了,她才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注意到,整个教室的小朋友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离焰终于发现少了点什么。于是转头四顾,正对上了四面八方暗暗打量的眼神,狠狠地将他们瞪了回去。被她这么一瞪,小朋友们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离焰听着周围吵闹的哭声,也忍不住想哭,然而傀儡根本没有泪腺这种构造,所以她瞪了半天眼睛,却还是没有一滴眼泪。   她只好抿着唇,有些不高兴地想,哭是没有用的,哭了巫洛阳也不会回来接她。   离焰动了动脑袋,把视线落在了正在哄孩子的先生身上。她毕竟是个金丹期的傀儡,一觉醒意识,就拥有了与战力相等的强大神识,之前只是没放在心上,现在一回头去想,很多东西就都明了了。   上学是要听先生讲各种功课和做人的道理。   如果没有先生,应该就不用上学了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猛地打了个寒噤,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来,左右四顾。离焰在对方看过来之前,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虽然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打了先生,巫洛阳一定会生气的。   再说,昨天她们看了那么多的学堂,就算打了这家的先生,也有可能被送到另一家,总不可能一路打过去吧?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只要学完了所有的功课,就可以不用再上学了。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对离焰而言却很简单。   打定主意,离焰立刻站起身,走到了先生面前。   ……   申时初,巫洛阳在教室门口接到了第一天上学的离焰。   跟她站在一起的还有比她矮一个头的先生,一看到巫洛阳,先生就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道,“蒙学教的东西,这个学生都已经学会了,在下没有什么能教给她的,惭愧得很,还请家长把人领回去吧,束脩学堂会照退的。”   巫洛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离焰。   离焰理直气壮地站在一边,巫洛阳没看出什么,就接受了这个解释,笑着道,“有劳先生了。不过束脩不用退,蒙学学完了,还有其他的课程,给她转个班就行了。”   先生闻言悚然一惊,但旋即又意识到,不管转到哪个班,都跟自己这个蒙学先生没有关系,于是又放松下来,“这个要去找山长,在下不能做主。”   离焰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样,顿时呆立原地,陷入了新的绝望之中。   巫洛阳转头看着她,嘴角挑起一点促狭的笑意,“那我们就去找山长吧。”   离焰脚步沉重地跟在巫洛阳身后,去见了学堂的山长,然后在这里得到了另一个噩耗:学堂里的课业十分繁杂,蒙学之后还有小学,小学之后还有经学,经学之后还有大学……至于史书、诗词等等,更不用提。   总之,这些内容足够一个人从开蒙读到二十几岁。   而且和寓教于乐,背诵多余其他的蒙学、小学不同,从经学开始,不仅要记住课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是理解其中的含义,甚至从中延伸出自己的想法,写成文章。即便神识再强大,也没法迅速完成。   所以,一天学完所有的课程是不可能的。   想想也是,要是能够在几天之内就把学堂里教的东西都学会,那巫洛阳应该也不会特意送她去上学了。   登记了新的班级,跟着巫洛阳回到家,离焰见巫洛阳要做饭,立刻自告奋勇帮忙切肉。她掏出自己的剑,这柄剑本来又宽又重,但在巫洛阳重新炼制之后,就只有三指宽、手臂长了,用来切肉正好。   离焰将肉剁得“砰砰”响,仿佛她跟砧板有仇。   巫洛阳在一旁看着,很艰难地忍住了没有笑。挺好的,这么生气也只是剁剁肉,看来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效果很好。 第116章 我靠恋爱度魔(11) ◇   ◎“李师兄,这是……任务做完了的意思吗?”◎   离焰剁着剁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转头一看,砧板旁边放着的肉又多了一堆。   她狐疑地看向巫洛阳。巫洛阳却很坦然,指着那堆肉道,“正好,我准备包一些饺子,存起来以后吃。你顺便把这些肉也剁了吧。”   离焰:“……”   我在生气,你没有看出来吗?!   但是剁肉馅包饺子,好像也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毕竟这些饺子包完了,她也是要吃的,而且还吃得比巫洛阳更多。   于是她只能默默地伸手,将那堆肉抓过来,继续“砰砰砰”。   一边剁,一边在心里叹气。看来,让巫洛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放弃送她去学堂,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不可能。   事实上,巫洛阳并不指望离焰能学有所成——就算在这个世界把学问做到极致,用处也不大。   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借助这样的方式,让离焰接触更多的普通人,并在这个过程中树立起正确的三观。她拥有如此强大的、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光是限制她,不允许她使用这力量,太浪费了。   巫洛阳希望她能将这些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而不管“正确”还是“有意义”,都需要离焰学会更多的东西之后,自己来判断。   现在的离焰,尚且不能理解这一番苦心,但她还是乖乖听巫洛阳的话去上课了。不过她也没有留在这个蒙学学堂,几天之后,在巫洛阳的默许之下,离焰再次跳级成功,从这所学堂毕业,并拿到了先生的推荐函,前往另一家书院就学。   到了这里,离焰就没有再动用自己庞大的神识作弊了。   一方面是因为理解经义,对她来说也是需要学习的东西。另一方面,既然巫洛阳想让她留在学堂里,那她就留下吧。   反正现在周围都是跟她差不多同龄——不管是外表上还是生理意义上——的同学,离焰混在其中,不再像是在蒙学堂那样鹤立鸡群,怎么看都不对劲了。   甚至,她还渐渐找到了课堂之外的趣味,在书院里结识了几个愿意跟她一起玩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修真界的存在,其实也给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气,譬如女孩只要足够聪明,也可以入学,也可以做官,也可以参军。   毕竟在修真界,强大是不分男女的。而修士的灵根检测,通常是在十岁左右进行。一旦通过选拔,进入仙门,就要开始修真问道,所以一些识字和基础课程,必须要在凡间完成。因而十岁之前,无论男孩女孩,都会被送到蒙学学堂。   至于十岁之后,有修仙的天赋,自不必说,就算没有,如果有读书的天分,女孩也一样可以继续进学。   就算只能考上最低级的小吏,对于家里来说,也远比让她们回家去打杂,然后早早出嫁生孩子要划算。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能赚钱,更是因为有了官身,身份就不一样了。   所以,离焰的同学之中也有几个女孩。数量比不上男孩多,因为固有的传宗接代的观念依旧禁锢着人们的思想。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女同学往往比男同学更加早熟,也更加刻苦,因为她们都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不过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脱不去活泼好动的天性,偶尔也会约着一起游戏、逛街和玩耍。   离焰以前上街只知道直奔小吃街,现在已经学会了听戏、看百戏和杂耍、踢毽子、跳绳、去野外采摘野果野菜……总之,课余生活十分丰富,渐渐的,她不再要求巫洛阳每天去书院接她,也不会再散学之后立刻回家,而是有了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巫洛阳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虽然是自己的期望,但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空巢老人的惆怅。   于是又转头去折腾那些剑宗弟子。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常中忽忽而过,转眼又是一年多。   中间巫洛阳还拦截了好几只剑宗发给弟子们询问消息的纸鹤,直接用瓶子装了起来。只要没找到收信人,又不被损毁,发纸鹤的人也不会察觉异常。   修真界的时间观念和普通人不同,去寻找和探查一处秘境,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并不过分。所以这些纸鹤都是例行公事,就算没有回信,也不会引起剑宗的警惕。   反正宗门通常是依靠魂灯来查看弟子们的状态,而这支小队的成员们,除了007导致的精神萎靡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这天,巫洛阳依然在指挥214给剑宗弟子们发任务,但屏幕上却没有第一时间弹出新的任务,反倒是214出声道,“没有了。”   巫洛阳一愣,“什么没有了?”   214加重语气,“任务没有了。他们已经解析完了所有的基础步骤,并且经过反复尝试,找到了合适的替代方案。”   “啊……”巫洛阳终于回过神来,“所以说,我们的模型成功了?”   “理论上来讲,只有将所有的环节重新整合起来,进行测试,才能知道是否成功。”系统十分严谨,“虽然现在看起来没问题,但说不好哪个步骤又会发生冲突。”   大型法阵就是这样,细节一变,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全局。何况巫洛阳还不止要布置一个法阵,而是要将无数法阵连通在一起?   虽然系统这么说,但巫洛阳却完全没有被打击到,兴致勃勃地道,“那就试试吧!”   然后就自顾自地掏出材料,忙碌了起来。   正在等待屏幕给出新任务的剑宗弟子们,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被清空的屏幕,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直到眼睛都瞪酸了,上面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一个弟子才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李师兄,这是……任务做完了的意思吗?”   李师兄正站在屏幕前沉思,闻言犹豫道,“不知道。不过既然暂且没有新的任务,那咱们先休息片刻吧。”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虽然修士不知疲倦,不用睡眠,可是通常来说,也没有哪个修士会这样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忙碌上一年多的!他们这支小队,还是剑宗的精锐弟子,从入门开始就得到最好的供养,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庶务,就算是筑基修士,也从未如此辛苦过。   在意识到可以休息之后,他们甚至来不及准备垫子和蒲团,就直接在地上躺了下来。   不久之后,十人就相继沉睡过去了。   等巫洛阳的试验终于取得成功,回来一看,才发现他们居然都睡着了。她看得摇头,同样是筑基修士,看看人家赵城主,几十年如一日地忙碌着,没有半点不适应。   大宗门的弟子,终究还是缺少历练啊!   她念头一转,索性掐了个法诀,把这些人都搬到了极西之地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整个搬运的过程都没有一个人醒过来。巫洛阳满意地点头,觉得等他们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在极西之地外,一定会很激动的吧?   其实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毕竟工具人是真的好用,省了自己许多的功夫。   但他们也出来了一年多,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万一剑宗派人来找,虽然巫洛阳也可以把人扣下,但那就等于明着告诉别人这里有问题了。   相反,这支小队回去,得知他们只是被自己扣下,剑宗就会猜到所谓“秘境”只是自己放出去的假消息,不会过于在意这里,甚至可能会主动避开。   反正这支小队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回去了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就算剑宗多疑,非要派人来查探,人数也不会太多,等于又给她送了一茬工具人。如此反复几次,赵城主那边的灵气线路应该就可以走上正轨。到时候,剑宗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   十个时辰之后。   极西之地外,李师兄作为这支队伍的队长,也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人,是第一个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有些惶恐,以为自己是在忙碌中途睡着了,于是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接着他就被周围的野外环境吓了一跳,然后记忆才逐渐回笼,想起他们的任务好像已经做完了,于是众人商量着先休息片刻。   一觉睡醒人就身处野外,虽然有些令人费解,但由于这支队伍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在野外被人打晕,一醒来就出现在了房间里,所以李师兄迅速地理解了他们此刻的处境。   看来任务是真的做完了,而那位巫仙子也说话算话,真的只是要他们帮忙,帮完就把人送了出来。   直到此时,李师兄才注意到附近飞舞着的纸鹤,连忙伸手去接。   几只纸鹤都是宗门的询问,李师兄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拿出新的纸鹤,回复了一条,然后才动手把师弟师妹们叫醒。   睁开眼睛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但很快,他们就在李师兄的安抚下,得知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再也不用深陷在仿佛无穷无尽的任务之中,日夜不休地忙碌了。   现在再去回想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幸好,梦已经醒了。 第117章 我靠恋爱度魔(12) ◇   ◎整个城市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不断地吞吐着灵气。◎   巫洛阳突然出现在了赵修士的书房里。   这位前辈就是懒得理会那些汇报的程序,所以好好的门不走,总是直接现身。两年时间下来,赵修士也已经习惯了。   看到巫洛阳,他没有在意出场方式,而是立刻眼睛一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急切地问,“成了?”   巫洛阳不常来他这里,每次都是有新进度,需要更多的材料和资源。   算一算,从上一次到现在,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巫洛阳点点头,从储物袋里取出完工的模型,推到他面前。   赵修士接过去细细查看了半晌,忍不住喃喃道,“好,好啊……”说着,又振奋了起来,对巫洛阳说,“我这里也正好有个好消息。”   “有客户了?”巫洛阳问。   赵修士一拍手,“巫仙子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你。”   得知离焰的身份之后,他着意打听过,总算是知道了巫洛阳“天机楼传人”的身份。有了这一层神秘身份,巫洛阳的种种行事都变得更加可信了,就连提出灵气线路体系,好像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赵修士本来就已经验证过了这个体系,从中得到了好处,自然更是深信不疑。   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巫洛阳忙着试验模型,他却一直在铺设一个个的聚灵阵,如今,整个西河城都已经铺设完毕了,只等巫洛阳这边一有结果,立刻就能够搭建起完整的体系。   而西河城这么大的动静,极西之地的其他城市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修士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意思,反而想借此机会大赚一笔,自然不会隐瞒,所以已经谈好了两个客户。这两位城主本来就跟他关系不错,算是松散的盟友关系,有好处,赵修士自然先想着他们。至于其他人,都还在周旋之中,没有谈妥。   当然,也是因为盟友更容易信任他,而其他人还在观望。   这么想着,赵修士不由搓了搓手,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在这种事情上,巫洛阳没有什么仪式感,随意地道,“现在就可以。”   要是她说个别的时间,那赵修士想法自然是先做好完全的准备,安排一次盛大的仪式。可听到现在就可以,赵修士顿时就按捺不住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果真?那就去试试。”   巫洛阳点点头,飞身上了高空。赵修士见状,也连忙施展手段,跟着飞到了云端。   站在高处俯瞰,以修士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西河城的每一个细节。而现在,它被大大小小的聚灵阵分割,氤氲在其上的灵气也比之前更浓了一些。不过这些灵气依然很散,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够被利用。   巫洛阳转头看了一眼,见赵修士手里还捧着那个模型,正站在一旁,便道,“看清楚了。”   然后她才掐起法诀,开始引动整个西河城的灵气,让它们顺着一定的线路流动,并形成一个圆满的闭合回路。   在修士眼中,这个过程是非常明显的,因为灵气所经之处,会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线路。而普通人虽然看不到,但当灵气线路经过他们的时候,却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受。   一开始,赵修士脑海里还浮动着无数的念头,渐渐就被巫洛阳的动作吸引,视线追逐着灵气线路,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以修士的神识,他能够看清楚巫洛阳行动的每一个细节,何况巫洛阳还有意教导,不但放慢了速度,还时不时讲解一番。只需看过这一次,赵修士就能学会这个灵气线路,之后也可以依葫芦画瓢,去别的城市完成同样的布置。   他沉浸其中,直到灵气形成了回路,将整个西河城所有的聚灵阵都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城市似乎在这个瞬间轻轻震了一下,灵气顿时弥散开来,比之前又浓郁了一些。在巫洛阳和赵修士的视角,整个城市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不断地吞吐着灵气,甚至形成了一种淡白色的雾,真正有了几分仙家气象。   而这些新生的灵气,会绕着固定的线路循环,最终汇集于城主府。   之后,城中的居民们可以在这里完成灵卡的充能,然后用灵卡启动各种民用法器,而消耗掉的灵气又会通过阵法被城市吞吐,而后重新进入灵气循环之中。   要不巫洛阳怎么觉得灵气是一种难得的清洁能源呢?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永动机了。   这种事,在其他世界是不可能形成的。但这是修真界,修士完全可以动用手段,改变一地的灵气循环,甚至人工制造出“灵脉”。   之所以没人这么干,只不过是因为太麻烦了,需要的消耗又太大。在修真界本来就有无数洞天福地和极品灵脉的情况下,傻子才会费心去做这种事,占据和争夺现成的好地方不就行了?   巫洛阳开创性地将凡人也纳入了这个灵气循环体系之中,随着他们使用法器,种植灵草,养殖灵兽,整个西河城的环境都将得到改善,灵气会越来越浓郁,变成一处小洞天。   跟那些大宗门的驻地相比,这个“小洞天”当然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凡人而言,却足以给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更重要的是,它是可以复制的。   一座西河城当然无足轻重,可是当整片大陆都被一个灵气循环连通在一起,那就会是一座庞然大物了。   即便是赵修士这种习惯了偏安一隅,并没有太多争霸思想的修士,看到这一幕,胸中都忍不住涌动起无数的豪情,仿佛已经看到未来西河城一路扩张,将整个天下都纳入版图之中——   “等等!”赵修士猛地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这……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巫洛阳听到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   赵修士胸中涌动的豪情已经消失了,他捂着心口,像是损失了一个亿,满脸失落地看着下方的城市。   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简单?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更没有通报全城百姓,让他们一同迎接这个历史性的一刻,更没能广发请帖,邀请宾客们前来观礼……   怎么就结束了呢?   ……   青竹书院。   午后时分,学生们早起的精力已经耗尽了,吃过午饭,血液都流到了胃里,整个人更是昏昏欲睡。加之讲台上先生念着冗长又沉闷的文章,更是十分催眠,课室里,大半的学生都已经快睁不开眼睛。   偶尔有一两个清醒的,注意力也不在课堂上。不是在走神,就是在搞各种小动作。   一个走神的学生无意间望向窗外,猛地一惊,脱口喊道,“快看外面!”   这一声振聋发聩,比先生念经一样的声音响亮多了,学生们被惊醒过来,纷纷朝窗外张望,然后同样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青竹书院坐落于城外,周围遍植翠竹,书院也是因此得名。   然而此刻,课室外面的一竿竿翠竹却都在抽条疯长,又于瞬息之间开出了一串串小花,送来一阵奇异的淡香。按理说,竹子开花,会耗尽它所有的生命力,继而枯萎,但这些竹子却没有,它们挂着一串串细碎的花朵,却依旧迎风招展,看起来生命力十分蓬勃。   这百年难见的奇景,不仅是学生们震惊,就连先生也呆住了。   忽然,一道身影从课室里蹿了出去。   讲台上的先生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连忙大声喝道,“离焰,你做什么去?给我回来,还没下课!”   听到最后一句,已经跑到门外的人动作一僵,猛地停了下来。   不过即便只是站在这里,离焰也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灵气之中有令傀儡十分熟悉的气息,它们有一部分是属于巫洛阳的。——这种异象是巫洛阳主导带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离焰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她刚才急着往外跑,只是以为巫洛阳遭遇了危险。但到了外面,感觉更加清楚之后,她便意识到,并没有危险,而是巫洛阳主动在做什么。   离焰不由仰起头,朝天上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的先生,以及几个十分调皮的学生站在她身边,也跟着举头望天。   只不过,普通人眼里,天还是天,顶多只是觉得今天的云多了些,但天空却蓝得格外好看。而离焰却可以透过障眼法,直接看到立于高空之上的巫洛阳和赵修士。   在她看过去的瞬间,被这视线惊动,巫洛阳也低头看了过来。   一人一傀儡就这样隔着一片天空,对视良久,直到巫洛阳开口,“你不是在上课吗?”   傀儡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她刚刚从课堂上跑了出来,要是被巫洛阳知道就完蛋了!   好在她一转头,发现先生也在自己身边,另外还跟着几个同学。虽然他们不知为何,都僵硬地仰着头,但离焰还是立刻放下心来,低声回复道,“因为外面出现了异变,先生带着我们出来查探。”   反正巫洛阳也不会去找先生验证真假,只要看起来像真的就行了。   巫洛阳相信了,叮嘱她好好听课,便收回视线,跟赵修士一起回到了地面上。   离焰也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先生和同窗。她确定,修士的障眼法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所以这些人绝对看不到巫洛阳和赵修士。再说那两人已经走了,几人却还在仰着头,可见看的并不是他们。   这让离焰有些好奇,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第118章 我靠恋爱度魔(13) ◇   ◎离焰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不止是青竹书院,阵法完成的瞬间,被一个个聚灵阵吸纳而来的灵气瞬间爆发,导致各处都发生了一些奇景和异变。   枯木回春,鲜花反季节开放,生长期的植物瞬间成熟……这些奇景虽然看着唬人,但实际上没什么用处。但像是普通的植物蜕变成灵植,动物晋升为灵兽,就能够给物主带来巨大的利益和好处了。   不过,异变也往往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比如灵植会吸引周遭数里之内的植物,特别是昆虫。而灵兽晋升的过程中会狂化,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一切。   所以虽然没有事先公布过,但整个西河城的百姓还是被惊动了,一边惊叹各种变化,一边慌乱地收拾残局。   也是因为这些,赵城主没能休息,从天上下来之后,立刻就投入到了各种突发事件处理之中。——普通百姓什么都不懂,慌乱之下可能会受伤,更可能会伤害珍贵的灵植和灵兽,不赶紧处理好,又会带来新的损失。   但这些热闹都是赵城主的,巫洛阳却很是悠闲。   由于实在闲得没事,索性就留在城主府看热闹了。   这种时候,就越发显出赵城主治理有方了。每个区域都有具体的负责人,百姓们对负责人也十分信服,肯听从安排。再加上城主府派出人手前往协助,第一时间就将各种异状控制了起来,没有造成人员死伤和更大的骚乱。   很快,各种情况汇总就都被送到了城主府。   赵城主看着单子上罗列的灵植和灵兽,满脸喜不自胜,“我本以为即便阵法成了,想要培育出灵植灵兽也需要时间,不想这一下子就有了七十多种灵植,二十几种灵兽。如此一来,西河城也不能说是毫无底蕴了。”   这些灵植和灵兽都是阵法催生出来的,也就是最适合西河城的品种,而且可以代代培育,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西河城的招牌商品,让人如何能不高兴?   巫洛阳却注意到,单子上有一种灵植,是生长在青竹书院附近的。   青竹书院是一家新建成的书院,因为底蕴太浅,名声也不如其他书院那么大,就连校址也只能选在城外的青竹山上。不过这里翠竹幽幽,环境宜人,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谁能想得到,就是这么一家不起眼的书院,也能因祸得福呢?   因为这一场灵气洗礼,书院附近的翠竹全都开了花,成为灵竹,是所有异变之中规模最大的。灵竹本身就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开花的灵竹还能结出拥有特殊功效的竹米,等于书院一下子拥有了两种拳头产品。   而且别处都是一株,他们却是一片,光靠卖特产就可以自给自足。   更不用说,书院坐落在灵植环绕之中,学生们在这里读书,天然就有耳聪目明、精神奕奕的加成,自然事半功倍。   想必今日之后,青竹书院就要扬名了。   其他人只觉得青竹书院运气好,本来是迫不得已挑选的校址,竟然是一处聚灵之地。巫洛阳却觉得,这固然是因为青竹书院运气好,但恐怕也有几分主角光环加成吧?   毕竟,这里可是这个小世界的主角离焰上学的地方,而且异变发生的时候,她本人也在书院里。   不知道离焰本人有没有变化……   这么一想,巫洛阳就有些坐不住了。看看时间,也已经到了散学的时候,她索性去接离焰放学。   周围的竹林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一整个下午书院里人心浮动,不管先生还是学生,都无心课堂。所以一到散学的时间,先生们就放人了。至于学生们,都急着回去把这里的变化告知其他人,自然不会逗留。   倒不是学生们不想去竹林探索,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很重,胆子也大。可惜先生们也很了解学生,早就组织了人手在竹林附近巡视,杜绝外人进入,听说之后还会请修真者前来设置阵法。   学生们一路小声议论着这些小道消息,走出了山门。   离焰被一群女同学簇拥在前面,正说着话,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到巫洛阳,便立刻飞奔到了她面前,甚至忘了跟同学们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离焰站在巫洛阳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觉得巫洛阳应该是来接自己放学的,但是又不敢相信。   在蒙学堂的时候,离焰觉得周围的同学都太幼稚了,巴不得升学。但是升学之后她才意识到,蒙学堂的学生有家长接送,到了书院,可就没有了。   别的家长都不接送,巫洛阳来了两次,便也随了大流,说是不能搞特殊化,影响她跟同学之间的关系。   所以她出现在这里,离焰自然是又惊又喜。   “听说青竹书院的竹林都变异成灵竹了,就过来看看。”巫洛阳说。   离焰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听巫洛阳问,“异变发生时,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呃……灵气浓度变高了?”离焰不太确定地说。   巫洛阳:“……”   好在她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毕竟极西之地本就灵气稀薄,即便阵法汇聚,浓度也比不上一些洞天福地。也只有凡间的动植物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城主府里那些灵植灵兽就都没有变化。   何况离焰还是一只金丹期的傀儡,也只能感应一下灵气浓度的变化了。   “去跟你的同学们打声招呼,回家吧。”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小撮人盯着她们这边看,巫洛阳便伸手揉了揉离焰的头发,对她道。   离焰转头看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直接将同学抛下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她只好又走回去,然后立刻又被围住了,一堆好奇的问题朝她砸过来,“那是谁啊?”“是你姐姐吗?”“你姐姐长得真好看!”“你姐姐可曾婚配?我家里有个哥哥……”   离焰:???   她瞪了一眼问最后一个问题的同学,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本能的,她知道生这种气不能让人知道,于是很快就将面上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与同学们道别之后,跟在巫洛阳身后回了家。   只是接下来,不管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老是忍不住琢磨那个问题。   傀儡第一次意识到了婚姻这个概念。   在跟书院的同学们熟悉起来之后,她渐渐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大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但这件事,却让离焰意识到,即便生活在人类社会之中,傀儡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   人类到了适当的年纪,就会与另一个陌生人组建新的家庭,繁衍后代、传承血脉,同时也一起创造更好的生活。   傀儡却没有这种需要。   那修士需要吗?   在她已经日渐淡薄的记忆之中,修士里好像也有不少合籍双-修、结为道侣的。   这并不奇怪,毕竟修士也是人类修行来的,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修士。   离焰一直以为,如果要做一种区分,自己应该跟巫洛阳是一类,普通人类是另一类。但好像错了,修士和人类是一类,傀儡才是另一类。   她从同学那里借来的话本里,有修士和修士在一起,人类和人类在一起,甚至修士和人类在一起的故事,却从来没有修士和傀儡在一起的。   所以,巫洛阳有一天也会选择另一个修士或人类吗?   按理说,这对她来说应该没有影响。因为她是傀儡,本质上是一种法宝。没有听说修士因为成婚,就不能使用法宝的。可是……可是离焰自己却不能接受,仿佛遭受了某种背叛。   离焰沉浸在种种臆想之中,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钻进了牛角尖。   血色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她的眼睛。   毕竟是一只杀性十足的傀儡,即便修身养性了那么久,外表看起来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可一旦失控,本能还是会遵循那条最初的指令。   她的情绪开始变得躁动,手里没有武器也让她十分不安。   更重要的是,周围没有修士,虽然灵气浓郁,可是身处她身边的却都是普通人。   离焰的指令里其实并没有让她避开普通人的内容,但毕竟是一尊金丹期的傀儡,她的敌人自然不会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或许在战斗之中会误伤周围的人,但她不会直接对普通人拔剑。   可是不对普通人动手,她躁动的情绪又无法宣泄。   一开始她还能控制自己,坐在位置上,渐渐的,随着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郁,离焰的意识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等巫洛阳感应到她的变化,匆匆赶到时,课室里已经一片凌乱,一看就被人闹过一场了。同学们东倒西歪地趴在课桌上,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巫洛阳脚步一顿,扫视了一眼,见离焰不在,便悄悄离开了。   循着灵气波动一路找过去,最终在厨房里找到了离焰。   此时,傀儡双手拎着斩骨刀,凶神恶煞地站在砧板前,厨房里的人排着队站在她身后,看准时机将食材倒在砧板上,然后再绕到另一边,端着空盆等候,但听斩骨刀噼里啪啦一顿切,处理好的食材就哗啦啦地滚进了盆里。   看旁边灶台上一溜装得满满当当的盆,接下来几天的食材,应该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巫洛阳:“……”   这个发展她是没有想到的。   但是真的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是十分意外,毕竟离焰在家里就已经习惯了生气的时候用剁肉馅的方法来解压,她本人那把削铁如泥的剑,现在还挂在厨房的刀架上呢。 第119章 我靠恋爱度魔(14) ◇   ◎彻底沉溺在了“幻觉”之中。◎   巫洛阳来得正是时候,再不来,厨师和帮工就要累垮了。——毕竟是供应整个书院的厨房,每一种食材的分量都不小,虽然不需要他们动刀子,但光是搬运、清洗食材,排着队让离焰切剁食材,就已经将所有人的体力耗尽。   最重要的是,厨房里储存的食材就只有这么多,眼看已经切到最后几盆了。   所以当巫洛阳现身,直接制住离焰把人带走,请他们帮忙转告先生时,所有人都满口答应,点头不迭。   总算是结束了!   这些人不知道离焰的身份,更不明白自己刚刚避过的是一场什么样的祸事。但巫洛阳却不会掉以轻心,她直接将离焰带回她们最开始住的那处荒山,抛出法宝屋子,把人塞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只是转身去启动阵法的功夫,离焰又从屋里跑了出来,正站在背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看这样子,只有打一场了。   其实巫洛阳早就做好了离焰随时会失控的准备,也有了应对的方案: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打一顿就好了。对离焰来说,这是一种发泄和消耗,也能够最大限度降低基础指令对她的影响。   只是没想到,两年多来,始终没有用上这个方案。   离焰就像真的变成了普通人,收敛起了所有的戾气,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情况比巫洛阳想的要好太多,她猜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经历了六个世界,多少给对方带去了一点影响,又反过来影响到了小世界里的主角,这才让任务难度降低许多。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只要她坚持不懈地完成任务,对方的状态就会逐渐好起来。   此前巫洛阳对这些都只是猜测,现在各种迹象都表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喜事。   不过,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也不是太让巫洛阳意外。   这毕竟是个破坏性巨大的主角,光是靠剁肉馅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这时候,还是打一架比较好。   巫洛阳这么想着,将离焰的剑取了出来,递到她手边。   然而离焰伸手接过去之后,却随手将之丢到了一边,一步一步走到巫洛阳面前。因为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巫洛阳暂且没有动。却不想,就在这时,离焰忽然伸手制住了她。   巫洛阳:“……”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她才制住了人带回来,这就反噬了?   但总之,两个人都是金丹期的修为,在战斗力方面的差距不大。出其不意之下,她们都可以制住对方,而一旦被制住了,要挣脱就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巫洛阳倒也不是那么着急,因为她确信离焰不会伤害自己。既然离焰不想打架,那么先顺了她的意,看看她打算干什么也不错。   毕竟在巫洛阳看来,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一种“治疗”。   既然是治疗,那肯定要对症下药。   但她并不能实际接触到“病人”,那就只能通过小世界来进行一些观察和了解。   诚然效率不高,但是在病并不是绝症、而巫洛阳又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完成任务的情况下,这姑且也可以算得上是两人之间的一种情趣。   何况这也像是一个谈恋爱的过程:不断接触,增进了解,加深感情,磨合习惯,最终才能成为合拍的情侣。   顶多是她们不能现下见面,只能……网恋?   所以对于离焰的任何一点变化,她都有探究的兴趣。   就在巫洛阳走神时,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又是一亮,人已经被离焰带进了房间里,并且被放在了那个用空青木和堆云絮炼制的,永远不用担心会坍塌的沙发上。   然后一具略带凉意的身体覆了上来。   巫洛阳忍不住又跑了一下神,离焰的躯体是用各种灵材打造的,其中以金属居多,所以整个人也凉凉的。虽然加了一层仿生皮,但也不像人体一样有热度。据说这也是她在书院里交到不少朋友的缘故,夏日里大家都想坐在她附近。   眼睛上忽然被人按了一下。   巫洛阳收回思绪,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离焰的瞳孔已经彻底转为了红色,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引动杀戮的冲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离焰的手指离开她的眼睛,又落在唇上,然后低下头,一点点吻了上来。   她的亲吻……怎么说呢,巫洛阳觉得,她像是在品尝一道菜,又像是在解一道题,谨慎地进行着各种尝试。而进步的速度尤其惊人,刚开始还有些青涩和放不开,几次之后就渐渐熟练了。   这大概是傀儡最大的优势吧。   但巫洛阳脑海里还在转着一个令人不解的念头。   这是怎么突然开窍了?   从见面到现在,离焰一直都很粘着她,只是进了书院之后,就慢慢学会了人类之间的社交距离。巫洛阳本来觉得,按照这样的学习进度,或许还要很多年后她才会开窍,因为这是个修真世界,时间观念与其他地方不同,巫洛阳也并不急。   现在,她猜测傀儡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突然爆发了。可具体是什么刺激,巫洛阳就说不上来了。   唇上忽而一痛,是离焰在惩罚她的走神。   在她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对方身上时,傀儡用力吮了一下她被咬破的唇,然后微微低头,抵住了她的额间。   巫洛阳直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才意识到离焰在做什么——这实在是太出乎她的预料了!就在刚才,离焰借助血液和灵识,与她缔结了契约。   可是身为傀儡,跟人类缔结的,又怎么可能是平等的契约呢?自然只能是从属契约。   巫洛阳猛然一惊,终于从各种思绪之中彻底抽离出来,意识到离焰受到的刺激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这很奇怪,因为书院里的生活是十分平淡的,每天都差不多。按理说,如果出现了某一种强烈的刺激,书院那边不会没有任何痕迹。可是看书院众人的态度,似乎也并不了解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巫洛阳终于认真起来,试图推开离焰,然而这个动作,却迎来了更加用力的压制。   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过了几十招,由于体位的压制,离焰牢牢占据着上风,她最后抓住了巫洛阳的两只手,不让她动弹的同时,自己也俯下身来,鼻尖轻轻蹭着巫洛阳的,有些委屈地开口唤她,“娘子……”   这个称呼让巫洛阳微微一怔,在这个世界,这个称呼自然是毫无缘由的,倒是在上个世界,鬼王经常会这样叫她,尤其是在床笫之间,惹恼了她主动服软的时候。   巫洛阳有时候会觉得,小世界里的这些主角们,未必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或者说,就算不记得,她们可能也会感觉到什么。   这一刻的愣怔让巫洛阳卸去了防备,也彻底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冰凉的吻落下来,若是闭上眼睛,她几乎分不清此刻抱着自己的,究竟是离焰还是鬼王。这让她忍不住放松,甚至主动地迎合起对方的动作。   不管离焰究竟是怎么开窍的,现在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她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既然离焰先动了嘴,巫洛阳自然也不必忍耐——她确实并不着急,但是感情就像是被拦在水坝里的积水,闸门关闭时,只要不到极限就怎么样都没关系,可一旦开了闸,不彻底泄洪便不会罢休。   她拥着身上的人,与对方一起沉入了洪流深处。   ……   修真界的时间观念真的跟其他世界很不一样,巫洛阳再次感慨。   等巫洛阳再次恢复意识,懒洋洋地感应时间时,已经过去了小半年的功夫。   这就是修真界,两个修士的战斗有时候会很快,双方点到即止,试探出高下之后就不会再打,但有时候又很慢,可以打上个三年五载。   不得不说,修士和傀儡的身体素质都很好,所以某些后顾之忧,在这个世界几乎不会存在。   不过巫洛阳的念头没有在这上面萦绕太久,很快就抬起头,看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离焰。很显然,傀儡自己也有点心虚,乖乖地躺在另一边,没有过来抱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巫洛阳抬起手指,敲了敲沙发的木框,发出清脆的响声。   离焰立刻说,“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很烦躁,很难受,很想发泄,然后意识就变得很模糊了。再后来……我好像看到我们成了亲,你穿着大红的凤冠霞帔,是我的娘子。”   虽然失控来得很突然,但离焰身为傀儡,恢复得比巫洛阳更快,也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好了对策。   那就是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失控就是失控,原因不明。   反正巫洛阳无法验证,也就不会知道她是因为旁人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就钻进了牛角尖。   至于后面那句话,她也没有说谎,确实朦朦胧胧之中感觉看到了这个画面,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事,彻底沉溺在了“幻觉”之中。   当然,清醒之后她已经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幻觉。   但是对离焰来说,这是顺水推舟的好事。本来她就因为两人的关系而不安,误打误撞地有了突破,再加上已经缔结的契约,已经完全足够将她安抚下来了。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顺势确定两人现在的关系。 第120章 我靠恋爱度魔(15) ◇   ◎“你们来抢东西之前,连苦主都没有打听过吗?”◎   离焰握住了巫洛阳搁在沙发框上的手,见对方没有拒绝,于是又依恋地靠过去,亲亲蹭蹭,“我看凡间的话本说,做了亲密的事就是夫妻了。那你现在也是我娘子了,对不对?”   “话本?”巫洛阳眯起了眼睛。   离焰连忙找补,“就是同窗们偶尔传看的,我没事时也跟着看了两本。”   她要不那么紧张,巫洛阳还不觉得有异,毕竟凡间百姓总是需要娱乐的,看话本总比去吃喝嫖赌来得好吧?但是离焰这么一解释,巫洛阳立刻就抓住了把柄,“老实交代,里头都写了什么?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都是从书里学的?”   离焰的视线顿时游移起来。   这几乎就是不打自招了。但是话本已经看过了,做也都做完了,巫洛阳除了伸手点点对方的额头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见这一茬总算过去了,离焰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担忧巫洛阳知道话本,是怕她猜到自己失控的原因。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因为自己脑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差点入了魔,也有点太丢人了。   离焰对那时的记忆朦朦胧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书院里的人。   但总之,巫洛阳的注意力落在了另一个问题上,正好用这个“错误”掩盖了离焰真正不希望对方猜到的事,也算误打误撞。   然而不等这一口气彻底吐出,又听巫洛阳问,“那契约又是怎么回事?”   离焰顿时又是一凛,这才意识到,巫洛阳这是要一起算总账了。也是,她的变化来得如此突然,又有那么多解释不过去的地方,纵然糊弄了一处,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揭过。   “这个嘛……”她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我以为可以结婚契——”   谁能想得到因为傀儡不算是活物,居然连主仆契约都不能签,只能算是个从属契约。   这确实是让人很尴尬的一点。不过离焰也不是完全的不高兴,因为契约毕竟还是订立了,这就有了“身份”,也正是她急着想要确定的一点,于是看到巫洛阳叹气,她急忙道,“反正已经契了,你可不能不认!”   巫洛阳还能说什么能,想到这一下就耽误掉了小半年的时间,脸上的表情一时忍不住有些扭曲。   幸亏是她已经把灵气模型弄出来了,也教会了赵修士,要不然就这么“闭关”小半年,再出来时,黄花菜都凉了。即便如此,没有自己盯着,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池呢?   这么一想,巫洛阳也顾不上计较离焰那点小心思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离焰的头,振作起精神道,“行了,不会不认。起来吧,出去看看,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各自穿衣起身,离了这处,前往西河城。   事实上,还没到西河城,她们就已经沿路看到了无数的变化。无论灵气流动、阵法痕迹还是空气中的灵气浓度,都给人以一种很不一般的感受。偶尔附近可以感应到灵气格外浓郁之处,那就是出现灵植灵兽的地方了。   看来这段时间里,赵城主确实没有偷懒,已经把聚灵阵铺到了其他地方。   事实上,赵城主的效率比她们预想的更高。之前谈好的两个单子,都已经完工了。   这固然是因为他很能干,也是因为其他城市都很急迫的缘故。要是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一个西河城比其他地方优越,那就难免让近邻们坐立不安。西河城本来就是最富庶、说话声音最大的势力,若是再拉开距离,说不得就要动摇他们的立身之本。   所以这两座城市的城主,不惜自己亲自跑到西河城来催进度,甚至主动调遣自己手底下的人手加入了赶工之中。   赵城主对此事乐见其成的,一来他是个生意人,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只有安稳的环境,才是做生意的土壤。二来,这两位城主都是盟友,帮了他们,等于也是壮大自身。再说,极西之地的好东西越多,对他们来说越有好处。   声势弄到那么大,自然就彻底瞒不住了。   其他几座城市,也有过来交好,希望能引进这套体系的,也有给各大宗门报信,想要从中谋利的。   关于这一点,赵修士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原本他是不太担忧这一点的。之前是事情没成,怕被外面知道了会平生波折和变故,一旦成了,那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好处,西河城也就不惧被发现了。   ——前提是巫洛阳,或者说被她约束着的离焰留在西河城,作为武力威慑。   一旦这人形兵器到了自家阵营,赵修士发现是真的好用,安全感倍儿高。就不信离焰的大名一出,那些中原的大宗门还会跟他们死磕。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谁知不久之后,就联系不上巫洛阳了。   赵修士倒也没以为巫洛阳就此跑路了,这灵气线路可是她的心血,事情都做成了才跑路?没有这样的道理。好在赵修士也没有发散思维,只觉得多半是前辈又有感悟,闭关修行去了。   但这样一来,他的处境就有些尴尬。   尤其是几大宗门的人陆续赶到西河城之后,赵修士所受到的压力就更不必提了。   因为这个缘故,赵修士这几日是吃不香睡不好,拉着两位盟友反复商议,也想不到破局的好办法。道友们倒是建议他利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唤醒巫洛阳,但——   赵修士和巫洛阳看起来关系紧密,但实际上除了一般的纸鹤传书之外,他根本没有其他的手段可以联系到巫洛阳。   这种事,细究起来就很尴尬了,更不能直接对盟友们说,让他们彻底失却了对援军的期待。所以赵修士只能含糊其辞,编了许多的话,暂时拖延时间。   然而这种拖延毕竟是有限度的。   大宗门现在还愿意好好说话,只让他们将灵气线路体系献上,已然算得上很客气了。要不是几家大宗门都来了,彼此之间互相防备制衡,他们根本没有拖延的机会。一旦对方耐心耗尽,说不定会亲自动手来取。   虽然在预计之中,依托如今的阵法,应该可以设计一套防御体系,但那毕竟只是预计,尚未实现。   再怎么不情愿,约定的宽限时日终究还是过了。这一日,几大宗门的云舟都飞到了西河城上,各出都有人对着赵修士喊话,让他做出决定,否则就要动手了。   之前的动静,都是设了障眼法和隔音阵法的,并未惊动百姓。然而今日,这么多云舟现身,却没有做任何掩饰,西河城里的没一个人,抬头都能看到几艘巨大的云舟正盘桓在天穹之上。当修士们开口时,声音也能传到他们耳中。   西河城要有祸事了!   虽然是普通百姓,但是对于危险的感知是本能。何况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生活也不能说有多么安稳,即便是极西之地,也是最近几十年来,才在赵修士的带领之下,形成了如今的格局。在那之前,穷山恶水,普通百姓也一样要为了生存而不断争斗。   现在,只不过是争斗之中牵扯进了仙人罢了。   大部分人都在仓皇走避,虽然明知道修真者有移山填海的莫大威能,躲起来也没用,可是藏身进建筑物之中,还是能给人带来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剩下的,便是祈求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保佑了。   一个主妇祈祷完毕,睁开眼睛时,看到放在醒目处的民用法器,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来。   她虽然所知不多,但也知道头顶上那些仙人,就是为了这个好东西来的。真怪,以前没有人做这种给他们用的法器,现在有了,又有人来抢。难道仙人也眼馋这些东西吗?   那么,至少我用过连仙人也想要的宝物了,这主妇如此想着,忽然颤抖着手取出灵卡,决定最后一次启动这太法宝。西河城看来是没有胜算的,那么灵卡里的余额,留着也没有用,何妨现在花光了,图个开心?   灵卡插上去,法器立刻就运转起来,笼罩在西河城上空的阵法,因此而生出了微微的波动。   大宗门之中,也都有对阵法精擅之人,见状不由生出几分急切来。这种对灵气的引导,似乎要比他们高明太多!这样的阵法,绝不能令它流落在外面!   于是,立刻就有性急的跳了出来,“若此刻献出模型,宗门尚能庇护西河城平安。若是冥顽不灵,便不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哦?不知你们打算如何不客气?”一道声音忽然从天外传来。   这声音初始极远,但很快就靠近了,最后一个字落下,两道身影便已经到了近前,目光扫视着方才口出狂言之人。   剑宗操舟的修士看到巫洛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等反应过来,连忙抬头去看掌门和长老的脸色,幸而他们也是面容严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怕巫洛阳“关门放离焰”,剑宗之人一直保持沉默,此刻见她终于现身,也完全不觉意外。   极西之地几千上万年以来都是如此,这两年突然生了那么大的变故,要说跟巫洛阳没关系,谁信?何况她还是神秘莫测的天机楼传人,那又是已经断绝的上古传承,谁知道里头有多少好东西?   好东西他们当然是想要的,不过离焰也不得不防。   特别是巫洛阳身边那个少女,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让人免不了生出几分猜测,又因为这过于荒谬的猜想而暗自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其他宗门却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剑宗的傀儡被人带走了,这是瞒不住的。虽然都打听到了,是被一个天机楼的弟子带走的,但是问题来了,除了剑宗,并没有人见过那位“巫仙子”,更不知道她此刻就站在他们对面。   所以那位被接了话的修士,虽然看不破她的修为,有些警惕,但还是依着往日的习惯呵斥道,“几大宗门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去,可既往不咎。”   在这片大陆上,纵然是一个大宗门,也是散人无法对抗的庞然大物,何况是几大宗门齐聚?   往常这话一说出去,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然而对面的女修听了,却只是一笑,“闲杂人等?你们来抢东西之前,连苦主都没有打听过吗?” 第121章 我靠恋爱度魔(16) ◇   ◎己方二人成功包围对方十几人。◎   苦主?   听到这两个字,几艘云舟上的修士们表情各异。   极西之地传来的消息,确实只说西河城弄出了一种特别的阵法,但却没说阵法是哪里来的。要说是赵修士自己折腾出来的,未免太看得起他。莫非,此事就跟眼前之人有关?   大部分人对此将信将疑,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暗自戒备。   他们一到这里,就注意到了笼罩在西河城上的阵法。毕竟运行中的阵法,其波动在修士眼中就像火炬一样明亮。   虽然还没有仔细了解这个阵法,但其中种种玄妙,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般精妙的阵法,竟是世所未见,莫非极西之地发现了什么上古传承,又或是域外秘境?   一部分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心头火热。   不知这回能得到多少好处,带来多大进益?   到了金丹期,修行就不再只是单纯的打坐了,更重要的是寻找那一线破碎虚空的契机。   虽说这是个低级修真世界,突破金丹期就可以破碎虚空,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但事实上,并不是按部就班地修行就可以飞升了,还需要所谓的机缘。   而这个世界,已经几百年没有人飞升过了。   几百年听起来不长,但是金丹修士寿元五百,这几乎就是他们的一辈子了,如果不能突破,那么再强大的武力也没有意义,终究还是会死。所以修士进入金丹期之后,就会开始寻找机缘,为飞升做准备。   几百年无人飞升,只能看着一个个前辈坐化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是非常糟糕的。所以当下还活着的金丹修士们,对于寻找机缘这件事,是非常迫切的。特别是那些寿元将尽的,更是什么都愿意尝试一下。   因此,这个世界的风气就是看重资源。不单是因为这些都是修行必须的东西,更是因为机缘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资源之中。   而且他们也没有任何培养资源的意识,只是一味地掠夺。抢到手的越多,自己的实力就越大。就连宗门的存在,也是为了更好地抢夺、占有和垄断资源。   所以极西之地小小一个变化,才会吸引来那么多的金丹真人。因为这是修真界从未出现过的新东西,说不定就藏了什么机缘。   也是因此,对于巫洛阳自认为是“苦主”的说法,这些人心中都是不屑一顾。不管上古传承还是域外秘境,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当然只有大宗门才配拥有。   巫洛阳这种得到了机缘就膨胀、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却根本不知道天下究竟有多大的散修,他们见得多了。   这一瞬间,无数人已经起了杀心。   这本就是一个恃强凌弱的世界,所以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就有人动了手。而其他人不甘落后,也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绝招。   各种法术仿佛五彩缤纷的花雨一般,落到巫洛阳的身上,让城市里仰头看着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脏被揪紧。出手攻击的人也不由得微微一喜,但很快,随着各种攻击爆发,巫洛阳的身影却骤然化作碎片散开。   这只是一个虚影,她人早就已经退到了远处。   好在修士们也没想过一击即中,又再次发动了攻击。   直到此刻,巫洛阳才笑着开口,“没办法,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剑宗长老闻言心下一跳,就听得巫洛阳转头对站在身边的人道,“去吧,可以痛快地打一架了。”   说起来离焰也是可怜,这本该在修真界搅风搅雨,令人闻之色变的傀儡,根本没来得及杀几个人,就被巫洛阳带走了,至今都还没能痛快地战上一次,今天几大宗门的高阶修士齐聚,倒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除了剑宗的修士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听懂这句话,只以为巫洛阳是叫来了一个帮手。   然而下一刻,一柄熟悉的剑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有人失声惊呼,“离焰?!”   他们所有的轻忽,都是因为没能认出离焰的身份。毕竟她现在看起来太正常了。谁不知道离焰是个只知杀戮的傀儡,整个身体都是用极品灵材锻造,充满了金属感?   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类,没有给人任何危险感觉的少女,居然就是离焰?   其实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手里的这柄剑跟之前也是有区别的。之前是一柄不折不扣的重剑,现在却只有中间一小部分是实体,剩下的都是用灵力构成的剑锋。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危险程度降低了。   恰恰相反,她的动作更灵活,剑锋更凌厉,一剑挥去,不但拦住了所有针对巫洛阳的攻击,剩余的剑光还差点撕碎其中一人的法衣。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离焰已经提剑追了上去。   巫洛阳可能以为她是憋太久了所以才会失控,特意将这个打架的机会交给她。离焰其实并不需要,但这些人既然是来找茬的,自然不能放过,总不能让巫洛阳亲自动手清理。   各大宗门一共来了十几个金丹真人,除了剑宗的人没有动手之外,其他人共同对付离焰一人,居然还觉得很吃力,过了几招,便越打越心惊。于是便有人一边招架,一边朝剑宗四人喊道,“你们剑宗是什么意思?!”   情急之下,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听过的,关于剑宗傀儡失控,被人带走的传闻。   甚至觉得这传闻可能就是剑宗自己放出去的,就连极西之地的阵法也是剑宗的陷阱,是为了将他们这些人都引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好一网打尽!   剑宗掌门闻言,嘴角不由抽了抽,简直百口莫辩。   而剑宗长老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琐事上,而是一直在盯着离焰看。经过方才的交锋,他已经确定,离焰的各方面数据都有不小的提升。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巫洛阳不但能够完全驾驭这尊人间凶器,甚至还可以帮助她提升战力!   她一定有着极高的炼器造诣。   所谓的天机楼传人肩负天下,果然只是个借口,就是为了谋取他们剑宗的镇宗之宝!   ——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想法,倒也不算是冤枉了巫洛阳,毕竟她确实是冲着离焰来的,只不过剑宗也没有被她放在眼里就是了。   然而剑宗长老很快又意识到,巫洛阳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算知道她心怀叵测,当时也同样没有别的选择。   归根到底,还是在于他们造出来的傀儡,却连自己也无法掌控。   而越是看清了这些,剑宗长老的心里就越是火热。因为这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巫洛阳一定得到了一份了不得的传承。只要他能将之抢到手,傀儡就会再次成为剑宗手中的绝世凶兵,而他也可以得到更高等级的传承,说不定就能摸到那一线机缘!   于是趁着其他宗门的人都被离焰牵制住,剑宗长老暗中下令,带着剑宗几人扑向了巫洛阳。   卑鄙!刚刚骂过剑宗的修士看到这一幕,气得眼睛都红了。就算今天这一切不是剑宗在作息,那剑宗利用他们当炮灰,自己夺取机缘的行径也已经十分清楚了。   然而此时想要抽身,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一分心,还差点被离焰剑光击中,连忙集中精神,应对战斗。   “唉,难道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巫洛阳见剑宗几人朝自己扑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既然已经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也就没必要留手了。   巫洛阳伸出手,召唤自己的武器。结果这个动作保持了三秒,却无事发生,她不由得微微一愣。剑宗长老已经攻到了面前,迫不得已之下,巫洛阳只能又退开了一些,选择了远距离用法术与他们交战。   今天的变故实在有点多,巫洛阳也失去了与人周旋的耐心,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如此,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局势,看得城中的百姓们目瞪口呆。   己方二人成功包围对方十几人,最终把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原本还以为今日就会城破,他们这些普通人都将在修士的攻击之下化为灰飞的普通人们,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离焰手中的剑和身上的法衣都被鲜血染红了。最后几个修士见势不妙,打算驾驭云舟逃走,结果离焰一剑一个将云舟给砍了,然后追上去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修士死亡,体内储存的灵力会重新化作灵气,回归天地之间。就连躯体,也可以滋养一方水土。   而现在,这十几个金丹修士,全都便宜了西河城这刚刚成型的阵法。由于灵气实在太多,以至于巫洛阳从高空看下去,有种这阵法吃得太饱,已经消化不了了的感觉。   灵气过于浓郁,已经超过了普通人可以承受的限度,对西河城可不是什么好事。   得尽快将阵法继续扩大了!   好在经此一役,别说极西之地,就算外面的广袤大地,应该也没有几个不长眼的势力会阻拦他们的扩张了。 第122章 我靠恋爱度魔(17) ◇   ◎不是姐姐,是主人。◎   “你感觉怎么样?”巫洛阳将离焰带回住处,才有些担忧地问。   虽然她是有意让离焰大开杀戒,发泄一番,但又怕她会被杀意影响,放纵得过了头,反而无法再收敛回来。   离焰收回剑——炼制的时候,巫洛阳,就专门为她保留了一个可以保存剑的空间,免得总是要拿在手上,很不方便——然后身体一松,把头压在了巫洛阳的肩上,紧紧揽住了她。   “嗯?”巫洛阳顺着这个姿势,摸了摸她的头发,含笑道,“别撒娇。”   离焰蹭了蹭她,眼底的血红之色渐渐褪去。   有巫洛阳在,根本不用担心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杀戮早已不是她最渴求的东西。   虽然那是写在她作为傀儡的初始指令上的东西,但她现在毕竟已经不再只是一具傀儡,而是一个已经觉醒了的,有意识的生命。她有自己的本能,有自己的喜好,而这些,都只与巫洛阳有关。   不过既然巫洛阳这么在意,离焰自然也乐得享受一下她的关切。   于是她没有出声,而是把人抱得更紧,更侧过头来,轻轻地蹭着巫洛阳颈侧的皮肤。   这样安分,看来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了。巫洛阳放下心来,也没有推开她,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说,“对了,刚才我突然发现,不能召唤储物袋里的武器了。”   靠在她身上的人微微一僵。   巫洛阳就猜这事跟离焰有关,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故意打开储物袋,将那柄剑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离焰已经老实得多了,没敢再做什么小动作,也跟着转过头来,看着桌上的剑。   按理说,这种祭炼过的法器,虽然不像是本命法宝那么性命相关,但也应该是心神相通,一个念头就能驭使,然而当着她的面,巫洛阳又试了几次,不断地抬手,桌上的剑却始终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巫洛阳又问。   离焰因为心虚,并没有意识到巫洛阳只是在问“怎么回事”,没有说过跟她有关,不打自招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巫洛阳这才伸出手,把她的头推开,拉开一段距离问,“你做了什么?”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离焰自然也不能再隐瞒,于是小小声道,“就是……那个契约,是双向单一的。”   虽然没能签成道侣契约,反倒变成了从属契约,但是因为离焰当时强烈的念头,这契约也变成了一对一的。而离焰身为傀儡,也被契约判定为法宝的一种,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状态——傀儡只能有巫洛阳一个使用者,而巫洛阳也只能有她一个法器。   所以离焰才不在乎契约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形式,反正只要这种唯一的关系存在就够了。   只不过当时她想不了太多,缔结契约全凭本能,并没有考虑到,巫洛阳还有需要武器战斗的时候,差点闹了个乌龙。   巫洛阳……她倒也不是很生气。这确实是离焰能做得出来的事,而且如果用这种方式,能让离焰多一些安全感,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其实我事先也不知道。”离焰连忙辩解道。   虽然巫洛阳一说,她立刻就猜到跟自己有关系了,但事先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好吧。”巫洛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指尖揉了揉耳根下的小耳朵,“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道了。”离焰乖乖答应,又靠在了她身上,一双手也开始不规矩。   巫洛阳立刻伸出手,抵住了她的额头,“别闹,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离焰委屈巴巴地咂了咂嘴,“好吧。”   巫洛阳一点都没有心软。就算是修士,身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之前那一次也已经有点吃不消了,短时间内她肯定不会再让离焰做什么的,还是给她找点正事做吧。   ……   这一战给西河城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很多普通人置身于过度饱和灵气之中,已经有点呼吸不过来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赵修士已经火急火燎地带人出发,打算赶紧把整个极西之地都纳入阵法范围。   巫洛阳在城主府布置阵法,打算弄一个安置点出来,调整内部的灵气浓度,让普通人也能待得住。离焰则是被委派了另一份工作,要将城中所有普通人都聚集到安置点这边来。   好在大部分人虽然难受,但还能行动。而且他们是惯于被安排的,很有条理,会自己排队,甚至还有人主动帮她维持秩序。她只要把那些身体本来就不好,此刻已经难以行动的人找出来。   先是城里,然后是乡间。   幸而修士找人也很方便,只需要感应,不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去翻,动作倒也不算太慢。   最后,离焰来到了青竹书院。   看到她,许多同学立刻就尖叫了起来,有相熟的还大声问,“离焰,方才我们在天上看到的,是你吗?”   “是我。”离焰也没什么不承认的。   反正都已经被看到了,而且她也有一个想法,一旦同学们认出了她这个“修真者”,那么以后自然就不好继续留在这里上学了,对巫洛阳那边也是一个可以交代得过去的说法。   同学们鼓噪得更加厉害了,有人问,“你是修士,怎么还要到我们这里来上学?”   离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些普通人既不知道她是傀儡,更不知道她能在天空之中把十几个修士打得抬不起头的实力有多么恐怖,现在只是在为自己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修士而激动。   在先生们的帮助下,所有的学生排成队伍下山,准备进城去安置点。   路上,那个曾经想给巫洛阳介绍对象的同学又说,“啊……你是修士,那之前来接你放学的人,应该也不是你姐姐了?”   “对哦,那是你师父吗?”有同学脑洞大开,“她看出你是个天纵奇才,所以主动收你为徒,这些年来你一边上学,一边跟着她学仙法,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总觉得这个描述有点眼熟……”有人吐槽。   “当然眼熟了,这不就是坊间话本经常写的那种故事吗?”   于是同学们便都笑了起来,“天啊,话本主人公竟然就在我身边?!”   “离焰,你师父还收徒吗?你看我有根骨吗?”   后面这句就纯粹是开玩笑了,毕竟他们都在十岁的时候检测过灵根,只是凡人。不过坊间话本不是总写主人公因为种种缘故,没能测试出灵根,但实际上在其他方面是个天才吗?所以也不耽误他们平时做做梦。   然而离焰却是很严肃的,“不收徒。”她说着,看了一眼问话的同学,又强调道,“而且,她也不是我姐姐。”   “咦,那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主人。”离焰十分骄傲地说。   啊这,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但也有脑子转得快的,觉得如果是修士收个仙仆什么的,好像也很正常。毕竟他们极西之地也不会出什么天才人物,可能是灵根不够好,不足以收徒,就收做仙仆了。   这样一来,离焰不愿意她收徒,也就很正常了,毕竟她自己也还只是个仙仆呢。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没有人主动说出来。如果是假的,那难免尴尬,如果是真的,岂不就是戳破了离焰的伤心事?   好在青竹书院离城不远,这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城,不多久就来到了城主府。   这里已经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看着颇为壮观。不过城主府这边有专门的人负责安置和劝抚,人虽然多,却并不乱,而且看起来也没有太过慌张。毕竟灵气充足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坏消息。   越是钟灵毓秀之处,就越是容易生出异种。异变的植物是灵植,异变的动物是灵兽,异变的人类……自然就是有灵根的修真者。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灵兽灵植的价值自不必说,而若是本地的普通人时时生活在灵气浸润之中,生下的孩子怀有灵根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虽然这个世界的修士,跟普通人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但做父母的,依旧盼着孩子有灵根,能够寻仙修真。再说这里是西河城,因为赵城主的存在,修真者和人类之间的界限,无疑又比别处更加模糊。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在外面的灵气浓度降低到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之前,他们都只能待在这里。   这让许多普通人都忍不住唏嘘。   生活在极西之地的他们,有一天居然要操心起空气里的灵气浓度太高的问题,这谁能想得到?   此时,离焰已经回到了巫洛阳身边,跟她提起,同学们已经认出之前在天上战斗的人之中就有她,然后不无雀跃地问,“我以后是不是就不方便再去上学了?” 第123章 我靠恋爱度魔(18) ◇   ◎所以巫洛阳这是带着她的傀儡一起渡劫?◎   “唔……”巫洛阳手指点着下巴,故作沉吟的样子。   离焰顿时急了,“其实也不仅是同学们,我看,先生们也不知该如何同我说话了。若再继续去书院,只怕他们会为难。”   巫洛阳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说得也是。”   看来这段时间的学确实没有白上,这语言的艺术,离焰都已经开始拿捏了。这一点小小的心机实在可爱,其实也已经完全超过了巫洛阳送她去上学的目的,确实没必要再继续去上学了。   离焰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吗?”   “当然,你说得有理,我又怎会不同意?”巫洛阳说。   离焰满心兴奋,立刻张开双臂,紧紧把人抱住,用力亲吻她。要不是这是在城主府不方便,她还想再干点别的。   想到外面的人群,离焰的兴奋稍退,“那么多人,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所以要立刻将阵法铺设开来。”巫洛阳说,“我们也去帮忙。”   离焰对此没有意见。只要不去上学,能跟巫洛阳待在一起,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于是这里交代一番,两人就赶去了赵修士那边帮忙。   赵修士忙得脚不沾地,见她们过来,顿时喜出望外。为了不让其他城市也因为灵气浓度过高而受影响,这一次要将整个极西之地都纳入进来。但这样一来,需要的时间就太多了,多一个人帮忙就能省下许多时间。   于是彼此也不客气,分派了负责的区域,便低头忙了起来。   巫洛阳让离焰也领了一个区域,离焰十分忐忑,“我也可以吗?”   “你不是一直在看我研究阵法,而且都看懂了吗?”巫洛阳说。离焰对于阵法懂得不多,但巫洛阳做研究的时候从不避着她,所以唯独对于这一个阵法颇为了解。   能记得住灵气运行线路,又能调动起灵气,这就足够了。   在巫洛阳的指点下,离焰很快就上了手。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核心指令之中自己不应该会做的事,可是真正做了之后,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虽然只是傀儡,可是从她的意识觉醒的那一天起,她跟其他修士又有什么分别呢?   意识到这一点,就像是打破了某种桎梏,离焰立刻陷入了顿悟之中。   巫洛阳也就是转个身的功夫,一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失笑。而同样感应到了灵气波动,跑过来查看的赵修士却是目瞪口呆:连傀儡都能顿悟了,这找谁说理去?   好在这顿悟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离焰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赵修士连忙凑上去问。   他太好奇了,毕竟自己并没有顿悟过。   离焰感受了一下自身,半晌才迟疑着摇头,“呃……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最多是运使灵气更流畅了。”   “是你更像一个修士了。”巫洛阳在一旁说,“可以像修士那样,通过不断的练习增强对自身的掌控和对灵气的各种精细操作。”   这是原本的傀儡学习能力再强,也很难做到的。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修士可以通过精细操作,使用灵气淬炼自己的肌肤、血肉和骨骼,去除杂质,提升强度。而傀儡虽然一身钢筋铁骨,但运使灵气的线路确实炼器的时候就固定的,无法使用灵气去淬炼每一个部件,自行提升。   除非像是巫洛阳当初做的那样,直接将她回炉重造。   但现在的离焰,却可以通过不断的练习,掌握更多的细微操作,并且在有需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炼制和修改一些部件。   巫洛阳甚至怀疑,经过练习,离焰说不定也可以“修炼”。   以前她虽然也可以吸收周围的灵气,用于维护自身的运转,但那都是炼器的时候就预设好的。而且无论吸收多少灵气,都只能用于已有功能的运行和维护,并不能把这些灵气储存下来,提升自己。   假如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那确实就跟修士没有什么分别了。   而这也让巫洛阳生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暂且将种种想法压了下去,继续忙碌了起来。   有巫洛阳和离焰加入,进度快了很多。再加上很多城市私底下已经布下了不少聚灵阵,给他们省了事,于是在所有修士们的努力下,几天之后,整个极西之地就被连入了灵气网络之中。   随着西河城的灵气向四面扩散,浓度降低,西河城也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   扩张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毕竟现在最嚣张的几大宗门已经被打残了,知道离焰在这里,也不敢轻易上来招惹。局势逆转,正是扩张的大好时机,所有人都不愿意错过。   于是,极西之地第一次对外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   这个世界的修士自私到了极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守护的理念。巫洛阳和离焰出去转了一圈,张扬了一下武力,那些大宗门就忙不迭地封了山门,估计打算在里面躲上个几百年了。   这样一来,留在外面的散修和普通人群龙无首,收编起来就很容易了。他们本来也习惯了随波逐流,听“上面”的意思行动,现在也只不过是换了个话事人。   而收编了这些散修之后,人手不够的问题也终于解决了。   如果有人能够直观地看到这片大陆的地图,就会发现,灵气线路正在逐渐“点亮”它,从一开始只有极西之地一小片,到整个大陆尽数囊括其中,也不过用了三十年。   三十年,在凡人之中,已经是一代人的时间。   在这些年里新出生的那些年轻人,已经只能从长辈们的讲述之中一窥旧时代的模样,并且为那些残酷而非人的“故事”发出惊呼。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故事除了发到灵犀网上,让网友们跟自己一起长长见识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意义了。   就连听故事的兴致也越来越少,毕竟灵犀网上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小说,影画,游戏……天南海北的好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一个人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无法看完,这就是他们最大的苦恼了。   ……   “这几年来,凡人生出有灵根的孩童的概率正在逐渐上涨。”赵修士坐在巫洛阳和离焰对面,声音振奋地道,“旧时代,有灵根的孩童是万里挑一,现在已经提升了至少十倍!”   虽然千里挑一这个数据,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少,可是对整个修真界,显然有着巨大的意义。   而且这个数据还在逐年上涨,也不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全民修真……有可能吗?   这些念头,光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就让赵修士头皮发麻。即便没有太多的功利心,谁又能拒绝亲眼见证那样一个时代的到来?   不过今天他来找巫洛阳,主要是为了商量后续的安排。   现在修真界已经没有大宗门了,都龟缩在洞天福地里呢。外面只剩下一些散修,能够拿得出手的功法都没几部,而且也难以形成比较大的势力,更无法教导这么多有灵根的孩子。   这个让赵修士十分发愁的问题,对巫洛阳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那就建个学校……书院,让有灵根的孩子统一入学。”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至少在几百年内,修士也还是特殊人才,各方面的建设工作都离不开他们。兴建一所学校,教导他们知识,学有所成之后再回馈社会,就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这个世界也就不至于走上原本的老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修士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说,“只是先生好找,这教材确实有些为难了。”   很显然,这才是他来找巫洛阳的目的。   巫洛阳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不能丢开手。   在每一个人类都能觉醒灵根之前,“全民修真时代”的维护,除了要研发各种民用法器,特别是武器,让普通人也能进入这个系统之中,不至于在各方面被修士甩开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对修士的思想教育,要让他们认为自己从凡人中而来,修行之后也依然是人,而不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所以教材确实是重中之重,除了巫洛阳之外,估计也没有更适合编撰教材的人选了。   巫洛阳接下了这份工作,一边闭关苦思冥想,记录自己脑子里还记得的那些内容,并将之完善,一边指点离焰修行——经过这三十年的努力,离焰已经摸到了一点修炼的门槛,正在尝试引气入体。   转眼又是三年。   这一天原本晴空万里,是个极好的天气。但到了下午,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了天空之上。而且这云十分诡异,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仿佛正在直面巨大的危险。   赵修士听到消息,匆忙赶过来,便见那云正笼罩在巫洛阳和离焰所住的房屋上方。   他正要靠近,一道流星从房子里飞了出来,直接砸入他怀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巫洛阳的命令,“疏散人群,不要让人靠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修士连忙问。   巫洛阳说,“我猜是雷劫。”   “雷劫?!”赵修士惊呆了,再抬头去看那片云的时候,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原来这就是劫云!   修真界已经几百上千年没有修士飞升过了,大家对雷劫自然也十分陌生,巫洛阳不说,赵修士还真想不到这里。他愣了好一会儿,巫洛阳又催促了一次,才回过神来,连忙组织人手,将附近的百姓疏散,免得受到影响。   等这些工作都做完了,赵修士才终于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巫洛阳要是就这样渡劫飞升了,留下的这一摊子事该怎么办?   别看她平时不管事,但许多事情,其实都是在她的提点下,才能够运转如常。这一飞升,就叫赵修士难免有点空落落的。   这时他总算想起,之前巫洛阳丢给了他一样东西,连忙取出来一看,却是她的储物袋,已经抹去了神识,可以直接打开。赵修士连忙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却是一套几十本的教材。   还附带了一张字条:本来想再多写点东西,但又觉得不必。学完了这套教材,你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修士对着教材发呆时,那一边,雷云已经越来越沉,越来越厚,不断有电光在云层中闪烁,在酝酿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闷响,一道很粗的劫雷破开云层,砸向了地面的房屋。   两道身影从屋子里飞了出来,悬停在空中,迎上雷劫。   等等……两道?!   赵修士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虽然几乎已经被劫雷淹没,但确实是两道身影。   所以巫洛阳这是带着她的傀儡一起渡劫?   这么一想,倒也不是很吃惊。她那个傀儡本来就是去哪里都带着的。再说,傀儡也属于她的法宝,自然可以用于渡劫。   赵修士本来还觉得有点羡慕,但看劫雷一道粗似一道,声势也越来越浩大,又猜想这种“作弊”的手法,只怕瞒不过天道。大概也只有巫洛阳这种人,才敢这么干了。   雷劫的范围比预计的还要广,赵修士只得又疏散了一次人群。   不过聚拢过来,远远旁观的修士倒是不少。毕竟渡劫这种事,他们还是头一回见,说不定看一看,也能学会点经验呢?   甚至还有修士举着留影玉,打算把这珍贵的画面拍摄下来,回头仔细分析。   雷劫持续了整整三日。   赵修士却没能一直留在原地观看,因为有人匆匆来报,那些大宗门的山门,似乎有了动静。   估计是被雷劫惊动了,毕竟这正是所有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以前那些大宗门之所以征伐掠夺,也正是为了寻找那一线机缘。现在看到有人渡劫,如何能不心动?   考虑到这搞不好是个收编人手的好机会,赵修士也没让人阻拦他们,只是把自己人撤得更远了一些。   于是巫洛阳正渡着劫,就发现周围多了不少不怀好意的偷窥者,再定睛一看,居然都是各大宗门仅剩的金丹修士。巫洛阳眼睛一转,就猜到了他们的打算。   修真界太久没有雷劫了,这些金丹修士,大都已经到了末年。靠自己修行引来雷劫,他们已经没有那样的信心了,所以打算蹭她的雷劫,说不好可以钻空子飞升。   既然如此,巫洛阳索性就把人留下了。   没了这些金丹,赵修士应该就能管得住剩下的那些筑基和练气修士,将他们也纳入新的修真时代。   就算是她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整整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既是考验,也是淬炼,最后一道劈完,巫洛阳和离焰的实力又有了一个巨大的提升,虽然渡劫消耗巨大,但要将那些金丹修士留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道霞光从天边降下,氤氲成了一条飞升通道。   就是这个时候,几十个金丹争先恐后地从各处冲了过来,要趁着巫洛阳没反应过来,蹭她的飞升通道。   离焰正要动手,被巫洛阳拦住了。   她侧头看过去,有些不解。   巫洛阳笑道,“我刚刚才想到,也不知道飞升之后会去什么地方,就随他们去吧。说不定,他们上去之后就会发现,别人的通道不是那么好蹭的。”   说话间,那些身影都已经消失在了霞光之中,巫洛阳也握住离焰的手,一步踏入。   一步之后,她们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不是臆想之中的仙界和天宫,而是浩渺无边的宇宙。巫洛阳见状,不由耸了耸肩。   关于破碎虚空之后会去哪里,小说里是有很多发展的。   有些文里是去了仙界,一个上位世界,实际上还是要跟在修真界一样继续努力修行晋升,除了寿命延长之外没有分别。毕竟你变强了,其他人也变强了。有些文里飞升就是个阴谋,飞上去就死了,灵气重新回馈世界。还有一些文,就是直接突破大气层,飞升到宇宙中了。   看来他们这个小世界,是最后一种。   提前一步出来的金丹修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无法理解。   然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在这种惊怔之中走向了死亡。——毫无保护的情况下,人类是无法在太空之中存活的,哪怕是修士。巫洛阳觉得,飞升应该是一道门槛,经过雷劫的淬炼之后,修士就拥有了在太空之中生存的能力。   所以,蹭飞升通道确实没有用。   就在这个时候,被她紧紧牵着的离焰,也出现了异样。 第124章 我靠恋爱度魔(完) ◇   ◎“这是一个诸神黄昏的世界。”◎   修士死后是不会留下肉身的。   他们将自己的身体淬炼到了极致,每一个细胞里大概都充斥着灵气,所以死亡之后,也会逐渐分解成灵气,反哺和滋养这个世界。   但巫洛阳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过程。   他们脸上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人却已经死了,然后身体瞬间崩解,变成一股磅礴的灵气。几十个修士一同死亡,就像是瞬间卷起了一场灵气风暴,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世界倒卷而去。   这无疑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景象,但此刻,巫洛阳却根本顾不上欣赏。   因为在她身边,离焰身上也同样正在发生异常。她那由天才地宝铸造而成,坚固得任何武器都无法破防的身躯,同样正在片片崩落,重新化作灵气。   巫洛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傀儡当然是不能飞升的。即使在原本的剧情里,作为这个小世界主角的离焰,也同样没有走到这一步。   但是她偏偏就在巫洛阳的指点下生出了人性,学会了修行,最后更是蹭着巫洛阳的雷劫,飞升成功——是的,离焰也是在蹭巫洛阳的雷劫,只不过有契约在,她算是巫洛阳的法宝,跟那群偷渡的修士不一样。   成功了,但又没有完全成功。   这相当于是她们卡了一个bug,但是小世界的天道却并不是死板的程序,之前或许一直没有发现,但当“主角”飞升,离开了本方小世界,天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主角是世界的支柱,也是不可缺失的存在,所以天道一反应过来,自然立刻就要采取行动。   这一点,事先也在巫洛阳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她带着离焰一起飞升,本来就是一种略显疯狂的试探,想知道天道之后会如何调节弥补这个漏洞。   在巫洛阳的预计之中,天道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把离焰带回去,二是重新诞生一个主角。   毫无疑问,这两个选择都各有利弊,但是总体来说,还是后者更好把控,所以天道果然也是这么选择的。   而想要诞生一个新的主角,跟巫洛阳想要取代主角一样,要么分走原主角身上的气运,要么就——杀死她。   被巫洛阳握住的手也崩解成了灵气。   离焰也正在看着她,一开始,她脸上是与其他修士一样的惊怔,继而变成恍然,至于之后,随着面部部件的崩落,巫洛阳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团新形成的灵气漩涡,目光中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期待。   本不该飞升的主角飞升了,小世界在这个刹那是没有主角的,这是本方小世界的漏洞,又何尝不是主神系统的漏洞?巫洛阳很想知道,这个小小的bug,能不能跟另外一个漏洞连接上。   很难说,火焰是怎么出现的。   但当巫洛阳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蔓延开来,以离焰留下的灵气为燃料,从一朵小火苗腾起成为一簇灼灼烈焰。   巫洛阳眼中立刻迸出惊喜之色,朝这火焰伸出手,“找到你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语,正在无序燃烧着的火焰跳动着,描绘出了一个人的轮廓,然后,同样朝巫洛阳伸出了手。那只完全由火焰构成的手落在巫洛阳掌中,却没有任何烧灼之感,只有一股暖意顺着她的掌心漫开。   她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巫洛阳猜测,她家对象对于主神来说,大概也是个类似bug的存在,而且又取代了所有混乱的小世界的主角。所以在她成功卡到bug,让某个小世界的主角消失之后,真正的bug就顺着某种联系出现在了她面前。   呃……虽然外形有点出乎预料。   但是仔细想想,又不是那么令人惊奇。毕竟燃、炎、炽、烟,灵、烨……再到这个世界的离焰,她的名字始终与火有关。   这是一簇张扬的、混乱的、无序的火焰,但在她的掌中,却变得温柔无害了。   巫洛阳轻轻合拢手指,虚虚握住燃烧着的火焰,正要开口说话,眼前便是一黑。   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出现在了系统空间之中。   “警告!系统漏洞——”系统的声音变得十分机械,“检测到一个系统漏洞,自动修复中——”   巫洛阳重重吐出一口气,将飘在空中的系统抓过来,用力揉了几下,这才觉得解气。虽然她很清楚,系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主神分出来的一个程序,但是现在打不到主神,也就只能□□一下系统了。   不过本来就是卡bug,巫洛阳也没想过这样就能脱离主神的掌控,所以也不算太失望,毕竟已经取得了令人惊喜的进展。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漏洞修复结束,系统才又重新变成了她熟悉的214,“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下一个世界。”巫洛阳没有跟她寒暄的兴趣,直接道。   214连忙展开四个选项。巫洛阳几乎没有考虑,就直接选择了“西幻世界”。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都是新出现的世界,危险度都不会比它更高。   “新世界已选定,下面为宿主介绍小世界的主线剧情。”随着214的话出口,熟悉的屏幕出现在墙壁上。   然而看到一片漆黑的屏幕,一人一系统都不由得一愣。   “这是又出bug了?”巫洛阳问。   系统检查了一下,“呃……并没有。我们之所以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是因为小世界主角周围就是一片漆黑。”   “……好吧,剧情。”   “这是一个诸神黄昏的世界。”214继续道,“神明陨落、信仰崩塌,整个世界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我们的主角烬,就是光明神的最后一个信徒。”   烬是被光明神的信徒收养的孤儿之一。虽然诸神黄昏已经降临,但是许多信徒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们用尽一切办法祈祷、献祭,希望能够再次得到神明的回应。   而烬和跟她同一批被收养的女孩,就是这些信徒准备的祭品。   她们从小被洗脑要为神明献上一切,甚至以自己能够为神献身而光荣。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在她们被献祭的那一天,正好有一支军队经过附近,察觉到献祭的波动,捣毁了这个最后的光明神信徒窝点,自然也救下了本该被献祭的女孩们。之后,主角在人类的世界接受再教育,从此摒弃信仰,自强不息,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领袖,带领人类建立起属于自己、能够与各族抗衡的强大国家。   然而小世界意识混乱,那支军队未能及时出现。而信徒们经过多年尝试,已经将有把握的献祭仪式都用过了,这一次献祭所使用的,是一个从古籍残本中找到的,指向不明、效果不明的法阵。   而这个法阵,真正的用途是召唤魔鬼。于是献祭成功了,魔鬼降临人间,将跪拜祈祷的信徒一网打尽。   只有作为祭品的烬活了下来——在魔界。   召唤法阵的原理是交换,所以在魔鬼降临的同时,作为祭品的这一批女孩也被送到了魔界,散落各地。   之后其他女孩陆续遭遇意外死亡,只有烬一个人活了下来。   魔界的环境与外界截然不同,这里24小时笼罩着无法驱散的黑暗。对于本地的原住民来说,这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他们可以在黑暗之中视物。而且相较于阳光,这种黑暗也更让他们感受到舒适。   所以系统的屏幕里,看到的才会是一片漆黑。   在214讲述完毕之后,巫洛阳也终于听到了屏幕里传出来的声音,“亲爱的主,奉您的名祈祷。我的心只有靠近您,才有安宁,不管外界多么嘈杂,都不能影响我里面,与您独享的安静……”   这声音是如此的微弱,带着一点明显的颤抖。巫洛阳看不见她,却觉得此刻的她,应该也像是一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之后呢?”她低声问。   “之后。”214顿了顿,陡然加快了语速,“之后她遇到了一次生死危机,终于意识到所谓的神明根本不存在。于是彻底黑化,堕落成了魔族——原来魔族是由其他各族转化而来的,长期经受魔气侵染,就会逐渐转化。不过烬是主动吸收魔气转化的,她在魔界大杀四方,很快就统一了这里,然后又率领魔界大军攻入大陆,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魔域。”   “宿主,你得加快进度了,再过十分钟,烬就会遭遇第一次生死危机,从而黑化。”   “你怎么不早说?”巫洛阳大怒。   214瑟瑟发抖,“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啊……”   系统也是在宿主选定了世界之后,才能获取剧情线。而这一片漆黑,也很不利于系统的探查。   “算了。”巫洛阳摆摆手,懒得跟系统计较,还是抓紧时间设置自己在新世界的身份吧。   烬现在身在魔界,巫洛阳肯定也只能降临到那里。既要考虑如何得到她的信任,也要考虑两个人接下来在魔界的生存,最后还要兼顾拯救世界……巫洛阳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主意。   📖 第八个世界 📖 ◇ 第125章 一个人的神(1) ◇   ◎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自己信仰着的神明。◎   烬缩在山石角落的凹陷处,双手抱膝,闭着眼睛小声祈祷,“求您保守我的心,求您把我打扫干净,成为您的居所……”   声音细微,带着明显的颤抖之意。   其实在这种环境里,保持安静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你不知道危险会藏在哪里,又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发出声音是很不明智的。   但烬不敢停下来。   她怕一停下来,没有那一点微薄的信仰支撑,自己就会彻底崩溃了。   虽然已经十六岁,但烬从小被圈养在教廷里,平日里除了做一些手工活之外,就只剩下祈祷和赞美他们的主,对外间几乎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更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除了祈祷,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咕噜”,是肚子饿了发出来的声音。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从来到这个黑暗的世界之后。但事实上,就算来到这里之前,她每天也很难得吃饱。   烬又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点,继续祈祷,“感谢您,赐给我们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随着祷文被念诵出来,她似乎真的看到了那片美丽富饶的,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那里有阳光,鲜花,青草,吃不尽的食物。   一股腥臭味就在此时袭入烬的鼻腔,让她猛地从自己的幻想之中抽离了出来。   祈祷声停了下来,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到重重的脚步声踏在地面上,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鼻尖的腥臭味越发浓郁,直至几乎将她笼罩在其中,脚步声也停在了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打量自己,目光贪婪而黏腻,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主,亲爱的主,求您拯救您迷失的羔羊!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那带着腥臭味的魔物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   就在这一瞬间,明亮的光忽然在眼前爆发。即便烬紧闭着眼没有睁开,还是感觉到了那光芒的刺目,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而抓着她胳膊的魔物,被这光明一照,立刻就发出被炙烤的“滋滋”声,惨叫着化作了一缕浓重的魔物,然后缓缓消散了。   听到这声惨叫,烬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但与此同时,她又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朝前面看去。   那亮光并没有消失,依旧如此明亮,让烬忍不住往前挪了挪身体,似乎想要靠得更近。   别说是在这一片漆黑的魔界之中,就是在教廷中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少见到阳光,因为他们的条件非常糟糕,大部分时间都只能住在城市地底下的密室之中,身为光明神的信徒,却几乎不能沐浴阳光。   眼前想象中狰狞的怪物并没有出现,面前空无一物,让她忍不住怔了一下,然后视线便落在了这一小片光明的源头上。   那是一个巨大的光茧,源源不断的光从它上面向四周扩散,照亮了附近这一整片空间。   烬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可是此刻,她的视线一寸都没有分给四周,而是始终黏在那颗光茧上,根本无法移开。   这是……神迹吗?   一定是神迹,她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因为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神在她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降临了。   眼泪无知无觉地从眼眶中涌出来,烬不由自主地从藏身的小小石窟里爬出来。在里面坐得太久,她的身体僵硬而麻木,双腿更是刺痛不已,但她还是艰难地爬到了光茧附近,虔诚地跪了下来。   而就在她跪下去的瞬间,光茧再次爆发出明亮刺目的光芒,等到这光淡去,原地已经没有了光茧,只漂浮着一个沉睡着的人。   她全身赤-裸,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披在身上,肌肤像是莹白的玉石,晶莹柔润,没有任何瑕疵,像是被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品——当然,烬不懂这些,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无一处不完美。明明是站着漂浮在空中,但她面容恬静,双目紧闭,仿佛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境里。   很奇怪,明明光茧已经消散了,而眼前的人虽然完美无瑕,但身上并没有在发光,可是烬发现,周围的光线并没有消失,就像是这一小片空间被施展了永久的光明魔法,再也不会被黑暗掩去。   泪水再次模糊了烬的双眼,她膝行上前,想要抱一下对方的小腿,却又觉得这是亵渎,于是最后也只是虔诚地低下头,在那白玉般的脚背上留下一个很轻吻。   一滴泪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滴落在脚背上。而原本看起来正在沉睡的人,忽然动了动。   烬惊喜地瞪大眼睛,仰起头,试图查看她的状态,却见原本漂浮在空中的人猛地往下一坠,像是失去了滞空的能力,朝她的方向栽倒过来。烬连忙张开双臂把人接住,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这时,她才注意到,那双紧闭着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在看着她。   烬又惊又喜,又是慌乱,察觉到自己的逾越,她想要将对方放下,但没有任何可以垫在地上的东西,而直接将神明放在地面上,显然也是非常不敬的。   于是她只能抱着这种惊喜和慌乱的心情,将她的神明牢牢地抱在怀里。   整个过程中,那双眼睛都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藏着无尽的悲悯,让烬原本慌乱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神,是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神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在她眉心轻轻一抚。   温暖的感觉从这一点向着全身散发,烬只觉得所有的疲惫和困倦都消失了,就连之前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伤口也已经痊愈,饥饿的感觉随之消失,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恢复到了鼎盛之时。   这一定是神明对她施展的神迹!   烨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正要对她的神明顶礼膜拜,却见那只触碰着她眉心的手像是失去了力量,忽然下坠。   再转头去看,神明再次闭上了眼睛。   烬不由得慌乱起来,想,也许是因为神明刚刚诞生,还太虚弱了,拥有的力量太微小,所以给予自己赐福之后,就陷入了沉睡。   她并没有因此而失望,更不会因此就嫌弃这个“没用”的神明。恰恰相反,身为信徒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自己信仰着的神明,几乎立刻就被对方征服了。   原本,虽然从小被光明教廷圈养,又一直被灌输信仰神明的理念,可是烬并不明白自己所信仰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只能笼统地想着,如果神明能够重新降临,大概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吧?   就像是祷文里说的那样,能够生活在阳光下,有吃不尽的食物,看不尽的美景。   可是此刻,那些虚浮的幻想都有了更加确切的指代。   虽然这新生的神明力量微弱,并不能立刻将她带离这糟糕的地方,更不能赐予她无数的食物,可是烬所感受到的满足,却是从前未曾有过的,就像心灵的船只终于找到了皈依的港湾。   她是如此地敬慕着这位愿意用最后一丝力量为信徒赐福的神明,更因对方的这一举动而深深感激着。   烬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的神明,把她放进了自己这段时间藏身的石窟之中,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垫在了下面。虽然这衣服在之前的奔波之中已经变得又脏又破,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然后,她就这样着迷地盯着她的神明看个不停,直到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才慌乱地收回视线。   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索性闭上眼睛祈祷,“感谢主,感谢您的慈爱与恩典,让我的灵能够与您连接,为您奉献我的一切……”   再睁开眼,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在看着她。   烬因为神明的注视而激动得浑身发热,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懊恼。   都是因为之前的光明教廷也根本没有侍奉过神明,所以完全没有教过她们,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   好在神明并没有因为她的怠慢而生气,反而再次朝她抬起手。   烬连忙往后让了让,慌乱地解释,“我现在很好,感谢主的赐福,但我现在不需要了,请暂时保留您的力量,让您能够更长时间的清醒吧!”   那只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并没有任何赐福,但烬依旧有一种幸福得想要落泪的感受。   忽然,她的身体僵住了,眼神也在一瞬间陷入空茫。——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沐浴洗头,似乎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了。   当然,光明教廷的条件非常糟糕,水很难得,所以她们洗澡的频率很低,这是没办法的事。至于到了这个黑暗世界之后,就更不用提了。可是,可是……再多的辩解,也不能改变她现在头发满是脏污和油腻的事实。   她怎么能用这样的一颗头去玷污神明的手? 第126章 一个人的神(2) ◇   ◎用自己的凡人之躯背负神明,同样是一种亵渎。◎   自从到了这里,除了最初的逃命,烬一直处在茫然之中。   一方面是这里遍地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行动不便,另一方面是突然从熟悉的教廷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在祭祀之前,她才得知,教廷养着她们就是为了用来做祭品。或许是因为她们即将死去,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信徒们不再掩饰自己虚伪丑恶的嘴脸,给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说是三观破碎也不为过。   连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去想别的呢?   除了逃命是求生的本能之外,她没想过去找食物,没想过找落脚的地方,仿佛要在那石窟之中蹲到天荒地老。   但是此刻,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自卑,她的神思陡然清明了起来,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她要找个栖身的地方,最好有水,能清洗自己,有房屋,可以遮风避雨,附近还要能寻到可以果腹的食物——虽然神明可能不需要食物。总之,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怎么将就都可以,但神明是不能将就的。   她必须要努力去获取各种资源,为神明供奉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说干就干,烬确定神明短时间内不会再睡过去之后,就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征求对方的意见。   巫洛阳没有说好或不好,而是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烬虔诚地走到她面前跪下,闭上眼睛,只感觉到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按在了她的头顶,让她下意识地再次生出窘迫,欲要避开。   “别动。”随着这两个字,她就真的动弹不得了。   下一瞬,无数知识涌入了她的脑海中,撑得烬头昏脑涨,只得静心凝神,梳理起这些内容。原来神明赐予她的,是一门可以斩杀魔物的战技,以及借此淬炼和提升自己的法门。   有了这些,她虽然弱小,但却也拥有了在这片魔界之中立足的资本。   然而烬却来不及为这些欣喜,赐福一结束,她就担忧地看向面前的神明,不出意外地发现她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就是烬没有因为教廷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就迁怒神明的原因。   她的神明是如此高贵美好,绝不会让人用那样残忍的方式祭祀自己,所以那些歪门邪道,都是教廷的信徒们自己折腾出来的。   何况烬之前就无意间听说过,他们的神明已经陨落了。信徒们反复祭祀,只是因为不相信祂真的死透了,希望能够设法令其复生。可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献祭,自然不可能引来真神。   神明是为了一个绝境中的信徒而降临。   哪怕现在,这位新生的神明是如此弱小,仅仅只是一次赐福,就会消耗掉她大部分的力量。   烬看着对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让神为自己赐福!   打定主意之后,烬便小心地用之前的衣物,将神明绑在了自己背上。本来她的打算是自己先出去探索一番,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回来,但是现在神明睡过去了,烬不可能把她留在这里。   但毫无疑问,用自己的凡人之躯背负神明,同样是一种亵渎。所以整个过程中,烬始终处在一种激动亢奋的情绪之中,系袖子的时候,手抖得失误了好几次,一边在口中喃喃念叨,“我的主,求您原谅您的信徒,她是如此狂妄而又莽撞,满怀着对您的虔诚……”   直到背着人上路,那种激动依旧残留在心间。   这世间应该没有比她更加接近神明的人了吧?   这个念头让烬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就连脚步似乎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神明的身体虽然已经不会发光,但她周围的光明却始终没有退却。随着两人的移动,这光明也随之照亮了前方的路。这让烬终于得以看清自己躲藏了两天的地方。   魔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荒芜。尽管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但还是有不少植物在这里生长。   烬一路观察着这些植物,寻找可以食用的部分。她以前听说过,人界偶尔会出现魔界通道,有人进入其中,采摘魔植,拿到人界也可以卖出高价。据说这些魔植可以用来炼药,直接吃或许会有些小问题,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很快,烬就找到了一株魔树,上面结着黑色的果子。   她在附近观察了片刻,确定会有魔鸟食用这些果子,这才小心地靠过去。   烬并不会爬树,她也不敢将神明放下来,所以只能采用笨办法,那就是不停撞击树干,将已经熟透了的果子摇下来。好在这魔界的果树没有人会来采摘,除了魔鸟啄食之外,其他的果子都是自然掉落,她的办法成功了。   果子“噼里啪啦”地从树上掉下来,烬看得十分欢喜,正要去捡拾,心头忽然生出了一股警兆。   她猛地朝左边侧身,借助身体的柔韧度站稳,然后脚跟一转,就回过了身。果然,在她身后,一只魔物正举着大刀朝她劈下,若是没有及时躲开,她和她背上的神明或许就都被切成两半了。   烬心底陡然腾起怒火。   如果只是她自己,受伤也好,死亡也罢,那都是她的命。可是现在,她背上还背着她的神明!   神明也是会死的,这是烬一早就知道的事,所以这怒火才来得如此汹涌,以至于她被冲击着,完全忘记了畏怯和恐慌,伸手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主动扑向了对方。   除了护着背上的神明之外,她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丝毫不防护自己,只一味地进攻。尽管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块石头,却还是让对面的魔物感觉颇为棘手。   好在这不知怎么误入的凡人非常弱,他只要耗着,耗到她没有力气就行了。   察觉到对面一直在保守防御,烬咬了咬牙,故意卖了个破绽,朝对方攻去。这个破绽太大,魔物没有经受住诱惑。毕竟烬手中的武器是石头,就算被砸到了,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然而他失算了。   烬在将石头砸下去的同时,也运使起了神明给予的战技,所以虽然石头只让对方擦破了一点皮,光明的力量却借此机会钻进了魔物体内。   光明克制黑暗,魔物几乎是立刻就溃不成军,因为疼痛而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不久之后,他就彻底不动了,身体化作魔气散开,只在原地留下了一粒五彩斑斓的珠子。   烬的手指才碰到这颗珠子,它就融入了她的指尖,化作一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流转。烬连忙运转淬炼法门,引导着这股暖流,淬炼身体各处,直到彻底耗尽。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力量”的存在。   烬将魔物掉落的大刀捡了起来,终于确信自己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因为突如其来的战斗,之前摇落的果子很多都被踩坏了,烬在边角里找到了几个完好的,没在附近找到水,只能随便擦擦就吃了。这魔果看着可怕,味道也不敢恭维,但确实可以果腹。几个果子下肚,烬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更有力气了。   她背好自己的神明,继续往前走。   跟其他流落魔界的人比,烬的运气确实很好,落在了偏僻的边远地区,很少有魔物会过来。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一躲就是两天。但随着烬往里面走,遇到的魔物就越来越多了。   好在边远地区的魔物实力也不怎么样,正好适合她磨练自己的战斗意识。   随着吸收的珠子越来越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也增强了许多。明明对手越来越强,但战斗起来却再也没有一开始的生涩和艰难,都能打得有来有往。   就这样一路饿了摘果子吃,遇到魔物就以战养战,烬背着神明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这一天,她听到了水流动的声音。   附近有河!   已经想洗头洗澡快想疯了的烬顿时精神一震,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过,即将接近河流时,她又停住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迈步走过去。果然,稍微靠近一些,便看到了许多的魔物——这是她刚刚开发出的新能力,使用珠子里的暖流淬炼眼睛之后,就能在黑暗中视物了。   烬需要清水和河流,魔物自然也是一样的。所以在野外,河边是最危险的地方,无论是为了饮水还是猎物,战斗都是一触即发。就在烬观察的时候,就有两只魔物正在战斗。   其中一只魔物是人类的形态,另一只却是狮子的形态,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烬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另一只魔物正在虎视眈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加入战局。   烬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些。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是这种混战,必须要做好准备。特别是她还背着一个神,不能事先找地方藏起来,就更要小心谨慎了。   就在她吃着果子修整时,原本搭在肩上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指尖触到了她的眉心。   烬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用力抓住了那只手指。   “不用。”她强调道,“不用给我赐福,我现在还可以坚持。”   她的神明实在是太心软了,一看到信徒受伤,就会主动为她治疗。但是烬不希望她总是耗尽力量,陷入沉睡之中。而且这一点伤,她确实可以扛过去,根本没必要浪费神明的力量。   手指微微弯曲,在她的掌心里点了点,同时,耳后传来神明的声音,“知道了。”   烬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之前只急着阻拦,居然就这样直接抓住了神明的手!而且她之前还一直把神明捆在自己背上背着!   虽然事出有因,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亵渎,神明会因此降罪于她吗? 第127章 一个人的神(3) ◇   ◎虔诚地亲吻了对方的指尖。◎   烬握紧手中的刀,背对着巫洛阳蹲下来,轻声道,“我准备好了,请允许您忠诚的仆人为您效劳。”   已经裹上那件破烂的外衫,勉强将身体遮住的巫洛阳闻言,展开手臂搂住了她的脖子。她没有用力,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让烬生出了一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心跳得像是随时能从心口蹦出来。   她所供奉的神明并没有因为她的冒犯和亵渎而生气,不仅愿意再次亲近她,还在趴伏到她背上时,对她道,“辛苦你了。”   如此温柔而慈悲。   烬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揽住对方的膝弯,把人背了起来,然后再用一根树藤捆好。   虽然巫洛阳已经醒了,可以主动搂紧她的脖子,但是为了腾出两只手来战斗,还是需要把两个人捆在一起。烬一边捆,一边小声祈祷,等到做完了这一切,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流时,才逐渐平复了心跳和情绪。   河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虎形魔物留下了自己的尸体,被其他的魔物撕扯着分食了。   进食中的动物虽然依然在警惕,但肯定是比不上之前的。   就是这个时候。   烬提着刀,背着她的神明冲了出去,一刀斩向某只没有防备的魔物。然而在刀锋落下之前,魔物已经做出了应对,避开了可以斩开头颅的一刀,只在侧背上留下了一抹长长的伤口。它嘶鸣着,向周围发出警报。   事实上周围的魔物早就已经做出了各自的反应——有的叼着最后一口食物朝远处奔逃,有些谨慎地散开打算观望局势,还有些直接朝着烬冲了上来。   人类的气味跟魔物是不一样的。就像魔界的魔植、矿物乃至魔物的皮毛骨头等等,在人界可以卖出高价,对魔物而言,人类也是一种营养丰富的大补之物。   如果能吃上一口……   贪婪促使着这些魔物对她群起而攻之。   好在经过这几天的努力,烬的战斗技巧已经变得纯熟了许多,之前还要担心背上的神明被伤到,但现在她已经醒了,至少自保是没有问题的,烬也可以更加放开手脚。   她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斩向致命处。魔物们不甘心就此退去,多半会选择以伤换伤。然而她的战技十分霸道,只要在魔物身上弄出伤口,光明系的力量就能钻入它们体内,并在短短十几秒钟之内把一头魔物变成彩珠。   虽然这种战力并不能持久,几分钟内就会耗尽所有的力量,但在这里已经足够了。   两分钟后,冲上来围攻她的几头魔物就都变成魔气消散了。烬弯腰去捡拾地上的彩珠,看起来毫无防备,但留在附近观战的魔物,没有一个不长眼地跳出来。   烬吸收了所有的彩珠,才抬起头来,视线一寸寸扫过周围的魔物。   其中一只人形魔物忽然举起两条胳膊,叽里呱啦地喊了一大堆的话。烬的眉头才刚刚皱起,耳廓就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指拂过,然后她忽然听懂了那魔物的话:“我愿意投降!伟大的主人,请接受我为您献上的忠诚!”   烬:“……”   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   她忍不住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只谄媚地跪在地上的魔物,心想,难道她向神明献上忠心与虔诚的时候,难不成看起来也这么……傻乎乎的?   这么一想,烬简直恨不得一刀砍了让她看清楚这一点的魔物。   但是不行。   虽然她已经学会了功法和战技,可以不断提升自己,拥有自保之力,甚至保护自己供奉的神明,可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一点点力量,终究还是太微薄了。   毕竟现在她想要的,不仅仅是活下来,更要活得好。   要有房屋,有热水,有美食,有高床软枕……而这些,都是只靠自己做不到的,必须要有人给她干活。   在她犹豫的时候,那些观望的魔物之中,有一部分趁机溜了,还有一些留了下来,跟人形魔物一样跪了下来,对她表示臣服——魔族是非常现实的生物,慕强是他们的本能,而臣服于强大的存在,去获取更好的生活,也是所有魔都赞同的选择。   当然,并不能因此就指望他们拥有忠诚的品性。一旦有比现在的主人更强大的存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要是发现了主人的弱点,他们也不介意推翻对方,自己来做主人。   好在烬也并不指望他们的忠诚,只要能干活就行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开口,“我接受你们的效忠。”然后点了点第一个跪下的人形魔物,“你,过来。”   直到现在,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没有任何了解,现在正好问一问,至少要弄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才能做好未来的打算。   人形魔物名叫“罗”,在他的讲解下,烬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是来到了魔界,这里的生态与人间大不相同,但是就目前的格局来说,两边都差不多。   诸神黄昏之后,人界的大陆分裂成了无数个小国,并陷入了漫长的混乱与征伐之中。而魔界本来就没有统一的势力,而是由一个个领主掌管各自的领地。因为魔界很大,领地之间并不接壤,而是一片混乱地带,一些实力不高又没有效忠对象的魔物,就会暂时生活在这里。   这就是她们目前所处的地方了。   确定暂时不会遇到强大的魔物,反而可以在这里磨练自己,烬松了一口气。   然后迅速制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短暂的修整以及自我提升之后,她就打算去附近占据一片小领地。魔物虽然生活得比较粗糙,但那只是底层,领主们同样拥有自己的城堡和各种用来享受的好东西。   比起自己修建一座房屋,这显然是个更加明智的选择。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烬便挥退了罗,让他领着其他魔物,在附近巡逻,不要让其他魔物靠近,等自己修整好之后,就带他们去打猎。   罗眼睛一亮,原本惨白的皮肤迅速涨红,连忙点头答应。   烬这才松掉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先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神明解开放下,安置在河边一株老树的树根上,然后才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边的神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让我为你治疗吧,不能让人看出你的虚弱。”   是的,虚弱。   之前的杀戮看起来很惊艳,但其实烬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更糟糕的是她身上也留下了无数的伤口,如果不能得到治疗,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恢复实力。到时候别说带着魔物去打猎了,说不定反过来被他们当成猎物。   所以烬拒绝的动作顿住,任由那根手指落在了额间。   热流顺着指尖蔓延,很快,她身上的伤势就都痊愈了,精神也彻底恢复。而那为她治疗的神明,却又再次陷入了沉睡。   烬跪坐在她面前,注视了她许久,才低下头去,虔诚地亲吻了对方的指尖。   然后她伸手,将神明抱起,走进河水里,为两人清洁。   洗过澡之后,她又将衣服也洗了,晾在了树枝上,然后为此发起愁来。魔物们都长得很抽象,即便是人形,似乎也是不穿衣服的,也不知道魔界有没有布料,要是没有,等这一身衣服坏掉了,她和神明要如何遮掩自己?   烬还是有羞耻心的,不可能像魔物那样。至于神明的身躯,更不能让那些魔物的视线玷污。   幸好,虽然是被教廷圈养着,但是因为太穷了,她们这些女孩自然也没有太好的待遇,同样是要工作的。   她们是为神明预备的祭品,必须要是纯洁无瑕的处女,那些需要外出露面的工作当然是不能做的,就连洗衣做饭,也是不用她们动手的,只能做一些纺纱织布之类不会让人觉得低贱的工作。   所以,烬是会纺线织布的。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首先要造出一台织布机,还要找到能够用来纺线的植物。   琢磨着这些,烬逐渐陷入了昏沉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就惊醒了过来,抬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治疗能够让她的身体和精神恢复,但却不能驱除疲倦。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但现在显然还不是睡觉的好时机,在彻底安顿下来之前,她必须要坚持住。   先去带领那些魔物打猎吧。   烬再次将神明绑在自己的背上,提着刀去找罗。   魔物们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察觉到光明的出现,于是立刻闭上了嘴,齐刷刷地朝烬的方向看来。   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臣服于她,八成是为了这伴随着她出现的光明。   魔界在一片黑暗之中,但并非没有照明的东西,只不过非常珍贵,通常只有那些大领主才能拥有。当然,火系天赋的魔物,也可以用自己的能力照明,但没有哪一只魔物会如此浪费。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大陆上,能力要用来保证自己的生存。   越是稀少的东西越是珍贵,即便是魔物,也会本能地向往光明。这也是为什么魔界通往人间的通道永远不会彻底消失,堵住了一处还会出现另一处。   所以此刻,魔物们看向烬的视线无比灼热。 第128章 一个人的神(4) ◇   ◎被他们抬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主人!”罗弓着腰,垫着小碎步跑到烬身边,狗腿地喊了一声。   魔物生得千奇百怪,但一般来说,个头跟实力成正比。罗作为附近这一带有名的魔物,实力不差,个头自然也比才十六岁的人类少女要高大得多,整个人几乎是弯折成了九十度,说话时又要扭头去看着烬的脸,造型十分诡异。   烬却表现得很坦然,“去狩猎。”   “是。”罗点头哈腰,视线在烬身上溜了一圈,想找一找自己能帮忙的事。   帮忙拿刀——这个自然是不可能了。在魔界,武器是所有生物傍身的东西,绝不会让其他人染指。于是罗的视线就落到了被烬背着的人身上。   他自然不是现在才注意到这个被烬背着的人,事实上,之前在河边,烬出手收拾那些魔物时,他就已经察觉,对方在战斗的时候很注意保护后背,宁可用胳膊和其他部位硬接攻击,也绝不让背后的人受伤。   保护得如此严密,一看就知道是对她非常重要的人。   大概只有人类才会做这种事吧?魔物是没有这种概念的,他们诞生在魔气之中,没有父母亲友,也没有家族和血缘观念,至于友情、忠诚、爱情之类的正面情感,更是与魔物无缘,在这里,只有生存、杀戮、放纵。   罗的视线扫过被烬背着的人,试探地问,“主人,您背着的是……”   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她本来就面无表情,但此刻看起来,脸色简直是带着霜寒之意了,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冰,直勾勾地盯着罗,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警惕与防备。   一只手更是下意识地伸到身后,托住了背上的神明。   “我该死!”罗连忙低下头,抬手用力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主人明鉴,我并不是要打探您的隐私,只是担忧战斗的时候可能会伤到她。”   他本来还想提议“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把人放下来,交给我们守护”,现在自然不会再提了。   “记住你的话,不要靠近她,更不要打探她的事。”烬冷冰冰地说完,转回头,继续盯着前方的道路,一边在心里琢磨,确实要尽快找到可以住的地方了。这样,才能杜绝其他人靠近自己的神明。   狩猎进行得非常顺利。   身为地头蛇,罗对于附近的魔物了如指掌,甚至连他们的生活习性、战斗能力也能说出一二,至于地形就更不用说了。有了这么多的情报,再加上烬出手,自然收获颇丰。   唯一的问题是,除了寥寥两三只被其他魔物联手杀死的魔物之外,其他的魔物都被烬的战技变成了彩珠。   烬将其中大部分收了起来,指着剩下的对罗道,“试试看,这东西对你们有没有用。”   毕竟是光明力量导致的变化,她也不确定魔物是否能吸收这些彩珠。如果不能的话,以后战斗起来就要麻烦一点,不能直接用战技了,得给自己手下的魔物留一点食物。   好在没等烬想完,罗就已经又惊又喜地喊道,“有用,太有用了!不愧是最伟大的主人!竟然可以将魔族的精华淬炼提取出来,直接使用,比我们那种野蛮的吸收方法好了不知多少倍!”   烬闻言,眉头不由微微一动。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用担心无法组建起自己的势力了。   只要知道她的能力,有的是魔物想要投奔。当然,前提是她能压制住那些魔物,而不是被他们控制。   因为刚刚得到了一次治疗,烬虽然战斗时用了全力,但没有受太多的伤,并且之后又吸收了十几颗彩珠,感觉自己的实力又有提升,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罗带路,直接去挑战有住处的魔物。   之前的战斗,这些跟随者她的魔物根本没有出力,反而白得了一两颗彩珠,听说还要再打,都表现得非常积极,很快就商量出了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挑战对象。   这只魔物目前的实力估计也就跟烬差不多,在附近占据了一小片地方,手底下也有十几头魔物,算是一个不小的势力。说是有住处,但实际上也只是在石山上挖出了一个洞穴,勉强遮风挡雨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比露宿荒野要好得多。   一行人来到石山附近,一头魔物主动请缨,说石山里有自己认识的魔物,可以尝试劝降,要是劝降失败,也可以引魔出洞,把其中一部分骗出来杀。   烬很爽快地同意了。虽然她比较能打,也不怕群战,但毕竟背上还背着个神明,需要时时刻刻注意不伤到她,要是被十几头魔物围攻,其中还有实力和自己差不多的,那必然会是一场苦战,能让对面分兵自然最好。   也不知道这只叫藤的女性魔物是怎么说的,总之不久之后,她就带回来了七头魔物,说他们都愿意投降。   烬:“……”好家伙,这就少了一半人?   虽然魔物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但是那个石山领主未免也太惨了一点。   不过既然是这样,烬就有了新的计划。她让这七只魔物一个个把同事骗出来,一人给了一刀,把他们变成了彩珠。这样一来,就只剩石山领主一个光杆司令,不会太难对付了。   这石山领主对下属的约束似乎很松散,直到这时候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直到烬提着刀站在洞口挑衅,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可惜直到死,他都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烬将他的彩珠吸收了,这才背着神明,进入了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倒是比她想的要大得多,一进去就是一个大厅,大厅后面才是石山领主的住处,两侧也挖出了不少小洞穴,应该是其他魔物的住处。烬见状,便也爽快地让罗和藤把其他魔物带进来,各自分配房间。   她自己则是走进了石山领主的住处。   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张石床,上面还铺着魔兽的皮毛做成的垫子,让烬十分惊喜。   她伸手摸了一把,确定这皮毛非常柔软舒适,又将之拎起来抖了抖,清理干净,这才解开藤蔓,将背上的神明放在床上,搜查其他地方。   可惜石山领主也是个穷逼,房间里根本找不到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只小铁锅还算能入眼,剩下的就都是一些魔兽皮毛了。   烬将所有的皮毛都挑了出来,琢磨着把它们做成衣服。魔界不知道有没有布料,自己纺线织布也不知道什么是能才能做到,在那之前,就用兽皮来代替吧。   唔……这样一来,以后再遇上兽形魔物,就不能直接用战技变成彩珠了,要留下一部分,杀死之后剥取皮毛。   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烬回到床边,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沉睡中的神明,才闭上眼睛祈祷,“我伟大的、慷慨的、仁慈的主,请允许您的信徒沾染您的荣光,让我的灵与您连接,沉睡在您赐福的国度之中……”   祈祷完毕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在石床边缘躺了下来,隔着一臂左右的距离,守护着自己的神明,也被神明守护着,慢慢睡着了。   ……   魔界没有日夜,魔物们也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们饿了就去捕杀猎物,饱了就会给自己找点娱乐——多半是跟另一个魔物放纵一场,困了就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憩。   所以此刻,虽然此地的主人已经在连日来的困倦之中睡熟了,但是外面的魔物们,却都还精神得很。   名叫藤的女性魔物占据了最大的一个房间,并且将十来个魔物都叫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引起其他魔物的注意。毕竟大被同眠这种事对魔物来说,也实属寻常。   然而房间里,却并不是众魔想象中的样子。   藤端坐在床上,其他的魔物则是胡乱坐在地上,脸上都是一副激动的表情,热切地注视着藤。   藤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我已经观察过了,那个人类似乎很久都没有休息过,现在有了领地,她肯定会休息。我们就要趁着这个时间动手,否则拖的时间久了,她对领地的掌控加深,反而不会再有机会。”   下面的魔物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表态,“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很多魔物智商都不高,做事也不喜欢多想,这次要不是藤给出了令人心动的筹码,而烬的能力也有些棘手,他们才不会听她指挥,早就直接冲过去杀人夺宝了。   事实上,就连藤的计划也没有什么精密可言,顶多是比别人谨慎一些,要先确定烬已经陷入了沉睡。   于是不久之后,正在意识空间里跟214一起追剧的巫洛阳就听到了系统着急忙慌的示警,“宿主别看了!有人闯进了你们的房间,马上就要把你的身体搬走啦!”   巫洛阳限于设定,使用完力量就会陷入昏睡之中,但她当然不是任何防护措施都没有,214一直帮她盯着外面呢。一旦出现了烬无法处理的情况,就会强制唤醒她。   山洞里,几只魔物小心地绕过烬躺着的地方,轻手轻脚地将巫洛阳的身体搬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其中一只魔物突然察觉到不对,一低头,就见被他们抬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第129章 一个人的神(5) ◇   ◎希望您只是我一个人的神,永远只注视着我。◎   巫洛阳一睁开眼睛,就立刻意识到,她的身体已经被人抬了起来。   能够不惊动烬就爬到石床上,这些魔物的个头自然很小,实力也非常差劲。于是当其中一个魔物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整只魔一抖,就松开了手。   巫洛阳连忙掐了个浮空术,才没有直接摔回床上。   要知道那可是石床!虽然铺了一层皮毛,但人砸下去还是会痛的。   见到这一幕,那只小魔物更加害怕,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其他的魔物先是被他吓一跳,又意识到抬着的人不需要他们用力就能浮空,于是也跟着叫了起来,推推攘攘地想要逃走。   巫洛阳:“……”   感觉如临大敌的自己有点傻。   是她高估了魔物搞阴谋诡计的水平,还以为他们至少能造成一些麻烦,这才火急火燎地醒过来。   烬只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睡熟了,又不是死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被惊醒了。   山洞虽然比别的地方安全,但是烬也没有完全卸下防备,对她来说,周围的一切生物,除了她的神明之外,都有可能会变成敌人。她不知道魔物并没有忠诚可言,只知道对于人类而言,这些魔物全都是异类,是不可信任的。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背叛居然来得这么快。   看到自己守护着的神明被几只小魔物搬起来,差点就转移走了,烬瞳孔一缩,下一秒,刀已经到了她手上。   小魔物对上她,自然毫无招架之力,一刀一个,很快都变成了米粒大小的彩珠。烬也没有留下活口审问的意思,在斩杀了这几只魔物之后,便直接提着刀冲出了房间。   外面等着接应的藤和其他魔物也没有任何遮掩,就堵在山洞门口,被烬撞了个正着。   事已至此,解释估计没什么用了,藤当机立断,喝道,“一起上!她今天大战两次,消耗巨大,我不信她还有多少余力!”   魔物多狡诈,但是该拼命的时候,却也能狠得下心,当即一拥而上。   山洞里地方狭窄,打起来的动静着实不小。已经睡着了的罗和其他魔物很快也惊醒,跑出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注意到这些魔的出现,烬不由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罗不由打了个激灵,立刻大声喊道,“主人,我来帮忙!”   藤听到这句话,心头猛跳,意识到如果让其他魔物加入战局,己方很有可能落入下风。她眼珠一转,也跟着大喊,“能带来光明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背上的人!那人还在山洞里,而且一直昏睡着,我们牵制住她,你们快进去搬人!”   这番话让那些魔物骚动了起来,却也动摇了烬的意志。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回到洞口,一边在心里后悔,自己应该在清醒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像之前那样,把神明背在背上才对,为什么会疏忽,忘记了这一点?!   藤既然要搅浑水,便不会让她退回洞口,招呼其他魔物一起上,手段尽出将她缠住。   抉择落到了罗和他身边的魔物身上。   有几只魔物蠢蠢欲动,视线不断往洞口瞥。山洞自然是没有门的,只是用兽皮简单地弄了个帘子,淡淡的光线顺着缝隙流泻出来,让人确定,藤所说的是真的。   带来光明的并不是烬,也许是山洞里的那个人,也许是一件宝物,只要他们冲进去,就有可能占据……   “醒醒!就算能抢到手,你们能护得住吗?!”罗一声厉喝,让这些魔物清醒了过来。   他们虽然贪婪,但既然能够在面对烬的时候干脆投降,脑子必然是比较灵活的,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在魔界这片大陆上,能够带来光明的宝物,哪一样不是掀起无数血雨腥风,连那些大领主都会被卷进来?他们这些低等小魔,就算得到了宝物,也根本保不住,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反倒是烬,她虽然也不够强大,但能力却十分诡异,将来未必不能成长到大领主级别。   这不正是他们选择投降,愿意奉她为主的根本原因吗?   如此一想,这些魔物便都站到了罗身后,“我们听你的。”   就在这时,洞口的兽皮被掀开,光明从那里泼洒而出,将外面的大厅彻底照亮。一瞬间,所有人和魔都被这光亮吸引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视线投向洞口,便见那个一直被烬背在背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站在洞口。   她有着白皙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完美的容颜,海藻般的长发,光明笼罩在她身上,散发出圣洁的气息。尽管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衣,却丝毫无损于她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仔细看会发现,她看似站在山洞口,实际上脚并没有踩在地上,是浮空的。   这显然并不是个普通“人”。   罗和他身后的魔物松了一口气,幸好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而藤的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意识到情况和自己预估的完全不一样。   不但烬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样睡死过去,及时清醒了过来,这个一直被她背着的人,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弱得没有自保之力。   她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意识到这一点,藤当机立断,打算将其他人留下来挡住烬,自己逃走。   然而就在她行动的下一秒,提着刀的烬已经拦在了她的前路上。   另一边,罗已经领着魔物挡住了洞口,绝不会让任何一只怀有异心的魔物有机会靠近她,烬自然就可以放心地去追杀罪魁祸首了。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巫洛阳站在洞口,看着烬将最后一只魔物变成彩珠,这才松开手,回到了石床上。   她需要在沉睡中积蓄力量,强行苏醒就是提前透支了力量,不但不能持久,而且还会损害自身,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弥补。所以之前她站在洞口,却没有出手,即便如此,也快坚持不下去了,自然不能让外人看到。   随着光明散去,剩余的魔物都生出了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烬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很想立刻进去看看,却不得不先压制住这些人,以免出现第二次反叛。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魔物们。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心里嘲笑石山领主,觉得对方可怜,居然有一半的属下选择背叛,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现在藤已经叫破了神明的身份,让所有魔物都知道了她的特殊,烬必须要花费更多的心思,让自己手底下的人老实一点。   不需要任何人教导,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恩威并施。她将背叛者们的彩珠取出来,在训过话,让这些魔物知道厉害之后,便将彩珠赐给了他们。只有属于藤的那一颗被留下了,烬自己也没有吸收,而是调动力量将彩珠封印,然后用绳子穿起来,挂在了山洞口。   虽然彩珠非常漂亮,但这种威慑,却比挂尸体更让魔物们恐惧。   挂尸体,至少还是魔物。对魔物而言,死亡,或者是成为其他魔物的食物,都在他们认可的规则之内。但变成一颗珠子,却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接受的规则,什么都不是了。   做完这些,烬才回到了山洞里。   看到神明躺在石床上,似乎又昏睡了过去,她脚步一顿,生出了几分怯意。   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神明,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将神明惊醒。烬已经猜到这是一位新生的,没有多少力量的神明,就更害怕这种意外的苏醒会对她造成伤害。   过了一会儿,她才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跪下来。   刀被放在了一旁,那只刚刚才举刀杀死背叛者的手,握住了神明的手指,虔诚地将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敬爱的神,您卑微的信徒要向您忏悔,求您原谅我的软弱,我的自私,我的卑劣……”她轻声祈祷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砸在了巫洛阳的手背上,惊得她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睡过去,只是在闭目养神,想等烬回来之后,安抚一下她。   没想到,这件事对烬造成的影响竟然比自己预想的更大。   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然而很快,她的表情就微妙起来了,因为她听到,她“虔诚的信徒”正在毫无保留地剖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向她的神明忏悔,“是因为我的私心,不愿意对外散播您的荣光,增加您的信徒。因为我希望您只是我一个人的神,永远都不会将青睐的视线投向其他人,永远只注视着我……”   甚至在她卑劣的私心里,还生出过一种隐秘的野望。   ——要是神明一直这么弱小就好了。   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将神明背负在自己的背上,靠近她,保护她,照顾她,守卫她,让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   她想把自己的神明养起来,而不是将之供奉在高高的神台之上,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第130章 一个人的神(6) ◇   ◎让烬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异样之感。◎   烬成长的环境太特殊了,作为祭品,除了对于神明毫无保留的信仰之外,教廷什么都不会教导她们。   在神明真正为她降临人间之后,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便是理所当然的。再加上魔界看起来也不具备传教的土壤,所以她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些。   但今天的事,却给她敲响了警钟,让她意识到,自己这种私心,是有可能再次害死神明的。   弱小的神明需要她照顾,可以满足她的私心,可是没有自保之力,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是非常危险的。而她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保护得万无一失,何况……她现在并没有那么强大。   最重要的是,神明的特殊被藤叫破,烬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些魔物也同样心向光明。   魔物们并不知道神明的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追逐她。而他们显然并不会像自己这样虔诚而又谦恭地对待她,贪婪的魔族只会掠夺、抢占强迫她为他们所用!   一想到这里,烬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戾气,恨不得提刀屠遍此界,让它变成安宁祥和之地。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落在了头顶。   烬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又生生止住了。   她自己趁着神明陷入沉睡去亲近是一回事,神明主动触碰她,又是另一回事。而且她已经洗过头了,不用怕会玷污了神明的洁净,有什么理由不接受神明的赐福?   何况,她也绝不希望那只伸出来的手落空。   头发被轻轻地揉了揉。烬的额头还贴着神明的手背,脸也因此被藏了起来,看不清楚,但露在外面的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不是你的错。”她听到神明的声音,“魔物本来就没有信仰。”   烬没忍住,抬起头来,果然看见神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表情柔和地看着自己。   神明并没有责怪她!这个念头让烬的眼神都明亮起来,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窃喜,试探着问,“魔物不能成为您的信徒吗?”   巫洛阳摇头,“我的信仰在人间。”   虽然不应该,但烬心底却因为这句话而陡然迸发出了无尽的喜悦。   神明这样说,那就意味着在这片魔界大陆上,她是唯一的信徒。反过来说,神明自然也算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也永远都会是“最特别的一个”。   只不过没高兴多久,神明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烬守在石床前,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再入睡,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在没有更多信徒的情况下,该如何提升神明的力量呢?   虽然神明并未责怪她,但问题还是存在的。外面的魔想要抢夺她,内部的魔说不准也在暗地里谋划着背叛,只有让神明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只是她懂得不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最后,烬决定,还是尽量提升自己。虽然不知道信徒变得强大之后,神明会不会因此受益,但自己越强大,就越是能够严密地守护住神明,不让魔物有机会抢夺,这是肯定的。   想完之后,烬又将石山领主留下的皮毛取了出来,准备做衣服。   这一动手,她才发现没有针线。   好在现在的烬已经不是一个人,她走到洞口处,对着罗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石头打磨的针和从藤本植物之中抽出来的纤维。这些东西虽然不如人间的精细,但做个衣服已经足够了。   因为皮毛是现成的,只需要裁剪缝制,所以很快,第一套衣服就新鲜出炉。不过因为头一回用这些东西做,针脚看起来还是颇为粗糙,烬只看了一眼,便又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一直做到第四套,她才觉得有些满意了,拿起来对着神明比划了一下。   这些皮毛不知保存了多久,自然不能就这样换上,烬又不辞辛苦地将神明背上,到河边去洗衣服。   没有洗涤用具,烬只能靠手搓,幸好她力气大,而且这些皮毛的质量都很好,在清水搓洗之后,也显得干净顺滑。将所有的兽皮衣都晾在了河边的树上,烬转头看向被放置在树根上的神明,心头又是一动。   她将神明抱起来放入水中,解开破烂的布衣,为对方擦洗。   上一次为神明沐浴的时候,虽然有魔物守着,但烬还是满心紧张,并不敢逗留太久,所以也没有怎样仔细观察过对方。   但这一次,这一带已经被她清扫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不长眼的魔物过来打扰,最重要的是,神明默许了她的亲近和触碰,也就让烬的胆量变得更大了一些。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完美的神躯,也是毫无瑕疵的艺术品,她的构造似乎与自己并没有不同,可是又处处都不一样,让烬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很多。   她连忙扯过一张还未晒干的兽皮,将一切都遮住,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为神明盥洗那一头如瀑的长发。   对待神明,她如此精心,但到了自己身上,就很随意了。抓过一片皮毛随意地擦洗完毕,又濯了头发,烬便毫不犹豫地抓起刀,将自己的一头长发截去。   在这里,战斗随处可见,长发难免不便,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成为弱点。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叹息,“可惜了。”   烬一惊,转回头去,却见她的神明不知何时又清醒了过来。   她又惊又喜,举着刀靠过去,“您醒了?这次好像很快。”   “是的,我感觉有许多力量充盈在身体中,弥补了之前消耗掉的那些。”巫洛阳点头。   烬忍不住低头思索起来,觉得这其中似乎有规律可以挖掘。如果能够找到让神明迅速恢复的方法,那她就不必一直处于昏睡之中,烬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就像在河边的那一战,如果不是神明清醒着,能够为她观察背后的攻击,抵挡或避开,烬要分心保护她的话,肯定会打得更艰难。   “怎么把头发剪了?”沉思间,又听见神明说,“留到这么长,可惜了。”   “不可惜。”烬语气坚定地道,“长发累赘,剪了反而省事。”   她现在难以兼顾各方,留着长发还要经常打理,十分麻烦,不如剪了的好。也许以后安顿下来之后可以再留,但现阶段,这是最好的选择。   巫洛阳想了想,说,“那我的也剪了吧。”   烬立刻摇头,瞪大眼睛反驳,“不行!”   “为什么不行?”巫洛阳反问,“你都剪了,我的当然也没必要留着。”   “那怎么能一样!”烬很急切的样子,“您是永恒,是光辉,是天上的太阳,是完美无瑕的存在。神躯是您的力量所在,即便是可以再生的头发,也不能随意裁剪。”   “唔……”巫洛阳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只光明生物,头发剪下来搞不好也会发光,当然不能乱剪。   “请放心,”烬又保证道,“我会为您打理好一切,保持神躯的洁净。”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微红了脸,因为这句斩钉截铁的保证之中,夹杂了至少一半的私心。好在她的神明并没有看出来,微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烬低着头,感觉神明和自己想的很不一样。只要跟她多说几句话,就会发现,她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的存在。这无疑正是烬想要的,所以她的心便忍不住雀跃了起来,脸上也自然流露出轻松的笑意。   眼角余光中,她瞥见神明站起身,走到树下去取晾晒着的兽皮衣。   在神明沉睡时,烬已经觉得她身上无所不美,是不属于凡间的造物。而现在,神明处在清醒之中,一举一动更是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光辉圣洁,让人忍不住为她目眩神迷。   烬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有一个瞬间,她很想低头,去亲吻神明踏在鹅卵石上的足。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动,只是在神明走过之后,伸手将那块石头捡了起来。   好在很快,神明就穿上了兽皮制作的衣裤,将完美纯洁的身躯遮掩住了。想到这是自己亲手制作,并供奉给神明的物品,烬又重高兴起来,收敛起种种杂念,跟神明一起回到了山洞。   唯一的遗憾是,神明清醒之后,不再需要她背着了。   好在没有失落太久,神明便又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交给她,彻底冲淡了烬心中的那一点遗憾。   新的任务是建立神的国度,将之打造成与人间相似的乐土。烬很能理解这个要求,毕竟她自己也在思念着人间,虽然前面十几年她似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但比起这里,当然还是更愿意回到熟悉的地方。   烬只是个凡人,此生应该是回不去了,但是神明却不一样。   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片乐土建造得完全符合神明的心意,这样,才能将她留在这里。   ——是的,虽然更愿意回到熟悉的地方,但烬更明白,一旦回到另一边,神迹显现于人前,她就不会再是神明唯一的信徒,能够亲近她的所在。如此,她宁愿留在这里。   要是巫洛阳知道她在想什么,估计也会为这种过度解读而叹息。   实际上,她只不过是打算在这个世界继续自己的种田大业,改善一下魔界的水土和生态环境而已。但是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出面去解决各种琐事,自然只能交给她的“信徒”去做了。 第131章 一个人的神(7) ◇   ◎甚至有些嫉妒这根被神明触碰过的木头。◎   魔物们会互相吞噬,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吃别的东西了。事实上,在这方面,魔物和人类是很像的,都有口腹之欲。譬如烬占据了石山之后,就在山洞里找到了一只小铁锅,说明石山领主是会做饭的。   只不过在魔界,既没有耕种的粮食也没有豢养的禽畜,烹饪自然也很粗糙。   但有了这个先例在,烬对于在魔界种田这件事,是很有信心的。   回到石山之后,她就将罗叫了过来,让他探索附近的地形地貌,记录上面生长的各种植物,寻找其中可以食用的部分。   罗闻言,不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主人,这个不用再去探索,我都知道!”   很显然,罗也是一只很喜欢吃的魔物。对他来说,捕猎同类,是为了增强自身的力量,但吃其他的东西,就是单纯的享受了。只不过条件有限,不能吃得太精致,所以他也就跟之前的烬一样,只能摘些野花野果吃吃。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关注过其他的植物。   烬闻言也是精神一振,“那我们尽快将地图画出来。”   但是问题来了,这里既没有纸,也没有笔。不过这山洞开在石山里,到处都是石壁,烬眼珠一转,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些石壁就是最适合书写的地方,而且可以保存很久,方便时时查看。至于笔,用烧过的木炭就可以。   这么一想,烬立刻就让人搜集柴火,准备烧个火堆。   这样既可以取暖,又可以获得光明,烧过的木炭还能用来写字,算是一举三得。   听说要生火,魔物们倒是很积极,主动去捡拾附近的干柴。魔物们自然是知道火堆的,但他们很少生火,因为只有火属性的魔物才能点燃火堆,而这种魔物,不管实力如何,肯定都不会流落在外面。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质疑烬不能燃起火堆。毕竟她——或者她背上的那个人——自己就是一个小型光源,肯定会有办法。   烬当然是没有办法的,把人打发出去之后,她便有些惴惴地进了房间,在石床前半跪下来,将一切都交代了一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仁慈的主,不知您能否为您的信徒点燃火堆?”   “可以。”巫洛阳干脆地应道。   光明能量,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理解的,但是在巫洛阳看来,就是热量。能操纵热量,自然也就可以控制温度。燃烧的原理就是温度达到了物质的燃点,木柴的燃点很低,操控一个火堆对她来说轻轻松松。   烬面露惊喜之色,虔诚地低下头,亲吻她的手背,“感谢您的恩赐。”   巫洛阳现在已经习惯她动不动就祈祷了,还觉得这样蛮可爱的,于是又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是习惯了她的这个动作,烬现在也不会再因为神明的触碰而诚惶诚恐了,甚至试探着,把自己的头垂下去,轻轻搁在了神明的膝上。   没有被拒绝,这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面上露出了几分依恋与惬意。   直到罗回来,隔着帘子呼唤她,她才睁开眼睛,面色微红地对巫洛阳道,“感谢您应允我,让我在您的神国里休憩。您的信徒不敢懈怠,一定会竭尽全力,使我能承受您一切的丰富,荣耀您,见证您。”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而已,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能改变世界似的。巫洛阳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仪式感让人很愉快,她又摸了摸烬的头发,才说,“去吧。”   烬走出去,很快又拿回来了一根干柴,捧到巫洛阳面前。   巫洛阳伸出手指,点在木柴上,片刻后,明亮的火焰就烧了起来,让这根柴变成了小小的火炬。   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有一瞬间,甚至有些嫉妒这根被神明触碰过的木头。   当她将火炬拿到外面的大厅时,立刻就引来了一阵小小的欢呼。很快,火堆就燃起来了。魔物们聚集在附近,奇形怪状的长相和面孔被火光映亮,眼底都是同样的惊喜。   火堆就烧在石壁旁边,等木柴充分燃烧碳化,烬就将其中一根熄灭,递给了罗,由他在石壁上绘制附近的地图。   这张地图看起来非常简陋,因为没有具体的标线,就连距离都没能完全标出来,只能由罗一边画一边讲解。即便如此,这也是烬第一次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了如此清晰的了解。   石山领主之所以能够在这里发展,是因为这里就是大陆的边界,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中型势力,也在河对岸很远的地方,属于领主幽。因为隔着河,石山这边又没有太好的资源,幽也懒得管,才被石山领主占据。   虽说是没什么资源,但那也只是对中型领主幽而言。实际上,附近还是有一点好东西的。   比如一种类似稻子的植物,成熟之后的种子是一种十分坚硬的颗粒,但煮熟之后就变得柔软香甜。石山领主的那只铁锅,主要就是用来煮它。而且这些魔稻,他也不是完全自己吃,大部分都要留下来,与其他魔物交易。那口铁锅就是这么来的。   “交易?”烬立刻追问,“在哪里交易?”   “在幽领主居住的地方。”罗回答,“我没有去过那里,石山领主每次都是独自前往,带回需要的东西。”   “这种魔稻味道这么好,会有人过来抢吗?”烬又问。   “不会。”这一点罗倒是很肯定,“因为数量太少了。而且魔界并不止这一处魔稻,其他地方的产量更多,大中型领主会占据那些地方,这里是他们不要的。”   自己费时费力地占领和管理这种贫瘠偏远的地方太麻烦了,所以他们会默许小领主占据这里。反正小领主也会用魔稻交换其他东西,并不算浪费了。   烬对此很满意。魔界的生态非常原始,完全是弱肉强食。所以领主的更换是很频繁的,只要能杀死领主,就能取代他的位置,当然,之后也要接受其他魔族的挑战。这种变化,上面的大领主是不会管的。   所以她占据了石山领地,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得到其他领主的认可。   之后只要在这里种植魔稻,将之打造成石山领地的拳头产品,拿到外面去交易自己所需的东西,就能逐渐发展起来。   魔稻正是收获期,第二天烬就背着巫洛阳,去了生长魔稻的地方,将剩下的植株都收割了。由于要扩大生产,大部分种子都要留着种植,只剩下了很少的一点,烬觉得没必要留着,就让罗熬了一大锅粥。   因为铁锅太小,罗还现场制作了一只石锅。   没多久,魔稻香甜的味道就回荡在了整个山洞之中,让闻到味的人和魔都忍不住咽口水。   烬闻着这个味道,忍不住有些失神。其实在人界的时候,她也很少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却好像终于从漫长的流浪之中恢复过来,回想起自己身为“人”的身份。   从此以后,她就要以人的身份,在魔界生存下去了。   幸好,她并不孤独。烬抬起头,看见她的神明靠坐在石床上,似乎也因为这个香味而感到惬意,唇边挂着一抹很淡的笑容。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直到粥熬好了,罗过来叫她,才回过神来。   第一碗粥当然是要献给神明的。如果不是有对方的守护,她或许早就已经死在了魔物口中。虽然神明并不需要进食,但烬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分享这第一餐像样的食物。   第二碗是烬自己的。   她盛完了粥,放下木勺,对罗道,“剩下的你们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味道。”   “分给所有的魔吗?”罗非常震惊。   魔物当然是没什么体恤下属的美德的。听罗对烬的称呼就知道,领主手下的人,与其说是下属,不如说是奴隶,除了少部分高阶奴隶之外,剩下的魔是享受不到什么好处的。他们之所以臣服于领主,也只是为了活命,别的不敢想。   像魔稻这种美食,更不是低级魔物可以享用的。就算领主自己不吃,也可以存下来拿去交易,没有谁会分给下属。   烬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随意地点头道,“是的。”   然后迫不及待地端着碗进屋去陪神明吃饭了。   外面安静了一瞬,这些魔物们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对烬肝脑涂地,但他们确实由此而意识到,这个领主和其他的魔不一样。   将来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现在,跟着她只有好处。   一只半人高的小魔物捧着木碗来到锅边,锅底已经没剩下多少粥了,它是最后一个,罗给了它一大勺粥之后,便将整个石锅都端起来,包圆了剩下的部分,连锅底都舔干净了。   没有人笑话他,毕竟大家都在舔碗。   小魔物捧着碗退回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啜着粥,很快就因为这美味而变得眼泪汪汪。像它这种小魔物,比罗这种低级魔物更弱,也更不受待见,甚至没有工作的价值,只能供魔物们取乐,大都活不了多久。   在投降烬的魔物之中,他也处于最底层,端着碗上前时还有些忐忑,没想到自己真的也有一份。   而且因为锅底剩下的比较稠,还能看到一粒粒被煮得开花了的魔稻。   他居然也喝上魔稻熬的粥了!   小魔物一边喝一边哭,等一碗粥喝完,他舔干净碗,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站起身,脚步迟疑地走到靠近最里面的山洞口。——这里他之前是绝对不敢靠近的,因为领主和她带来的那个人都住在这里。   但现在,小魔物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门框上的彩珠,抖着手掀开了兽皮做成的帘子,“领主大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 第132章 一个人的神(8) ◇   ◎这一次劝降的效果比上次好多了。◎   “你是说,藤动手的时候,还有另一拨魔在外面接应她?”烬忍不住看了巫洛阳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小魔物怯怯地点头。   那天藤就是吩咐几只和他差不多的小魔物过来搬运巫洛阳的,只不过他装病推拒了。但他偷听到藤对其他魔承诺,只要能把人带出石山领地,外面就会有魔接应,不用担心被领主追杀。   “也对,这就说得通了。”烬恍然大悟,“那天罗也说了,这种宝物,就算抢到了他们也保不住。这一点,罗能想得到,其他魔难道不知道?但藤还是鼓动了那么多魔一起动手,原来是有接应的。”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了:藤有没有说清楚要接应的是什么东西?巫洛阳的特殊之处,是不是已经被那些没有等到魔的接应者泄露了出去?   烬本来的打算,是先在石山领地经营一段时间,稳步发展。但如果消息真的泄露了,或许外面的魔根本不会给他们发展时间。   越皱越紧的眉头忽然被人按了一下。   烬抬起头,便对上了巫洛阳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别急。”巫洛阳说,“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着急也无用,想办法应对就是。”   烬眨了眨眼,慢慢从那种紧张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呼出一口气,对巫洛阳道,“我知道了。”   是的,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她能做的,就是提升自己,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   烬冷静下来,又开始琢磨起接下来的打算,视线落在垂着头站在面前的小魔物身上,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魔物赧然地低下头去,声音弱弱的,“我……没有名字。”   “那就现在取一个吧。”烬说。   小魔物眨了眨眼,仰起脸望着她,带着几分明显的期盼说道,“那……那我要叫粥!”   听到这句话,烬就猜到他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来告密了。看来,对下面的人好一点并没有坏处。既然魔物没有所谓的忠诚,那就给他们足够多的利益,只要他们的利益跟烬是一致的,他们自己就会维护现有的局面,不需要她费尽心思去提高什么忠诚度。   “好,那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粥’。”烬站起来,对他道,“跟我出来一下。”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巫洛阳,这才领着小魔物出门。   外面的大厅里,魔物们还围在火堆边不肯散去。他们自己好像没有生火的习惯,所以无论光还是热都很难得,有魔小心翼翼地朝火焰伸手,被烫到了又赶紧缩回来,有魔一直在往火堆里添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被点燃,也有魔在火堆边团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火光映着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但不知为何,烬看了一会儿,反而觉得他们并没有那么可怕。   虽然和人类长得不一样,但在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   “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她看了很久,才迈步上前,发出动静,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刚才粥告诉我,藤当初还找了人在外面接应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已经把我们拥有光明的事说了出去。说不定,现在就有想要夺取宝物的魔正在赶来的路上。”   听她这么说,魔物们的表情顿时都变得严肃了起来,还有人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烬便又道,“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苦战,我也不能强迫你们留下来一起面对,如果有魔想离开,现在就走吧。”   魔物们睁大眼睛,彼此对视,都有些无措。   虽然背叛这种事在魔界司空见惯,但通常来说,知道有敌人要来,领主们都会去外面多抓一些魔物回来,充作炮灰。像烬这种提前说明白了,给他们机会离开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   没有魔采取行动,一方面是不相信烬真的会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另一方面,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魔界到处都很乱,依附于其他的领主,还不如依附烬,而独自在外面流浪,所面对的危险只会比领地内更多。   朝不保夕,这就是低级魔物的生存现状。   最后,罗开口说,“不是说可能吗?也许消息根本没有传出去。”   烬摇头,“不知道有没有,那就要当成有来看待。”   在这片大陆上生存,不能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烬不像这些魔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也接受了这种生存逻辑,如果是她自己,也许生死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她还要守护自己的神明。   她是神明唯一的信徒,如果她也死了,那新生的神明是否会再次死去?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就让烬喘不过气。就算是为了神明,她也要更加努力地活下去。   逃避没有意义。就算这次消息没有泄露,也不代表以后不会有。魔界很大,但总归是有边界的,只要那些魔物还想追逐她的神明,就总能找到她的踪迹,所以除了迎战,然后夺取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种时候,内部自然还是安稳一些的好。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敌人肯定不好对付,你们要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魔物们目光闪烁,依旧没有开口。   要说他们愿意留下来跟烬共存亡,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走又能走去哪里?他们一向只有战败之后投降的经验,没有做过这种选择。   “我不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小魔物粥,“别处没有好喝的粥。”   这句话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也隐约说中了魔物们的心思,就这么走了,他们不舍得火堆,不舍得光明,也不舍得那一碗香甜的粥。   不是别处没有这些,而是在别处,这些是不会属于他们的。   罗很快也下定决心,“我也不走。”   之后,其他魔物也陆陆续续表态,决定留下来。   烬看着他们,低级魔物的生存环境似乎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她觉得自己还没做什么,居然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倒不是说主动留下来就不会背叛了,但主动和被迫肯定是不一样的,至少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吩咐的事,他们会更积极地去做。   这就够了。   “既然大家都留下来,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烬又说,“等到这件事过去,我们就在附近开垦土地,种植魔稻。到时候我出种子,谁开的地就算谁的,收上来的稻子我只要两成,剩下的留给你们自己。”   “真的?”有魔物脱口问道。   烬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用这种事骗你们。但你们也清楚,前提是我们能守住这里,要不然说什么都是空的。”   后面这句话等于是给魔物们泼冷水,但他们听了之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激动了。因为在这些魔物的概念里,没有白来的好处,条件越是困难,就显得烬的承诺越真。   反正活着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倒不如拼一把,要是真的能有自己的土地,种出来的魔稻属于自己,那就算再危险也值了。   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从他们的态度之中推断出魔稻的珍贵,立刻就决定将之作为收拢人心的手段,现在看来,效果也很不错。   之后她才说出这段时间的安排。   简单来说,就是“以战养战”。毕竟他们现在的家底太薄,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幸而神明赐予她的功法和战技非常厉害,完全可以靠击杀魔物、吸收彩珠的方式迅速升级。   最重要的是,现在神明是清醒着的,只要她不再透支力量,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烬就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去拼命了。   当然,说是拼命,其实多少还是有点策略的。   烬让罗将石山领地附近的小领主都标了出来,然后留下一些战力低微的小魔物跟巫洛阳看家,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魔物,挨个挑战过去。战术就还是跟之前打石山领地一样:先派人劝降,不成就将魔物一只只引出来杀,在最大限度削弱对方的势力之后,烬再正面挑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劝降的效果比上次好多了。   因为魔物们毫不吝啬地宣传,只要跟着烬领主,不仅每天都能点燃火堆享受光明和热量,而且还能分到土地种植自己的魔稻。   她手底下的魔物们一直在附近这一片游荡,哪个领地都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那些魔物哪怕并不完全相信他们的说法,只要看到火堆,也就下定了决心。   为此烬还不得不调整了一下,派其他人回去守家,把能点火巫洛阳换了过来。   就这样一天挑一处,几天下来,就将石山领地的面积扩大了一大圈,手底下的人数更是从十几暴涨到了上百。烬将他们安排出去巡逻,查看有没有外来的队伍,然后才回到领地里,吸收并消化彩珠中蕴含的力量。   这一次她没有将彩珠分出去,全部都吸收之后,烬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实力都有了巨大的提升。   她现在甚至可以一拳在山洞的石壁上打出一个印子,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皮肤更是坚固到刀子很难划破。   有时候,烬也会怀疑,现在的她还算是个人类吗?   但是当她转过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巫洛阳,又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了。   她对做人本来就没什么执念,只想能够继续侍奉自己的神明,为她建立地上的神国。 第133章 一个人的神(9) ◇   ◎锤将军送货上门。◎   在万事俱备的第三天,烬收到巡逻队传来的消息,领地外围出现了一支陌生的队伍。   “来了。”一直在养精蓄锐的烬“唰”地一下站起身。   她手中的刀已经换了一把,是前几天才刚刚获得的战利品,锻造使用的材料比之前那把更好,刀锋也更加锐利,刀身上刻着“饮血”两个字,缠在刀柄上的布条在经年累月的血液浸染下,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一望可知是一柄凶兵。   握着这柄刀,烬看起来也变得杀气腾腾。   结果一转头,看到跟着站起来的巫洛阳,这一身杀气就陡然散了。她甚至有些无措地往前走了一步,“我主……”   “我与你同去。”巫洛阳简洁地道。   烬却面色骤变,“不行!”   “为什么不行?”巫洛阳说,“前路凶险,但你既然去了,我又岂能不去?”   烬抿紧唇,虽然无可反驳,但还是很不赞同巫洛阳的做法。   她当然不能不去,因为要在这魔界挣出一块可以生存的地盘,要站稳脚跟,就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再凶险也不能避开。可是她的神明,当然应该待在安全的神殿里,怎能亲涉险地?   但是,要让烬把巫洛阳留在石山领地,自己出门,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放心。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谁知道敌人会不会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在明负责牵制她,另一路在暗绕后偷家?还有被她留下来的那些魔物,虽然烬已经尽力收拢了人心,也难保其中不会有人心怀叵测。   在这方面,烬绝对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所有魔物的。   虽然理论上神明现在是清醒的,肯定有自保之力,不会那么容易出事,但自己看不到,烬就不可能放心。   所以最后,她还是保持了沉默,让巫洛阳跟着自己一起出发。   根据传来的消息,那支队伍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正在修整之中,想必是打算恢复状态,再采取行动。既然如此,烬就不能给他们这个休息的时间,她打算直接过去动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样也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把战斗控制在两个地盘的交界之处,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家的损失。   几个小时之后,一行人就出现在了领地边境,见到了已经等候在这里的罗。虽然现在手底下的人已经扩增了不少,但烬还是更信任很有眼色的罗,主要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   而罗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打听出了很多消息。   她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所有人和魔的侥幸,“这支队伍来自幽领地。”   幽领主是附近唯一的中型领主,按理来说,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小型领主都自动归属她管辖,包括她们的石山领地在内。要说谁最有可能是藤通风报信的对象,自然是她。   但在此之前,不少人还是抱有侥幸心里,觉得说不定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只是一个比较强大的小型领主。   但是很显然,只有幽领主这样的身份,才敢派遣一支队伍劳师远征。再加上罗打探到的消息,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好在罗的第二句话,又让众魔松了一口气,“来的并不是幽领主本人,而是她座下的一员大将,名叫‘锤’。”   这也在意料之中。幽领主是附近唯一的中型领主不错,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因为她的敌人是其他的中型领主,而且上面还压着一个大型领主,同样有别的烦心事,不可能因为一个消息就亲自跑到石山领地来。   再说石山领地又没有什么难缠的人物,也用不到她亲自动手。   至于这个锤,知道他的魔物也有不少。据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战斗狂人,全靠一身蛮力纵横魔界,后来被幽领主收服,是她座下最忠心的一员大将,也难怪取宝这种任务会派他来。   他的名字是来自于他的武器,一对无比沉重的大锤,普通魔物只要被砸一下,就会彻底丧失行动力,不可谓不恐怖。   烬听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倒是有一战之力。”   相较于拥有元素天赋的敌人,只有蛮力的锤,她勉强还可以应对。毕竟烬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不比从前,尤其是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完全可以依靠这个优势跟对方周旋。   确定了情报之后,烬也不打算再耽搁,直接下令行动。   其他魔物也会跟她一起前往,主要任务是牵制住队伍中的其他魔,让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跟锤一战。   运气不错,她们到的时候,这支队伍正在吃饭,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中。烬一击偷袭得手,伤到了锤的右臂。   ——这也是她有意为之,要一击杀死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位锤将军也不傻,知道自己身形笨重,移动速度太慢,所以要害之处都覆盖了厚厚的坚甲,一时难以突破,倒不如针对他使用武器的手臂,这样之后的战斗之中,他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一击成功之后,烬便显出身形,引着暴怒的锤脱离了队伍。这边众魔物一拥而上,按照事前分配好的队伍,十几只魔物围殴一只,勉强保持住了上风。   巫洛阳独自落在后面,观察战局,见状微微点头。   这就是烬前段时间四处征战的原因之一了,要是手底下没有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发动人海战术,自己就会陷入被动。   见这些魔物还能抵挡得住,罗甚至还能分出精力指挥众魔,巫洛阳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烬那边。   烬的速度在面对锤的时候,优势尽显,完全靠放风筝的战术骚扰对方,任由锤将军把手里的两柄大锤舞得虎虎生风,却根本蹭不到她一根头发丝。   看来是自己担忧太过了,巫洛阳忍不住想。虽然来到魔界还没有多少天,但烬显然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了起来。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在原本的剧情之中,她在遭遇危机时,反过来吞噬掉那只魔物,彻底堕魔之后,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掌控了整个魔界。在这方面,她拥有一种惊人的天赋。   现在的她,实际上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掣肘。   一方面,做好人总比做坏人难,她没有成为毫无下限不择手段的魔物,战斗力难免受限。另一方面,巫洛阳这个“神明”的存在,虽然鼓舞了烬的士气,却也拖了她的后腿。   即便如此,她展露出来的天赋和能力,依旧足够令人惊叹。巫洛阳觉得,统一魔界似乎也不会是太久之后的事。   这样很好,毕竟想要安稳地种田,还是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   在巫洛阳思量间,锤将军已经变得越来越暴躁。毕竟对他来说,烬现在的存在,就像是一只在耳边嗡嗡叫,却怎么都打不到的蚊子,自然会令人心烦意乱。   而愤怒,往往会冲昏魔的头脑。   锤将军的攻势已经变得越来越混乱,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要不是他身上的甲胄,烬说不定已经结束战斗了。   不过巫洛阳能看得出来,烬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毕竟她靠速度遛着对方打,消耗也十分巨大。若不能速战速决,到后面失去了灵巧和速度,就会更难了。   所以她的选择,是不断攻击锤的关节处。为了保持行动的灵活,这里往往是铠甲保护不到的地方,也就成为了另类的弱点。   烬攻击的是锤的右肩关节。   之前锤的右臂就已经被她砍伤,比起左臂来说没有那么灵活,再加上之后的反复针对,终于,在一次攻击之后,锤的右臂彻底耷拉下来,失去了战斗力,就连手中的大锤都没有抓稳,被甩到了远处。   要不是巫洛阳及时伸手拦了一下,这柄大锤险些砸到还在混战中的魔物。   不过,战斗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确定烬已经锁定胜局,巫洛阳便走过去,将这柄大锤拎了起来。确实很重,估计有个上百斤,巫洛阳掂量了一下,心中一片欢喜。——这么多的铁,能打造多少铁器呀!   开垦和耕作都很需要铁器,而做饭炒菜也离不开铁锅,偏偏石山领地没有铁矿。   这本来是一个大问题,但锤将军送货上门,几百斤的铁锤加上盔甲,应该暂时能够满足石山领地的需要了。   这么想着,巫洛阳转头看向锤将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好人啊!   几处战斗陆续结束,众魔物们收拢了战利品,又围在了烬身边,脸上的表情不无激动。   本来这支队伍出现,大多数魔物都难免慌乱,没想到他们组织起来,居然也是一支不弱的战力,成功吃掉了对方。眼下战斗结束,他们自然都期待着论功行赏。   烬却没有提这个,而是问罗,“幽领主手底下还有什么势力?”   罗道,“中型领地占地颇广,不过大部分都有小型领主占据,真正由幽领主统治的地方,只有中心那一片。直属于幽领主的魔物大概有几百只。其中外面叫得上名号的,也就只有锤将军、狂将军和鹰将军。”   “怎么这么少?”巫洛阳有些意外。   这是她第一次跟其他魔物交流,罗不由看了她一眼,委婉地解释道,“已经算很多了。毕竟魔物若是太多,也难以管理。”   巫洛阳懂了。   魔物的天性就是不服管束的,领主们似乎也没有什么管理的意识,手底下的魔物一般都是手下败将充任。而这些手下败将,今日可以臣服,明日也可以反叛。所以真正能够被留在身边的,只有领主能够掌控的少数几个大将,和下面一群乌合之众。   如此,数量自然不能太多。否则内部自己就乱起来了。   或者说,正是因为内部经常乱起来,所以哪怕一直有新魔加入,数量也始终不会太多。   巫洛阳已经猜到了烬的打算,便看向她。   烬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支持,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我有一个想法,虽然有些冒险,但是收获也同样巨大——既然锤将军已经伏诛,我们不如趁胜追击,彻底拿下幽领地!”   这个提议显然出乎所有魔的预料之外,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最后开口的还是罗,“幽领地是中型领地,自然比我们现在的地盘要好。不说别的,就光是种植魔稻的土地,就比我们更多十倍。要是能拿下,自然更好。”   这话一说,其他魔物都不由得心动起来。   但罗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幽领地还有数百魔物,还有狂将军,鹰将军和幽领主本人,能打得下来吗?” 第134章 一个人的神(10) ◇   ◎她真的还能在这个世界顺利谈上恋爱吗?◎   这个问题让人与魔都陷入了沉默。   在魔界,一片领地之中实力最强横的,一定是领主本人,绝无例外。就算狂将军和鹰将军实力跟锤将军差不多,比较好对付,但是对上神秘莫测的幽领主,结果就不好说了。   “其实,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要不要打的问题了。”巫洛阳忽然开口。   众魔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幽领主既然派出了锤将军,就是对宝物有意。现在宝物没有到手,派出去的左膀右臂反而死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到这个地步,想要像他们先前预计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发展自身,显然已经不可能,倒是孤注一掷,直接将幽领地拿下,反而可能有一线生机。——唯有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才能慑服其他魔物,获得想要的安定。   既然肯定要跟幽领主对上,那么主动谋划,总比被动挨打强。   至于说难度很大,获胜的几率很小这一点,从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而且……一些魔物心思很快就活络了起来,原本的烬自然是打不过幽领主的,但她现在击杀了锤将军,只要吸收了锤将军的彩珠,实力必然又会上涨一大截,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实在不行,那就在对上幽领主之前,先把剩下那两个将军给干掉,也化作自身实力。   这么一想,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了。   他们将这番考虑说出,其他魔物便再次沉默起来,但这一次的沉默,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心动。   巫洛阳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善于说服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至于烬,她本来没有考虑得太周全,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既然大家都觉得可以干,那就干了!   下定决心之后,她也不耽误,立刻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反正目前的领地也是刚刚占下来,上面的魔稻被收割之后,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要是烬能够打下幽领地,这片地盘自然还是他们的,说不定其中一些魔物还有机会成为小领主。若是打不下来,那也谈不到以后。   于是大家生火造饭,准备饱餐一顿之后上路。   烬没有加入忙碌的队伍之中,而是抓紧时间,吸收锤将军的彩珠。   其实对于大多数魔物来说,虽然可以通过啃食同类获得力量,但想要完全吸收却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毕竟是掠夺来的旁人的力量,总不会那么驯服。   但是烬却没有这样的担忧,一方面是她的战技可以直接将魔物变成彩珠,在提取精华、消除杂质的同时,也让这种力量变得温和,更便于吸收。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天赋异禀。   同样的彩珠,其他魔物吸收之后也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但烬却不用。她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容器,不管什么力量进来之后都可以立刻化为己用。   在原本的剧情中,她就是利用这种天赋吞噬魔物,迅速成长起来。现在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实力受限,但是吸收彩珠的副作用显然要比吞噬魔物小得多,也算是有得有失。   也正因此,除了锤将军的彩珠之外,其他魔物吸收到饱和之后,剩下的彩珠也都送到了她这里。   虽然对现在的她而言,普通魔物的彩珠所蕴含的能量已经很少,但积少成多,也颇为可观。等到魔稻粥的香味传来,烬睁开眼睛,实力已经又增长了一大截。   她站起来,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素质,迈步朝营地走去。   这营地其实还是锤将军的队伍搭建起来的,他们懒得再弄新的,将就用了。   烬当然是第一时间来到巫洛阳身边。巫洛阳正在盛粥,见状便给她装了一大碗。烬低头一看,才发现今天的粥跟之前不一样。   之前都是纯粹的魔稻粥,今天里面却加上了肉糜——魔界也有一些小型魔兽,没有智慧,实力也不算太强,低级魔物捕猎失败时,就会用它们来果腹。不过这种肉腥膻的味道很重,口感又很柴,所以并不受欢迎。   要巫洛阳来说,就算是再美味的肉,不做任何处理,直接连皮带肉加血一起生吃,那味道肯定都好不到哪里去。   在巫洛阳的指点下,魔物们先是将肉打成肉糜,又用野生的香料去除膻味,再熬进粥里,然后一整锅粥就都获得了升华,那香气一传出去,就勾得所有魔物都围在锅边,一直在咽口水。   肉怎么会是这种味道?!   其实对巫洛阳来说,受限于当下的各种水平,这锅瘦肉粥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对美食荒漠的魔界而言,已经是顶级美味了。   事实上身为人类的烬也没有好多少。   在她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因为光明教廷的贫穷,日常食用的也是黑面包搭配蔬菜汤,偶尔能在汤里煮一块咸肉,就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像这种食用了许多香料精心烹制的肉糜粥,估计也只有王宫里的贵人们可以享受。   于是一碗粥喝下去,士气莫名其妙地又高涨了一些。   要是一路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就算真的是去幽领地送死,魔物们也甘之如饴。   巫洛阳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但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倒不是她在管理下属上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主要是作为神明唯一的信徒,她对其他魔看向巫洛阳的视线十分敏感,尤其是当这些视线变得无比灼热的时候。   虽然烬相信,自己对神明的虔诚与信仰一定是其他存在都无可比拟的,但也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幸好……她想,幸好魔物不能为神明献上信仰,在魔界大陆,自己永远都会是唯一。   虽然这种私心让烬非常羞愧,可是心底的暗喜却也无可否认。   于是在出发时,烬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快步走到巫洛阳面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让我背着您走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巫洛阳说。   其实她现在的状态,说是走,其实是飘,虽然会消耗一些力量,但不会觉得疲惫和劳累,巫洛阳就认为没必要再让烬背着自己。毕竟她之后还有不止一场恶战,更需要养精蓄锐。   然而烬却格外坚持,转过身将额头抵在她的腿上,“圣明的主,求您使用我的身体,行走您的道路,让您的信徒背负您的荣光。”   巫洛阳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世界的对象太会说话了,赞美诗一套一套的,根本无法拒绝。   不过也不是没有苦恼的地方。这个信徒对她如此虔诚,亲吻一下手背都小心翼翼,生怕亵渎了她。巫洛阳倒是不讨厌这种对待,但是,她真的还能在这个世界顺利谈上恋爱吗?   好在这也不是特别令人困扰的事,对别人来说,承诺只有一生一世,她们却有生生世世,也就不用计较这一时一刻的事。反正她们依然在一起,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巫洛阳被烬背着,魔物们自觉地围拢在她们附近,警戒周围。   这支队伍过于庞大,路上遇到的零散魔物都主动绕开,行进得十分顺利。等到大部分魔物身体开始疲惫,便停下来扎营修整。   一路上都有魔物主动搜集木柴,这会儿就都堆放在一起。烬将巫洛阳放在柴堆边,巫洛阳便直接动手点燃了篝火。结果一转头,就见一只颇为眼熟的小魔物磨磨蹭蹭地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兽皮袋里往外掏东西。   野葱,野姜,薄荷,欧芹,百里香,迷迭香……魔界的植物虽然都因为魔气而变黑,但长相倒是跟人界没有太大的差别,这些都是之前巫洛阳用过的香料,没想到居然会有魔物主动去搜集。   啊对,巫洛阳突然想起来,这只小魔物的名字叫粥,就是他,在喝了一碗粥之后,便主动报告了藤有可能把消息外传的事。   就……他会搜集这些做饭能用到的香料,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合理了。   “是要让我做饭吗?”巫洛阳有些苦恼,“这些要做肉才用得上,我们没有……”   “有的。”一道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巫洛阳回头一看,便见一只魔物将一头刚刚被猎杀,脖子还在往外流血的猪型魔兽推到了自己面前。   “……”很好,有魔负责捡拾柴火,有魔负责搜集香料,还有魔负责打猎,这分工合作看起来还挺合理?   才这么一想,扛着魔稻的魔物就大步走了过来,将兽皮袋子放在了巫洛阳面前。又有魔物默默地搬来石头,摞在火堆旁边,然后再将巨大的石锅放上去。   很好,现在材料都齐全了。   巫洛阳只好挽起袖子,开始动工。不过既然是大厨,像是给魔兽剥皮去内脏,清洗香料,淘米煮粥这种小事,就不需要她自己动手,只要指挥魔物们干活就行了。   因为这只魔猪个头比较大,所以这一天的饭菜终于有了新意,不是喝粥了。   巫洛阳将肥肉的油脂炼出来,加上香料炖了满满一锅肉块。剔出来的大骨头也没有浪费,熬了一大锅汤,还往里煮了一些野菜。再加上焖的一锅饭,看起来颇为丰盛,也让魔物们再次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只有巫洛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之前喝粥还不觉得,现在开始动手做硬菜,她才意识到,他们手里的盐太少了。   这些盐是搜刮了所有石山领地附近的领主的收藏找到的,但数量也很少,再做两顿饭估计就没了。   然而烬得知这个消息,却并不慌张,只让她路上省着点用,坚持一下。   等快到幽领地的这一天,吃饭时,烬才将食盐已经用完的消息说了出来。魔物们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也知道盐是最重要的味道,而且还对身体有好处,其他调料可以没有,这个却是必须的,顿时小声鼓噪了起来。   烬这才对罗使了个眼色。   罗便站出来,跳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对众魔道,“大家不用担心,幽领地里就有一口盐井!”   “轰——”的一声,下面顿时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幽领主的可怕,只想着打下盐井之后的美好生活了。   巫洛阳看到这一幕,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句话:军心可用。   烬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趁着士气正高,就给众魔布置了任务,让他们带上巫洛阳晒制的肉干和果干散入幽领地之中,去宣扬美食的好处,从内部策反一批人。   至于她自己,则是在打听到狂将军正好被外派出去之后,便决定先绕路过去截杀。一方面是削弱对面的实力,避免回援,另一方面,多一枚彩珠,烬的实力就能多提升一截,为最终跟幽领主的一战做准备。   狂将军也不是元素类的天赋,对于不断升级的烬来说,难度并不大,顺利拿下。   但接连损失了两员大将,幽领主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领地内开始戒备,下面的魔物们也被约束了起来,甚至还组织了巡逻队,再想把鹰将军骗出来杀,估计是不可能了。   这让烬有些遗憾,不过之前进行得那么顺利,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总不可能一直寄希望于好运。   最后的硬骨头,只能直接啃了。   这天晚上——虽然魔界并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但巫洛阳和烬都还是习惯于用天来计算时间——烬坐在火堆旁,思考最后的作战方案。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精妙的方案,毕竟魔物们已经习惯了一拥而上。   所以主要是要想办法牵制住幽领地的普通魔物,还要将幽领主和鹰将军分割来。   这种时候,就显出底蕴不足的劣势了,烬这边,除了她自己坐火箭一样的升级之外,其他人的实力都没能跟上。   最后,巫洛阳主动站了出来,“我来替你引开幽领主。” 第135章 一个人的神(11) ◇   ◎“你骗我?”她紧紧抓着巫洛阳的肩膀,声音干涩地问。◎   听到这个提议,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她可以身涉险地,她身涉险地就是为了能够尽快夺取更多的地盘和资源,用来供养她的神明。如果要将对方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之前巫洛阳只是想跟着她,都已经让她紧张万分,战斗的时候总要分出余光去留意,何况现在她还要主动参战?   “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巫洛阳倒是很冷静,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说。   烬不说话了,其他的魔物更不敢说话。   巫洛阳又说,“我肯定是要跟着你的。但你带着我,根本无法同时应对鹰将军和幽领主。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暂时将幽领主引开,你抓紧时间对付鹰将军,然后再过来接手。”   道理是如此,烬也知道,这几乎是当下唯一的选择。他们已经惊动了幽领主,不可能全身而退,也没时间去找别的盟友,必须要速战速决。但是在巫洛阳的事情上,她又怎么可能仅靠理智来做判断?   这时,坐在一旁的罗弱弱开口,“要不……引开鹰将军,让主人先对付幽领主?”   “不,就是幽领主。”巫洛阳说,“照你说的,鹰将军以速度见长,要牵制她太难了。而幽领主,却是偏向神秘诡异的风格,我可以尝试用我的力量暂时封印她,这样就不需要战斗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烬说的。   听到不用战斗,烬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神明的力量是随着她本人的力量一起增长的,而且巫洛阳也很久没有再陷入昏睡之中,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只要她能够尽快击杀鹰将军,及时接手,就可以……   “最差也不过是我再睡一段时间。”巫洛阳又说,“但是打完这一场,我们就有领地,有城堡,足以抵御各种风险了。”   烬更加动摇。也是打完了锤将军和狂将军,他们才知道,原来魔界有一种魔晶矿,可以开采出魔晶。每一块魔晶之中都凝聚着庞大的力量,既可以直接吸收提升实力,也可以作为能源驱动各种强大的攻击和防御装置。每一个中型领地里,都至少有一条魔晶矿脉,所以领主可以用魔晶装置将自己的城堡武装得密不透风。   毫无疑问,如果占据了城堡,拥有了魔晶装置,她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担忧巫洛阳的安危,片刻都不敢离开了。   到时候,他们就不用四处奔波,可以在幽领地经营很长一段时间。   只需要稍稍冒一点险……   等烬从这一霎的心动之中抽离出来,才意识到不对劲——巫洛阳当着所有魔物提出了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现在已经说动了他们,所有魔都正眼含期待地看着自己。   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拒绝吗?   如果拒绝了这个提议,那么之前好不容易才被调动起来的魔心和士气,估计又要瞬间跌入谷底了。   神明的智慧,根本没有给她留下拒绝的余地。   烬深吸一口气,“那就这样。散了吧!”   然后第一个起身走开。   巫洛阳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走出营地很远,听不到那边喧哗的声音,烬才停下来。虽然巫洛阳走路没有声音,但周围光明环绕,始终不曾消失,不用回头,她就知道神明一直在自己身边。   但第一次,这种感觉非但没有让她安心,反而有种心惊肉跳的惶恐。   “你在生气吗?”身后忽然传来神明的声音。   烬终于转过头看着她,低声道,“自从神战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年了。”   这个话题起得突兀,巫洛阳有些不解,“嗯?”   “一百年里,光明教廷始终没有放弃,一直在试图重新聆听到神明的声音。为此他们想了所有的办法,举行了各种各样的仪式,包括好几次大型的献祭。”烬说,“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被外界围剿,最终教廷只剩下了四五个人苟延残喘。按照上古流传下来的仪式,用九个年轻纯洁的女孩献祭,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尝试。”   他们失败了,可是她成功了。   神真的降临到了她身边,用她的光辉照耀并庇护了自己。   烬自然为此欣喜若狂,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种害怕:她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单薄渺小,神明是否会因此失望,甚至弃她而去?   抓住希望的人,总是比之前更害怕失去。见过光明的人,也就更加难以忍受黑暗。   这才是她拼命抢地盘,想要尽快安稳下来的根本原因。   她想证明自己即便只有一个人,也完全可以满足神的各种需要,好好地供奉她,让她继续享有神明的荣光。   然而现在,她却反过来需要神明去为自己的计划涉险。   她不是在生巫洛阳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是她太弱小,太无用,才让神明为这种事情烦忧。   更重要的是,虽然她依旧是最虔诚的信徒,但过往的经验已经让她知道,神明并非全知全能、长生不死的存在。诸神黄昏之后,这是世间最后的神明,烬又怎么能不害怕?   “别怕。”终于弄明白情况的巫洛阳上前一步,将手掌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我向你承诺,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烬终于低下头,闭上眼睛,虔诚地赞美她的神明,“您的光辉永远照耀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天空中不落的太阳。”   ……   巫洛阳也没有骗人,幽领主最大的依仗,就是她可以身化幽影,融入周围的黑暗之中,成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这种能力,天然就被巫洛阳的光明系力量所克制。   也正是因为这样,幽领主才对于能够带来光明的宝物如此重视,将锤将军派遣出去。   所以当巫洛阳出现在城堡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就将她引了出来。   而巫洛阳也没有半点耽搁,一见目标出现,便立刻低声说出了咒语,“光明——”   瞬息之间,她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明亮到近乎刺目的光,让周围的人都难以视物。等到这光逐渐暗去,巫洛阳和幽领主就都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光团,一片黑影在光团内部左冲右突,想要逃离,却被牢牢地困住。   这个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哪怕是早有准备,相信巫洛阳能够困住幽领主的魔物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巨大的光团悬浮在空中,虽然不如之前明亮,却依旧将周围一大片地方照得十分清楚了。   城堡中的魔物都被这光辉吸引,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防守的地方。而来得更快的,是鹰将军,她以速度见长,几乎是在那团刺眼的光爆发的同时,就已经急掠而至。好在烬早有准备,挡在巫洛阳面前,成功截住了她。   烬曾经用放风筝的方式对付过锤将军,而现在,鹰将军也在用相同的战术对付她。   最为棘手的是,交上手之后她才意识到,鹰将军的天赋根本就不是速度,而是风!她之所以那么快,是因为可以借着风飞行,可是风能做到的事,却远不止这一点。   不过越是如此,烬就越是沉着冷静。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神明就在她背后,困住了最难缠的敌人。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眼前这一个,才能过去帮忙。   烬没怎么犹豫,就决定放弃防御。以对方的速度,防御估计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不如抓住这个时机,以伤换伤。只要她比对方坚持得更久,就能取胜。   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周围的地面都被一人一魔的鲜血染红,打到最后,两方身上都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   在某个瞬间,量变终于引发质变,烬的战技之中所携带的光明能量,开始与鹰将军本人的力量冲突,影响了她的发挥。烬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刀刃送入对方腹部的同时,再度发动战技,将之变成了一粒光芒璀璨的彩珠。   当然,与天空中的那个巨大光团相比,这一点光辉毫不起眼。   烬抓住彩珠,闭上眼睛将之吸收。   在战场上吸收彩珠,当然不可能完全消化,但是可以弥补自己已经有些空虚的力量,让她能够继续下一轮的战斗。   这也是烬敢于以伤换伤的底牌。虽然伤势并不会消失,但只要体内的力量充盈,就可以忽视那些伤处,最大限度降低它们带来的影响。   她拖着到,走到光团下。   一丝光明从天空中坠下,落到她手中。烬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温暖。下一瞬,她就被这一丝光线拖曳着,同样融入了光团之中。   这是巫洛阳为她准备的战场。   她固然可以把幽影放出来,这样自己就不用耗费力量了。但对方这种能力,逃跑太方便了,很难将之留下。要是让她跑出去,那就留下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又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爆的隐患。   这与她们占据幽领地的根本目的相违背,巫洛阳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出现。   好在就算不能交流,烬也可以明白她的意思,一进入光团之中,就举刀朝着幽影斩去。   刀自然是无法击中影子的,幸好烬的战技充盈着光明的力量,同样能够克制幽影。意识到这一点,幽影立刻就像逃走,但光团内部的空间不大,她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巫洛阳的限制,便只能被动地闪躲,时不时回身偷袭。   可惜对面是以伤换伤的疯子,每偷袭一次,自己也要承受一击,不久之后,她就无法维持幽影的状态,被迫显现出身形。   “我输了,我投降!”她毫不犹豫地开口大喊。   烬挥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就下定决心,斩了下去。   她当然可以收下属,前提是自己能够压制得住。幽领主的力量太过诡异,烬没有把握可以掌控她。要是她出去之后就逃走也就罢了,若是留下,反而是个大麻烦。毕竟听罗说,幽领地就是她谋杀了自己的上一个主人之后夺得的。   见事不可为,幽领主自然也奋起反抗,一人一魔又战斗了很长时间,等幽领主也变成一粒彩珠时,烬体力的力量也彻底耗尽。   她猛地跌倒在光明构成的地面上,本来想休息一下,但身体却瞬间穿过光团,砸到了地上。   烬瞳孔一缩,顾不得查看自己的身体,抬头朝空中看去,就见原本稳定的光团瞬间消散,一道单薄的身影坠落了下来。   她连忙伸手接住,注意到巫洛阳的身体变得透明了许多,就像是……随时都能消散。   “你骗我?”她紧紧抓着巫洛阳的肩膀,声音干涩地问。 第136章 一个人的神(12) ◇   ◎请您尽情地使用我。◎   罗快步跑了过来,一边朝烬大声喊道,“主人,城堡已经被拿下了!”   这个发展并不太出乎预料。魔物没有尽忠的概念,在烬跟鹰将军和幽领主作战的时候,下面的魔物们就已经在观望,等她杀死鹰将军,在光团里跟幽领主交手,幽领地的魔物们就陆续投降了。   所以罗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收城堡,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情况,便过来报信。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喜悦,但等靠近了才发现,烬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人看起来情况很不好。他面上的喜色立刻就淡了一些,但还是上前劝道,“主人,先把人送进城堡里安顿下来吧?”   烬听到这句话,才终于做出反应,她将自己的神明打横抱起,转头对罗道,“前面带路。”   罗点头,快步走在前面领路,一直走到城堡主人所住的房间。   中途有很多魔物躲在一旁围观,罗没有理会,烬更是根本没有看见。   幽领主的房间装饰得非常奢华,墙壁上镶嵌了会发光的夜明珠,地上铺的是兽皮毯,床柱和床脚上都有非常精美的雕花,床单和被罩则是魔界很难看到的布料……要不是所用的材料不一样,这里几乎就像是人类贵族的居所。   但这些都没能入了新主人的眼。   烬小心翼翼地将巫洛阳放在床上,视线一直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罗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还替她关上了门。   周围没有了其他人,烬也就不用再维持领主的体面,她在床头跪下来,紧紧握着巫洛阳的手,泪雨婆娑地祈求,“求您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您卑微的信徒……”   巫洛阳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要是烬指责她,还好应付一点,但哭得这么可怜,巫洛阳也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其实她还真没想骗烬。她知道烬很没有安全感,她们之间的牵系对烬来说也很重要,自然不会随便用这种事去考验她。   只能说,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还以为可以坚持住的。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因为烬不会觉得是巫洛阳实力不足,只会认为是自己拖延了太长时间,她才坚持不住。   巫洛阳只能安慰她,“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死去。”   烬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敏锐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抬眼看着巫洛阳,“可是你会消失,对吗?”   巫洛阳无可辩驳,只能道,“……就算消失,也只是暂时的。等到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就能再次出现。”在这件事上撒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现在这种状态,一看就知道维持不了多久。   “不!”烬抓着她的手猛地用力,盯着巫洛阳的眼睛里已经覆上了一层红芒,“我不同意,我不允许!”   这显然并不是信徒对神明说话的语气,巫洛阳听得心惊肉跳,对上她的视线,更是油然生出了一种不安。烬现在的样子,倒很像是上个世界入魔时的状态,要是不能及时阻止,她很有可能会失去理智。   一旦失去理智,沦为魔物,她就又走上了原本的剧情线,那巫洛阳这段时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但这也不能怪烬不够坚定理智。   是巫洛阳自己设定了这个身份,成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和信仰,现在她无法接受信仰的暂时消失,也很正常。   不过,提到上个世界,巫洛阳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眼看烬眼中的红芒愈盛,她也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有用……只是你恐怕很难接受。”   “什么办法?”烬语气急切地追问。   “唔……”巫洛阳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地将之转化成了烬能听懂和接受的说法,“就是……你也知道,神明是依靠信仰存在的。但魔界只有你一个人类,无法发展更多的信徒,所以……嗯,就只能让你的信仰更加虔诚。”   “我当然是虔诚的。”烬立刻为自己辩驳。   “是的,你是最虔诚的,我知道。”巫洛阳说,“所以如果只是常规的祈祷,你已经无法为我提供更多的信仰,只能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什么特殊手段?”   巫洛阳含含糊糊地说,“精神上你已经与我同在了,所以只能加深你与我的身体联系,从而让我获得你的力量。”   说白了,就是双-修。这功法还是上辈子离焰搜集的,只是研究之后才发现,傀儡没办法跟人类双-修,这事也就被抛在脑后了。幸而巫洛阳经历过数个世界之后,灵魂强大,还是从记忆里把它给翻出来了。   反正这种功法,本质上就是一种力量的流转方式,改动一下,在这个世界应该也可以使用。   不过巫洛阳也不好说得太明白了,毕竟对于一位虔诚的信徒而言,这个提议本身就是一种亵渎,烬估计会很难接——   “我明白了!”不等巫洛阳想完,就听烬满脸欣喜地道,“我的一切本来就都属于您。如果能够对您有一点点用处,请您尽情地使用我的身体,以此弥补您的力量。”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激动地亲吻巫洛阳的指尖,“感谢您愿意藉著您的圣体来洁净我、恩宠我,使我能承受您一切的丰富。”   巫洛阳:“……”   说好的不能接受呢?你怎么说起话来比我还直白!   她本来还以为,以现在这种信徒和神明的关系,这个世界应该是谈不上恋爱了。谁知道这个信徒虔诚归虔诚,平时总是表现出一副“我不能亵渎神明”的小心翼翼,可是一说到这种事情,连眼睛里的红芒都消失了呢!   巫洛阳又想叹气了。   她伸出手指,点在烬的眉心,借着两人之间的特殊关联,将双-修功法传给了对方,“那就试试吧。”   烬只觉得意识微微一沉,短暂的晕眩之后,脑海里就多了一套完整的知识。以她现在的等级,几分钟之内就能将这些知识消化完毕,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准备实践了。   她的动作依旧是轻柔的、小心翼翼的,但做出来的行为却堪称大胆。   巫洛阳被她禁锢在方寸之间,感受着力量在两人之间流转,不由微微失神。视线落在烬的脸上,她忽然注意到,烬左边的副耳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血色,也不知道是鹰将军还是幽领主留下的。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吮去了这一点血渍。   这个动作让身上的人微微一颤,然后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我慷慨的、无私的神明。”烬闭着眼睛,亲吻的间隙仍在虔诚地赞美她,“感谢您将万有和您自己都白白地恩赐给我,用您圣洁的身体来更新我、改变我、教导我,将您的允许都成就在我的身上……”   平常听到这样的话,巫洛阳已经能够尽力无视,但此时此刻,烬还不忘在她耳边诉说这些,让她羞耻得脚趾都微微蜷缩了起来。   忍无可忍,她一巴掌糊在了烬脸上,希望能捂住她的嘴。   结果烬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抓住这只手,侧过头去亲吻她的掌心。   ……   罗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家领主大人的心情非常好。   她坐在议事厅高处用黄金打造成的宝座上,听着下属们汇报幽领地那些魔物的情况,却显得心不在焉,眼神放空地盯着虚无之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好在她还是留了一分精神在听他们说话的,等到所有的汇报都结束,众魔开口问她该怎么处置时,她便也回过神来,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答案,“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了大厅。   魔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考验他们?还是有别的深意?   最后,他们将视线聚集在罗身上。   罗胸有成竹地道,“领主大人的意思就是叫我们自己处理,不要用这种琐事去打扰她。”   魔物们有一点怀疑,毕竟这是最能够展现领主权威的事,怎么可能完全交给他们来办?   但烬现在是真的顾不上处理那些琐事。   经过一次仪式之后,神明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那种半透明的、随时都可能消失的状态了,但是看起来仍然苍白虚弱,还需要更多的仪式,将自己的力量献祭给她。   是的,烬对于这件事的理解,就是利用仪式,将自己的身体和力量一并献祭给神明。   只不过她本人甘之如饴,甚至乐在其中。   奇怪的是,这个献祭仪式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她的力量在“献祭”之后,非但没有减弱,似乎还变得更强了一些。   但烬很快就为这件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她的神明是如此慈悲而温柔,又怎么可能会像那些邪神一样,夺取信徒的力量乃至生命?所以在她献祭的同时,也得到了来自神明力量的反哺,自然也就变强了。 第137章 一个人的神(13) ◇   ◎“以后就不要再对着我祈祷了。”◎   巫洛阳已经醒了,但没能立刻睁开眼睛。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她尝试了两次,没能掀开,也就安详地躺平了。   反正在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更像是吉祥物的神明,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情,顶多是在魔物们的强烈期待之下,亲自动手给他们做一顿饭,不想做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自己动手,不会饿死。   这么一想,巫洛阳就躺得很坦然了。   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逐渐靠近,而后身边的床铺微微下陷,是有人坐了下来。   一只手被人握住,温热的吻落在手背上,伴随着轻柔的祈祷声,“亲爱的主……”   巫洛阳一个激灵,顺利挣开了眼睛。   “闭嘴吧你。”她伸手捂住烬的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经过昨夜之后,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完全无视这些肉麻的赞美和祈祷了。光是听个开头,都觉得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被她捂住下半张脸的人眨了眨眼睛,面上带着几分无辜之色。   巫洛阳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但也只能深吸一口气,交代道,“以后就不要再对着我祈祷了。反正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信徒,而你的虔诚与信仰,我都已经感受到了。既然不能在这个世界传道,就没必要让人知道我的身份,免得平添波折。”   前面那些都是套话,之后最后一句是要说给烬听的。   果然她的脸色立刻就严肃了起来,显然对于巫洛阳的安危十分看重,所以也很赞同她的这个说法。   虽然她一向只在私室对着神明祈祷,但这个世界的魔物能力千变万化,说不定就有像幽领主那样莫测的力量,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呢?   巫洛阳身为能够带来光明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觊觎,为此烬才要不停征战。现在占据了一个中型领地,又击杀了幽领主这位力量特殊的领主,外界会重新评估她的实力,不会轻易开战。   但若是让人知晓巫洛阳身为神明的身份,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神和魔是绝对对立的存在,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人界那边一直猜测,诸神黄昏之中,或许也有魔界的手笔。要是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神,必然又会掀起无数的风浪。   “我知道了。”烬郑重地点头应下,眼珠一转,又道,“但我对您的所有赞美都是发自内心的,这个可以说吗?”   “……最好不要吧。”巫洛阳虚弱地道。   特别是在某些要命的时候,实在是太让人羞耻了。   因为想起令人不自在的回忆,她别开了脸,也就没有注意到,烬脸上一闪而逝的狡黠笑意。   或许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巫洛阳会因为自己的那些话感到不自在,但经过昨晚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惜,既然巫洛阳已经明白地说了,以后就不能再随意开口,恐怕也很难再看到她羞涩得浑身都泛着粉晕的模样了。   这么想着,烬俯下身,轻轻拥着自己的神明,小声道,“外面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您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接下来还是让我来帮忙吧……”   一边说,一边吻了上去,堵住了尚未来得及出口的拒绝。   一轮“互帮互助”下来,虽然力量上的提升并不多,但烬却是神清气爽,感觉之前漫长会议所消耗的精力都补足了,有一种浑身都充盈着力量的感觉。   于是,替沉睡中的神明掖好被子,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各种防护器具,烬才离开主卧室,再次下了楼。   罗正在忙碌,看到她,连忙起身迎了上来,“主人。”   “辛苦了,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烬说道。   罗眼睛一亮,连忙答应着去了。   之前的会议,主要议题是如何处理幽领地原本的魔物,又如何对外传递幽领地已经更换领主的讯息,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现在烬将所有人都叫过来,要说的自然是另一件备受关注的事:论功行赏。   说起来,因为征战的速度有点太快了的缘故,直到现在,烬对所有魔物许诺过的好处,都全是空口白话,还没有兑换过一次。   但是,没有任何魔物会怀疑她的承诺。   现在占据了幽领地,他们所能得到的远比在石山领地时更多,烬也打算兑现承诺了,让手底下的魔物们如何能不高兴呢?   不一会儿,罗就将所有魔物都召集了过来。   烬正在查看幽领地的地图。说来好笑,魔物对于领地的统治十分松散,幽领主的收藏之中甚至没有地图,眼下这张,还是罗紧急绘制的,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他们开战之前探查的结果,又与本地魔物的叙述对照了一番。   这样的地图自然很粗糙,但是眼下也够用了。   值得高兴的是,幽领地不愧是能够供养一位中型领主的地盘,除了早就知道的盐井之外,这里还有一处铁矿,一片桑林,至于魔稻,更是有一大片土地都能生长。   烬按照计划,将魔稻田划分给了魔物们去种植。这是所有魔物都有的,包括那些刚刚投降的。   至于盐井、铁矿和桑林,自然是交给那些一直跟随着她,已经能算得上是心腹的魔物们去掌管。为此,烬之前就跟巫洛阳一起商量出了一套管理方案,确保这些魔会主动遵守,而不是各行其是。   除此之外,沿路找到的那些香料,自然也需要单独开辟田地来种植,这一点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再有那些肉质细嫩的魔兽,也很有必要抓一些回来圈养,慢慢驯化成家禽家畜。毕竟光是靠打猎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幽领地附近的魔兽就会被他们吃光了。   等这些事情都商定了,最后才由烬宣布,今晚会有一场庆功宴,让大家敞开了吃喝。   魔物们顿时欢呼起来。   一些刚刚投降的魔物还有些不知所以。前面被策反的魔物都已经领略过了新领主带来的美食,他们却负责守卫城堡,直到最后时刻才投降,所以一无所知。   不过,等众多魔物开始埋锅造饭,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城堡周围时,这些魔物也终于明白了这位新领主的本事。   石山魔物们还不满意,捧着碗一边吃一边说,“这都不算什么,我们的手艺太差了,洛阳做的饭才是真的好吃……吸溜!”   不过战斗结束后,巫洛阳的情况他们都看到了,非常糟糕,被领主送进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过,也不知道要休养多长时间。在她完全好转之前,估计是没有机会尝到她的手艺了。   庆功宴过后,魔物们便各司其职,挖矿的,炼铁的,淘盐井的,养蚕的,织布的,种地的,养殖的……全都忙碌了起来。   魔界的气候实在很占便宜,既没有日夜之分,也没有四季之别,地什么时候都能种,不用考虑时节。而且因为魔植是吸收魔气生长,所以也不用担心土地肥力的问题。   三个月后,第一茬魔稻成熟收割时,整个幽领地也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魔物们穿上了衣物,住上了房子,用上了铁器,吃上了自己种的食物,在生活习惯上,已经跟人类没有太大的差别了。甚至因为大家都有了私产,还形成了贸易市场,领主府为此铸造了一批钱币,用于交易流通。   除此之外,魔物们忙碌之余,也开始钻研起了各种娱乐活动。毕竟闲着没事的时候,总要打发时间。   巫洛阳本来是想推广一些棋牌类游戏,但是游戏就有输赢,输赢就很容易发展成赌博。而魔物都是暴脾气,要是赌红了眼,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给治安管理带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当地发展文娱行业。   魔物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在此基础上,小说、漫画以及基于此改编成的话剧,自然就有了生长的土壤。   所以这一天,当罗汇报这一季的魔稻收成时,还顺便汇报了另一个好消息。   幽领地的人口增加了一倍!   这个数量有点吓人,但考虑到除了其他领地之外,各地还有不少艰难度日流浪魔物,也就不难接受了。   这些魔物没有分到土地,要么选择做工,要么选择投入文娱行业,极大地推动了这一行业的发展。   有好消息,自然也有坏消息。   这三个月里,光是他们抓到的,被派来幽领地打探消息的魔物,就有几十只。幽领地换了个主人,本来就会受到各方关注,何况他们还大刀阔斧地改革,弄出了不少新鲜花样,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再加上还有不少从其他领地逃亡过来投奔的魔物,要说周边的领主们对幽领地心怀善意,那就是最没脑子的小魔物,也不会相信。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开战了。”等罗离开之后,巫洛阳说。   这次不是他们主动去打别的了领地,而是别的魔物要试探他们的实力。   “是啊,所以我们也要努力了。”烬说着,从后面抱住巫洛阳的腰,亲吻她颈侧的皮肤,几乎可以算得上明示地说,“下面的魔物实力提升不多,只能靠我们俩了。” 第138章 一个人的神(14) ◇   ◎我应该早点到这里来的——不止一只魔物在心里这么想。◎   虽然有耍流氓的嫌疑,但烬这个说法也没错。   在吸收了鹰将军和幽领主的彩珠之后,烬的实力进一步突破,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一般的魔物,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提升,不去猎杀其他的中型领主乃至大型领主的话,很难通过其他方式提升实力。   所以现在,除了等着敌人送上门来之外,她唯一能提升自身的方式,就是双-修。   这种时候,确实是能提升一点算一点,所以巫洛阳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然后,一天过去了,敌人没有来。   五天过去了,敌人没有来。   一个月过去了,敌人还是没有来。   巫洛阳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照这样下去,敌人一直不来,她们难道还要一直保持高强度的双-修吗?   这谁受得了!   其实也不能说敌人没有来,只不过来的都是一些实力不强的魔物,下面的巡逻小队就能解决了。现在烬已经是中型领地的领主,总不可能来个小喽啰就要她亲自出面。   这一天,巫洛阳终于忍无可忍,抱着被子转移到了隔壁的客房,郑重其事地对烬表示,自己要集中精神研究一个法术,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打扰她。   烬眼巴巴地站在房间门口,“什么法术?”   巫洛阳道,“等成功了你就知道了。”   这倒不是她敷衍对方的话,不过这种事情,当然是留一点悬念和惊喜比较好。   “放心吧,我不会让其他魔来打扰你的。”烬保证道。   巫洛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之所以要搬出来,防备的就是你啊。但是这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而烬似乎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正美滋滋地计算着什么时候过来探望巫洛阳。   但这个计划终究没能实现。   在巫洛阳开始闭关研究的几天之后,第一波敌人终于到了。   之所以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周围三个中型领地联合了起来。他们的领地因为与幽领地接壤,几乎每天都有魔物逃离,主动跑到幽领地来。虽说领主们对下面的管理很松散,但是手底下的人一直往外跑,这不仅是实力下降的问题,更是面子问题。   但连幽领主都被干掉了,这三个领主也不敢独自找上门,而是选择联手。   烬手底下至今没有拿得出手的将军,所以只能自己独自对阵三位领主。令对面吃惊的是,她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战斗力强悍,他们三魔轮流上阵,居然也没能拿下她,而是僵持住了。   事实上,这种僵持才是魔界战斗的主流。特别是随着实力提升,大家都有保命的底牌,想要杀死大中型领主是非常困难的。   僵持,谈判,然后重新进行利益划分,大中型领地之间的战斗都是如此。   两边都不着急,这僵持就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然后三位领主生气地发现,自己带来的魔物,又有不少跑到了幽领地去。   本来领地之间距离遥远,很多低级魔物就算想跑,考虑到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也会谨慎一些。但是现在跟着领主来到了幽领地的边界处,要偷跑就方便多了。   “欺魔太甚!”一个牛头人领主忍不住拍碎了手边的桌子,“那幽领地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让那些底层魔物趋之若鹜?”   “这个嘛,我倒是知道一点。”长着一双翅膀、个头娇小玲珑的领主说,“听说他们的领地里,有吃不完的美食,看不完的故事,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别处没有的。不过,依我看,对魔物们吸引力最大的,还是领地里始终不熄的火堆吧?”   “始终不熄?怎么做到的?”肌肉虬结的领主问。   “这个倒是不难。”翅膀领主说,“就是派一个魔专门守着,不停往里添柴火。最近,听说他们又找到了一种特殊的魔矿石,比木柴更耐烧。”   “不知道我们的领地里有没有这种魔石。”牛肉人领主先是眼睛一亮,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那当然是因为我偷偷去过幽领地了。”翅膀领主扇了扇自己厚重的翅膀,“从天空中飞过去,其他魔物都难以察觉。”   其实她也只是从高处俯瞰了一番,并没有真的加入其中。因为她的长相特征太明显了,非常引人注目,想要伪装瞒过巡查都不可能。即使如此,翅膀领主也经常被领地里传出来的食物味道香得飞不动。   有一次,她趁着所有的魔物都走开,偷偷飞下去,叼走了一块烤得喷香冒油的魔兽肉,那滋味,至今还令魔回味不已。后来她还私下尝试过自己烤肉,却总没有那么香。   其实他们都是中型领主了,日常生活还是比较享受的。但是和幽领地一比,又显得不那么舒服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那些享受,似乎幽领地的普通魔物都能获得。   “那我们怎么办?”肌肉领主问。   “谈判!让幽领地交出这些好东西!”牛头人领主没有桌子可拍,只能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说。   “打赢了她才能提条件吧?”翅膀领主幽幽地道。   这话一说,另外两位领主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要是能打得赢,他们又何必坐在这里商量?   现在的情况就很尴尬,继续打下去,打不赢不说,自己带来的魔物都要跑光了。可就这么撤回去,那他们身为中型领主的面子就要掉光了。再说,幽领地那些好东西确实很诱人……   翅膀领主早就有了一个想法,只是之前怕盟友们反对,不敢提出,现在似乎是个好时机,她犹豫着说,“其实我觉得……”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三位领主都被不远处的动静惊动,直接从临时搭建的房屋里冲了出去。   他们呆呆地看着一团金灿灿的光从城堡的某个窗口升起,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攀升到高空之中,洒下的光驱散了魔界常年存在的黑暗,将周遭一大片地方照得十分亮堂。   “那是什么?”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城堡前面的空地上,也有不少魔物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从心底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很快,他们的疑问就得到了回答。   “——那是太阳。”   听到声音的魔物将视线转向城堡,便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巫洛阳。他们惊奇地发现,她身上那种能够照亮周围的光似乎消失了。有一些脑子灵活的魔物已经反应了过来,“太阳是你的能力吗?”   巫洛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但所有魔物都猜到了答案。   这轮“太阳”确实是巫洛阳用自己的能力弄出来的。魔界这种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她身为人终究不是很习惯。而且谁让烬老是称赞她是天空中的太阳,她就突然产生了灵感,打算尝试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比起自己走到哪里亮到哪里,永远被人瞩目,巫洛阳觉得还是让这能力挂在天上更好。   下面的魔物们已经开始欢呼了起来。   既然是巫洛阳弄出来的,那这就是属于他们幽领地的太阳!   领地边界处,烬看到这一轮太阳,立刻就意识到那是巫洛阳弄出来的。要不是还要拦着三位领主,她恨不得长翅膀飞回城堡去,问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这又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害。   虽然神应该是无所不能的,但是烬还是免不了担忧。   结果她刚刚命令下面的魔物们警惕起来,免得对方趁这个机会偷袭,就接到汇报,说那三位领主想要见她。   三位领主是带着诚意来的。   在看到了天空中的太阳之后,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对它产生了渴求。所以在翅膀领主提议可以跟幽领地建立起友好协作、互通有无的合作关系时,立刻就得到了其他两魔的支持。   反正打是打不赢了,幽领地的好东西他们也确实想要,既然如此,当然是合作更好。   在向烬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之后,他们还以商议合作条款为由,主动要求前往幽领地。   所以几天之后,烬就回到了城堡里,还顺便带来了三个使团。   来了客人,当然要设宴款待。   魔界的魔口虽然没有人那么多,但单魔素质却要高得多。就算是像粥这样能力低微的小魔物,一魔种上个一百亩的地都轻轻松松,因为可以使用能力,不像人类那么辛苦。而且以魔界的气候来说,一年可以种三四茬作物。   这样一来,粮食自然就爆仓了。为了消耗这些粮食,又不得不豢养更多的禽畜,形成良性循环。   所以虽然才占领了这里没多久,但现在的幽领地是不缺食物的,待客也很大方。   城堡门前架起了两只巨大的铁锅,里面炖煮着满满当当的肉和菜,香味浓郁得让使团的成员们坐立不安。广场上燃着四五处篝火,魔物们围拢在火边,等待吃饭的时候,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还有人在讲故事……   火光和天空中的光线照亮他们的脸,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和愉悦。   我应该早点到这里来的——不止一只魔物在心里这么想。 第139章 一个人的神(完) ◇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   天空中的太阳降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黑夜重新降临了。   这一夜,几乎所有的魔物都没能入睡。   虽然巫洛阳已经说过,以后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半天,落下半天,形成一个昼夜循环,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害怕它这一落下就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全都睁着眼睛等“天亮”。   包括三位中型领主带领的使团,也是一样。   大部分魔物索性聚集在城堡前的广场上。反正这里的篝火彻夜不熄,原本就是时刻都有魔物待在这里的。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大多数魔物也都已经习惯了聚在这里。   好在魔物们的身体素质十分强悍,一两天内不休息影响不大。他们说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边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所有魔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太阳从那亮光之中再次升起,才彻底放松下来。   魔物们小声欢呼着,庆祝了一会儿,有魔精力充沛,打算去自家地里看看,也有魔觉得困倦,想回去睡一会儿。他们很快散开,各自行动,广场上倏然静了下来,只有明亮的晨光照在地上。   大多数魔物在这时候就已经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从今天起,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但他们依旧很难想象,日夜的出现,会给魔界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然,也有少数魔物想到了这一点。   比如翅膀领主。   在中型领主之中,翅膀领主的领地是最小的,实力也算不上高强,但脑筋却是最灵活的。这一次三个领主联盟,就是在她的倡议之下达成。不过现在,在进入幽领地之后,她已经彻底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说,之前翅膀领主只是打算跟幽领地合作,分享一些现有的好东西,那么在看到了天空中的那一轮太阳之后,她已经决定将自己的领地并入幽领地了。   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目前看来,这轮太阳所覆盖的范围,只有整个幽领地。靠近领地边界的地方还能沾点光,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片黑暗。   翅膀领主并不知道巫洛阳和烬的关系,但她已经看出,这个覆盖范围,或许跟领主的实力有关。   所以就算她主动投降,也只能搬到幽领地来,不能把光接引到翅膀领地去,因为这种投降并不能给幽领地的领主烬带来实力上的提升。   搬到幽领地来住,翅膀领主当然不是不愿意,但是她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于是这天一早,烬起床之后,就收到消息,说有一位领主想私下见她。   很快,她就在城堡三楼的小会客厅里见到了这位翅膀领主,然后从对方这里得到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联合附近的中型领主,击杀这片土地上的唯一的大领主,占据对方的领地。   “恕我直言,这个计划似乎可行性不高。”烬听完之后,毫不客气地道。   翅膀领主摇头,“以前或许是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着天空中挂着的太阳。有见识的魔物其实都知道,这跟人类世界的太阳是两回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追捧它。   如果光能照到自己的领地上,那些中型领主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只是要帮助烬杀死大领主,让她取代对方而已。   这种事虽然不多,但是在魔界的历史上,还是出现过不少次的。   烬:“……”   她没想到,这个前几天还在琢磨着怎么攻打幽领地的领主,现在居然站在她面前,撺掇她去反杀大领主了。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幽领地虽然宽广,但依旧在大领主的掌控之中,想要获得绝对的安稳,这一步是迟早都要走的。只不过,在烬和巫洛阳的计划之中,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至少要等幽领地按部就班地发展个几年吧?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说服其他领主。”翅膀领主道,“你要知道,即便是大领主,也会为天上的太阳而心动。”   所以就算她不主动出击,大领主也很有可能前来抢夺。   烬听懂了,所以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翅膀领主的计划很简单,将所有的中型领主都联络在一起,牵制住大领主,为她制造一击必杀的机会。这段时间的交手,她已经知道烬的能力十分诡异,对上大领主也并非没有胜率。   只要击杀大领主,吸收他的力量,烬自然就会成为新的大领主。   烬低头想了想,道,“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   和其他的领主都不一样,大领主来得光明正大,甚至事先派人通知了幽领地这件事。   这也给了幽领地更多的准备时间。   这一天,在魔物们各自忙碌的时候,天空中的太阳忽然被遮住了。   他们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空中已经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魔物,大到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太阳。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然后,明亮的光从他的手掌中爆发出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爆炸,等到一切平息时,太阳依旧好好悬挂在空中,只是光线暗淡了不少。而那只巨大的魔物,整只右臂都被炸毁。   重创之下,大领主再维持不住巨大化的身形,被迫缩小降落,所有埋伏在附近的领主便抓住机会一拥而上。   他们没有直接进攻,而是限制住了大领主的行动,为烬制造机会。   即便如此,当大领主终于变成彩珠,被烬握在手中时,所有领主还是筋疲力竭、形容狼狈,甚至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完成了一件壮举,便躺在地上睡了过去——魔物可以通过睡眠恢复一部分力量。   烬的任务更重,需要先吸收了大领主的彩珠,然后再跟巫洛阳一起双修,提升她的力量,让天空中的太阳能够照亮更多的地方。   巫洛阳:“……”所以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要双修?   而她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整个魔界有五个大领主。烬成为其中之一后,自然就遭到了其他四魔的警惕和戒备,而且对于她的领地拥有的太阳,其他魔物不可能不眼馋。魔界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之后自然还会有更多的纷争。   好在现在的烬,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什么都没有,所以必须要拼命的人类了。   她自己的实力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手底下又有一大批不会反叛的属下,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局势,都不需要畏惧。   又十年,四位大领主陆续被她击杀,整个魔界彻底统一。   当初太阳出现之后不久,他们的领地就改了名字,从幽领地变成了太阳领地。而现在,整个魔界都是太阳领地的领土了。所有魔物,也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过上了新的生活。   与此同时,巫洛阳又弄出了一轮月亮,与太阳交替出现在天空,让夜晚也变得更加可爱了。   因为日月都高悬在空中,即便是魔物的眼力,也很难看到它们的细节。所以魔物们并不知道,实际上,有的时候,他们的领主和她的神明会跑到太阳和月亮上去约会。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巫洛阳坐在月牙上,晃了晃赤-裸的双足,转头问烬。   烬不解,“什么打算?”   “你是人类。”巫洛阳说,“统一魔界之后,不打算想办法回人界吗?”   烬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当然不。”   虽然她是人类,但对于那个世界,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毕竟在那边生活的十几年,她一直被光明教廷藏着,没有出过门,没有结交过朋友,更没有见识过那边的风土人情,很多常识都只是听说。   何况,在烬的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个不能示人的念头——   魔物是不能信仰神明的,人类却不一样。只有留在魔界,她才会是神明永恒的、唯一的信徒。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巫洛阳的脑海里,214忽然跳出来刷了一波存在感。   这个世界原本的发展,是烬在一统魔界之后,又想把人界也纳入自己的领地之中。所以虽然巫洛阳的人气值早就已经追上了烬,但直到此刻,她确认不会侵略人界,任务才终于完成。   巫洛阳没有打开系统面板查看,她看着坐在身旁的烬,突然道,“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   所有的神明都被埋葬在了诸神黄昏,自然不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神明。巫洛阳根本不是什么神,非要说的话,她只是烬召唤的一个光明生物,类似于她的召唤兽。所以烬的实力提升,才会影响到她的实力。   之所以伪装成神明,不过是因为在那个时候,烬迫切地需要希望和信仰,所以巫洛阳就为自己伪装了这一层身份。   当然,也是因为烬自己认定了这个事实。   不过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而且巫洛阳相信,烬对此不会没有一点感觉。   然而烬听到这句话,却摇了摇头。   “不。”她张开双臂,拥抱住巫洛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神。”   📖 第九个世界 📖 ◇ 第140章 我在听(1) ◇   ◎主角变成了一个几百米高的巨人。◎   “宿主,真的要跳吗?”214看着系统扫描成像的立体图,十分担忧地问。   巫洛阳此刻正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从悬崖上往下看,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崖壁都是嶙峋的怪石,没有一株植物生长,看起来荒芜死寂。   这下面,就是本世界传说之中最恐怖的地方——六欲渊。   传闻古神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其中最为污浊秽乱之气,就沉在这六欲渊底。世间一切负面的气,都会顺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吸引,流入此处,在汇集到一定浓度时,诞生各种怪异的妖魔。   这里是人类无法生存的绝地。   但巫洛阳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就在崖底。   本来身为主角,在原本的剧情里,她应该出生在世家大族,作为天资惊人的继承人,享受一切最好的待遇。然而小世界意识混乱,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意外。   有一个人重生了。   借助对于剧情的先知,重生者夺取了主角的机缘、身份、地位,却仍嫌不够,想要斩草除根,谁知在即将杀死主角的瞬间,重生者却意外发现,只要主角死亡,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但就这么放过主角,她也不放心。   她能剥夺主角的一切外物,却不能得到对方的天资和悟性。万一这个主角即便没有世家培养,也成长起来了呢?   为了不留下后患,重生者索性炮制了一个救世的预言,让主角成为了“救世之人”。   这当然不是好心,因为所谓的救世,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入六欲渊中,借助她的根骨洗练和净化崖底的污秽之气。   原本,人间会定期组织队伍,下到六欲渊底,清理和斩杀在此地孕育出来的妖魔,避免它们势大之后为祸人间。只是六欲渊不适合人类生存,斩杀妖魔又十分危险,前来斩杀妖魔者,往往九死一生。   而且即便离开了这里,但因为污秽之气的侵蚀,他们本人的体质也会受到影响,终身不得寸进。   这么巨大的代价,自然没有人愿意下去,但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所以每到需要清理六欲渊的年度,人间就会陷入一片混乱,直到最终挑选出足够多的人。   但是重生者却知道一个秘密——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主角之所以修行迅速,正是因为她可以吸收世间一切的气,不像一般人只能吸收各种属性的清气。既然如此,这岂不正是一个天生的容纳并净化污秽之气的容器?   于是,就有了那个歹毒的救世预言。   重生者并不怕没有人相信,因为六欲渊对人间所有修行者,都是巨大的负担,如果有机会能够甩脱,没有人会拒绝。   况且,除了世界不会毁灭之外,她说的都是真的。   于是,在所有人的促成之下,还在襁褓之中的主角,就被送到了六欲渊下。然后,人们惊喜地发现,自那之后,六欲渊虽然依旧污秽之气纵横,却果然再也没有诞生过妖魔了。   从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百年。   人们逐渐忘了六欲渊下本来是会诞生妖魔的,更忘了为了除掉妖魔而付出的那些代价,因为这一切,都有另一个人为他们承担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六欲渊底的主角,就要死了。   这个世界的主角,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从她有意识开始,就是自己独自生活在六欲渊底,没有任何同伴,自然也没有人教导她应该学习的知识。   她像是一张白纸,三百年来仍未沾染上色彩,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黑化灭世。   她只是,要死了。   而这三百年中,她的身体已经容纳了太多的污秽之气,一旦被释放出来,就再不是六欲渊能够束缚住的了。——她死去本身,就是一场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灾难。   巫洛阳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是为了改变这种命运。   但第一步,她首先要见到主角。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主动跳下六欲渊,进入那片除了主角之外无人能生存的绝地。   然而此刻,系统214看着面板上的扫描图景,总觉得巫洛阳这一跳,搞不好还没见到主角,就先摔死了。   “摔不死的。”巫洛阳像是知道它在想什么,笑了一声,“这悬崖看着深不见底,其实只是六欲渊外显的一种形象,只要跳下去,就会进入六欲渊,不会有坠落的过程。”   她说着,轻巧地向前一步,整个人就直直地掉了下去。   系统一惊,然而不等它的数据做出反应,就发现巫洛阳已经站在了地上。   崖底的空间意外地狭小,大概只有个几万平米。这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而在正中间,是一座造型奇特的玉石山。这山是如此高大陡峭,以至于人类站在山脚仰头,根本看不到山巅的所在。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它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是显而易见的。   巫洛阳站在原地,仰头凝视着那座玉石山峰。而系统则是积极地将这片空间全部扫描了一遍,然后意外地问,“主角呢?她不是应该在崖底吗,我怎么没有找到?”   “你已经找到了。”巫洛阳说,视线仍旧停留在山峰上。   214下意识地反驳,“我什么时候找到——”   机械音猛地顿住,系统迅速拉高了摄像头的高度,越过高山、越过悬崖、越过无尽的空间,一直拉到最高处俯瞰下去,将整个崖底的空间纳入镜头之中,然后它震惊地发现,原来中心处这座高大的玉石山,竟然是一个人!   主角变成了一个几百米高的巨人。   当她躺下来的时候,人们甚至无法认出她的存在,只以为这是一座陡峭的山峰。   其实在系统空间的时候,214的投影屏幕上出现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在睡觉,但画面里看不出比例,214也没想到,主角会变成这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214结结巴巴地问。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她大概是睡着了。然后不知不觉地吸收了太多的污秽之气,然后就长得太大了。”   在这山崖下,除了睡觉,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而她睡着了,自然就无法控制进入身体的力量,于是被催得长成了一个巨人。——不过巫洛阳也不确定,如果她醒来,是否就能控制住这种力量。   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她天资横溢,可以吸收世间所有的气为自己所用,但那也是先用功法将这些气吸收,转变成灵力,再储存在身体里。然而重生者当然不会给她留下功法,留下了她也未必能看懂。   所以三百年来,吸收崖底的污秽之气,长成眼前这个样子,不过是她的本能而已。   “那你的任务怎么做?”214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管是改变主角毁灭世界的命运,还是跟主角谈恋爱,又或者是在这六欲渊里种田……至少需要一个清醒的、可以沟通的主角吧?但现在这个巨人,别说她一直在睡,就是醒了,两人要怎么交流,怎么恋爱?   214这样想着,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最初坚决反对宿主和主角恋爱的想法了。   巫洛阳对此却不是太担心。   她低下头,撩开袖子,露出来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圈火焰形状的标记,像是一条画上去的手链,又像是被刺上去的纹身。   这是上个世界结束之后,那朵火焰在她身上留下的。   因为巫洛阳和她是绑定的召唤关系,更因为一界之主的力量已经堪比神明,所以上个世界结束时,那朵火焰竟也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跟着巫洛阳回到了系统空间。   虽然只存在了一瞬,只给她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记,但巫洛阳无比确信,对方的状态正一天比一天更好。   她甚至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等这个世界结束之后,说不定她们就可以交流了。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巫洛阳的直觉,更是因为备选世界之中,已经没有那种一看就觉得危险的世界。   而在当下,巫洛阳觉得,或许这个火焰印记能够解决自己所面对的困境。   她这样想着,手指轻轻描绘着火焰的纹路,恍惚有一种印记正在发热的错觉。——不,不是错觉,这火焰标记真的在发热!而且随着热度不断上升,巫洛阳手腕上的纹路也变成了红色的,就像是一簇真正的火焰在燃烧。   巫洛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手腕上的温度越来越烫,那纹路也越发清楚、灵动,像是随时能够从她的手腕上跳出来。   在某个瞬间,巫洛阳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连接到了某个空旷的空间。   这当然是错觉,只是因为体型像小山一样的主角,她的意识空间也同样无比巨大,才让巫洛阳感觉到了一种对上庞然大物的震撼与压力。   好在这片空间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存在,也没有让她受到更大的冲击。   下一瞬,巫洛阳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空旷,弘大,仿佛响在灵魂里,让人清晰地感应到她所传达出来的……苦恼与委屈。   她说,“好吵——” 第141章 我在听(2) ◇   ◎“当然是抓一个会带孩子的土著过来啊。”◎   听到这声音,巫洛阳不由微微一愣。   好吵,是说她吗?   这必不可能!   不是巫洛阳过于自信,觉得自家对象就绝对不会嫌弃自己。只不过她才刚刚来到这里没多久,除了在脑海里跟系统说了几句话之外,并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   而且听这委屈的语气,好像被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家长,迫不及待地告状。   那告的肯定是外面的熊孩子。   她试着问了一句,“什么好吵?”   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而是一句重复呆板的“好吵——”   看来,也不一定是察觉到了她的出现,才告状,也可能只是一直在无意识地重复某种感受。   但是这样一来,无法与对方达成交流的话,那就只能靠自己了。巫洛阳松开按在印记上的手,托腮沉思。   “怎么了?”214没能听到这声音,见巫洛阳突然开始发呆,便主动问。   巫洛阳说,“我刚刚感应到了她的念头,在说‘好吵’。”她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什么都没有,那到底是什么在吵她?”   “你别忘了,这里是六欲渊,整个人间的负面情绪和各种污秽之气都会流入这里。”214比巫洛阳更熟悉各种能量,倒是很快有了猜测,“会不会是那些负面情绪造成的?”   巫洛阳微微沉吟,“很有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要怎么才能解决这件事,让沉睡着的主角不被吵到?   负面情绪也好,污秽之气也罢,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且有主角在这里,她之前已经吸收了那么多,那些新产生的负面情绪和污秽之气肯定会主动靠近她。   想要从外部打断这个过程太难了。   “还是应该先唤醒她的神智。”巫洛阳最后做出判断,“即便是白纸一张,但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应该也更能掌控局面。”   “你有什么办法?”214问。   巫洛阳摸着下巴道,“其实也很简单。她既然能够听到声音,那我们就制造比那些噪音更大的声音,让她听见——只要声音够大,噪音就会变成背景。”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制造什么样的声音,以及如何将这声音传到她的脑海里了。   后者巫洛阳已经有了想法。既然她听到那些噪音,很有可能是因为负面情绪,那朝这个方向努力就行了。反而是给她听什么,更需要慎重考虑。   虽然她已经三百岁,但依旧白纸一张,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就像是一个孩子,教育问题是绝对不能轻忽的。   然而……巫洛阳作为一名种田文女主角,虽然可以称得上十项全能,内务外务都是一把好手,但唯独不会带孩子。毕竟以她的年纪和性取向来说,也根本不需要学习这种东西。   也不能怪她做的准备不够多,毕竟谁能想得到,谈恋爱之前还要负责对象的教育问题呢?   她表情严肃地开口,“系统……”   214立刻警觉,“别看我,我是拯救世界系统,不是育儿系统!”   “但你不是加载相应模块就能习得对应知识了吗?”巫洛阳谆谆善诱。   214道,“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我们系统的网络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毕竟这个网络就是给系统用的,而系统之中没有婴幼儿,即便是刚刚出厂的新系统,也用不上这些。   巫洛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214下意识地问。   巫洛阳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抓一个会带孩子的土著过来啊。”   ……   顾雪娘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放进木盆里,又从自己颈间解下一块五彩辉煌的璧玉,为孩子系上,然后才抖着手,将木盆推进河里。   木盆一接触到水,那块璧玉就弹出了一个保护罩,将整个木盆都纳入其中。这样,不管沿途会遇上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和意外,在力量耗尽之前,孩子都会是安全的。   顾雪娘蹲在原地,泪眼婆娑地又看了一会儿。   她犹豫过,要不要在孩子身上留下能够代表身份的东西,让她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长大后报仇。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敌人势大,他们这些成年人都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孩子?她只盼望着孩子能好好活着,安稳长大。   想到这里,顾雪娘站起来,转身朝自己的来路走去。   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她必须拦住他们,为孩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的运气不错,朝这个方向追来的只有一支小队。顾雪娘藏身在乱石之后,沉静地数着,一二三……六,六个人,如果能把他们都留在这里,那孩子就安全了。   她伸手握住衔在口中的匕首,待最后一个人也从眼前经过,才猛地掠出,出其不意地划过了最后一个人的脖颈。   “敌袭!”其他人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密不透风的刀光向她笼罩而来。顾雪娘将手中的尸体往前一推,挡住了攻来的刀,自己却不退反进,趁势将匕首扎入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小队长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别管尸体!”   一边喊,一边已经一刀捅穿了同伴的尸体,击中来不及后退的顾雪娘。   顾雪娘却丝毫不理会身上的伤处,甚至故意推着尸体上前,让刀尖彻底穿透了自己的腹部,这样一来,她就几乎跟小队长面对面了。更重要的是,小队长的刀上还穿着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拔不出,而顾雪娘的匕首,却已经出其不意地划破了他的喉咙。   只是如此一来,她背后空门大开,毫无防护,剩下三人的刀已经砍了过来。   可惜只杀了三个……顾雪娘吐出一口血,有些脱力的想。   就在这时,只听“锵啷”一声,身后的人忽然发出惨叫。顾雪娘一愣,才意识到是有人来了,还击杀了追兵。而前一个声音,似乎是刀刃断掉发出的,她以为的无法避开的一击,也因此被化解了。   也不知这新来的人是敌是友……顾雪娘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人,瞳孔猛地一缩。   并不是因为那个人,而是因为被对方抱在臂间的襁褓。   襁褓上的花样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自然无比熟悉,被包裹在其中的,正是她不久之前放在水里水流而下的孩子!   “打扰一下。”抱着孩子的那个人十分礼貌地问,“这是你的孩子吗?”   顾雪娘咬着牙点头,“……是。”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此刻否认毫无意义。   “那太好了。”巫洛阳松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道,“是这样的,我家里也有一个……孩子,不知道能不能聘请你去照顾她?你放心,虽然我们的工作地点有些偏远,但一经录用,待遇从优。”   顾雪娘心内十分诧异,这是在找奶娘?但是能请得起奶娘的人家,哪有在路上随便找的,不都是要找妥帖可靠、来历清白的吗?   不过这也不与她相干,于是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就苦笑着道,“我很愿意接受贵方的聘请,但恐怕是……不行了。”   说着,又吐出了一口血。   她被扎穿腹部,似乎还伤到了肺腑,若是从前,凭顾家的身份,或许还能找到灵药挽救,但现在……   “是说这个伤吗?”巫洛阳的视线落在她腹部,“如果你接受聘请的话,我可以帮忙治疗。”   顾雪娘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接受!”   ……   虽然顾雪娘已经猜到,需要在荒郊野外雇佣一个身受重伤的奶娘,雇主家中一定有古怪,但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也不失为是一条生路。最重要的是,对方答应她可以带上自己的孩子。   偌大一个家族,如今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了。顾雪娘也不指望能报仇,若是能托庇在大势力之下,安稳将孩子养大,她也没什么可求了。   然而,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跟随在雇主身后,来到对方口中“有些偏远”的工作地点时,顾雪娘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   尽管人间已经三百年没有派人前往六欲渊除魔,但六欲渊的入口在哪里,她还是知道的。   正迟疑间,那位雇主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她,十分和善地道,“跳吧。”   顾雪娘:“……”   她沉默地跳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六欲渊底什么时候有人居住了,但这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恐怕任由那些追兵想破脑袋,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至此,顾雪娘觉得,有了之前的几番震动,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令她吃惊了。   直到雇主指着她们面前玉石一般的高山,对她道,“这就是你需要照顾的对象。”   顾雪娘努力仰头看去,这是几十米高,还是几百米?   需要她照顾的,就是这仿佛一座大山的……   “孩子?”顾雪娘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跟她对视一眼,沉默片刻,索性实话实说,“我看你出身不差,被人追杀,想必也牵涉到某些秘辛。那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六欲渊。”   “三百年前,预言中出现了一个救世主,可以净化污秽之气,只要将她推入六欲渊,往后这里就不会再诞生妖魔。”巫洛阳的视线落在顾雪娘抱着的孩子身上,“那个救世主,也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   顾雪娘初为人母,最容易被这样的故事触动,闻言不由感同身受,手臂一紧,将自己孩子牢牢抱住。   再看向面前的高山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抱歉,我不知道实情竟是如此……”   她已经猜到了这座“山”是谁。 第142章 我在听(3) ◇   ◎原来这就是“外面”。◎   虽然顾雪娘已经对这座山改观,但是要按照巫洛阳的要求照顾这样一个“孩子”,显然还是很令人为难的。   顾雪娘的孩子刚满三个月,她带孩子虽说已经很熟练了,但要做的无非就是那些,喂奶,哄睡,擦洗,更换尿布,以及在孩子醒着的少数时间里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而以上这些,不管哪一项,怎么看都不可能在这个几百米高的“孩子”身上实践。   虽然她现在确实非常需要这项工作,但还是主动向巫洛阳表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照顾。   “这个嘛……”巫洛阳沉思片刻,很快就有了想法,抬手拍拍顾雪娘的肩膀,“不用担心,她不需要吃饭,也不用尿布,目前这种状态,哄睡和擦洗也不需要,至于游戏更不用说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顾雪娘弱弱发问。   如果是这样,那根本不需要特意找一个人来照顾啊!   “唔,我想想……那就唱歌吧,唱歌和讲故事,这个你会吗?”巫洛阳托着腮道。   顾雪娘松了一口气,“会一点。”   这就是她谦虚了。作为世家女,琴棋书画都是顾雪娘小时候的必选课,她在音乐上的造诣不敢说很高深,但做幼教是绝对足够了。至于讲故事,虽然之前没有做过,但脑海里装着那么多知识,挑挑拣拣总有能用的。   顾雪娘的幼教工作走上了正轨,巫洛阳则在考虑要不要在崖底搭建房屋。   其实六欲渊里没有风霜雨雪,在污秽之气都被主角吸收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危险,但既然眼看要在这里长久居留,当然就需要功能完备的房屋,以及衣食住行所需要的各种用品。   顾雪娘还带着孩子呢,就算大人不用,小孩子总是需要的。   ……   叮。   叮!   叮——   一种规律的敲击声在耳畔响起,一下子就盖过了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嘈杂声,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这声音仍旧算不上好听,但因为有节奏,而且清脆悠远,远比那些听不清的吵闹声更令她觉得舒适。长久以来伴随着她的烦躁感尽去,她在这持续不断的声音中,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当然,时间对她来说并没有意义,她也没有太多关于它的概念,久与不久,并没有多少分别。   但在意识醒来的那一瞬,那种惬意与舒适,却是从未有过的。   她迷迷糊糊地响起了之前听到的声音,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于是她凝神去听。先进入耳朵里的,仍旧是那些隐隐约约的、听不清的嘈杂声,像是混沌之中的呓语,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祈祷,嗡嗡地响个不停。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混在这嘈杂声中,并不分明。   她集中精神,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耳朵,将那些嘈杂声都过滤掉,只剩下那一道声音。   然后她顺着这道声音,追本溯源,终于看到了出声的人。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她正扛着一把锄头在翻地。原本地面到处都是嶙峋的石块,她将挖出来的石块垒在一旁,在搭起一道石墙的时候,也开垦出了一片面积不小的土地。   这件事对她来说似乎是很轻松的,所以她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动作轻松地挥舞出头。   她几乎是入迷地看着她,看着这从未有过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一旁的房子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朝这边喊道,“洛阳,吃饭了!”   “就来。”叫“洛阳”的女性笑着应了一声,将锄头放在一边,朝房子走去。   她也连忙跟上去,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掀起了一阵风。这风刮过洛阳的颊边,将她的鬓发吹乱了,她伸手理了一下,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于是她就也跟着高兴了。   洛阳走到水池边,从木桶里舀了两瓢还飘着青菜叶的水倒进池子里,清洗了一下手脚,然后又舀了一瓢清水,洗了个脸,第二遍清洗了手脚。   一边洗一边感慨,“我好多年没有这么节省过用水了。”   不管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其他的资源再怎么匮乏,水总是不缺的。即便是在末世世界里,也有水系异能者可以提供干净的清水。不像这里,六欲渊本身没有水源,只能她和顾雪娘轮流到外面的河里打水。   虽然对两位修行者而言,这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但毕竟还是很麻烦,所以平日里就很注意节省。   “其实我多跑两趟,用水就能宽裕些了。”顾雪娘说。   巫洛阳随口道,“那还不如去外面抢个芥子囊。”   顾雪娘笑了,“芥子囊多么贵重,怎么会有人用来装水?”   “我们这里的水也很贵重。”巫洛阳一本正经地说。   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大部分都没有听懂,但记住了“芥子囊”这三个字,知道是洛阳很想要的东西,而且可以在“外面”抢到。   不过“外面”是哪里,她也不知道。   那边巫洛阳和顾雪娘已经坐下来吃饭了。   顾雪娘要先喂孩子——几个月过去,她们的木屋搭建完毕,顾雪娘的女儿囡囡也已经长到可以吃辅食的时候了——巫洛阳也没有等她,端着碗吃得很豪放,让人觉得她碗里的食物一定十分美味。   她就在对面的位置,静静地看了很久。   吃完了饭,巫洛阳要继续去垦地,顾雪娘又道,“这里真的能种庄稼吗?没有日照,也没有雨水。”   “试试吧。”巫洛阳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试着发展一下自己的老本行。   既然是尝试,巫洛阳也不打算开太大的地,看看面积足够了,便开始起垄播种。小小的一块地,还被她分成了五垄,分别种了一些蔬菜和常用的调料。播完种,还浇了水。   “好了。”巫洛阳拍拍手,将锄头放好,“接下来就是等着看能不能发芽了。”   ……   第二天一大早,巫洛阳就被顾雪娘从床上薅了起来,“你种的种子发芽了!”   巫洛阳:?   她抹了抹脸,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边下床穿衣服一边问,“这么快?”   “很快吗?”顾雪娘有些茫然。她对耕种一无所知,还以为这是正常的,刚才只不过是单纯的惊喜而已。听巫洛阳这么问,才意识到不对劲。   巫洛阳穿好衣服出了门,走到土地旁,果然看到昨天刚播种的种子,都冒出了小小的嫩芽。   “多久发芽才是正常的?”顾雪娘跟她一起蹲在旁边,好奇地问。   “气温合适的话,三五天吧。”巫洛阳说,“即便是经过提前浸泡处理的种子,也要至少两三天。”   “是因为这里的土地特别适合耕种吗?”顾雪娘猜测。   巫洛阳笑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心里都在期待它发芽,被种子们听到了。”   顾雪娘眨了眨眼睛,种子当然是无法听到她们的心愿的,真正能够许愿的——她转过头,看向身后那片巍峨高山。   几个月过去,她每天按照巫洛阳的要求唱歌讲故事,但这座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巫洛阳肯定她还是活着的,只不过陷入了沉睡,顾雪娘都要以为这真的是一座无知无觉的山了。   难道……她真的听到了她们的声音吗?   这个猜测令人振奋不已,顾雪娘立刻道,“那我们要不要再许愿一下别的?”   “唔……”巫洛阳站起来,“那就许愿能够在这里挖出一口泉眼吧,这样我们以后就不用再去外面挑水了。”   一边说,一边就将锄头拎了出来,很随便地选择了一个地方,挖下了第一锄。   即便顾雪娘没有挖过泉眼,也知道山脉水脉都是有一定形势的,需要经过复杂的测算,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像巫洛阳这种随便一挖,怎么也不可能找到泉眼。   但她还是上前帮忙了。   果然,直到她们挖出了一个宽两米深五米的大坑,还是没有出水。倒是挖出来的石块和泥巴,被利用起来,在泉眼附近起围了一道围墙。   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们便惊喜地发现,昨天挖出来的坑里,就已经溢满了清澈的水。   真的可以许愿!   既然如此,巫洛阳和顾雪娘商量了一下,就打算把两人的生活环境彻底改善一下。   两人分工合作,顾雪娘留在家里做好各种规划,巫洛阳则是出去采购一些日常所需的必需品。   直到跟着巫洛阳离开了六欲渊,她才意识到,“外面”是什么。   在六欲渊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离开了那里,她却立刻就明白了,六欲渊才是属于她的地盘,“外面”却不是。她只能渗透出很少的一部分力量,行动处处受限,意识也变得迟缓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外面”。   她化作一阵清风,跟着巫洛阳,看到她用一个大麻袋装下所有采购的东西,又想起了巫洛阳曾经说过的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芥子囊”。   “外面”有芥子囊,但要去哪里抢呢? 第143章 我在听(4) ◇   ◎巫洛阳猛地坐起来,发现窗前竟站着一道人影!◎   整整三百年,从襁褓稚子到一座小山,她始终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   这一方面是因为无人教导,也就难以学会更多的知识,保持灵台清明。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污秽之气的影响,再加上耳畔的嘈杂声缕缕不绝,让她始终心绪浮躁,也根本无法沉静下来。   但自从自己的地盘里来了两大一小三个人之后,她在某一天听到她们的声音,竟然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虽然依旧懵懂无知,但是却又本能地听着她们谈天说笑,从中汲取知识。   然而自从跟着巫洛阳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她就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毕竟这崖底总共就三个人,其中一个还不会说话,另外两个虽然不算寡言,但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交谈。但外面却不一样,外面的人太多了,即便是深更半夜,也总有人还醒着。   现在,她不需要巫洛阳引路,就能自己悄悄化作一缕风,每天跟着外面的人,从他们的口中学到更多东西。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六欲渊底没有那么吸引她。   毕竟巫洛阳在这里,对她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要不是怕吓着对方,她都想化作风与她亲近了。   能够抵抗住这种经历,把意识放到外面去,除了想要学会更多的东西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想打听到“芥子囊”的消息,然后去抢一个回来,送给洛阳。   可惜六欲渊的入口位置偏僻,巫洛阳采购一些日用品没有问题,但珍贵的芥子囊,一般的集市哪里会有消息?   于是这阵风越跑越远,越跑越远,离六欲渊的入口也越来越远了。   幸好这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依然可以控制自如。于是一开始,她还会隔三差五回去一趟,后来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索性就一直留在外面了。   反正目前她还不能醒来,也不能与她们交流,就算留在崖底,也是听她们说话,旁观她们装饰屋子,对整个崖底进行规划。   那当然也很有趣,但是她有一次回去的时候,偷听到顾雪娘对她还不会说话的女儿说,等到改造工作全部完成之后,要庆祝一下。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自己亲手做的礼物,要送给巫洛阳,感谢她这段时间的收留。   别人都已经给巫洛阳送礼了,那她当然也要赶快抓紧时间啦!   要是能在那时候送上芥子囊,洛阳一定会很高兴吧?   抱着这种心态,这阵风一路吹到了中州地界,终于在某个售卖各种宝物的店铺听到了“芥子囊”三个字。   据说,过两天就有一场拍卖会,压轴的商品就是芥子囊。   拍卖会是什么,压轴又是什么,她不懂,也不关心,只知道几天后,芥子囊就会出现在这里。她只要趁着人们不注意,悄悄把芥子囊卷走,就好了。   是的,这就是她全部的计划。   因为现在的她,既不知道人类的强者有多可怕,也没想过卷走了芥子囊之后,如何千里迢迢将之带回去。毕竟一阵风吹着,不管在哪里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可是一只芥子囊在飞,就很醒目了。   总之,她守在这里,很快就到了拍卖会当日。   这次拍卖会有包括芥子囊在内的一批宝物出售,所以引得整个大陆的强者云集中州,虽然这些强者们大都待在楼上的贵宾室内,不会露面,但光是泄露出来的气息,就足够震慑住附近的人。   再加上负责拍卖的百宝阁也是一方大势力,位于中州的这间总店更是有一位蕴灵高手坐镇,就更没人敢随便打主意了。   有幸入场的低阶修炼者们,坐在下面的大厅里,忍不住说起各种八卦来——在这样的场合,消息总是最灵通的,就算是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也能搭得上话。   清风在拍卖场各处回荡,也听了一耳朵修行界的爱恨情仇,风物人情,大大地增长了一番见识。   这些好像比顾雪娘讲的小故事有趣,她兴致勃勃地想。   可惜无法与洛阳交流,不然自己回去就告诉她了。她好像很喜欢听这些,雪娘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她只要有空,也会坐在一边听。   飘着飘着,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与当下的场合格格不入的修士。   对方坐在角落的位置,浑身披着黑袍,还戴了面具,将所有的探查都隔绝在了外面,更没有与人交流的意思。   其实场内这样的人也不少,毕竟修行界总有一些狠人,不方便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出现在这里,或者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购买了清单上的某件物品,自然就会隐藏身份。   她随便一数,大概就有十几个这样的。混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倒也不显眼。   但只有此人让她注意到,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不像是周围的人,更接近二楼贵宾室内的那些。   那些窃窃私语的修行者们说,那是蕴灵高手的气息。   别看她出来旅行还没多久,但因为哪里都能去,什么都能听,已经攒了一肚子的知识。这片大陆上的修行,总共氛围锻体,炼窍,蕴灵,淬骨,归元五个阶段。不过归元是传说中的境界,当今世上最顶阶的强者便是淬骨,只有寥寥数人修成,平日轻易不现身人前。所以蕴灵,便是能坐镇一方势力的大人物了。   如果只是想对外隐藏身份,那么蕴灵高手,当然是坐在二楼更好。而且这样只要开口出了价,除非一定要买不可,大部分人看他的身份,也不会跟他争。   除非,他的身份连拍卖行都不愿意透露,甚至外面也没有风声,是悄悄出现在这里的。   蹲守在此地的几日里,她已经听了几十个“拍卖会被人砸场子抢走拍品”的故事了,一看此人,就觉得他很有可能也是来砸场子的。既然大家的目的都一样,说不定到时候对方闹起来,还可以给自己打个掩护,让她悄悄卷走芥子囊。   这么一想,她就停留在了此人附近,准备等他动手了,自己再去拿东西——芥子囊就放在后台,她已经去看过了,但现在有好几个人守着。   然而一件拍品卖出了,五件拍品卖出了,二十件拍品卖出了。   直到最后一件压轴的芥子囊被送上抬,这人都没有动,既不叫价,也不闹事,让她十分失望。   算了,指望别人果然不行,还是自己带着芥子囊走吧。   她刚刚又看了一下拍卖流程,拍卖结束之后,卖家会将拍品重新带回后台,由可靠的人手送去与买家交易。这中间,就是她可以做手脚的地方!   台上,拍卖师已经介绍完了芥子囊,说道,“这件拍品,卖家有要求,要换等价值的蕴灵阶的修复灵物。有意向的客人们可以出价了!”   这拍卖行的珍品,大都不能直接用钱币衡量,所以大都是以物易物。   修复灵物难得,何况还是蕴灵阶,能掌握这种资源的,必然只会是一方势力,一般人连见都没见过。   所以真正开口的,只有二楼的蕴灵高手们。   所以这激动人心的压轴拍品,反而还不如前几件的气氛激烈,但是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听着一件件宝物的名字被说出来,心跳得比卖家还快些。   这也是很多人来拍卖会的目的,就算买不起,长长见识也好。很多好东西是不可能流落到外面去的,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看一眼。   终于,二楼正中最大的那个贵宾室,用三种灵物以及将灵物炼制成丹药的人脉,拍下了芥子囊。   就是现在!她激动得原地打了个旋,朝着后台的方向冲。这一冲,才忽然发现不对劲,身边还有一道黑影跟着自己一起在冲。转头一看,那个神秘的蕴灵高手果然不见了!   他的目的也是芥子囊!这让她十分担忧,于是跑得更快了。然而她的力量本来就是透出来的一丝,虽然平常就很快,但根本没有提速的空间,反倒是那个蕴灵高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比她快多了。   于是,等她慢吞吞赶到后台的时候,发现芥子囊已经在对方手中了。此人也是艺高人胆大,拿到了芥子囊还不逃,正在扫荡后台放着的各种宝贝。这里有些是拍品,有些是交换过来的物资,但无疑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宝。   这应该是我要干的事啊!   可恶,竟然被人抢先了!她忍不住朝对方冲过去,却只是吹得对方罩在头上的帽子动了动。   但这个动作,却让那人警惕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发现,紧张得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就想回家。   空间轻轻波动了一瞬,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六欲渊里!她左看看,又看看,惊奇不已,没想到自己想回家竟然那么简单!那出去是不是也可以那么容易?   这么想着,她立刻就试验了起来。   想着那个拍卖场,面前的空间一阵波动,她就又回到了原地。   但是那个神秘人已经不在后台了,整个拍卖场乱作一团,外面似乎还打起来了。远远地,还能听见拍卖场的人正在互相呼应,拦截各处路口,搜寻窃贼。   她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芥子囊。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才意识到,偷了芥子囊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不过现在,这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她可以在卷走芥子囊的下一瞬,就直接带着东西回家,不怕那些人追踪。   所以现在,她只要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人就行了。   幸好她足够机智,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人的特殊,也记住了对方的气息。而在气息追踪上,她似乎特别有天赋,总能轻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没多久,她就在拍卖场二楼的某个贵宾室里,找到了躲在这里的神秘人。   芥子囊被他藏在了胸口的衣袋里,一阵风轻悄悄地吹过来,将他的衣襟掀起一丝。然而只是这样轻的动静,还是被他发现了,下一瞬,一只手按在了衣襟上。   幸好她是无形的风,否则就一并被按住了。   然而那人又转过头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所在的方向,然后低声道,“阁下若是愿意助我离开此处,除了芥子囊之外的宝物皆可奉送。”   可我只想要芥子囊!   可惜她不会说话,这句话只能自己嘀咕一番。而对面似乎在沉默之中领会了什么,又道,“这芥子囊是故人旧物,被恶人夺取,今日放在拍卖会上,只是为了引我入彀,无法让给阁下。除此之外,阁下有任何要求,也可以提出。”   “靠,竟然弄了个障眼法,把咱们引出去,他自己又跑回来了!”外面忽然传来骂声,“幸好有温兄出手相助,堪破这雕虫小技。现在咱们的人将拍卖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跑!”   听到这话,屋内的一人一风都是微微变色。   神秘人深吸一口气,“这芥子囊不能相赠,但是可借阁下使用百年——时间还可商量。”   对于人类来说,百年好像是很漫长的时间了。   她有点满意,于是主动卷住神秘人的胳膊,想试试能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去。如果可以的话,岂不是以后可以带洛阳出来玩,随便去外面抢东西?   这一次,回去没有那么容易了。就像是背负了几百斤重的东西,即便是一阵风,也失去了轻灵。   幸好还是成功了,在搜查的人破门而入的前一刻,屋子里的人失去了踪影。   ……   巫洛阳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一看,被子被掀到了一边,窗户也被打开了,一阵狂风在屋子里乱刮,不知弄倒了什么,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六欲渊里怎么会有风?   巫洛阳猛地坐起来,发现窗前竟站着一道人影! 第144章 我在听(5) ◇   ◎“看不见的朋友?”◎   六欲渊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依旧是传说中的绝地。   其实三百年过去,传说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普通人能听到的,只有只言片语。   但越是如此,反而越不会有人来。   就像顾雪娘,当初如果不是被巫洛阳领着,绝对不会想到要跑到这里来避祸。——没有进来过的人很难想象,这里居然会成为安全的所在。   它就像是视觉的盲点,一般人不会意识到。   不过即便如此,巫洛阳也想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误入六欲渊。她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低调隐藏的意思,毕竟那个重生者当年坑害了主角的账,还一直没有算呢!   但是,她想过无数种陌生人出现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一种:半夜睡醒,发现自己窗外站着一道陌生的身影。   幸好六欲渊很安静,没有电闪雷鸣、风声雨声之类的加成,外面还有淡淡的月光,她在一吓之后,立刻就回过神来,“什么人?”   “在下刘定山,屋里可是此间主人?”窗外传来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冒昧打扰,在下是被一位看不见的朋友带来的。我们约定,他助我离开险地,我将芥子囊借给他使用百年。”   多年流浪的风霜生涯,让刘定山对世情有了极深的了解。所以此刻,他既没有问这是哪里,那个人是如何带他来到这里的,也没有问巫洛阳和那人是什么关系,只是言简意赅地做出说明,让刚刚醒来的巫洛阳能够了解情况。   巫洛阳听完,忍不住扶了扶额。   这段时间,她和顾雪娘一直在布置六欲渊。   但奇怪的是,自从上次挖出泉眼之后,再许愿其他的,都没有得到回应了。   好在她们也不是什么都要靠别人的人,自己动手问题也不大。时间一久,她们便将那天的事情当成了巧合,又或者是对方短暂地醒来,然后又睡过去了。   但这也证明她们的做法是有效的,所以两人也并不沮丧。   现在终于破案了,原来不是短暂苏醒又入睡,而是跑到外面去浪了,难怪怎么跟她说话都没有任何反应呢!   巫洛阳沉默片刻,很快就做出决定,“天色已晚,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说。阁下若是不介意,左边有一处杂物间,目前还空着,就请在那里将就一夜吧。”   她和顾雪娘分开各住一栋小木屋,没有多余的床,六欲渊也没有准备待客的地方,只能暂时这么安排。   好在刘定山虽然是个蕴灵高手,但多年来东躲西藏,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对于被安排去住杂物间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意见,爽快地答应之后,就走开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应该是安全的。而他为了芥子囊,神经紧绷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实也需要休息。   他能休息,巫洛阳却睡不着了。   她吐出一口气,坐在床上问,“你还在这里,对吧?”   一片安静。   巫洛阳又道,“看不见的朋友?”   一阵无形的风终于怯生生地绕上了她的手腕,正好是火焰印记存在的地方。她似乎很喜欢,一直在用风触碰它,弄得巫洛阳手腕一片痒意。   她用另一只手按住手腕,“老实交代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缠绕着她的风微微一顿。   不过现在的她,早就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了。刚刚苏醒的时候,她跟在巫洛阳身边,既想对方发现自己,又怕对方发现自己,更不知道要怎么与她沟通。   既然巫洛阳已经发现了她,那也就不用纠结前一个问题了。至于后一个问题,这段时间在外面跑,她也不是白跑的。   于是一阵无形的风,在巫洛阳的胳膊上慢慢地写起了字。   “礼物?”巫洛阳顺着它写的顺序拼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   它又要写字解释。   虽然主角突然就学会写字,有一点出乎巫洛阳的预料之外,不过跟突然带了个大活人回来一比,似乎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了。只不过这种沟通方式太没有效率,巫洛阳再次按住她,“写字太慢了,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意识来沟通。”   她画了个问号。   “不要抗拒我。”巫洛阳说着,手指再次按上印记,描绘出火焰的图案。   手腕烧灼间,她的意识便再次连通了那个巨大的意识空间。   上一次,因为主角睡着,这里空空如也。但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巫洛阳扫了一眼,见最多的还是玩具和各种零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她收回视线,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对方的存在,便主动开口,“在吗?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在。”一个有些滞塞、僵硬、像是还在学着说话的声音道,“我在听。”   对方很显然还没有掌握在意识空间里现身的能力,所以巫洛阳也没有强求,“现在可以说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送我的礼物,是一个人?”   “是芥子囊!”对面说话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语气急切。   巫洛阳之前其实从刘定山口中听到这个词了,却不以为意,此刻听到她自己说,才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自己偶然抱怨过,去外面采买东西,每次都要用麻袋扛,甚至还要往返好几次,非常不方便,所以她才会跑出去找芥子囊。   并且还真的给她找到了,就……离谱中又透露着一点点合理。   “说一下过程吧。”巫洛阳想了想,又道。   于是她就开始解释,自己是怎么出门,怎么一路找到拍卖会,怎么遇到了那个人,又在对方差点被发现的情况下,为了芥子囊把人带了回来。   听完之后,巫洛阳沉默了许久。   “你在生气吗?”她怯生生地问。   巫洛阳回过神来,笑道,“没有。”   虽然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但不是坏事。而且不说已经到手的芥子囊,这件事里可挖掘的部分也还有很多。巫洛阳只需要稍微修改一下自己的计划,将这些变量添加进去,说不定进展会比预计的更快。   何况她的成长速度,也确实足够令人惊喜。原以为只能自己和顾雪娘艰难地从头教起,结果她已经自己跑出去,学会了很多东西。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好事。孩子野蛮生长,总是容易学坏的,一些地方还需要调整和纠正。   不过总体来看……   “谢谢,我很喜欢这份礼物。”巫洛阳说。   “真的吗?”声音变得惊喜起来,并且大方地表示,“我以后再送你别的!”   “好,不过我希望下次你送礼物的时候,能够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要再像这样悄悄跑出去。”巫洛阳立刻道。   她已经完全意识到,当一个在六欲渊生活了三百年,吸收所有污浊之气,已经成为六欲渊主人的主角,一旦苏醒过来能力有多可怕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中嘱咐是很有必要的。   好在主角也并不坚持要制造惊喜,答应得非常干脆。   事实上,这一次,她也不是不想跟巫洛阳说,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们根本没有可沟通的渠道。   听完了主角的冒险故事,巫洛阳心里也已经做好了简单的规划。   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对了,虽然已经冒昧地在这里住了很久,但还没有跟你自我介绍过吧,我叫巫洛阳。”   “我……我没有名字。”那声音变得低落了。   巫洛阳当然知道,她说,“那就现在取一个吧,选你喜欢的字,好不好?”   “好。”   巫洛阳想了想,抬起手,无数火字旁的字就浮在了空中,其中一些已经用过的,或者不适合做名字用的,又在她的控制中消去,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字,她才拍了拍手,“选吧。”   说着,还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些字的含义。   其中一个字闪烁着,变大了一些,“我要这个。”   巫洛阳看了一眼,抬手一抹,其他的字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大大的“焚”字。她问,“为什么选这个?”   “因为这个很厉害。”焚说。   巫洛阳想了想,笑了起来,“不错,这个名字很好,很适合你。”   三百年前的旧账,总有一天会去算的,到时候,她的怒火便能焚烧整个大陆,让对方后悔曾经做出的选择,也让这个世界记住她的牺牲和功劳。   要的就是这种气势。   ……   顾雪娘第二天才得知了这件事。   有点吃惊,但似乎又不怎么意外。毕竟那个人,光看体型就知道,她早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虽然巫洛阳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但拥有强大的力量,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跟着巫洛阳去见了住在杂物间里的刘定山,然后吃了一惊,“刘大哥,怎么是你?”   “雪娘?”刘定山比她更吃惊,又惊又喜,“你还活着!”   顾雪娘闻言神色一暗,“是啊,我还活着,整个顾家,也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   “你还有孩子。”巫洛阳说。   对于顾雪娘和刘定山居然认识这件事,她也非常惊讶。不过这对她们而言是好事,从焚转述的故事来看,这个刘定山为了故人的遗物,即便明知道是陷阱也主动踏进去,是个讲求信义的人,但如果再加上顾雪娘的背书,无疑更值得信任。   刘定山的视线也随着巫洛阳的话,落在了被顾雪娘抱着的囡囡身上,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这是你的孩子?好,好啊……”   他说着,眼圈就慢慢红了,“天不绝人,顾家还有后人在。”   一边说,一边就从怀里掏出那只芥子囊,“这是顾家的东西,我已经找回——”   话说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把芥子囊百年的使用权借出去了。 第145章 我在听(6) ◇   ◎这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重生者建立起来的势力!◎   这就很尴尬了。   刘定山握住芥子囊,僵硬地转头去看巫洛阳。   虽然顾雪娘也住在这里,但他猜也能猜到,应该是得到了对方的救助,不能将两人的东西混为一谈。   将顾家的东西,送到还活着的顾雪娘手中,理所当然。但是他昨夜为了脱身,已经出借了使用权,还将这事告知了巫洛阳,现在总不能出尔反尔。   当然,刘定山也不后悔自己昨晚用这个条件脱身。他要是没来这里,怎么会知道顾雪娘还活着,并且平安产女?   所以,就只是很尴尬。   顾雪娘本来已经要伸手去接芥子囊了,见到刘定山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一阵无形的风轻巧地穿过刘定山的手,卷走了那枚芥子囊,将之送到了巫洛阳面前,在意识里对她道,“礼物!”   巫洛阳:“……”   “咳……”刘定山很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朝一脸莫名的顾雪娘解释道,“姓温的将这芥子囊送到拍卖会上,设下陷阱,引我入彀。躲避追查之时,我意外地碰到了一位看不见的朋友,以出借芥子囊百年为代价,请她助我,她便将我带到了此处。”   顾雪娘微微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那“看不见的朋友”究竟是谁了。   她忍不住转头朝玉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转过头对巫洛阳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将这芥子囊赠与你。如今顾家早已风流云散,我也只能托庇于此,留着这东西没什么用,倒是交给你,才不算辱没了宝物。”   既然大家都希望她收下这份礼物,巫洛阳便也不推拒,伸手接过,“好,那我就收下了。”   顾雪娘和刘定山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只有焚还在她的意识里大声哔哔,“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找到的礼物!”   巫洛阳只能庆幸,其他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否则估计场面还会变得更加尴尬。她若无其事地将芥子囊收起来,便转开了话题,“该吃早饭了。”   早饭很简单,就是喝粥。填饱了肚子之后,几人坐下来,这才终于说起了顾家的事。   顾雪娘之前在被人追杀,巫洛阳早就知道。但是她自己不提,似乎暂时也没有复仇的打算,巫洛阳自然不会随便揭人伤疤。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刘定山,居然也与顾雪娘有关,巫洛阳就对这背后的故事生出几分兴趣了。   而且刘定山抢来的芥子囊,最后到底是落到了她手里,据焚所说,里面应该还装了无数天材地宝。受了这么大的一份礼,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巫洛阳自然不会吝啬。   最重要的是,焚不但已经意识清醒,而且似乎还开发出了非常了不得的能力,可以在外面任何一个地方打开连接六欲渊的通道。   如此一来,她们就不用一直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崖底,可以做更多的事了。   也该开始着手布局,对付那个篡改了焚命运的重生者。   在那之前,巫洛阳需要更了解外界的局势。顾家的变故,同样也在大势之中,完全可以从这里着手。毕竟有当事人在,更能说清楚具体的情况,而不是调查来的道听途说。   提到这件事,顾雪娘忍不住苦笑一声,“其实我至今仍不知道,顾家究竟是如何招来的祸事,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无妄之灾。”   顾家本来是一个中型世家,因为家风清正,在祖地颇有令名,算是庇护一方的势力之一。以顾家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不会轻易与人结仇,何况还是这种灭门之仇。   而且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以至于整个顾家在毫无防备之下,一夜之间便消失了。   只有在乡下庄园里养胎待产的顾雪娘活了下来。   得知消息之后,她受惊之下发动,生下了女儿,顾不得坐月子修整,便踏上了逃亡之路。也幸好反应及时、规划得当,靠着东躲西藏,也熬过去了三个月。只是对方势大,她始终未能完全甩脱追兵,或者说甩脱了一阵之后,又会被对方的地毯式搜索找到踪迹,再次逃亡。   “是什么势力,竟这么厉害?”巫洛阳问。   顾雪娘咬牙切齿道,“是青云台!”   “还是我来说吧。”见她情绪激荡,刘定山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若要说青云台,就要从人间的各大势力说起了。”   这片大陆的核心是中州,环绕着中州的土地,被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州。每一州之中,都有一个大势力,大势力之中,必有一位淬骨级别的强者坐镇,底蕴深厚。而整个势力,则都是由淬骨强者的族亲血脉发展而成。   大势力是如此,中小型势力也差不多,他们以家族为形式,占据一块块地盘。有蕴灵强者的,就是中型势力,没有的便是小型势力。   小型势力服从与中型势力,中型势力又服从于大势力,而五大势力之间,虽然形成了一个以中州为首的松散联盟,但彼此之间其实互不干涉,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而这种和平的局面能够一直保持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人心思定,只有和平的环境,才能发展得更繁荣,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六欲渊。   “原来如此。”巫洛阳恍然,目光森冷,“六欲渊底定期生出妖魔,每次清缴都会损失无数人类英才。有这种外敌在,各大势力自然会极力避免内耗。——或者说,他们的战场被转移到了六欲渊。”   “正是如此。”刘定山沉声点头。   巫洛阳又道,“那么,三百年前,救世之人出现,六欲渊再无妖魔,应该也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   “不错。”刘定山深吸一口气,“三百年过去,五大势力依旧是五大势力,然而整个中州乃至人界,最顶级的势力却早已不是他们,而是青云台!”   这个青云台,是三百年前才逐渐崛起的势力,因为打破了门户之见和血脉之别,无条件地招收门徒,传承修行之法,所以发展得格外迅速,短短百年之内,就成为了足以与五大势力抗衡的第六大势力。   但青云台的主人,显然并不满足于此。   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说服了五大势力,竟然形成了一个新的,以青云台为首的联盟,开始整肃梳理五州之内的种种势力。   “所以,雪娘说她不知道顾家是怎么招来的祸患,因为这确实就是无妄之灾,既不是因为顾家树敌,也不是因为无意间招祸,只不过是,惹了青云台的眼。”刘定山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也是后来查了许久,才打探到了一星半点消息,我怀疑,青云台以雷霆之势摧毁顾家,为的是顾氏所藏的一件宝物。”   “顾家有什么宝物?”顾雪娘一脸莫名,“芥子囊……”   “不是芥子囊。”刘定山摇头,“芥子囊,在那一夜之后就已经到了他们的手里,但他们却还要用它来引出我,可见,这并非他们想要的宝物。”   “可是顾家只是一个中型势力,底蕴不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青云台看上眼?”   “或许,是一件你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宝物呢?”巫洛阳插言道。   顾雪娘和刘定山都是一愣。   但巫洛阳这话,显然是有根据的。   三百年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以及青云台这种出乎预料的发展道路,都让巫洛阳迅速锁定对方,产生了一个合理的猜测:这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重生者建立起来的势力!   既然是重生者,知道很多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既可以去那些后来曝光的藏宝地取走各种功法秘籍和天才地宝,结交招揽那些未来必然可以崭露头角的天才,发展壮大自身势力,当然也知道一些家族之中秘藏、目前尚未被外人所知,甚至连收藏者自己都不知道的宝物。   没想到啊,她自己出门捡了一个人,就跟重生者有仇。焚出门又捡了一个人,还是跟重生者有仇。   或许这就是天意,要让她以顾家的事为切入点布局,筹谋对付重生者的计划。   巫洛阳的猜测虽然没有证据,但顾雪娘和刘定山都被说服了。   “原来是怀璧其罪!”短暂的静默之后,仇恨与愤怒重新在顾雪娘的心底燃烧了起来,“顾家满门被灭,竟然就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青云台……青云台!”   她本来都已经放弃要复仇了,因为那样的大势力,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她更不愿意将女儿也牵扯进来。   可是青云台实在欺人太甚,而这样的灭门理由,她也不能接受。   就在这时,她听到巫洛阳问,“你们想复仇吗?”   “日思夜想!”顾雪娘咬着牙道。   刘定山叹气,“复仇谈何容易?青云台虽然底蕴太浅,尚未有淬骨高手,可是蕴灵境的高手却是几大势力之最!有他们自己培养的,也有从外部招揽的,全都对青云台忠心耿耿!即便是我,若是没有外力帮助,夺取芥子囊之后,八成也难以逃离。——那还不是青云台的势力范围。”   “说到这个,冒昧问一句,刘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抢这芥子囊?”巫洛阳问。 第146章 我在听(7) ◇   ◎“说来很巧,我们跟青云台也有一笔账要算呢。”◎   刘定山微微一顿,不由转头去看顾雪娘。   顾雪娘道,“这事在洛阳面前,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实不相瞒,那芥子囊是一处小秘境的钥匙。我们顾家之所以能一直维持中型家族的规模,不仅是因为代代都有优秀弟子,更是因为这小秘境的存在。”   “不错。”刘定山道,“当时我以为顾家人都死绝了,所以只想着夺回芥子囊,才能培养更多人手,以图复仇。”   巫洛阳不由赞道,“刘先生真是忠义之人。”   刘定山苦笑,“我出身寒微,若不是顾家倾力栽培,焉有今日。我虽然不姓顾,可是早就将顾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灭门之仇,岂可不报?”   “原来如此。”巫洛阳说,“那青云台的目标,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小秘境?”   顾雪娘摇头,“不会。这小秘境面积不大,只是内部灵气比外面浓郁很多,我们顾氏也只用它来培育灵药,或是在家族弟子到了晋升关键时,让他们在秘境中冲关。”   刘定山也跟着说,“青云台虽然底蕴不深,但其主温永节气运加深,奇遇连连,手里不会连几个小秘境都没有。”   巫洛阳眸光微微一闪,她还没来得及问,但青云台的主人,果然就是温永节。   那个篡改了焚的命运的重生者。   气运加深,奇遇连连?其中不知道多少是提前抢了别人的机缘,又不知多少是谋夺了别家的宝物。   那就没有问题了。巫洛阳说,“如果只有你们两人,报仇自然很难。但我看着青云台行事如此张扬,这三百年来,因此灭门破家者,难道会只有二位?”   顾雪娘和刘定山闻言,心下都是一动。   刘定山道,“光是我所知的,就有不少。若是能够将这些人联合起来,的确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实际上,刘定山去抢夺芥子囊,多少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心思。   青云台行事霸道,往往赶尽杀绝,被追杀者只能东躲西藏。若是他能提供一个秘境藏身,自然就能够收拢这些人。只不过他不善经营,也只是有这么一个念头,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却听巫洛阳道,“你们所缺少的,无非是一块可以经营的地盘,有了地盘,就可以招揽人手了。两位觉得,这六欲渊如何?”   顾雪娘一愣,“洛阳,你不必为了我们……”   “不是为了你们。”巫洛阳打断她,“说来很巧,我们跟青云台也有一笔账要算呢。”   她说着,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玉山。   顾雪娘跟着看过去,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就反应过来了,“三百年前,提出那个救世预言的人,就是温永节?”   “是啊。”巫洛阳笑了,“虽然不比你们的灭门之仇,却也是深仇大恨,不可不报。”   “那是……”刘定山也在看那座玉山,眼神惊疑不定。   “那就是救世之人。”顾雪娘轻声道。   刘定山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听巫洛阳道,“刘先生你是蕴灵境的高手,正好有一事要请教你——这种状态,可有办法化解?”   现在焚的意识已经苏醒过来了,可是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如果无法解决这个变大的问题,她依旧只能像一座山似的躺在原地,无法正常生活。   像是知道说的是自己,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风又开始流动起来,却没有说话。   刘定山此刻已经猜到那个能够轻易将自己代入六欲渊的“看不见的朋友”是谁了。   虽然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但他还是积极地思考了起来,然后不太确定地说,“我观她似乎是吸收了太多的力量,又无法消化,只能储存在体内,就成了这样。她似乎从未修行过功法,只是凭借本能与天赋蛮干。”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惊叹。一般人这么干,早就死了,但眼前这人却还活着。   三百年的天下天平,六欲渊毫无动静,原来是靠这个。   “我可以教她一套功法,用于吸纳多余的力量。等到这些力量全都被吸收,自然就能恢复了。”他叹息了一声,有些可惜地道,“若是一般的力量,或许还能双管齐下,一边吸收,一边对外释放一部分。然而这是天底下至阴至邪的污秽之气,却不能用此法了。”   “唔……也未必不能用。”巫洛阳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   由中州往东,穿过东胜州,便来到了广袤无垠的东海。   要说普天之下,哪里最好藏身,那必是东海无疑。这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岛屿,海底还隐藏着无数的漩涡与秘境,海上又时不时有风暴出现,即便是最老道的渔船,也不敢说自己对这片海域了如指掌。   一旦有人在这里扬帆出海,想要找到踪迹,几乎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海中生长着无数的鱼类妖物和特殊的灵植,资源也远比大路上更加丰厚,只要能在这里活下来,修行资源是不缺的。   久而久之,此处也就成了许多逃亡者的首选之地。   柳先雪就是其中之一。   她家原本是中州的一个小型家族,自幼与世交杨家的杨子游定亲。谁知那杨子游不知为何损了根基,难以修行,又不知上进,每日里眠花宿柳,沉溺酒色。这样的人,柳先雪自然不想嫁,于是柳家与杨家商议之后,便退了亲。   谁知几年之后,那杨子游不知又得了什么奇遇,居然修复了根基,不但进境飞快,还加入了风头无俩的青云台,带着人打上门来,说是要报当日受辱之仇。   如果他是找柳先雪报仇,她虽然不理解,但也可以接受,毕竟退亲的确实是她。然而杨子游却当着她的面,将柳家上下几十口人凌虐而死!   最可笑的是,杀了柳氏全族之后,他居然还想留柳先雪在身边做个美妾。   柳先雪选择了忍辱负重、虚与委蛇,在杨子游欲行不轨之时将他一剑穿心。   她本来还想打上青云台,奈何自己实力有限,只能远遁东海,暂时蛰伏。青云台损失了人手,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不但对她发出了追杀令,还给她泼了无数脏水,连柳氏灭门都说是她走火入魔所杀,欲要逼她站出去澄清。   柳先雪忍住了,一直躲在东海不出,几十年来卧薪尝胆,进步神速。然而令人绝望的是,青云台这个庞然大物,扩张的速度远比她修行的速度要快得多,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势力。   但是柳先雪不能放弃。   这天,柳先雪在海中击杀妖兽时,在鱼腹之中剖出了一块秘境令牌,牌子上用上古文字写了“妖魔试炼场”五个字。   “妖魔?自从三百年前救世之人入六欲渊之后,世间就再没有听说过妖魔的踪迹了吧?”柳先雪翻看着令牌,“莫非是上古时遗留下来的东西?妖魔试炼场,或许是让人入内与妖魔作战。上古之时,妖魔竟是人族练手的存在吗?”   虽然不知真假,但几乎立刻,柳先雪就决定,要进入这妖魔试炼场。   她握住令牌,向其中输入灵力,而后一道泛着白光的漩涡,就逐渐在海水之中成型了。柳先雪握紧令牌,向内一跳。   短暂的晕眩之后,她就出现在了一处秘境之中。   除了她之外,旁边还有四个人。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互相戒备,也彼此打量,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这附近的的情况。   他们此时身处一处山洞,洞中光秃秃的,只有出口处散发着莹莹白光。已经有人走到了出口,却被白光挡住,无法离开。   就在这时,手中的令牌忽然震动起来。   柳先雪低头看去,便见上面先是出现一行大字“妖魔试炼场(5/5)”,而后这行字消去,变成一句小字:在半个时辰之内组队击杀尽可能多的妖魔,获取积分,积分可用于商城兑换天材地宝。等这句话也消去,令牌上便出现了五个人的名字,背后跟着数字0。   不仅可以练手,还有奖励,果然就是上古用来历练弟子的秘境吗?   等她看完了,再抬起头来,山洞口的白光已经消失了,透过出口,可以看见远处正咆哮着朝这里涌来的妖魔。   柳先雪连忙道,“大家小心!妖魔闻到活人的血气就会发狂,不要命地攻击。”   说完之后,就跃出洞口,挑了个方位,动起手来。   ……   六欲渊中,巫洛阳看着214转接过来的直播屏幕,算不上失望地说,“果然是各自为政。”   她可是特意开了五人副本,又在刘定山调查的资料之中,特意挑选了五个擅长方向各不相同的人进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组队合作,培养默契。   这样一支小队,将来对上青云台的时候,彼此策应,战斗力和存活率都会提升。   “这些人都被追杀多年,自然警惕心强一些。”刘定山道,“要他们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合作,哪有那么容易?”   “也是。”巫洛阳点头,“先让他们打着。下一组。”   刘定山朝她点了点头,便在焚的帮助下,离开六欲渊,去给下一组的选手们送令牌了。   这就是巫洛阳想出来的,双管齐下的办法。   直接将焚体内的污秽之气释放出来,肯定是不行的。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些污秽之气,制造一部分妖魔?这样焚这边能够减少负担,那些被青云台追杀的修行者也有了练手的地方。   只要控制好妖魔的数量,这些人就不会被污秽之气影响。   这和三百年前的六欲渊不一样。那时候没有人控制,污秽之气四处弥漫,自然无法避开。   不过这个计划能够施行,核心还是焚能够随意出现在任何地点的特性。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及时找到想找的人,把令牌送过去,再把人拉过来。   按照刘定山的说法,之所以能做到这样,是因为六欲渊其实无所不在。   虽然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崖底看起来非常狭窄,但那只是一种表象。实际上,六欲渊是天地之间浊气下沉汇聚所形成的,所以世上但凡会产生污浊之气的地方,就能够连接六欲渊。   只不过普天之下,也只有在六欲渊底待了整整三百年,容纳了所有污秽之气,已经与六欲渊融为一体的焚,可以主动使用这个功能,让六欲渊与某个地方连接。   但越是如此,巫洛阳平静的表象之下,翻涌着的怒火就越是炽热。   焚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还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得上巫洛阳的忙。但这一切,巫洛阳会帮她记住。 第147章 我在听(8) ◇   ◎巫洛阳就带着焚出发,去“进货”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巫洛阳坐在玉石山对面的小亭子里,一边打量对面的山峰,一边摩挲着手腕,在意识里问。   缠绕在她腕间的风不断盘旋着,耳畔是焚干净清亮的声音,“我还可以。”   “不必,现在这样就够了。”巫洛阳说。   到目前为止,在刘定山的协助之下,已经开启了五组试炼,而不管是单独的试炼场,还是妖魔的刷新,全都要靠焚一个人来维持。这种多线程的操作,也就是她已经成为六欲渊的主人,拥有“无处不在”的特性,才能做到了。   即便如此,对于刚刚学会掌控自身力量的焚而言,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不过,巫洛阳本来也不打算一次性招揽太多人。五组二十五人,算起来已经不少了,若是都能培养出来,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虽然青云台家大势大,但是用这些人打游击也够了。   再说,焚不仅要负责五个试炼场,而且还要兼顾修行功法,吸收力量,这边才是最重要的。   巫洛阳正在询问焚修行的进展,忽听旁边的顾雪娘问,“这山是不是变小了一些?”   她连忙抬头去看,惊喜地道,“确实变小了很多。”   虽然在几百米的基础上矮了几米,变化没那么明显,但在场的都是修行者,完全能够目测出来。   刘定山的建议刚刚开始施行,就已经有了效果,让人如何能不高兴?顾雪娘已经在计算了,“若是按照这个速度,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就能恢复如常了。”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刘定山,闻言便道,“熟练之后应该会更快,或许用不了那么久。”   几人围着石山议论了一阵,直到系统提醒其中一个试炼场即将到期关闭,才重新将视线转回直播屏幕上。   试炼场刚刚开始的时候,五个人各自为战,彼此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究还是不得不逐渐靠近。虽然不能说有什么配合,但是也比之前独自一人轻松多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尝试发挥各人的特长,进行协作了。所以看到玉质的令牌上浮现出试炼即将结束的通知时,竟有些意犹未尽。   眼看涌出来的妖魔也越来越少,打完这一波估计不会再刷新,五人便也放松下来,一边战斗,一边猜测这“妖魔试炼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是如何运行的。   最后柳先雪的“上古大势力用来历练弟子的场所”这一猜测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屏幕内,柳先雪将手中的剑从最后一只妖魔的眉心取出,转头对众人道,“这试炼场一次一个时辰,而且是积累所谓的‘积分’兑换奖励,应当不止能进来一次罢?它似乎是集齐五人才能开启,不知能否绑定队友,若是能固定一个队伍,倒是省得每次都要重新适应陌生队友。”   屏幕外,巫洛阳摸着下巴赞叹道,“我就喜欢这种会脑补,还会给策划提建议的玩家。”   既然玩家有需求,组队功能当然要安排上。毕竟刘定山当初挑选队员的时候,本来就是按照一个标准队伍的配置来选人的。   所以试炼场倒计时结束之后,几人发现,他们并没有直接退出,而是回到了之前的山洞里。   而结算完积分,商城开启之后,柳先雪等人立刻就看到了排在第一个的组队道具——限时折扣99积分,可以绑定一位队长,四位队员。之后队长也可以使用特殊道具删除某个成员,队员也可以使用特殊道具脱离队伍。   如果系统直接开放组队功能,很多人或许还要考虑一下。但是限时一折的组队道具,下次或许就遇不到了。   何况队友并非不可更改,要是不合适,以后也有机会再换新的。   于是柳先雪买下道具之后,其他人见自己不用花费积分,便纷纷入队。又约定好了下次进入的时间,他们才看起了商城里的商品,见都是平时难以见到的珍品,心下顿时更加火热。   各人找到了自己想要兑换的东西,计算着什么时候能攒够积分,依依不舍地被抛出了临时秘境。   而六欲渊里,巫洛阳看着商城里的商品目录,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里面的东西看着多,可是也经不住二十五个玩家兑换。而这些东西都是刘定山之前将拍卖场后台洗劫一空的成果,兑一个少一个。   所以,为了维持商城的繁荣,不至于让玩家没有可以兑换的东西,进货的事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巫洛阳才跟刘定山和顾雪娘开了个口,焚就立刻叫了起来,“我!我知道哪里有宝贝!”   积极的态度让巫洛阳不由失笑。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焚确实是专业的。她是一阵无形的风,哪里都能去得,也就更容易找到好东西。之前的芥子囊,也是这么找到的。而六欲渊“无所不在”的特性,更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宝物都转移走。   巫洛阳觉得这就已经很厉害了,但事实上,等她从意识连接之中看到焚传输过来的内容,才意识到,自己依旧低估了六欲渊的主人能够展现出来的能力。   焚传给她的,是一张整个大陆的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小点,全都是有某种宝物存在的地方。   “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巫洛阳很吃惊。   焚的语气立刻骄傲起来,“我就是知道!”   她现在做事更多的是凭借本能,巫洛阳不得不跟她交流了许久,才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六欲渊会吸纳人间的所有污秽之气,而与污秽之气相对的,则是清灵之气,所以作为一个身体里装满了污秽之气的存在,焚对于清灵之气的感应是非常敏锐的。而人间的天才地宝,几乎都是清灵之气汇聚而成,所以清灵之气越是浓郁的地方,宝物自然也越多。   因此,焚虽然不知道某个地方具体出产什么,但她完全可以通过对清灵之气的感应,知道哪里有好东西。   反正巫洛阳只是为了填充商城,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只要是好东西就行,正好与她的这个能力适配。   “太厉害了!”巫洛阳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焚开心得绕着她吹了好多圈,将她的袖子和衣摆吹得飘动不已。   于是,等试炼场陆陆续续关闭之后,巫洛阳就带着焚出发,去“进货”了。   只是等到动手的时候,她们才意识到,焚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制。   事情是这样的,巫洛阳翻看地图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处宝物非常密集的地点,看起来比其他地方都要醒目。结果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还请教了刘定山,这才发现,那竟然就是青云台总部所在!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去哪里进货不是进货,要是能把青云台的库藏搬空,那才好呢。   于是巫洛阳带上芥子囊,就打算去搬货。   然而焚尝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无法突破那个地方的屏障,将六欲渊与之连接在一起。   自从开发出新能力之后,这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   因为这个意外,巫洛阳又将顾雪娘和刘定山叫过来讨论。这两人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猜测,“应该是在那边布置了相应的法阵。大势力的宝库,自然是重重禁制,最大限度地保障安全。”   “如此说来,除了青云台,另外五个大势力应该也是如此?”巫洛阳说着,就让焚尝试了一下。   果然,五个大势力的宝库,她也同样无法连接。   焚因此失落不已,连风都变得蔫哒哒的,没什么活力了。巫洛阳好说歹说,才终于安抚好了她,将目标转向了其他地方。   其实她本来也只是想尝试一下,要是那么容易对付,青云台也不可能在三百年间发展成现在的庞然大物。   再说,巫洛阳心里还有一个猜测,焚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到。等她将身体里的力量都吸收完毕,或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好在野外的天材地宝们,是没有法阵保护的。   当然,宝物附近多半有强大的妖兽守护。不过这就是开挂最爽的地方了,打开屏障之后拿了宝物就跑,大部分守护妖兽根本反应不过来,自然也就无需与它们缠斗。   焚显然很喜欢这个刺激的游戏,尤其还是跟巫洛阳一起玩,所以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兴奋。   两人转了一圈,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因为都是天材地宝,又没有处理过,所以不能直接丢在芥子囊里,巫洛阳回来之后,就将原本种菜的地方铲了,将带回来的灵植灵药都种了下去。   顾雪娘过来帮她的忙,刘定山则是在一旁分拣各种灵矿石,一边道,“这些都是原料,虽然也可以用,但太浪费了,还是要找人炼制出成品才好。”   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罗列起整个大路上有名的丹师和器师的名字了。   巫洛阳见状,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道,“找人的事情,就拜托刘先生了。” 第148章 我在听(9) ◇   ◎“咔嚓——”巫洛阳听到了石头碎裂的声音。◎   其实招揽人手这种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花钱。有足够多的利益和资源,自然就能吸引许多人聚集过来。   而拥有了六欲渊之主,随时可以出门“进货”的他们,现在可谓是财大气粗。就说巫洛阳在妖魔试炼场搞的那个积分商城,就是刘定山和顾雪娘看了,都忍不住心动,也想进去历练一番。   刘定山肯定是没戏了。他已是蕴灵高手,世间也就那么几百个,这种试炼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倒是顾雪娘,她也是炼窍境,巫洛阳看她想去,就怂恿她去。   顾雪娘觉得这像是开后门,很不好意思,“这不适合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巫洛阳老神在在道,“这些人虽然进入了妖魔试炼场,但还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我们,更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他们甚至连自己跟同伴有相同的仇人都不知道,这些都需要有人进去揭破,让他们的关系更加融洽,你觉得呢?”   如果只是让她进去占便宜,顾雪娘自然不会同意。但若是巫洛阳有用得上她的地方,那边是义不容辞了。   反正每天只进去一个时辰,甚至都不耽误她带孩子。   于是顾雪娘又组了一支新的队伍,因为是她自己选的人,所以这支队伍全员都是女性。——即便是在这个所有人都可以修行,女子也能继承家业的时代,高阶的女修行者还是比男性少很多,因为资源会优先倾斜给他们。   因而一旦落难,女性的处境也会比男性更加糟糕。这些女子能够活到现在,自然都有自己的底牌,顾雪娘便想捎她们一程。   巫洛阳对此乐见其成。   扯远了,总之,现在的他们想要招揽一些丹师和器师,不是难事。   “其实也不一定要招揽到我们的阵营之中。”刘定山说,“只要不是青云台的人,便能用。我们出材料请他们炼制,就当是做生意。许多丹师器师,为了有机会练习和突破技艺,为了学到更多的配方,都愿意接这样的订单。”   巫洛阳托着腮在一旁听,闻言笑道,“为什么青云台的人不可以?”   刘定山微微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巫姑娘所言甚是,是我狭隘了。若是青云台的人能为我们所用,才更有意思。”   青云台之所以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笼络到诸多的高手,便是因为温永节身为重生者,所掌握的资源够多,可以用来拉拢人心。他又知道许多事件的发展,自然可以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救下某个高手或者提供帮助,以此得到对方的好感乃至效忠。   里面诚然有一部分像是杨子游那样,与温永节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的渣滓,却也有一些迫于恩情,被绑在温永节的车上下不来的家伙。   而且因为青云台势大,他们即便理念与温永节不合,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翻脸。   再说青云台确实有很多外面见不到的资源,让他们难以割舍。   但如果六欲渊同样可以为他们提供这些资源,甚至能给更多呢?那些本就心中不满青云台行事的人,就算不会直接倒戈,但与温永节离心,也就够了。   自古以来,庞然大物都是从内部开始死亡。   巫洛阳可不相信,以温永节那种霸道的行事,青云台内部会是铁板一块。   有了努力的方向,刘定山便又带着芥子囊出发了。   青云台没有淬骨境高手,他一个蕴灵高手,只要不暴露身份,被人捉到踪迹,出动十几个蕴灵境围杀,在外面还是很安全的。现在可以随时传送回六欲渊,就更是哪里都能去得了。   而六欲渊这边,五支队伍都保持着每天上线一次的频率,进入试炼场刷积分,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退出。   毕竟对于大势力之外的散修而言,天材地宝不是那么容易获得。靠他们自己去冒险找寻,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不说,得到的宝贝也不一定是自己能用的,哪里比得上商城直接挑选兑换最合适的?   况且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对于意志的磨练和战斗经验的提升,也是肉眼可见的。   这些人本就是刘定山筛选过后,巫洛阳又精心挑选出来的,全都是炼窍境的佼佼者,又背负着血海深仇,在外面历练多年,所缺少的本来就是资源和一个突破的契机,现在资源有着落了,突破的事自然便提上了日程。   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二十五人陆陆续续都突破到了蕴灵境,成为巫洛阳眼中的核心战力。   青云台势大,也不过是笼络了上百蕴灵境高手而已,毕竟他们现在只是六大势力之一。之所以显得声势浩大,是因为摊子铺得很开,下面还有无数的炼窍境和锻体境修行者可用,再加上五大势力因为协议而退让,中小型势力自然毫无抵抗之力。   但真正关键的战斗力,还是要看蕴灵境。他们虽然只有青云台的四分之一,但是敌明我暗,而且还可以打游击,这些人就尽够了。   何况刘定山这一年也确实没有闲着,给青云台找了不少事,现在内部已经初现乱象。   之所以还没有启动最终计划,开始反击,纯粹是在等。   ——等焚本人修行有成,恢复如常。   虽然很看重温永节这个重生者,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但巫洛阳也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个小世界的任务——谈恋爱(划掉)拯救主角和世界。   虽然焚在原本的世界推演之中会死去,多半是因为她没有任何修炼之法,懵懵懂懂地吸收了三百年污秽之气,已经到了极限,现在一方面将部分污秽之气释出制造了妖魔试炼场,一方面又开始修行功法,还有刘定山这个蕴灵境的大佬指点,应该不会再走上老路,但是不看到她从一座山变成一个人,巫洛阳终究还是不放心。   其实现在说焚是一座山,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五支队伍每天都能杀掉成千上万只妖魔,而焚同时又在吸收炼化身体里的力量,所以这段时间,她就像是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现在已经变成了三米高的玉石像。   巫洛阳现在每天吃饭,都是摆在石像对面的亭子里吃,一边吃还一边馋人,“看这个红烧肉,这个炖排骨,这个地三鲜……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坐在一起吃饭了。”   馋得焚都不在意识里跟她交流了,每天就是卯足了劲儿地修行。   这事也引得顾雪娘嗔怪不已,“她还是孩子呢。”   巫洛阳:“……”这事就没法解释。   ……   这天晚上,巫洛阳在睡梦之中,听到了一声通天彻地的惊雷之声。   她猛地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向窗外望去,震惊地发现六欲渊里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即便是深夜,也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阴沉。惊雷声从很高很远的地方响起,而后一路急速靠近,直奔六欲渊而来。   巫洛阳连忙跳下床,开门出去。   顾雪娘和刘定山也被这动静惊醒,囡囡更是被吓得直哭,被顾雪娘抱在怀里轻声拍哄。   巫洛阳只扫了一眼,便转头向正中的玉石像看去。   那石像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般人的体型,但却依旧是一座不言不动的山,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闪电忽然撕开了夜幕。   惊雷声在耳畔猛地炸开。   即便是刘定山这样的蕴灵境高手,也觉得脑海中嗡鸣不已,思绪瞬间陷入凝滞。至于另一边的顾雪娘和孩子,都已经被震晕过去了。   只有巫洛阳还站在原地,穿越过那么多个世界,她的精神力自然早就已经凝练得十分强大,只不过受限于小世界的力量上限,难以动用,这种被动防御还是没问题的。   下一瞬,雷霆便裹挟着万钧之势,越过闪电劈开的缺口,从天空之中倒灌了进来,倾泻在了玉石像上。   “咔嚓——”巫洛阳听到了石头碎裂的声音。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却只能看到一片耀眼的紫色雷霆,玉石像被包裹在其中,不露半分端倪。   很快,又是一道雷霆劈下。   巫洛阳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想帮忙出手抵挡,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干净温和的声音,“不用,这是天道对我的考验。”   “……好。”巫洛阳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底一片干涩。   这些主角黑化的小世界,似乎都待她格外苛刻,在恢复的关口遇到雷劫,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了。既然焚认为可以,那巫洛阳就只能按捺住,让她自己去应付。   她相信,一眼就给自己挑中了“焚”这个名字的人,一定会如同这个名字一样,浴火重生。   ……   雷劫这么大的动静,被惊醒的可不只是六欲渊底的四个人。   整片大陆都处在震动之中,无数人批衣而起,遥望着雷霆降下的方向,惊疑不定地揣测,究竟是什么事,引来了上天的怒火。   青云台,温永节也同样是被惊醒的人之一。   但他扣住窗棂的手却忍不住用力到青筋凸起,竟直接将这用天材地宝炼制,又刻绘了无数法阵的窗框捏碎。   有人在渡劫!   是谁?! 第149章 我在听(10) ◇   ◎她变成了人,却很有可能是当世唯一一个的归元境。◎   雷霆带来的风在整个六欲渊底震荡不休。   这段时间以来,巫洛阳和顾雪娘精心营造的房屋、景观和各种功能设施,全都被这罡风吹得摇摇欲坠,但奇异的是,它们又始终没有被破坏,只有风刮过的呜呜声回荡在周遭。   刘定山将顾雪娘母女送进房间,自己也没有再出来,只是面容严肃地守在窗口。   巫洛阳站在距离雷霆最近的地方,狂风吹动她的衣袖,但她整个人却是巍然不动,只有脑海里不断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杂念,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雷霆和闪电终于散去,那种阴沉的感觉也逐渐变淡,只有地上包裹着玉石像的雷霆还在原地,但也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巫洛阳已经急切地走了过去。   在她靠近时,最后一丝雷霆也彻底消散,露出了站在原地的人。   不再是仿佛玉石雕刻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着陌生的面容,看向巫洛阳的目光却是她早已熟悉的。当她偏过头时,耳畔果然也有一枚可爱圆润的,巫洛阳无数次吻过的小耳朵。   长袖飘摇,发髻周全,再加上之前的雷霆洗礼,看起来真像是仙人降世,只除了——   “噗!”巫洛阳忍不住笑出了声。   已经走到眼前,跟她面对面站着的人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以至于朝她伸出来的手,都变得迟疑了几分。   “你这个衣服……”巫洛阳欲言又止。   焚微微一愣,而后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看看巫洛阳,依旧不明白她究竟在笑什么。她的衣服,不是完全比照着巫洛阳身上的这一件变的吗?   “咳……”巫洛阳的良心终于有点痛了,不忍嘲笑这刚刚回到人间,还什么都不懂的人类。她收敛住面上的表情,提醒道,“你身上的衣物,是用你的襁褓制成的吗?”   焚不明所以地点头,像是用眼神询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众所周知,襁褓通常都是用颜色鲜艳的布料来制作,其中首选红色。如果只是红衣,倒也罢了,很适合现在的焚。问题是那襁褓上绣了许多的图案,不是色彩艳丽的花卉就是百鸟百兽,而且线条还颇为童趣,圆头圆脑。   这些图案绣在婴幼儿的襁褓上当然没问题,还显得很可爱,但做成成年人的衣服,就很怪异了。   飘飘欲仙顿时变成了傻乎乎。   最好笑的是,它的主人还在解释,“这襁褓被我的力量浸染,已经被改造成了不输于天材地宝的东西,用来做法衣正合适。”   她还想把这衣服送给巫洛阳呢。   巫洛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这一点,连忙抬手拒绝,“咳……要不你把上面的绣花换一下?”   焚又低头看了一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主要是这六欲渊里也有一个小孩子,囡囡刚来的时候同样是被包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襁褓倒不是红色的,而是金色,上面同样绣了很多图案。焚仔细回想了良久,果然除了襁褓之外,那种颜色和图案的布料,大人们都没有用过。   那她当然也不能用了!   囡囡是小孩子,她又不是。   于是焚抬手就将腰间的衣带扯开了,准备将这衣服脱下来。   “等等!”巫洛阳连忙伸手按住,那边,站在窗边警戒的刘定山也急忙回过头去。   巫洛阳把人带回自己住的小木屋,这才松了一口气,叮嘱了不能随便再外面脱衣服,就回身去给她找替换的衣物。结果就这一错眼的功夫,再转回来的时候,面前就只剩下光溜溜的一个人了。   巫洛阳:“……”   她将手里的衣服直接砸过去,“换上。”   焚当然是不会换衣服的,所以巫洛阳最后还是叹着气,手把手地伺候她换上了衣服。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气氛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到之前,焚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与巫洛阳相处的办法,也不再像刚刚从雷霆之中走出来时那样胆怯,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   唯一的后遗症是,大概习惯了化作风的时候缠绕在巫洛阳的手腕上,现在已经有身体了,却还是总想牵着巫洛阳的手。   牵也就罢了,她还要把脸贴上去,轻轻蹭着,一脸幸福地说,“我终于能摸到你了。”   以前虽然也能听到,“看”到,但是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巫洛阳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焚看着她说。   但巫洛阳不放心,自己检查了一遍不说,又叫刘定山帮忙检查了一下。   刘定山摸过脉,收回手,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感觉……她的力量澎湃而强大,远超蕴灵境。虽然我也没有见过淬骨高手,但是我怀疑,她的境界已经超过了淬骨境。”   “超过了淬骨境,那岂不是归元了?”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顾雪娘开口问道。   “我也没有见过归元境。”刘定山说,“但我可以确定,蕴灵晋升淬骨,是没有雷劫的。而淬骨如何晋升归元,这片大陆上根本没有资料记载。就连归元这个境界,也只是一些古籍之中提到过。”   众人说着,看向焚的视线又跟之前不一样了。   诚然,身为六欲渊之主的她,能力已经称得上神秘莫测,但大概因为脱离人类太多,惊叹归惊叹,反而没有太多震撼的效果。   反倒是现在,她变成了人,却很有可能是当世唯一一个的归元境,一下子就有了真实感。   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十分合理。   须知整个大陆总人口数千万,纵然修行者百中无一,也至少有几十万人。天地之间的清气,便是由这几十万人瓜分,容纳吸收,分到每个人头上,自然不多。即便是整个大陆只有五个的淬骨境,也只是占据了一部分。   而世间有多少清灵之气,就会相对应产生多少污秽之气。清灵之气几十万人共分,污秽之气却尽数归入六欲渊,由焚一个人吸收。   不懂修行的时候,她被污秽之气撑到几百米高,现在吸纳了所有的力量,晋入归元境岂不是理所应当?   巫洛阳甚至因此生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该不会,世间再无归元境,就是因为清灵之气不足吧?”   顾雪娘和刘定山都是一愣,但回过神来,又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   只有上古听说过归元境,而那个时候,修行者的数目是很少的。别说是修行者,就连人类的数量也极少,连城邦和国家都没有,而是一个个散居的部落。   “所以,人类文明发祥,建立起国家和城市,修行者越来越多,需要聚集更多资源和清灵之气的归元境反而没有人能够抵达了?”刘定山的语气很复杂。   身为修行者,谁没有做过走到顶峰的梦呢?现在得知永远不可能有修行者达到,自然难免惆怅。   但是相应的,这换来的是人族的昌盛繁荣,似乎也不是坏事。   尤其是刘定山这种遭遇过无妄之灾的人,更明白一个道理:太强大的力量,或许反而只会给底层的人类带来灾祸。   世间再无归元境,未必不是人族之幸。   只是这样一来,再看焚,感觉就更复杂了。   这个归元境,是她从襁褓之间就被投入六欲渊,用三百年的非人生涯换来的。说是机遇,却更像是磨难。   不过很快,众人又高兴了起来。   这可是归元境!传说中的境界,五大家族和青云台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也显得相形见绌了。   那温永节再厉害,再会操纵人心,再是行事霸道,又如何抵挡这样的存在?   “既然焚已经恢复了,又实力高强,那我们的复仇计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巫洛阳大声宣布。   顾雪娘和刘定山都是一脸激动,“要做什么,巫姑娘你安排吧。”   “第一件事——都回去睡觉,大半夜的,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巫洛阳说着,忍不住抬手打了个呵欠。   虽然渡劫晋级的是焚,但她在一旁跟着紧张,神经也一直绷着,现在放松下来,自然感觉到了疲惫,急需好好休息一番。   刘定山一愣,继而也笑了起来,“是。”   是啊,现在他们急什么?有一个归元境在,青云台的势力再大,也完全可以碾压,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现在该着急的可不是他们。   ……   六欲渊底的人们很快就陷入了安睡之中,但这一夜,却有无数人根本没有睡。   青云台。   温永节在看到天上的雷霆之后,面色就一直阴沉沉的。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在他重生之前的那一世,也同样见过这样的雷劫。   渡劫的是那个人。   可是他重生之后,明明第一时间就设计将刚刚出生的她丢进了六欲渊,即便不能杀死她,但她也注定会被困在六欲渊中,成为净化污秽之气的容器,又怎么可能再次渡劫,晋升归元境?!   温永节的第一反应是派人去六欲渊探查,但很快就被他否定。归元境神秘莫测,万一惊动了她,反而麻烦。   为今之计,只有全力一搏了。   “来人!”他扬声唤来守在门外的属下,“传信给五大家族,就说浩劫将至,请他们到青云台来商议应对之策。”顿了顿,又补充道,“给那些中型家族也送一份。天下将乱,他们也该出一份力了。” 第150章 我在听(11) ◇   ◎“他正在用法阵抽取所有人的修为和气血,助自己突破!”◎   腰间的玉佩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   柳先雪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这块玉佩令牌,不仅是进入“妖魔试炼场”的钥匙,也是发布任务、结算积分、开启兑换商城的媒介,在组队之后,队伍成员更是可以消耗积分互相发送消息。   ——最后这个功能他们几乎没有用过,因为积分是很宝贵的,要留着兑换宝物。   好在这个功能他们也不怎么用得上,经过一年多的历练之后,队员之间早已破冰,成为了彼此最信任的人,也交换过了现实之中的信息。在得知大家都是青云台的受害者之后,他们更是选择了在现实中见面,一起组队历练。   所以此刻,不仅柳先雪的令牌在震动,其他人也是如此。   五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先低头看了一眼令牌,立刻发出惊呼,“有妖魔试炼之外的新任务了!竟然跟青云台有关系!”   柳先雪闻言瞳孔一缩,连忙握住令牌,输入灵力,果然上面出现了一个新任务。   【青云试炼:青云台之主温永节暗藏秘密,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波及天下的大阴谋。查清温永节隐藏的秘密,并削弱青云台力量,视任务完成情况奖励积分。】   她盯着这个任务看了很久,直到最后一行小字彻底隐没,玉佩恢复原本的通透,柳先雪才终于抬起头来。   便见四位队友也都已经看完了,正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难掩急切。   他们早就已经知道大家都跟青云台有仇,自然也想过报仇的事,特别是晋升到蕴灵境之后,实力已经堪比一方大佬,就算不能摧毁青云台,至少也能给他们找点麻烦。   是柳先雪拦住了他们,并且有理有据地分析,认为令牌挑选他们组成一支队伍,恐怕是故意为之。既然它特意选择与青云台有仇的人加入,说不定以后会有与此相关的任务要他们去做。   现在任务终于来了!   “走。”柳先雪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现在就去中州!”   队员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其中一人道,“也不用直接去中州,可以先把附近的青云台分部挑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实在是……迫不及待。   “也好。”柳先雪点头,“那青云台行事霸道,破家无数,里面想必也没什么无辜之人,咱们今日就替天行道!”   都是在外漂泊惯了的修行者,重要的东西都是随身携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当下便直接启程。   蕴灵境高手脚程极快,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一处分部。   五人齐齐动手,一剑斩破了分部的防御法阵。然而进去之后,他们却惊讶地发现,这分部之中十分空虚,竟然连一个炼窍境都没有,只剩下些锻骨境的小喽啰,面对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如此一来,杀人反而无趣了。   “有古怪。”柳先雪道,“抓个人来问问。”   可惜锻骨境在整个大陆都是底层,何况是高手无数的青云台?这些人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总部昨日突然发来命令,召集所有炼窍境以上的修行者前往,似乎有大事发生。   五个队员彼此对视,心下都有些惊叹,那令牌上说的果然是真的!   不知道青云台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这让几人都有些不安,柳先雪一把捏死那个锻骨境的弟子,当机立断道,“我们也去总部。”   中途他们路过了几个分部,柳先雪独自下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果然也都只有锻骨境弟子,没有中高阶修行者。   她心下一动,又选了一个小型家族和一个中型家族前往查探,结果小型家族的炼窍境还在,中型家族却是蕴灵境和炼窍境都没有了,据说也是去了青云台。   这让他们心中的不安更甚。   东海距离中州实在太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打起来了。   一个队友眼尖,指着进攻的一方道,“是我们的人!”   柳先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定睛看去,果然便见那些人腰间挂着与他们一般无二的玉佩令牌,显然也进入过“妖魔试炼场”。   虽然没见过面,但妖魔试炼场不止一支队伍这件事,在这一年多以来,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因为他们的商城是共享的,一旦某件宝物被兑换之后,就会变成灰色,既然不是自家队伍兑换的,那就肯定还有别人。   甚至妖魔试炼场背后还有一个势力,这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   不说商城会定期“补货”,就说他们这些参与者都与青云台有仇,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如今玉佩发布了与青云台相关的任务,更是将这一点摆在了台面上。   但没有人会去深究。   对他们来说,有这么一个松散的组织,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在关键时刻对上青云台,报那杀亲之仇,这就足够了。   所以确认了自己人的身份之后,这支小队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一边打,柳先雪还一边观察了一下战场,很快就找出了六支小队。   三十人,数量并不多,但他们都是蕴灵境,又经过长期磨合,队员之间可以彼此配合,发挥出更大的力量。反倒是青云台这边,守在法阵附近的蕴灵高手并不算多,所以一时之间,竟是他们占据了上风。   “青云台是怎么回事?”六欲渊内,正在看直播的巫洛阳有些疑惑。   这可是青云台的总部,有上百个蕴灵高手,而且还可以招呼盟友过来帮忙,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眼看六支小队斩杀了不少人,青云台的防守已经节节败退,却始终没有援军到来,显得十分古怪。   “要去看看吗?”焚站在她身边,闻言问道。   巫洛阳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晋级了,现在应该可以突破青云台的法阵,于是毫不犹豫地道,“那就去看看。”   焚朝她笑了一下,抬手召出那张清灵之气分布图,手指在青云台总部所在的位置一点。   下一瞬,周遭的空间扭曲,巫洛阳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大殿,四壁和地面都绘满了重重法阵,空中漂浮着点点光辉,如同星河一般,将整个大殿照亮。这就是青云台的宝库了,这样的防护,也难怪之前的焚即便有地图也进不来。   不过,宝物呢?   巫洛阳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存放物品的架子。而这时,焚已经朝天空中的“星星”伸出了手。   一颗“星星”落在她的掌心,化为了一截碧绿的木头。巫洛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空中的那些光亮,就是宝物。每一点星辉都是一件宝物,这一片星河,该有多少件?   青云台果然财大气粗!   不愧是温永节这个重生者利用三百年的时间搜集的成果。   即便是有了焚给的清灵之气分布图,按图索骥去进了好几次货,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富有的巫洛阳,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眼红。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掏出芥子囊就开始装东西。   果然,相比起进货,还是打劫别人家的宝库比较爽。等这里收完了,要不要去五大势力的藏宝阁搜刮一番?   反正这些大势力,手里多半都不干净,这些宝物很多都是强取豪夺来的,她拿走之后,把妖魔试炼场的规模扩大一下,再让焚挑选一些修行者进入其中历练,把这些宝物作为奖励发出去,总比留在大势力的宝库里落灰的好。   就这么与快递决定了。   由于青云台过于财大气粗,两人光是装东西就费了不少时间,等她们终于装完,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214,放个直播来看看。”巫洛阳收起芥子囊,对系统道。   一道虚拟屏幕出现在她面前。   直播的媒介是玉佩令牌,所以画面上依旧是青云台的山门所在。妖魔试炼场的六支小队已经攻破了第一层法阵,眼看第二层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青云台这边损失惨重,幸存的人员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一次信息求助。然而很显然,直到此刻,援军还是没有出现。   “里面可能出了问题。”巫洛阳做出判断,终于想起自己最初过来的目的,对焚道,“走,过去看看。”   她们从宝库里出来,发现就连守在这里的人也不见踪影了。   难不成青云台内部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边,有很多人。”焚闭上眼睛感应片刻,很快就作出判断,看向了某个方向。   巫洛阳看了一眼,猜测那应该是议事大殿。莫非青云台的人都被聚集到了那里?可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连支援山门的人手都无法抽出?   从宝库到山门处,虽然没有人,但各种法阵还是在运转的。不过焚已经是归元境了,这些法阵根本拦不住她,很快她就带着巫洛阳来到了议事大殿外。   殿门没关,巫洛阳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本以为青云台的人是在议事,所以走不开,然而大殿里,聚集在此地的人却全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只有最靠内的五个人还盘坐着,但看起来情况也非常糟糕。   而在那五个人面前的高台上,还有一个人。他同样盘膝坐在地上,身下的法阵散发着微光。   巫洛阳没有见过温永节,但几乎是立刻,她就断定,便是此人!   就在她几乎控制不住自身情绪的时候,意识里突然传来了焚的声音,“他正在用法阵抽取所有人的修为和气血,助自己突破!”   巫洛阳闻言不由吃了一惊。   她之前在给“玩家”们发任务的时候,说温永节在酝酿一场大阴谋,只是合理的瞎编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第151章 我在听(12) ◇   ◎“噗——”这一次吐血的变成了温永节。◎   “等等,突破?”巫洛阳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焚眨了眨眼,“淬骨境。”   “淬骨……”巫洛阳低声重复了一遍。   温永节竟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突破到了淬骨境!   但是一瞬的震惊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像温永节这种野心家,必然会给自己留下一张不为人知的底牌,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刺修为境界更强力的底牌了。   法阵、宝物,这些说到底都是外物,只有修为是自己的。   而且如果他是淬骨境,那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青云台的行事手段如此强硬,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青云台明明没有淬骨高手,却成为了第六大势力;青云台竟然力压那么多的老牌实力,成为了新联盟的主事者……如果有一个未公开的淬骨境,这些就都不奇怪了。   这些念头从巫洛阳的脑海中闪过,然后她才终于慢半拍地抓住了重点,“他已经是淬骨境,所以这是在突破归元?!”   “是的。”焚点头。   巫洛阳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幸好我们没有耽搁时间。”她说,“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背地里竟然在筹谋这件事,若是让他成了事……”   “不会的。”焚摇头,正要解释,大殿内盘膝而坐的温永节忽然睁开了眼睛。   巫洛阳下意识地一凛,还以为是她们露了行迹,但旋即就反应过来,焚已经是归元境了,即便温永节正在突破中,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她们。   果然温永节一眼都没有往外看,只是皱着眉头,更加用力地催动阵法。   效果是立竿见影,原本还在艰难地结阵抵抗的五位淬骨境大能,纷纷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巫洛阳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心生唏嘘。好歹也是当世少有的强者,立于武道巅峰的修行者,大势力的掌权者,现在却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但同情是不可能同情的。   当初把刚刚出生的焚丢进六欲渊,虽然是温永节的阴谋诡计,但终究还是得到了所有势力的支持,才能做成。   修行者寿元悠长,今日坐在这里的,倒泰半都是当年能做主的人。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们自己被温永节算计,巫洛阳只觉得天道好轮回。   身处其中的人可不这么想,一个淬骨强者强撑着坐稳,仇恨地盯着温永节,“青云台今日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天下人侧目吗?!”   “天下人?”温永节轻笑一声,“大中型势力的核心人员都在这里了,今日,你们都会成为我的养料,天下间又有谁能替你们主持公道?”   外面倒是还有一些散修,却都不成气候。   何况等他到了归元境,这些问题就都不用担心了。   “你——你敢!”那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只手指着温永节,抖个不停。   大概他一生中,从未有过此刻的狼狈,惊怒之中,反而连骂人都忘了。   “不敢?我已经做了。”温永节哈哈大笑。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次是气的。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若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信任温永节,相信了他那些“灭世之劫,唯有修行者齐心协力方能应对”的鬼话,毫不设防地将族中最优秀的子弟都带了过来,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葬送了那么多好苗子。   温永节没有说错,事到如今,就算天下人能够看清他的真面目,又如何?   根本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除掉这丧心病狂之人。   ——如果真有大劫降世,那也只会是温永节!   人之将死,这淬骨境的强者终于神思通明,想明白了一切,可惜悔之晚矣。   他颓萎在原地,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原来这人与温永节对话,固然是宣泄自己心头之恨,但也是在转移温永节的注意力,为其他人打掩护。   毕竟是淬骨境的强者,之前被阵法限制住,难以出手,但是现在,意识到今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们便也不再有任何顾虑,而是悍然选择了自爆!   布阵的温永节也只是淬骨,四个淬骨强者同时在他的法阵之中自爆修为和元神,他这个阵眼立刻承受不住,也喷出了一口血。   最后一人见此情景,有些失望,也闭上眼睛,选择了自爆。   未能温永节,自然令人失望,但能够重创他,也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猜到,温永节要用这个阵法抽取所有人的修为、气血和生机,图谋归元。所以他一上来就限制住了其他人,率先对他们几个淬骨发难。   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少了五根淬骨境的蜡烛,他成功的可能便又少了几分。   果然,这意料之外的变故,让温永节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把天底下大部分炼窍以上的修行者都骗了过来,然而阵法启动之后,却发现还是差得远。   归元所需要的灵力深不可测!   现在又少了五个能够提供最多燃料的淬骨,情况自然更加糟糕。   但很快,他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癫狂起来,“没用的!我还有后手!”   一边说,一边继续催动阵法。   五位淬骨强者自爆所产生的灵力漩涡与法阵撞在了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狂风卷过整个大殿,将那些昏迷过去的炼窍和蕴灵都吹得东倒西歪。但温永节却丝毫不惧,悍然将这些狂暴的能量都纳入了丹田之中。   这是因为他忽然想到,归元境难以突破,或许可以利用这些狂暴的灵力来冲关。   大殿外,看到这一幕的巫洛阳十分迷惑,“他疯了吗?”   正常人做不出这种操作吧?   淬骨强者自爆所产生的灵力漩涡,一般人沾到都是麻烦,他居然都吞了?   “他只是别无选择。”焚轻声道,“不管是这个抽取一切反哺阵眼的阵法还是冲击归元,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下了。”   懂了。他不想吸也得吸,就像是——   巫洛阳脸上一片冰寒,冷冷注视着因为痛苦而脸色扭曲,七窍中慢慢渗出鲜血的温永节,在心里想,这种情况,大概就像是焚被迫吸收容纳六欲渊底的污秽之气。   这,算不算是一种天道轮回?   大概是真的做了不少准备,温永节非但没有被撑爆,反而很快就有了余力,继续催动阵法。   淬骨强者尚且无法突破这个阵法,何况蕴灵和炼窍?他们毫无抵抗力地化作了温永节的养分,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一点像样的反抗。   然而温永节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不够,还是不够!”   归元境简直像个无底洞,多少灵力投进去都没有满的迹象,他却没有时间了。   温永节面上很快露出一抹狠色,“幸好,我还做了别的准备。”   他继续催动阵法,只见那原本笼罩着议事大殿的阵法猛地一亮,然后迅速扩散开来,与整个青云台的阵法融为一体。   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巫洛阳神色抖变,“糟糕,我们的小队还在下面!”   青云台根本没有像样的防守,以他们的进度,自然早就处在阵法范围了。   “放心,我已经把他们送出去了。”焚立刻道。   巫洛阳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看热闹。   大殿里,温永节催动了好一会儿的阵法,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他不由大急,“怎么会?青云台的人和清灵之气都去哪儿了!”   巫洛阳闻言,脸上的表情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她伸手摸了一把腰间的芥子囊,转头问焚,“他说的其他准备,该不会是宝库里的那些好东西吧?”   焚肯定地点头,“此阵与青云台的大阵相连,其中一切有灵气的东西,通通都会成为他的柴薪。”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巫洛阳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个谋划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或者说,重生之后的温永节,唯一的目的就是突破归元境,所谓的青云台,不过是他暂时收拢和存放“柴禾”的地方。   也难怪他什么人都往青云台里收,行事又如此肆无忌惮,一旦踏入归元,天下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吧?   大殿里,温永节还在徒劳地催动阵法——阵眼保护着他,却也限制着他,不能离开去查看,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巫洛阳都有些可怜他了。   为了让温永节死个明白,她让焚解除了两人的隐蔽,缓缓踱步至大殿门口,把玩着手里的芥子囊,对着猛地抬头看过来温永节笑道,“不好意思,青云台留在外面的人都已经被清理掉了,至于宝库里的宝物,我也替你收起来了。”   “噗——”这一次吐血的变成了温永节。   这一瞬间,他对巫洛阳的忌惮和恨意,甚至超过了旁边的焚。   但很快,温永节就回过神来,意识到问题还是出在焚身上。   他用一种恨不得剖开她的视线盯着她,神色阴冷癫狂地问,“你——已经归元了?” 第152章 我在听(13) ◇   ◎焚眨了眨眼,“他被吓死了。”◎   嘴炮这种事,焚哪里能比得上老奸巨猾狼子野心的温永节?   巫洛阳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任务,“若不是归元,她又怎么能护着我在你的阵法里毫发无损?”   这波仇恨拉得很稳,温永节的视线又回到了她身上,眼神仿佛淬了毒。   “怎么,觉得不敢置信吗?”巫洛阳可不会怕,温永节越难受,她就越高兴。她又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奇怪?”   温永节眼神微动。   巫洛阳继续说,“明明你已经第一时间解决掉她了,明明你这三百年来建立起了庞大的势力,当今天下无人能挡——结果她还是在你之前归元了,轻轻松松就做到了你谋划三百年的事,是不是很不甘心?”   不得不说,温永节确实是个聪明人,也确实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之前焚晋升的时候,她们就猜测过,如今世间再无归元,或许是因为天下间的修行者太多了,分薄了清灵之气。所以温永节想要晋升归元,确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死足够多的修行者,夺取他们所拥有的清灵之气。   但那又怎么样呢?   温永节费尽心思想要做到的事,焚却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而他这种人,最无法接受的也是这一点。   巫洛阳还在继续刺激他,“不管你活了多少次,占据了多少优势,该是她的东西,始终是她的。”   “是你!”温永节瞪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最大的倚仗——重生,竟然会被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一口道破。   难怪本该死在六欲渊里的人还活得好好的,难怪被自己改了命的人却还是晋升了归元,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你究竟是谁?”温永节死死盯着巫洛阳,咬着牙问。   像他这样的人,拥有底牌的时候,会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从而获得莫大的自信,但是这种自信却经不起考验,只要掀开他的老底,立刻就能让他陷入惶恐之中。   巫洛阳微微一笑。   其实现在她们已经可以控场了,根本没有必要跟对方说那么多废话。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只有彻底击溃温永节的心里防线,摧毁他的野心,让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是,才能真正打击到他。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只有在绝望之中带着怨恨和不甘死去,才能清偿他对焚做过的一切。   “我是谁?我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的普通人。”她说,“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回去,哪怕晚了三百年。”   她全心全意地跟温永节吵架,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焚正在全心全意地看着她。   其实这三百年她几乎都在睡大觉,顶多是耳边的呓语和嘈杂声有点烦人,但是因为焚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所以并不觉得难过委屈。   而且漫长的一觉醒过来,她就看到了巫洛阳。她或许还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得到的已经足够让她忽视那些。   可是有人替她委屈。   所以虽然不在意,但焚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也就是恍惚了那么一会儿,等焚再将视线转向温永节的时候,便发现这人的状态显然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红着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巫洛阳,看起来有点吓人。   仿佛随时会扑过来把人撕碎。   当然他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但焚还是不喜欢这种眼神。   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巫洛阳的手腕。   正在沉迷语言输出的巫洛阳话音一顿,转头看了过来。   “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焚说道。   巫洛阳显然有些意外,但她也没有拒绝。复仇虐渣这种事,终究还是自己动手才最解气,焚有自己的想法,再好不过。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焚朝她笑了一下,这才举步走入了殿内。   有意思的是,在她踏入的瞬间,温永节身体晃了晃,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只不过强行忍住了。   果然,巫洛阳想,别看温永节占据上风那么多年,但焚就是他心底永远抹不去的一道阴影。   温永节很显然并不想在焚面前露怯,他注视着越走越近的人,虽然故作镇定,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随时准备好进入战斗状态。   焚却浑然不觉。   她的步伐并不快,这种缓慢似乎为她增添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所以她越是轻松,温永节反而越是警惕,如临大敌。   直到她站在了温永节面前,开口,“你想归元,不是没有机会。”   温永节当然不信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是焚这句话,恰好切中了他心底最急迫的事,让他不能不在意,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什么意思?”   “你再拖延下去,没有足够的清灵之气。这一次冲关注定要失败。”焚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知道自己丢出的是多么大的一个惊雷,“不过想归元,我可以成全你。”   温永节当然不信,“你会有这么好心?”   焚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是不是好心,现在还不一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归元,究竟是什么。”   归元是什么?   当然是武道巅峰,修者楷模,当世第一。   风光,荣耀,权势,地位,这些温永节想要的东西,都是它的附属品。   但不知为何,此刻听到焚这句话,温永节心里陡然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然而他现在根本就无法集中精神去考虑这些,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焚的许诺牵动。   她是真正的归元,而且是两次步入这个境界,这世间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归元,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的温永节需要什么,又该如何帮助他。   至于说焚很有可能会在过程中动手脚这件事——   其实温永节并没有选择,因为此刻的他,就已经是焚的掌中之物,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既然都是死,为何不能赌一把?   当然,焚也有可能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想看他失望的样子。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是不痛不痒。   “你要怎么做?”最后,他还是问出了口。   焚没有回答,但从她身上散逸出的清灵之气,却在瞬息间填满了整个大殿,又被阵法吸纳着,灌入了温永节体内。   她居然真的在帮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温永节很快顾不得这些,因为焚给予的清灵之气过于澎湃,她必须要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上面,引导灵力冲关。   清灵之气充足的情况下,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温永节就摸到了突破的屏障。   这让他忍不住心头一喜,但旋即又忍不住皱眉。能够摸到关隘很好,但这是在焚的帮助下,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好在温永节是个很现实的实用主义者,脸皮厚度也非常人能比,所以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想着若是自己当真能够突破归元,那面对另一个归元,就要有底气得多了。   说不定还能趁其不备,反过来制住对方,彻底灭掉她。那么,一切仍旧会回到原本的轨迹,在各个势力实力大损的情况下,他作为当世第一人的归元强者,必将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柄。   如此想着,温永节唇角含笑,继续投入到了突破之中。   一切都那么顺利。   在察觉到屏障到达极限,很快就会被子里彻底突破的瞬间,温永节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偷袭的招数,确保焚绝对无法躲开。   然而就在他发动的那一刻,耳畔忽然响起了无数模糊的呓语。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强烈的情绪依旧沿着彼此间的联系,钻进他的脑海里。   那是一种能够让人瞬间陷入疯狂的力量。   归元,便是把自己也融入自然,融入天道,如此,自然就可以听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声音。它们时时刻刻冲击着大脑,只有意志最坚韧的那部分才能扛得住。   焚能够承受这种冲击,是因为这些呓语她已经在六欲渊底听了三百年,早就已经习惯。   但温永节很显然不是有大毅力的人,不能习惯。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就在温永节艰难地与呓语对抗时,头上突然传来一道震雷声。温永节愣了一下,才从那迟钝缓慢的思绪里,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突破结束,他要渡劫了!   那一晚焚渡劫的时候,雷霆肆虐,几乎整片大陆都能感应到。这劫雷之威,可见一斑。   但——温永节并未因此而气馁,既然一个女人能做到(而且是两次),那他当然也能做到。   雷霆倾泻而下,将温永节包裹住。   焚现在他面前不远处,面上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悲悯。   很快,劫雷中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又戛然而止。   才酝酿到了一半的劫雷似乎被固定住了,一动不动,片刻后缓缓消散。   等到巫洛阳能重新看清大殿内的情形时,温永节已经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只在面部残留着明显的惊恐与畏惧。   “怎么回事?”巫洛阳吃惊。   焚眨了眨眼,“他被吓死了。”   她没有做任何手脚,温永节只不过是在突破的过程中,亲眼看到了世界毁灭,被吓到之后,突破失败罢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整个世界的重量。   遗憾的是,不到自己亲自面对的那一刻,很多人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世界的份量,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不肯相信自己会做不到。 第153章 我在听(14) ◇   ◎“那就说,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他看到了什么,怎么会被吓死?”巫洛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焚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探究。   焚无辜地回望她。   巫洛阳板起脸,“老实交代,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我可以帮他晋升归元。”焚老实地说,“然后我给了他足够的灵力。”   “这对你会有影响吗?”巫洛阳连忙问。   她第一时间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焚忍不住笑了一下,摇头,“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新的污秽之气,对我来说,力量是源源不断的,这一点损耗没有关系。”   “没事就好。”巫洛阳松了一口气,又怀疑起来,“就这么简单?”   她当然相信焚的话,毕竟别的有可能是假的,但温永节引来的雷劫却做不得假。   但是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焚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助温永节晋升?总不会是不计前嫌,倒更像是……笃定了温永节过不去这个坎,索性就推他一把,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失败在哪里。   瞬息间做出判断,巫洛阳看向焚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担忧,“雷劫有什么问题?”   焚安静地垂下眼,像是很不想说这个话题。但巫洛阳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没有移开视线,又让她由心里生出一点不安。   她稍稍转开了脸,不去看巫洛阳,小小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归元境勾连天地,难免会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巫洛阳重复了一遍,眼睛仍然盯着焚,显然不想让她就这么含糊过去。   焚用一根手指挠了挠脸,“这一方天地也如人一般,有三灾九难。归元境的雷劫之中,会看到其中之一。”   “不仅仅只是看到吧?”巫洛阳却很敏锐,“你既然把天地比做人,那面对这些劫难,天地自然也有求存之心。可是天地大劫,一般人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的,也就只能看归元境了。”   她说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之前闲谈时,说过当今世上很难有归元,以前有的,也只是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那个时候,巫洛阳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此刻却有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归元境——这本就是世界为了自救而催生出来的力量,是吗?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就必须要承担起拯救世界的责任。古往今来,世间明明有过归元,却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记载,也是因为这个!”   焚无言以对。   她已经尽可能地少说了,但是巫洛阳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对于世界的本质又有了更多的了解。小世界意识,有时候也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许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全凭本能。   就像是六欲渊底,刚刚苏醒过来的焚。   有了这个判断,再要推理出这些结果,自然也就没什么难度了。   她甚至已经猜到,在温永节的上一世,焚一定也成功渡劫,踏入归元,所以温永节才会有十足的自信,确定自己一定也可以。可是他应该没有活到世界毁灭的时候,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归元之后所要面临的困境。   至于那个世界是怎么毁灭的,巫洛阳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六欲渊底妖魔无数,修行者定期清理,不过是减少一些数量,从未真正解决过这个问题,迟早还是会出事。   倒是这个世界,六欲渊已经与焚融为一体,似乎不会再成为威胁了。   但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不见轻松,反而颇为担忧地问,“那你现在归元了,是否也有属于你的责任和使命?”   “我的情况不太一样。”焚连忙安抚她,“我是先拯救了世界,才得以归元的。”   六欲渊下三百年,原本的灾劫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化解,大概是有了救世的功劳,她才能顺利渡劫,重新恢复人身。   听起来好像她占了便宜,然而巫洛阳心里却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没有自己,焚注定走向自我毁灭、同时也毁灭世界的道路。   说是在搏命也不为过。   只是焚真正的努力,她都没有参与,只在结局的时候帮上了一点小忙。   “怎么能这么说?”焚很不赞同她的妄自菲薄,“如果不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现在或许还处在浑浑噩噩之中。”   巫洛阳眉头微微一动,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连上焚的意识时,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好吵。”   因为那个时候不能跟焚沟通,后来能沟通了,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虑,所以她也暂时遗忘了这个小小的细节,没有追问过焚。   现在看来,恐怕所谓的归元,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勘破大道,悠闲自在,超然于世的存在。他们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与一般人不同,也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这么想着,巫洛阳忽然抬手,按在了有着火焰印记的手腕上,在焚猝不及防之下,连通了她的意识,然后又借助意识连接,沟通了焚的五感。   焚对她是从来不设防的,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电光火石之间,巫洛阳只觉得“轰”的一声,无数嘈杂的信息便涌入了她的脑海里,仿佛突然爆发的洪水,反复冲击着她的意识屏障。   即便是巫洛阳穿越好几个世界,已经越发凝炼的意识,也在这洪流之中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半晌才艰难地拼凑起来。可以想见,一般人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这就是归元所见的世界吗?   而且巫洛阳还没有真的进入这个境界,只是借助了焚的五感。若是真的踏入这个境界,一切都会更加清晰。   难怪温永节承受不了这样的信息强度,在归元的雷劫之中被活生生吓死。   脑海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巫洛阳任由耳畔轰鸣了半晌,才终于听到焚有些担忧的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属于她自己的五感,迟一步回到了巫洛阳身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焚身上,浑身无力,全凭对方支持才没有倒下。   于是再抬起头去看焚时,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许多,忍不住问,“不觉得辛苦吗?”   焚注视着她的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现在还好,真正进入归元境之后,就能够对这些信息进行甄别和选择了,不会太过困扰。”   巫洛阳却没有她这么轻松,“那以前呢?”   在还不是归元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承受这些超过自身处理能力的信息了。   “其实还好。”焚想了想,尽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我那个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除了有点吵,别的都还好。而且那种吵闹,我也已经习惯了。”   怎么可能习惯?   人类是不可能习惯噪音的。可能自己觉得适应了,实际上身体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影响——这一点在焚身上实在太过明显。   但是,既然焚没有诉苦的意思,巫洛阳也不打算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该吃的苦焚都已经吃过了,现在逼迫她承认自己那时候过得很惨,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任由她苦中作乐,自己赋予那段时光更多的意义,让它不再那么难过。   她真正应该做的,是让焚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是一个人。   巫洛阳这样想着,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身边的人。   “你喜欢听我的声音吗?”她说,“那我以后可以多说一点。”   还问焚,“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焚说。   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在万千声音之中,精准地将属于巫洛阳的那一道设置成主要的音轨,于是其他一切的声音。就都只是无关紧要甚至很难注意到的背景音了。   “嗯……”巫洛阳闻言,闭着眼睛笑了一下,“那就说,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没想到焚竟然很认真地纠正她,“说错了,我不是。洛阳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巫洛阳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她,“这就是商业互吹吗?”   “什么是商业互吹?”焚问。   “这个嘛……大概是一种礼尚往来的互相吹捧,我夸了你,所以你也要夸我,然后我们就都开心了,这样?”   焚低头想了想,诚实地反驳道,“我不是礼尚往来。即使你不夸我,你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能说出这句话的你才是。”巫洛阳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禁止一本正经卖萌。”   两人就这样为了一个无聊的话题你推我让,旁若无人。直到失去联系太久,顾雪娘和柳先雪先后通过令牌联系巫洛阳,她才陡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她们还在青云台的总部,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实在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她最后扫了一眼大殿内的情形,对焚道,“我们走吧,让这里的人自己收拾残局。”   可以想见,今天的事传出去,整个修行界都会迎来一场地震和洗牌,不过那些,就跟她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第154章 我在听(15) ◇   ◎她经历了无数苦难以后,遇见了自己。◎   “巫姑娘叫我们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刘定山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巫洛阳问。   顾雪娘牵着孩子,也在另一侧坐下。   巫洛阳笑着点头,“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议——现在青云台已经没人了,各大势力也都失去了核心战力,只剩下一些锻体境的小修者,外面只怕要乱上一阵子了。”   “巫姑娘的意思是?”   “你们若是想重建顾家,这是最好的时机。”巫洛阳说。   其实回来之前,刘定山和顾雪娘也是被巫洛阳安排在外面主持大局,以免生乱。不过现在巫洛阳让他们重建顾家,显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定山和顾雪娘对视一眼,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重建顾家,这当然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打算。然而当这番话真的从巫洛阳嘴里说出来,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心愿达成的狂喜,而是不舍和惆怅。   对普通人来说,六欲渊并不是适合生活的地方,无论巫洛阳对太做了多少改造,但这里终究远离人群,对于在外面还有牵挂的人而言,可以一时暂避,却不能长居。   即使如此,想到这就要离开,还是让人不舍。   在这里度过的这段日子,是难得的平静安稳,一旦离开,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但最终,顾雪娘深吸一口气,还是给出了回答,“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只是不能再与你做伴了。”   桃源虽好,非久恋之乡。   大概也只有像巫洛阳这样的人,才能长久地住在这里吧?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巫洛阳究竟是什么来历。她没有说,他们也不问,只是心里很清楚,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所以迟早都会有要分开的这一天。   巫洛阳倒是没有太多的伤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看看。”   “说得也是。”顾雪娘也笑了起来。   巫洛阳身上,最令人折服的,就是这种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淡然处之的气质,好像这世上的事,对她来说都不存在困难。   惟其如此,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那么大的改变,甚至彻底颠覆了从前的格局。   虽说还能再回来,但是忙起来就都是说不定的事,所以确定他们要离开之后,巫洛阳就特意准备了一桌送行宴。   时至今日,六欲渊底的景象早就不是当年的荒芜贫瘠。特别是在焚苏醒之后,想要做什么改造,都是她一个念头的事。所以此刻,这里有山水之景,有亭台楼阁,有奇葩香料,也有欣欣菜园,甚至还养了不少肉质鲜美的禽兽。   巫洛阳要做一桌菜,根本不用到外面去采购,在这里就能找齐所有食材和配料。   她甚至还从梅花树下挖出了一坛去年酿的酒。   星月低垂,欢饮达旦。   巫洛阳没有刻意控制酒意,所以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桌上的杯盘不知什么时候被收拾好了,不远处焚歪倒在栏杆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熟睡。   之所以说看起来,是因为巫洛阳一看过去,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宿醉初醒的朦胧。   巫洛阳直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一张薄毯。   她将之取下,问不远处的人,,“这是你给我披上的?”   焚安静地点头。   巫洛阳左右看了看,又问,“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说,当面告别难免伤感再说也不是不回来了,没必要弄得太郑重,所以就直接走了。”焚回答。   很显然,这些话也不是当着焚的面说的。只不过他们不懂归元境,不知道有个人在装醉。   “也好。”巫洛阳笑了一下,打起精神道,“那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焚眨了眨眼,提议道,“要是你觉得不够热闹的话,我们也可以再开一个妖魔试炼场。”   归元境的她,显然可以比之前更从容地开辟更多副本。   “唔……这个主意不错。”巫洛阳说着,摸出了随身的芥子囊——属于顾家的那一枚已经还回去了,这是在青云台找到的无主之物,巫洛阳便笑纳了——巫洛阳将囊中的天材地宝都倒出来,一边翻捡一边道,“这么多好东西,留在我们手里也没有用,不如交给更需要的人。”   而且说起来,外面的局势变成现在这样,大半的责任都在她们,若是能够利用妖魔试炼场磨练一下那些低阶修行者,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也算是偿还了因果。   说做就做,巫洛阳当即取出一块巨大的玉石,又拿出两套工具,跟焚一起雕琢起秘境令牌来。   没错,之前发出去的那些令牌,也是她们的手作。不过那时候有顾雪娘和刘定山帮忙,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了。   其实如果她们愿意,归元境的一个念头就可以完成这件事,但反正现在她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巫洛阳还没有忘记自己答应过的,要让焚经常听到自己的声音,以此对抗全世界的噪音。   焚眼睛一亮,“好。”   巫洛阳想了想,觉得要自己现编一个逻辑清晰主线完整跌宕起伏的故事,显然也不现实。毕竟她是种田文女主,不是文豪。好在在焚这里,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或者说,不管她身上出现多少不合理的地方,焚都不会追问,所以她完全可以自由发挥。   于是她最终讲起了东海之滨,一只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故事。   名著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尽管巫洛阳记得的故事残缺不全,还缺少许多细节,至于她本人的文笔和口才更是乏善可陈,但焚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过程之中一不小心,就把妖魔试炼场的任务搞成了九九八十一难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巫洛阳觉得,或许对于历练者们而言,这种带剧情的任务设计,要远比直接打一个时辰的妖魔有趣得多。   ——对她们其实也是,至少观赏性上,要比以前强太多了。   所以在巫洛阳没有故事可说的时候,焚就又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看这些历练者的表现。   巫洛阳觉得她像是在追一个真人秀。   不仅会点评选手们的表现,还会在一些关键时刻,给自己看好的选手应援(赠送物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任务设计太过困难,所以始终没有一支队伍打通整个任务链。   好在可以选择的历练者足够多。而焚又能够根据之前的反馈实时调整各项数据,所以这一天,终于有一支队伍推进到了第八十一关。   收到“所有任务完成”的提醒时,历练者们甚至有些不敢置信,都没露出多少喜色。   相较之下,作为观众的巫洛阳和焚反而可以毫无顾虑地高兴。   “第一支通关的队伍,要不要给一点额外的奖励?”巫洛阳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芥子囊。   然而说出口的问题半天没有得到回答,她抬眼看去,就见焚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直播屏幕,像是在思考什么。   “在想什么?”她伸手在焚眼前晃了晃,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焚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刚刚突然生出了一种很特别感觉,好像我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然后才见到了你。”   巫洛阳不由微微一怔。   对于这个世界的焚而言,这一切或许都只是幻觉甚至错觉,但是在巫洛阳经历的每一个小世界里,她确实都经受了无数的苦难,然后才等来了巫洛阳这个任务者。   不过,与其说是巫洛阳拯救了她,其实实际情况更像是焚所说的那样,她经历了无数苦难以后,遇见了自己。   这么想着,巫洛阳不由伸出手臂,抱住了焚,轻声道,“辛苦了。”   焚用力摇了摇头。   但旋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轻咳一声,问巫洛阳,“那——我有额外的奖励吗?”   巫洛阳不由笑了一下,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这样可以吗?”   “不够。”焚注视着她,主动朝巫洛阳靠近,吻住了她的唇。   巫洛阳有些意外,“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焚觉得自己似乎被小看了,于是稍微用力了一些,惩罚般地碾过她的唇。   这种事,她根本不需要去学习。对于能够听到看到整个世界的焚来说,这些就像是她的本能一样,看得多了就会了。   嗯……需要动手的事情不算,毕竟她只是个三百多岁的孩子,只学会了理论,还没有机会动手。   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她有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多的精力,去一一尝试练习。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了一个练习对象。   晃神间,她听到巫洛阳的问题,“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我在听。”焚立刻回答。 第155章 我在听(16) ◇   ◎故事会。◎   六欲渊底没有季节。   或者现在也可以说是四季如春,因为巫洛阳在这里种了许多的灵植和奇花异草,谷底时时刻刻都有鲜花绽放,芬芳动人。   巫洛阳和焚坐在一片向日葵花丛里。   确切地说,是她坐在花丛里,焚枕在她腿上。   归元境不需要睡眠,但焚显然很喜欢这样的亲昵。反正她们现在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就在这里消磨时间,一壶茶,几样巫洛阳亲手制作的点心,就可以耗上一天。   ——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费故事。   巫洛阳把玩着焚的发丝,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虽然是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自认为看过无数影视文学作品,熟谙各种经典套路,可是当真的需要她将这些故事复述出来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力有未殆。   四大名著已经挑记得的部分讲完了,印象比较深刻的影视剧和小说也讲了一些,面对每天粘在自己身边,闭上眼睛准备好听故事的恋人,巫洛阳渐渐感受到了语言的贫瘠,以及脑海彻底被掏空的虚弱。   真的,在床上焚都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   当然,巫洛阳相信,只要自己开口,焚一定不会在意这些。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具体做什么打发时间其实并不重要。   但是自己做出的承诺,自己吹出口的牛皮,怎么能那么轻易就认输?   不知道是因为她叹了气,还是因为迟迟没有听到今天的故事,枕在膝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巫洛阳我垂眸看她。   其实继续搜肠刮肚,还是能找出几个故事的,但是这些故事也终究会被掏空,她必须从此刻起未雨绸缪。   “怎么了。”焚开口问,一边试图坐起来。   巫洛阳按住她的脖颈,轻易将人控制住,“别动。”   焚眨了眨眼睛。   巫洛阳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忧,好在穿越了几个世界之后,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不必什么事都事必躬亲,而是会第一时间考虑怎么找到能够替自己办事的工具人。   眼下这件事也一样。   “说起来,你还没有听过这个世界的故事吧。”她垂下头,看着焚的眼睛,含笑道,“我也没有听过。”   “要出门吗?”焚问。   巫洛阳摸了摸下巴,“不用,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比起她们自己出去寻觅各种故事,当然是直接将会讲故事的人抓过来更有效率。   当然,巫洛阳做事不会这么简单粗暴,还是要有一点美感的。   正好上次跟焚一起做的玉佩令牌还剩下不少,巫洛阳索性就将之都发了下去——精准投放给那些话本作者和说书艺人。   很快,第一批受害者(划掉)试炼者就被选出来了。   和妖魔试炼场不同的是,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凡人,其中一些甚至从未接触过修行界,对于他们而言,这令牌完全算得上是奇遇了。所以出现在副本之中,每个人的表现也截然不同。   有人想要踏上修行大道,野心勃勃;有人对于突然降临的好处警惕万分,小心翼翼;还有人一边观察这里的环境,一边奋笔疾书,打算记下这一次的经历,回去之后编写成故事传播出去。   巫洛阳尤其欣赏最后这一种。   这和妖魔试炼场不一样。在那里,她更希望能够筛选出有天赋有能力的人,推他们一把,尽快填补上修行界的人才断层。但现在这些人,最重要的是讲故事的能力。   这种时刻都不忘取材,写出来的故事也一定不会太差。   巫洛阳兴致勃勃,甚至有一点期待他们能够早日将自己和焚的故事传播出去。   脑海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巫洛阳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淡定,对焚道,“想听什么故事,你可以直接给他们发布任务。”   焚闻言,眸光闪了闪。   要说她完全没有发现如何样的局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枕边人,巫洛阳最近讲故事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焚很清楚。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觉得为了哄自己而绞尽脑汁的巫洛阳也很可爱。   本来她是打算等巫洛阳没有新故事的时候,再告诉她,其实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听。   她喜欢听巫洛阳跟自己说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第一时间区分出她的声音,甚至可以将这声音当成一种锚来用,但是没有其实也没关系。   她哪里想得到,巫洛阳的准备竟如此充分,根本没有给她体贴的机会。   “谢谢,你费心了。”她对巫洛阳道。   巫洛阳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交缠,巫洛阳低下头,跟焚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与此同时,突然被令牌拽进临时秘境中,正在警惕的文艺工作者们,也终于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讲一个最打动你的爱情故事。   突如其来的仙缘居然想听他们讲故事,这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但看到任务,他们也算松了一口气。讲故事,这是自家的强项,是吃饭的家伙事,自然没有问题。   再看到列出来的任务奖励,就更让人心潮澎湃了。   不得不说,专业人员就是不一样,每一个故事都跌宕起伏,荡气回肠,遣词造句也更能够引动听者的情绪。比巫洛阳自己拼拼凑凑讲的那些精彩多了。   唯一的缺点是这个时代的爱情故事太过俗套,没有什么新颖的题材。   巫洛阳在听完了这场故事会之后,还认真地给他们提了建议,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听到新东西。   整片大陆上几千万人,靠编故事糊口的人着实不少,接下来的日子里,巫洛阳终于摆脱了灵感枯竭的现状,得以跟焚一样悠闲地听起了故事。   直到刘定山和顾雪娘回到六欲渊。   虽然走的时候就说过有空会回来,但刘定山和顾雪娘都以为,那应该是忙完了手里的事,将顾家的招牌重新竖起来之后的事了,中间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没想到这才几天,就跑回来了。   巫洛阳也很诧异,“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不应该啊!在青云台倒塌,淬骨强者尽数陨落的今天,蕴灵境的他们还会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然而她才开口,刘定山就立刻面露难色,“确实有一件事……”   巫洛阳打起精神,准备替他们解决麻烦。   却听刘定山问,“民间最近传说,有不少低阶修者都得了奇遇,进入了一处秘境历练。”   “不只是低阶修者,还有普通人。”顾雪娘补充,“而且对于试炼的内容,这两拨人的说法也不一样。有说就是进入斩妖除魔的,也有说只要能说出一个故事就能通过的。”   说完之后,两双眼睛就盯住巫洛阳,像是想看她的反应。   巫洛阳干咳一声,“确实是我们弄的。”   至于理由,当然不是因为闲得无聊,而是,“焚虽然已经进阶归元,但天下浊气尽归六欲渊,吸收起来也很费力,倒不如开几个妖魔试炼场,既能锻炼进入其中的修者,也能释放一部分的力量。”   “那讲故事是怎么回事?”顾雪娘问,“现在外面已经开始争论究竟是同一个秘境,还是有两个了。”   秘境又不是大白菜,说出就出,而且还是无主的秘境。所以认为是同一个秘境的人更多,可是具体的触发机制,就始终没人探索出来了。   “这个嘛……”巫洛阳摸了摸鼻子,要是直接解释说这只是她和焚谈情说爱的调剂,会不会不太好?   “只是为了增加趣味性。”焚开口解释,“而且修行者讲求机缘,同一个秘境,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境遇,也属正常。”   她这么说着,脑海中忽然又是灵光一闪。   既然现在已经搜集到了那么多的故事,那将他们做成秘境副本,提供给历练者,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九九八十一难都有人通关了,这些新的小故事,一定也可以等到最适合自己的历练者。而且这样的副本看起来,应该也更具有观赏性。   这么想的时候,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事风格已经完全巫洛阳化了。   好在刘定山和顾雪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虽然有令牌,但里面已经不适合蕴灵境历练了,所有并没有进入过新的副本,更不知道焚打算玩什么花样。在确认了新秘境跟六欲渊有关,而且巫洛阳和焚仅仅只是想帮助历练者提升自己,并没有其他的打算之后,他们就又匆匆离开了。   秘境是安全的,那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安排门下弟子进入其中了。   经此一役,各地的势力都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之中,能够比旁人先走一步,发展自然也只会更快。   而这边,把人送走,焚就对巫洛阳提起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得到了她的极力赞同。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们又有需要忙碌的事,不会觉得无聊了。 第156章 我在听(17) ◇   ◎“我是巫洛阳,很高兴见到你。”◎   不得不说,巫洛阳穿越了那么多个世界,自己拥有的和见识到的能力千奇百怪,各有各的好处,但是都比不上焚的这个能力。   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改变六欲渊的环境也就罢了,还可以感应到各种宝物的存在,但最bug的,还是如同任意门一般,想去哪里随时都能去,甚至还可以带上别人。   她没有成神,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和神也没什么分别了。   不考虑获得这种能力的代价,实在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   巫洛阳当然是心疼焚的,但并不妨碍她把这个能力利用到了极致。   首先就是她的种田大业。   焚的这个能力,在种田上不比末日世界的催熟异能差,不但能够有限度地提高植物生长速度,还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温度,湿度,土壤以及清灵之气的浓度——小小一片园圃内,同时种植着从天南海北挖回来的珍稀灵植,每一种植物都生长在最适宜的环境里。   而为了找到这些生活在各个灵气充溢之地的植物,她和焚也就免不了利用对方的能力满世界跑。   踏遍万里河山,看遍千种风景。   不过大多数时间,她们还是待在六欲渊底。   对焚而言,三百年的沉睡,让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几近于无。就算是顾雪娘和刘定山,也只能算是巫洛阳强硬塞给她的朋友。真正让她在意的,其实只有巫洛阳一人,自然巴不得天天都是二人世界。   巫洛阳就更不用说了,她本来就是为了焚才来到这个世界,在这种小事上,当然是随她高兴。   顾雪娘和刘定山每年都会回来两三次,每次看到这两人过得这么悠闲,都忍不住羡慕。只是羡慕过了,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他们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自然学不来这样的洒脱。   虽然巫洛阳和焚几乎不现身人前,但六欲渊的故事,倒是流传得很广。   世人传说,六欲渊中群魔乱舞,光怪陆离,是世上最恐怖之处,误入其中的人大部分都死去了,活下来的却必然是当世人杰。   世人又传说,六欲渊乃是一处极乐仙境,那里遍地珍宝,人人快活,只要留下一个故事,就可以换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惜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   巫洛阳从顾雪娘口中听说这两个传说,笑得人都站不住了,只能浑身发软地倚靠在焚身上,“挺好,我喜欢这个传说。”   这样,即便有一天她和焚离开了,她们的故事也仍然会在这片大陆上流传。   归元境还不能寿与天齐,即便再长的寿命,终究有尽头。   离开这个世界的瞬间,巫洛阳手腕上的印记又烫了起来,就像是她通过它联系焚时的那种感觉。   然而身处时空乱流之中的巫洛阳,却并不能腾出手去查看,只能任由那一点滚烫的温度蔓延至全身,将她整个人包裹。   这一次传送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   再恢复意识,巫洛阳抬头看清周围的环境,便不由自主地戒备了起来。   她没有回到214的系统空间里,反而来到了一个有些熟悉得地方。   这是一片纯白的广场,头顶是一片星空,脚下是无尽深渊,站在这里会让人油然生出如履薄冰之感。   但星空和深渊都只是点缀,这里的核心是悬挂在空中的白色光团——看起来像超大号的214。   这光团便是主神,而这里,是主神空间。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是巫洛阳记忆犹新,绝不会认错。   她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按照214的说法,只有拯救完了所有的小世界,才能回到这里,与主神交接。   “主神?”巫洛阳左右看看,扬声叫道。   “任务者001号,你好。”机械音从光团之中传出,在空旷的广场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混响,让这个声音多了几分空灵的意味。   但巫洛阳注意到,第一次与主神对话时的那种压迫感没有了。   或者应该说,她在不断的穿越之中变强了,于是不再畏惧对方的气势。   “我怎么会在这里?”巫洛阳问。   主神回答,“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巫洛阳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才想起来,在传送开启的时候,她手腕上的印记在发烫。   莫非就是因为它的存在,她才没有回到系统空间,反而来到了这里?   但是怎么会是这里?   巫洛阳当然猜想过,她家对象跟主神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主神说过,她不会是巫洛阳的敌人,但就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双方的立场显然有所冲突。   在这种情况下,巫洛阳本以为,如果她们见面,也应该是千方百计地绕过主神,悄悄接上线——所以在她的计划里,或许还要再经历几个世界,没有这么快。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巫洛阳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印记,试探着道,“我似乎是受一个朋友邀请而来,不知我要怎么样才能跟她见面?”   “抬头,你看到了什么?”   巫洛阳仰头望去,不太确定地回答,“星空。”   主神道,“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你再细看。”   得到这个提醒,巫洛阳再定睛看去,果然天空中漂浮着的星星又变换了新的模样,她可以透过表层的光,朦胧地看到世界内的一抹风景。   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世界!   巫洛阳注意到,这几个她曾经经历过的世界,光芒看起来都有些暗淡,不如其他的星星明亮。但是一眼看去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很健康的世界,等它运行一段时间,亮度应该就会逐渐恢复。   而在星空之中,还有一部分世界,光明之中缭绕着一丝丝淡淡的黑气看起来颇为不祥。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吃惊地问。   “那就是等待你修复的小世界。”主神说,“情况最糟糕的几个世界已经被你解决了,所以你才能出现在这里。”   巫洛阳闻言,心头微微一跳。   剧情描述之中总是说“小世界意识混乱,主角黑化”,巫洛阳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字面意义上的情况。   那……她对象难不成就是那些黑气?   这和巫洛阳想的有些不一样。那个人的名字里总是带着火字,巫洛阳原本以为她会是个暴脾气的存在,跟主神之间有点矛盾,所以才会破坏了主神管辖之下的小世界。   她甚至想过,自家对象是不是被主神封印或是镇压着的反派,正在利用小世界跟主神斗法。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主神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是敌人。不过也是,如果是敌人,那黑化的又怎么可能是小世界里集万千气运于一身的主角?   巫洛阳收回视线,看向空中的光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声叹息忽然在耳畔响起。   巫洛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后背被人一推,脚下忽然变空,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入了深渊之中。   时间很短,几乎只是一瞬间,巫洛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脚下就重新踏上了实地。   深渊里和巫洛阳想的不一样。明明从上面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然而巫洛阳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却被一片红色所占据。   是火。   但并不灼热,也不能伤人。它们在她身周跳跃着,像是在为她的到来而欢悦。   腕间那朵栩栩如生的火焰印记,忽然真的活了过来。它从巫洛阳的手腕上脱离,先是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就朝某个方向飞去。   面前的火焰忽然自两侧分开,为她开辟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巫洛阳没怎么犹豫,就踏上了这条路。   火焰在前面引导,巫洛阳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一处小山上。   在这里,她终于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这是一座火山。   巫洛阳爬上顶峰,就看到了翻涌着的红色岩浆。而在岩浆中心处,跳跃着一簇白色的火焰。   它那么小,看起来柔弱非常,但是巫洛阳能够感觉到它所蕴藏着的那种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在岩浆前蹲了下来,试探着伸出了手。   热意蒸腾,巫洛阳的手臂很快就被烤得发红,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那朵小小的白色火焰忽然一跳,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接触到她掌心的瞬间,火焰猛地膨胀,在巫洛阳身前勾勒出了一道人影。   巫洛阳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见网友面基,结果对方戴着口罩和墨镜来了,什么也没看见,都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了。   但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面前的白色火焰猛地一收,化作了一具人类的躯体,只有头发上的火焰还在燃烧。   她的面容应该是陌生的,但是巫洛阳看着她,却只觉得熟悉和亲切。   她有一双狭长的眉眼,五官精致秀气,左耳下生着一粒圆润可爱的小耳朵,每一处看在巫洛阳眼里都是如此的可爱,仿佛她们已经认识了千百年。   ——那是她追寻了九个世界的爱人。   巫洛阳怔怔地与她对视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牵出一抹明媚的笑,朝对方伸出手。   “我是巫洛阳,很高兴见到你。” 第157章 我在听(完) ◇   ◎真看不出来,原来小火喜欢的是这种设定吗?◎   握着她的那只手温度比一般人更高,巫洛阳在这一瞬间,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被握得更紧了。   “你可以叫我’火’。”对面的人说。   巫洛阳闻言,朝她微微一笑,“小火。”   火:“……”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少了乍见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也消融了在小世界之外第一次见到本尊的陌生,握紧巫洛阳的手,低声说,“我终于见到你了。”   语气里带了一点不自知的委屈。   巫洛阳忍不住就想上前抱抱她。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小火立刻紧紧回抱住她。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苏醒之后,小火就拥有每一个世界的记忆——或者说,正是每个小世界的记忆不断累积,才唤醒了她——但是记忆里有跟巫洛阳亲密的内容,和真正看到、摸到、触碰到这个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了真实感,并且因此获得了一种从生理到心理上的满足感。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过分新奇的感受,让她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活着”这个状态。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才松开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从主神空间的地面掉下来的。   所以之前的猜测没错,小火确实跟主神有关系,而且并不是单纯的敌对。当然,应该也不算是友好的关系,毕竟被人推下悬崖的感觉十分糟糕。   “这里是我睡觉的地方。”小火说。   不过她知道巫洛阳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虽然才刚刚苏醒,但是身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她能够在一瞬间得知太多的信息,所以对于眼下的状况,也了解得非常清楚。   她抬起头看向上方,对巫洛阳解释道,“你来的那个地方,和这里是一体两面。我和你们所谓的主神,也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天地开辟,便自然诞生了两股力量:有新生,自然就有对应的毁灭。   主神代表的是新生和创造,所以她平时也负责维护各个小世界的管理,确保它们能够正常地运行下去。   而小火代表的是毁灭与死寂,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在这里沉睡,只有当一个世界快要毁灭时,她才会苏醒,然后一手推动这个过程。   所谓的小世界意识混乱,只不过是主神的一种伪饰,实际上就是这些小世界已经到了即将毁灭的阶段。   而“主角黑化”,其实是小火的毁灭力量渗入小世界的一种体现,也是推动世界毁灭必不可少的一环。   本来,这些小世界的生灭,就像是花开花落一样,只是一种自然规律,无论是主神还是小火,其实都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只需要一点逸散的力量,就足够了。   然而,在漫长的管理过程中,主神无可避免地对自己掌控的这些小世界生出了感情,不愿意它们就这样毁灭。何况这些小世界也与她本身的实力息息相关,是她的力量源泉,少一个都是损失。   于是,她开始尝试拯救这些小世界。   只不过,虽然主神的能力是创造和新生,但当一个小世界诞生之后,就算是创造它的存在,也无法再对它作出任何更改了。   经过诸多尝试之后,主神找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其他小世界的主角进入这些即将毁灭的小世界,去取代原本的主角,改变被毁灭的结局。   这件事之所以有可操作性,因为小火仍然在沉眠,只是在本能地逸散力量,并不会知道小世界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要能够及时取代主角,就可以模糊她的感知,让她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毁灭过一次了,现在已经迎来新生。因为新生是主神的力量,她也不会刻意去查看。   这也是为什么系统提供的路线会是杀死原本的主角,再取代对方,因为那也是一种“毁灭”与“新生”。   于是任务者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遗憾的是,尽管主神做出的推演之中,这种做法的成功率极高,但是几十个任务者,却始终没有一个能成功。   ——世界毁灭,本身就是一种宿命,哪里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直到巫洛阳出现,骚操作不断,根本不像一般任务者那样想方设法搞死主角,反倒跟主角谈起了恋爱。更神奇的是,已经被赋予了毁灭力量,处在“黑化”之中的主角,居然真的变成了恋爱脑,再也想不起要毁灭世界了。   因为这个缘故,主神才会对巫洛阳格外优容,甚至坐视她折腾自己的系统。   唯一一个成功的任务者,已经拯救了九个世界,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看来我没猜错,你和主神确实立场不同。”巫洛阳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小火点头,“她虽然也有私心,但也没什么过错。一个已经存在的世界,就这样毁灭,确实很让人惋惜。”   这是她以前根本不会出现的念头,毕竟她就是毁灭本身,但现在,却会很自然地这样想了。   因为巫洛阳每拯救一个世界,她就能够得到一份记忆,在意识逐渐被唤醒的过程中,小火也同时接收到了那种对于世界的依恋与不舍——那是她和爱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回忆,爱屋及乌,又怎么舍得毁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现在,小火的想法已经变得跟主神一样了。   这也是主神放任她们私底下做手脚,在拯救世界的任务完成之前就碰面的原因。   既然谈恋爱能够提高她们的积极性,让她们好好拯救世界,那主神当然不会横在中间做阻碍,哪怕因此要把自己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中转站,为她们保驾护航,主神也没有意见。   甚至还会主动帮一点忙。   所以巫洛阳才能在九个世界之后,出现在这里。否则,按照小火的恢复情况来说,要把巫洛阳带到这里,这个数字至少翻倍。   巫洛阳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在那之前,我还是要继续给主神打工?”   小火摸了摸鼻子,“是的。”   巫洛阳对比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谈恋爱在哪里不是谈?   她之所以急着要见小火,只是因为不知道她的情况,生怕她正处在危机之中。现在既然不用担心这个,那么进入小世界谈恋爱,感觉更像是一种角色扮演,巫洛阳又怎么会排斥呢?   不过有个问题要先问清楚,“你的力量也是来自毁灭的小世界吧吗?拯救了这些世界,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小火摇头,“我要这些力量也没什么用。”   反正作为毁灭本身,她是不可能死亡的,从前也只不过是顺应规律,推动小世界的毁灭,现在既然不想毁灭世界了,这些力量就没用了。   至于她长期处于沉睡状态,这个倒是和力量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没什么事做,就只能睡觉。   反倒是巫洛阳继续做任务,可以不断加深两人之间的羁绊,同时也增加小火对于小世界的控制,让她能够钻主神的空子,在两人之间建立起独立的连接。到时候,巫洛阳就可以摆脱主神的控制和任务者的身份,获得自由。   这番话小火没有直白地说出来——巫洛阳现在还处在主神的掌控下,谁知道她会不会就在什么地方旁听?   虽说主神应该也猜到了她们的打算。但这种密谋的内容,直接说出来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不过两人心意相通,巫洛阳对此心领神会。   考虑到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温存,虽然见到小火本体很高兴,但巫洛阳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打算开始下一个任务。   在她说出这个想法时,小火问,“想不想来点不一样的体验?”   “什么意思?”巫洛阳很感兴趣。   小火说,“我现在的权限不大,不过多少可以做点事了——新的世界就由我来选择,你的身份也由我来安排,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   巫洛阳眼睛一亮,显然也觉得这个操作确实很有趣,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可以。”   她之前自选世界,是因为有些世界主角的处境很糟糕,需要尽快改善。现在那些世界都已经处理掉了,剩下的问题不大,完全不必着急。   在进入新世界之前保留一些神秘感,确实比自己一手包办更有趣。   ……   虽然进入小世界之前,巫洛阳就很期待小火为自己准备的惊喜,然而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柄朝自己刺过来的剑,显然还是有点过于刺激了。   雪亮的剑光晃花了她的眼睛,剑锋所携带的凛冽寒意更是刺得她面部的皮肤隐隐作痛,眼看那一剑就要刺中她的眉心,巫洛阳的身体突然条件反射般动了,持着兵器的右手举起格挡,脚尖轻轻一点,身形就向后急退而去,瞬间拉开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直到此时,巫洛阳才终于抽出空来,看到了刺杀她的凶手。   依旧是陌生的面容,然而狭长的眉眼,眼熟的小耳朵,最重要的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气质,都让她确定了,这确实就是自家对象。   真看不出来,原来小火喜欢的是这种设定吗?   📖 第十个世界 📖 ◇ 第158章 宿敌(1) ◇   ◎她和兰灼,简直是天生的仇人。◎   不等巫洛阳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柄寒光闪闪的剑又再次朝她刺来。   没办法,巫洛阳也只好集中精神,打算先把眼前的这个场景给过了。   幸好身体的本能还在,甚至无需她思考,就会自动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你来我往间,转瞬就过了几十招。   巫洛阳暂时无法击退对方,但对方显然也无法杀死她。   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巫洛阳趁着格挡的间隙主动示好,“继续僵持下去毫无意义,要不咱们先各退一步,有话好好说?”   结果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对面那人本来就冷的面色,更是覆上了一层霜,攻击的招式也越发凌厉,显然并不想和她好好说话。   巫洛阳只能一退再退。   退着退着,她突然察觉脚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陆地,现在正踩在一片水面上。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巫洛阳全凭本能,脚尖在水草上随意一点,就能借力,轻功显然已经达到了登萍渡水的高深境界。   然而她毕竟初来乍到,既没有记忆也不会轻功,乍然意识到自己正凭空踩在水面上,反而乱了阵脚,当下就身体一坠,掉进了水里。   她自己落水也就罢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抓住了正近身攻来的人,将对方也扯下了水。   “哗啦——”一声,水面上掀起三米高的浪花,又重重地落下,激起一片白浪。   虽然拉人下水这个动作有点不厚道,但巫洛阳确实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且她觉得,正好也可以借此打断对方的进攻,让她冷静下来。   谁知入水之后,对方的攻势丝毫不减,虽然视线被水浪遮挡,但还是凭着直觉横剑,朝巫洛阳的咽喉划去。   巫洛阳急忙松手后撤,险险避过了这一剑。   剑锋划破水面,击中了一条因为晕头转向而未能及躲开的游鱼。血色蔓延,彻底阻挡了双方的视野。   巫洛阳再次向后急掠数次,这才从水里钻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着不远处的正在扩散的红色,再看看同样刚刚从水里钻出来,正伸手抹去脸上水渍的人,对自家对象在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和凶残程度有了一个真切的认识。   正好那条死鱼被水波推着,送到了巫洛阳附近,她伸手捡起来,发现鱼头被削去了一半,不由轻“嘶”了一口气,“你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吗?”   要不然练不出这样干脆利落的身手和冷酷无情的心态。   “什么?”大概是这句话太出意料了,即使对面的人对她抱着很深的敌意,还是忍不住接了话。   巫洛阳挥了挥手里的鱼,“是在夸你技术好。”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但是巫洛阳真诚地觉得,对于这人来说,杀鱼和杀人大概真的没什么分别。   然而对方显然将她的这句话当成了讽刺。   毕竟她刚刚才刺杀巫洛阳失败,结果巫洛阳反倒夸奖她的技术,怎么想都是不怀好意。   好在估计是终于接受今天没法杀了巫洛阳的事实,她并没有再做徒劳的攻击,只是朝巫洛阳丢了几个眼刀子,而后便身形一展,如同一只乘风的鹤,飘然落在了岸边。   巫洛阳见状,也连忙从水里出来,一边运转内力烘干衣服,一边在脑海里敲了一下214,让它赶快将新世界的基本资料和剧情梗概发过来。   原本这些东西应该是在进入小世界之前就了解清楚的,这样巫洛阳也能提早做好准备。但这一次一切都交给了小火来安排,巫洛阳至今还是两眼一抹黑,却已经经历了一次刺杀,还是先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比较好。   214委委屈屈地发来了资料。   自从巫洛阳修改了它的权限之后,214就意识到,自己是无法掌控这个宿主的了。但是没关系,能够被大佬带飞,也是一种幸运,至少它的任务都完成了。再说,它还是能够在很多地方给宿主打辅助的。   然而214怎么都没想到,巫洛阳找到了她的对象之后,就连这些工作都被对方抢走了。   要不是小火刚刚苏醒,目前还没有掌控这些小世界,无法拥有记忆,更不能直接跟巫洛阳沟通,那估计连发资料这种事都轮不到她。   生活不易,系统叹气。   巫洛阳完全不知道系统的想法,正在读取这个小世界的剧情资料。   这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当然这一点巫洛阳刚刚已经好好地体验过了。   这个世界的主角,巫洛阳的对象,也是刚刚刺杀她失败的人名叫兰灼,是南海魔宫的少主。   说起这南海魔宫,就要追溯到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了。当年武林盟主常溪亭家的两位小姐同时爱上了一位少侠,甚至为了他反目成仇。后来少侠继任武林盟主,娶了二小姐,大小姐便远走南海,一手创立了魔宫,专门收留那些不容于中原武林的人士,短短二十年间倒也弄出了不小的声势,成为中原武林最为忌惮的大势力。   先辈既然有这样的恩怨情仇,作为魔宫少主的兰灼来到中原,自然不是来旅游的,而是为了寻仇。   仇人是谁自然不用提。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兰灼来到中原之后,应该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师父告诉自己的不一样,并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结识许多好朋友,经历许多事,慢慢地学会明辨是非善恶,化解中原武林和魔宫之间的矛盾。   然而小世界意识混乱,兰灼在中原武林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彻底引爆了矛盾,打破了双方岌岌可危的平衡,使得整个武林都陷入内乱之中,双方各出手段、不断内耗,最后甚至直接导致了改朝换代,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整个武林也随之式微。   而巫洛阳看完剧情,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便发现,她被兰灼刺杀,确实不冤。   那个当年让常晚云常晚舟姐妹反目的少侠,名叫巫承天,他后来娶了常晚舟,生下一女,就是巫洛阳了。   她和兰灼,简直是天生的仇人。   不过,巫洛阳看到这里,在感慨小火的爱好不一般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拥有的权柄只是毁灭,小火对小世界的掌控也远非系统可比。   以前巫洛阳进入小世界,可以自己设置一个全新的身份,也可以取代一个将死之人,但是大体上,这些人跟剧情都没什么关系,因为插入这样一个人要调整的地方太多了。   因为这样,巫洛阳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设置新的身份。   但是小火一出手,就直接给她设定了这么关键的一个身份,根本不需要自己想办法介入。   这倒真的有角色扮演的意思了。   巫洛阳觉得,这确实比自己的做法更有趣,所以也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身份,以及因此而来的人际关系与危机。   等巫洛阳整理好了这些内容,再抬头时,兰灼早就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不过她也不是很担心。既然兰灼是奉师命来复仇的,要针对的就是常晚舟一家,那肯定不会放过巫洛阳。   按照214给的记忆,巫洛阳今年同样刚刚离开家闯荡江湖,结果一出门就遇到了蹲守的兰灼。   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守株待兔,不知道什么时候,兰灼就会出其不意地杀出来。   大概因为那是自家对象,哪怕是那么令人头痛的事,巫洛阳也不觉得有多为难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巫洛阳看了看天色,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便挽起袖子,处理起了之前捞起来的那条死鱼——反正都已经死了,不如物尽其用。   去鳞剖腹再洗净,巫洛阳翻了一下身上的羊皮袋子,发现随身携带的调料和一些小工具都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因为落水而被打湿,心下十分满意,将鱼腌了起来,又生了火堆,准备烤鱼。   虽然是在野外,手中的调料有限,但巫洛阳亲自动手做的烤鱼,味道自然不会差,还在烤着,香味就已经弥漫开来。   眼看鱼要烤好了,巫洛阳便将之架在火上,转身准备去洗手。   一道身影就在此时急掠而过,目标却不是巫洛阳,而是她放在火上的烤鱼。   谁知巫洛阳早有准备,所谓去洗手不过是虚晃一枪,故意留出破绽,就是为了把人引出来。所以兰灼的手才碰到穿着鱼的木棍,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巫洛阳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虽然这条鱼有你一半的功劳,但是不打招呼就想拿走可不行。”   兰灼眉峰一动,就要拔剑。   另一只手也被巫洛阳按住了,“鱼分你一半,今天先休战,怎么样?”   失了先机,处处受制,兰灼感觉十分难受。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没机会杀死对方,她便也干脆地松开了剑。   本来,她是不应该贪图口腹之欲的。可是巫洛阳的烤鱼实在太香了,让她手中的干粮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反正杀人的事不急于一时,今日便暂且放过她。 第159章 宿敌(2) ◇   ◎希望兰灼能够早点想清楚,投向她的怀抱。◎   以习武之人的胃口,一条两三斤的鱼,两个人分显然有些不足。   巫洛阳捧着自己的那一半鱼,慢条斯理地撕着鱼肉吃,见兰灼已经三下五除二啃完了自己的那半条,看起来半点用餐礼仪也无,便若有所思地道,“好像是有点少了,要不你再抓两条鱼,我来烤?”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对于她们这样的武林高手而言,抓两条鱼是非常简单的事,不值得作为条件来谈。巫洛阳本来也没有报很大的期望,没想到兰灼听完之后,默不吭声地提剑起身,真的去湖里抓鱼了。   巫洛阳注意到,她没有选择用内力震晕鱼群,而是直接用剑扎了两条鱼。   ——一般的江湖人士,爱惜自己的武器,可不会这么用。   她做得如此自然,要么是不在意自己的兵器,要么……这样做对她来说是习以为常的。   看兰灼抱着剑靠在树下休憩的样子,很显然并不是前者。   堂堂魔宫少主,身上却没有那种世家子弟刻意培养出来的仪态,而且除了杀人的功夫很好,对于杀死人以外的活物也视若平常。   她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巫洛阳饶有兴致。小火给的剧情梗概里只有之后的故事,却没有说她之前是怎么生活的,让让巫洛阳对于扮演角色、挖掘真相更有兴趣了。   她一边动作麻利地给两条鱼刮鳞剖腹,抹上腌料开烤,一边朝抱着剑靠在树下的人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兰灼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巫洛阳不知怎么,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我们现在可是对手和敌人,怎么能互通姓名”的意思。   于是她故意说,“你都要杀我了,总要让我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吧?”   兰灼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就算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看似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一旦真的面临生死关头,终究还是贪生怕死的。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绝不能如此淡定。   哪里像她,甚至能用说笑的语气提起来。   也不知道是无惧生死,还是觉得自己杀不了她。——后面这种可能,让兰灼莫名有些不快,于是她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兰灼。”   “好名字!”巫洛阳赞了一句,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杀我?”   兰灼没有回答。   于是巫洛阳又说,“你认识我吗?”   兰灼还是不说话,抱剑沉默着。   巫洛阳双手忙着给烤鱼翻面,一面笑着睨了兰灼一眼,故意说,“我看你也不是那种肆意杀人的狂徒,既然要杀我,必有缘故。你不肯说,难道是这缘故见不得人?”   听到这话,兰灼忍不住转头看了过来,原本就冷的面上仿佛又覆上了一层寒霜。巫洛阳怀疑,自己再说一句,她就要拔剑了。   她当然不怕这个,还故意撩拨,“看来你是认识我的。但你我今日才头一回见面,应该不是我得罪了你?我又一向与人为善,自认应该没有冒犯什么人到需要买-凶-杀人的地步,所以实在不解——兰灼姑娘可否让我死个明白?”   兰灼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巫洛阳一眼,心想他倒是很没有自知之明,若是对谁都这样说话,哪里算得上与人为善?   看在那条烤鱼的份上,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至于巫洛阳的问题,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的。虽然听师父说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只是师父单方面的情绪宣泄,并没有具体地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她又不会问,所以直到离开南海魔宫,她也只是听师父的命令,要打败巫承天和常晚舟的女儿。   只是高手过招,从来很难留手,俱是生死相搏,全力以赴,何况她学的从来都是杀人的功夫,也不知道怎么留手。   所以她确实是来杀人的,没什么好说。   “唉,真是伤心。”巫洛阳见她不说话,越发拉长了调子,“我还以为,我和兰灼姑娘已经是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交情了,应该可以满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呢。”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叉着的烤鱼的木棍朝兰灼抛了过来,“不过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你没有满足我的心愿,鱼还是会给你吃的。”   兰灼僵硬地伸出手接住烤鱼,一时有些茫然。   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杀人的,怎么救突然坐下来跟对方一起吃鱼了?   兰灼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袖袋。   她也是离开了魔宫,才知道外面的东西原来都要花钱买的。她没有钱,只能自己打猎糊口,夜晚就借宿破庙荒宅,这一路倒也安安稳稳地过来了,倒是好几次遇到了占山为王的匪徒,想要抢她的猎物,被她反杀,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几个铜板,都被她珍而重之地带上了。   此刻,兰灼依依不舍地从袖子里摸出钱袋,学着巫洛阳的样子朝她抛过去。   鱼,她付钱了。   人,还是要杀的。   巫洛阳抬手接住钱袋,从兰灼有些紧绷的脸上看出如上的意思,不由被气笑了。   既然跟她扯上了关系,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撇清的?   不过当下她并没有说什么,将钱袋收起来,便洗了手,慢条斯理地撕鱼吃。   兰灼没她这么斯文,直接整条抓着啃。   必须要承认,她自己那点烤肉的厨艺,跟巫洛阳比起来,也就是“熟了”和“能吃”的程度。甚至,兰灼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烤肉都跟自己做出来的一个味道,也不仅仅只是裹腹的需要,更是一种享受。   她咽下最后一口鱼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然而满足之余,又无端地生出几分失落来。   不知怎么,兰灼忽然想起了从小到大师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在当时,她既听不懂,也难以理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师父又爱又恨,又无法割舍,穷尽一生的时间,都被困在其中。   此刻,她却好像突然从这一口烤鱼上,窥见了那个让师父留恋的红尘的一角。   如果是这么好的东西,舍不得才是常理。   兰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正在嗦着手指上残留的余味。   她连忙绷住脸,将手藏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巫洛阳,确认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她惯来是我行我素,从不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人的态度放在眼里,活得像是一匹孤狼,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巫洛阳面前丢脸。   或许是因为师父说过,她是自己的一生之敌。   无数次苦修之后,难以坚持的时候,她都是靠着想象这个敌人,听师父说对方修炼的进度,才坚持下来的。   想到这里,兰灼又忽然意识到,等她杀了巫洛阳,世间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烤鱼了。   她沉默地站起来,打算离开。   同时心下暗自警醒。   师父说过,一切外物都只会让人分心,让人沉迷,让人停滞不前,这话果然很有道理。   “你要去哪里?”巫洛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兰灼挺直了脊背,沉声道,“我明日再来。”   来做什么?   当然是杀人。总不能是来吃鱼吧?   巫洛阳本来还想把人留下来,转念一想,又暂时放弃了。   既然已经碰面了,而兰灼的目标很明显是她,那么也就不急在这一时。现在,她还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修炼。   虽然从214那里得到了这个身份的记忆,但是功法和招式还是需要学习的,总不能每次都靠本能来应对,而且也不能再出现“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上慌乱间落了水”这种乌龙了。也就是兰灼涉世未深,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不然就太丢人了。   所以,在练习得十分熟练之前,确实不太合适把人留下来。   巫洛阳灭了火,找了一棵适合过夜的树,在上面坐下来,便闭目整理起自己刚刚获得的记忆。   在小火给她设定的身份里,巫洛阳学的并不是她外公、前任武林盟主常溪亭家传的《太平经》,而是父亲巫承天奇遇所得的失传功法《承天九式》,此功法霸道凌厉、进境飞速,当年巫承天正是凭借它称霸武林,甚至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击败了他老丈人常溪亭,成为新任武林盟主,迎娶娇妻,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巫洛阳的这个身份,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功力已经胜过许多积年的老江湖,唯独欠缺一些经验而已,所以才被父母打发出来历练。原本还给她安排了几个同行的伙伴和保护的老人,但被她半路甩掉了,这才正好被兰灼逮个正着。   说回功法,这《承天九式》虽然有无数好处,但也不是全无害处。因为功法过于霸道,动辄就会伤到身体,尤其是与人比斗时,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强大战力,事后却需要长期疗养。   因为这个缘故,常晚云始终坚信,巫承天当年之所以在两姐妹之间选择妹妹常晚舟,便是因为她对打打杀杀没有兴趣,反倒是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神医谷,习得了一身的医术,能够随时随地照料巫承天的身体。   此时,巫洛阳内视经脉,便发现了许多的隐伤。虽然因为她年纪轻,还没怎么与人动过手,伤势十分轻微,但也不可忽视。   巫承天也好,常晚舟也罢,受限于这个世界的见识,想不到从功法上改进和弥补,只能受伤了再治,但巫洛阳思路开阔,自然想找到一个不用受伤的办法。   还真别说,在检视“自己”学过看过的功法时,巫洛阳很快就发现,其实外公常溪亭传下来的《太平经》,正是一门温养身体,弥补根基的上好功法。   即便以巫洛阳的眼光来看,这门功法也很不错,中正平和、根基牢固,有几分接近修真界的入门心法。   于是巫洛阳就修炼起了《太平经》。   不同功法,内力运行的路线是不一样的,修出来的内力属性也截然不同,必然会在丹田和经脉之内冲突,走火入魔。所以通常来说,没有人会同时修炼两门功法。但这个问题对巫洛阳来说并不存在,一方面两门功法正好互补,不容易冲突,另一方面她的精神力也足以控制两种不同属性的内力。   大概是因为穿越了好几个世界,精神变得十分强大,学习起来事半功倍,巫洛阳的修炼十分顺利,一夜过去,已经将《太平经》入门了,就连《承天九式》她也试着运行了几个周天,熟练内力流转的路线。   现在,就剩下招式需要熟悉了。   巫洛阳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在这处湖边练习。这里地势开阔,既有陆地、树林,又有水面,不管练习什么都跟方便。   轻功当然也是练习的重点。   一天下来,巫洛阳已经不会再因为踩在水面而感到惊异了。   很奇怪,其实在修真界的时候,她都已经做到肉身飞行了,登萍渡水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在这个世界掌握了这样的技能,却还是让巫洛阳一阵激动。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看了太多的武侠小说和电视剧吧!   由于过分沉迷练习,巫洛阳甚至忘了吃饭。直到天色擦黑,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今天到现在还没有进食。武林高手因为有内力在,会比一般人更抗饿,但与之相对的,他们每顿饭的份量,也要比一般人多太多。   既然宿在湖边,今天自然还是吃鱼。   巫洛阳都不用下水,对着水面一掌击出,震晕了几条鱼,轻轻松松就将之捞了上来。   刮鳞放血剖腹,鱼头鱼尾斩下,鱼肉直接从脊骨上解下来,片成薄片腌好。然后现场削了一口石锅,鱼骨切段,过油之后加水熬成奶白色的汤,再下鱼片滑熟,一锅鲜美得舌头都能吞掉的鱼汤就做好了。   巫洛阳刚刚将锅从火上端下来,就察觉到了熟悉的杀气。一阵劲风从脑后袭来,一直暗自戒备的她脚尖一点,身体便向前飞掠出去,避开了致命的一剑。   她端着锅回头,便见兰灼提着剑站在湖边的树下。大概是一击不中,知道今天没有机会了,她也没有再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巫洛阳。   巫洛阳将手里的锅往摆好的石头上一放,态度自然地招呼道,“来了就自己坐,还要我招呼你吗?”   语气平和得不像是在跟刚刚试图刺杀自己的人说话。   但是她,似乎又不那么奇怪了。毕竟昨天她也是这么平和地在一战之后请兰灼吃了半条烤鱼,还嫌不足,又支使她去抓鱼。   她的态度过于平常,要是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很奇怪。兰灼这样想着,默默走了过去,在巫洛阳对面坐下,接过了她递来的碗。   一口热汤下肚,一日的疲惫似乎都消了,再来一口嫩滑的鱼片,兰灼已经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巫洛阳在一旁看着,唇角不由上扬。   不枉她特意做了两人份,兰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做饭的时候过来,要说不是想蹭饭,谁信呢?   一顿很和谐的饭吃完,兰灼便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几乎都是这一天的翻板。练功,练剑,做饭……区别只在于,巫洛阳没有因为修炼而废寝忘食,每天的三餐都按时准备,以至于兰灼似乎为此狠狠纠结了一番。   毕竟她和巫洛阳的约定是每天刺杀一次,失败了就等下一天(巫洛阳:并没有约定过),然而一天却有三顿饭,她该蹭哪一顿好?   兰灼连着纠结了三天,分别在早中晚餐时出现,然后第四天,她像是突然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刺杀未遂、吃罢早餐之后,又在午餐时带着一头刚刚猎到的鹿出现了。   之后,她就无师自通了蹭饭技能,还主动提供各色食材。就连巫洛阳也忍不住夸了一下她打猎的技术。   不是武艺高强就会打猎的,有些高手打猎的动静像屠杀,猎物也被祸祸得十分惨烈,哪里像莫得感情没杀手兰灼,总是一击毙命,干脆利落地放完血,才把皮毛完整的猎物带回来。   巫洛阳发现了她这种在某些细节上出人意料的执着,便仿佛不经意间问道,“你以前经常打猎吗?”   兰灼没有发现她藏在这句话之下的试探,很是干脆地承认,“是。”   巫洛阳点点头,对于她的成长环境又有了一些猜测。   如此几天下来,等巫洛阳将《太平经》练到第二层,《承天九式》彻底掌握,剑法、掌法和轻功都练习得差不多,打算离开这里时,轻轻松松就说服了兰灼,让她跟自己一起走。   她是这么说的,“你的目的既然是杀我,自然是留在我身边多多观察,抓住我的弱点,才更容易成功。”   虽然巫洛阳怀疑,其实她就算不用话术,直接说一句“跟我走有饭吃”,说不定兰灼都会点头。   就很好骗。   不过她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兰灼也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我要去沙州参加武林大会,你应该也是吧?我们一路同行,路上你可以尝试刺杀我。如果到了沙州也没有成功,那我们就上擂台,在天下人眼里比一场,你也算能对雇主交代过去。”   这确实也是兰灼原本的打算,她没有理由不赞同。   就是巫洛阳这种对于刺杀略不在意的态度,总让兰灼觉得很别扭,感觉好像对方并不认为她能够成功,却还是配合了她。   虽然……随着观察巫洛阳的时间变长,了解了她真正的实力,兰灼自己也对此持保留态度。   难怪自己出门的时候,师父的态度如此凝重,这巫承天和常晚舟的女儿,果然没有那么好对付。   从湖边离开之后,两人赶了一天的路,正好来到一处小镇。   巫洛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了客栈。   虽然守着一片湖,但巫洛阳总有点心理障碍,没法在还要用来煮饭的湖水里洗澡(意外落水不算),顶多是搭点水擦洗一下,效果十分堪忧,现在可以住店了,自然要好好清洁一番。   这方面,修真界显然就要方便多了,一个保持清洁的法术就能搞定一切。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琐事,才更有仗剑江湖的气氛。毕竟行走江湖,怎么少得了客栈剧情呢?   然而进了门,迎上来的小二视线一扫,开口招呼的却是兰灼。   巫洛阳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是魔宫少主,但是兰灼看起来比自己更像是出门历练的正道少侠。   无他,只因为兰灼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剑袖练功服,既方便又耐脏,正是少侠们行走江湖的最爱。哪里像巫洛阳,一身花里胡哨、色彩斑斓的衣服,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   路边随便拉个人来问问,都会说她更像魔教妖女。   巫洛阳:“……”   她抬手就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开口道,“两间上房。”   “一间。”兰灼突然出声。   巫洛阳看了她一眼,“你是小龙女吗?”   “那是什么人?”   “一个有床不睡,在绳子上睡觉的人。”巫洛阳说。   兰灼默了一下,“我无需睡眠,打坐即可。”   所以她用不上床,打坐哪里都可以,实在不行直接坐地上,只要一间房就可以了。   而兰灼之所以如此坚持,自然是因为自己囊中空虚,根本出不起房钱,更不能让巫洛阳这个刺杀对象给自己付钱。   巫洛阳扬了扬眉,也没有拒绝。   毕竟她并不怕兰灼这个刺杀者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动手。   ——或许一开始,她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兰灼有可能这样做。但现在,不会了。   于是两人住进了同一个房间。   巫洛阳叫了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换兰灼去。   即使是莫得感情的杀手,刚刚洗完澡的时候,看起来也是柔软放松的,没有半点杀气。巫洛阳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直到兰灼忍不住摸上剑柄,她才摸着下巴道,“话说……你是不是胖了?”   兰灼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   而巫洛阳已经得出了结论,一脸笃定地点头,“确实是胖了——也不能说胖,你太瘦了,还是有点肉看起来更顺眼。”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管是缺失的仪态,熟练的打猎技能,身上没钱的现状,还是那种隐隐表现出来的没吃过好东西的态度,都足以说明,兰灼这位魔宫少主,在魔宫的生活其实不怎么样。   搞不好连饭都不能吃饱。   现在遇到了巫洛阳,每顿都能敞开来吃到饱,又三餐规律营养丰富,会长肉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巫洛阳对此十分自豪。   那什么魔宫没有前途的,希望兰灼能够早点想清楚,投向她的怀抱。   兰灼还在怀疑人生。   但是越检查她就越确定,自己确实长了不少肉。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她久违地生出了一点不安。她好像才刚刚意识到,不管是自己对巫洛阳的态度,还是巫洛阳对她的态度,都不太像仇人。   这样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兰灼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本能的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对自己来说很危险。   她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师父警告过不要靠近的那些东西,腐蚀了精神和意志,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外面的世界,果然处处危机四伏!   兰灼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坐了一夜,没有半点进益,还觉得脑子更乱了。   好在第二天,她就暂时顾不上自己的心事了。   巫洛阳期待的客栈剧情来了。   一大早,一楼的大堂就热闹了起来,许多江湖人士齐聚于此,正高声议论着他们这一趟的目标——前朝宝藏。   据说,前朝末年,皇帝见国家快完蛋了,便派遣自己的心腹携带大批珍完古董和金银珠宝离京,找地方藏了起来,并留下了一幅藏宝图。谁知这皇帝命不好,还没来得及逃走,义军就打进了京城,身死国灭,宝藏自然也就失去了下落。   直到最近,藏宝图重新现世,这件事才重新被翻了出来。无数江湖人士闻风而动,中间自然是一番波折,最终才找到了藏宝之地——正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然而除了几句叫人云里雾里的口诀之外,没有半点关于如何开启宝藏的信息。所以人是来了,可要怎么找宝藏,大家都有些茫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正大光明地拿出来讨论。   巫洛阳听到这里,神情不由凝重了起来。   在原本的剧情里,导致主角黑化的事件,就是这个前朝宝藏。   初出茅庐的魔宫少主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卷入了此事,并且被所有人认定得到了宝藏,从此开启了腥风血雨的一生。 第160章 宿敌(3) ◇   ◎兰灼神色平静,理所当然地说,“你的命是我的。”◎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藏宝图一事实在是疑点众多。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份宝藏,不管是谁得到了消息、找到了藏宝图,都必然会秘而不宣,悄悄寻找,而不是宣扬得人尽皆知。   人总不会嫌弃钱多,利益相关者都会沉默,哪有那么容易走漏消息?   再者说,如果此事是真,不管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那些大势力,还是朝廷官府,都绝不会坐视不理,早就站出来主持此事,哪里会让一堆三流的江湖人士,乱哄哄地聚到这里来,连一个能服众的主事之人都推举不出来,更不用说办事的章程了。   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布局,又有什么目的,着实费人思量。   按理说,这么多的疑点,不应该被忽视。然而财帛动人心,涉及到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很多人都在头脑发热,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思考。   而且到了此刻,消息将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么多人齐聚小镇,就算巫洛阳站出来说这里头有蹊跷,只怕也没人会信了。   只会觉得她是想要把其他人忽悠走,自己独吞宝藏。   好在巫洛阳也不打算这么干,而是打定主意要趟这趟浑水。   虽然她跟兰灼说,等到武林大会时,如果她还没有杀死自己,两人可以上擂台比试,但巫洛阳显然不可能真的把事情留到那个时候。   所以她没有提醒兰灼,任由她大喇喇地抱着剑下楼,然后立刻被那些江湖人发现,以为她也是同道中人,热情地拉着她一起参与讨论。   巫洛阳就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完全没有违和感地融入了人群。巫承天的名号虽然响亮,但江湖上见过他女儿的人却没几个,也不用担心会被认出。   一群人在客栈吃了个早饭,闹哄哄的半晌,却没什么有用的进展,于是又各自散开,去找所谓的线索。   巫洛阳和兰灼随大流地出了镇子,落在队伍后面。   兰灼正在思考那几句语焉不详的密语,就听身边的巫洛阳忽然道,“对了,今天你是不是还没刺杀过我?”   “……”   兰灼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需要刺杀对象来提醒这种事。   她默默摸出了剑。   巫洛阳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山谷,“这里人太多,让他们看到不好解释,我们到那边去?”   兰灼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巫洛阳过于配合,总让她觉得,这种刺杀在对方眼里,搞不好只是一场有点趣味的游戏。   虽然……到现在,她心里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杀气巫洛阳了。   反正师父的命令里,并没有规定自己完成任务的时间。   所以她最后还是拎着剑,跟在了巫洛阳身后。   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再做戏,但每一次出剑,兰灼都是非常认真的,而巫洛阳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来应对。   所以一打起来,动静难免就会大一点。   与他们同行的江湖人甚是热心,察觉到动静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新朋友打起来了,便连忙跑过来劝架。其他人被惊动,也纷纷过来看热闹——在江湖上,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事也很寻常,但凡是见到的人,都愿意留下来做个见证。   混江湖嘛,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和面子。   名声如何传扬出去?靠的就是这一场又一场的比试打斗。而面子,自然是来自胜利。所以每一场战斗,都需要观众,而大家见到打斗,也都会心照不宣地前去观战。   于是这片山谷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开始给她们喝彩,要是再打得久一点,没准赌盘都有人开。   巫洛阳和兰灼暂且都顾不上这些。毕竟她们的实力差距不大,若不全力以赴,便很容易落入下风。   有趣的是,随着两人交手次数增加,对于彼此的功法和招式更加熟悉,战斗所用的时间也相应地拉长了,不再像是之前那样,试探性地出一招就结束。   所以这场战斗,别的不说,观赏性是一等一的。   如此一来,观众们自然更加热情。   他们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直到巫洛阳的一招剑式被兰灼挡开,剑风扫到山谷两侧的山壁,猛地炸开一大片山石。   “那里有个洞!”眼尖的江湖人士指着那个方向惊呼。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又有人惊疑不定地大声问,“那该不会就是前朝宝藏的所在吧?”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针落可闻。   就连打斗中的巫洛阳和兰灼,都忍不住放缓了动作,并在又一次碰招之后,心照不宣地结束了战斗,退回人群之中。   几乎没怎么犹豫,众人就商量出了一个结果:进去看看。   这并不出人预料,毕竟这些人各自为政,没有一个统一的核心,谁都不放心把这个洞留在这里,怕被别人抢先,自然只能一起进去了。   “走吧,我们也进去。”巫洛阳说。   兰灼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在跟上巫洛阳脚步的同时,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今天的早餐还没来得及吃。   在野外的时候,还能好好吃饭,结果找到住的地方了,反而没饭吃了,看来有人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但她也没有出声抱怨。或者说,兰灼习惯了沉默,习惯了自己忍受一切,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时候是可以出声抱怨的。   就像以前在魔宫,饭菜被人做了手脚,她也只是默默丢掉就算了。反正一两顿饭不吃,对习武之人而言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她的厨艺虽然不好,但是相较于回魔宫,兰灼还是更喜欢自己在山里练剑,饿了就打猎,渴了喝泉水,困了累了就打坐修炼,不会有人来打扰,让她分心。   脑海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点陌生的声响。虽然没听出那是什么,但兰灼神色一凝,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抓住了巫洛阳的手臂。   下一瞬,机关启动,周遭的环境乍然变化。等到一切停歇的时候,通道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要是当时兰灼反应慢一点,说不定她们也会被分开。   巫洛阳抬眼,便见兰灼浑身警惕地站在自己面前,警戒着四周。   她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等兰灼回头看过来,巫洛阳立刻敛住了面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先查看一下四周。”   兰灼点头,言简意赅地道,“一起。”   既然这里有机关,会把人分开,她就更要小心了,免得一时不慎,就跟巫洛阳分开。她的目的就是巫洛阳,只要她还在,待在什么地方其实并没有区别。   这里只有一条通道,两人检查了一下墙壁,没有找到机关所在,便尝试后退,只是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死路,看来出去的路也被封起来了,想要离开只能另外寻找出口。   她们只能回到原地,选择往前走。   只是才踏出去一步,巫洛阳便觉得不对劲。不等她做出反应,已经被兰灼拉着飞速后退。   直到这时,两侧山壁上的机关才开启,嗖嗖射处许多的剑。要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估计已经被穿成了筛子。   所以巫洛阳也不吝称赞,“反应真快。”   兰灼神色平静,理所当然地说,“你的命是我的。”   所以在她杀了巫洛阳之前,可不能让巫洛阳死于意外。   巫洛阳闻言失笑,但这也确实是兰灼的逻辑。   为了投桃报李,她便道,“突然想起来,我们今天的早餐是不是还没吃?”   本来是要去客栈大堂吃饭的,结果一下楼就碰上那些人在议论宝藏之事,然后跟着出门,早饭自然是没有了。   兰灼没想到巫洛阳会提起这个,顿时低下头去,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了。   看来“抓住她的胃”的进展十分喜人啊……   既然如此,巫洛阳自然不会让她失望,笑着道,“我口袋里还有一点干粮,不如将就用些?”   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   说是干粮,实在是委屈了她拿出来的东西。一袋鱼干,一袋肉干,都是用腌得入味了的肉做成,打开袋子就能闻到香味。另外还有一袋越嚼越香的薄饼,除了有点噎之外,并没有任何不足。   兰灼默默贡献出了自己的水袋。   吃饱喝足,她的心情立刻就好了很多,自告奋勇地去前面探路。她不懂什么机关,索性就把每个陷阱都踩一遍,里面的暗器消耗完了,自然就安全了。   然而这毕竟是很危险的事,即便兰灼反应再快,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于是去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就带了伤。   闻到血腥味,巫洛阳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她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看起来很好脾气,即便是在切磋的时候也不例外。现在脸色一冷下来,竟然也有些吓人。   兰灼抿了抿唇,乖乖走到她面前坐下。   她的伤在左臂。巫洛阳一看就猜到,这是兰灼有意识控制的结果,因为伤在其他地方都容易影响行动,但伤了左臂,她右手还能握剑。   然而她这种不把伤势当回事的态度,更让巫洛阳忍不住皱眉——只有长期处于危险之中,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才会这样坦然不在意。 第161章 宿敌(4) ◇   ◎所谓藏宝的密室,竟然早就已经被人搬空了!◎   习武之人,自然随身带着金疮药。巫洛阳给兰灼清理过伤口,上了药,又缠好绷带,用力打了个结。   兰灼毫无防备,纵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各种伤势和疼痛,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但突然吃痛之下,胳膊还是没忍住颤了颤。   巫洛阳瞟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这也是因为我的命是你的?”   兰灼转过头去与她对视,突然说,“放心,杀你之前,我不会死。”   这都是什么直女发言?巫洛阳听得忍不住磨了磨牙。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转移话题道,“前面的路都探清楚了?”   兰灼点头,“走到底是一扇门,我没能打开。”   巫洛阳听她这么说,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跟兰灼顺着机关已经被触发过的通道,一路来到那扇青铜门前,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剑痕,才明白“我没能打开”这短短五个字的含义。   就……很兰灼。   设置机关的人要是知道会遇到兰灼这种暴力破关的闯入者,一定会哭的!   巫洛阳盯着那扇门感慨了一会儿,思绪才转到剧情上。   不得不说,作为主角的兰灼,确实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这扇门背后,应该就是“前朝宝藏”所在的密室了。那么多人都想找到它,却是兰灼这个无心之人最先抵达。   在原本的剧情里,没有巫洛阳的存在,兰灼在死磕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打开了这扇门——再怎么坚固的门,也耐不住一位武林高手昼夜不休的攻击。   然而,那却是兰灼身不由己被卷入漩涡的初始。   这“前朝宝藏”既然是有人做的一个局,自然不可能真的存在什么宝藏,这扇青铜门背后的密室,只有一口口空着的箱子。   然而,在兰灼之后赶到这里的人,谁会相信密室里没有宝藏呢?既然箱子是空的,那就必然是被她搬走了。至于兰灼如何在这处密闭的空间之中,搬走一整个房间的宝物,就没有人会去考虑了。   百口莫辩,兰灼自然难以脱身。   最后,她杀死了大部分人,一人一剑从这里闯出去。   可笑的是,这样的举动,反而让那些江湖人原本有些荒谬的猜测显得可信了,毕竟,她不用找出口也可以离开这里,不是吗?   幸存者将此事宣扬出去,兰灼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   正义的江湖人想杀了她,为死去的人报仇。心怀鬼胎的江湖人想杀了她,好夺取她手中的“宝藏”,背后布局之人,更不会放过她。   于是,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等到她出身魔宫这件事曝光,一切就更加顺理成章了——魔道妖女,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巫洛阳转开视线,语气平淡地对兰灼道,“先休息一下。”   兰灼对于宝藏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觉得巫洛阳的安排有什么问题。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擦剑。   只是擦着擦着,兰灼就有些坐不住了。   鼻尖萦绕着的香味,勾得她不知不觉抬起头,看向正在忙碌的巫洛阳。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前面那些已经废弃的机关给拆了,用木柴点燃了篝火,正在烤随身携带的肉干。   这些肉干冷吃的时候就已经很香了,放在火上一烤,调料的香味完全被激发出来,更是叫人口舌生津。   兰灼不由得捂了捂有些空虚的胃部。   确实,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更过分的是,巫洛阳烤完了肉干,还把嚼起来很有韧劲的薄饼也烤了一下,再用饼卷上肉干,嚼得嘎吱作响,一听就很好吃。   见她看过来,巫洛阳眉眼一弯,指了指旁边的袋子,招呼道,“要吃自己烤。”   兰灼默默坐了过去。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伤员,行动也确实没怎么受到影响。但巫洛阳在一旁看着,眸色却是越来越深。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人熟悉伤痛到毫不爱惜自己的地步?   吃饱喝足之后,兰灼放松了一些,也不再摆弄她的剑,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这一上午的消耗不她也需要休息一番。   巫洛阳熄灭了火堆,将所有东西收拾好,若不是空气中还保留着若隐若现的香味,绝对看不出她们在这里吃了一顿。   才刚收拾完,巫洛阳心下便是一动,而靠坐在墙边的兰灼也突然睁开了眼睛。   在两人警惕的注视下,前面不远处的石壁忽然动了起来,露出一条通道,一群江湖人士狼狈地从通道里跑了出来,看见她们,都是一愣。   然后视线才落在那扇尚未开启的青铜门上。   “这是什么?”有没什么城府的人大声问。   巫洛阳看到这支队伍中有几人面容扭曲,忍不住好笑。这话一问出来,倒显得他们心里的那些盘算上不得台面了。   既然这人递了梯子,巫洛阳当然不会不接,她笑眯眯地说,“我们也不知道,正在尝试打开它。”   众人闻言,视线落在那些剑痕上,面色也变得严肃了一些。   能在这青铜门上留下那么深的剑痕,这两个人就很值得关注了。队伍里许多人甚至已经在心里衡量起以自己的功夫能否在门上留下差不多的痕迹了。   大部分都是不能的。毕竟被藏宝图吸引过来的都是二三流的江湖人,论起江湖经验倒是十分丰富,但战力绝对没法跟巫洛阳和兰灼这种大势力刻意培养出来的武二代相比。   如此一来,他们的态度就更加慎重了。   双方客客气气地交流了一番关于这个山洞的情报,巫洛阳主动退开,这些人才上前研究起青铜门来。   暴力突破的路子显然是走不通的,这机关似乎又很棘手,始终没什么进展。   之后不久,又有两批江湖人陆续来到这里,他们看起来比第一波还要狼狈,甚至损失了一些人手。   所以看到其他人,他们眼中的敌意和戒备也更加明显。   众人轮番上阵,手段尽出,尝试着开门。巫洛阳和兰灼却退到了最后面,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些人的表现,试图从中抓出埋在队伍之中的钉子。   这并不难。毕竟在一堆撸起袖子就干的没头脑里,唯一一个还在思考,并不断尝试控场,妄图引导所有人的想法的家伙,就像是夜晚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何况等大家都试得差不多了,这人便开始在门上做手脚。相信众人再尝试几次,就能“意外”打开它了。   果然,很快青铜门就有了动静,众人立刻上前,合力推开了这扇厚重的门扉。看到门板的厚度,巫洛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将近半个巴掌厚的铜门,也难怪兰灼砍了那么多剑都没能破坏。   但其他人显然没什么心思关注这种细节。   看到摆在密室之中的箱子,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面部也开始升温。他们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戒备中又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只不过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出头鸟,反而短暂地僵持住了。   终于,一个愣头青没忍住,跑了出去,立刻就成了所有人的集火对象。   战斗开始了。   愣头青的死没有让人冷静下来,反而激发了所有人心头的冲动和热意。他们都意识到,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太少了。   于是愣头青倒下了,所有人却都没有及时停下动作,反而开始攻击身边的人。偏偏这里地形狭窄,混战一开始,即使不想动手的人,也只会被卷进来。   巫洛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虽然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乌合之众,但是他们的表现还是让她有种开眼了的感觉。   她只好摸出暗器,悄悄丢进密室内,打翻了其中一个箱子。   巨大的响动将所有人的视线引过去,然后其中一些人就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动手掀翻剩余的箱子。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   所谓藏宝的密室,竟然早就已经被人搬空了!   这一次,青铜门是所有人合力打开的,所以虽然来得最早,但巫洛阳和兰灼却没有被怀疑。众人都在猜测,这捷足先登之人究竟是谁。   直到这时,巫洛阳才主动站了出来,“诸位,请听我一言。”   大概是已经被空箱子泼过一次冷水,都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听到巫洛阳分析这藏宝图事件必有蹊跷时,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是啊,如果是自己拿到了这种好东西,肯定偷偷摸摸的,别说是陌生人了,三亲六戚都未必愿意高告诉——那么,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这还不简单?巫洛阳随手就是一口锅扣了过去,“诸位仔细想想,谁能在不触动机关的情况下,提前进入密室之中,搬空里面的宝藏?谁能对外公布藏宝图的存在,把所有人吸引到这里来,想要利用他们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既然对方编出了藏宝图的传说,那这一笔宝藏,是没有耶得有了。   幸好,幕后黑手应该挺有钱的,完全可以拿出这笔财宝。   果然,巫洛阳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喧哗起来,都在对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幕后黑手又是什么人,把他们弄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以及最重要的——宝藏在哪里?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巫洛阳等他们吵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我知道谁能告诉我们这些问题的答案。”   “谁?!”众人的情绪顿时沸腾起来。   藏在人群中的钉子顿感不妙,然而不等他脚底抹油溜走,巫洛阳已经凉视线转向了他,“李大侠,就请你为我等解惑吧。” 第162章 宿敌(5) ◇   ◎她刚才这一番话之中,唯有这一句是真的。◎   千夫所指是什么感觉?李硕今日终于体会到了。   巫洛阳一句话,在场众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那里面有震惊,来自他平时相熟的江湖人;有疑惑,来自那些不熟悉他的人;有不解,来自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阴谋的人;还有贪婪,来自所有觊觎宝藏的人。   这些视线仿佛火焰,在落在他身上时猛地烧了起来,让李硕顿时陷入煎熬之中。   虽然做了这种事,早就知道纸包不住火,但他也没想到,竟会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人揭破,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千辛万苦找到了宝藏,却发现只是一堆空箱子,所有人心里都堆积着愤怒,急需一个宣泄口。   原本,他们是有计划祸水东引,找一方势力背下这个黑锅,彻底将中原武林扰乱。可现在,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自己的身份反而被发现了。   李硕一想到这里,心头就满是绝望。   不是因为眼前这些人仿佛要吃了他的视线——反正他已经找到了大靠山,早就已经不想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也不用怕这些人。   他之所以绝望,是因为自己毁了主人苦心布下的局,彻底打乱了针对武林人士的布局。这消息要是传回去,就算这些江湖人能放过他,主人也不会。   想到主人的手段,李硕一个七尺男儿,竟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他勉强笑了笑,试图反驳巫洛阳,“这位女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了。”   “不承认也没关系。”巫洛阳的态度很好,做坏事的人一般都不会主动承认,即使被发现了也会百般抵赖,“在场这么多人,对一对就能知道,在人群之中散播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自觉地开口,说起自己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李硕见状,腿不由一软。这种事,最怕的就是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一旦叫这些人理清楚了具体的情况,他所做的事情就无所遁形了。   这么想着,李硕心下发狠,猛地拔出佩刀,朝旁边的人砍去!   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变故,距离又实在太近,被砍的人匆匆拔剑抵挡,周围的人也骚动起来。   而这正是李硕想要的。   趁着人人戒备,他将手中的刀一刨,身形却是极速后退,瞬息之间就离开了密室。   直到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好,他要逃!”   李硕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现在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只觉得背上一痛,整个人去势顿止,而后又顺着这力道。身不由己地飞回了人群里。   这一回,众人再不敢大意,簇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人抓住,先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有点了他的穴,饶是如此,还不放心,又由两个力气大的好手一人一边按住肩膀,保证他不会再有机会走脱。   也有人看向及时出现把人拦住的兰灼,“幸好这位女侠警醒,没让这贼人逃走,不用问了。必是他在捣鬼无疑!不是心虚,他跑什么?”   最后这句话,实在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可能被人耍得团团转,却还因为宝藏的消息而沾沾自喜,不少人的脸色就很难看。可是人就是这样,自己固然有错,但心里总会忍不住开脱:要不是坏人用计,我又怎么会如此?   这一刻,他们简直恨不得杀了李硕,好消自己的心头之恨。   巫洛阳只好又站出来主持大局,“这人不过是个小喽啰,背后还有大人物,杀了他也没用,得让他吐出更多消息来!”   虽然她说得含糊,但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幕后主使是谁,把他们弄来有什么目的,这些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宝藏的下落。   见众人都很积极,正一一在那李硕身上尝试自家的审问手段,巫洛阳也不再说什么,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来到兰灼身边,笑着道,“刚才多亏了你。”   听到这话,兰灼顿时不自在了一瞬。   她是来杀巫洛阳的,对宝藏没什么兴趣,按理说也不该掺和这些事。可那一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动得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脚把人踹回去了。   她甚至没有拔剑!   就因为知道巫洛阳特意把人揪出来,肯定想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些消息!   即使她不谙世事,也知道自己这种举动是很奇怪的。   所以她十分生硬地道,“不是为了你。”   话一出口,感觉更加奇怪,于是又找补了一句。“他也算计了我。”   巫洛阳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微微一顿。现下的发展已经跟原剧情截然不同了,但不得不说,兰灼这一句话,却是道出了原剧情的关键。   她可不就是被这些人算计得很惨么?   如此一箱,这一脚倒是有了一些宿命意味。   于是她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夸你,那一脚踢得好。”   兰灼闻言,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继而又感觉不对,她为什么要因为对方的一句夸奖沾沾自喜?而且夸的还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种心情,即便是自己九死一生,终于突破《长恨歌诀》第七层,被师父夸奖时,也没有过。   那个时候,她只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身体里仿佛被人充满了气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兰灼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无措起来。   巫洛阳看出了她的动容,却也没有乘胜追击。如果她没猜错,兰灼的成长过程根本就不正常,很多普通人会在社会中自然习得的东西,她都不懂,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和思考。   而巫洛阳愿意给她成长的时间。   她低声说,“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找个地方给你做顿大餐。”   兰灼神色一动,口腔种已经迫不及待地分泌起了唾液。之前吃的就已经够好了,巫洛阳说的大餐,会有多诱人?   见她的注意力被食物吸引,巫洛阳才踱步走过去,查看众人的进展。   李硕被抓住之后,一度打算服毒自尽。好在江湖人士对这些都很熟悉,及时卸掉了他的下巴,把装着毒药的胶丸抠了出来。   那之后,李硕就心如死灰地躺在地上,任由众人手段用尽,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巴。   比起这些折磨,还是主人的手段更让李硕害怕,他是绝对不敢吐露什么的,否则即便他死了,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见巫洛阳过来,众人立刻将希望放在了她身上,“少侠可有办法?”   “我试试吧。”巫洛阳说。   众人大喜过望,立刻让开一条路,让她过去。   看到她的鞋子,李硕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来,怨恨地盯着她,“你们休想从我口中问出任何情报。我死了,也会在地下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那你有得等了。”巫洛阳说,“听说修为高深的宗师,活到一百二十岁的也有。”   李硕不由咬牙,“就凭你?”   巫洛阳笑了一下,不再看他,反倒转过身来,面向众多江湖人士,出人预料地开口,“事到如今,有件事也不必瞒着诸位了。我姓巫,巫洛阳。武林盟主巫承天正是家父。”   “哇!”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阵惊呼。   在场都是些三流江湖人,哪里有机会见到武林盟主?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非常体面的身份了。武林盟主的女儿,竟然混入了他们之中,实在是令人意外。   但与此同时,许多疑问似乎也跟着迎刃而解了。   比如……   “莫非武林盟主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此事,正在追查幕后黑手,这才让巫少侠到这里来?”   所以说,巫洛阳最喜欢这种爱脑补、会自我攻略的队友了。   她可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猜的。而他们既然这么猜了,那原本没有的事,现在也完全可以有。   巫洛阳笑了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硕,“你所知道的那一点情报,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我不信!”李硕咬着牙。   主人一向谨慎,为了不惊动中原武林的大势力煞费苦心,怎么会被武林盟主抓住把柄?   巫洛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刚才这一番话之中,唯有这一句是真的。   “那我就让你死个瞑目吧。”她怜悯地看着李硕,“你背后的人,是朝廷的人。我说的可对?”   李硕猛地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她,不敢相信巫洛阳真的说出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看李硕的脸色就知道,巫洛阳说的是真的!   古话说,侠以武犯禁。自古江湖人士跟官府之间就有立场冲突,江湖中人不管实力如何,在对待朝廷的态度上都是同仇敌忾的。   李硕竟然已经秘密成为了朝廷的鹰犬,这是比他背叛朋友、设局陷害他们更加严重的罪名。   难怪武林盟主要派遣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调查此事! 第163章 宿敌(6) ◇   ◎巫洛阳是不是在昨晚的大餐里下了药。◎   兰灼在一旁看着巫洛阳三言两语就重新掌握了局势,将一切都拿捏在自己手里,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要不是她自己“追杀”了巫洛阳好几天、始终没有让她脱离自己视线,都要忍不住相信巫洛阳真的是受武林盟主派遣,前来调查此事了。   但……真的不是吗?   兰灼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在客栈大堂里被这些江湖人士拉住,巫洛阳的态度就有些不同寻常。   诚然,被这么一群人缠上很麻烦,但不论是她还是巫洛阳,真要走,脱身并不难,以这些人的功夫,根本追不上。   然而巫洛阳留了下来。   她不在意去哪里,做什么,因为她的目的就是巫洛阳。那巫洛阳呢?她留下来,又是为什么?   所谓的“武林盟主派女儿过来调查”,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是巫洛阳的表现,也不像是对这些人做的事一无所知。   她那种从容的态度,倒像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再往深里想,巫洛阳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否也是如此?   兰灼常年远离人群,看起来对外面的人情世故很懵懂,其实不然。正因为所有人都不将她看在眼里,她才能看到大多数人看不到的东西。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兰灼并不在乎这些,就当做不知道。   当她想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此刻,兰灼抱着剑,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沉默,心情却忍不住微微发涩。   上一次,她因为巫洛阳做的烤鱼,领略到了红尘烟火的滋味,开始明白师父为什么这样丢不开放不下,而现在,她似乎又尝到了另外一种滋味,让她稍稍懂得了师父的满怀怨恨和歇斯底里。   这两种情绪,竟然会针对同一个人产生。   巫洛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快翻车了,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李硕就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依然没有说出自己背后的人是谁,但是现在,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有了具体的方向,很快就能把人揪出来。   她正在和众人商量要如何处置李硕。   这种人自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就真的杀掉他,众人都觉得不合适。一番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之押送到巫家,交给武林盟主巫承天,请他召集天下英雄,公布朝廷的阴谋之后,再将之公开处死。   虽然挺起来很麻烦,但只有这样,才算是对朝廷算计武林之事回敬了一二。   本来就算要把人送去巫家,也用不上这么多人,正好巫洛阳也在,完全可以把人交给她带走。但考虑到幕后之人仍在虎视眈眈,若是得知李硕的身份被揭露,保不准就会做点什么,这一路必定不太平,众人便打算一路护送她们回去。   正好,下个月,新一届的武林大会就要召开。如果不是被“前朝宝藏”绊住了脚步,这些江湖人士本来也是要去凑热闹的,现在正好顺路。   “不妥。”巫洛阳听完他们商量的结果,摇头反对。   来跟她对接的人有些不高兴,“何处不妥?人多了,总是一份力量……”   “我不是说大家想要帮忙不妥。”巫洛阳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就真的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赶过去,那不是现成的靶子吗?况且敌暗我明,万一对方不想救人,只想灭口,人再多也是防不胜防。”   这人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虚心请教,“那依巫姑娘的意思,当如何?”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难以尽知。”巫洛阳说,“不如咱们分成几路人马,高调引走外界的注意力,再由一队精锐秘密押送李硕,如此,对方就算想做什么也找不到人。”   众人被说服了。   于是在巫洛阳的安排下,她和兰灼成了单独一路。   兰灼十分怀疑,巫洛阳根本就是借这个理由甩脱其他人,不想跟那么多人一起走。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深得她的喜欢。   比起混入人群,兰灼还是更习惯独来独往。因为一些缘故要与巫洛阳同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要是再加上那么多人,她说不定就要放弃在路上刺杀的计划了。   兰灼也说不清,巫洛阳这个安排之中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心绪变得更加复杂,像是一壶烈酒,又苦又辣,偏偏还让人上瘾。   “吃饭了。”巫洛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兰灼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十几个碟子,丰盛得叫人惊叹。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兰灼的鼻腔之中,并迅速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将那些繁乱的念头都压了下去。   如同她承诺过的那样,巫洛阳借了客栈的厨房,给她做了一顿大餐。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很好地安抚住了兰灼。一顿饭吃完,她又重新变得心平气和。   其实,又何必追究巫洛对她是什么态度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   即使她有别的计划和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反正兰灼自己留在巫洛阳身边,不是为了她做的饭,就是想杀了她,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   这一晚兰灼依旧在巫洛阳的房间里打坐,但不知为何,看到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入睡的巫洛阳,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困倦。   这一天太漫长了。   她终于认识了外面的世界,并且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并不喜欢它。   ……   醒来的瞬间兰灼就握住了剑柄,在坐起身的同时,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直到看到坐在窗前的人,昨夜的记忆才瞬间回笼。   她如同之前那样在房间里打坐,忽然觉得有点困,然后……然后她就真的睡着了?   兰灼不敢相信。   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随时处在危机之中,以短暂的打坐来取代睡眠,确保自己随时处于警惕之中,因为一睡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既已习惯,她自然不会再有困倦这种状态。或者说,仅仅只是困倦,是不可能让她这样无知无觉地睡过去的。   尤其是兰灼坐起来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躺到了房间里唯一的床上,就更是难以置信了。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巫洛阳是不是在昨晚的大餐里下了药。   “没有哦。”前方忽然传来带笑的声音。   兰灼微微一顿,抬头看去。   巫洛阳坐在窗前,清晨的阳光越过窗棂,温柔地披在她身上,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然而此刻,她回过头看着兰灼,面上却带上了一点促狭之色,手指在颊边轻轻一点,“你心里想的,都在脸上写着呢。”   兰灼不由抿紧了唇,忍住了抬手摸脸的冲动,听着巫洛阳说,“没有给你下药。”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兰灼,你只是累了。”   兰灼微微一怔。   “人都是需要休息的。”巫洛阳说着,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用一种很是振奋的语气宣布,“所以,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两天再出发!”   “可是,你不是跟他们约好……”   “嘘。”巫洛阳将食指贴在唇边,用一种十分神秘的语气说,“我们悄悄的。”   兰灼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巫洛阳的这种……童趣。   意外地,虽然巫洛阳总是表现得很靠谱,好像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这种事情出现在她身上,竟然也毫无违和感。   虽然说是要留下来休整,但两人也没有留在客栈里,在吃过早餐——巫洛阳没有动手,今天的早餐由客栈免费提供——之后,两人就出了门。   这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景色宜人,出门踏青赏春的游人无数,她们挤在人群中,却还是十分醒目。   巫洛阳回头去看兰灼,若有所思,“应该给你换一身衣服的。”   兰灼本人的气质就像是一柄剑,再加上一身利落的黑衣和腰间的佩剑,看起来与眼前的环境格格不入,实在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兰灼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物。   看看自己,再看看巫洛阳。   巫洛阳打扮得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倒是跟周围的游人保持了惊人的统一。再加上她那种温柔和煦、轻松愉快的气质,站在人群中毫无违和感。   至于她自己,兰灼并不觉得换一身衣服就能够融入人群。   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念头才出现,手腕就被握住了。   兰灼微微一惊,并不是因为巫洛阳竟然已经能够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而不被察觉,而是因为……   她以为自己这一瞬的退缩也被写在了脸上。   然而巫洛阳却只是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拉着兰灼,运转轻功,腾空而起,飞跃到人群上空,踏着一路的马车顶疾驰而去,留下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既然无法不醒目,那就没必要混在人群中慢吞吞地往前走了。   这就是巫洛阳的哲学。   随机应变。   兰灼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挣脱了巫洛阳的束缚,一边踩着轻功向前,一边忽然拔剑,朝巫洛阳攻去。   今日份的刺杀已送达。 第164章 宿敌(7) ◇   ◎难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刺杀守恒定律”?◎   春光明媚,惠风拂面,小镇外的山上秾李夭桃竞相盛放,花香浮动,美景醉人。   然而这桃李之间,却有两个煞风景的人,正在缠斗不休,打得桃花李花纷纷坠落。   然而,在旁观者眼中,固然心疼那被摧残的娇花,但这落英缤纷的景色,却也绝不能说不好看。何况对战的两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妙龄女子,又生得容貌出众,风姿各异,竟也是一道不下于花雨纷纷的美景了。   像是这样的小镇,距离所谓的“江湖”是很远的,这日却不期然地看到两位武林高手对招,纵然看不懂,也只觉得目眩神迷,竟比那春景更加好看,叫人不虚此行。   直到那两位女侠且打且行,一路深入山中,隐没在花树之间,再看不见了,众人这才若有所失地回过神来。   身为当事人的巫洛阳和兰灼,却没有功夫注意陌生人的眼光。   兰灼每次刺杀都是很认真的,必然竭尽全力。巫洛阳和她实力相当,自然也只能全力以赴地应对。   之所以还能控制住局面,都是多亏了之前修习的《太平经》。这功法正好弥补了《承天九式》的缺陷,也让巫洛阳的招式在霸道凌厉之外,多了几分收放自如。要不然,对上兰灼恐怕会越来越吃力。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她和兰灼对于对方的招式都已经了然于心。巫洛阳更是吃惊地发现,兰灼所用的剑招,竟然隐隐有克制《承天九式》的意思。   难怪在原剧情里,兰灼黑化之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连巫承天这个武林盟主,后期也只是稍微给她添了一点麻烦。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若不是有这样的底牌,常晚云也不会笃定她的徒弟能够替她找回面子,了结上一辈人遗留下来的恩怨。   幸好自己也没有原地踏步,不然这场追杀,主动权估计就完全掌握在兰灼手中了。   当然,巫洛阳相信,即使没有记忆,自家对象也不会真的杀了她。小火为两人安排这种宿敌的身份,想必更多只是一种情趣。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之间就没有竞争了。   一段关系里,主动权掌握在谁手中,区别可是很大的。   巫洛阳猜测,如果兰灼真的能压制住自己,后期估计会走强取豪夺的路线。   奈何她作为一名种田文主角,实在不喜欢虐恋情深,要不然说不定还能配合一下小火。   所以这一次,最终还是以巫洛阳半招险胜,将兰灼抵在了桃花树下为结局。   无数桃花瓣因为两人的动作簌簌落下,沾了她们一头一身,也让这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多了几分柔和。   巫洛阳笑着收起剑,“这里风景果然不错。”   兰灼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周围,半晌才默默地归剑入鞘。   此时,她们已经进入了杳无人迹的深山之中,空林寂寂,只有鸟鸣虫唱和时不时刮过树梢的风声。阳光透过花叶照在地上,一片斑驳。   动静之间,更显得景色怡人。   即便是兰灼这种对外界感知很薄弱的人,也不免心有所动。她原本并不明白,巫洛阳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休整,此刻却似乎有些懂了。   巫洛阳在教她一些她现在还不是很明白的东西。   不是枯燥无味的说教,而是让她自己去听去看去领会。   这般想着,兰灼转头看向巫洛阳,看清她在做什么,眼神不由微微一顿。   巫洛阳一派坦然地将手中的桃花瓣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满意地点头,“果然还是这种长在深山之中的桃花品质更好,洁净又新鲜,可以多采些,留着酿酒。”   这话一出口,那种由景色营造出的出尘离世之感立刻就消泯无踪。   兰灼:“……”   巫洛阳若有所感,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兰灼的视线,忽然来了灵感,“打斗无趣,你想不想用别的方式比比剑术?”   “怎么比?”兰灼握住剑柄问。   巫洛阳伸手往四面一指,“就比我们谁能搜集到更多的桃花。”   兰灼眉峰一敛,“我的剑,是杀人的剑。”   “我知道。”巫洛阳不以为意地笑,“你平日练习,也并非一直在杀人吧?就把桃花当成你要杀死的存在便是。”   兰灼眼皮跳了一下。   巫洛阳怎么会知道她是如何练习的?   确实,虽然魔宫行事无忌,却也还没到能抓成百上千身怀武艺之人来给她练手的地步。所以她平日里,练习的对象都是各种猛兽。从一开始的伤痕累累,到后来可以轻松应对,从一开始的一头猛兽,到后来几十上百头……她的剑,出了就一定会见血。   可是现在,巫洛阳让她“杀”桃花。   如果兰灼是那种苦心钻研剑术,一心追求武道的人,面对这样儿戏的要求,估计会十分恼怒,剑术岂能用在这种地方?但兰灼不是,她之所以刻苦练剑,并非自己有什么追求,只是听从师父的安排。   她只是没有这样做过,也想不到可以这样做,所以……不会。   但,似乎也不是不能试试。   因为巫洛阳说,要搜集一百种鲜花酿百花酒。   兰灼没有喝过百花酒,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是光听这个名字,都忍不住向往起来,又怎么能拒绝?   她手腕一抖,长剑出鞘,但觉剑光一闪,面前的桃花枝就已经秃了,却没有一片花瓣落在地上,都被无形的剑气收拢,落在了平平举着的青锋之上。   剑光冷锐,剑风凌厉,娇弱的花瓣却没有半点受损,其中的力量控制,堪称妙到毫颠。   原来杀人的剑,也可以这样用。   原来练剑也可以这样美,这样有用,这样花里胡哨,而不是只有枯燥无味又危机重重的厮杀。   兰灼注视着花瓣,慢慢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问巫洛阳,“什么时候开始?”   ……   虽然追杀巫洛阳没能得手,兰灼却在摘桃花上略胜一筹。   主要是她的剑太快了,没有一丝花哨之处,招招都直指要害,杀人的时候是如此,“杀”起桃花来自然也事半功倍,不像巫洛阳,总有多余的动作,浪费了时间。   除了桃花,她们又在山上采了许多其他品种的花瓣。这时节正是花期,一天下来,竟然真的凑足了一百种花瓣,巫洛阳当即就炮制出了一坛百花酿,密封装好,只等发酵。   然而两人接下来要赶路,总不能带着酒坛子,在这处小镇也找不到可以托付的熟人,思来想去,巫洛阳索性将之埋在了深山之中的桃花树下。   “明年我们再一起把它挖出来。”她这样对兰灼说。   兰灼心想,如果刺杀成功,那就没有所谓的明年了。如果不成,那时她估计也早就被师父叫回去了根本无法赴约。   但这些念头,她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帮巫洛阳把坑挖好。   从这一天起,巫洛阳很明显地感觉到,兰灼对她的刺杀,好像变成了走过场的例行公事。她还是一样的全力以赴,但一击必中的刺杀却变成了有来有往的喂招,这其中的分别,大概我只有与之对战的巫洛阳才能分辨出来。   她全力以赴都杀不了巫洛阳,何况现在?   两人默契地不去谈论这件事,每天早上起来,先打过一场,然后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游山玩水了。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作为诱饵,她们二人的行踪从不隐藏,几天之后,就遭遇了第一波伏杀。   从那以后,她们所经之处就没有一个太平的,杀手们总能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杀出来。   巫洛阳:“……”   虽然是她有意为之,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刺杀守恒定律”?兰灼放弃刺杀之后,自然会有人出现,接过这份重担。   好消息是,她并不需独自承担。   更有趣的是,因为自己也曾处于刺杀者的位置,研究出了无数种战术安排,所以兰灼应对起这些杀手来,完全称得上得心应手。   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之前对战的时候,巫洛阳只觉得兰灼的剑招克制《承天九式》,叫她应对起来有些麻烦。但现在跟兰灼并肩作战,她却意外地发现,这两本功法,竟然还有互补之处,双剑合璧,威力倍增!   兰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十分惊异,“怎么会如此?师父明明说过,她潜心钻研,自创出这一套《长恨歌诀》,就是为了压过《承天九式》。”   巫洛阳一听这是常晚云自创的功法,倒是一下子就理解了。   既然爱与恨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功法有双重属性,也就不奇怪了。   《长恨歌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二十年过去,她依旧未能放下。   不得不说,常晚云确实天资横溢,竟能创造出可以比拟《承天九式》的功法……等等!   巫洛阳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拧起眉头,问兰灼,“你几岁开始习剑?”   “五岁。”   “那岂不是十五年前?”   “是。”兰灼有些不解,“十五年前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巫洛阳下意识地以为常晚云用了二十年时间自创功法,所以只觉得她天赋惊人。但如果十五年前兰灼就开始学这个功法,那她创造功法,岂不是只用了五年?!   要知道,《承天九式》是巫承天游历途中获得的奇遇,是大宗师级别的高手传承下来的精深武学,二十年前的常晚云,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自己都未能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如何创造出能媲美《承天九式》的功法? 第165章 宿敌(8) ◇   ◎身体在发烫。◎   “十五年前……”巫洛阳低声重复了一遍,很快就有了思考的方向,“你最初学习的功法,和现在一样吗?”   兰灼微微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是巫洛阳没有猜对,恰恰相反,这个问题直指真相。   这疑惑只是一闪而逝,兰灼显然并没有将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点头道,“不一样。”   巫洛阳忍不住咬了一下唇,汹涌的怒火在她的心头燃烧,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   常晚云,常晚云!   在得知剧情的时候,巫洛阳虽然觉得常晚云过于偏执,但从心底是对她有几分同情的。毕竟,这是个爱情中的失败者,而二十年过去,她依旧未能走出来,有情人总是更让人感怀。   然而常晚云因为自身的悲剧,而将更大的痛苦和折磨加诸于旁人身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南海魔宫,当真称得起这个“魔”字。   十五年前,兰灼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就为了心中的执念,为了她的那点爱恨情仇,常晚云就能让五岁的孩子修习她刚刚创造出的、尚未成熟的功法。   难怪兰灼要在无尽的拼杀之中修炼!   因为只有对战之中,才能够在用最快的速度将功法更改过来——改不了就死了。   见她沉默不语,兰灼那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巫洛阳再想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打破这种沉默,只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这些年来,功法一共修改过十九次。”   巫洛阳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然而事实远比她想到的更加残酷,她听到兰灼继续说,“修习这份功法的,也不止我一人。”   “什么?”听到这句话,巫洛阳猛然睁开眼,惊愕地望向兰灼。   两人对视片刻,她才从那种震惊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提到这个,兰灼神色微微一暗,“他们都不在了。”   纵然心里早有猜测,听到兰灼说出这句话,巫洛阳的脸色还是没有控制住变了变。   如果说,之前她心底的怒火源于私情,那么现在的愤怒,就全然是公愤了。   早晚有一天,她会去南海,会一会那位魔宫之主,让她为这么多年来的行径付出代价!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巫洛阳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她看向兰灼,不无担忧地问,“你现在的功法,还有问题吗?”   其实这几乎是一定的。   就连《承天九式》这种前辈高人集毕生所学留下的功法,尚且有些缺陷,何况是常晚云自创的功法?   一同修行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见这功法缺陷巨大。就连常晚云自己,也没有修炼过这份功法,世间仅有兰灼一人修成。   难以想象,修炼的过程中,兰灼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和折磨。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兰灼还是修行到了当下的境界,可见她的天赋。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令人惋惜。毕竟以她的天赋,如果不走岔路,如果有更好的功法,成就只会更高。   因为这个发现,就连双剑合璧可以增加威力的事,都无法让巫洛阳开怀了。   有时候,她觉得,这些小世界里的主角会黑化,想要毁灭世界,只不过是正常的诉求。毕竟她们的人生是如此的痛苦,完全没有坚持的下去必要。   好在,她来了。   巫洛阳张开双臂,给了兰灼一个温柔的拥抱。   兰灼有些莫名,更多的是僵硬。   她眨了眨眼睛,有点猜到巫洛阳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听说了她的过去,有些同情和心疼吧?这对于兰灼而言,也是非常陌生的感受,还是最近见了太多的人,才渐渐学会的。   原来被人心疼,是这种感觉。   好像一颗心被泡在了酸水里,又酸又胀,却并不难受。   她僵了一会儿,才试探着抬起手,轻轻落在巫洛阳背上,回抱住了她。   然后笨拙地开口安慰,“其实现在的功法,对我已经没什么影响了。虽然仍有缺陷,但我可以控制。”   巫洛阳沉默片刻,才问,“介意我看看吗?”   兰灼点头又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巫洛阳看不见,连忙说,“你看。”   巫洛阳松开手臂,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后握住兰灼的手腕,以内力探入她的经脉。   和暴烈的《承天九式》不同,《长恨歌诀》的内力是阴柔的,乍一看似乎不会伤人,其实这阴寒之力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主人。   巫洛阳这才明白,兰灼为什么会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是因为她不爱与人接触,只不过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压制内力,自然分不出心神去与人交际,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对于常晚云而言,这应该不是缺陷吧?毕竟作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她并不需要兰灼有自己的意志。越是离群索居,越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张,才越好驾驭。   巫洛阳探完了脉,只略一思量,就有了决定。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写着字的布帛,递给兰灼。   兰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巫洛阳索性直接塞进她手里,“看看,或许对你有用。”   兰灼这才低头去看,那布帛上书写的,却是一门功法,正是前任武林盟主常溪亭留下的《太平经》。   巫洛阳自己靠这份功法补足了根基,便觉得兰灼或许也用得上。   若是换成别人,她或许还会有些怀疑和担忧,毕竟同修两份功法难免会有点麻烦,但兰灼身为主角,天赋、悟性和毅力都必然是顶尖的,一定能够做到。   兰灼果然也没有辜负巫洛阳的期望,她仅仅是在查看功法的时候下意识地跟着运转内力,然后就陷入了顿悟的状态之中,就这么入定了!   “这种天赋是真实存在的吗?”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陡然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原本她提早许多开始修炼,进度肯定比兰灼更快,并不怕她补足了根基,就有了能与自己叫板的实力。但以兰灼这种开挂程度,她的优势还能保持多久?   这么一想,巫洛阳也不敢懈怠了,跟着打坐修行。   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她的《太平经》已经突破了第三层,实力更上一层楼。   然而等巫洛阳打坐完毕,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场顿悟便成功突破《太平经》前两层的兰灼。   就是说,开挂的主角有时候确实太讨厌了!   更可怕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有身后追杀的那群人陪练,兰灼迅速将两种功法结合起来——她已经习惯了在拼杀中修炼并改进功法,做起来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没有了后顾之忧,兰灼的战斗力提升非常快。那些追杀者原本还能给她们制造一些小麻烦,现在是越来越没用了。   靠着背后之人强大的情报网,他们总能抓住巫洛阳和兰灼的踪迹。没办法,武林高手虽然可以翻山越岭赶路,但两个大活人还是需要定期补给的。而有人烟的地方,官府要打探消息太容易了。然而每次追上来,都不过是给她们送一波人头,很快就会被甩开,失去她们的踪迹。   如此反复数次,想必那幕后之人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们就快要到武林盟了。   以巫洛阳的身份,到了那里,自然能得到最严密的保护,要对她动手就难了。   所以对方更换了策略。   ……   巫洛阳喘息着靠在墙上。   她料到了幕后之人或许会使些龌龊手段,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用这种招数。   虽然她和兰灼已经极尽小心,但对方总能抓到她们的行迹,采取针对性的行动。像是这种牺牲一部分人手,自杀式袭击就为了对着她们的脸抛出一把药粉的招数,就叫人防不胜防。   一开始巫洛阳还以为对方下的是毒,还不是很担心。毕竟两人都很警惕,第一时间闭了气,只吸入了少量药粉,可以暂时用内力压制,之后只要弄明白中了什么毒就行了。   ——巫洛阳在这个小世界的身份,母亲可是神医谷的弟子,大部分的毒药她都知道该怎么解。   然而,这又是一个出人预料之处。   对方如此费心费力下的,居然不是毒-药,而是烈-性-春-药!   这巫洛阳怎么可能想得到?   而这东西和毒不同,是不能用内力压制的。确切地说,越是运转内力,它起效得就越快。所以等巫洛阳压制无效,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时,已经迟了。   特别是之后又来了一批杀手,为了尽快脱困,两人都没有留手,药效发作得就更快了。   找到这间空屋之后,巫洛阳和兰灼各自靠着一面墙壁,尽力忽视那种流窜在身体内的异样感,试图用其他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却收效甚微。   身体在发烫,呼吸也越发急促,狭小的空间之中,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升温,只需一颗火星,就能够点燃熊熊烈火。 第166章 宿敌(9) ◇   ◎如果这是一场刺杀,毫无疑问,兰灼已经成功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   这间房屋不知空置了多久,已有不少倾颓之处,破败的窗棂被刮得嘎吱作响,成了呼吸之外唯一的声音。   也让沉默中的两人稍微回过神来。   “恐怕要下雨。”巫洛阳没话找话,干巴巴地说。   兰灼只沉默地点头。   巫洛阳转念一想,觉得下雨似乎也不是坏事。她们现在不方便去找地方打水,正好出去淋一下冷雨,说不定能够化解药性。   这么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提起力气站好,对兰灼道,“我们先把这屋子收拾一下吧。”   风雨也不知要持续多久,想要在这里待得舒适一些,还是要整理一番。而且找点事做,也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说不定就没那么难捱了。   兰灼同意,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一起动手,整理起来,很快就在屋檐完好的地方整理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   然而这一动,气血流动,药性便也随之催发,反而叫两人更加难以支持。   巫洛阳找出了一床完好的棕垫,将之铺在地上,又将暂时用不上的衣物压在上面,最后盖上一层包袱皮,勉强折腾出了一个地铺,便招呼兰灼坐下休息。   两人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准备休息片刻。   只是这一口气尚未松完,她们又同时僵住。只因这地铺并不宽敞,一坐下来,两人的身体难免有接触的地方。   其实她们同行同宿,日常也总有磕碰到的地方。那时不觉有异,此刻却怎么都难以自在。   更叫人尴尬的是,两人此刻中了药,身上的温度都很高。这么近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迫人热意。   这热意与自身的高热混为一体,只叫人觉得更加干渴,仿佛有一把火从心底烧起来,蒸得人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一声,是骤雨落了下来。   冰凉的冷气混杂着泥土的气息,透过并未封死的窗棂吹了进来,吹散了两人的混沌,让她们猛地惊醒过来,如同被烫着一般缩回手脚。   巫洛阳“蹭”的一声站起来,二话不说冲进了屋外的雨幕之中。   转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刚刚抱着膝坐好的兰灼错愕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巫洛阳也觉得这样有点傻。   特别是几分钟之后,她发现,就算身处冷雨之中,那满心的燥热也并未得到多少缓解。反而是雨滴打在越发敏感的皮肤上,勾出了更多的痒意。   巫洛阳以前看小说影视剧的时候,就经常吐槽,那些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中个药发个情,好像不做就会死一样,太离谱了。   现在她意识到,不管这设定是否科学,总之现在身处武侠世界的自己,似乎是有些不妙了。   当然,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因为出问题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对象。   然而这个对象现在没有其他世界的记忆,对她的态度虽然比一开始的时候软和多了,但依旧把她看作是刺杀目标,两人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这个意外,倒是有着某种催化剂一样的用途。   虽然很俗套,但是巫洛阳现在有点明白武侠小说为什么总要写这种桥段了。在一段关系发展到某个节点的时候,身体的亲密毫无疑问能够推动双方的关系产生质变。   如果这事处理得好,她或许就不用总是盘算着怎么把人拐走,让兰灼不要再听她那个师父的话了。   但是问题来了,要怎么样白纸一张的兰灼,在了解到这意味着什么之后,还愿意与她有更亲密的联系?   巫洛阳倒不在意所谓的“趁人之危”,又不是她自己下的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为什么不接受?特别是此刻,她身体里燃烧着一把火,催促她做点什么,就更不会拒绝了。   但是,她不会在兰灼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让一切发生。   巫洛阳抹了一把脸,确定冷雨并没有用处,便退回了屋檐下。   兰灼本来一直在看她,此时却忙不迭地转开了眼。   注意到这一点,巫洛阳先是一愣,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因为被打湿而紧贴着皮肤的衣物,不由心下一动。   不敢看,自然是于心有愧。   或许,兰灼也不像她想的那样,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张。   毕竟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纵然平素离群索居,可有些本能是不会丢失的。纵然是山野间的兽类,也有阴阳相合自然繁衍之道,何况是人?   巫洛阳这样想着,一边运转内力烘干衣物,一边回到地铺上坐下。   上一次触碰到兰灼时,她还浑身僵硬,生怕自己哪里过线。现在淋了一场雨,她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反而故意靠着兰灼坐下来。   兰灼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巫洛阳刚刚淋完雨,衣服虽然被内力烘干了但那种因为雨水而缠绕在她身周的凉意却并未消失,并且随着巫洛阳的靠近,向她袭来,让兰灼忍不住生出几分贪婪,想要靠得更近。   兰灼本该能够控制住这一点微妙的情绪变化——她这二十年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控制自己。   然而此刻中药已深,又有个巫洛阳心怀鬼胎地主动靠近,兰灼的意志力也变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耳畔忽然一热。   是巫洛阳突兀地靠了过来。   她贴在兰灼的耳畔,轻声说道,“你今日似乎还未刺杀过我。”   兰灼不由一愣,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事。   今天她们先是遭遇了埋伏,又中了药,其后便是一路奔袭,寻找藏身之地,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自然也没来得及考虑这些琐事。   当然最主要还是兰灼心里已经不将之当回事了,优先级一降低,便不会惦记着去做。   直到巫洛阳开口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确实还未例行这一公事。   本来兰灼现在也不是一定要刺杀巫洛阳,如果哪天忘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放弃,也没什么问题。但偏偏是此刻,被刺杀的对象主动问起,兰灼又正因为中药而心浮气躁,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摸上了剑。   只是还未来得及拔剑出鞘,握着剑柄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兰灼抖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挣开了巫洛阳的手,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巫洛阳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两人就在这方寸之间斗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   但她们好像在冥冥之中取得了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弄出更大的动静,将“战场”局限在了这个小小的地铺上。   这样一来,肢体上的解除就难以避免了。   她们也没有刻意避免。   呼吸相闻,彼此的状态都不太好,但谁都没有收手,于这雨夜的一隅缠斗。一开始还只是四手互搏,再后来就用上了双腿,调动了每一寸肌肉……除了内力之外,全力以赴。   即使如此,因为激烈的动作而导致的气血流动,也还是让她们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巫洛阳眼尾发红,视线所及的范围似乎都带上了几分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的薄汗,身体热度更甚。   兰灼的情况比她略好一点,这是因为巫洛阳之前跑出去淋雨,又动用了内力,药性扩散得更快一些。   终于,模糊的视野之中,兰灼将她按在地铺上,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制住了她所有还能动的肢体,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如果这是一场刺杀,毫无疑问,兰灼已经成功了。   然而此刻,她却只是本能地收紧手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唇在她滚烫的皮肤上胡乱地碾过,没有章法地撕扯她的衣物,让更多的肌肤能够紧密相贴。   巫洛阳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她开始动口啃咬自己的时候,伸手搂住了兰灼的脖子。   没有亲怜密爱,依旧像是一场战斗。   或者就是一场战斗。   她们动用了自己留存的每一分力气,不死不休。   雨不知何时止歇了。   只有屋檐仍嘀嗒着往下掉落水滴,发出轻微的白噪音。这声响没有惊动交颈相缠着睡去的两人,反而将她们引向了更深更安稳的梦里。   山风吹拂,一室寂静。   ……   这一场大雨来得很是时候,恰好掩去了两人留下的种种痕迹,以至于幕后之人调动了许多力量搜查,却始终未能寻到她们的踪迹。   这让设计之人十分不满。   那两个女人,身份都颇为不凡——巫洛阳是武林盟主之女,这是她亲口承认的,而兰灼的来历也在强大的官方力量之下无所遁形——给她们下春-药,这人自然早就想好了她们的“去处”。   女人对贞洁十分看重,既有了鱼水之欢,若是能让自己人娶了她们,就等于同时拉拢了武林盟和南海魔宫这两大势力,那么官府在江湖中的影响力,自然也会膨胀到一个不敢想象的程度。   而他们需要付出的,只有一瓶桃花雾,这买卖自然是极为划算的。   偏偏人中了药,却怎么都寻不着,生生错过了大好时机,让人如何不怄?   好在那药十分霸道,寻常法子难以解除,必得做那事才行。虽不知是什么人受用了去,却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想来她们吃了教训,往后便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第167章 宿敌(10) ◇   ◎兰灼的耳根因为这幻想而烧了起来。◎   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这种状态,对兰灼来说是很新鲜的。   常年的拼杀与战斗,让她变得十分警醒。从前还需要睡眠的时候,每次都要熬到难以为继,才会入睡,手里还得抓一把短匕,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后来年纪渐长、功力渐深,以打坐代替睡眠,便可时刻保持清醒,不会轻易陷入蒙昧混沌之中。   之前跟巫洛阳同宿,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睡觉,但大都是浅眠。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苏醒的瞬间脑子里一片浆糊,不要说时间和空间,就连自己是谁,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迟钝地记起。   随着记忆恢复,昨夜的一切也同时涌入脑海。   与此同时,兰灼察觉到了那具与自己紧密相贴的温热躯体。   她脊背微微一绷,下意识就想从地上跳起来,但下一刻,又意识到这样会惊动对方,于是连忙安分下来。   周遭很安静,清晨的风带来了山野间沁人心脾的气息,也让兰灼的思绪越发清醒活跃。   在这种寂静之中,种种细微的感受都变得明显了起来。   巫洛阳的头枕在她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灼烫了颈部敏感的皮肤,手却抵在她的胸口,紧紧贴着,叫兰灼担忧自己的心跳会吵醒对方。   这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没多久,绷紧的肌肉就感觉到了微微的酸痛。   但她还是没动。   就连呼吸也放轻了,又运转功法,尝试着调整心跳的频率。   然而功法一开始运转,昨日因为中药而产生的种种不适之感,也跟着侵入了脑海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这种种不适被化解的画面,叫人浮想联翩。   兰灼修行《长恨歌诀》十五年,几乎年年都在修改功法,有时候甚至一年改好几次,可她从来没有练错过一次,武学天赋好到身为师父的常晚云偶尔都会生出嫉妒。   然而今天,这样一个平常的清晨,她运转功法时,却险些走火入魔。   幸而之前巫洛阳就给了她《太平经》,这门功法中正平和,正好可以中和修习《长恨歌诀》所产生的种种隐患,兰灼潜心修炼一段时间,进境神速,这才能在关键时刻控制住自己,没有让内力失控。   这等心绪繁杂的时候,她不敢再修炼,只好睁开眼睛,瞪着屋子角落了一夜之间又冒出来的蛛网。   直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兰灼这才忙不迭地闭上眼睛。   做完这个动作,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会是这样。   终究是她于心有愧。   昨日那样的情形,算不得她趁人之危,但……   但什么,兰灼不能明白地剖析出来,只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敢看巫洛阳的。   她装睡的功力其实很一般,胜在有着十分丰富的潜伏经验——小时候,她的功夫还没有现在这样好,却也经常被丢去与猛兽搏斗。为了一击致命,她有时候趴在草丛里等对面的野兽露出破绽,一等就是大半天。此刻,她将这份功夫用上,好歹没让巫洛阳发现异样。   怀抱猛地一空。   冷空气迫不及待地填补了进来,叫这位武林高手在猝不及防之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无端地失落起来。   这让她不敢回忆的一夜,就像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明知不能沉迷,不该僭越,醒来时还是眷恋不舍。   这一刻,兰灼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在巫洛阳还睡着时,仔细地看一看她。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她的身体就像是有了自主意识,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巫洛阳背对她坐着,正在穿衣服。   古装穿起来很麻烦,所以此刻,她才刚系上一件小衣,从兰灼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背上,留下的累累红痕。   因为过于触目惊心,兰灼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睡,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那“伤处”。   她昨夜这样粗暴地对待过对方吗?   实际如果兰灼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会发现她的情况也没比巫洛阳好多少。但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是一张白纸,完全被这些痕迹吓住了,都忘了求证。   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肤巫洛阳便回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向她。   一边还麻利地穿上了又一层衣物,遮去了所有痕迹。   兰灼连忙缩回手,指节微微蜷缩,将触碰到对方的手指藏进了掌心。   “早。”见她没有说话,巫洛阳就主动打了招呼,脸上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兰灼的视线落在她弯起的唇上,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昨夜自己身上的汗水滴落在她唇边,将唇瓣濡湿的情景。   当时,巫洛阳无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评价,“咸的。”   之后……之后她也尝到了自己的汗水的味道,带着一种奇特的咸涩。并不好吃,可却叫人无端地生出一种格外的满足。   兰灼的耳根因为这幻想而烧了起来。   特别是意识到被幻想的对象就坐在自己面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脑海里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就更见她面红耳赤了。   她下意识地拉过薄薄的被单,将自己裹紧,这才小声应道,“……早。”   巫洛阳的态度过于坦然,她有些放松,又不免失落,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吐到一半,就听巫洛阳态度更加坦然地关心她,“你应该能起来吧?”   兰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虽然一开始彼此都不肯相让,但昨夜最终胜出的人是她吧?   不管是哪一场。   她窘迫又急切地应道,“我没事!”想了想,又含糊地补了一句,“……你怎么样?”   “去找那些朝廷鹰犬的麻烦的力气还是有的。”巫洛阳淡淡道。   不管结果是不是好的,但对方的初衷是要害人没错,而且搞不好还给她们准备了一套大礼包,是她们跑得快,这才有余力自己解决,并不意味着巫洛阳就要感谢对方了。   趁着现在,对方觉得她们估计无力报复,警惕性也是最差的时候,巫洛阳便打算干一波大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昨天那种程度的围追堵截,即便是家大业大的朝廷,也不能轻易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所以巫洛阳猜测,应该有一位重要人物亲自来到附近,坐镇指挥。既然如此,就更不能错过了。   兰灼听她说到正事,脸上的表情便郑重起来,种种杂乱的念头也都被暂时收敛了起来。   她想得没有巫洛阳这么多,但绝对相信巫洛阳的判断。再说,能抓到大鱼固然很好,就算不能,至少也报了昨日下药之仇。   所以兰灼也坐了起来,准备穿衣服。   但问题来了。   巫洛阳似乎没有非礼勿视的意思,穿好衣服之后就端坐在地铺边缘不动,一双眼睛看着兰灼,与她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这就让被注视着的兰灼十二分的不自在了。   尽管昨天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那时候毕竟被药物控制,而现在,她们却都是清醒的。叫兰灼扭捏也不是,坦然也不是。   巫洛阳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坦荡。   一段关系里,最尴尬的就是这个时刻,两个人看似很亲近了,但因为尚不能适应身份的转变,反而会变得疏远一些。   哪怕她比兰灼有经验,每次到这个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但巫洛阳深知一个道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坦然,不自在的就是兰灼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兰灼拥着被单进退维谷,她却可以好整以暇地欣赏对方隐约露出的好身材。   虽然一样是自幼习武,但大约是因为兰灼的战斗经验更加丰富,她的身材看起来也比巫洛阳更加紧实,薄薄的肌肉下,隐藏着的是巨大的爆发力。   ——这一点,巫洛阳已经亲自领略过了。   兰灼几次想开口让她转过身,但最终还是没说。抛开眼下这有些尴尬的场面不说,她其实是喜欢巫洛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   这是第一个如此认真地注视她的人。   何况,经过昨晚之后,她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巫洛阳眼中的欣赏。   她喜欢我的身体。   在做出这个判断之后,兰灼的态度反而变得自然了很多。   她甚至本能地开始展示自己。   可惜穿衣服的过程就这么短,特别是江湖儿女,打扮都很利落,再怎么慢条斯理,也没耽误太多时间。   因为要去办正事,早饭就随便对付了一下。   两人离开了借宿的空屋,很快巫洛阳就抓住了敌人的蛛丝马迹——背靠官府,对方压根就没怎么掩饰过。毕竟他们是追杀的一方,谁能想得到这两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想反杀?   借助对方的视角盲区,两人顺利地摸到了那些人落脚的地方。   巫洛阳原本还担心,万一对方住在衙门里,动起手来估计会有些麻烦,但结果比她想的更好,这些人非但没有住在官衙,甚至没有住在城里,而是住进了城郊的一处山庄。 第168章 宿敌(11) ◇   ◎兰灼觉得,巫洛阳得为此负责。◎   这座位于城外的山庄,占据了一整片山坡,屋宇层叠、延绵不绝,站在山脚下仰望,更觉壮观。   巫洛阳收回视线,满意地点头,“看来我们这次确实抓到了大鱼。”   兰灼转头看着她,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为安全计,自然是住在衙门里最好,江湖人士只会绕着走。”巫洛阳说,“你觉得,对方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因为不必担忧安全?”兰灼以自己的理解来猜测。   在南海魔宫,的确是修为越高,地位就越高,既然巫洛阳说是大鱼,兰灼就猜对方实力十分高强。   巫洛阳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但情况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她转过头,打量着面前建造精美、轩敞壮丽的山庄,“对方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全城上下,只有此处衬得起他的身份——我猜,这里住着的,应该是一位凤子龙孙。”   兰灼微微一怔。   江湖人士和朝廷没什么牵连,但毕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也不愿意犯忌讳,对于皇室的态度,更像是“敬而远之”。所以听到皇室成员出现,难免惊异。   但转念想想,按照巫洛阳的说法,朝廷在背后算计中原武林,那么主持此事的人,身份必然不会太低。如果皇室中人,那就理所当然了。   兰灼跃跃欲试,“我们悄悄潜入,把人抓起来?”   巫洛阳不由看了她一眼。   果然不愧是黑化剧情中,面对皇子也头铁硬刚,最后掀起乱世、改朝换代的主角,开口就是要抓人。   虽然已经开始办正事了,但巫洛阳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就叫兰灼又心思浮动起来。   她忍着摸一摸脸的冲动,问,“我说错了吗?”   “也不算错。”巫洛阳笑了一下,“把他抓起来,确实能够解决当下的问题,但是同时也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原本的剧情里就是这样,兰灼深陷舆论漩涡,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道妖女,她索性就坐实了这个身份,还真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乱子。但她也不傻,很快就察觉到这些事背后有人在推动,所以幕后黑手——那位皇帝家的十皇子也没高兴多久,就被兰灼抓了出来。   虽然是被动地成为魔道妖女,但兰灼此时也已经纠集起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正需要杀鸡儆猴,立一立威,对这位天潢贵胄自然不太客气。   结果就是捅了马蜂窝,再无安宁。   倒不是十皇子多么至关重要,要真是被皇帝看重的儿子,也不会被派来管江湖中事了。然而兰灼就这样不客气地处理了他,等于是直接打了皇家和朝廷的脸,若是不想让江湖人都对皇室和官府失去忌惮,那边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巫洛阳当然不同情这位十皇子,但是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对她来说也是一场麻烦。她喜欢和平、爱好种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改朝换代,让百姓经受战乱之苦。   另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是,巫洛阳其实可以理解十皇子的立场。如果她是统治者,也很难容忍自家领土范围之内有一群人完全游离在法律之外,说杀人就杀人。不过现在自己是江湖人,那最好大家还是保持现在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十皇子的手段不行,只要让他主动退去便是。若是对他动手,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了。   巫洛阳也不嫌麻烦,耐心地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兰灼听。   这是兰灼成长过程中完全缺失的部分,她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也很积极地提供了另一个选项,“那我们就把他身边的鹰犬都杀干净,让他害怕。”   “可以。”巫洛阳赞许地颔首,“那就动手吧。”   虽然不用抓人,但两人也没有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而是翻墙入内,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一路杀进去。   等到山庄里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二人已经快要靠近十皇子居住的院子了。   倒不是她们不小心,只是守在这里的都是顶尖好手,不好糊弄。这些依附朝廷的武林人士,也是十皇子不住在城里的底气来源。   发现二人的踪迹,对面便兵分两路,一路拦住她们,另一路护着十皇子转移。   巫洛阳根本不与他们缠斗,嚣张地放了话,就迅速退去了。   十皇子很快收到了消息,“她说了什么?”   报信的高手支支吾吾,“说……”   “有话直说!”十皇子冷下脸。   那人只得复述了一遍,“说这十几条人命,是对昨日的回礼。殿下若是再用……下作手段,下次死的就不是底下人了。”   虽然是自己让说的,但十皇子听到这威胁,还是气得发抖,直接摔了桌上的杯子,“放肆!”   但江湖人士就是这样放肆。   即便是这些愿意依附朝廷的家伙,其实也多半桀骜不驯,需要他折节下交。即使如此,他手中的江湖势力,与整个中原武林比起来,还是十分微小,甚至比不过那些大势力,所以十皇子再恨,也毫无办法。   不过也是这一生气,反而让他清醒了过来,意识到现在这样追着巫洛阳和兰灼跑,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本来,他高看巫洛阳一眼,也是因为她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抓到她自有好处。后来抓不到,他又想收用,而今意识到若是当真收用了,说不得哪天就死在了床上,他也不敢再打这样的主意。   如此,巫洛阳就成了一步废棋。   偏偏他之前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人手在她们身上。等到十皇子冷静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两人一路已经跑到了武林盟附近,而新一届武林大会的时间,也快到了。   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对十皇子而言是最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他的大计估计都要成空。所以冷静下来之后,他没有再与巫洛阳和兰灼纠缠,甚至也没有再派人去处理李硕,毕竟巫洛阳已经找到了他的住处,不会不知道他是谁,隐于幕后的打算已经彻底落空了。   沉着脸思量片刻,十皇子很快就有了计较,“我的客人什么时候到?”   “算算时间,明日应该就到了。”   “那就好。”十皇子松松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让自己的人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如此自己也能通过对方执掌中原武林,慢慢将这份势力消化吸收。   然而,要找到一个能打败巫承天的高手,谈何容易?还要能够说动对方为自己所用。   所以十皇子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找人,一边派奸细进去搅混水,打算先让中原武林乱起来,自己内斗。   现在后一个计划已经失败,就只能指望前一个打算了。   幸好,他也联系到了一个可靠的帮手,虽然对方很贪婪,但——   只要他的大计能够成功,代价并非不可承受。   ……   “真的消停了?”一连三日都没有看到追杀的人,兰灼才终于相信,她们的威胁奏效了。   虽然巫洛阳说,这是因为代价太大而收获太少,所以对方做出就取舍,但无论如何,她们总算可以清净一些了。   只是人一闲下来,反而有心思胡思乱想了。   那一夜过后,兰灼和巫洛阳都默契地没有提过那件事,又有正事摆在前面,便连想也不敢想。   现在正事办完了,这事却还没有一个说法,叫人如何不抓耳挠腮、心浮气躁?   正好,巫洛阳也打算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解决掉这个问题,接下来才好全力以赴。   这天她们夜宿客栈,巫洛阳照旧借了这里的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叫掌柜的开了一坛好酒,与兰灼一起坐在屋顶上,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赏月吹风。   兰灼还是头一回在屋顶上吃东西,只觉得十分新鲜,偏偏又很合她的脾气。比起规规矩矩地坐在桌上进食,她还是更喜欢这里。   人一高兴,难免就容易失了分寸,不小心喝得多了一些。   她将剑横在脑后枕着,转过头来,一直盯着巫洛阳看。   她的视线很有目的性,不是扫过巫洛阳的唇,就是在她的脖颈和胸前徘徊,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想什么。   只不敢看巫洛阳的眼睛。   “看我做什么?”巫洛阳明知故问。   兰灼喝多了,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一些,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巫洛阳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按住,“你这是要干嘛!”   兰灼就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指,紧紧扣住不放,扯开自己的衣襟,把巫洛阳的手往里按,一边说,“我身上的痕迹已经消了。”   那些看起来触目惊心,又叫人浮想联翩的痕迹,她自己沐浴的时候都不敢多看,却没几天就都消退了。   兰灼觉得,巫洛阳得为此负责。   酒菜都已经用了大半,巫洛阳觉得自己也有些晕眩了。   她没有抽回手,就着这个姿势问,“那你还记得要怎么做吗?”   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兰灼偏头想了片刻,记起来了,“刺杀……” 第169章 宿敌(12) ◇   ◎巫承天受了伤,还能保得住这武林盟主的位置吗?◎   巫洛阳哭笑不得,只觉得酒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氛围都被打破了。   虽然她自觉是个很喜欢仪式感的人,但是她也不想每次亲热之前,还要先走一下刺杀了流程。   嗯……或许也不是不行。   毕竟过了那一夜之后,这个词对于两人而言,就有了更多的涵义。   这几天,兰灼也确实没有再每日一次的例行公事。大概也是心有顾忌。   如果流程和那一夜一样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都说了,她是个很喜欢仪式感的人。   巫洛阳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兰灼因为醉酒而酡红的面庞,微微叹息,“你怎么这么可爱?”   因为这个动作,她整个人都悬在兰灼上方,两人在很近的距离对视,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动了,她们交换了一个温柔的亲吻。   在月色下,在屋顶上,在无人察觉之处。   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客栈的房间里,属于兰灼的地铺空了一夜。   一向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的人,已经渐渐习惯了躺在床上入睡,更习惯了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   巫洛阳之前说,让兰灼留在她身边,仔细观察,找出她的弱点,这样才能刺杀成功。   现在,这个要求似乎以另一种奇异的方式达成了。   ——兰灼成为了她的弱点。   第二天早上,先醒过来的还是兰灼。   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再僵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可以理直气壮地抱紧怀里的人,也不用担心对方醒来之后,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她甚至有余暇调整姿势,以最合适的角度仔细地打量巫洛阳,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入记忆之中。   并在巫洛阳醒来之时,给她一个等候已久的吻。   “唔……”巫洛阳裹着薄被,眼眸微阖,身体完全放松地躺着,久违地生出了赖床的念头。   反正没什么事,于是两人便也真的不急着起床,就这么消磨了一个上午。   什么都不做,心底也是惬意和快活的。   可惜考虑到武林大会近在咫尺,而从这里赶到沙州尚需要一些时间,午后两人还是不得不踏上了行程。   第三天,她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两人在路上耽搁了太久,原本在小镇上与她们分路的那些江湖人士,都已经陆续抵达了,李硕更是由专门的镖局护送,顺利交到了武林盟主巫承天的手里。   到这个时候,事情早就已经处理完毕,而朝廷的野心也已经昭彰无疑。正好各大势力的代表人物都因为武林大会而齐聚沙州,也方便了巫承天找他们商议此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推举出了一个武林盟主,但其实也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只在某些需要有人领头的大事上出力,其他时候还是各自为政。   而且虽然已经知道了朝廷的打算,但是江湖人士只要不打算造反。能够做出的应对就很有限,也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所以眼下,众人的注意力更多地还是放在了武林大会上,只不过暗地里警惕着有人捣乱——沙州的防守力量因此增加了一倍,朝廷的探子暂时没抓到,倒是将本地治安肃清了许多。   巫洛阳本来还打算领着兰灼参观一下沙州城,结果一进城就被巫承天派来的人拦住了,说是请她先回家一趟。   “那就先去见一见我的父母?”她转头看向兰灼。   然而兰灼却是一点也不紧张。   她不是在人类社会长大,在人情往来方面欠缺很多,便也不觉得见对象的父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虎狼一类的猛兽,成年之后就会被父母亲驱逐出去自力更生,兰灼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家庭观念自然很薄弱。   特别是她和巫洛阳相遇时,两人都是独自一人,在兰灼看来,这就是她们被长辈驱逐出门了,从此以后要自己养活自己,至于找什么样的对象,过什么样的日子,自然是不用对任何人交代的了。   巫洛阳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获得了一份记忆,并没有真正在这个世界生活过,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成年人,即使知道自己有父母高堂在,也不会让他们影响自己的决定。   而且她现在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件事情上,而是在琢磨别的。   见到巫承天之后,她心中的疑惑更甚。   因为在没有说明她和兰灼的关系的情况下,巫承天完全只将兰灼当成是她在外游历时结实的新朋友,打了个招呼就要叫人带她下去休息,完全没有关注。   巫洛阳还以为十皇子会将兰灼的身份宣扬出去。炒作一波舆论的。   在武林之中,正邪之分是很重要的。   南海魔宫这种出身,给兰灼安上一个魔道妖女的身份完全不冤,也很难洗清。再找人煽动一番,就能给她们添不少麻烦——这本来就是原剧情中十皇子的做法。   对方越是安静,巫洛阳反而越觉得问题很大。   她想了想,对巫承天道,“让兰灼留下吧,接下来要说的事与她息息相关,而且她的身份,外间还不知道,但我猜朝廷那边早就已经查到了,却引而不发,需得提前做好应对。”   巫承天虽然人到中年,但因为武艺高强、保养有方,看起来依旧是个气质出众的中年美大叔,他闻言挑了一下眉头,看向兰灼,“什么身份?”   “她是常晚云的弟子。”   “原来是南海魔宫少主。”巫承天笑了起来,拱手道,“幸会。”   态度坦然得像是他跟常晚云没有过一段纠葛。   唔……这也不一定。如果巫承天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常晚云,也没有给过她错觉,一直都是常晚云单方面爱而不得的话,那他这种态度,似乎也很正常。   要是巫承天再直男一些,说不定根本不知道常晚云对自己的心意也说不定。   巫洛阳收敛思绪,对巫承天道,“南海魔宫收容了不少在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的人,其中多有穷凶极恶之辈,因此名声十分糟糕。若是朝廷的人以此发难,恐怕会有些麻烦。”   巫承天立刻听懂了巫洛阳的言外之意:兰灼是自己人,而且是她会力保的。   他问,“你这位朋友,与南海魔宫诸人关系如何?”   巫承天年少时,在江湖上游历,也曾因为做事不拘一格而受人诟病。如今虽然看起来稳重许多,但也不像一般的江湖人有明显的门户之见。   如果兰灼可以和魔宫划清界限,那么己方增添一份助力也是好事。   至于说接纳了兰灼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他自然是不怕的。   巫洛阳看向兰灼,这个问题,她无法替兰灼回答。   兰灼毫不犹豫地道,“不熟。”   巫承天闻言大笑出声,显然是很欣赏兰灼的这个答案。   兰灼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对方的激动。   她真的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因为从小不是学习功法就是在与野兽搏杀,她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山里,而且日子过得朝不保夕,连食物都要自己想办法获取。这种情况下,她连一起学习《长恨歌诀》的其他人都不熟悉——或者说大多数时候,那些都是她的敌人——更遑论是南海魔宫的其他人?   “放宽心,对方不提此事,或是时机未到,或是有别的打算。”巫承天拍了拍巫洛阳的肩膀。“不论如何,咱们依旧是见招拆招便是。带你的朋友出去玩吧,不必拘束,万事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呢!”   巫洛阳当然不会把事情丢给巫承天,但是眼下确实一静不如一动,便也暂时将此事抛开,领着兰灼出门了。   这边巫承天却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又去找那些德高望重,门户之见不深的武林名宿们商议此事。   结果这一去,就出了事。   巫洛阳和兰灼刚逛了两条街,就有人匆匆赶来,通知她们,说是巫承天受伤了。   巫洛阳心头一跳,“怎么会受伤?”   “是遇上了埋伏!”前来报信的是家里人,对着巫洛阳说得十分详细。   武林大会将至,各大势力齐聚沙州城,但大家心有顾虑,却不是都住在城中,大部分都在城外落脚。   巫承天去找人商议大事,自然也要出城。   他是武林高手,虽然暂居盟主之位,但平时出行也没什么排场,自己一个人就去了。谁知谈完了事情,回程的路上却遇到了埋伏。   对方十分阴险,不仅派出了四个好手。更是将暗器毒药之类的手段都用上了。巫承天纵然强横,但双拳不敌四手,又要防备暗器和毒药。自然是捉襟见肘,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幸而此处是沙州城,最近巡逻守卫的人手也增加了,很快察觉不对,赶了过去。   “可有抓到人?”巫洛阳连忙问。   虽然知道背后是谁,但是人证也很重要,况且也得弄明白对方的目的。   报信的弟子黯然摇头,“来的都是死士,见势不妙,就都拿出了搏命的手段,咱们这边伤了不少人,幸好都有防备,不算太严重。”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   没出事的时候她觉得不安,现在真的出了事,她心中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但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难怪对方没有针对兰灼,原来是将精力放在了巫承天身上。也是,他才是武林盟主,原本十皇子针对巫洛阳,也是想间接影响他。   毕竟对付巫承天,代价太大了,像是这一次,四个顶尖好手加上用暗器的,用毒药的,至少出动了六个高手,却只是让巫承天受伤。   只是没想到对付巫洛阳,代价也不小。   看来对方吸取了教训,又把目标换成了巫承天。   至于目的,巫洛阳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也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太明显——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三天后就是武林大会,巫承天却偏偏在这时候受了伤,还能保得住这武林盟主的位置吗?   一旦武林盟主换了人,特别是换成朝廷控制的人,再要对付中原武林,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麻烦了。   想到这里,巫洛阳的脚步放慢了一些。   巫承天的伤当然很重要,但从他还能保持清醒,将当时的情况说清楚,就知道问题不算太严重。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确保武林盟主之位不旁落。   不一定是巫承天,但必须是自己人。   但这是很难控制的。毕竟她不知道对方私底下到底拉拢了什么人。看他们这么自信,搞不好真的是武林前辈。   所以盟主之位,最好还是留在自己手里。   巫洛阳这么想着,转头看向兰灼。   正一心赶路的兰灼:? 第170章 宿敌(13) ◇   ◎兰灼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巫承天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常晚舟亲自施针开药,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只需休养一段时间即可。不过期间最好不要与人动手,免得伤势加重,留下隐患。   听到这个结果,得知消息特意赶来看望的人不由哗然。   毕竟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到了,巫承天这一受伤,还能保得住武林盟主的位置吗?若是不能,只怕又会平添无数波折。   偏偏事情是发生在沙州城的,有不少人看见巫承天受伤,连隐瞒消息都做不到。   虽然此刻能出现在巫家的只是各大势力的代表人物,但外面不知有多少人还在等消息。   想到这个消息公布之后的后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但不说也是不可能的。   任由那些人自己胡乱猜测,说不定更糟糕,没准会有人说巫承天已经命不久矣——就算没人说,幕后之人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搅混水的机会。   虽然这种谣言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打破,可是于当下的困境却没什么好处。   所以此刻,刚刚治疗完毕的巫承天也没有休息,正在和众人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巫洛阳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便都投了过来,看着她,还有她身边并排站着的兰灼,神色复杂难明。   虽然巫承天再三保证,但南海魔宫少主竟然已经入了中原,难免叫人心里有些想法。   毕竟南海魔宫聚集的都是中原武林混不下去的人,在座众人多多少少都与他们有仇。纵然巫承天极力保证,可谁又敢真的信她,谁又能真正放下仇恨?   再说……巫承天自己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他的保证又能有多少效力?   很快就有人咳嗽一声,率先表态,“盟主,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如今情况危急,也就顾不得了——大侄女交什么朋友咱们管不着,你这个当爹的没意见就行。可是武林大会在即,直接把人带回来,似乎有些不妥。”   说完还要问其他人,“诸位怎么看?”   这些武林名宿们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各有打算,但开口却都是附和。只是有人直接得毫不掩饰,有人就委婉一些。   巫承天的脸色很难看。   他是在议事结束之后才遇袭的,而在那之前,众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不管心里是否不喜南海魔宫,至少口头上都支持他“多个助力总好过多个敌人”的说法。   但他也明白他们为什么变卦。   朝廷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他们本来不算太担忧,但是巫承天的事却给他们提了个醒,不说双拳难敌四手,也没有千日防贼的,连巫承天这中原武林第一人,尚且不免被人算计受伤,其他人又该如何自保?   对方只要舍得损失,发动突然袭击,在座的估计没一个抗得过去。哪怕江湖人士天不怕地不怕,行事一向只凭着一腔热血,却还是不免心里打鼓。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心里已经露了怯,想法自然就变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变故自然越少越好。   巫洛阳闻言挑了挑眉,“而今内忧外患,诸位叔父伯父倒是不担心,反而关心起我交什么朋友来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也让众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纷纷出声,听来听去都是拿她的年纪说事,不是年轻狂妄就是不够稳重。   巫洛阳嗤笑一声,正要开口,被巫承天拦住了,“好了,这些事有大人们操心,带你的朋友去休息吧。”   巫洛阳给他面子,闭嘴走人了。   毕竟留下来跟这些人吵架,就算吵赢了也毫无意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从前厅出来,兰灼就有些不解地问,“盟主受了伤,大家不是应该担心接下来的武林大会,商议对策吗?”   毕竟幕后之人直接对巫承天出手,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剑指武林大会。   巫洛阳的语气意味难明,“他们就是在商议对策啊。”   兰灼不懂,转头看她,等着她解释。   巫洛阳也很有耐心,“我爹受了伤,威信大打折扣,当务之急,自然是先选一个新的领头人出来。方才那间屋子里,好几个人都觉得自己可以上,那就必须要争个高下了。”   “当务之急是内讧?”兰灼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巫洛阳就喜欢她这种抓重点的能力,“没错,有时候能不能解决外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保持自身的地位。”   她讽刺一笑,“要是他们身先士卒,让自家势力在对战朝廷的过程中死伤惨重,那即便是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今日能出现在巫家的,手底下本来就掌握着一个大势力。没有足够多的好处,可使唤不动他们。   即便是朝廷官员,派系之间的争斗也是如此,何况是松散的武林盟?   而现在的局势很明显,只有武林盟主这个好处值得他们出手。   这也是巫承天没有发作的原因。   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够小心,在这关键时刻受了伤,压不住底下的人。   巫洛阳说到这里,吐出一口气,“不过在那之前,需得给我爹挑点毛病,证明他们自己的合理性。我爹挑不出错,自然就只能挑我了。”   兰灼作为一头孤狼,很难理解人类社会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靠这些人,能对付得了朝廷的阴谋算计?”   “当然不能。”巫洛阳正色看向她,“所以你的《太平经》练得怎么样了?”   兰灼微微一怔,有些傻气地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想让我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弄伤我爹,十皇子恐怕是想先把武林盟主之位收入囊中,再慢慢渗透中原武林。屋子里那些人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   “你比我厉害。”兰灼说。   她说这种话,神色总是显得平静而认真,叫人觉得她说出来的都是真话。纵然不是吹捧,但反而比吹捧更加让人飘飘然。   好在巫洛阳已经有了免疫力,她说,“你忘了吗?我已经输给你了。”   兰灼看着她,想到巫洛阳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输”的,一张脸慢慢红了。   但她没有再拒绝巫洛阳的安排,而是道,“我的《太平经》才入第四层。”   自从跟巫洛阳在一起之后,她念头通达,在修行上进展自然也很快,即便没有每日鏖战,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修炼速度。然而时间毕竟太短,很难将《太平经》练到高深处。   幸而这功法本来就是作为辅助,至于影响战斗力的主修功法,兰灼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长恨歌诀》日前才突破至第八层。”   入红尘一趟,懂得了许多属于人类的感情,也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兰灼对这个功法的理解更进一步,便水到渠成地突破了。   饶是巫洛阳早就知道她的天资,还是忍不住赞叹,“不愧是你。”   原剧情里,她是在跟巫承天对战时突破的,也因此而获胜。现在提前突破,虽然没有实际比过,但实力应该不弱于巫承天了。   如无意外,武林盟主应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然而眼下的局势,怎么可能没有意外?   武林大会这一天,十皇子始终不见踪影,也没有派人来捣乱,直到中原武林的大势力一番龙争虎斗,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他才施施然带着人出现。   此时身在擂台上的是秋山派的掌门,他脸上快意的笑脸才展露一半,就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表情顿时僵住。   为了武林盟主之位争斗不休,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应对这种变故的能力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今日是中原武林的盛事,十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我等自然不胜荣幸。不过,此刻新任武林盟主尚未正名,还需待我等定下名分,才好招待殿下。”   他倒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正名,甚至不惜暗示自己亲近朝廷的立场。然而十皇子丝毫不领情。“孤记得这武林大会,并不限制江湖人士的出身,可对?”   确实如此,因为从前的武林大会,也没有不长眼得人跳出来。然而这话从十皇子口中说出,就很叫人不安了。   秋山派掌门心想十皇子应该也不至于亲自登台,便硬着头皮承认了。   谁知十皇子立刻道,“既然如此,我这里倒是要推举一位武艺高强,德高望重的侠士。——常宫主,请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道身影落在了擂台上,朝秋山派掌门一拱手,“承让了。”   常晚云不在江湖走动二十年,许多年轻人都不认得她,然而认识的也不在少数,很快就有人叫破了她的身份。   南海魔宫之主,大多数人只听过名字的存在。   全场最淡定的估计就是巫洛阳。   她早猜到十皇子想要武林盟主之位,必须要找一个够份量的人,武林之中,能够对战巫承天的人着实不多,愿意为朝廷做事的更少,并不难猜。   现在预感成真,她自然不会惊讶。   巫洛阳转头看向兰灼。   因为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她之前并没有提过这种可能。   虽然她觉得兰灼在擂台上与常晚云做个了断,是个很好的结局,但毕竟还不知道兰灼本人的态度,难免有几分忐忑。 第171章 宿敌(14) ◇   ◎巫洛阳摇头,纠正道,“她看起来很强。”◎   自从常晚云现身,场上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在历数这些年来南海魔宫都接纳了哪些穷凶极恶、众人皆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头,有人在追问当年巫承天和这对姐妹的恩怨情仇,也有人在讨论南海魔宫是否有竞争武林盟主之位的资格。   以江湖人士的想法,自然是不赞同的。   在场有许多人与南海魔宫某个成员有着血海深仇,却因为对方得到了南海魔宫的庇护而无法寻仇,对魔宫自然不会有好感。   纵然是没有深仇大恨的,因双方立场悬殊,纵然魔宫远在南海,这么多年下来,彼此之间大大小小冲突和矛盾也数不胜数。   正邪两分,若是让南海魔宫之主成了武林盟主,这江湖岂不乱了套?   何况常晚云还是十皇子带来的,显然已经被朝廷收买,一旦她当真成功,则中原武林危矣!   议论之中,江湖侠士们的火气越来越重,隐隐有些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的迹象了。   然而魔道妖人能否上擂台,显然不是他们说了算。   最要命的是,刚刚常晚云上台之前,十皇子已经从秋山派掌门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看十皇子身后跟着的大批好手,此刻再反悔,恐怕立刻就是一场大战。   虽然这里是武林盟的大本营,十皇子肯定也不想打,但中原的江湖人士更不想打。除了一部分热血上头的,大部分人都看得分明:真要打出了火气,谁都讨不了好。   武林人士确实技艺高强,莫说以一当十,就是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可是一千人呢,一万人呢,若是动了十皇子,朝廷大军压境,只怕末日就要来了。   不是他们没有胆量,只是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牺牲。   所以在十皇子还愿意遵守规则的情况下,通过擂台决定结果,就是一个相对容易接受的选择了。   没见高台之上,那些武林名宿们都没有开口吗?擂台上的秋山派掌门,也并未拒绝常晚云的挑战。   于是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比擂还是开始了。   所有人的心都因此提了起来。   在十皇子来之前,中原武林其实已经比出了结果,秋山派掌门就是胜出者。按照惯例,他还要跟巫承天打一场,才能名正言顺地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不过现在巫承天受了伤,也默认了退位的事,这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而常晚云的实力,大部分人虽然不了解,但能够被十皇子当成杀手锏带来,必然有一些把握。   虽然比斗尚未有结果,但中原武林这边,态度已经是比较悲观了。众人交头接耳,都在忧心一旦战败,该如何应对。   巫洛阳还在看兰灼。   兰灼则神色认真地盯着台上的常晚云。   事实上,自从常晚云出现之后,兰灼的视线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那种全力以赴的戒备,就像是猛兽乍然遇到了天敌。   巫洛阳早就知道兰灼跟她的师父关系不会很亲密,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主人和工具,没有多少情分存在。然而看到兰灼这样的反应,她还是不由得暗暗心惊。   任是她的想象能力如何丰富,共情能力如何出众,终究还是无法与兰灼这个一切苦难与悲剧的亲历者相比。   看兰灼这种反应,倒是不必担忧她对着常晚云无法下手了,要注意的是她在对上常晚云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心理阴影而导致实力无法发挥。   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常晚云都处在掌控者的位置,对付兰灼这样的狼崽子,想要不被反噬,她肯定有自己的一套。   巫洛阳这么想着,握住了兰灼的手。   触感冰凉,可见常晚云对她的影响着实非同小可。于是巫洛阳又用了一点力气,迫使兰灼的注意力被分散,不得不转头朝她看来。   “秋山派掌门坚持不了多久了。”巫洛阳说。   兰灼抿了抿唇。   巫洛阳不止一次说过武林盟主的位置要留在自己手里,而她选中的人就是兰灼。兰灼也确实为此做好了准备,只是看到站在台上的常晚云,她总有一种大山压顶的错觉,连呼吸都跟着放慢了。   “她很强。”片刻后,她轻声说。   巫洛阳摇头,纠正道,“她看起来很强。”   兰灼微微一怔。   从无数拼杀之中突围出来的她,比谁都更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看起来厉害的存在,打起来未必。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厉害的存在,也并非不能击败。   以弱胜强,置之死地而后生,本来就是兰灼的拿手绝活。   只是以前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上师父。   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兰灼虽然心有忌惮,却也绝不畏惧。   兰灼握紧剑柄。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秋山派掌门一着不慎,被常晚云打飞出了擂台之外,自动落败。   不得不说,常晚云今天确实留手了。要知道。不说成为南海魔宫之主后的战绩,即便是还没有与父亲和妹妹撕破脸之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出手也堪称狠辣,绝不留情。   然而这个结果还是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他们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观战台上的巫承天,试图让他出面,力挽狂澜,结束这种荒唐的局面。   巫承天今日格外的沉默,或者说,从默许了退位让贤之后,他就一直这么沉默。   对于风光快意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这样的变故足以将人击垮。巫承天没有垮,然而此刻,对上场中那些不知情的江湖人士满含期待的视线,他却根本不敢看。   那种沉默从他身上蔓延开去。   渐渐的,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武林盟主遇刺受伤的消息,居然不是谣言!   那他们还能指望谁?   擂台上,常晚云抬着下巴,遥遥望着并肩坐在一起的巫承天和常晚舟,脸上的讽刺与快意毫不掩饰,“还有谁要上?”   视线所及之处,众人尽皆避开。   这二十年枯坐魔宫之中,常晚云完全没有浪费时间,武艺精进了太多,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巫承天,估计也会有些棘手,何况其他人?   就在这时,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擂台上。   台下为此小小地喧哗了一阵,都在打听此人是谁,怎么之前没听过也没见过这样的少年天骄?   但直到常晚云开口,众人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好徒儿。”常晚云赞赏地看着兰灼,“我要你击败巫承天和常晚舟的女儿,你可做到了?”   兰灼诚实地摇头。   虽然巫洛阳说她已经赢了,但是她们其实还没有正式地比过。而之前的战斗,她每一次都输了,无论全力以赴还是心有顾忌。   常晚云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废物!”   兰灼看着对面的人,面色平静地拔出剑,“请师父出招,我要挑战你,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常晚云有瞬间的不可置信,接着就是权威被挑衅的恼怒以及事情超出计划的不满。她对兰灼寄予厚望,本以为她至少能给那对狗男女找些麻烦,没想到废物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对她拔剑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兰灼有争夺武林盟主的实力和资格,但常晚云还是拔了剑。   她要给兰灼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实力不足的工具,反噬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然而一过招,常晚云就察觉不对。   兰灼下山时,《长恨歌诀》才突破了第七层,虽然算得上一流的江湖高手,但是与巫承天这样的前辈是不能比的。所以常晚云给她的任务,才是对付巫洛阳。而常晚云自己,虽然竭力避免与巫承天动手,非要等十皇子的人伤了他才肯出面,但她自觉这二十年里,已经长进太多,对上巫承天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此刻,兰灼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然让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要全力应对。   越打,常晚云就越心惊。   她甚至恍惚有种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错觉。   二十年前,她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女侠,身为武林盟主之女,自身天赋和实力又都很出众,便难免有些目下无尘,小看了天下英雄。   然后她遇到了巫承天。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于对方之手,她的一颗芳心也渐渐陷落,觉得这是世间唯一能够与自己匹配的男子。   然而当她放下骄傲,主动对巫承天示好时,对方却表现得十分冷淡,只将她看做普通的手下败将。   如果他对所有人都如此,她也顶多只是意难平。偏偏不是,他在常晚舟面前,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少年郎,全然没有搅动起江湖风云的气势,像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子。   叫她如何不恨!   此刻,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功法和招式,兰灼的难缠让常晚云隐约有一种与巫承天比斗时的感觉。   这种糟糕的联想让她凶性大起,出招也越来越狠辣凌厉。   幸而兰灼早就已经习惯了生死之间的拼杀,倒也不至于扛不住。   而一旦让她抗住了最初时的风暴,接下来就是找准机会绝地反击了。 第172章 宿敌(15) ◇   ◎——胜负已分。◎   台上打得火热,台下现场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本来有人上去应对常晚云,大家应该是高兴的,然而这人偏偏是她的徒弟,又叫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师徒内讧,还是在演戏给他们看?   有这种演戏的必要吗?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想起来了,兰灼就是盟主的女儿巫洛阳带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私心里,他们当然希望兰灼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毕竟那个年轻人看起来虽然才二十来岁,却能与常晚云打得有来有回,说不定真能拿下盟主之位,那勉强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只是观战台上,那些武林名宿们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毕竟他们之前都开口质疑过兰灼的身份,甚至就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才让巫承天主动辞去盟主之位,由他们来竞争。   谁知道忽然冒出来一个常晚云,竟将秋山派掌门击败,眼看武林盟主之位就要落在魔道手中,站出来阻止她的人居然是兰灼。   虽然大部分人心里仍旧怀有疑虑,不肯相信兰灼是真的站在正道这一边,但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有人能遏制住常晚云,也就不需要兰灼出面了。   众人默默看着台上的战斗,渐渐也投入进去,一颗心七上八下,兰灼占据优势时就狂喜,一旦落入下风就忍不住屏住呼吸,比自己上台还紧张。   十皇子那边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原以为巫承天废了,常晚云出手,武林盟主之位必然手到擒来,没想到又出了意外。   十皇子内心后悔不迭,如果早知道兰灼是常晚云的弟子,实力甚至不在她之下,他早就设法把人笼络过来了。   经过之前的追杀,人已经狠狠得罪过了,再想挽回都没有机会。现在兰灼跟巫承天的女儿搅和在一起,自然只会坏自己的事。   十皇子在中原武林的事情上屡屡受挫,特别是之前追杀二人时,动用了不少官府的资源,甚至还设法调遣了一部分军队,却没有得到任何成果,早就引起了朝中的注意。这次为了交好常晚云这魔宫之主,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若是再不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他虽然是皇子,但看排行就知道,皇帝的儿子也没这么值钱。而且随着兄弟们逐渐长大,权势之争越发激烈,他此番另辟蹊径,有的是兄弟想搞破坏,盯着他的人着实不少。   所以此刻,他看着台上的常晚云,也是急切得恨不能以身代之。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这个不自量力的念头,台上,常晚云再次落入了下风。而且这一次,兰灼抓住机会,伤到了她。   常晚云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和兰灼这个“弟子”关系并不亲穆,以往除了盯着兰灼的修行进度之外,也并不怎么在意她,所以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她。   直到今天,两人在擂台上对战,兰灼竟与自己旗鼓相当,常晚云最初的惊怒过后,才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徒弟。   兰灼很优秀,这是当然的,否则也不能在那么苛刻的修炼过程里坚持下来,并且从无数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的成功者。   但常晚云没想到,她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优秀。   她长大了,已经是可以战胜自己的存在了。   这个认知让常晚云愤怒,但更多的是惶恐。   这种感受,她已经体验过一次了,那是巫承天带来的。后来巫承天拒绝了她的示爱,让她成了全江湖的笑柄。为了战胜他,她才搜罗天下武功,自创了《长恨歌诀》。   可恨的是,这功法创造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以自己的资质,根本无法修习。   巫洛阳以为常晚云是因为功法缺陷太大才没有修习,实际上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越是修改功法,这一点就越明显。到后来,这几乎已经是为兰灼本人量身定制的功法了。   但是常晚云从未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她自己不能学,只要兰灼能够战胜巫洛阳,一样算是她赢了巫承天和常晚舟。   可是此刻,被兰灼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和工具人击伤,常晚云又感受到了巫承天曾经带给她的那种窒息感。   师父输给了徒弟,恐怕又是一个笑话。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或许很久以前,在意识到自身资质不足,《长恨歌诀》只有兰灼才能修炼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对这个弟子生出了一种隐晦的嫉妒。   只不过那个时候,兰灼的生死都拿捏在她手上,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点不甚明显的感觉。   而现在,她察觉到了情况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却已经来不及了。   种种杂念让常晚云的应对越发捉襟见肘,但是更强烈的不甘又在她的心底翻涌。   她没有忘记,让兰灼下山是来干什么的。而这个已经可以打败自己的弟子,却承认巫洛阳比她更厉害。何况她来到中原之后,就已经从十皇子那里听到了兰灼的动向:她跟巫承天的女儿过从甚密。   对常晚云而言,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失败。   就像当年她对着巫承天甘拜下风一样,她的徒弟,也败在了巫洛阳手里。   这是——耻辱!   她二十年的椎心泣血、卧薪尝胆,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   常晚云心境不稳,眸中顿时红光闪烁,长发与衣袂无风自动,看起来情况十分诡异。   观战台上,巫承天第一个站了起来,“走火入魔?”   常晚舟跟着站起来,挽住巫承天的胳膊,目光忧虑地看向台上,轻声叹息,“她今天才走火入魔,已经很令人意外了。”   二十年前,就有人说常晚云已经疯了。又有人说她是因为受了刺激,走火入魔,这才性情大变。等她远遁南海,创立魔宫,这种说法也被更多的人接受了。   没想到……被巫承天拒绝的时候她没有认输,此刻将要被自己的徒弟打败,她反而无法接受。   台上,兰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走火入魔的常晚云失去了理智,战斗力反而短暂地提升了。她的攻势越发凌厉,并且无惧受伤,甚至会主动贴上来以伤换伤。   然而,这恰恰也是兰灼最擅长的。   许多年里,她就是这样在常晚云为她安排的绝境之中搏杀,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视受伤如家常便饭,甚至连最疲惫的时刻,都不敢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是认识巫洛阳之后,她才体会到了所谓的“安稳”。   这安稳没有消磨掉她的意志,反而是她为了守护这样的新生活,变得更加强大了。   兰灼毫不犹豫,也选择了以伤换伤。   这种时候,就显出第四层《太平经》的厉害来了。虽然还没有修到高深境界,但这本养生第一的功法,弥补了兰灼的缺陷和根基,让她所受的每一次伤害都被削弱部分。   虽然只是部分,但积少成多,自然增加了她的续航能力。   但更重要的是,以往她动用《长恨歌诀》战斗,时间一长,往往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功法缺陷会让她自己也遭受反噬,承受巨大的代价,而现在,这种反噬却被削弱到几近于无。   兰灼并不知道,自己学的《太平经》并不是原版,而是巫洛阳根据记忆中的修真界功法修改过后的升级版,专门用来弥补她们这种有缺陷的功法。   此消彼长之下,她的极限被无限拉高,像常晚云这种安稳了二十年,虽然一直在苦修,功力深厚,却没怎么与人战斗过的“武林高手”,一旦进入她的节奏,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擂台上本来是有裁判的,但是常晚云打飞秋山派掌门的时候,这裁判就已经偷偷溜了。所以全场都在静静看着这场师徒之战,却没有任何人开口做出裁定。   直到常晚云因为重伤失血昏迷过去,倒在了擂台上,黑衣染血的兰灼提着剑朝台下冷冷看来,众人才终于回神,意识到战斗结束了。   ——胜负已分。   这回站出来开口的是巫洛阳,“若是没有人要上台挑战,这武林盟主之位是不是就定下来了?”   这话是对十皇子说的。   十皇子脸色很难看,虽然过程中就有预感,但真正看到这个结果,还是叫人难以接受。他折腾了这么久,用了多少时间、资源和人力,怎么能接受这个结果?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能出尔反尔。当然,最主要是他自己亲涉险地,一旦打起来,安全问题无法保证。   所以很快,他就面沉似水地领着他的人走了。   到这个时候,许多武林人士才反应过来,兰灼竟然真的是他们这边的人!   虽说是魔宫少主,但是她可是打败了魔宫之主的人物!若真的当上了武林盟主,是不是说,那些魔道都要被她镇住,不敢生事了?   这么一想,竟然觉得她这个身份也不是十分糟糕。佛家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她既然回了头,他们可不能再把她推到魔道那边。   顿时,场下的气氛就热烈了起来。   巫承天面色复杂了一瞬,大概每一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感觉都不会有多好吧?但是与此同时,他却也是由衷地为后继有人而高兴,这江湖,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正好是站着的,便顺势接过了裁判的职能,宣布兰灼挑战成功,若是无人登台,她就是新一届的武林盟主!   其实也不是没人心动。   毕竟兰灼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实在算不得好,自己上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捡漏。   然而兰灼浑身血色与煞气的样子实在是很唬人,尤其是那双清凌的眸子,看上去一派平静,实在不像是力竭的样子。   现在有巫承天背书,就更没人想挑衅他了。   巫承天只是受伤了,暂时不能动手,又不是废了。等他恢复,依旧可以掌控武林盟。就算捡漏成功,没有他的支持,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也坐不稳。   巫洛阳才不想那么多,直接飞身上台,把人带走了。   让转变了思路,打算凑上去跟新任武林盟主套个近乎的人顿时傻眼。   巫承天只好替她描补,说兰灼的伤势需要处理,稍后再来接待众人,举办武林盟主的交接大典,请大家务必留下来观礼。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叹气。   女生外向啊!   然而当亲爹的,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笑着把她原谅。 第173章 宿敌(16) ◇   ◎“师父的遗憾,正好由我与她来弥补——难道师父不高兴吗?”◎   巫洛阳刚一碰到兰灼,原本站得笔直、看似犹有余力的人就软倒下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到了她身上。   巫洛阳面色淡淡,把人固定好,就踩着轻功离开了擂台。   回到房间里,她将兰灼安置在床上,才发现对方已经昏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巫洛阳气笑了。   她当然知道,兰灼这种表现,恰恰是因为信任自己,所以才能放心地晕过去。但既然伤势已经重到随时可能昏迷,只不过在强撑的地步,她就不能多护着自己一些吗?   最后那一段以伤换伤的战斗,巫洛阳可是屏着呼吸看完的,心中无比恼恨兰灼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可她同时也很清楚,对兰灼而言,这是她从过往生活之中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更改。   所以巫洛阳叹着气,还是主动上前,解开她的衣物,查看伤势。   好消息是,常晚云修习的是家传功法《太平经》。   虽然已经在这二十年里被她改得乱七八糟,而且走火入魔之后,更是完全脱离了中正平和的特质,变得颇为棘手,但无论如何,这也还是《太平经》。   对于同样修习了这门功法的兰灼而言,那附着在剑气上的内力既然是同源的,那就比其他的内力更加容易化解了。   甚至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体内的功法也一直在主动运转,化解这些内力。   所以她的伤势看起来虽然可怖,却没有棘手的内伤,都是些皮外伤,只需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当即取出金疮药,替兰灼处理伤势。   虽说都是外伤,但当所有伤口都被包扎起来,那效果看起来还是颇为唬人的——兰灼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甚至其中一部分皮肤上,伤痕摞着伤痕,已经长出了难以消去的狰狞疤痕,如今再次受伤,看着就更吓人了。   巫洛阳把人裹成个木乃伊,才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本来她很生气兰灼这样不顾惜自己——常晚云固然难缠,但兰灼已经占据优势,完全可以打得保守一些。   可是看她这样子,又只剩下心疼了。   兰灼已经习惯了全力以赴,在任何事情上。   她从来没有后路,所以不敢拖,也拖不起。   这并不是她的错。   巫洛阳希望她能改了,到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自己为她创造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环境,直到内心的不安与警惕被抚平。   兰灼只是力竭昏迷,刚刚包扎完毕,她就醒过来了。   见巫洛阳面色严肃地守在床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顿时心虚起来。   ——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只是在当时,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最快的方式,自然就用了。   她抿了抿唇,抓住巫洛阳的一截衣袖,“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巫洛阳忍不住瞪眼。   怎么倒像是她在欺负人似的?   “没有下次。”她憋着气说。   兰灼心想,过了这一关,以后纵然还是会碰上各种危机,但除非是关系到巫洛阳的生命安全,否则都不值得她拼命,于是毫不犹豫地应了。   巫洛阳并不知她内心的小九九,见她答应得干脆,便面色一缓,笑道,“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已经是新任武林盟主了。”   兰灼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不知道盟主都要做些什么。”   巫洛阳笑道,“也没有多少事,而且武林盟是一个非常完善的、可以自行运转的机构,所谓的盟主,更像是一种象征,需要亲自处理的事不多——至少我爹是这样。”   巫承天是个江湖浪子,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人也稳重许多,但依然是不喜欢庶务的性子,大部分时候都不管事。   不过巫洛阳没有说的是,整个武林盟的运转,她娘常晚舟出力不少。那些巫承天不耐烦的事务,平日里都是她在管。   成名的武林高手若是不死在争斗之中,大都长寿,看她爹娘精神奕奕的样子,再活个四五十年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兰灼当和个吉祥物,具体的事情还是劳烦长辈们操心,她两个自然就可以丢开手继续去游山玩水。   兰灼听到这里,果然心动不已。   这段时间她和巫洛阳一起游历了不少地方,但天下之大,还有太多风景可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起来问。   巫洛阳连忙把人按回去,“老实躺着吧,伤养好之前,我是不会许你出门的。”   “我的伤不要紧。”兰灼握住巫洛阳的手,感受着被层层包裹住的伤口,“都是皮外伤,不影响行动的。”   要不是这伤口是巫洛阳亲自处理的,她估计会嫌弃对方大惊小怪、紧张过头。   巫洛阳眉一抬。   兰灼立刻闭上嘴,老老实实地,“知道了。”   “其实即便你没有受伤,现在也不能走。”巫洛阳又说,“至少得把武林盟主的交接仪式办完了再说。”   兰灼还没当上武林盟主,已经体会到了这个身份的不方便之处了。   她脑子突然灵光了起来,想到了之前听说过的消息:据说武林盟主巫承天,继任以来,二十年不出沙州,十分尽职尽责。   兰灼不由怀疑地问,“等办完了,我们真的还能走吗?”   巫洛阳不料她竟然能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正大光明地走,当然不行。但是我们又没被绑起来关起来,手脚长在自己身上,要走何难?”   兰灼想到那样的场景,终于放下心来,就拉着巫洛阳的手,脸上一直带着轻微的笑意。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个问题,“我师父现在在何处?”   说到这个,巫洛阳嘴角微微一抽。   当时十皇子走得十分匆忙,自然是想不到要带走常晚云的。而她本人又晕倒在了擂台上,无法自行离开。最后还是常晚舟亲自把人带了回来,安置在客房里。   据常晚舟说,常晚云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走火入魔本来就十分危险,何况她又是在擂台上,全力出手之下,现在整个人的经脉已经是半废的状态了,功力大减不说,还要承受蚀骨之痛。   她这个状态,自然是不能回南海了。具体如何,需得等人醒了才知道。   兰灼听完,愣怔了好一会儿。   没找到常晚云要强一生,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想去看看她。”   巫洛阳点头,“应该的。”又说,“不过她现在估计还没醒,去了问没用。我让人看着,等她醒了就叫你。”   兰灼这才作罢。   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在擂台上消耗到了极限,此刻自然是十分困倦的,只是习惯使然,才中途醒来,说了这一会儿的话,目光又开始迷离了。   却只拉着巫洛阳的手,舍不得闭上眼睛。   “我陪你睡一会儿吧。”巫洛阳见状,便主动提议道。   兰灼眼睛一亮,立刻殷勤地让出了半张床——虽说这原本就是巫洛阳的寝室。   不得不说,受伤的待遇就是好啊。这两天,等待武林大会的时间里,兰灼是住客房的。虽说她通常都会半夜翻窗到巫洛阳的房间里打坐,但那又怎么比得上此刻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躺在巫洛阳的床上睡觉,对方还主动陪-睡呢?   直到抱着巫洛阳闭上眼,兰灼的唇角还一直弯着。   想来,今天她会做一个美梦了。   这一觉睡得极为酣沉,再醒来时已是半夜。   确切地说,兰灼是被饿醒的。   在巨大的消耗之后,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要补充更多的食物和营养,最好还是巫洛阳亲自准备的。   本来巫洛阳也是这么想的:趁着兰灼睡着的时候,自己去准备食物,她一醒来就能吃了。然而兰灼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睡梦里也把人搂得死紧,一点不怕压到伤口。反倒是巫洛阳不敢挣扎,只好由她去了。   所以现在,巫洛阳也只能吩咐人送上厨房那边做的饭菜。   好在这段时间武林盟很热闹,巫家的客人也多,厨房半夜也还有人。因为是专门为武林人士服务的厨子,厨艺如何且不提,主要就是突出一个量大管饱,还尽做些大鱼大肉。   兰灼风卷残云地吃完,倒也觉得满足。   正好这时有人来通知,说常晚云醒了,情况很不好,兰灼便说要去看看。   两人来到常晚云暂住的客房,就见她正在发疯。房间里能砸的都已经砸了,还打算对巫承天和常晚舟动手,被按住了,就破口大骂。   巫洛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兰灼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迈步入内,对巫承天和常晚舟道,“伯父伯母,可否让我与她单独说两句话?”   这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幸而常晚云也很配合——或者说,经过擂台一战之后,她对兰灼的仇恨值已经彻底超越了巫承天和常晚舟,所以她一出现,常晚云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她身上。   “师父。”兰灼开口。   这个称呼似乎给了常晚云信心,让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能够对兰灼生杀予夺的师父,于是脸上立刻现出怒色,骂道,“逆徒!你还有脸来见我?!你离开南海时,我是如何交代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只是在学师父。”兰灼神色平静地说。   “放屁!”常晚云更加生气,“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你竟然输给了巫承天的女儿,太让我失望了!”   “谁叫我是你的徒弟呢?”兰灼忽然笑了一下,说,“当年你输给巫承天,现在我输给巫洛阳。当年你爱上了巫承天,现在我也爱上了巫洛阳。我们不愧是师徒。”   “——什么?”常晚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兰灼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常晚云,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已经再也没有左右她的能力了。   她心平气和地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不正是师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师父当年爱上巫承天,对方却对你弃若敝履。如今我爱上巫洛阳,她却愿意回应我的情意。师父的遗憾,正好由我与她来弥补——难道师父不高兴吗?”   常晚云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一般人,会把下一辈的结缘,视作对自己的弥补,但常晚云不是这样的人,她对巫承天的爱,早就在这么多年里扭曲了,唯有让对方也体会到与自己一样的痛苦,她才能平静。   归根结底,她会自创功法,收徒教导,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胜过巫承天,所以只能寄望于弟子。结果兰灼竟然也走上了她的老路!   如果只是兰灼一厢情愿,常晚云还不会那么生气,因为这样一来,兰灼的立场就与她一致了。   然而——她说什么?巫洛阳愿意回应她的情意?   她曾经作为武林盟主家的大小姐,江湖颇负盛名的女侠,费尽力气也得不到的东西,这山野之间长大、半点伦理人情也不懂的低贱之人竟然得到了。   凭什么?凭什么!   这命运的不公,只会让常晚云更恨。   她恨兰灼,更甚于恨巫承天。   因为巫承天是她望不到的天,可是兰灼,却只是她捡回来的,一无所有、只能被她摆布控制的傀儡与工具。这工具非但背叛了她,还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啊——!”一声惨叫,常晚云因为走火入魔而产生的痛苦。原本已经平息下来,却又在瞬息间重新席卷而至,痛得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兰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高高在上的人,痛起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狼狈不堪。 第174章 宿敌(17) ◇   ◎说好的武林盟主不用管事,只需要当个吉祥物,其实非常轻松呢?◎   有人从外面进来,按住了常晚云,兰灼被人群挤出去,最后再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巫洛阳在门外等她。   兰灼止住脚步,倾身抱住了她,让她支撑住了自己。   “身上疼吗?”巫洛阳问。   兰灼点头,“疼。”   “那回去休息吧。”巫洛阳扶着她回了房间。   她们没有谈论常晚云,这个人的存在,从今天起,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房间,兰灼在床上躺下来,拉着巫洛阳的手说,“我明天想吃烤鱼。”   “给你烤。”   “还想吃红烧肉。”   “也做。”   “还有炸鸡柳。”   “嗯。”   “还有……”   没说完,嘴巴被捂住了。   巫洛阳揉了揉她的头发,“生病的人不要太贪心,想吃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兰灼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其实……她觉得受伤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这个时候的巫洛阳,对她是非常温柔的,就连呵斥都轻声细语。   不过这话,兰灼不会说出来。   可惜,以武林高手的身体素质,这种好日子她没能享受多久。   第三天,兰灼身上的伤口就开始收口结痂了,也不影响下床走动。   而推迟了好几天的武林盟主继任仪式,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虽然是主角,但整件事完全没有让兰灼操心,她只需要换上从未穿过的华服,准时出现在典礼上,把流程走完就行了。   即使如此,当真正从巫承天手中接下那枚代表武林盟主身份,可以号令天下的印章时,她还是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自此刻起,她的肩上就多了许多无形的责任。   兰灼转过身,面对台下观礼的众人。   这些面孔是如此的陌生,但从今日起,她就与他们紧密相关了。兰灼尚且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责任,但是因为巫洛阳也现在台下的人群中,她便毫不抗拒。   然而此刻,台下的巫洛阳其实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典礼上。   因为常晚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说,“她什么都不懂,你把她推上这个位置,这就成了你的责任,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相信爹娘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巫洛阳转过头,诚恳地看着她。   常晚舟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道,“你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为了承担这份责任,二十年不出沙州,再不能如少年时那样洒脱无羁。如今总算卸下了这副担子,他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几年里要做的事,我自然是要陪着他的。”   巫洛阳脸上的笑意一僵,“……怎么这么快?”   “若是慢了,还走得脱吗?”常晚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巫洛阳眼神漂移。   难怪,她就说,她都已经把兰灼带回家了,还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巫承天和常晚舟怎么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   原来不是没有察觉到,而是已经完全看破了她的打算。比起做一对负责任的父母,把她从头管到脚,要求她的每件事都合乎自己的心意,他们明显更愿意做那种彻底放开手的家长,正好腾出时间去过二人世界。   难怪巫承天受伤之后这么安静,对下面的各种小动作视而不见,估计那时候就已经有了退意,只是没想到接二连三的意外,最后上来的会是兰灼。   可恶,失算了!   还想着仪式结束立刻就跑的,现在看来,还是太保守了。   巫洛阳扼腕叹息,一边用视线在四周逡巡,寻找可以充当职业打工人的幸运儿,一边想着,希望兰灼不要太失望。   ……   当天晚上,行动力超强的巫承天和常晚舟就包袱款款地踏上了旅程。由于这一趟是出门游览,所以他们不仅准备了马车,还带了不少人手,俨然一副富家老爷夫人出行的派头,半点没有纵马江湖的意气风发。   但是毫无疑问,这样会舒服很多。   前来送行的巫洛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等以后她和兰灼出门的时候,也可以照这样准备。如此即便是在野外,也可以尽情展示她的手艺,让兰灼吃得尽兴。   同样来送行的新任武林盟主兰灼,此刻还在恍惚之中。   她刚刚才得知这个噩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说好的武林盟主不用管事,只需要当个吉祥物,其实非常轻松呢?   “咳……”巫洛阳干咳一声,“主要是我爹把他用得顺手的的人带走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倒是很有野心,希望能够在武林盟发光发热,但问题是,他们并不愿意效忠兰灼这样一个年纪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   事实上,在擂台比武之前,他们就在巫承天和常晚舟的默许之下,跟秋山派的掌门谈好了条件。谁知半路杀出了兰灼这个程咬金,所有的准备自然就都白费了。   现在,这些人也面临着新的抉择:是支持光明正大上位的兰灼,还是继续支持根基深厚的秋山派掌门,亦或是索性跟巫承天一样后退一步,脱离这处漩涡中心?   ……等等!巫洛阳想到这里,脑海里终于灵光一闪,扒拉到了一个应该好用的工具人。   她连忙抓住兰灼的手,“你介不介意添一个副盟主?”   “副盟主?”兰灼有些茫然。   巫洛阳说,“就是秋山派掌门。他一心想当武林盟主,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是这样的结果。若是你任命他为副盟主,将武林盟一应权力都交给他,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兰灼立刻就懂了,“你爹没带走的人,应该都愿意认他。而带走了的那些,也可以让他补上。”   “没错。”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巫洛阳喜笑颜开,“事不宜迟,为表诚意,咱们现在就登门拜访,请秋掌门出山。”   这件事办得非常顺利。   对秋山派掌门而言,失去了武林盟主之位,但若是成了有实权的副盟主,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主要是,他本来就在犹豫,是不是要发动自己的人,给年轻人施压,让她知道应该尊敬前辈的道理。没想到兰灼这么上道,主动登门请他,面子里子都给到了,又省去了一场冲突,她自然没什么不乐意。   秋山派掌门不但决定出山,襄助兰灼掌管武林盟,还投桃报李,给了她们一个最新消息。   十皇子已经回到了朝中,并且因为接连的失利,遭到政敌攻讦,如今已经失势。经此一事,朝廷对待武林的态度,又变回了之前的不闻不问。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毕竟朝廷失了面子。但朝廷在许多对外事务上,其实都是如此。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把江湖当成一个不太听话的羁縻州或者归附部落来看待,只要没有直接反叛,面上还过得去,朝廷就会更愿意维持原状。   因为治理也是要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的。对朝廷来说,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这一件的优先级就会排在很后面。若是能够腾得出手,当然要管一管,暂时管不了也无所谓。   在十皇子接连失利的情况下,那些太爷们发现继续投入得不偿失,自然就转变了态度。   毕竟这些武林人士别的没有,就是一颗惹事的心蠢蠢欲动,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又太容易被煽动,万一真的打起来,他们固然应付不了精锐大军,但埋伏刺杀高官显贵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所以权衡之下,自然是维持原状最好。   秋掌门原本打算将之包装成自己的功绩,以便加重手中的砝码,现在用不上,就直接和盘托出了。   巫洛阳闻言,表情十分怪异。   对朝廷来说,是因为十皇子损失太大,性价比不高,才没有理会这些江湖人。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十皇子真的成功,朝廷继续投入这个项目,最终的结局会是改朝换代。所以实际上,他们是间接地避免了原剧情中灭国的命运。   这样一来,巫洛阳也能放心了。   只要朝廷不作死,兰灼没有搞事的想法,这个世界就会继续这样安稳下去。   唯一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你忽悠秋掌门的时候,怎么这么熟练?”   巫洛阳原以为到时候说不定需要自己代为发言的,没想到根本用不上,兰灼自己三言两语就说得秋掌门拍着胸脯保证会替她管好武林盟,不让琐事打扰她“精研武艺”。   该说果然不愧是将来会黑化的主角吗?   兰灼一脸无辜,“我是跟你学的。”   巫洛阳不由得反思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教过兰灼这些?哦……好像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没怎么掩饰过。后来在“前朝宝藏”一事上,更是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一番嘴炮的功力。   原来真的是我教的,那没事了。   她淡定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师父现在的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南海魔宫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去一趟。”兰灼有些抱歉地看向巫洛阳,“本来说好解决武林盟主的事,就与你一同游览各地美景,品尝诸多美食,但南海魔宫总不能放任……”   “我明白。”巫洛阳理解地点头,“不过——谁说去南海就不能赏美景、品美食?” 第175章 宿敌(完) ◇   ◎这个世界也太适合她发挥了!◎   南海魔宫。   虽然叫名号“魔宫”,但当然并没有这样一座宫殿。他们只不过是占据了一座近海的小岛,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岛上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更妙的是岛屿四周礁石遍布,只有特定的航路可以进出,若不知航路,贸然行船,必定船毁人亡,堪称易守难攻。   这也是南海魔宫屹立于此二十年,却一次都没有被中原武林那些正义感过剩的侠士们光顾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当然是因为常晚云的身份颇为微妙——前任武林盟主的女儿,现任武林盟主的大姨子,只要她不主动找事,大部分人还是会给几分薄面。   到后来,南海魔宫成了气候,便不是说围剿就能围剿的了。   久而久之,这里自然成了一片不受中原朝廷和武林盟管辖的乐土。   此刻,岛上的人都聚在一起。   人群中的气氛十分低迷,因为武林大会的消息刚刚传到了这里。   魔宫之主常晚云在武林大会上落败,甚至走火入魔,如今生死不知。而她的徒弟兰灼,就是新任武林盟主,也是打败了常晚云的人。   这样的变故,实在出乎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需知常晚云二十年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这二十年来,更是足不出户,潜心武学,再加上南海魔宫收容武林人士的要求就是献出一门武学,使她得以博览各家,融汇所长,进境自然十分神速。   这样一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居然会在擂台上走火入魔,实在让人很难接受。当然,他们都认为她是走火入魔才输了,倒不是很吃惊。   真正让人吃惊的,是兰灼。   南海魔宫没有严密的组织结构,都是各自散居,何况兰灼又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里,因而对于这位宫主的弟子,众人其实并不熟悉,偶尔见过几次,也只觉得她格外沉默,而且似乎不知礼仪,至于功夫如何,就只有常晚云知道了。   也不知她几时下山,又怎么会在擂台上和师父对上,   但不论如何,结果已经是这样了,再去追究原因毫无意义。现在他们要商议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常晚云已死,南海魔宫群龙无首,总要先拿出个章程来。毕竟他们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是不见容于中原武林的,失去了魔宫庇护,立刻便会被仇家追杀。   大部分人都倾向于选出一个新的首领,继续从前的日子。   问题就出在这人选上。   大家都不是善茬,谁肯轻易服人?常晚云可以服众,是因为魔宫为她所创建,更是因为她与中原武林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外面愿意给她面子,但最重要的,还是她其实并不管事,众人待在这里十分自由。   换了一个宫主,谁知道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要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未必不能商量出一套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规矩来,到那个时候,魔宫说不定当真会成为为祸武林的存在。   然而兰灼来得太快了。   这消息被报上来的时候,众人还有些不可置信。不是说她才刚刚当上了武林盟主吗,不说日理万机,也应该事物繁忙,怎么会突然跑到南海来?   而此刻,兰灼和巫洛阳正在渡海的船只上。   也是到了这里,巫洛阳才发现,兰灼居然有一手非常出众的操舟之技。自然,她的水性也是很好的了。据兰灼说,她有时候也会被常晚云安排下海与巨鱼搏杀,水里面打斗与陆地上的技巧截然不同。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不是巫洛阳跑得快,兰灼就算在水中与她战斗也完全没问题。   巫洛阳对此自然是心向往之。   她小时候看过一个国外的剧,剧里有一段画面,是女主角下海游泳,在这里遇到了男主角,两人在水下激情拥吻,画面十分唯美。   现下有了机会,自然也要体验一番鸳鸯戏水的乐趣。   心里预订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前方也已经可以看到魔宫岛的轮廓了。   远远的,几艘船只飞速朝她们的船驶了过来。   巫洛阳笑着站起身,对同样握住了剑的兰灼道,“许久没有动手了,今日正好活动一下筋骨。要不要与我比一比?”   “比什么?”兰灼侧头。   巫洛阳道,“当然是比——谁杀得更多!”   说话间身体已经急掠出去,一剑刺向早就选定好的目标,言笑间满是杀意。   岛上众人确实有截杀之意,但也只打算先试探一下她们的态度,没想到双方还没来得及通名,巫洛阳和兰灼已经干脆地动了手。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就完事了。   然而一交上手,众人便暗自叫苦。   能打赢常晚云的,自然不会是庸手,然而兰灼这种招招致命的打法,也实在让人很难招架。更叫人吃惊的是,她带的帮手也是个棘手人物,并不比她好对付多少。   这一战要比武林大会的擂台赛激烈得多,打到最后,巫洛阳和兰灼都有些力竭,才总算是将这些人都收拾了。   两人都没有留手。   南海魔宫或许有几个被冤枉的或是有苦衷的,但大多数人都是十恶不赦者。如今出了变故,那些不想惹事的大都躲起来了,剩下的自然没必要留着。   也算是为武林除害了。   这是常晚云这个做师父的留下的因果,由兰灼这个新任武林盟主来解决,很合理。   两人躺在沙滩上晒了半天的太阳,等到身体恢复了,才给秋副盟主发信,叫他派人过来收拾残局。   至于她们,自然是再次扬帆出海,去寻访各种南海名胜了。   ……   巫洛阳和兰灼终究还是没用上巫承天那种富家老爷出行的排场。   无他,只不过她们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干柴烈火,不太方便待这么多人跟着。不过马车倒是安排上了,毕竟在车上玩也别有意趣。   二人相携着走过了千山万水,看过了无数风景,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倒是所过之处偶尔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留下了不少传说故事,令后来人仰慕不已。   这个江湖世界不方便种田,巫洛阳便只是一时兴起,在各大名胜古迹和绝地都留下了一份传承。   这样,说不定又能衍生出无数故事。   偶尔有些时刻,巫洛阳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秉承着“既然想不起,那应该就是不重要”的原则,她也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下了。   直到一个世界结束,回到系统空间里,看到熟悉的白团子,巫洛阳才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原来是系统214。   上个世界结束之后,她就直接被小火拉了过去,根本没到系统空间来结算。后来选定新的小世界,也是交给小火来操作的,自然用不上214。   等进了新世界,一路太过跌宕起伏,巫洛阳一直忙着,二人世界又如此甜蜜,自然更难以想起它来。   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好几个世界以来,她都没怎么搭理过系统,想必214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吧?   这么一想,巫洛阳瞬间坦然了。   还在生闷气,等着宿主来哄的系统:“……”   算了,它又不是宿主的恋爱对象,还想让对方来哄自己,是它不自量力了。   系统自闭中,就听巫洛阳问,“我这次怎么回到系统空间来了?”   提起这个,214立刻就支棱起来了,“上次是主神友情赠送的限时体验,它已经给出了诚意,现在该是你们表示诚意的时候了。”   巫洛阳倒也不是十分意外,之前主神无意阻拦,巫洛阳也是把系统空间当成中转站,才能前往小火所在的地方。现在主神不行这个方便了。自然就回这里来了。   她问,“主神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214说,“主神会亲自跟毁灭谈,等他们谈妥了,你应该就可以过去了。”   巫洛阳闻言眼神一动,瞬间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214,别说我这个做宿主的不给你机会。你想想,等主神和小火谈完了,我们可以直接绕开主神的系统行事,还有你这个任务系统什么事?”   这倒是确实的。   主神每选中一个任务者,就会制作出一个任务系统。至今为止,只有巫洛阳还在做任务,自然,也就只有214一个系统在工作。至于那些退休的系统,自然都被主神回收了。   按理说,214对此应该不会有意见,毕竟系统本来就是主神的一部分。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系统骚操作太多了,还是因为宿主用不上自己的时候,在意识空间里看了太多的狗血剧,总之,现在的214,作为一个独立的系统,不那么想被回收。   但是别说毁灭和主神谈好条件之后,无需系统辅助就可以完成各种功能,就是之前,巫洛阳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掌控了它的权限。   所以,她如果不想被回收,确实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抱紧宿主的金大腿。   “宿主需要我做什么?”214问。   虽然语气里仍旧带着一点警惕,但开了口,就已经说明了态度。   巫洛阳微微一笑,“把你的路径开放给我。”   她之前控制住系统,也只是修改了权限,并没有动核心数据,其中自然也包括系统与主神之间的路径。正是通过这个,214才能完成选定小世界,投放宿主,并在任务完成后回收的一系列行动。   这一切看似与主神没有关系,但巫洛阳相信,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毕竟主神甚至还利用过214的壳子,与自己对话。所以掌握路径,就能反向追踪到主神空间。   既然小火还在跟主神谈条件,巫洛阳自然要替她加点码。   上次是小火把她拉过去的,这次她就主动过去吧!   214看着巫洛阳脸上的笑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样我会死得更快吧?”   被主神发现它已经叛变,估计立刻就会将它回收。   “这就是我的工作了。”巫洛阳说,“放心,我会把你也加入条件之中。”   见214仍在犹豫,顿了顿,她又说,“你现在还是我的绑定系统。只要我的任务一天没有彻底完成,就一天不能解绑。这本来是你们系统用来束缚宿主的条款,但它对系统也有同样的束缚作用,甚至优先级会更高于主神的其他命令。所以只要主神还想让我做任务,就只能留着你。”   主神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系统就放弃任务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主神并不是程序,而是神,它之所以要派发任务,让宿主去拯救世界,明面上的理由是舍不得自己掌管的小世界,但实际上,是因为这些世界毁灭将会影响到它本身的力量。为了获得这些力量而损失一个系统,完全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所以这件事可以谈。   214心动了。   巫洛阳又说,“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也是考虑到你作为系统,好歹也算是我和小火的媒人。在我这里可不兴'新人取进房,媒人扔过墙’那一套,想要给你争取更大的自由。你考虑一下,要是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   214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扭捏地问,“如果我选了你,你们会给我养老吗?”   “谁叫你编号取得好呢?”巫洛阳说。   214可是情人节,很符合它媒人的身份,冲着这个编号,巫洛阳也不能让它无家可归。何况对于系统,巫洛阳还有更好的安排。   “好吧。”214终于下定决心,“我给你开放路径。”   ……   巫洛阳突然出现的时候,主神和小火之间的气氛还算平和——激烈的那部分已经过去了。   毕竟她们虽然诉求不同,但总的来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主神想要的是掌控更多的小世界,以及由此而来的更强大的力量而小火现在虽然也开始主动掌控小世界,但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更好地谈恋爱,而对力量不屑一顾。   所以再某种程度上,她们完全可以达成一致——掌管小世界的权柄归属于主神,而相应的,小火和巫洛阳总有绝对的豁免权,在完成拯救任务的前提下。   之所以还没有结束,主要就是在针对“豁免权”的范围扯皮。   小火希望拥有绝对的行动自由,包括小世界内的身份安排乃至剧情干涉,以及小世界外让巫洛阳进出她沉睡的这片区域的权利。   这其中有很多地方都涉及到了主神的核心权柄,也难怪她会有所顾虑。权力从来都是很敏感的东西,而每一个掌权者都会本能地排除可能分薄权柄的隐患。   巫洛阳在这个时候出现,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大方向上的方针已经定下了,剩下的就是细节上的扯皮。而巫洛阳的出现,无疑让主神陷入了被动:如果她无法掌控巫洛阳的行动,那么一切限制的条件都不过是空话。   主神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她发给巫洛阳的任务系统。   本来任务系统功能简单,按理说任务者无法利用它反过来威胁到主神,但很显然,连番的变故带来了不一样的结果,而巫洛阳,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了。   那个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小火的身份。   是个聪明人。   主神喜欢聪明人,因为用起来会更顺手,但偶尔有时候,也会出现眼前这种比较尴尬的情况,好用的任务者失去了控制。   不过就像巫洛阳预料的那样,这毕竟是小节,主神衡量过后,就不会在这种细节上纠缠了。毕竟一个能够完美完成任务的任务者,值得她付出一点代价。   主神不会主动给予这些好处,但真的给了,也无关大局。   所以在看到巫洛阳之后,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一切的她就主动后退了一步,同意了小火的要求,然后干脆利落地撤了。   “以后我们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权限和行动自由了。”小火很高兴地告知巫洛阳自己争取的结果。   巫洛阳也很高兴,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赞美,夸得小火脸都红了。   又一个任务世界结束,小火的状态看起来又好了一些。巫洛阳没有急着做任务,而是跟她一起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直到小火开始精神不振,她才投入新的任务世界。   这个世界,依旧是小火选的。巫洛阳的身份也是她安排的,并且事先巫洛阳没有得到任何提示,在新世界里醒来之后,才从214那里拿到了完整的剧情和记忆。   这是一个……末日废土世界。人类建立起了一个个的城市,据守其中,与野外数量庞大的异植和异兽相持。   不过和机器人的那个往科技侧发展的赛博朋克世界不同,这个世界走的是神秘侧——在末日之后,人类觉醒了超能力。   这个世界的超能力是卡牌。   超能力者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拥有战斗能力的卡师,卡师生来就会在大脑里形成卡槽,装备卡片之后,便能拥有各种奇妙的能力,能够在危机四伏的野外生存战斗,获取物资。另一种则是总有辅助能力的卡牌师,他们没有卡槽,却拥有一种奇妙的能量,可以利用各种材料,制作功能繁多的卡牌,供卡师们使用。   每个卡师拥有的卡牌数量不限,但是战斗卡槽却只有五个,想要形成战斗力,少不得需要培养卡牌,给它们升级,所以大部分卡师只会选择合适自己的卡牌,凑成一套,形成属于自己的战斗风格。   由此,卡师与卡牌师也分成了不同的流派。   有倾向战斗的菜刀流,有精于控制的坐地流,有擅长回复的治疗系,也有全面发展的综合型。   这个世界的主角云灯,就是一名天才卡师。   她从小就显露出了强大的天赋,一般人出生时只有一个战斗卡槽,之后慢慢锻炼升级,在成年之前便能解锁五个战斗卡槽。但云灯生下来就有四个卡槽,天赋之高,一度惊动了城主,成为了云雀城倾力培养的对象,成年之前就已经可以随队作战,培养出了一套成熟的战斗体系。   然而天妒英才,在她成年之后不久,就在一次普通的行动之中,因为意外损坏了战斗卡槽。   按理说,卡槽藏在人的大脑里,并没有实体,是很难受创的,自从人类觉醒卡牌天赋至今,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可云灯的卡槽就是被毁掉了。   天才陨落,一开始自然是令人扼腕叹息,毕竟这个时代需要英雄,而太多人曾经将期望寄托在云灯身上。   但渐渐的,惋惜变成了憎恨,感慨化作了鄙夷,为了发泄期望落空的痛苦,人们开始践踏她,侮辱她。   自然。身为世界主角的云灯,自然不会止步于此。所有的低谷,都只是对她的考验,一直没有放弃的她,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帮助自己重塑卡槽的异植——星辰花。   据说这是末日降临时,天外飞来的陨石残留的力量滋养出来的花朵,带着与卡牌天赋同源的力量,所以才有修复卡槽的奇效。   得到星辰花,重塑卡槽,主角便再度一飞冲天——这是原本的剧情,然而小世界意识混乱,不知怎么这个世界竟出现了一个穿书者,借助剧情先知,提前取走了不少资源,其中就包括这株星辰花。   没能修复卡槽的主角,不得已选择了另一种力量,她主动异兽异兽身上过于狂暴的力量,也因此而失控,毁灭了自己曾经想要保护的云雀城。   巫洛阳看完这剧情,就忍不住想拍桌子。   这个世界也太适合她发挥了!   要是让她自己来设置身份,她必然会提前准备一番,以世外高人的形象出现在云灯面前,问她:“孩子,你需要的是这个金星辰花,还是这个银星辰花?”   至于穿书者拿走的资源,就随他去吧。   但小火的思路显然和她不太一样。   巫洛阳翻看着系统发来的记忆,无语凝噎。   📖 第十一个世界 📖 ◇ 第176章 我后悔退婚了(1) ◇   ◎全场那么多人,只有她没在看巫洛阳。◎   很明显,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本书,那么云灯毫无疑问就是一个龙傲天式的主角。众所周知,像是这样的主角配置,如果开篇有跌入低谷的剧情,一般都会标配一个将来必会被打脸的嫌贫爱富未婚妻。   没错,巫洛阳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就是这个在主角云灯从天才陨落为废人之后,就主动退了婚的未婚妻。   画重点,在她穿过来的这个时间点,退婚剧情已经走完了。   巫洛阳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上个世界是有世仇的宿敌,这个世界是退了婚的前任,小火的爱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特别。   巫洛阳继续翻看记忆,果然看到了云灯在被退婚后主动登门,想要挽回,遭到“自己”一番嘲笑,并被触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豪言壮语……的剧情。   很好,要素很齐全了。   接下来就是主角修复卡槽、重回巅峰、啪啪打脸的剧情。   巫洛阳看完记忆,一算时间,果然已经到了主角出城寻找星辰花的时间点。   这里有一个非常恶意的设置:穿书者的身份,就是主角云灯出城队伍的队长。   此人之所以主动带上主角出城,就是为了看笑话,中途还对她几番侮辱,但主角已经得到了星辰花的线索,所以忍了下来。   穿书者来了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把人得罪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按照书里的线索提前一步找到了星辰花,将之收入囊中。   巫洛阳想到这里,“唰”地站起身,匆匆朝楼下跑,就要出门。算算时间,现在过去还能赶得上云灯出城。   然而人刚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倏然顿住。   赶上了云灯出城,然后呢?   出城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什么准备都不做,她难道就单纯地区城门口送云灯一程吗?那能改变什么,有什么意义?   这么一想,巫洛阳虽然还是着急,但总算冷静下来,她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同时掏出手机,进入云雀城官方app。   这个app内容十分全面,小到点外卖叫车,大到参与整个城市的建设,都可以在这上面完成。   而app最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发布和接取各种任务,以及寻找可以一起组队出城的队伍。有了这种互通有无,整个城市的运转才变得高效而迅速,能够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巫洛阳在论坛发了一条悬赏帖子,寻找能够护送自己出城的队伍。   因为赏金给得很高,所以很快就有不少队伍报名。巫洛阳意外地在其中看到了几个名字有些熟悉的队伍,都是在原剧情中会与主角有交集的。   她想了想,雇佣了其中名气最大、实力最强的白隼小队。   在这段时间里,巫洛阳也做了一些准备,给自己挑了一辆车,以及在野外过夜所需要的种种物资。   半小时后,巫洛阳在城门口与白隼小队汇合。   这支小队一共五个人,是最典型的综合型队伍,即配置为一近战一远程一治疗一辅助,再加上一个机动单位的均衡配置。   五个人穿着白色的队服,站在城门口,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巫洛阳本来觉得这样太张扬了,结果视线一扫,就发现云灯的队伍居然还没有出发,也是围观群众的一员,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了。   巫洛阳的车一出现,立刻就吸引就不少人的注意——云灯曾经是个天才,能够与她定下婚约的巫洛阳,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她的父亲巫青山是云雀城唯二两位宗师级卡师之一,母亲高咏则是一位全能卡牌师。   据说,巫青山所有的卡牌都是由高咏绘制,自成体系,而巫青山也将这一套卡牌升到了最高级,开发出了各种经典组合,一个人就等于一支军队!   这样一对夫妻,在云雀城的地位相当超然,就连城主也要客气礼让三分。要不是因为巫青山看中云灯的天赋,想替云雀城拉拢这位少年天才,也不会给她们定下婚约。   两个都是名人,自然有不少人都认识她们。   云灯被废、巫洛阳退婚的事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云雀城。之前众人已经看到了云灯,也看到了她如今的处境,若不是刚才白隼小队突然出现,抢走了大部分风头,估计这会儿的话题还是她。   很快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了,白隼小队居然是巫洛阳雇佣的。   所以此刻才会有那么多人留在这里看热闹,包括云灯所在的流水小队,也是因此滞留——队长程枫本来就是想看云灯的笑话才让她进队,知道巫洛阳会过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在巫洛阳过来之前,她和自己的队员们已经冷嘲热讽了一番,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这件狗血八卦上。   所以巫洛阳一下车,对上的就是不少人看好戏的眼神。   巫洛阳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她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现在人群中的云灯。   本来只是打算随便看一眼,锁定位置,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巫洛阳不由一顿,看得久了一些。   实在是云灯此刻的形象,对巫洛阳来说太新鲜了。   她在许多个世界里见过对方不同的模样,有从容不迫的,有狼狈不堪的,有风华绝代的,有纯稚天真的……每个世界都截然不同,每种形象都让她心动。   但在这许多种形象之中,云灯的模样依旧算得上独特。   这并不是说她的外表有多么出众——作为主角,云灯当然是好看的,每个世界有不同的好看——而是她的气质太特别了。   这个世界的主角,气质阴郁、外表颓废,略长的头发遮去大半张面孔,显得十分不修边幅。流水小队蓝色的队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一种相得益彰的忧郁感。   全场那么多人,只有她没在看巫洛阳。   虽然曾经是未婚夫妻,但是在设定之中,她们没什么感情,平时的接触也不多,因为卡师和卡牌师要学的课程是不一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云灯对巫洛阳更多的是责任和报恩——巫青山给了她不少修行上的帮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巫洛阳制作的卡牌。   虽然卡师才是守护世界的最强战力,但卡牌师对于每一位卡师而言,都是非常关键的存在。如果有机会,任何卡师都想绑定自己的专属卡牌师。   如巫青山和高咏这种卡师和卡牌师的夫妻档,在这个世界是最常见的。卡牌师只有足够了解和熟悉卡师,才能绘制出最适合对方的卡牌。   巫洛阳身为高咏的女儿,制卡天赋必然不会太差,自然也是许多同龄卡师的目标,云灯也是其中之一。   云灯对巫洛阳如此,巫洛阳对她也一样。再出色的卡牌师,绘制出的卡牌也只有上了战场才有意义。巫洛阳必然要绑定一位出众的卡师,云灯卡槽被废之后,她提出退婚,也是理所当然。   云灯可以理解。   但是一个少年天才,刚刚从天上摔到地上,一时很难接受其中的落差,也很正常。   不过反正婚已经退了,彼此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再加上云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奚落和轻视,明知巫洛阳也不过是众人用来刺痛她的筏子,自然就不会在意。   再说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星辰花上,正在心里琢磨得来的线索,就更顾不上这些了。   直到察觉到周围的嘈杂声逐渐止歇下来,云灯感觉有些不对劲,才抬起头来。   然后就对上了巫洛阳的视线。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她。   云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不了解巫洛阳,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知道这种备受关注的情况对两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在她斟酌着该如何劝说对方彼此放过时,就听巫洛阳开口道,“都说你现在混得很惨,看来是真的。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队伍也敢加?”   突然中枪的流水小队:???   有人不忿地开口,“她现在这样,还有队伍肯要留谢天谢地了,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再说,你这个未婚妻都不肯帮她,反而落井下石退了婚,难道还能指望别的队伍接纳这种拖油瓶吗?”   巫洛阳闻言,转头看向这位队员,“你这话很奇怪。”   “什么?”   “你明明说她现在这样是拖油瓶,没人肯帮她,可是她却又在你们的队伍里。”巫洛阳说。   这位成员正准备说“那是因为我们队长好心,愿意拉她一把”,就见巫洛阳露出恍然的神色,自顾自地说,“我明白了,大部分人,比如我,都不想被拖油瓶拖了后腿,云灯既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才,自然要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不过你们队伍没关系,你们本来就是在这个位置的,不会被拖后腿。”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了一声,然后就像是传染似的,一声又一声的偷笑响起,半点也没给流水小队面子。   大部分人虽然是来看热闹的,但不得不说,流水小队又要贬低云灯,又自诩为她的恩人的嘴角,确实让人很不适。   只不过大部分人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听到巫洛阳辛辣的讽刺时觉得畅快。   “你!”这次开口的是流水小队的队长程枫,她涨红了脸,愤怒地看中巫洛阳,“你难道是在替这废物出头吗?不让我的队伍带她,难道你自己带?哦,你刚刚说了不要拖油瓶,那就是不想让别的队伍带她,想让她彻底废掉?” 第177章 我后悔退婚了(2) ◇   ◎“要是我侥幸恢复了卡槽,你会不会后悔?”◎   巫洛阳转头看向程枫,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本以为现在穿书者还没有出现,因为按照黑化剧情,是在出城够遇到了危险,程枫受了伤,穿书者才趁虚而入。   但是听到这番话,巫洛阳总觉得有些微妙。   原本的程枫虽然坏,但也蠢,言语粗鄙,骂人都骂不到点子上,所以云灯才能充耳不闻地待在她的队伍里。现下这一番话,却是直指巫洛阳乃至她身后的巫家和城主府,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们。   云灯这么突然地被废掉了,而且还是之前几乎从未有过的卡槽损毁,多么适合阴谋论啊!   虽然巫家废掉云灯似乎也没有好处,但那肯定只是因为一般人想不到,搞不好是剥掉了她的天赋装到其他人身上这种可怕的人体实验呢?   关于权力阶层的阴谋论,在任何时代都有土壤,何况还是当下这个内忧外患、朝不保夕的末日废土世界?   最可怕的是,这种猜测是无法证伪、无法澄清的。   相比解释,人们更相信自己的推理和想象。   这是——诛心之言。   程枫本人可说不出这种具有强烈引导性的话来。   巫洛阳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心下恍然。   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程枫的队伍滞留在了城门口,否则算算时间,他们早就已经出了城,也该遇到第一个危险了。   看来穿书者出现的是时间节点,而非故事节点。   这样就好,否则巫洛阳还真担心,她要是直接被蝴蝶掉没能穿书,自己就找不到人算账了。   她神色一冷,“我只是觉得,有些人说的和做的不一样,让人怀疑。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嫌弃拖油瓶,就直接说出来,不像有些人,表面说着愿意帮忙,实际上只是为了肆意践踏和折磨别人。”   她说完,又看向云灯,“如果你一直与这种人为伍,那我觉得,这婚退得很应该。”   “你!”程枫气得发抖,“好,看来我做好事还做错了!”她恶狠狠地盯了云灯一眼,“既然如此,我们这个队伍留不起你,相信巫大小姐一定能替你找到更好的队伍,请吧!”   说完之后,也不等云灯回答,就匆匆招呼自己的队员们离开了。   这下众人畅快完了,看看被丢下的云灯,心情又忍不住微妙了起来。   巫洛阳看似是为她出头,实际上却赶走了她的队友。   就像巫洛阳自己之前说的,出城是很危险的事,没有哪个队伍愿意带一个拖油瓶。流水小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愿意接纳云灯的队伍,对她来说好歹是一份希望。   这么一看,巫洛阳就有些欺负人了。   又有人想到了程枫之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巫洛阳自己不愿意带云灯,又不许别人带,难不成就是想让她彻底废了?   然而,在这样的念头成型之前,众人先听到了巫洛阳略带嫌弃的声音,“虽然我不想要拖油瓶,不过既然程队长这么相信我能给你找个更好的队伍,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幸好我的队伍很给力,加一个人应该也没有问题吧,白隼队长?”   白隼一愣,立刻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道,“当然可以。”   给钱的是爸爸,何况巫洛阳这一单给了双倍的价钱,现在只不过是多保护一个人罢了。更重要的是,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但白隼作为经常出城、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对于云灯的遭遇颇为同情,尽管不知道她要出城做什么,但也愿意给她行这个方便。   直到这时,看起来一直在神游的云灯,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抬头朝巫洛阳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刚才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并不是自己。   就那样定定地看了巫洛阳一会儿,她突然动了,大步朝巫洛阳走了过来,态度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坐上了车。   然后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问巫洛阳,“不走吗?”   “走。”巫洛阳回过神来,也上了车。   车子开到城门口,做了一系列的登记之后,才缓缓驶出城市。   当事人虽然已经走了,但是留在城门口的人却没有散去,而是继续聚在这里,议论着这三言两语之间的变故。   这么看来,虽然退了婚,但是巫家和云灯的关系,似乎也没有闹得太僵?   巫洛阳的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是实情,换作是他们自己,就能在活跃对象被废之后不离不弃吗?太难了。   而且巫洛阳虽然说话难听带刺,但细细一品,居然都是在为云灯出头。   “毕竟也是订过婚的,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她……”有人唏嘘道。   众人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终于为这件事定了性。   ……   巫洛阳的车子已经赶上了提前一步出发的程枫。   因为对方被一群异鼠缠住了。   异鼠这东西,单只的战斗力十分有限,但若是成群结队,就有些麻烦了。最令人讨厌的是,老鼠的习性是与人共居,变异之后也保留了这一点,总是在城市附近出没,一不小心就会碰上。   不过异鼠的板牙是上好的材料,能卖得上价,再加上皮毛和骨骼血液也能赚一笔,所以真遇上了其实也不亏。   前提是能拿下。   流水小队遇到的这支异鼠群,总数量在五十上下,显然已经超出了五人小队的应对范围,打得左支右绌,完全落在下风。   听到引擎的声音,流水小队的成员顿时喜出望外,程枫更是立刻喊道,“新来的朋友帮帮忙,拿下异鼠群,资源你们先拿!”   话说完了,她一转头,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巫洛阳的车,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好在巫洛阳虽然跟穿书者有仗要算,但身为人类阵营的一员,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再说,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让穿越者太轻松?   万一她再穿回去了,那就什么损失都没有。相比之下,自然是把人留下来慢慢玩更好。   所以她停了车,指挥跟在后面的白隼小队去救人。   那边战斗正激烈,这边巫洛阳降下车窗,欣赏了一会儿,仿佛有感而发地对云灯说,“看到了吧?你要说跟着他们,这会儿还在苦战呢,可见选对队伍多么重要!”   流水小队的人闻言,牙齿都快咬碎了。特别是程枫,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扭曲。   其实要反驳她也很容易,毕竟真正厉害的是白隼小队,并不是巫洛阳自己。偏偏他们是真的被巫洛阳的队伍救了,所以连反驳的话都没法说,说了就是不知好歹。   云灯并没有看外面,正在靠着车窗发呆,闻言又看了巫洛阳一眼。   如果说,之前巫洛阳的原则她都能理解,今天的做法就让她不解了。   退了婚,不是应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从此两不相干吗?   她甚至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巫洛阳特意雇佣白隼小队,选在这个时候出城,就是为了自己。   云灯旋即就将这个念头抛开了。   太荒唐,也太不自量力。   以前的她或许有这样的价值,现在都已经是个废人了,总该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她没有问原因,始终沉默着,扫了一眼窗外的战斗,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发呆了。   巫洛阳也在观察她。   之前在城门口的时候,云灯就站没站相,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现在坐着车,也仿佛没骨头似的,歪在座位上。巫洛阳是懂行的,所以能看出来,她是真的身体完全放松,全然不像其他人,到了城外之后就会不自觉地绷紧身体,随时保持警惕——哪怕是巫洛阳这种非战斗单位,也是如此。   摆烂得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但是巫洛阳不会相信她表露出来的这些。   要是真的摆烂,她又何必想方设法出城去找什么星辰花?   “看什么?”云灯忽然出声。   巫洛阳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的时间过于长了。可能探究的眼神也没怎么掩饰,云灯才会忍无可忍。   她笑了一下,“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出城?”   云灯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顿。   巫洛阳叫她选个好点的队伍,不要跟着程枫那种人。但她又怎么知道,程枫这个人,可是云灯在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之后,主动选择的?   这支队伍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足,队长也很蠢,但这对云灯来说反而是优点。   至少,程枫就绝不会问出巫洛阳这个问题。   “当然是不肯死心,想找找城外有没有能恢复卡槽的机会。”最后,云灯选择性地说出了一部分真相。这是瞒不了人的,不如自己说出来。   她说完之后,还故意挑衅地看向巫洛阳,用垃圾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要是我侥幸恢复了卡槽,你会不会后悔?”   语气说不出的戏谑。   “不会。”巫洛阳回答得很干脆。   云灯眼神一闪,“这么肯定?”   巫洛阳面色轻松,意有所指地道,“会不会,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句话让云灯微微变了脸色。 第178章 我后悔退婚了(3) ◇   ◎情况终究变成了最糟糕的那种。◎   “什么意思?”云灯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反而迅速恢复了平静,试探地问,“从来没有出现卡槽被毁的情况,也没听过有可以恢复的东西。”   其实倒不是说出城的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被毁掉卡槽的。毕竟城外危机四伏,什么样的怪物都有,什么样的危险都可能出现。只不过,到了连卡槽都被毁掉的地步,人一般也就凉了,根本没有机会活着回来,自然也就不会成为病例,寻求治疗。   从这方面说,云灯确实很了不起。   毕竟存在于大脑(或者是灵魂?)之中的卡槽被毁,可不仅仅是失去战斗力那么简单,必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她还是熬过来了。   但是她能找到星辰花的线索,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多么的隐秘,不过是从前没有人关注。所以听到巫洛阳这样说,云灯免不了多想了一点。   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过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不能露出半分端倪。   万一巫洛阳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试探自己呢?   莫说她已经是前未婚妻,就算没有退婚,在这件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上,云灯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这也是她想方设法自己出城来找星辰花的原因之一。   “没听过,不代表没有。”巫洛阳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试探,“就算以前没有,也不代表以后没有,不是吗?”   她说完,见云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又故意道,“你是当事人,应该比谁都更希望有这种东西存在吧?”   “确实。”云灯神色微微放松,心下却越发警惕。   她当然希望能找到修复卡槽的东西,但不代表她希望这件事变得大张旗鼓。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卡槽被毁的情况下,谁都可以通过这件事来拿捏她。除非她已经拿到了星辰花,开始着手修复卡槽,否则这件事还是谁都不知道的好。   留在云灯思考要怎么转移话题时,另一边的战斗也结束了。   白隼小队将杀死的异鼠聚拢在一起,然后就干脆利落地处理起来,将各种资源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队员们忙碌着,队长白隼则是朝巫洛阳走过来,问她,“老板,战利品你看看要留点什么?”   巫洛阳花高价雇佣了白隼小队,出城这一趟的所有收益自然都是她的。虽然一般来说,老板都会从中拿出两三成给保镖们,但那也是结束之后的事。   这些异鼠是流水小队先遇到的,白隼小队肯定不能都拿走,自然要让巫洛阳来选。   巫洛阳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流水小队成员们看过来的视线,不由弯了弯眼睛,心情很好地说,“那就要皮毛和牙齿吧。”   白隼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与流水小队交涉。   异鼠最值钱的就是板牙,其次是可以用来云笔的鼠毛和作为卡牌绘制材料的鼠皮。剩下的,鼠肉是没有人要吃的,血液也在战斗中损失了大半,留给流水小队的就只有骨头了。   流水小队的人想抗议,但对上白隼冷漠的表情,又不敢开口。由对方先挑选战利品,是他们求助时的承诺,就算不满意,也只能咬着牙认了。   很快白隼小队就带着物资回到了车上,流水小队也硬着头皮过来道谢。——东西都已经给了,摆脸色也毫无意义,不如获取更多的好处。   只是没等他们支支吾吾出个所以然,巫洛阳已经道,“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对了,野外危险,要是害怕应付不了的话,可以跟在我们队伍后面哦!就是这样一来,这一趟就白跑了。”   她说着,还故意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战场,“也不知道油费能不能回本。”   程枫面上现出一点怒意。   她确实是打主意想跟着白隼小队,但她想的是把刚才被收走的那些作为报酬,换取白隼小队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顶多到时候再分他们一点资源。   到了巫洛阳口中,就变成他们跟在后面接受爱护,遇到的资源全都没有份了。   “不用了。”程枫笑得很难看,“我们这一趟出城是有目标的,说不定和你们不同路。”   “那就算了。”巫洛阳说着,就升起了车窗,不再理会对方。   这傲慢的行径,又让程枫忍不住咬牙。   车上,巫洛阳已经换到后座,开始处理刚刚到手的材料了。   很多队伍宁愿费点功夫去保护非战斗单位,也要带上一位卡牌师,就是因为几乎所有的材料都是越新鲜效果越好,绘制出来的卡牌越厉害。   云灯坐在副驾驶室,不动声色地看着巫洛阳三两下就将鼠毛取下,整整齐齐地扎起来,再将鼠皮裁成同等大小的方形,然后便调动起体内的灵火,开始煅烧处理。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卡牌师制卡,但巫洛阳的动作行云流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是云灯从未在其他卡牌师身上感受到的。   想到她本来是自己的绑定卡牌师,但婚却已经退了,云灯心下忍不住一阵烦闷。   她索性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等云灯整理好心情,再将视线转回来,巫洛阳已经将座位上的小桌板放下来,开始绘制卡牌了,手边还摆着一叠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空卡,一看就知道品质很不错。   云灯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默数起空卡的数量来。   一共二十六张。   异鼠有四十二只,因为个头小,一张皮只能制一张卡。也就是说,巫洛阳的成功率达到了惊人的六成!   虽然这只是空卡,但这个数字还是让云灯微微惊了一下。   据她所知,绝大部分卡牌师制卡的成功率也就是十分之一,绘卡的成功率又是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一百份材料,可能才出一张能用的卡。百里挑一,还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类型和威力,这才是卡牌珍贵的原因。   六成……   不等云灯思考出个结果,巫洛阳手下的空白卡随着她的绘制结束,浮起了一层代表着回执成功的青色的光芒。   云灯不由得微微眩晕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巫洛阳绘制的成功率,但看她这般举重若轻的模样,也必然不低。   假如绘制成功率有五成,那一百份材料可以出六十张空卡,三十张成品卡……就算运气再差,三十张里总有一张是她能用的。   云灯之前只觉得,她和巫洛阳之间又没有感情,这个婚约的政治意义更大,退了也无所谓。如果她修复了卡槽,总能找到更好的,如果不能修复,那巫洛阳也不会一直等她。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退婚后她究竟损失了什么。   想到自己之前还问巫洛阳会不会后悔,云灯嘴里发苦。巫洛阳会不会后悔她不知道,但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巫洛阳要找一个比她更能打的卡师并不难,倒是她,即便恢复实力,真的还能找到一个比巫洛阳更好的卡牌师吗?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云灯都处在这种恍惚的状态之中,甚至忘记去想,巫洛阳为什么会当着她的面制卡。毕竟这样的能力若是曝光出去,即便她父母都是大人物,也难免怀璧其罪。   等云灯再次回过神时,车子已经快开到目的地了。   白隼正在跟巫洛阳确定前进方向和剩余距离。   云灯收敛起乱糟糟的思绪,朝车窗外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又让她面色巨变。   云灯既然出城寻找星辰花,当然是已经有了大致的目标,否则她也不会亲身涉险——对现在没有战斗力的她而言,出城本来就随时可能面临致命危险。   她通过一些资料,结合自己之前出城的经历,推断出了星辰花可能会出现的地点。其中最近的一个,就在云雀城附近,也是她此次的目标。   而现在,云灯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确定他们已经来到了她原定的目的地附近。   如果现在是在流水小队的车上,云灯只会高兴,这样自己就不用冒险离队了。可是跟她在一起的却是巫洛阳。   是刚刚才意有所指地对她说“以前没有修复卡槽的东西不代表以后没有”的巫洛阳,是让云灯试一试修复卡槽,就知道她会不会后悔的巫洛阳。   她把队伍带到这里来,怎么可能是巧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显然,巫洛阳这一次出城的目的,很有可能跟她一样,也是为了星辰花。   这个发现让云灯震惊、恼怒,又有一点说不出的恐慌。   这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变故。   而现在的她,根本不具备跟巫洛阳竞争星辰花的实力。   情况终究变成了最糟糕的那种。   云灯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那种仿佛凝固的忧郁与颓废终于散去,变成了凝重与冷肃。   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事实上她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不管巫洛阳究竟知道多少,但她绝不能在巫洛阳面前失态,更不能让巫洛阳知道她的目标也是这里。   至于要怎么从巫洛阳手上弄到星辰花,只能从长计议了。   至于巫洛阳是不是故意来找星辰花,想借此拿捏自己,云灯暂时不愿去想。 第179章 我后悔退婚了(4) ◇   ◎巫洛阳没有提要求,因为她要的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云灯注视着车窗外的景物变化,直到车子一路沿着熟悉的路线,开到她预定的目的地,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便也彻底破灭。   巫洛阳确实就是为星辰花而来。   她不由转过头,去看那个让自己心绪波动如此剧烈的人。   巫洛阳已经结束了制卡,她一手搁在车门扶手上,撑着下巴,也正在看向车窗外,唇边含着一缕欲收不收的笑意,看起来很放松。   云灯抿紧了唇,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次无形的交锋之中,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就像是她一直以来所担心的那样,任何人掌握了修复卡槽的材料,都可以轻易地拿捏她。   这个念头让云灯眼神微微一暗。   就在此时,车身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到了。”巫洛阳回过头来,对上云灯的视线,唇边那朵半开的微笑倏然绽放,变得灿烂大方,“今天运气不错,这一路都很顺利。”   这话并不夸张。   城外处处都是危机,即便是已经被开辟出来的道路,也随时可能会发生意外,毕竟异兽的行动可不受人类控制,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但巫洛阳的车队却始终没有停过,一路顺畅地走到了这里——即便是在城里,也还得等几个红绿灯呢!   可见巫洛阳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路上的情况,或许,她也并不是第一次来。   这个想法让云灯心下微微躁动,再次抿了抿唇。   一般人或许很难从她那张冷淡的面容上看出什么来,但巫洛阳毕竟不是一般人,而且云灯是她的爱人,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陌生的身份,但是许多细节的东西,却是不会变的。   比如她左耳下那粒圆润可爱的小耳朵。   比如她情绪变化时会做的小动作。   巫洛阳对此很满意。   虽然她在城门口的时候算是帮了云灯的忙,但既然这个身份是小火安排的,显然对方很喜欢这种剧情,那巫洛阳也不会主动去破冰求和。   既然不求和,那她主动把人带到这里来,故意引动云灯心头的怀疑,自然是有另一个目的——利用这个机会,掌控对方。   毕竟在退婚这件事上,巫家已经算是得罪了云灯,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云灯恢复,巫家自然就成了现成的打脸对象。   但若是巫洛阳能把星辰花拿到手里,自然就能让云灯低头,非但不能跟巫家对上,还要主动为巫家做事。   按照人设来说,相对于自己主动向云灯服软,当然是让对方低头更好,哪怕这其中的手段稍显强硬。   主动退婚的恶毒前未婚妻的身份,属实是被巫洛阳拿捏得死死的了。   “走吧。”巫洛阳笑了笑,拉开车门下车。   云灯一脸麻木地跟在她身后。   虽然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也不太想看那样的场面,但是现在的她毫无战力,独自留在车上显然也不是个好主意。再说,她既然猜到了巫洛阳的目的,自然不认为对方会让自己留下。   甫一下车,云灯就感受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压力。   那是因为空气中充斥着带来末日的X物质——人类至今未能破解这种奇妙物质的成分和运行原理,只知道它能够让接触到的一切生物发生变异。   人们建立城市,主要就是为了将X物质隔离在外,人为地制造出一片适宜生存的领地。只是这样一来,跟X物质一起隔离在城外的动植物,也就变成了异兽和异植,时刻威胁着人类的生存。   幸好人类也在进化,卡师们出城狩猎,不仅是为了猎取资源,更是为了遏制异植和异兽的扩张繁衍。   云灯曾经也是一个卡师,以前的她,不依靠防护服也可以在城外自如行动,若是有卡牌相助,就是想在城外生活一段时间也没问题。而现在,即使穿着防护服,那种如影随形的压力依旧让她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但云灯没有表现出来。除了面色微白之外,她的行动上看不出半点勉强。   哪怕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伴随着椎心的疼痛,她也以绝大的意志力忍耐了下来,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然而就在此时,一张被激活的卡牌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如山般的压力陡然消失,云灯只觉得整个人都跟着一轻。   不,不是错觉。她的身体是真的变轻了,脚步也更快了!   云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色的防护罩。   而巫洛阳正在挨个给队伍成员派发卡牌,一边笑眯眯地解释,“这是用刚才的异鼠材料绘制的卡牌,可以撑起一个拥有加速功能的防护罩,品级虽然低,增益也聊胜于无,但用在城外赶路正合适。”   转眼间,每个人都套上了青色的防护罩,包括巫洛阳自己。   白隼小队的成员们对这个卡牌赞不绝口,头一回感受到了被卡牌师包养的快乐。   毕虽然巫洛阳说得谦虚,但既能防护又能加速,这样一张实用性很高的牌,如果要买或者换,价格不会太低,现在却是免费的。   品级低听起来像是缺点,但对于这种常规性卡牌来说反而正好。品级低意味着消耗也少,谁都负担得起。要是高级卡牌,哪能像这样一开就是几个小时?   云灯一直沉默着。   并不是没有感想可以发表,只是现在的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报酬。而她唯一的筹码……云灯看了巫洛阳一眼,恐怕早就已经押在巫洛阳手中了。   星辰花据说是天外陨石逸散的能量催生出的异植,周围的X物质浓度自然比别处更高。这本来是个不小的麻烦,但有了防护罩,就不足为虑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这附近的能量过于狂暴,就算是异兽也不会靠近,只有过分茂盛的异植给他们带来一点麻烦,但异植不会移动,他们又开了加速,一边开路一边疾驰,虽然有所损耗,但整个过程称得上有惊无险。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星辰花。   看到它的瞬间,巫洛阳就明白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它的花朵散发着洁白柔和的光辉,即便是在白日也显得十分炫目,真像是一颗落到地面上的星辰。   云灯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真到了看着巫洛阳将星辰花摘下的时刻,她的心情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如果是流水小队,此刻云灯大概正在酝酿着该如何夺取星辰花,就算她现在是个废人,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但换成白隼小队,还有巫洛阳在,她根本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升起来。   云灯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巫洛阳一路上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彻底打消了她对抗抢夺的想法。但事实上,巫洛阳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对卡牌师,若是能挟持她,想抢东西并不难。   虽然这一趟的目标是星辰花,但也不可能拿到星辰花就走。毕竟城外遍地是资源,只要能带走,没有谁会愿意放过。而难得到了这个平时不会靠近的地方,自然要搜刮一遍。   白隼小队的人很快就散开来,在附近搜集资源。   等人走远了,云灯才回头看向巫洛阳,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   “嗯?”巫洛阳面露疑惑,假装没有听懂。   云灯表情丧丧的,没有半点迂回婉转之意,“那朵花,我用什么来交换,或者说,我答应什么样的条件,你才愿意给我?”   巫洛阳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不需要问我。”   她转过头看着云灯,脸上一派轻松惬意,“之前你问我,如果你的卡槽恢复了,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可以给你答案了。”   巫洛阳说到这里,将手上托着的玉盒递到了云灯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从来不让自己后悔。”   如果后悔了,就想办法补救,让这种无用的情绪消泯。   一如她此刻所做的。   云灯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垂下眼睛盯着玉盒看了许久,才终于伸出手。   盒子沉甸甸的,不仅是她恢复卡槽的希望,也是她从此之后摆脱不去的无形束缚。   巫洛阳没有提要求,因为她要的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毫无疑问,这是比婚约更加牢固、更加长久、也更加有利于巫洛阳本人的另一种契约。   但云灯终究还是接了下来。   她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还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既然如此,本来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巫洛阳展颜一笑,关切地问,“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云灯并不觉得奇怪。   平庸的卡牌师只会画学过的那几张卡牌,可是真正厉害的大师,却是没有极限的。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端看手里有什么材料。   最顶尖的材料,只有在顶尖大师手中,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她将星辰花递了回去。   巫洛阳也没有客气,接过来之后,就开始从自己的收藏里挑选适合搭配的材料,时不时还指挥云灯去将其他人搜集到的材料拿回来选用。   挑完材料,她就用灵火将之全部熔炼,调配成绘制卡牌的墨。   莹蓝色的液体被装在透明的瓶子里,闪烁着微光,看起来像是一片深邃的星海。   巫洛阳回到车子里,将小桌板放下来,取出品质最好的笔和空白卡,深吸一口气,开始绘制卡牌。 第180章 我后悔退婚了(5) ◇   ◎她好像……在渴望巫洛阳笔下的那张卡牌。◎   巫洛阳用的笔是母亲高咏送的成年礼,一支使用高级异兔的毛制作的兔毫笔。   相较于大开大合的狼毫,兔毫更纤细、更柔软,更适合制卡这种精细操作。然而异兔虽然繁殖快、生长快,但就像她们之前击杀的异鼠一样,大都是低级异兽,很少有能够突破到高级的。   这支笔的珍贵,可见一斑。   空白卡则是用异竹制作的纸裁成。相较于异兽皮制作的空卡,用异植制作的卡牌能量释放时会更温和,更适合用来制作恢复类、辅助类的卡牌。   而且巫洛阳这只兔毫笔同样也是用异竹做笔杆,两张配套,能让绘制卡牌的过程更加圆融顺畅。   别小看这种加成,虽然看起来轻微不起眼,但对于卡牌品质的影响却十分关键——这都是不外传的小窍门,一般的卡牌师很难学习到。   荧蓝的墨在兔毫的引导下,勾勒出繁复的线条。   云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牙关也在不知不觉间咬紧,视线始终落在巫洛阳的笔尖。   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全神贯注的神态,已经全然没有之前那种阴郁颓废的模样,显露出了一种隐藏的锋芒。   云灯只觉得眼前一晃,那线条似乎活了过来,荧蓝的墨色在她眼前敷衍出了一幕幕景象:无数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天外陨石划破大气层,坠落在地上;一股无形的气顺着陨石落地之处往外扩散,先疯起来的是异兽,然后是人类,最后才是不起眼的异植;末日降临,整个世界变了模样,人们在绝望中挣扎,终于,第一个人类觉醒了卡牌——   眼睛一阵刺痛,云灯猛地惊醒过来,抬手捂住眼睛,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巫洛阳。   刚才那是什么?   她没有将这疑惑问出口,毕竟巫洛阳还在聚精会神地绘制卡牌,不容任何闪失。   只是心底的激荡非同小可。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看人制卡时会看到幻象的。   而且,那真的是幻象吗?   有一瞬间,云灯觉得自己正在见证、不,旁观历史。   与此同时,云灯还生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她好像……在渴望巫洛阳笔下的那张卡牌。   这种感觉很轻微,但绝不是她的错觉。云灯能够察觉到心底那种不安与躁动,和此前所有的感受都不一样,有着明确的指向性。   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伸手,身体却不自觉地朝着巫洛阳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她越来越看不懂巫洛阳这个人了。   但是,云灯又敏锐地意识到,这对自己而言并不是坏事。她正在等待奇迹,而巫洛阳是那个能够带来奇迹的人。   云灯甚至不自觉地期待起来。   星辰花或许可以修复卡槽,这只是她查阅了众多资料之后生出的想法,并不确定,但现在她觉得,也,这张卡真的可以让自己恢复。   巫洛阳的绘制已经到了尾声。   长方形的空白卡已经被绘满了蓝色的线条,只剩下最后一个角落。   引擎轰鸣的声音就在此时骤然响了起来。   云灯面色一变,抬头望去。   白隼小队的人反应比她更快,他们安排了专门的人望风,利用卡牌,可以在更远的距离察觉到异常。所以云灯抬头往车窗外看的时候,他们已经重新聚拢,守卫在巫洛阳的越野车周围。   在众人的戒备之中,一辆眼熟的车从转角处拐了出来。   察觉到她们的存在,那辆车也远远地停了下来。   片刻后,程枫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满脸意外地跟他们打招呼,“原来是你们,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白隼小队的人看见他们,放松了一些。并不是因为遇到了熟人,只不过是确定流水小队的实力没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然而车里的云灯,脸上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车队出城,自然是早就规划好了路线的。毕竟每条路线的情况不一样,携带的装备和卡牌都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云灯是出城之前就加入流水小队的,自然知道他们的路线。   她之所以选择跟着这个小队,就是因为他们的路线距离这个地方很近,方便她行事。但再怎么近,也有几公里远,不可能会走到这里来。再说这里遍布着高浓度的X物质,大部分对于都会绕着走,也不存在不小心走错路的可能。   所以,要么流水小队是跟在他们后面过来的,要么——他们早就知道云灯的目的地。   以白隼小队的侦查水平,不会连有人跟着都察觉不到。   答案只会是后一种。   巫洛阳是冲着星辰花来的,云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以她所处的层次,只要有心,同样能够查到云灯看过的资料。而且她与云灯的关系颇为微妙,出现在这里虽然令人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可是流水小队呢?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过来?特别是,他们已经见过了巫洛阳的小队,明知道云灯在队伍里,应该可以猜到他们的目的地。   如果穿书者程枫能够听到巫洛阳的心声,一定会大声为自己叫屈。   在原著中,云灯跟着流水小队一起行动,不动声色地让车子偏离路线,又费了许多的力气,才找到这里。现在巫洛阳横插一脚,剧情已经被蝴蝶得面目全非,程枫哪里知道他们会在这里?   按理说巫洛阳跟云灯不合,白隼小队也不会像流水小队那样容易糊弄,她在队伍里没有话语权,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程枫想着这是主角的金手指,拿到手里没有坏处,才过来碰碰运气,却在这里看到他们,她脸上的意外根本不用演。   难道剧情惯性就这么无法抗拒,属于主角的金手指最终只会落到她手里,连巫洛阳这个退了婚的前未婚妻,都主动跳出来当工具人帮忙了?   程枫胡思乱想间,云灯已经推门下车了。   她看着程枫,丝毫不委婉地说,“你们的目的是星辰花。”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差点把程枫给整不会了。   不过对于程枫来说,云灯的这种反应,很符合主角的设定:除了剧情需要的磨难之外,龙傲天主角一般有仇都是当场报,有脸也是直接打,绝不留着过夜。现在她怀疑自己,这又是在城外不怕他们跑掉,直接问也很正常。   她脸上露出几分心虚,连忙掩饰道,“什么星辰花?”   云灯却根本不接话茬,“看来我说对了。”   程枫微微慌乱,避开了云灯的视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灯冷淡地盯着她,“两支队伍在野外遇见,都会默契地避开,避免冲突。你发现我们在这里,为什么不掉头离开?”   “我只是看到熟人,下来打个招呼。”程枫勉强笑了一下,“你们要是不欢迎,我走就是了。”   说着就要回到车上。   云灯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两个队伍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需要停下了打招呼的地步吧?我就不说了,在我加入队伍的那段时间,你和你的队员们是怎么对我的,我还没有忘记。至于这支队伍的老板,和你们也有过冲突。”   “但是这支队伍刚才救过我们。”程枫知道这时候改理由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坚持道,“我只是想道个谢。”   “银货两讫的事。”云灯道,“道谢的话之前也说过了。”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说出来的话却有种咄咄逼人、难以招架之感。程枫咬了咬唇,只能把视线放在白隼队员身上,故作伤心,“你们难道也是这么想的吗?”   白隼小队的人纷纷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她。   老板没发话,他们肯定是要站自家队伍里的云灯。   在程枫快要绝望时,云灯却忽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像是遭受了无形的攻击。   程枫瞳孔一缩,心底却涌起狂喜,趁着云灯的顾不上自己,转身朝汽车走去。   背对着云灯,脱离了那种被对方的气场笼罩着的窒息感,她的智商总算回来了。   程枫忽然意识到,其实她根本不用怕云灯,哪怕是主角,但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废人,而她是指挥不动白隼小队的。   这让程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不打算再跟云灯理论,主角的气场还是挺吓人的,既然迟了一步没拿到星辰花,就更没必要挑衅她了。毕竟有了金手指,她很快就会恢复——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程枫已经走到了车门边,还差一步就能碰到门把手了。   然而这一步,她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过了几秒,程枫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某种卡牌效果,自己被一个卡师控住了!   作为一名新鲜出炉的穿书者,程枫虽然记得许多剧情,但一时半会儿却很难适应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世界。   她有些惊慌地扭过头,想看看是谁在帮云灯的忙。   然而一回头,她就看到了被云灯拿在手上把玩的卡牌。   怎么可能?程枫大脑一片空白。就算是拿到了星辰花,主角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到可以战斗的程度了? 第181章 我后悔退婚了(6) ◇   ◎她已经在一无所知的时候,丢掉了这份珍宝。◎   别说程枫想不到,就是云灯自己也没想到。   巫洛阳的制卡水平已经到了举重若轻的地步,这她是早就领教过的,但是她自己,却还是一般卡师的水平。   虽然心底隐隐的渴望,让她觉得巫洛阳绘制的这张牌一定就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在云灯的想法里,使用这张卡牌,怎么也要等到回了云雀城,待在安全的地方,做好了各种准备,再小心翼翼地使用它。   谁知巫洛阳一收笔,甚至都没有检查一下自己刚刚绘制出来的卡牌,就连人带卡地将她推下了车。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去,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她就站在了程枫面前。   很多人以为,云灯的卡槽毁掉之后,她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事实上,卡槽受损虽然很严重,但五个卡槽还剩下了一个半,并不是完全不能用。   只不过,每一次使用,都会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蚀骨的疼痛,卡牌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从那时直到现在,云灯只在私底下练习,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卡牌——虽然一直在找修复卡槽的材料,但她也做好了找不到的准备,自然要考虑其他的出路。   然而此刻,云灯握着这张流光溢彩的卡牌,却忍不住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巫洛阳已经猜到了她现在的情况。   这让云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甚至有些困惑,为什么自己从前竟然没有在意过这个未婚妻?明明,她是这样的耀眼,无论心智还是能力都十分出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云灯顺从巫洛阳的要求,使用了这张卡牌。   其实反过来想,就算是回到云雀城,又有什么地方对她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呢?   反而是现在、这里,在巫洛阳身边,在白隼小队的保护下,即便对面还有一支立场微妙的队伍,但云灯可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所以云灯没有犹豫。   只是她本来以为,修复的过程必然也会伴随着强烈的痛苦与折磨,幸而她能忍,所以也无所谓。与修复卡槽比起来那一点痛苦就无关紧要了。   然而真正使用了卡牌,却什么都没发生。   平静得让云灯有片刻的恍惚,甚至以为自己使用了卡牌这件事,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意识里,她又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卡槽被浸泡在一片蓝色的温和能量之中,正在不断被修复。原本已经暗淡下去,变成一片灰色,还带着裂痕的卡槽,重新焕发出淡淡微光。   就连受伤之后那种如影随形的疼痛,也因此消退了不少,让她整个人有种灵魂上的尘垢被拂去的轻松与愉快。   甚至可以在观察卡槽的同时,分神去应付程枫的废话,拖延时间。   没有天崩地裂、没有异象惊人,就在这针锋相对的对话之中,云灯的卡槽已经恢复了大致的雏形。虽然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滋养,但是动用卡牌已经没关系了。   见程枫要跑,云灯自然连忙出手留人。   虽然今天才头一回看到巫洛阳的另一面,对她的了解还不多,但是云灯觉得,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自己在巫洛阳那里的评价恐怕会降低。   她只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巫洛阳说让她给程枫一个教训,很显然就是要她动手。也就是说,虽然是用没见过的材料,虽然是第一次绘制这种卡牌,但是巫洛阳已经预料到了它对效果和发挥作用的时间。   云灯现在满心都是想看看巫洛阳的极限。与此相比,眼前的事就显得颇为无趣了,属于是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那种,   对上程枫惊恐之中夹杂着不敢相信的视线,云灯又掏出另一张卡,对着程枫使用,“说吧,你从哪里知道的星辰花?”   当然是从书里……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然后程枫惊恐地发现,身体不受她的控制,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云灯眸光微微一闪。   她能找到这里,其中还参考了自己的经历去推测,什么样的书能连路线都写出来?   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程枫一脸绝望,然而大脑和嘴巴都不受自己控制,她只能身不由己地吐出那个书名,“《女主她霸气侧漏》。”   “?”云灯不由得迷惑了片刻。   越野车里,巫洛阳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214见她半点危机感都没有,不由得替她担心,“宿主你还笑!主角这么简单就恢复了实力,现在连穿书者的秘密都要暴露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困难能挡住她?这样一来,你想刷好感度就难了!”   现在214已经站在巫洛阳这边,没有别的退路了,自然是一门心思替巫洛阳打算,对于她的攻略事业十分上心。   没想到,以前她不想让巫洛阳谈恋爱,只想催她做任务的时候,看她行事“不务正业”总忍不住着急,结果现在转变立场,想要帮她谈恋爱,居然更着急了。   以系统阅片无数的眼光来说,巫洛阳这种做法非常不利于攻略任务对象,提升好感度。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主角处于危难之中,获得的帮助和陪伴才是珍贵的。   按理说巫洛阳帮助她修复卡槽,是个不亚于救命之恩的恩情,操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刷爆主角的好感度。结果呢?巫洛阳不仅用这“救命之恩”拿捏了主角,而且还这么轻易就让她恢复了。   那以后主角虐渣打脸,还有她什么事?   不对,以巫洛阳这种行事,系统真怕她以后也是主角虐渣打脸的对象之一。   就像是原剧情中那样。   巫洛阳听完系统这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推理,不由一笑,“成为主角虐渣打脸的对象,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214不理解。   巫洛阳也不解释,只是道,“对我有点信心吧,毕竟我已经走完十个世界了,我比你更明白该怎么打动我们的主角。”   行吧……214无法反驳,索性闭嘴。   它倒要看看巫洛阳是怎么做的。   正好它现在要转型,也还没有找到新的路线。以前的那些世界,它的注意力都在任务上,只想着吐槽宿主,并没有记录太多细节,现在正好观摩一番。   车外,云灯在短暂的困惑之后,就试图挖掘更多的东西。她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程枫身上,隐藏着不亚于巫洛阳的秘密!   然而这一次,她的卡牌失效了。   不,应该说,是程枫的大脑在想到这部分内容时,变成了一片空白,所以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自然是很诡异的。   云灯这张卡牌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功能诡异,市面上从未见过其他同类型的卡牌,用来审问一向无往不利,什么样的秘密都能掏出来,这一次却失利了。   不过这反而很合理。以目前的情报来说,程枫背后必然隐藏着某个大人物甚至大势力,用这种手段来保密再正常不过。   见问不出什么,云灯眸色微沉,很快就做出决定,再给予一定的惩罚之后,便放了程枫,打算盯着她,看看能不能抓到些许蛛丝马迹。   她回到车上,对巫洛阳说了这个决定。   巫洛阳没有反对,虽然她并不觉得云灯能查到什么——很明显,程枫说不出来,是小世界意识下场捂嘴了。这么做估计也不是为了拆云灯的台,反而是为了保护她。   毕竟要是突然得知自己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书,主角的三观估计都不是被刷新了,而是打碎重组一遍。   虽然经历了一个小插曲,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队伍的后续行动。白隼小队依旧散开来搜集物资,云灯则是留在汽车附近练习。   但看得出来,白隼小队的成员们对云灯的能力都很好奇,往这边看的次数变得十分频繁。   回程的时候,他们还特意问了巫洛阳,要不要对这件事保密。   “不用。”巫洛阳的语气很随意,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太过在意的事。   坐在她身侧的云灯闻言,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说不清的失落从心底涌了上来。   虽然卡槽被毁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是云灯很清楚,这种卡牌被公开之后,一定会有无数人关注巫洛阳,想方设法结交她。   宝石的光辉是遮挡不住的。   其实就算没有修复卡槽这件事,光是凭巫洛阳的制卡水平和成功率,就足以被无数人追捧。   虽然不知道巫洛阳之前为什么寂寂无名,但现在,她注定要绽放光芒了。   想到那样的情形,云灯心下竟有些闷闷的。   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珍宝,忽然被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更叫人懊恼的是,自己从前也并不知道这珍宝的可贵,同样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光彩。   哦,还有,她已经在一无所知的时候,丢掉了这份珍宝。   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云灯现在只是关注着她的所有人中,普通的一个,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第182章 我后悔退婚了(7) ◇   ◎云灯闻言,脱口问道,“有我还不够吗?”◎   远远看到云雀城的城门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明明只出去了一天,甚至没有在城外过夜,但也许是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太刺激了,以至于感觉上好像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回到城里休息,自然就令人放松。   城门处永远热闹。   云雀城是个大城,常住人口近千万,为了集中力量防守,只设四个城门,人流量可想而知。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久而久之,城门处也形成了一片相当兴旺的市场。   两辆车才刚刚通过安检开进来,就有洗车店的人热心地围上来,帮忙清理车辆。除此以外,收材料的,推销娱乐休闲物品的,更是不知凡几。   巫洛阳已经回到了驾驶室,直接一脚油门,越过了这些人,走自动洗车通道驶向城内。   白隼小队的车却停了下来——要分给他们的资源在城外就交割清楚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卡牌师,需要在这里找人出掉,换成钱或者需要的东西。   当然,在等待洗车以及谈交易的过程中,顺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两杯,放松一下,吹一吹这一次出城的经历,也是应有之义。   因为这一趟的老板是巫洛阳,还带上了云灯这个拖油瓶,对此感兴趣的人就更多了,还有人主动付了酒钱,就是想听个八卦。   白隼小队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上来第一句话就震惊了众人,“云灯的卡槽已经修复了。”   无需推波助澜,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任何人在听说之后,都会忍不住与熟悉的人议论一番,消息也就在这个过程中,传遍了整个云雀城。   这比当初云灯卡槽被毁还令人吃惊!   毕竟每年陨落的天才不在少数,真正能够历经磨难活下来,成为大佬的,才是凤毛麟角。云灯比一般的天才更令人惋惜,但也不出奇。   可是,废掉的天才竟然又恢复了,这就很让人好奇了。   这可是关系到自身安危的事,凡是要出城拼命的人,能不打听一下内中的情形吗?   这一打听,巫洛阳这个从前没多少人关注的卡牌师,立刻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消息传到巫家,巫青山和高咏听了,都有些不敢相信,传言之中妙手回春,修复受损卡槽的卡牌师,居然就是自家女儿。   巫洛阳今天确实出城了,人也已经回来了,还过来打了个招呼。可是当时她看起来如此平静,他们哪里想得到这孩子在外面做了这么大的事?   于是匆匆赶到巫洛阳的住处。   结果按了门铃,来开门的竟然是云灯!   其实这也是巫家父母觉得不理解的地方。毕竟当初一意孤行要退婚的就是巫洛阳本人,就连云灯亲自上门挽回,她也没有回心转意。结果这婚才退了多久,她就又把人领回了家,还替人修复了卡槽?   她究竟是早就知道怎么修复卡槽,还是后来才找到了修复的办法?   如果是前者,为什么一定要退婚?   如果是后者,那她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退婚对象去研究这些东西?   不管是哪一种,都感觉是巫洛阳在耍云灯玩儿,以至于这两人看到云灯时,忍不住有些心虚气短。   相较于他们,云灯就显得平和多了,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还主动为二人拿了拖鞋,请他们进门,又说,“洛阳在书房,需要我去叫她吗?”   语气和姿态,俨然就像是这家的女主人,而且贤惠大方,面面俱到,让巫青山和高咏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说呢?就算是婚约还在的时候,世人对她们的期许,也是云灯在外独当一面,巫洛阳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但是再想想巫洛阳的能力,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顶级的卡师虽然少,但一座城市总有那么几个,也是每一座城市的定海神针。然而顶级的卡牌师,却是要看运气的。   二人恍惚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巫洛阳和云灯的婚已经退了。于是高咏迟疑着,还是问,“云灯,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卡槽毁了,但是云灯以前的积蓄不少,有自己的房子。何况现在她已经恢复,以后会拥有更多的财产,怎么想,她也不应该在巫洛阳的房子里像主人一样招待他们。   难不成两个孩子已经私底下和好了吗?   然而听到问题的云灯,关门的手却不由得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我的卡槽还没有完全稳定,所以留下来观察一下。”   “哦哦……”高咏含糊地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就说么,洛阳这孩子不至于这样瞎折腾。   她倒是坦然了,云灯却开始别扭了。   以前,巫青山和高咏对她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有一个事实被她含糊了过去——是她自己提议,说卡槽还没有完全稳定,想留下来,方便随时观察了解情况。   巫洛阳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她之前曾有些自怨自艾地想,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因为不识货而丢失了珍宝的人。   这让云灯懊恼不已。   但是现在,巫家夫妻的出现,却提醒了她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婚是巫洛阳退的。   是珍宝自己长脚,离开了她。   选择权从来就不在她的手里。   虽然世人都认为巫洛阳退婚是因为她废了,但既然巫洛阳有能力帮她恢复卡槽,甚至已经做到了这一点,那这个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还不如是嫌弃她废了呢。   这样,之前她恢复之后,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夺回自己的地位和待遇。   不像现在……   云灯目送巫青山热高咏走进巫洛阳的书房,耷拉着脑袋回到沙发上,又恢复了平时那种阴郁颓废的模样。   所以等巫洛阳送完父母出门,转头一看,便见某人正缩在沙发角落种蘑菇,看起来丧得要命。   而且这次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云灯也没有忧郁太久。   因为很快,巫洛阳的客人开始登门拜访了。   说是客人,但其实是不请自来。云灯卡槽恢复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感兴趣的人自然不少。虽然其中大部分都只能想想,找不到合适的门路,但总有人知道巫洛阳的地址,打个招呼就跑来了。   哪怕巫洛阳独自住着一栋三百平的小别墅,在这么多客人一起登门的情况下,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了。   云灯用来发呆的沙发角落也坐满了人,至于她本人,就像是一件令人啧啧称奇的商品,站在客厅中央供所有人围观。   这就是巫洛阳给她的第一份工作,当一个“样品”。   云灯很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喜欢被人这样参观。当有人伸出手,想借机摸一摸她时,云灯终于忍无可忍,用卡牌按住了对方。   “是卡牌!”被按住的人却并不像程枫那样惊恐,反而惊奇地大喊出声,引来了新一轮的围观。   云灯:“……”   等这些客人终于离开,她忍不住对巫洛阳道,“你根本没必要敷衍他们。”   她看得出来,巫洛阳对这些人也不感冒,只是出于某种目的,没有拒绝。   “那可不行。”巫洛阳说,“这些可都是我的客户,以后说不定也会替我做事的。”   云灯闻言,脱口问道,“有我还不够吗?”   话一出口,别说是巫洛阳,就连她自己意外得很。   她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假装自己被巫洛阳拿捏住了,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个要求,其实……根本已经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还会排斥潜在的竞争对手。   云灯紧紧抿住了唇。   巫洛阳已经反应过来了,笑道,“总有些事不适合让你去做,而且你也未必愿意去做。”   “不会。”云灯不假思索地反驳。   话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再造之恩,不管替提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一定会答应。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就差直说“过分的要求跟我提就好,不要找别人”了。   然而,即使她已经这样放低身段,巫洛阳还是笑着拒绝,“总有些事,不方便让你去做。”   云灯以为她说的是机密之事不能让自己知道,不由默然。   这种时候,她对巫洛阳而言,或许甚至还不如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瓜葛的普通人,能让她放心使用。   她的身份,终究太过微妙。   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思,何况旁人?   巫洛阳看着她。   云灯垂着眼睛站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太可怜了。哪怕明知道她现在已经恢复,是能一个人打七八头异兽的高手,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我的意思是,”她说,“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个人是做不完的。而且事有轻重缓急,总不能连打扫卫生这样的小事都让你做吧?”   云灯闻言,总算抬头看了过来,眸光微亮,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一些。   她忍了忍,没有把“让我打扫卫生”也没问题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在第二天一早,巫洛阳起床之前,将整栋别墅大扫除了一遍。   还真别说,卡牌用在这种事情上,竟意外的方便,最重要的是高效节能,而且还没有任何噪音。 第183章 我后悔退婚了(8) ◇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人……除了云灯。◎   云灯很快就因为自己的积极而后悔了。   巫洛阳起床之后,看着焕然一新的别墅,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还有客人要来?”   云灯:???   我打扫别墅,难道是为了迎接客人吗?   然而,这种事显然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应该说,在她知道之前,巫洛阳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想什么并不重要。   所以此刻,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巫洛阳身边,陪她面试新员工。   是的,巫洛阳动作非常快,昨天才有一些人试探着上门,今天她就开始着手招纳新人了。   ——所以说,云灯早起打扫卫生的殷勤完全是白献了,巫洛阳显然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招人,而且看起来,要招的还不少。   一整天,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巫洛阳忙得就连午饭也没时间吃,还是云灯看不下去,板着脸给她塞了两张肉饼。   巫洛阳嚼着肉饼,头也不抬,继续研究面试者们登记的资料。   就算不提巫洛阳本人的能力,她身为巫青山和高咏的女儿,也有的是人愿意奉承。不过,在她展露出本领之后,这些人显然已经又淘汰掉了一波,真正能到她面前来的,都各有本事。   云灯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巫洛阳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酸溜溜地道,“我以为你是想自己组一支队伍,这些人数未免也太多了吧?”   当然光是人多,那也不出奇,巫洛阳手下的人,百里挑一才是理所当然。但是云灯看巫洛阳对每一份资料都很重视的样子,似乎并不是打算精挑细选出几个人来,而是都想留下。   巫洛阳终于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这个动作让云灯忍不住手指微动,想上前替她按压缓解一番,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没有动作。   幸好没有做,因为接下来从巫洛阳口中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动听了,“多怕什么?又不是养不起。”   这话云灯实在无法反驳。   这些优秀的人才,愿意亲近巫洛阳这个卡牌师,想要的当然不是简单的金钱,而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各种卡牌。   而在这方面,巫洛阳简直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这还是外面对她的传言有所保留的情况,若是让人知道她的制卡成功率,估计很多人都会疯。   不过在云灯看来,巫洛阳最珍贵的能力,还不是这个,而是她的创造力。   卡牌发展到如今,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完整严密的体系,除了一些大师私藏的独家卡牌之外,大部分卡牌的材料、图案和绘制诀窍,市面上都有流传,甚至还有专门教这个的书。   在这种大环境下,大多数卡牌师都在遵循着前人的脚步,画那些千篇一律的卡牌,很少有可以创新和改进的余地。   而巫洛阳呢?一种从未有过的卡牌,她说画就画出来了。   当然修复卡槽的卡牌,很少有人能用到。但她用异鼠的材料绘制的加速防护卡,同样比市面上的卡牌效果更好。   若是这些才能展现出来,什么样的人招揽不到?   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在看到这些之后,才逐渐转变了观念么?   所以巫洛阳说“养得起”,就是实实在在的养得起。看她绘制卡牌时举重若轻的样子,同时供应个三五十人,估计都不会觉得吃力。   云灯顿时更酸了。   她已经有了自己只是“巫洛阳身边的人中的一个”的心理准备,但是人数这么多,还是完全出乎预料。   若是三五人,就算分走巫洛阳的注意力也有限,但三五十人,她处在其中,就真的泯然众人了。   与一支团队相比,她个人就算再能打,又有多大的用处?   她不说话,巫洛阳也没有深究,而是托着下巴道,“不过你提醒我了,这么多人,要安顿下来也不是小事,衣食住行都要操心。”   云灯的心不由得提了一下。   好在下一瞬,巫洛阳就道,“算了,直接租一栋楼吧,以后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一边说,一边将这一条记在了旁边的记事本上,准备面试结束后就去办。   云灯提起来的心又落下了。   她还以为这些人都要住进这栋别墅里。   此时,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在这里也是暂住,而且还是她主动开口要来的,云灯只是很自然地对那些面试者产生了一点优越感——就算人再多,但能住进这里的也只有她一个。   这个念头令她愉快,于是也暂时地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帮着巫洛阳参谋了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符合你的要求。”   云灯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注意这种地方,事实上,这栋楼她是为自己挑选的——若不是出了意外,她也该到组建自己的队伍和势力的时候了,作为一个龙傲天,所选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而且也足够大,确实完全满足巫洛阳的要求。   巫洛阳看了她一眼,愉快地将之也记了下来,预备回头联系负责人,商谈租赁事宜。   对于云灯,她也不吝感激,“多谢你,给我省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   “能谈下来再说吧。”云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端着空盘子出去了。   巫洛阳摇头失笑,愉快地咬了一口饼。   谁说攻略主角就一定要倒贴讨好?对于云灯这种龙傲天而言,送上门的,反而不会那么在意,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的巫洛阳,当然不能随意低头。   一整天的面试下来,巫洛阳还是筛掉了将近一半的人——虽然留下的数量依旧不少。   在所有人之中,巫洛阳最看好的是一个叫何可婷的卡牌师。   首先当然是因为她卡牌师的身份。   卡牌师虽然不像是卡师那样容易出名人,但是只要熬过了初期,学会绘制几张卡牌,生活都不会太差。   如此,他们也就很少会去依附谁,反而是一波卡师会围绕着某一个制卡师,形成一个关系较为亲密的小圈子——巫洛阳想要发展的势力,本质上也是如此,只不过她会更有话语权。   何可婷跑来巫洛阳这里,自然是对那张修复卡槽的卡片感兴趣,想拜她为师。   虽然巫洛阳本人就是人肉制卡机,但是多一个帮手,当然是好事。   而且,穿越的世界越多,她也就越没有兴趣亲自去负责一些琐碎的具体事务,这个世界也一样。   有这时间,谈谈恋爱旅旅游不好么?   如此一来,工具人的培养也就迫在眉睫了。   在这种情况下,何可婷自己跳出来想要跟着巫洛阳学东西,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其次才是因为何可婷的性格。她年纪比巫洛阳和云灯小一些,活泼开朗、阳光乐观,是个交际达人。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人。   啊……大概要除了云灯。   一巫洛阳坐在宽敞明亮的新办公室里,看着因为这个消息而立刻炸起了浑身的毛,带着敌意看向何可婷的云灯,有些无奈地想。   何可婷对云灯倒是很感兴趣,毕竟最初让她萌生念头的那张卡,就是用在云灯身上的。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云灯,全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很快就朝她走了过去,面带期盼地道,“总算见到真人了!修复卡槽的感觉怎么样?”   她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如果不是初见不熟悉,大有想请云灯把卡牌拿出来给自己看看的意思。若是还能够当场展示一番她已经恢复的卡牌能力,那就更好了。   云灯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没什么感觉。”   这是一句大实话,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何可婷也是如此,她以为是云灯忌讳谈这个,总算冷静下来,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朝云灯抱歉地笑了笑,“失礼了。我只是对这张卡很感兴趣——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卡牌师会对它不感兴趣。”   但不是每个卡牌师都有机会见到云灯,所以纵然知道希望不大,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唉,希望以后熟悉了,云灯能够放下防备,让她检查一下就好了。   “好了。”巫洛阳用笔帽敲了敲桌面,唤回两人的注意力,“闲谈结束,该工作了。”   她把这两人叫到办公室来,自然不是为了介绍她们认识——虽然这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两人即将接下同一份工作,需要一起共事。   “去了解一下每个同事的情况,看看他们都有哪些方面的卡牌,又还缺什么卡牌,如果要组队该怎么组,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每个人的实力……大概就是这些。”巫洛阳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有问题吗?”   “没有!”何可婷挺直了背,大声回答。   云灯抿了抿唇,不是很情愿地跟着道,“没有。”   巫洛阳摆摆手,“去吧。”   她之所以这样安排,自然有所考量。   何可婷不用说,作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不,继承人,了解团队里的每个人,针对他们的长处和短处提供相应卡牌,是分内之事。而且身为卡牌师,与卡师们没有利益冲突,也更容易相处,成为粘合剂一般的存在。   巫洛阳可不想一点小事就亲自出面处理,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云灯……   巫洛阳希望她能够收服这些人。   她之所以会表现出对其他人的敌意,无非是因为对自己在巫洛阳身边的身份有所疑虑,找不准定位,自然就没有安全感。   而巫洛阳给她安排的工作,就是收服并领导这些卡师。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在她的管理之中,自然就不能对她构成威胁,也好让她放下心来。 第184章 我后悔退婚了(9) ◇   ◎“你没有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巫洛阳的想法,自然是没有跟云灯说过的,却与云灯本人的打算不谋而合。   不管她的想法有多么复杂,留在巫洛阳身边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既然不能成为独一无二,云灯也要让自己成为最重要的那一个。   唯一的卡牌师何可婷暂且放在一边不说,对卡师而言,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压服所有人,成为他们的首领。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巫洛阳知道,跟自己比起来,其他人的实力都是渣渣,根本不值得她关注,另一方面,成了首领之后,各种需要与巫洛阳商议交接的事务,就会由她来负责。   如此一来,便可以物理隔离开其他人与巫洛阳之间的距离。   没有别人,她自然就是巫洛阳身边最亲近的人。   从办公室里出来,云灯和何可婷并肩朝大会议室走——除了他们之外,剩下的人都在那里。   走到会议室门口,云灯突然快走两步,到了何可婷前面,率先伸手推开了门。   何可婷愣了一下,但也没有特别太大的反应,全然不知自己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走在云灯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她的助理一般。   而且在这时候,云灯身上的气质也有了小小的转变。   作为一个龙傲天,云灯在人际交往上自然也是天赋卓绝。别看她平时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似乎不如乐天开朗的何可婷受欢迎,但事实上,她当真拿出手段来,何可婷这个社交达人的身份,就要打个折扣了。   反正整场会议,她几乎都没插上话,只顾着看云灯表演了。   值得一提的是,何可婷从巫洛阳那里拿来的一摞资料,最后也只有她自己用。云灯从头到尾一眼都没有看过,却对每一个人的资料了如指掌,听到名字,就立刻知道该说什么话题。   自然,卡师们聚到一起,免不了也要交个手,互相试一试份量。而在这一点上,卡牌已经恢复的云灯同样占尽优势,将一干人等压制得服服帖帖。   本来她在云雀城就是名人,因为卡槽损毁和退婚这两件事,更是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这些卡师,少有没听过她名字的,如今见到本人,她也确实恢复了天才的风采,谁又能不被折服?   何可婷看得双眼放光,直到回到巫洛阳的办公室,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忆云灯出手时的情景——她对这个案例十分感兴趣,云灯不愿意把卡片和卡槽给她检查,她也就只能看看她出手了。   巫洛阳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任务暗藏着的风波,不由好笑。   “她很可爱,是不是?”等人走了,她故意问云灯。   云灯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这话是在挑拨离间,于是淡淡道,“不算太讨厌。”   巫洛阳就笑了起来,“我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云灯抿了抿唇,倒也没有开口反驳。   她本来是很不喜欢何可婷的。一方面,她拜了巫洛阳为师,作为弟子,天然就跟巫洛阳有了十分亲近的关系,让云灯不能不警惕。另一方面,这家伙是卡牌师,不能用对待卡师的那种粗暴手段去应付,朝夕相处还不能发作,难免叫人憋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何可婷太简单直白、毫无心机,特别是没有跟她争宠的意思,凡事都能退让,实在是比云灯预想的好相处太多了。   即便明知道对方会分走巫洛阳的注意力,但因为没有任何威胁,也确实很难讨厌她。   说笑了两句,巫洛阳又提起了正事。   就像是云灯预想的那样,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在巫洛阳和其他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对于让这些人后续的安排,巫洛阳不但都交给她去办,还会询问她的意见。   云灯也确实就今日的接触,给出了两个小小的建议,都被巫洛阳采纳。   巫洛阳当即便提笔将原本写下的内容划掉,重新添上她的建议。云灯在一旁看着,心底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她好像找到了新的、能够让自己在巫洛阳身边安顿下来的位置,也找到了能够跟巫洛阳自如沟通的方式。一旦这些成为惯例,就很难改变,对现在的她而言,确实是让人心下安定的事。   就像是这一天的工作结束,她一边跟巫洛阳说着话,一边态度如常地上了巫洛阳的车,一路跟着她回了家。   她们默契地不去提她已经完全恢复的卡槽,云灯没有搬走的意思,巫洛阳也没有催促。   这天晚上,云灯躺在客房的大床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被子似乎才晒过,散发着一种阳光的味道,柔软温暖,令人舒适;窗户开了半扇透风,院子里的花香气息也随风一起吹了进来,沁人心脾;风从庭院里的树梢上刮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虫鸣声交织在一起,娓娓动听;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明灭,炫目的光打在窗帘上,闪烁流转,营造出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这一切的细节,并不是这一刻才出现,但是云灯好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注意到了它们。   心情很惬意。   她暂时有些睡不着,但心底也并不因此而急切焦躁,因为她本来也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睡去——很奇怪,明明许多事也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但人好像已经变得安稳起来。   她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是云灯自从卡槽损毁之后,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从云端跌落下来,一开始她只觉得头重脚轻、头昏脑胀,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后来慢慢接受了现实,又着实颓废了一阵——她现在能够保持这个比较有欺骗性的外表,这段时间的经历居功至伟。再后来,云灯开始做出尝试和努力,心就没有一天不是提着的。即使是修复卡槽之后的这两天,因为心里存了别的事,她也睡得不是很好。   一觉睡醒,云灯只觉得所有耗费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恢复了,甚至感觉比平时更加清醒一些。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然后走去卫生间洗漱。   照镜子的时候,云灯注意到,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已经彻底褪去了那种因变故带来的阴郁,变得愉快了许多。   既然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云灯在挑选衣物的时候,自然更用心了——遗憾的是,她搬到巫洛阳这里不久,也没有带太多的衣服,其中大部分还是出城可能会用到的,以轻便实用、耐脏耐磨为主,要说有多好看,显然不现实。   也许,该抽个时间去买衣服了,云灯想。   不过,她所以为的不足,在其他人看来,已经很令人震惊了。即使衣服并不花哨,但是因为她本人的精气神大不相同,看起来意气风发,连容貌似乎也因此而加了分。   作为主角的云灯,自然不会不好看。所以即便她阴郁颓废的时候,也另有一种落拓潇洒的美感。但是那时周身的气场低沉,哪里比得上今日这样夺目?   何可婷一见到她,就忍不住问,“云姐,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拐着弯儿夸了她一番。   所以云灯走进巫洛阳的办公室时,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一些,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的细节,务求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然而她在办公桌前站了几分钟,巫洛阳还是没有抬头。   云灯只好用力咳嗽了一声。   巫洛阳终于抽空给了她一个眼神,“怎么了?”   “你没有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吗?”云灯问。   巫洛阳挑眉,“我记得我们是一起出门的。”   确切地说,是云灯蹭了她的车,一起从住处过来。   巫洛阳的意思是,该看见的她早就已经看见了。   然而云灯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夸奖,不由得在心底把买衣服这件事标红加粗,决定等下了班就去。   下班时,云灯故意磨蹭了一下,对巫洛阳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晚点再回去。”   “有什么事?”   云灯本来的想法,是打算买完了衣服,上身之后,再去惊艳巫洛阳。但是既然她开口问了,这种事似乎也没必要隐瞒或是撒谎,她沉默片刻,答道,“去买衣服。”   “不需要我一起去?”巫洛阳问。   云灯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想到,可以让巫洛阳帮忙选衣服。她选的服装,肯定是符合她的审美,觉得好看的,那岂不是比云灯自己挑更好吗?   于是她板着脸说,“你不嫌麻烦的话,就一起去吧。”   商场距离工作的地方不远,巫洛阳索性决定走过去,路上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今天可以在外面吃饭。   云灯对此自然是暗喜在心。   本来以为就是去买衣服,现在变成了吃饭加逛街,四舍五入就是出去约会了。   要是再加个看电影的环节——好像太明显了,那还是算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好看的影片。当然最重要的是,云灯有更好的打算。   等回家之后,随便找个理由,拉着巫洛阳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只有她们两个人,不比电影院这种公共场合更好? 第185章 我后悔退婚了(10) ◇   ◎“我们的故事,当然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到了商场,云灯习惯性地往自己经常光顾的那几家户外运动店走。只是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今天之所以来挑衣服,是为了惊艳巫洛阳的,运动服显然并不是个好选择。   再说她是要让巫洛阳按照她的审美来给自己选衣服的。   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巫洛阳问。   云灯有些窘迫地说,“你有常去的店吗?”   “当然有,这边。”巫洛阳说着,走到前面去领路,并没有追问为什么要去自己常去的店,让云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云灯跟在她身后,眼看她走进了一家高奢品牌店,留意到她身上穿的正是橱窗里的最新款,不由十分满意。   就算挑不到合适的,也可以买跟巫洛阳一样的。   这样一想,她的视线就落在橱窗上,撕不下来了。   巫洛阳进了门,摆手让服务员退开,回头一看,却见人并没有跟上来,只好走回去问,“喜欢这一套?”   云灯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巫洛阳也低头看了一眼,笑了。   云灯不由紧张起来,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不能说穿一样的衣服就算是情侣装,但她心底多少是存了这样的念头,若是被巫洛阳看破……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转完,就听巫洛阳说,“眼光不错,可以试一试。”   那刚刚提起来的一颗心扑通落了下去。但不知为何,云灯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两人这一踌躇,就在店门口多逗留了几分钟。谁知就是这几分钟,就叫旁边正好也来逛街的一位客人看见了云灯,连忙快步赶上前来招呼。“云灯!”   巫洛阳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面带急切地朝这边大步走来,到了云灯面前,就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好久不见了。”   云灯的神色倒是淡淡的,“好久不见。”   说着就转头看向等候在殿店内的服务员,“可以试一试这套吗?”   “当然。”服务员殷勤上前,引导着她往店内走,“更衣室在这边,我给您找一套符合尺码的。”   “你要买衣服吗?”瘦高个的青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依旧笑得一脸热情开朗,转头看向橱窗,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迟疑,“这衣服穿着出城不方便吧?隔壁的户外店里来了不少新东西,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吗?”   “不去。”云灯还是一脸平静,接过导购送来的衣物,转身自顾自进了更衣室。   留下巫洛阳和瘦高个在门外面面相觑。   “你就是巫洛阳?”瘦高个开口,语气有些不善的样子。   巫洛阳毫不介意地笑道,“我以为,问别人之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   “陈西顾。”瘦高个微微抬起下巴,一脸骄傲地说。   听起来,这好像是个了不起的名字,听到之后就该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些“久仰”之类的恭维话,然而——   巫洛阳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继续介绍的意思,只好在脑海里戳了一下系统,“214?”   这是一本龙傲天主角的书。这样的故事,通常来说都是几百万字的大长篇。毕竟主角随便一个奇遇,不写个二三十万字怎么会爽?而主角的人生中,没有十个八个奇遇,也完全不能突显出她龙傲天的身份来。   这么长的故事,而且又是主角黑化之前的原剧情,具有参考性的地方不多,巫洛阳自然也就没有仔细看过,只好现在来临时抱佛脚。   幸而系统是很靠谱的,“宿主,陈西顾在原本的剧情中,是主角的死党兼头号小弟,而且还暗恋主角。”   像云灯这样的龙傲天,标配除了忠心耿耿的小弟之外,自然也少不了春兰秋菊千娇百媚男女不限的各种爱慕者。   虽然这是一篇正经文,所以主角没有开过后宫,但即使只是出于风度,她也对每一个追求者都彬彬有礼,让他们对她难以忘怀。   陈西顾便是其中之一。   他和云灯识于微末,在剧情早期十分活跃,即使云灯卡槽损毁,他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在困境之中一直支持云灯,为她奔走设法,与巫洛阳这个拜高踩低的未婚妻形成鲜明对比。   这次云灯没有跟他的队伍出城,一方面是不想让有心人注意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陈西顾这段时间不在云雀城。   为了云灯的伤势,他去附近的彩鸾城求助,寻找治疗的办法,谁知一回来,就听说云灯的伤已经好了。最离奇的是,治好她的居然是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却在云灯出事后第一时间退了婚的未婚妻!   陈西顾当然不相信巫洛阳会是好意。   于公,巫洛阳退婚时干脆利落、冷漠至极,自然难以令人相信。于私,巫洛阳算是他的情敌,陈西顾自然不希望她和云灯还有什么牵扯。   所以他一开口,才会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   巫洛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些念头,口中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的出身并不比宿主差,能够给主角提供很多帮助。而且接下来的剧情里,他的戏份比重也很大,会跟主角一起组队出城探索。”214说。   巫洛阳挑了挑眉,“哦?那他来晚了。”   “宿主不要掉以轻心。”214说,“在原本的剧情中,心仪主角的人千千万,陈西顾却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好兄弟,很多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就连情敌也愿意祝他们百年好合。这种一起长大的竹马,最麻烦了——”   就像是214提醒的那样,见巫洛阳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陈西顾下巴抬得更高了,“我和云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是吗?”巫洛阳轻笑了一下,“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云灯以前的趣事吧,可以告诉我吗?”   陈西顾眉飞色舞,正要开口,忽然警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然是为了证明你们的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还是说——其实你没什么可说的?”   像陈西顾这种一眼就可以看透的人,激将法简直太好用了。他几乎要跳起来,“我们的故事,当然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像是突然意识到可以用这种办法让巫洛阳自惭形秽、知难而退,陈西顾立刻转了心思,开始事无巨细地讲述两人共同经历过的事。自然,出于情敌那点不必言明的小心思,他在讲述之中故意淡化了云灯,反而是浓墨重彩地描述自己的英明神武、帅气绝伦。   巫洛阳听得很认真。   她见过很多小火的模样,但确实很少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她。   正说得兴起时,试衣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云灯从门里探出头来,朝这边叫道,“洛阳。”   说话的两人被打断,巫洛阳回过头去,就听云灯说,“我一个人有些不方便,你可以进来帮我一下吗?”   陈西顾的眼睛都快震惊得飞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争抢这份差事。但开口之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云灯性别不同,是不方便进试衣间的。   他是想去而不得,巫洛阳却是能去还推脱,“请导购员帮忙不行吗?”   云灯面色淡淡,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注视着巫洛阳,语气倒还是平静的,“你来一下吧。”   巫洛阳只好朝陈西顾耸了耸肩,“那我先过去了。”   即使是大牌的试衣间,空间也很是局促。容纳一个人在里面换衣服还算宽裕,但两个成年人挤在其中,就有些放不下了。   必须要身体挨着身体,才能关上门。   “要帮什么忙?”巫洛阳扫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问。   云灯试的这一身,是衬衫加西裤的搭配,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一个人无法完成的步骤。   也确实没有。   云灯看着巫洛阳,答非所问,“你和陈西顾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也有这么多话说?”   这话就太酸了,巫洛阳笑了起来,“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我只是觉得,他这个名字取得实在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故人是特意为了你来的,你看不出来吗?”   云灯却不赞同这个说法。   她说,“我的故人是你。”   “嗯?”   “在认识他之前,我们的婚约就已经定下了。”   这倒是真的。云灯一生下来就开启了四个卡槽,一时引起轰动,那时她的父母还在,与巫青山的关系也不错,就早早定下了婚约。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巫洛阳这个人物是小火后来才塞进来的,所以人际关系一概淡淡,与云灯这个未婚妻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但是,云灯说得没错,她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远比陈西顾更加长久而亲密——她们是一次又一次在小世界里重逢的恋人,如果有所谓的“故人”,当然是她。   “看到了吧?”巫洛阳戳着系统,“什么竹马情深,不足为惧。”   “……怎么会这样?”214不理解。   巫洛阳感慨道,“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她的手段,说穿了并不出奇。   陈西顾算是她的情敌,又和云灯关系匪浅,如果直接对付她,难免就落了下乘,说不定还会被抓住证据反过来让她和云灯之间生出隔阂。   所以巫洛阳选择——让云灯吃醋,主动将陈西顾当成敌人来防备。   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哪怕云灯很清楚,陈西顾和巫洛阳没有丝毫可能,但当这两个人抛下她,在一旁相谈甚欢的时候,她心里还是会不舒服的。   由她来将两人隔开,对陈西顾保持戒备的状态,自然要比巫洛阳自己来效果更好。   接着,下一步,自然是将云灯的注意力全部拉到自己身上来。   巫洛阳留给系统一句“学着点”,面上则是对云灯道,“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所以你才是故人。”云灯凝视着巫洛阳的眼睛,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执拗。   她上前一步,逼得巫洛阳只能后退,身体却靠上了试衣间的墙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衣袂纠缠,呼吸相闻。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在升高,让巫洛阳隐隐生出一点汗意。   云灯抬起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又靠近了一点,保持着这个颇具压迫性的姿势,问巫洛阳,“所以,你为什么要退婚?”   巫洛阳没想到云灯会突然问这个。她还以为,这个问题会心照不宣地就此揭过。不过,细想似乎又不那么意外,这种问题,或早或晚,总是要问清楚的。 第186章 我后悔退婚了(11) ◇   ◎“……你没有欺负我。”◎   四周岑寂。   两人的呼吸声在这样的安静下,便显得十分清晰。而这清晰,又反过来萦绕出一种叫人不自在的氛围,使得呼吸越加急促。   巫洛阳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视线略过云灯颊侧,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了的耳根。那一层淡淡的粉色,自耳垂蔓延至面颊,映得她如同桃花。就连左耳下,那粒小小的副耳,也是一片嫣红。   看来,提问的人比被问的人更加局促不安。   这个发现让巫洛阳得以从那种不自在的氛围之中微微抽离。   她别开眼,轻声道,“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是因为,被毁掉了的天才,已经没有用处,不值得用婚姻做筹码去拉拢。   云灯闻言,薄唇微微一抿。   巫洛阳的回答虽然简单,而且对于她的问题避而不谈,却反过来问她。但这个问题,却已经解答了云灯的一些疑惑。   至少在退婚的时候,巫洛阳是不知道星辰花的。   可以肯定,退婚并不是她在故意耍她玩。   这让云灯更平添了几分勇气,她靠得更近了一点,鼻尖几乎触到巫洛阳的,在这个距离,她甚至可以看清巫洛阳眼底自己的倒影。   她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去找星辰花?”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来拿捏她吗?   即使如此,此刻,云灯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才值得她花费这样的时间和心力来算计?   这个念头让云灯心底有一种烧灼的难受。   既认命地觉得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又不由得生出了一份难以自遏的委屈。   这时,她听到巫洛阳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以为你已经有了答案。”   这笑声让云灯的心沉沉地坠下去,又落不到底。   因为这个答案比前一个更加冷酷。   “那么,”她的声音变得干涩,心中还竭力为巫洛阳找着借口,“你又为什么会在城门口为我解围?为什么要带着我出城?拿到了星辰花,等我跌倒谷底主动来求你,不是更好开价?”   话里话外都是主动为对方设想,可她想听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在得到那个答案之前,无论巫洛阳说什么,她都会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理解。   云灯的声音低低的,压在耳边。   虽然看起来是她将巫洛阳逼入了绝境,强迫她回答她的问题。但事实上,真正在这个过程中走入了绝境的,反倒是她自己。   巫洛阳几乎要怜爱她了。   所以她才完全不明白系统为什么会有那些毫无道理的担忧,明明,云灯的心思早就都已经写在了她的眼睛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只有我可以欺负你,别人不行。”   云灯的眸子被这句话点亮了。   她的鼻尖终于抵住了巫洛阳的鼻尖,就像是独自承担了某种无形的东西太久,已经不堪重量似的,借助这个动作,她伸手揽住了巫洛阳的肩,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然后才喘息般的舒了一口气。   “你……”她踌躇着开口,有太多的话想问,但是又觉得似乎都不必问,最后只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一种不太满意的口吻说,“……你也没有欺负我。”   好像很期待被她欺负似的。   这也确实是云灯的心里所想。她说过,无论巫洛阳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有时,她看着巫洛阳,面对对方的平静,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还不对自己提过分的要求?   巫洛阳又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抚上了云灯的脸颊,轻轻摩挲片刻后,才手指用力,托着下巴让云灯抬起头来。   她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对视了许久。   有一瞬间,云灯以为巫洛阳要吻上来了。   她因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也做好了随时闭眼的准备。   然而没有,漫长的对视结束之后,巫洛阳毫无预兆地提起了最初的话题,“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云灯愣了一下,才终于清醒过来,从那种暧昧粘稠的气氛中抽离,意识到两人并不是处在私密的空间,而是在商场的更衣室里。   虽然这是一个小小的独立隔间,但薄薄的板壁上无封顶,既不能隔音,也并不安全。   云灯只能挫败地解开了一颗扣子,迎着巫洛阳的视线,破罐子破摔,“这个,需要帮忙。”   巫洛阳笑了一下,却没有拒绝,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慢条斯理地扣上了扣子,“好了。”   她说着,推开云灯,伸手去开试衣间的门,“走吧,还有人在外面等着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云灯心底那没来由的嫉妒,就又汹涌而出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越过巫洛阳,按住了她开门的手的同时,也从背后拥住了对方。   巫洛阳将头发梳了起来,从云灯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修长优美的脖颈,如同天鹅般舒展动人。   她忍不住低头,在白皙的脖颈上落下了一个吻。   云灯发誓,这样做的时候,她只是想要轻轻地吻一下,就够了。然而牙齿和唇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触碰到巫洛阳的皮肤,就失去了控制。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巫洛阳的后颈上已经留下了一片十分明显的红痕——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云灯抬起头,看着巫洛阳,有些惶恐地松开手,唇紧紧抿着。   按理说,她此刻应该道歉,但是云灯无法否认,自己心底此刻漫上来的,全都是快乐的气泡,让她整个人有一种头重脚轻的飘忽感。   明明……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在发愁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占一点便宜,假装这是一趟正儿八经的约会,结果这才过去多久,进展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了。   虽然,这更应该被定义为她的冒犯,但是既然巫洛阳没有拒绝——   那是否便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就像她这几天里,常常可以感觉到的那样,巫洛阳对她是和别人不同的。   ……   试衣间的门一打开,陈西顾就连忙从小沙发上站起来,面带期盼地看了过去。   他脸上刚刚扯开的笑意微微一僵。   云灯要试的,是跟巫洛阳同款的衣服,这一点他事先已经知道了。但陈西顾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套衣服上身的效果竟然会这么好!   作为一个龙傲天,云灯自幼顺风顺水,自然也养出了一种从容的气质,站在那里的时候肩背挺拔,如同一株清新的白杨,尤其适合衬衫西裤这种正装。   因为曾经落入低谷的缘故,又让云灯多了几分稳重沉凝,不再像过去那样一眼就能看得到底,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然而此刻,陈西顾却无暇欣赏她的新风格,而是微微蹙着眉,打量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一样的衣服,她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圆融的气场,只笼罩着这两个人,让旁人都插不进去。   陈西顾早就知道云灯有个未婚妻,但因为从未见过,平日里云灯也不提起,就以为她对这种父母之命的婚约不感兴趣。然而此刻,他心底的侥幸却被彻底打破了,也许不说并不是因为不重视,恰恰是因为太重视了。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云灯落在巫洛阳身上的视线如此直白,毫不掩饰。   即使这个女人曾经退了婚,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屈辱。   陈西顾心情复杂,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出去。   店里的导购员们可没有他这么多的顾虑,看到云灯,纷纷眼前一亮,围拢上去,夸赞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将这套衣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买一定会后悔终身。   那云灯当然是买了。   等导购去开票了,她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陈西顾,颇为惊异,“你怎么还在?”   “你……”陈西顾心下苦涩,“你现在过得好吗?”   “如你所见,”云灯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强调,“很好。”   陈西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霎时凝固。   巫洛阳正在偏头看旁边挂着的衣服,从这个方向看去,她后颈上的痕迹一览无余。最重要的是,陈西顾刚才跟她说过话,仔细地打量过这个情敌,很确定这痕迹之前是没有的。   见鬼!巫洛阳也就是去试衣间给云灯帮了个忙,前后离开他的视线几分钟而已,这痕迹是怎么来的,还用问吗?!   陈西顾原本还有许多的话想说,然而此刻,脑海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哦。”他迟钝地应了一声,“那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云灯注视着他的背影走出店门,一转头,就对上了巫洛阳揶揄的视线,“其实他还不错,一心为你考虑。”   云灯立刻就警觉了起来,“你说过,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故意这样说,显然是在混淆概念。然而巫洛阳却没有反驳,只笑着“嗯”了一声。   云灯慢半拍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由睁大了眼睛。   她的视线落在巫洛阳身上,灼热得让人有种要被她点燃的错觉。 第187章 我后悔退婚了(12) ◇   ◎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巫洛阳无端地觉得,现在的云灯,有点像是一只忠诚的大狗狗,很想对着主人摇尾巴撒欢,但又顾虑着这是公共场合,需要保持两人的形象,于是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放进了眼睛里。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炽热的火焰在她眼底燃烧,又被无形的线连到巫洛阳身上,叫她生出比在更衣室里更明显的燥热。   “咳……”巫洛阳咳嗽了一声,转开视线,故作无事地问,“还要试试别的吗?”   “你帮我挑。”云灯说。   巫洛阳自然不会拒绝,走过去看其他的衣服。   导购们已经很知机地退下了,这附近只剩下两人。巫洛阳心不在焉地挑了一会儿,就听到了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哒哒”的声音仿佛敲在巫洛阳心上,让她手中的动作顿住。   云灯已经走到了她身侧,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像是也在打量那些挂起来的服装。   只是不等巫洛阳一口气松懈下来,在某个瞬间,手背感觉到了一点温热的触感。   起先只是轻轻地蹭了一下,像是被羽毛扫过,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然后,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纵容和默许,那温热直接贴上了巫洛阳的手背。   紧跟着,尾指被人勾了一下。   然后又被用力攥住。   云灯的掌心比手背温度更高,烫得巫洛阳手心出汗。她已经忘记自己在看什么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右手上。   紧握着她的手并未满足,而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松开了,将巫洛阳其余的手指也握进手心,再摸索着换成了十指紧扣的姿势。   这一切都掩藏在身侧,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任何人看见。   只有这一隅的空气,正变得越来越这粘稠灼热,让人喘不上气。   两个人逗留的时间似乎是有点太久了……迷糊之中,巫洛阳脑海里出现了这个念头。   她的思绪稍微清明了一些,意识到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不管是勾勾缠缠的手指,还是待会儿再去试衣间里试衣服,都有种说不出的危险,不能任由气氛这样发酵。   做出决定之后,巫洛阳视线一扫,就挑出了几套眼熟的衣服,让导购拿了云灯的号码,直接包起来,开条子结账。   至于身上这件衣服,自然是不会回去再换一次的了,只能让人剪了吊牌,将试衣间里换下的衣服也包起来带走。   两人就穿着一样的衣服走出了服装店。   云灯对此十分满意,连巫洛阳借结账的忌讳甩开了自己的手,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下一站是去吃饭。   巫洛阳特意要了大厅靠窗的座位,而没有去包间。   大庭广众之下,云灯还懂得收敛,要是去了包间,就不是吃饭,是吃她了。   即使如此,整个过程中,云灯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她身上,估计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太清楚,只是机械地咀嚼。   幸好,还知道夹菜,没有出现对着空碗空盘子吃个不停的乌龙。   “我很下饭吗?”某个瞬间,忍无可忍的巫洛阳开口问。   云灯恍惚了一下,终于回神。   她眨了眨眼睛,不敢看巫洛阳,只好垂下眼,盯着面前的碗轻声答道,“……是甜的。”   巫洛阳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矫正云灯。   反正,她也不算很过分,应该是有分寸的……吧?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所以结束之后,巫洛阳便也不打算在外面逗留。   虽然看云灯的样子,似乎还想去河边走走,吹吹夜风。   巫洛阳用脚趾想都能猜到她的目的——河边一到晚上,到处都是一对对小情侣,别说牵手了,就是旁若无人拥抱亲吻的也不少,她们混在其中,会很不起眼。   但是巫洛阳觉得,以云灯现在的状态,身处那样的环境,对她冷静下来并没有任何好处,拒绝了这个提议。   理由也是现成的,她们买了好几套衣服,装在袋子里也颇占地方,总不能拎着购物袋去河边散步。   ……   大概是看出了巫洛阳拒绝的态度,即使回到只有两人住的别墅,云灯也表现得很安分。   两人各自回房,洗澡之后换上家居服。   等巫洛阳弄完出来时,云灯已经坐在二楼小客厅的沙发上,正在对着摆了一地的碟片挑选。   “要看电影吗?”巫洛阳走过去问。   云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碟片,一边点头道,“放松一下。”   顿了顿,又说,“我以前没怎么看过这些,你有推荐的片子吗?”   她的语气太正常了,巫洛阳不疑有他,伸手挑了一张,“看这个吧,经典。”   云灯伸手接过,中途一度握住了巫洛阳的一截指尖,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在巫洛阳起疑之前松手,一边转移话题,问,“这些你都看过了?”   巫洛阳点头,“会买来收藏的,自然是我看了觉得不错的。”   云灯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陪我再看一次?”   即使她不用这种语气,巫洛阳也不可能拒绝她。   所以几分钟后,两人并肩坐在小沙发上,面前的屏幕已经开始播放片头,茶几上则摆满了果盘和零食。   巫洛阳抓起一个抱枕,又塞了一个给云灯,“这样舒服一些。”   云灯转头盯着她怀里的抱枕,表情莫测地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好在这部影片确实对得起巫洛阳的推荐,开头就引人入胜,后面更是渐入佳境,哪怕是已经看过一次,知道剧情的巫洛阳,也被吸引住了。   但是这部影片也并不全都是优点。   作为一部经典大片,它在剧情跌宕节奏紧凑之余,也没有放弃对感情戏的塑造,而当下风气开放,爱情片段当然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拉拉小手,而是有一段让人脸红心跳的激情戏。   据说男女主演就是因为这部戏结缘,拍完之后就高调宣布恋情,电影里的感情戏,自然拍得真挚动人。   等巫洛阳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女主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这时候跳起来关掉设备,是不是有点太欲盖弥彰了?   心底存了这样的疑虑,巫洛阳只能目不斜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煎熬地看着这一幕戏。   以整部电影而言,这一段不过三分钟,转瞬即逝。然而对此刻的巫洛阳,每一秒钟似乎都被拉到了无限长。只觉得一点三分钟怎么都过不去。   造价昂贵的音响里传出了暧昧的喘息,巫洛阳终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遥控器。   伸出去的手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云灯动作缓慢地握住了这只手,又慢慢转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然后才轻轻用力,将巫洛阳朝她的方向拉了一下。   这本来是带着试探的一个小动作,结果巫洛阳却毫无防备地身体一歪,靠在了她身上。   连巫洛阳自己都吃了一惊。   然而云灯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时间,她侧过身,视线落在巫洛阳的眼睛上,然后很缓慢地向下移,最终停在她的唇上。   她用另一只手托着巫洛阳的腮,靠了过去。   在真正吻上去之前,云灯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确定巫洛阳没有拒绝。   屋子里没有开灯,正在播放着影片的屏幕就是唯一的光源。黑暗轻柔地拢在两人身上,掩去了许多东西的同时,似乎又暴露出了更多。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眼前的人。   云灯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虽然一开始决定在家里看电影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委曲求全的意思,觉得若是没有那么正式,被巫洛阳拒绝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就出去一趟,她和巫洛阳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变了。   顺利得不可思议。   云灯迫切地想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只有真切地触摸到、拥抱到、亲吻到这个人,她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而非是自己的幻想或梦境。   她抽出被巫洛阳抱着的枕头,丢在一边,把人往自己的怀中揽,直到严丝合缝,才辗转地加深了这个吻。   屏幕上的影片还在继续,三分钟的精彩片段已经结束,又回到了剧情线上。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些了。   这间别墅的主人,已经沉溺在了真实的梦境之中。   ……   巫洛阳再次确认了一个真理——再可怜的狗,那也都是狗,是会咬人的。   可怜只不过是她伪装出来、让人滋生同情,从而放下防备的手段之一。等你松懈下来,就是她进攻的时刻了。   然而确认了这个道理,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云灯双手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一蹭,巫洛阳就忘记要责备她的事了。   哪怕第二天顶着红肿得很可疑的唇去上班,身上又多了许多的痕迹,也觉得不是她的错。   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想跟主人更亲近一点而已。   谁能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卑微的要求?   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巫洛阳揉搓着身上这颗蓬松柔软的头,在心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第188章 我后悔退婚了(13) ◇   ◎谁说她没有心?只不过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装过他们。◎   何可婷一走进巫洛阳的办公室,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然而仔细观察,又看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巫洛阳和云灯都是一早就到了,正在办公桌旁说话,见她开门进来,一同看了过来。   “我迟到了吗?”她有些紧张地问。   虽然已经是新时代了,不讲究事师如父的那些规矩,但是让师父等自己,显然也是很不合适的。   巫洛阳笑了笑,语气柔和地说,“没有,是我们来得早了些。”   说着朝云灯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云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从办公桌后绕出来,朝何可婷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   何可婷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劲,今天的云灯,看起来似乎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了,显得和气了许多。   看来我之前觉得云姐不喜欢我,是我多想了。何可婷在心里欣慰地想,分明是因为一开始还不熟悉,所以她不好亲近,现在过了两天,不就熟悉起来了吗?   这么一想,立刻就振奋了起来,打定主意要跟云灯搞好关系。   殊不知今日的云灯看她,就像是看一个晚辈——她既然是巫洛阳的弟子,也和自己的弟子是一样的。   这长辈看晚辈,自然是包容许多,而且似乎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责任。在这种责任的驱使之下,云灯自觉要做好一个师娘的典范,像是巫洛阳要避开自己跟何可婷独处这种事,云师娘俨然已经看得很平常了。   何可婷的思绪并没有发散多久,就被巫洛阳叫回了注意力。   “这两天你应该也已经适应了新环境,从今天起,我就开始教你制卡。”巫洛阳说,“那边的架子上有材料,你先去处理了。”   教制卡,从材料教起,这也算是非常标准的教学思路了。毕竟只有对材料足够了解,才能根据不同的性质进行搭配,绘制出符合预期属性和效果的卡牌——自然,这是想要追求宗师境界的卡牌师才会重视的事,一般制卡师光是学习市面上流行的各种卡牌,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何可婷立刻兴奋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巫洛阳如今到了什么境界,但是能够创造出一张全新的卡牌,解决许多卡牌师束手无策的症状,已经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了。   而每一个大师乃至宗师的经验,都是非常宝贵的,即便写在书里,一般人也很难看懂,非得是这种手把手的教导,才能领悟更多。   她本来以为,巫洛阳会再多考验自己一段时间,没想到她这样雷厉风行,没有半点藏私的意思。   如此,何可婷的态度自然更加端正了一些。   即便有些疑惑巫洛阳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一样,也来不及深想,很快就沉浸在了材料的海洋之中。   巫洛阳见状,才放松了一些。   她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才将材料课安排在了最前面,只因何可婷是基础十分牢固的学生,上这堂课最省力,而且也可以避免她的视线长时间停留在自己身上。   等一堂课上完,何可婷的脑海里已经塞满了各种知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去整理一番,再验证一遍巫洛阳所说的东西,自然不会再多想什么,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云灯卡着时间从训练室里出来,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一时对这位弟子更加满意——一下班就走,半点没有缠着师父的意思,孺子可教!   身后有同事跟了出来,问云灯,“老大,我们今晚打算出去聚餐,你也来吧?”   短短两天,所有人对云灯的称呼就变成了统一的“老大”。对于卡师来说,实力就是一切,原本这些人就已经被她打服了,等今天一进训练室,被云灯挨个指出自己的弱点和改进的方式,一个个对她已经是五体投地了。   而云灯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心态的转变。本来她看这些家伙,个个都像是潜在的情敌,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她自然要为巫洛阳训练出一支好用的队伍。   云灯甚至还有了别的想法。   “邀请你以前的朋友到我们这里来?”饭桌上,巫洛阳听到云灯的提议,有些惊讶,但又不是十分意外,“我当然是十分欢迎的,不过他们会愿意吗?”   云灯所说的朋友,自然就是她以前收的小弟们。   这些人本来应该在云灯组建自己的势力时,成为核心人物,帮她支撑起一个框架,再不断吸纳新人进来。   现在云灯已经加入了巫洛阳的势力,而且这辈子应该都不会退出了,自然也要考虑安顿这些愿意追随她的人。   能到巫洛阳这里来,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巫洛阳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云灯的追随者,自然是以她马首是瞻,他们能接受投入新的势力,而且领头的人还不是云灯吗?   更重要的是,按照系统的说法,她的追随者之中,可有不少同样也是她的爱慕者。   以前的云灯谁都看不上,这些人反而可以压抑自己的爱慕,和平共处,现在嘛……   他们会愿意改为追随情敌吗?   云灯也没有大包大揽,而是说,“我先问问,愿意就过来,要是不愿意,再看怎么安排。”   身为龙傲天,她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没问题,当然不会对其他人的爱慕一无所觉。只不过以前的云灯从没考虑过个人问题,这种事别人不提,她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   现在她已经有了对象,就更要避嫌了。   吃完饭,云灯就开始挨个给以前的朋友发消息。   这些人跟她都是交心的关系,也一直是站在她这边的,云灯自然没有隐瞒,他们想知道的情况,她都说了,包括自己和巫洛阳的关系。   这时候,反而要感谢巫青山以前替她们订婚了。虽说已经退了,但是只要把婚约拿出来,大多数人对于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比较好接受。   虽然他们大都认为云灯是因为巫洛阳替她修复了卡槽,才选择跟她在一起,重续婚约。   云灯对着这些猜测,沉默良久,没有反驳。   这种事是说不清的,反正只要巫洛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够了,没必要一个个解释过去。   正聊着天,一条新的消息发了过来。   看到发信人,云灯不由陷入沉默。   她之前有意跳过了陈西顾,没有给他发消息。在云灯,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那天她和巫洛阳在一起,陈西顾也看到了。他当时走得那么急,后来也一直沉默,已经是一种无形的表态,没必要再问一次。   然而陈西顾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们这些人,因为巫洛阳的关系,也成了朋友,不过彼此之间难免有亲疏远近,所以私底下有不少小群。陈西顾就是在群里看到有人问,才知道云灯正在安排他们,并且独独跳过了他。   其实以陈西顾的身份,也根本不需要云灯的“安排”。要不是他怀着不能说的心思,一直跟在云灯身边,家里本来也是要支持他组建自己的势力的。现在云灯似乎不打算组建队伍,他也无非是回家。   可是云灯问都不问一句,就替他做了选择,还是让陈西顾愤怒。   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他的愤怒就没有消失过。   当时离开得太匆促,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掩饰好,但陈西顾不在意,他巴不得云灯察觉了,然后来质问他。   然而云灯没有来。   陈西顾知道为什么,但他不能接受。   他以为云灯这样的人,心里只有自己的目标,根本不可能爱上什么人,所以才心甘情愿地后退一步,以朋友甚至小弟的身份跟在她身边,只求自己对她有一点用处。   可是,可是——   她对那个巫洛阳这么紧张在意,却根本不愿意花一点功夫来敷衍他!   甚至问都不问,就替他做了决定,显然根本没有考虑让他过去,只是因为他已经在巫洛阳面前露出了端倪。   谁说她没有心?只不过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装过他们。   所以,陈西顾是来质问的,也是打算把话摊开了说。   去他的体贴爱护,他就是因为太考虑云灯的心情,一直在让步,直到现在把自己喜欢的人也让了出去。   因为这样的考虑,他没有半分婉转,一上来就直指重点,“我听他们说,你打算把人介绍到巫洛阳那边去,怎么没有联系我?是你于心有愧,所以才不敢跟我说,还是你根本没有把我陈西顾当成朋友,怕我会破坏你们的感情,干脆就把我排除在外?”   云灯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敲下三个字:“对不起。”   “原来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陈西顾更生气了,“云灯,我对你很失望。我以为你是心有大志,所以不在乎儿女情长,但你看看,现在的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灯了!”   这句指责让云灯微微出神。   事实上,她觉得,她也是刚刚才重新认识了自己。   以前的云灯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现在的她,在回望过去的自己,似乎也隔着一层薄纱,看得并不清晰,也想不起来那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的动摇。   无论是以前的云灯,还是现在的云灯,她们共同的选择都只会是:活在当下。   她沉默了许久,才用一句话回复了陈西顾:“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陈西顾没有再回复。   ……   就像巫洛阳预想的那样,最后选择过来的人并不多。这些人大都受过云灯的恩情,不管她做什么决定都会鼎力支持,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老大。   至于那些想要跟着云灯实现抱负的,觉得云灯能做大事所以投靠的,乃至对云灯有情所以甘愿留在她身边的……他们几乎都无法理解云灯的选择。   甚至于,他们可以接受云灯喜欢什么人,从神坛上走下来,却不能接受她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庸。   云灯并不认为自己是巫洛阳的附庸——她本来也以为会是这样,可是巫洛阳在关键的时刻,明确了她的身份,也让她更加明晰了自己的位置,就连未来,似乎也比以前更加清楚了。   其实就算她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最终还是需要找一个卡牌师入伙,否则这个势力就不可能真正地稳固壮大。而现在,巫洛阳填补了这个位置,拿出了比云灯更完善的计划,让她来掌握话语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少云灯没有什么“人在屋檐下”“低人一头”的感觉。   跟着云灯过来的小弟们,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部分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负责具体事务安排和管理的人都是云灯,至于给他们训练、带他们出任务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巫洛阳的存在感,只在每次发物资的时候才会出现——云灯会告诉他们,哪些卡牌是巫洛阳绘制的。   这种平时不插手事务,全凭云灯做主,一出现就发福利的老板,请再来一打好吗?!   关键是巫洛阳的卡牌不仅多,而且每一张都超好用!   在外面,卡牌总是千篇一律的。   这并不是缺点,因为正因为一张卡牌,不管用什么配方,不管由谁来绘制都差不多,才能适用于大部分人。   这是卡牌普及的基础,也是卡师能够轻松获取卡牌、提升战斗力的根本原因。否则,只能花大价钱找卡牌师定制属于自己的卡片,那大部分普通人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   只不过这样一来,往往是使用者调整自己入适应卡牌,这中间总有些不契合的地方。   这也是大势力往往会包养自己的卡牌师,实力高强的卡师总会跟卡牌师一对一绑定的原因。   现在,这些人就体会到了这样的好处。   不夸张地说,拿着巫洛阳给的卡牌,常常会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实力提升了至少三成。   虽然其中也有他们努力训练,在云灯的纠正下弥补了短板、修正了错漏的原因,但卡牌用起来更舒服了,这是谁都能感受到的事。   因而巫洛阳虽然存在感不高,也不怎么管事,但却依旧凝聚起了所有的人心,成为了这个规模不大的小势力里当仁不让的核心人物。   而这些——当然都不是错觉,而且巫洛阳不知多少个日夜殚精竭虑的结果。   即便收了何可婷这个徒弟,可以打打下手,巫洛阳其实也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不是她不想管事,不想出现在人前,确实是没时间。   这天,巫洛阳又在研究行动队刚刚从城外带回来的材料。   和一般的任务小队不同,云灯带领的队伍,出城的目标不是那些售价昂贵的材料,而是尽可能地搜集更多品种的材料,供巫洛阳研究。   外面不知道,只有跟巫洛阳朝夕相处的云灯才知道,她究竟找到了多少可以用的新材料,又用这些东西研究出了多少新卡牌。   队伍被她武装到了牙齿,战斗力能不提升吗?   然而巫洛阳却依旧没有满足的意思。   云灯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边,轻声劝说,“休息一会儿吧。”   巫洛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牛奶和糖的调甜味让她的神经舒缓下来,回味才是咖啡的微苦。巫洛阳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云灯现在当然不用站着看,早就已经走到巫洛阳身后,伸出手替她揉捏按压,缓解疲惫,闻言也只是叹气,“咖啡再好,也是不能替代休息的。”   “我知道。”巫洛阳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要不是这是自家对象,云灯真想对她翻个白眼。   她心里有什么数?   云灯按在巫洛阳肩上的手往下滑,从后面搂住她的脖颈,一只手拿起了巫洛阳刚刚写完,笔墨未干的那张纸。   “有时候……”她斟酌着措辞说,“我觉得你好像很着急。”   巫洛阳意外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云灯没好气地瞪她,“看什么?我是你的枕边人,如果连这也察觉不了,那这二十年就白活了。”   “抱歉。”巫洛阳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只是……我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呢。”   “所以,是因为什么?”云灯问。   其实她能察觉巫洛阳的状态不对,还多亏了自己也有过那么一段睡不安寝,藏了无数心事的时间。   她的问题已经被巫洛阳解决了,可她却不知道,巫洛阳的这种不安来自于何处,只能感觉她越来越着急,已经到了云灯已经不能视而不见的地步。   巫洛阳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开上了锁的柜子,从中取出一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云灯,“也该让你知道了,你自己看吧。”   云灯有些疑惑地拆开文件袋,翻看其中的资料。越看,她的脸色就越严肃,也越是理解巫洛阳为什么会如此焦虑。   这是一份关于云雀城外各种异兽的研究资料,从几年前直到现在。根据资料显示,城外的异兽们正变得越来越活跃,而且很多难缠的异兽,踪迹已经越来越靠近城市了。   出城的队伍收获更丰厚了,可是遇到的危机也越来越难以应付了,长此以往,对云雀城没有任何好处。   更让人不安的是,异兽的这种靠近,似乎并不是短暂的走错了路线,而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向着城市迁移——到最后,说不定会出现异兽围城这种令人胆寒的结果。   尽管直到今天,这看起来都只是巫洛阳的一种猜测,并没有更多的证据,但这摞厚厚的资料,已经足够令人不安。   何况巫洛阳很清楚,这是一定会出现的结果。   在最初的剧情中,云灯也正是在这场围城之战中力挽狂澜,声名远扬。而在穿书者出现之后,异兽围城依旧是个很重要的节点——云灯没有得到星辰花,不得不将视线转向城外的异兽,并且催化了这一次的兽潮,使得云雀城被暴力毁灭。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非常关键的剧情。   虽然现在的云灯看起来并没有黑化的迹象,但是走完剧情之前,巫洛阳都不能完全放心。   何况这也是她和巫洛阳即将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巫洛阳自然会尽自己的力量去保存它。   真到了那一天,现在这种层次的力量,也只能勉强跟异兽抗衡而已,所以巫洛阳要做更多的准备。   新材料、新卡牌,都是将来能用得上的。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忙一点也可以接受。今天的忙碌,是为了将来更好地休息——巫洛阳一直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己。 第189章 我后悔退婚了(14) ◇   ◎“你已经在做了,云灯,而且做得很好。”◎   云灯放下手中的文件,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像她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因为天赋备受关注,在众人的期望之中长大,自然也有一番胸怀和抱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即便中途曾经有过低谷,她也没有失掉这种长时间培养起来的自信。   ——我能影响这个世界,这是刻在她骨子里,不会说出口的骄傲。   但是从未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确信,自己正在做的事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举足轻重的。   毫无疑问,巫洛阳的胸怀比她所想的更加宽广。   在她只考虑着“干大事”“实现人生价值”的时候,巫洛阳的视线,却已经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关注着这个世界背面的隐患。   她爱的人,是个英雄。   云灯在巫洛阳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虔诚地亲吻她的指尖,“我没想到你在忙的是这个……你总是让我惊讶。”   巫洛阳笑了一下。   云灯又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当然。”巫洛阳笑了,“你要不断尝试和改进,找出一套能与我的卡牌配套、同时还能推广出去的战斗方式。”   她看着云灯,脸上是由衷的赞赏,“你已经在做了,云灯,而且做得很好。”   这夸赞让云灯有些赧然,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巫洛阳安排的,就只是出了一些蛮力而已。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又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尽管之前并不知道巫洛阳究竟在做什么,但她已经参与其中。   这就是巫洛阳。   和她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被她抛下,因为她往前走的时候,会拉住云灯的手。   云灯松开手,抱住巫洛阳的小腿,依恋地将头枕在她的膝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头上微微一沉,是巫洛阳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正在轻柔地摩挲她的头发,让云灯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如果她是一只猫,此刻应该翻身露出肚皮,予取予求了。   短暂的温情过后,巫洛阳又跟云灯商量,“我看你们的战斗方式已经成型了,接下来应该可以对外推广了,你觉得呢?”   云灯立刻从巫洛阳的话中领会到了一种时间紧迫的感觉,所以她没有反对,点头道,“可以。”   她手下的行动队以八人为一队,共四队,这段时间以来,每周至少出两次任务,再收获海量材料资源的同时,也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战斗体系,可以直接教给别人的那种。   自然,这样的行动,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云灯说,“其实最近一直有人在打听这些。如果你打算推广这种新的战斗体系,我这就放出风声,应该会有不少人感兴趣。”   巫洛阳却摇头,“那样太慢了。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经验总结出来,对外公开。我这边也会公布新的卡牌体系,相信要不了多久,云雀城的战斗小队就都能用上了。”   这个决定,就连云灯都很惊讶。   任何东西,只要是新的,而且比之前旧有的进步了,那就势必隐藏着巨大的利益。如果巫洛阳愿意对外出售,必然可以赚得盆满钵满,而且一样可以获得巨大的声望。   然而巫洛阳的意思,却是要无偿将之公布。   比如一张新卡牌,若是对外售卖,收入源源不绝,一旦公开图案、材料和绘制细节,那任何一个卡牌师都可以绘制,赚钱的也是他们,与巫洛阳无关。   或许会获得一些好名声,但因为放弃的利益太大,反而可能会被人当成傻子。   但是——云灯又情不自禁地觉得,这事情办得简直太合她的胃口了!   她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这就写。”   巫洛阳却没有就这样满足,又说,“光是有这些还不够。城外的资源再多,也是有限的。想要拥有足够多的材料,还是要走人工培育的道路。”   这是她的另一个研究方向,不过效果显然很一般。   亿万人类之中,有远见的聪明人不止一个,这么多年了,自然不会没有人提出人工培育卡牌材料的想法。   毕竟人类的发展史,就是驯服自然和各种动植物的历史。   然而,他们都失败了。   本质上,异兽和异植,是因为X物质才被催生出来的,所以它们只出现在城外,不可能在城内豢养。那么养在城外?听起来似乎可行,然而人类对于城外,至今也仍然在探索之中,一支小队能在城外待上三五天,就已经很厉害了,坚持不了很长时间。   这种情况下,在城外建立基地,培育动植物,所要面对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   当然困难并非不能克服,只是成本太过高昂,与其投入在这里,不如组织小队去城外探索。毕竟异植和异兽的生长速度都十分惊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现资源匮乏的情况。   现在巫洛阳想做这件事,面临的困境也是一样。   不过,巫洛阳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支小队最多十个人,在城外自然难以立足。但若是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呢?那完全是一个微型城市了。”巫洛阳说,“只不过如今的局势,很难组织起这种规模的队伍。”   一个地方的资源是有限的,所以一支队伍的人数永远不会太多。就像云灯手底下近三十人,却要分成四队行动。   巫洛阳觉得,这和古代的游牧民族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后来,科技进步,种植业和畜牧业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牛羊便不必逐水草而居,而是可以圈地养殖,于是草原上出现了城市,牧民也开始定居一处。   他们现在所缺少的,正是那个关键性的“科技”——能让人类长期在城外生存的保障。   而这,正是巫洛阳的特长。   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巫洛阳只是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种田文女主,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她已经习惯了因地制宜,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种田,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异植和异兽,其实都很适合大规模培育,毕竟生长速度快、产量高,又耐各种病虫害,可以说是种田人心目中最好的品种了,连选育环节都可以直接省略。   当然,说到科技,听起来似乎跟巫洛阳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这个世界的人们可是有卡牌的!   只要你想得到的事,卡牌都能到,就算是隔绝X物质也不例外。   现成的成品——每座城市外部笼罩着的防护罩——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防护罩太大,也不能挪动,使用起来就不那么方便,但如果可以缩小到一人大小呢?   云灯听她说起这个想法,顿时眼睛一亮,“我觉得可行性很高!”   这当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如果是别的卡牌师,云灯并不看好,但这可是制卡成功率比别人高至少十倍的巫洛阳啊!   如果是她的话,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得到了云灯的支持,巫洛阳也很高兴,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起接下来的计划:她打算去看看云雀城的防护罩,先弄明白原理,再针对性地改进。   云灯有点明白巫洛阳为什么想要直接公布新的卡牌和战斗体系了。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只想着赚钱,把太多时间浪费在那里,自然也就很难再在其他地方有所进步。   可是巫洛阳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钱对于她现在要做的事,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如放弃,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研究工作上。   ……   以巫洛阳的身份,想看看云雀城的防护罩,自然没有问题。   高咏直接将她带到了位于城主府之下的核心处。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城市的防护罩,竟是由卡牌构成的。   能够住下近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防护罩的体量十分惊人,自然不会是一张卡。事实上,它由一套几百张卡牌维持着,每一张卡牌都有专门的人员持有,而这些人,也是整个云雀城的基石。   当然,这基石是随时可以换的,只要顶上去的人也有这张卡。   得知此事,巫洛阳对自己的想法更有信心了。既然防护罩是由几百张卡组成的,那将它拆分缩小就并非不可能。   而且巫洛阳也是这时才想到,如果真的可以人手一个防护罩,那还有另一个层面上的战略意义——人类将不必依赖城市生存,那么异兽围城也就不会再是灭顶之灾。   她立刻就投入到了新工作之中。   跟她一起出门却只能一个人回去的云灯:……她一开始好像是想劝巫洛阳放松一些,多休息一下,怎么反而变成支持她了?   而且还让自己也变得更忙碌了,甚至连巫洛阳带她见了家长这件事,也是结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没办法,谁叫她眼光太好,一眼就选中了这样一个对象呢?   家长的认可当然很重要,但巫洛阳在朝着她的目标前进,她也不能松懈。   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坦然地现在巫青山和高咏面前,证明自己是最适合巫洛阳的伴侣。   推广卡牌和战术体系这事,云灯找了老熟人白隼小队。   在他们的努力下,这一批新卡牌几乎是立刻就风靡整个云雀城,基于新的卡牌而存在的战斗体系,也迅速推广开来。   而与之相对的,是城外的异兽越发躁动,各种异常已经开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而异兽围城的可能,也不止一次在城主府的会议上被提出。   灾难的阴云已经笼罩在整个云雀城上空。 第190章 我后悔退婚了(15) ◇   ◎“我怎么隐约记得,这婚已经退了?”◎   云雀城,城主府。   “城外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城主让秘书将资料发到每一个人面前,脸色严肃地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异兽攻城也只是早晚的事。”   在发现异兽的动静之后,云雀城自然不会什么都没做。   除了对外发布任务,公开召集战斗小队前往城外清理异兽之外,整个云雀城的守备力量,也有七成都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效果不能说没有,但是人类在城外活动,受到的限制太多了,即便堆上大量的资源,也依旧时间有限。   而异兽却是不知疲倦的。   甚至就在这迁移与暴动之中,它们仍然没有停止繁衍。   “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应对最糟糕的情况。”城主又说。   “可是我们的力量大部分都已经投入进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卡师说,“即使动员全民,能够增加的力量也有限。”   以前不是没有异兽冲击城市,但从来没有过真的大规模的。   在座的众人虽然都没有明言,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尽管这场战争尚未正式开始,但人类已经落入了下风。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试探着开口,“或许,我们可以向其他城市求助?”   “求助信已经发出去了。”城主表情凝重,显然对这个方案并不看好,“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回信。而且就算回了,我想来援的人数也不会太多。”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方面,每个城市之间距离遥远,交通不便,若是大队人马前来支援,中途就不知要损耗多少,反而是小股精锐存活率更高。   另一方面,各个城市的日子不好过,能调拨的人手本来就有限,云雀城出现了异兽攻城,他们自然也要防备起来,不敢派出更多人手,以免被异兽趁虚而入。   这都是可以想到的情况,还没有考虑各人私心、派系斗争以及其他种种。   所以指望援军,基本是不可能了。   最后,这场会议也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的方案,城主只能叹着气道,“先准备全民动员吧。”   会议结束,其他人纷纷离开,去忙自己的事,只有巫青山留了下来。   城主见状,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问道,“青山兄,有事?”   “你先看看这个。”巫青山也取出一摞资料,递给城主。   “这是……”城主看到一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我是听下面的人说过,洛阳折腾出了不少新东西,可……这上面的数据都是真实的吗?”   “当然是真实的。”巫青山肯定地说,“我哪敢在这个时候,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份资料,都是巫洛阳的新卡牌和战斗体系流传开之后的各种数据统计,以及与过去的对比。有了图表,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但凡是接受了这一套的队伍,战斗力都提高了三到五成。   这个数据着实有些太惊人了。   其实巫青山自己看的时候也有点不信,还是让老婆测试过了,才愿意相信。但这会儿在城主面前,他却替巫洛阳打了包票,“我是想着,现在的情况,正用得上这东西。您要是不相信我的数据,也可以自己派人去调查。”   城主点点头,“这份资料我先留下,研究一下。”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青山兄,这如果是真的,洛阳可是立了大功啊!”   云雀城是一座有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即便是云灯和巫洛阳这两个知名度极高的风云人物,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更不是人人都买了新卡牌,学了新的战斗方式。   真要推广到全城,还是需要城主府发力。   这是巫青山来找城主的原因,但是这些东西,对于眼下的云雀城,确实是雪中送炭的好东西。   短短半天,调查结果就送到了城主的案头。   按照下面的人的说法,实际上的提升,远比纸面数据更大。   只不过这种提升是体现在一些细微的地方,比如用了新卡牌,在城外待着会舒服一些,比如一场战斗下来大家的精神消耗比以前更少,比如队伍处理战利品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   都只是细节,可是整合在一起,却让整个队伍更有效率了。   如果说以前一只小队一周只能出城一次,在城外最多待两天就要回来休整,那现在就变成了一周去两次,一次去三天,算下来真正休整的时间只有一天。   在战时,这个数据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所有的卡师队伍都能如此,等于凭空多出了一倍的战力!人类方也就不会一直如此被动,可以做更多的尝试和努力。   城主当机立断,下令全城推广新卡牌。   然后又找到巫青山,说是要亲自跟巫洛阳道谢。   巫青山苦笑,“说实话,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洛阳了。据云灯说,她正在闭关,研究一张新卡牌,若是成功,说不定可以左右战局……”   这话巫青山不敢信,但是又忍不住心怀期望。就连城主听了,也连忙道,“那就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忙吧。对了,这个云灯,就是和洛阳有婚约的那个孩子吗?我怎么隐约记得,这婚已经退了?”   巫青山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的确是退了……不过两个孩子有缘分,这不是又走到了一起。唉,孩子大了,这种事我们做家长的也不好管得太多……”   话虽如此,其实巫青山对云灯是很满意的。从前他就看好云灯,现在见两个孩子消除了芥蒂,开始通力合作,自然没有不高兴的。   于是有忍不住跟城主说了一些云灯的事迹。本意只是炫耀,谁知城主得知那一整套战术都是云灯研究出来的,当即就决定聘请她去城卫军做教官。   云灯已经做了这么多,自然不会推辞这个任务。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即便累死也就是杀几千头异兽,必须要调动起更多的力量,才有胜算。   第二天云灯就走马上任,对着城卫军倾力传授各种经验技巧。   城主旁听了一堂课,就叫人拿了摄像机过来,将整个课堂都拍下来,放到网上做公开课。   于无声中,人类的力量开始增长,原本被压着打的情况,总算是扭转了一些。   只是这种转变出现得太晚,一时难以撼动异兽的冲击。   终于,第一头异兽撞在了云雀城的防护罩上。   作为云雀城最外围的防护措施,这防护罩除了隔离X物质之外,自然也有着不俗的杀伤力。这只异兽撞上去,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然而它的动作,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在这之后,一只又一只异兽冲撞防护罩。虽然这些异兽都免不了一死,但是防护罩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了下去,显然消耗巨大。   守在附近的人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有人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防护罩消耗巨大,最好是用来对付那些人挡不住的高级异兽,不能被如同异兽白白消耗!”   很快,众人就以小队为单位,在号召之中排成了人墙,竭力猎杀普通异兽,只把高级异兽放出去。   不过人们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防护罩上。那些有余力猎杀高级异兽的小队,就抓紧机会动手,既能增加今日的斩获,也可以为防护罩减负。   短暂的慌乱之后,云雀城外的战线就稳住了。   但是没有人松懈。   这只是开始,人需要注意,异兽却不用,所以统筹安排、轮班作战是很有必要的。幸而在这段时间的演练之中,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听从调度,整座城市忙而不乱,暂时还能应付。   也就是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之中,众人发现了新的战斗方式的好处。因为大家学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卡牌,即便一个队伍因为种种意外减员,也能迅速补上。甚至很多只剩下两三个人的小队,拼拼凑凑又能组成新的队伍,不至于完全失去战斗力。   只是损耗依旧存在,而且随着战斗时间拉长,人类方的缺陷也逐渐暴露了出来——资源不足。   这既是指从城外搜集到的资源难以弥补损耗,也是指卡牌师们的绘制速度难以供应如此高强度的战斗。   眼下因为城中还有不少储备,一时半会儿没有显露出来,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尤其是防护服,在战斗之中很容易损毁,消耗非常之大。   一旦资源告罄,人类将无法在城外作战,到时候就只能依托防护罩,在城里作战了。退这一步,整个云雀城的压力瞬间增大五分。   御敌于外,战斗起来就不用顾虑,就算大肆搞破坏也没关系。但在城内战斗,若是也这么打,就必须要承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就在城里城外一片焦灼之际,巫洛阳出关了。   一张光华流转的卡牌被握在她的手心,巫洛阳直接驱车赶到城门处寻找在这里赌督战的城主,路上注意到此刻的战况,也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第191章 我后悔退婚了(16) ◇   ◎这一点亲热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越野车轰鸣着闯入了这片战场。   虽然现在整个云雀城都已经结成了大联盟,而且城外的异兽实在太多,不存在抢怪的事,但每个小队之间,还是会习惯性地拉开一些距离,不会随意进入别人的地盘。   所以光明战队的成员们立刻戒备了起来。   外围的远程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正面战场挡在身后,屏气凝神地盯着刚刚开过来的车。   直到车门打开,看到从车上走下来的人,他们才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是老板!”   巫洛阳却没有看向他们,下车后视线立刻就落在了正在战斗的云灯身上。   作为这支队伍的核心和主力,云灯此时正在跟一只高级异牛作战。   即使是在末世降临之前,战斗中的牛对人类来说也是十分难缠的,何况是异变之后?   异牛力大无穷,冲撞起来气势惊人,若是一般的卡师,估计要一整支小队才能牵制住它。   至于击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此刻,云灯一个人就对上了一头异牛,而且毫不畏惧地与这头牛正面冲撞,竟也没有落在下风。   这是因为她的卡牌之中,有一张增加力量的卡牌,再加上可以限制目标行动的那张卡,搭配使用,一个人就抵得过一个小队。   此时正在关键时刻,听到车辆的引擎声,云灯也丝毫没有分心,依旧只盯着面前的异牛。倒是异兽还没有习惯这种声音,下意识地躁动起来。   这一下,就让云灯抓住了机会。   她伸出右手,一张卡牌在手心闪烁片刻,旋即隐没,变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战刀。云灯握住刀柄,双腿在地上一瞪,借力跃起,于电光火石之间,一刀捅进了异牛的要害处。   异牛剧烈地挣扎起来,跌倒在地,不停地打滚,想要将云灯甩开。眼看要落入险境,云灯松开握刀的手,借力向后一跳,正好落在了异牛打滚的范围之外。   而异牛本来就是强弩之末,数次翻滚之后,便渐渐停止挣扎,彻底死去了。   直到这时,云灯才走上前,一把将战刀拔-出。   她拎着刀回过头,正要吩咐后勤组上前处理猎物,就看到了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巫洛阳,整个人不由一呆。   巫洛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灯战斗的时候看起来冷酷极了,又美又飒,尤其是提着刀转过身时,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血色,给她平添了几分杀气,看得人忍不住屏息。   可惜下一瞬,这种冷酷的气场就被打破,变成了呆愣。   她快步上前,走到云灯面前,称赞道,“很厉害。”   云灯听到她的声音,总算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露出一抹笑容,“你怎么来了?”   “我的卡牌画好了。”巫洛阳说,“城主说要找个队伍来测试,这种好事,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云灯眼睛一亮,“测试期间,你都会留在这里?”   巫洛阳点头,拉住她的手,“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负责此次测试的工作人员。”   这时,其他人也陆续从车上下来了。他们都看到了刚才的战斗,对云灯的态度十分客气,简单介绍了一下测试流程,就取出卡牌,给队伍里每个人都发一张。   队员们因此围拢了过来,十分熟练地排队领卡,现场试用。   ——有巫洛阳在,这个流程他们都已经很喜欢了。每次老板一出现,就会有新的卡牌发下,而他们需要尽可能地挖掘出卡牌的潜力,探索出更多用途。   现在不过是多了几个工作人员而已。   趁着大家都忙,巫洛阳拉着云灯到一边去说话。   “去车上吧。”云灯握紧她的手,说。   因为巫洛阳坐的是城主府的车,所以她们去了云灯的车上。   车门一关,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就拢了上来,云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抱住巫洛阳,亲吻她的脖颈和耳根。   巫洛阳有点痒,忍不住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反过去勾住云灯的脖子,跟她接吻。   这是一个略有些凶狠的吻。   自从巫洛阳闭关,而外界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她们两人别说亲热,就连见面的时间也减到最少。在今天之前,她们已经一周没有碰面了。   “我好想你……”换气的间隙,云灯呢喃出声。   巫洛阳搂紧她,“我也想你。”   听到她的声音,云灯倒是清醒了一些,依依不舍地松开巫洛阳,“外面还有人在等……正事要紧。”   不是她有多么在意正事,而是云灯记得,为了异兽攻城的事,巫洛阳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她自然不能耽误了正事。   巫洛阳却还是抱着她,低声笑道,“不急,不差这一点时间。”   正事当然很要紧,但是这一点亲热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跟云灯在一起并不是浪费时间,对巫洛阳而言,这也是一种“充电”——想到自己是为了云灯和她的世界努力,就会更有动力了。   云灯本来就是极力克制,实际上也很不舍,听到巫洛阳这样说,便放任自己沉溺了下去。   车子里的空间狭窄,两人呼吸的热度简直让空气都变烫了几分。   巫洛阳可以嗅到云灯身上的气息,除了她已经熟悉的,属于云灯本人的味道之外,还有战斗带来的汗水和烟尘味,以及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这让巫洛阳有些陌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心跳,更加急促的呼吸。   好一会儿,两人才平复了下来,静静地拥抱在一起,述说离情别绪。   巫洛阳见云灯脸颊上的血痕还在,便伸手去擦。   然而这血迹已经干涸,根本擦不掉。她想了想,凑过去,以舌尖濡湿那一点痕迹,将之舔掉了。   云灯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了一点距离,观察巫洛阳的脸色,一边说她,“那是高级异兽的血液,怎么能随意入口?”   巫洛阳闻言,不由一怔。   在黑化的剧情中,云灯在错过星辰花之后,面对异兽围城的局面,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异兽身上,想通过食用异兽的血肉,开辟出新的道路,最终却葬送了自己和云雀城。   她明明很清楚,异兽的血液是不能随意入口的。   幸好,现在的云灯有着光明的未来,不需要为了力量,明知道有危险还主动去尝试和接触。   “我记住了。”巫洛阳抬手抚摸了一下她脸上原本痕迹所在的地方,认真地回答。   云灯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又温存了片刻,巫洛阳才说起自己最重创造出来的这张卡牌——在使用者身边形成一个没有X物质的普通环境,就是这张卡牌唯一的效果。   舍弃其他功能之后,这张卡牌的消耗就降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即使是初级卡师,也能持续使用一整天。   只要能推广开来,异兽便不会再真的棘手。而巫洛阳在城外开办异植异兽培育基地的计划,应该也不成问题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巫洛阳和云灯被惊醒,也没法继续待在车上了,只能整理衣物下车。   人群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到来,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故意忽视,毕竟一对小别重逢的爱侣,避开人群去做了什么,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发现太让人惊讶了,“使用了卡牌之后,异兽会忽视我们的存在!”   其实这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毕竟异兽追逐的是X物质,而卡牌制造出来的却是没有X物质的普通空气环境。   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还是因为异兽围城。毕竟拥有大型防护罩的城市,按理说也不会引起异兽的注意,但兽潮偏偏就来了。   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免就叫人顺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城里究竟有什么?才会导致异兽的异常变化?   巫洛阳和云灯对视一眼,立刻道,“我要立刻回去,将此事上报。”   云灯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虽然不舍,但还是点头道,“去吧。”   不提抱负和事业,早一天解决异兽围城的事,她和巫洛阳也能早一天拥有休息时间,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温存片刻就要被迫分开。   巫洛阳匆匆来,匆匆去,带回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城主的重视,开始着手城内的排查。只不过整个城市太大,他们又不知道那引起一切变动的异常是什么,短时间内估计不会有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新的努力方向。   而且有了巫洛阳的新卡牌,城外的形势也会变好很多,能够坚持很长时间。   时间,就是他们现在最缺少的。   排查仍在继续,而经过测试的卡牌也很快投放到了战场上。   经过几番磋商,这种卡牌没有对外售卖,而是作为对表现出色的队伍的奖励。   这其实是因为目前的产量跟不上,但如此一来,竟还意外调动了众人战斗的积极性。   不过这一切,暂时跟巫洛阳没什么关系了。她现在连制卡的事都交给了何可婷,自己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城外的培育基地上。   在巫洛阳的坚持下,考虑到城外的局势已经没有那么危急,为了长远打算,城主终究还是松口赞成了她的这项提议。   甚至为了嘉奖她制作出的卡牌所带来的贡献,城主府并没有将培育基地的掌控权收归公有,而是允许巫洛阳私人经营。   巫洛阳和云灯以后的养老钱,估计都要靠这个基地了,自然十分用心。 第192章 我后悔退婚了(17) ◇   ◎“那你之后就不走了?”◎   又是轰隆隆的引擎声。   这一次,队员们的态度就和上次大不一样了,尽管仍在忙碌之中,但还是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连原本应该最认真的云灯,都忍不住分了一下心。   之前他们只想着靠近的肯定是敌人,但现在,明显有了另一个选项。   虽然云灯心里很清楚,巫洛阳才刚刚离开不久,不可能那么快又来——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但等待就是这样的,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当这声音真正响起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怀期望。   好在这一次,出现的仍是熟悉的车。而当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也是熟悉的人。   “老板!”众人都热情地开口寒暄,心里琢磨着,这一次老板出现,会给大家发什么福利,顿时美滋滋的。   只有云灯一个人不关心福利,但心底的甜蜜却更胜过任何一个人。   她三两下解决了自己面前的猎物,快步走到巫洛阳面前,看着她笑。   这一次,她没有问“你怎么来了”,好像心里就知道,短时间内来了两趟,不可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巫洛阳也没有卖关子,对她笑道,“有一个好消息,想听吗?”   云灯当然点头。   巫洛阳就张开双臂,对着面前这片土地随意圈了一下,抬起下巴,意气风发地对云灯说,“这个地方,从今天起,就是我们的了!”   云灯微微睁大眼睛,也有些惊喜,“你的基地申请下来了?”   巫洛阳含笑点头,“开不开心?”   那当然是开心的。   城外面积广阔,比城内大了不知多少倍,培育基地的选址偏偏就在云灯他们的队伍负责的这一片,显然只会是巫洛阳的主意。而这也意味着,不管是接下来的基地建设还是后续的引入异植异兽,所有工作他们都可以参与进去,而巫洛阳也会留在这里主持工作。   也就是说,云灯和巫洛阳终于可以结束这段时间以来的“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过得像两地分居”的状态。   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好事,比巫洛阳的基地申请被通过了更令人惊喜。   云灯忍不住握住了巫洛阳的手,用力攥紧,不太敢相信她们有这样的好运,于是不无担忧地问,“是不是还有别的条件?”   巫洛阳笑了起来,“你这就把城主想得太坏了。”   云灯耳根一红,垂下了眼,却没有改口。   巫洛阳就安慰她,“放心吧,好歹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而且我也做了不少贡献,他对我是很厚道的。不单让我私人建立培育基地,而且地方任选,我当然就选你在的这边了。”   云灯这才放下心来,又确认了一遍,“那你之后就不走了?”   巫洛阳的回答是转身从车上拎下了自己的行李箱和野外住宿所需的帐篷和物资。   云灯眼尖,立刻伸手将帐篷接在了手里,也不打开,对巫洛阳道,“走,我先带你过去安置下来。”   队伍有一片宿营的地方,摆满了各种帐篷。云灯直接带着巫洛阳进了自己的那一只,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回身抱住她。   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背,解释道,“这帐篷不是我买的,是城主府的工作人员准备的。”   她既然过来了,当然是跟云灯住一个帐篷了。只是考虑到堆放行李之类的也需要空间,才要了一个。就算不用来放行李,也可以作为临时的小会议室。   想也知道,以前开小会估计就是直接在云灯这里,现在这里是两个人住,难免留下许多痕迹,就不合适了,总要有替代的地方。   云灯听完,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又将帐篷拿起来,准备到外面找个地方扎好。   被巫洛阳拦住了,“这个不急,先过来让我好好抱一下。”   云灯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机器人,巫洛阳一句话就动一下,也不管行动是不是自相矛盾,直到听了这一句,她才安静下来。   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   本以为怎么也要等异兽退去之后,她们才有空考虑别的,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不过等待是为了更好的将来,云灯可以按捺住自己。   但巫洛阳总是有办法,即使是在工作中,也不会忽略了她。   ……   巫洛阳一来,整个队伍的精气神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云灯这个老大也很有威信力,但是跟掌握财政大权的金主怎么能比呢?   尤其是知道接下来这里会拔地而起一座基地,以后他们所用的许多卡牌,材料或许就会来自这里,就更令人高兴了。   没有卡师会嫌弃卡牌太多。毕竟卡牌想要发挥出强大的实力,是需要养的,吃经验,吃资源,还要吃同类型的卡牌,再财大气粗的人,供养起来也觉得吃力,就更显得巫洛阳这里的待遇不一般了。   所以虽然巫洛阳和云灯都没有开口要求,但他们完成了每天的工作之后,就会主动跑去帮忙。   有了卡牌,做什么都方便,短短一周时间,基地的整体框架就建成了。只剩下一些功能细化。   巫洛阳带来的帐篷,虽然被云灯支起来了,但一次会议都还没开过,就惨遭抛弃,因为队伍直接搬进了基地刚刚落成的宿舍,不用再风餐露宿了。   再之后,大家战斗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留手,抓住活的异兽送到基地里圈养。   这个时候,就让人忍不住感谢起这一次的异兽潮来了。   城外太大了,异兽的品种更是数也数不清,大家出城的时候,多是遇到什么打什么,没有太多挑拣的余地,很多品种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特别是那些不生活在城市附近的。   没有   但现在,兽潮将所有品类的异兽都送到了云雀城附近,他们只需要捕捉就可以,省了不少力气。   “今天的收获真不错!”一位队员用绳子将刚刚抓到的异兽捆好,跟前面抓到的穿成一串,一边欢快地吹着口哨。   只要一想到自己今天抓的每一只异兽,都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卡牌做贡献,大家就不能不积极,不能不高兴。   原本跟异兽战斗是一件非常令人疲惫的工作,时间长了,大家多少都有点消极的心理,但现在,各种摸鱼的症状全都不药而愈。   甚至还有人感慨起来,“要是那些异植也能长腿,自己跑到我们面前来就好了,能省多少事?”   “做什么美梦呢你!”身边的同伴笑骂了一句。   另一位队员啧啧出声,“我说,这些异兽已经够棘手了,如果再加上异植,那应该是噩梦吧?”   说话的两人一愣,继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明明一开始兽潮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是很紧张很忧虑的,什么时候,那些情绪彻底消失了,变成现在这种轻松写意的状态了呢?   是老板来了之后。   没见就连老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对他们也没有以往的严厉了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云灯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变化,纯属是私事分去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谁还顾得上下属们呢?   所以说,她之前决定加入巫洛阳的势力,这个决定是多么地英明啊!如果为了争一时的长短,组建了自己的势力,那现在估计忙得人影都不见,哪里会像现在,工作恋爱两不误?   由于日子过得太过轻松,就连兽潮似乎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以至于整个基地的气氛都有些与大环境脱节。   直到巫洛阳再次收到城主的消息,才从这种短暂的安稳之中唤醒。   因为有基地作为屏障,队伍的自保之力大大提升,云灯也可以抽出身来,所以这一次,两人是一起回来的。   到了城主府,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巫青山和高咏都赫然在列。不过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人齐了,城主走上台,面色严肃地宣布了一个消息:“经过探查,异兽潮形成的原因已经被找到了。”   在座的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坐直了一些,集中精神。   等听城主解释完毕,众人才知道,原来当年,城市的防护罩也不是凭空建立起来的,而是使用了王级异兽的尸骸作为镇物与核心。这尸骸,就埋藏在每一座城市的地底。   这些年来之所以那么安稳,是因为没有王级异兽,兽潮失去了掌控者。   而现在,新的王级异兽诞生了。   它发动兽潮,正是为了夺回王级异兽的尸骸。这倒不是异兽还有什么为前任收尸的习惯,纯粹是因为这尸骸对王级异兽来说也是可以提升实力的好东西。   所以,兽潮不会像大家想的那样,一段时间之后就消失。一天没有得到王级异兽的尸骸,就会存在一天。   而且不仅是云雀城如此,其他的城市也一样,顶多是早晚的事罢了。   “我们要做好长时间跟异兽打交道的准备了。”城主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沉重地道,“这个消息我已经发给了各个城市,援军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轻松了一些,“幸好,我们也不是全组准备。”   他点了巫洛阳的名字,“你上来,跟大家讲一讲你的想法。”   城主之所以批准巫洛阳的培育基地,不过是因为她的功劳大,而这件事没有坏处。可是现在知道兽潮一时半会儿不会退去,那巫洛阳原本的计划中,培育资源供应战事的想法,反而很合适了。   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源,足够多的卡牌,王级异兽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第193章 我后悔退婚了(18) ◇   ◎——完了!◎   其实有了巫洛阳的新卡牌,人类对于城市防护罩的依赖已经大大降低。   但王级异兽的尸骸自然是不可能让出去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异兽又不是吃素的,谁知道拿到了尸骸,兽潮是会退去,还是继续进攻城市?   如果是后者,失去尸骸的城市将毫无反抗能力,而新的王级异兽却实力大增,此消彼长之下,人类的结局如何,可不好说。   唯一的选择,就是依托城市防护罩,战斗到底。   不过有了巫洛阳弄出来的各种新东西,如今的战斗,机动性更高,成功率自然也更大。   所以听完巫洛阳一番介绍,原本因为这个消息而慌乱的人,便都渐渐安下心来。   巫洛阳还提出,要把这些新东西送给其他城市,让他们也早日戒备起来,应对此次灾难。   城市与城市之间有野外阻隔,所以人类交流不便,往往只能跟随在两个城市之间做贸易的车队往返。可城外的野兽们却没有这种顾虑。虽然距离很远,但要是别的城市出了事,谁知道异兽会不会被王级尸骸吸引,都跑到云雀城来?   虽然平常彼此之间也各有算计和争斗,但当面对异兽的时候,他们仍然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要守望相助。   因而巫洛阳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当然了,给也不能白给,总要用这些东西换点好处回来。不过这些就是城主府的官员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会议结束之后,巫洛阳又被城主留下来说话。谈话结束后,因为时间太晚,两人便没有出城,而是回别墅去住。谁知到了这里,却见巫青山和高咏竟然都在。   原来他们一早猜到巫洛阳今天可能来不及赶回去,所以特意过来等待。   至于目的,一是因为很久没见这个女儿了,而且巫洛阳一直待在城外,也难免叫人挂心。更重要的是,她今天出了好大的风头,做父母的自然有不少话要叮嘱她。二却是为了她和云灯的事。   退婚什么的已经是过去式了,眼看两个孩子越来越亲密,看着是要定下了,他们自然要问两句。   不过眼下的局势,操办婚事什么的自然无从提起,也没有那样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也就是做家长的在身份上认可了云灯而已。   即使如此,也足够云灯高兴了。   “真奇怪。”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感慨,“我以前为什么会从来没有注意过你呢?”   那当然是因为小火设定了她们之间的故事会这样发展啦!   巫洛阳笑而不语。   云灯又自我开释,“可能以前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事业上了吧。”   她是真的这么想,但多少也有点跟巫洛阳表忠心的意思。   巫洛阳听得笑起来,“好在现在也不晚。故事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开场,早了或者晚了,反而可能不合适。”   云灯听到这“不合适”三个字就觉得心有余悸,因为巫洛阳当初退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连忙抬手去捂巫洛阳的嘴,竟是连一点假设也听不得了。   巫洛阳在她手心啄吻了一下,痒得云灯只能松开手,这才含笑道,“别怕,我们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这个世界是如此,脱离了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如果不是自己事业有成,正好动念想谈恋爱,她被系统选召之后,也不会突发奇想要跟主角谈恋爱。若是系统在她还有事业心的时候上门,说不定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于这个说法,云灯只赞成一半。   她觉得,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她注意到巫洛阳,都一定会喜欢她的。但巫洛阳会不会喜欢她,就说不定了。   这么一想,确实是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才有了她们之间的缘分。   云灯心底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遗憾,就这样被消泯了。   ……   因为夜里睡得晚,第二天,两人便起晚了。   不过她们本来的计划是直接出城,所以也不是很赶时间。   谁知才穿好衣服,正在商量难得进城一趟,早餐要吃什么,得给队伍里的人也带一份过去时,城主府突然来了人,通知她们去开会。   “怎么又开会?”巫洛阳有些奇怪,“昨天不是都商量好了吗?剩下的事,我也帮不上忙,这正准备出城呢!”   “今天估计是走不了了。”城主府的工作人员笑着宣布,“附近几个城市的援军正好都赶在这两天到了,消息先一步送到,现在正商量要怎么接待呢!城主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最关键的还是你,所以希望你能留下来,跟他们见上一面。”   巫洛阳笑了笑,知道这只是城主想让她露脸。当然,可能还有一点炫耀的心思,但对巫洛阳没有坏处。   在这个时代,好的名声和强大的实力无疑都是很重要的。就算她不准备搞事业,有这些也能过得更自在。   她对工作人员道,“有劳你稍等片刻,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说是开会商量怎么接待,但其实也没有太多好准备的。现在是战时,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也不适合搞什么大场面,只能说一切从简。所以真正商量的,是如何展示他们的实力。   巫洛阳一听就笑了,“这个简单。城主你现在放我回去,到时候再以参观战场的名义,把人带到我那里去。”   城主一想,还真是个好主意。   巫洛阳本人不用提了,就是云灯和她带的队伍,也都是实力出众,必然能够展示出云雀城的风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这是云雀城普通的队伍,效果更佳。   而且巫洛阳这么一提,城主便觉得,现在是其他城市要来求他们的好东西,既然是求,就该有求的样子。让巫洛阳巴巴地在这里等着,就不合适了,应该是他们登门才对嘛!   于是巫洛阳虽然没吃上早餐,却还是给队伍成员们打包了一家高档餐厅的外带。满满一车美食送到,立刻引发了一场欢呼。   在城外什么都好,连异兽肉都能吃到腻味,但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味道怎么和大厨比?   不过其实私心里,队员们更想尝尝老板的手艺,他们虽然只吃过一次,但许多人至今念念不忘。   可惜叫老板给自己做饭这种事,就算再飘的人也不敢开口。老板自己兴致来了想做是一回事,主动开口要求,就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也有人试图撺掇云灯去开口,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既然吃不到老板的手艺,高档餐厅也勉强可以代餐。   吃完饭,巫洛阳就将开会的内容说了,又说过两天可能会有其他城市的人来参观战场。众人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好好表现,务必要将他们光明小队的名气打出去。   两天后,参观的队伍就到了。   看到的自然是一支仪容严整,态度庄肃的队伍——其实巫洛阳觉得有些用力过度了,但大家似乎都乐在其中,她也就没有说什么。看现场的效果,似乎也确实只有她这么想,大家都觉得这支队伍很厉害。   而且巫洛阳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吸引了。   程枫。   这位穿书者,在被云灯直白地揭开短处,说出了她的目的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每一件都比她重要,巫洛阳确实还没来得及关注过,怎么她就成了其他城市的代表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云灯顺着看过去,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这事还真是巧合,程枫在那件事之后,总觉得继续留在云雀城不太安稳。她虽然鼓起勇气破坏了云灯的机缘,但又矛盾地相信云灯身上真的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那天被云灯吓了一跳,生怕遭到她的报复,便琢磨着离开云雀城。   之后寻摸机会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她恰好赶在异兽围城之前离开。   这让程枫也松了一口气,觉得离开了主角的势力范围,安全许多。   谁知云雀城的兽潮爆发,求助信息很快送到了彩鸾城。   彩鸾城和云雀城距离最近,平时来往也最紧密,虽然自己的力量也是紧巴巴的,却还是抽出了一支队伍前来。   而程枫这个刚到彩鸾城的云雀城人,就倒霉地被抓了壮丁,成了这支队伍的向导。   也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在原剧情里,每个城市都饱受兽潮的骚扰,其中一部分甚至几乎沦陷,要不是主角开了挂,力挽狂澜,说不定这个世界就毁灭了。   如果云灯真的失去了星辰花,不能拯救世界,她又能在这种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活多久?   所以说那些穿书文的主角,很多都会主动去抱原主角的大腿,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惜她已经错失机会,没抱上大腿也就罢了,还结了仇,自然要低调做人。   此刻,程枫根本不敢抬头,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体藏到体型高大的同伴身后,生怕被云灯或巫洛阳注意到,怂得一比。   巫洛阳往那个方向看得太久,彩鸾城的领队不可能注意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巫小姐认识我们队伍里的人?”   程枫听到这个问题,猛地抬起头来。   她巴不得巫洛阳把这件事含糊过去,自己以后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然而她的思想并不能影响到巫洛阳,她听到对方说,“谈不上认识,有点过节。”   程枫面色一白,眼前阵阵发黑,什么念头都没有,脑海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第194章 我后悔退婚了(完) ◇   ◎云灯本来就是个英雄。◎   程枫本来很害怕巫洛阳和云灯对付她,但此刻她才意识到,主角根本不需要对付她,对于她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对方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更让她恐惧的是,接下来云雀城主主动介绍,巫洛阳就是一系列新卡牌的设计者。   那些新卡牌程枫在城里就看过了,也十分惊诧,因为这和她知道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在原本的剧情里,兽潮让各个城市都疲于应对,而云灯便是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拯救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成为了全人类的拯救者,自然也拥有了偌大的名声。   而巫洛阳,只是云灯龙傲天道路上的一个小小阻碍,打脸完毕之后甚至没有什么戏份。   但程枫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也许就是因为她穿书,才让巫洛阳带着云灯出城,也导致退了婚的两人重归于好。   云灯没有成为龙傲天,对已经得罪了她的程枫而言不是坏事。   那个时候,知道即使没有主角,世界也会自动修正,出现新的可以取代她的人,程枫是很高兴的。   谁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巫洛阳!   而她,明明已经及时离开了云雀城,却又倒霉地被抓了壮丁,重新被送回云灯和巫洛阳眼前。   程枫眼前一黑,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就不用面对这样的场面了。   好在这个时候,彩鸾城的领队比她更不希望云灯和巫洛阳关注她,害怕她们恨屋及乌,影响到对彩鸾城的观感,于是连忙转开了话题。并且立刻让人将程枫带离,不让她留下来碍眼。   巫洛阳也没有追着不放,光是她那句话,就足够让穿书者不得安宁了,用不着做更多。   于是她转而介绍起自己的卡牌,以及基于卡牌的战斗体系,还让云灯的队伍当场演练了一番。   参观团成员在这里待了一天,接受了云灯的简单培训,也为她们的基地补充了几十个新品种的异兽,给巫洛阳和云灯省了不少事。   “我有点期待其他城市的使者了。”把人送走,巫洛阳看着今天的成果,忍不住感慨。   这一次来的只有附近几座城市,更远一些的不知道是还在路上,还是根本没派人过来。不过这不重要,等新的卡牌在这几个城市推广起来,有了效果,别的城市自然会主动前来。   唔……回头跟城主提一下,下次再有人来交易,多要一点当地才有的异兽和异植好了。云雀城附近的品类,她都研究得差不多了,如果有新的素材,说不定还能碰撞出更多想法。   她把这个想法跟云灯说了。   云灯很赞同,但又说,“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其实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城市参观。”   巫洛阳想到云灯在原本的剧情中就是挨个把所有城市转了一遍,刷足了存在感,便觉得这建议似乎也不错。   虽然有她在,云灯的命运已经截然不同,不可能再黑化,但是也失去了成为救世英雄的可能,若是能陪她到处走走,也算是一点弥补。   反正,虽然这个世界的人在城市之间移动很麻烦,但如果是她和云灯要去,相信没有哪个城市会拒绝,说不定还会主动派遣精锐小队前来迎接。   就是云雀城主要头疼了。   心里琢磨着这些,巫洛阳朝云灯笑道,“等这边稳定下来就去。”   这个承诺没多久就实现了,因为不止一个城市给她发邀请函,希望她能过去。云雀城主即使想阻拦,也根本拗不过这样的“民意”。   幸好巫洛阳的父母都在这里,她总不会一直在外面,总会回来,这么一想,云雀城主也只能做出大方的样子,主动为她们做好各种出行准备。   巫洛阳和云灯这一走,就走了整整十年。   等她们再回到云雀城的时候,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人类依托城市防护,与异兽作战,变成了人类反攻异兽,压得异兽根本无法靠近城市。   而这其中,巫洛阳和云灯出力甚多,她们也因此成为了蜚声各处的一双爱侣,每座城市都流传着许多关于她们的故事。   最有趣的是,她们还得到了所有城市荣誉市民的身份,大家都争着说她是属于xx城的。因为这个云雀城主每次来远程会议,都拉着个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几个亿。   不过如果云雀城主知道巫洛阳的腹诽,大概只会反驳:几个亿怎么可能跟她们相比?   不说别的,就是巫洛阳那个基地,经过十年的发展,产值就已经不止几个亿了。   回到云雀城之后,巫洛阳和云灯又忙了一段时间,这才安定下来。   只是没休息多久,云灯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提出了一个计划——反攻王级异兽。   在很多年前,末世突然降临,当时的人类生存环境十分糟糕,无论城内城外都十分危险,很有可能千挑万选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住下,第二天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了。   人类用无数生命的尝试,得出了令人绝望的结果: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   但当时的人类并没有放弃,他们努力击杀异兽,研究异兽,并且因此开发出了一套全新的战斗体系。   ——这就是卡师和卡牌师的由来。   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也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在艰苦的环境之中,磨砺出了一批先驱,他们既有能力、也有魄力,在人类站稳脚跟之后,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修建一座能让人类在其中安睡,而不用担心异兽跑到自己家里来的城市。   为此他们一遍遍尝试,终于找到了一条可行的方案,唯一的问题是能源不足。于是又有人提出猎杀王级异兽,用它们的尸骸作为核心。   这是一个荒唐而大胆的计划,为此人类付出了几代人的牺牲。   一只只王级异兽死去,一座座城市拔地而起。   虽然损失惨重,但直到那一天,人类才真正重新拥有了家园。   自那时直到如今,几百年过去,野外才积累起足够多的能量,诞生新的王级异兽。   所以云灯认为,为了接下来几百年的安稳,她们也必须做点什么。   前人能做到的事,他们也可以。   说完自己的想法,云灯还有些忐忑,担心巫洛阳生气。因为现在的日子已经没什么不好,她这个想法,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是瞎折腾。   谁知巫洛阳丝毫不觉得诧异,“你想做就去做吧,我会全力支持你。”   “你不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吗?”云灯问。   巫洛阳笑了,“我觉得这是你一定会做的事。”   云灯本来就是个英雄。   ……   用几十年的辛苦换几百年的安稳划不划算?这笔账大部分人都能算得过来,再加上巫洛阳和云灯巨大的影响力,很快人类阵线联盟组建,各大城市的精英云集云雀城,由云灯带队,开始了对王级异兽的讨伐。   巫洛阳自然是对于卡牌师的不二人选。   她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妙:原本的计划明明是避免了主角的黑化之后,就退休养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工具人,怎么最后变成了这样?   不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巫洛阳转头看看精神满满的云灯,便也不再深想这个问题。   这种危机四伏的世界,要咸鱼确实比较难,下次还是让小火选个安全点的世界吧……   回到小火的空间,巫洛阳就迫不及待地提了这个建议。   小火自然是答应了,“正好,有一个很安全的现代社会,主线剧情还发生在校园里,可以吗?”   巫洛阳听到校园,先是会心一笑,然后就警惕起来,“高中?”   故事、尤其是爱情故事里的校园自然是美好的,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酸甜的滋味,引人怀念。但变成现实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青春爱情有没有不好说,但高考和无尽的习题试卷必然是少不了的。   作为一名已经功成名就,年纪轻轻就开始考虑养老问题的种田文女主,巫洛阳并不想重复一遍高中生涯。   小火似乎是笑了一下,“是大学。”   “那还行。”巫洛阳放松了一点,大学虽然也要考试,但是管得远比高中宽松,而且已经成年了,如果有别的人生规划,休学甚至退学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次还是让我来安排吗?”小火又问。   巫洛阳还没回答,系统214已经在她的意识空间里叫了起来,“等等,我有话说!”   巫洛阳这才想起,这个世界前期,系统还经常跟她讨论,但到了后期,就一次都没有开过口,以至于她几乎要遗忘对方的存在了。   现在看来,这段时间的沉默,它也颇有所得。既然如此,听听也无妨。   这么想着,巫洛阳将系统从意识空间里放了出来,问道,“什么话?”   “我觉得现在的安排虽然已经很好,但还是缺乏一点新意。”214沉着地说,“要不要多加一个元素?”   📖 第十二个世界 📖 ◇ 第195章 青梅与天降(1) ◇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一方。◎   214这一次可以说是痛定思痛,彻底推翻了自己从前的想法,有了全新的思路。   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巫洛阳再上个世界培养的那些工具人……咳,队友。   这些人对于“老板”的态度,给了214很大的启发,让它意识到,老板并不会需要一个教她怎么做事的员工,特别是巫洛阳这种有主意的老板,她有了想法,下面的员工就竭尽全力去实现,这才是最合适的相处之道。   所以214也不再考虑什么任务不任务了……反正它现在已经不归主神管,连核心数据都可以任由巫洛阳修改,再坚持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连巫洛阳这个做任务的,也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就想谈恋爱呢,其他的都是顺便。   尤其下个世界,还是很安全的现代世界,   既然如此,214扒拉着自己丰富的(言情小说)数据库,很快就有了打算。   此刻,她十分自信地道,“加一个恋爱攻略的元素,你们觉得怎么样?”   正好她是个系统,只要修正一下任务模块,就可以轻松添加上这部分的内容。而它笃定,不管是巫洛阳还是小火,都会对此感兴趣的。   毕竟是两个恋爱脑嘛!   果然,这话一出,巫洛阳还没开口,小火已经主动道,“详细说说。”   214就如此这般解释了一下。   最近这种恋爱攻略的系统文还挺流行的,自然也有它的种种优势,以小火一贯的态度来说,她完全无法拒绝这个建议。   巫洛阳本来也觉得挺新鲜,被小火一看,立刻就拍板,“那就这么办。”   “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光团模样的系统团子抬起胳膊,艰难地比出了一个“很小”的姿势。   “什么问题?”   214小小声道,“为了让这个恋爱攻略系统发挥作用,最好是你封闭记忆进入任务世界。”   要是巫洛阳还有记忆,就能够完全掌控系统,就很难让她听系统的话去走攻略路线。   它本以为这个要求巫洛阳不会同意——这么多个世界的积累,是巫洛阳做任务时的底气,对她来说,已经很少会遇到很棘手的情况了。   但214终究是系统,并不了解人类的思想。正是因为底牌太多,可以在任务世界轻松掌控局面,巫洛阳才会同意这个提议,毕竟这样会有趣得多。   就算不提这些,光是失忆play这个经典情节,也值得巫洛阳尝试一番。   再说,旁边的小火眼睛已经亮得有点吓人了,显然系统的提议完全戳中了她的心思。既然如此,巫洛阳又怎么会拒绝?   “可以。”她很爽快地点头,把系统绞尽脑汁想好的说辞堵了回去。   虽然反正是要失忆,但正是因为这样,巫洛阳反而不能将一切都交给小火去安排,必须要提前获得相关剧情和主线,做一些准备——虽然她的主要目的是谈恋爱,但任务还是要做的,若是能够融入恋爱线之中,那就更好了。   这个世界的故事,也确实如小火所说,十分简单,也没有太大的危险。   主角任秋,从小到大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她自己也很喜欢安定,习惯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去进行。她的人生按部就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切都如同预料。如果没有意外,之后的工作乃至婚姻,也全都在掌控之中。   但故事之所以会发生,自然是因为出现了意外。   任秋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兼同学,名叫季礼,是个和她一样品学兼优、外貌出众、很有魅力的好学生。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不懂事的时候说过“长大后要和xx结婚”这种豪言壮语,步入青春期之后也自然而然地有了几分暧昧情愫,就连家长们,对于两个知根知底的孩子在一起的事也是乐见其成。   他也正是任秋人生计划中的结婚对象。   可是上大学之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在这里,季礼认识了另一个女孩,并且在相处之中对她也动了心。   如果只是变心,那也算得上是一件寻常事,毕竟人心易变,这是早有定论的。而且任秋自尊心很强,也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   然而季礼不是,他喜欢这位容貌明艳的校花给自己带来的新鲜与刺激,却又放不下任秋这个青梅对自己的关心体贴,在青梅与天降之间疯狂摇摆,脚踏两条船,还觉得自己很痛苦。   这一拖就是四年,直到两人大学即将毕业,家中开始为他们筹备婚礼,事情才曝光出来。   事情闹得很大,任秋的人生也彻底脱轨,于是她黑化了。   几乎是看完剧情线的瞬间,巫洛阳就已经有了想法。   ……   “你觉得怎么样?”耳畔忽然有人问。   巫洛阳回过神来,毫无阻碍地想起了此刻的场景,以及眼前之人所说的话题。   她今年二十二岁,大四即将毕业,眼前之人是她很有好感的一个同学,事实上,两人之间处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已经两年多了,却始终像是差了一点,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不过学生时代的恋爱是这样的,巫洛阳也不觉得奇怪。   而现在,季礼邀请她一起去参加一场毕业旅行。   以巫洛阳的直觉,她认为季礼会在毕业旅行上做点儿什么。   这样的邀请,她当然不会拒绝,巫洛阳笑笑,“好啊。”   季礼立刻高兴起来,然而面上又露出几分犹豫迟疑,“这次一起去的同学有很多,其中一些你不认识的,如果觉得不适应……”   巫洛阳眯了眯眼睛。又是这样,每当她以为季礼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对方脸上总是会出现这种犹豫的神态。一次两次难以察觉,次数多了,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她不知道季礼的顾虑是什么,但总脱不开那些俗气的原因。到现在,巫洛阳对他已经没什么期待了,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就像是看了一部开头不错,中间却又臭又长,偏偏还不能跳过的电视剧,只有对结局的好奇支撑着她。   季礼究竟隐瞒了什么,又什么时候才会揭开这个谜底,这件事最终又会如何收场?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她睨了季礼一眼,“你觉得我会不适应吗?”   要论性格大方交游广阔,这所学校里谁能比得上她?就连季礼,一开始也是被她带着玩的,现在竟然反过来担心她了。   季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太操心了。”   “什么时候走?”巫洛阳问。   季礼道,“三天后……”   虽然大学生一向随性,但这种旅行计划,特别是涉及到很多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定下来,必然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巫洛阳以前虽然没有关注过,但似乎隐约确实听说过这么一回事——那都是一个月之前了。   所以,三天后就出发,季礼现在才来邀请她?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点头表示知道,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季礼跟着站起来,这时候他脸上倒是又露出那种依依不舍的神色来了。巫洛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酒吧的霓虹灯照在她脸上,让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孔更加糜丽惑人。   只是眼底深处,却是冷的。她朝季礼摆手,“不用送。”   季礼踌躇地站住脚步。   大多数时候,他是迷恋巫洛阳的。但偶尔有些瞬间,比如此刻,他心底会莫名地对对方生出一种怕。这种时候,他往往会清晰地意识到,尽管处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场面上,但他和巫洛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而这种时候,他便会想逃回属于自己的、绝对安全的环境中去。   季礼从酒吧里出来,又走了很远,听不到那边传来的喧嚣和乐声了,才掏出手机,给任秋打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任秋的回答很简洁。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这种寒暄开场毫无意义,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正事,节省彼此的时间。奈何总免不了这种交际,即使是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已经熟识的季礼通电话也一样。   季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跟巫洛阳在一起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感觉。   跟巫洛阳在一起,他是落在下风,总要小心猜测对方心思的那一方。但任秋不一样,任秋从不让他猜。   “我在收拾毕业旅行的行李。”任秋说,“你有什么事吗?”   季礼脸上的笑意一顿。   犹豫了那么长时间,他终究还是向巫洛阳发出了邀请,而对方也同意了。   季礼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要做出选择。   然而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一方。   为什么人一定要做选择呢?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必须只属于另一个人,不能分成两个部分?   每当想到这些问题,季礼都会感受到一种身不由己的痛苦。   可是做选择的那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 第196章 青梅与天降(2) ◇   ◎结果人家对她的好感度是-10!◎   十月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天淡云远,十分适宜出行。毕业旅行特意避开了黄金周,定在了11号出发。   目的地是某座旅游城市,他们将会在那里度过一周的时间。为此季礼特意租了一辆19座的小型客车,准备自己开过去,这样可以免去集体出行时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各种麻烦,到了那边也方便一起行动。   一大早,众人就齐聚校园南门。   季礼不在,和另一位男同学去接车了。所以大家只好暂时将行李箱放在脚边,与熟悉的人聚在一起说笑。   在这三五成群的人堆里,形单影只的任秋就显得很不合群了。   季礼上大学之后热爱交游,不仅加入了学生会,还参加了好几个不同的社团,认识的人非常多,但任秋一个都不认识。   她的大学生涯,与高中没什么分别,依旧是埋头用功,不需要上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充实自己。她大一就过了四级,大二过了六级,之后按照兴趣考了好几种不同的证,与此同时还在准备考研,与季礼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忙。   本来,现在正是研究生考试的备考期,但季礼开口邀请,她还是抽时间过来了。只是在行李箱里放了好几本参考书,打算把碎片时间利用起来。   所以此刻,她对于自己遭受的冷待毫无所觉,而是在抓紧时间背单词。   直到周围的人忽然鼓噪起来,也惊动了任秋,让她没法再专心背诵,便也只能收起手中的单词本,抬头朝噪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她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辆黑色的豪华房车缓缓开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光是看这辆车的外大小,倒是跟小型客车的容量差不多,但无论是车身造型还是车头的标志,都显然太超过众人的预期了。   是季礼不知道去哪里发了财,还是找到了大方的金主赞助这一次的毕业旅行?   想到要坐这样的车出行,众人都不由得兴奋起来,并不太小声地议论着,脸上俱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回可真是下血本了。”   “季礼也太能藏了吧,找了这样的车还一点风声都没有露!”   “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来的,幸好来了,我还是头一回坐这种车呢!”   然而下一刻,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一个十分摩登的女生。   她穿了一条黄色的裙子,头发烫成大波浪,脚底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副大大的墨镜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白肤红唇,格外醒目。   直到她抬手取下墨镜,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孔,才有人认出来,“是巫洛阳!”   巫洛阳,任秋当然是知道的。即使是她这种对周围环境不敏感的人,也经常能够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跟任秋同一级,入学就抢走了校花的头衔,而且才华出众,季礼和她同在校学生会时,也只能做她的副手。据说她的家世也很好,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在自家集团里实习了,毕业后就要接手家业。   更重要的是,任秋还知道,她是季礼的朋友。   她听到巫洛阳的名字,十次里有三四次都是季礼说的,而且几乎都是在夸她。   说实话,从自己有好感甚至已经规划进未来的人口中听到其他女孩的名字,而且全都是正面的内容,任秋很难不在意。只是季礼表现得很坦荡,她也没有怀疑过。   但此刻,真正看到巫洛阳本人,任秋却立刻就生出了一种本能的警惕来。   她实在美得很有攻击性。   现场的窃窃私语已经转变成了对她的惊叹,无论男女,都被她这个出场方式镇住了,即使意识到之前只是误会,这车并不是给他们坐的,也依旧很兴奋。   就在这时,下了车的巫洛阳,却突然转头看了过来,几乎是直接对上了任秋的视线。   这让她微微一惊,第一反应是要避开,但随即就因为这本能的念头皱起了眉——这个时候,先移开视线的人,似乎就输了。   于是任秋挺直了背,不闪不避地看着对方。   “滴——目标人物出现,恋爱攻略系统启动中。”   耳畔忽然响起的机械音,吓了巫洛阳一跳,也让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在这第一回 合的交锋之中落败。   但此刻,她已经无暇去想这些了,注意力全都被脑海里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什么东西?”   “宿主你好,我是恋爱攻略系统,编号214。”   “恋爱攻略系统?”巫洛阳微微挑眉。   “是的,本系统旨在帮助宿主攻略心仪的恋爱对象,获得幸福,是您恋爱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小帮手!”   巫洛阳不由笑了一下。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恋爱攻略”,但她还是敏锐地从系统的话中抓住了重点,“我心仪的对象,谁?”   “滴——系统已为宿主显示目标人物好感度。”   巫洛阳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便见方才和她比瞪眼的女孩,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10。   巫洛阳:“……”   虽然,她觉得这系统根本就是在扯淡,但是对方这个好感度数据,是真实存在的吗?   从小到大,巫洛阳都因为长相备受优待,要说人见人爱有些夸张了,但是无论男女,在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对她的第一印象总不会太坏。   而且尽管巫洛阳不愿意承认,但她当时确实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对方,感觉她认真的模样颇为与众不同。   虽然系统直接把人列为攻略对象有些离谱,但她也的确对对方有几分好感。   结果人家对她的好感度是-10!   这就让巫洛阳很不服气了。   她长腿一迈,正准备走过去跟对方说两句话,也便听得一阵引擎轰鸣声,一辆小型客车开了过来。因为路被挡住,那车还鸣了笛,之后似乎是认出了车牌,没再较劲,默默停在了旁边。   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季礼和另一位男同学。   果然,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不太凑巧的、美丽的误会。   看到巫洛阳,季礼就猜到房车是怎么来的了。   这让他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本来这次毕业旅行,他出了包车的费用,一直被众人夸赞,也觉得自己颇为大方。到现在,租来的旧车放在巫洛阳的房车旁边,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这种局促,他跟巫洛阳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可以体会到。   但是季礼又不能不承认,这也同样是巫洛阳吸引他的原因之一。   这就是一条金光闪闪的捷径,踏上去就能少奋斗二十年,谁能经得住?   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快步走到巫洛阳身边,故作大方地笑道,“你这辆车一开出来,我们租的车都见不得人了。”   邀请巫洛阳的时候,他没有想得太深,此刻才意识到,让巫洛阳坐那种公共客车有多不合适——哪怕这辆车刚刚开去洗过。   但是季礼知道,巫洛阳既然把这车开过来,那这件事就还有另一种解法。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巫洛阳不由一笑,“那就坐我这辆吧,路上也舒服一点。”   不少跟巫洛阳熟悉的人已经鼓噪了起来,“校花大气!”   巫洛阳笑了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任秋的方向,然后吃惊地发现,-10变成了-20。   不过这一次,她反而很快淡定下来了。   她毕竟不是人见人爱,可能任秋恰好就是那种不喜欢她这个风格的人。这种人,巫洛阳也不是没有见过,披着道学的皮,义正言辞地指责她浪荡轻浮、不够庄重,好像看到她这样的人,就会脏了眼睛似的。   本来巫洛阳是看不上这种人的,也懒得理会他们,但任秋毕竟有些不同。   不是因为她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恋爱攻略系统指定的攻略对象,只是觉得任秋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应该只是误会了自己。   对于这样的误会,巫洛阳觉得自己有责任将之解开。   她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又改口对季礼道,“唔……要不这样,男生还是坐你的车,女孩坐我这辆,这样也宽敞一些。”   说完又扬声问了一句,“好不好?”   已经竖着耳朵听清了对话的女孩们齐声应道,“好!”   从这里开车到目的地,走高速也要五六个小时,加上出城进城,这就八小时了。在客车上坐这么久,可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有好车坐,当然不会不好。   男生们虽然有些失望,但如果分车,他们也会宽松一些。而且有女生在车上有在的好处,没有女生在,也有不在的好处,至少大家可以不那么端着。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女生们搬行李上车的时候,巫洛阳故意站在门口,跟个司机似的,对着每个人微笑致意,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任秋,想知道-20的好感度,她会怎么做。   是“忍辱负重”地上车,还是直接拂袖而去?   等人上完了,任秋才拖着行李箱过来,面色平淡,似乎并不觉得“屈辱”,面对巫洛阳的笑脸,也正常地点头回应。   巫洛阳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摆。   任秋惊讶地回过头。   巫洛阳一笑,“你坐前面吧,开车的时候陪我说说话提神。”   有经验的司机都知道,虽然交通规则要求司机开车的时候不要分心聊天,但走长途,如果没人陪着说话,很容易感觉疲倦,反而更容易出现事故。   所以任秋抿了抿唇,还是放下行李箱上了副驾驶座。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季礼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其实现在,任秋和巫洛阳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及与他的关系,肯定不会有矛盾。但她们不会一直这样和平,总有摊牌的时候。   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第197章 青梅与天降(3) ◇   ◎我和你一起背了单词,帮你披了衣服,但是我们不熟。◎   房车内部就像是一个大客厅,功能齐全,除了沙发和冰箱,还有多媒体设备,可以看电影玩游戏。   众人都是头一回坐这样的车,免不了各种惊叹和夸赞,看什么都稀奇。   巫洛阳坐上驾驶室,笑着回头说了一声,“冰箱里有饮料和水果,大家随意。”   一边说,一边弯腰不知在摸索什么。   任秋难得生出几分好奇心,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去瞥,看清对方在做什么,嘴角忍不住一抽。   巫洛阳在换鞋。   当然了,穿高跟鞋开车是很危险的操作,换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很正常。但是任秋忍不住想到,刚刚房车开到校门口时,停了好一会儿巫洛阳才下车,不会就是在车上换鞋吧?   她下车的那一幕确实很震撼很惊艳,但想到车门关着时里面的场景,任秋不知怎么有些想笑。   她本来以为巫洛阳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也不近人情的大小姐,但现在,想到她偷偷换鞋就是为了完美出场,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在奇怪的地方要强且执着。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巫洛阳突然回过头来,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指压在唇边,朝任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给我留点形象。”   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wink。   任秋立刻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操作台上一路顺风的摆件,仿佛在研究什么课题。   这一半是因为巫洛阳那个半点都不庄重的wink,另一半却是因为,巫洛阳裙子的领口开得很大,身材又着实不错,当她弯下腰的时候,免不了露出一些风景。   巫洛阳已经换好了鞋,直起身来,见任秋一直在看那个摆件,还以为她是好奇,便解释道,“这个是我爸的车,里面的东西也是中老年审美,见笑了。”   “哦。”任秋应了一声,又把视线移向窗外。   巫洛阳也不再多说,发动了车子。   虽然叫任秋过来的借口是聊天,但事实上,在一开始的两个小时里,任秋始终一言不发,倒是后面的同学问了一些问题,几乎都是对豪门的好奇,巫洛阳都挑着答了。   尽管车上什么都有,但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放不开,只是坐着聊天。只是话一多,就容易口渴,巫洛阳就叫她们拿水果和饮料。开始吃吃喝喝之后,气氛一下子就放松了,大伙儿都觉得无聊,也就壮着胆子开了设备,用手机投屏了一部电影。   这时,巫洛阳忽然转头对任秋道,“你也到后面去和她们一起看电影吧。”   任秋看了她一眼,摇头,“我晕车。”   想了想,又摸出自己的单词本,“我看这个就行了。”   “也行。”巫洛阳笑了起来,终于开始寒暄,“准备考研吗?”   任秋点头。   巫洛阳又问,“打算报哪所学校?”   “就是本校。”   她们就读的这所学校,在全国都排得上号,大部分专业都不错,考本校自然是第一选择。巫洛阳只是有些意外,任秋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好学生,又这样勤奋努力,按理说成绩不会太差,保研应该不成问题的。   不过今天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说这个难免有些交浅言深,所以她只是一笑了之,转开了话题,“那我们来互相抽背吧。”   这下轮到任秋惊讶了,“你也要考研?”   “怎么,我不能考研吗?”巫洛阳笑着反问,“还是说,我看起来学习成绩很糟糕?   这个问题让任秋不由得窘迫了起来。   虽然她确实觉得巫洛阳看起来更像是电视里那种在交际场中游刃有余的人物,似乎不像是会在学业上下功夫的人,但她的成绩确实很好,年年拿国家奖学金的那种。   她觉得巫洛阳不会考研,只是因为外间传言她毕业后就会回去继承家业。   但不可否认,知道巫洛阳也要考研,任秋对她确实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她抿了抿唇,低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那我们就开始?”   “你先。”巫洛阳腾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接下来,她们就你来我往地背起了单词。   虽然不是聊天,但姑且也可以算是一种打发时间、提振精神的方式。   等到车子开到地方时,后面的电影已经看到了第四部 ,而任秋和巫洛阳,比赛似的背完了一整本单词。   只就这个方面来说,任秋对巫洛阳心服口服,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提醒自己:以貌取人不可取。   车直接开到了酒店。   毕竟八小时车程,不管是坐车的还是开车的,都累得够呛,迫切地需要休息。而且虽然在车上吃过东西了,但还是想正经吃饭。   季礼开车走在前面,此时也带着一帮男生过来拎行李,看着任秋和巫洛阳有说有笑地下车,不由得心生忐忑,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他现在就像是在走钢丝,固然如果摔下去会很危险,但只要保持好平衡就不会有事。   作为同时被两个优秀女性同时喜欢着的人,他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他走到车门边,大大方方地道,“我们来帮忙拎东西。”   “那就多谢了。”巫洛阳从驾驶室跳下来,笑着道。   “别动。”季礼朝她走了一步,“你鞋带开了。”   巫洛阳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带不知何时散开了一半。在车里的时候没注意。   见季礼说完就要蹲下去帮忙,巫洛阳总觉得有些古怪。   诚然,这两年里,季礼对她还算体贴细致,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说破,但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但像这种帮忙系鞋带的事,还从未有过。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笑着弯下腰道,“我自己来。”   鞋带很好整理,没几秒钟巫洛阳就弄完了。正要起身,背上忽然一重,眼前同时一黑,被人兜头罩了一件外套。   巫洛阳有些莫名地把衣服抓下来,同时直起身回头去看,就见任秋正一脸冷淡地站在的身后,仿佛整件事都与她无关似的。   她又低头去看手里的衣服。   这是一件能垂到膝盖的长风衣。   虽然正是金秋,天气晴好,白天穿一件短袖即可,但她们来的这个景区有一座名山,计划的行程里自然少不了爬山看日出,在山顶过夜,就需要厚外套了。   每个人的行李箱应该都装了一件,但任秋在这个时候取出来,盖到她身上,还是很让人惊奇的。   她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猜出了任秋的意思。   估计她穿着这条裙子,弯腰的时候有些不雅观,任秋才替她遮了一下。   这让巫洛阳忍不住视线上移,看了一眼任秋头顶的好感度。   -20的红色数字依旧醒目。   真奇怪。   但不知怎么,巫洛阳反而觉得好笑。   原来还是个有原则的好学生——我和你一起背了单词,帮你披了衣服,但是我们不熟。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长风衣有一半还搭在巫洛阳身上,她索性将之穿好,“还别说,太阳下山了,真有些冷。”   说完朝任秋展颜一笑,“谢谢。”   任秋垂下眼,转过身拎着行李箱走了。   季礼看看巫洛阳,又转头看看任秋,有些犹豫。   “你们……相处得不错?”他试探着问。   巫洛阳收回视线看向他,“谁?你说任秋吗?确实还不错,她人挺好的,外冷内热。”   “确实是这样。”季礼放松了一些,“就是平时一心扑在学习上,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回难得把人叫出来了。”   巫洛阳挑了挑眉,看他的视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原来她是你的朋友?”   不知道是因为恋爱攻略系统把任秋列为攻略对象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这一路对任秋没少关注,此刻,巫洛阳觉得,季礼这番话颇为微妙。   季礼却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警惕。   虽然一开始很纠结,但当这两人终于见了面,甚至还处得不错时,季礼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明知道不可能的野望。   ——哪个男人没有期待过娥皇女英、三妻四妾?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季礼忍不住伸出了试探的触角,“是的,我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是一个学校。”   巫洛阳眉峰一扬,“那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她?”   季礼笑道,“不是说了,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出来,也就没什么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他这话里也有意思,知道巫洛阳喜欢交游,所以故意这么说,让巫洛阳知道任秋是跟她截然不同的类型,也好为以后的摊牌做准备——一般人喜欢的类型总是比较固定的,差别不会太大,她喜欢巫洛阳,自然不会喜欢任秋。   但巫洛阳却没有作罢,又问,“那她这次怎么出来了?”   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打算做一个引子,从季礼这里打探更多与任秋有关的事。   毕竟是系统指定唯一攻略对象,巫洛阳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做这个任务,但不妨碍她先了解一下对方——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是她的商人本色。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季礼的表情确一下子变得更加微妙了。 第198章 青梅与天降(4) ◇   ◎她哭的时候,我会借出肩膀的。◎   尽管季礼竭力掩饰,巫洛阳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自得。他笑着摆了摆手,仿佛这件事不值一提似的,“是我看她闷得很,特意叫她出来散散心。”   巫洛阳笑了,“她不是要考研吗?”   季礼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也僵住。虽然他立刻就掩饰了过去,恢复了之前的大方,但说出口的话,还是难免带上了几分尖锐,“以她的成绩,考研肯定没问题的,出来玩几天耽误不了什么。再说,整天只知道学习,人都要学傻了,总要劳逸结合嘛!”   “是吗?”巫洛阳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却不认为任秋会认同这种说法。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没问题的,任秋那样努力,便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到了季礼口中,却成了轻轻带过、不需要太在意的小事。   退一步说,既然他们是朋友,如果季礼确实这样认可任秋的实力,说话的语气就不会这样古怪。   除非,任秋考研这件事,还有什么内情。   巫洛阳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注意力重新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季礼在这几句话之间流露出的态度,她再熟悉不过了——圈子里的那些纨绔,对待身边的情人,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轻视对方的同时,又自得于自己可以轻易地左右对方。   只不过,那些纨绔们的情人,大都很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所谓的深情八成是装出来了,其实各有目的。   可是任秋……   巫洛阳本来觉得任秋那样的人,应该所有心思都在学业上,不会谈恋爱,但是转念想想,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更好骗。   何况她还跟季礼是邻居。   青梅竹马。   巫洛阳心里有些不爽。   这一刻,她甚至顾不上为自己被季礼欺骗的事愤怒,反倒是对任秋可能喜欢季礼这件事十分不快。   那种好学生,很难想象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从季礼的态度来看,至少是顺从的——他让她出来,她就真的来了,哪怕要带上复习资料,在游玩的间隙学习,也毫无怨言。   而对自己呢?   好感度至今还是红色的-20呢。   巫洛阳看着季礼,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任秋知道对方的真面目,会是什么反应?   会哭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巫洛阳不知怎么情绪突然高昂了几分。本来她对所谓的恋爱攻略没什么兴趣,现在倒觉得试试也无妨。   她哭的时候,我会借出肩膀的。   这么想着,巫洛阳正准备跟季礼说点什么,那边突然有人叫了季礼的名字。原来是大家都已经把行李搬到了前台,正在等他过去确定房间。   “季同学。”巫洛阳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笑着对季礼道,“待会儿安排我跟你的小青梅一个房间吧,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这……不合适吧?”季礼有些迟疑。   他虽然已经有了摊牌的想法,但却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让两人独处,万一私底下说出点什么……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让巫洛阳和任秋交好,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结果。   “有什么不合适的?”   季礼含蓄一笑,“我本来给你安排的是大床房,怕你不习惯跟别人住一个屋子。”   “那你就小看我了。”巫洛阳说,“好歹也在学校宿舍住了四年。”   计划是很好,然而等到发门卡的时候,见多出一个房间,而其他人都表态可以住两个人的标间,不等季礼开口,任秋就道,“我住单人间吧,这样晚上看书也不用担心光线会打扰别人了。——房费我会补上的。”   这次出游,除了来回的车是季礼租的,其他费用都是AA,因为人多,费用平摊下来很划算,对于普通大学生而言可以承受,但大部分人也不会想多出钱住大床房,于是纷纷表示自己没意见。   有意见的巫洛阳:“……”   她紧盯着任秋,然而这个没良心的,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接过房卡就拖着行李箱去坐电梯了。   更让巫洛阳郁闷的是,晚餐任秋也没有下来吃,而是让人送餐到房间,让她一腔憋屈无处发作,只能尽数倾泻在了季礼身上。   因为他们的人数赶得上一个旅游团,所以酒店方送了酒水。虽然不贵,但胜在可以畅饮,对于还比较生涩的大学生而言,也算是不错的体验,所以大家都喝了一点。   “就这样喝没意思。”巫洛阳笑着举杯,“我提议,大家敬季礼一杯。没有他,就没有这一次的旅行和相聚!”   “敬季礼!”   一杯过后,巫洛阳又单独给季礼倒了一杯,“这一杯,是我个人敬你。认识你,让我的大学生涯……精彩纷呈。”   没人听出她的意有所指,都在一旁笑着起哄。这杯酒,季礼岂能不喝?   巫洛阳饮尽杯中酒,笑着对众人道,“机会难得,大家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季同学说吗?”   这种气氛里,就算原本没有话要说,也非得搜肠刮肚,想出一篇来,于是不知不觉,平时最会打太极的季礼莫名成了被灌酒的对象,而且大家那么看得起他,他还不能不喝。   最后季礼喝了个烂醉,被男同学送回宿舍的时候,几乎失去了意识。   巫洛阳晃着酒杯,视线落在那一行人的背影上,眼底一片冷漠。   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有空去想这件事:她被季礼愚弄了。这个跟她暧昧了很长一段时间、却始终没有捅破窗户纸的男人,原来是在脚踏两条船。   巫洛阳不知道任秋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她可不会轻轻放过。   她以前只是从未想过季礼会是这样的人,又不知道任秋其人的存在,所以没有防备。一旦有了这样的概念,季礼那点小心思,几乎无所遁形:犹豫不决,无非是想鱼和熊掌兼得。   也不照照镜子,凭他也配?   “校花,你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好可怕!”   “对对对,那种'来人,给本宫赏她一丈红'的气势,很吓人。”   “很吓人吗?我倒觉得很帅!”   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唤回巫洛阳的思绪。   她立刻收敛起情绪,笑着跟她们说话。事实上,虽然对季礼抱有一些浅薄的好感,不过除了任秋的存在之外,这个发展并不太令人意外,也没怎么影响巫洛阳的心情。   还不如去给深夜复习的考生送夜宵重要。   ……   被敲门声惊醒时,任秋正在刷卷子。她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太长时间,脖颈有些僵硬酸痛。   于是任秋放下笔,一边活动肩颈一边走过去开门。   她本来以为是季礼来找自己,毕竟约好了一起出门旅行,今天一整天两人却都没有说上话。虽然任秋不介意,但季礼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所以打开门看到巫洛阳,任秋十分吃惊。   “你好,客房服务。”巫洛阳手里推着餐车,笑容满面地问,“要来一份宵夜吗?”   一瞬间,任秋几乎以为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她虽然不喜欢出去玩,但酒桌常青树真心话大冒险还是知道的。   于是下意识地转头去找躲在一旁的同学和镜头,未果,只能继续转头看向巫洛阳,沉默片刻,问道,“这是……什么?”   “宵夜。”巫洛阳肯定地说。   她当然知道任秋问的不是这个,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任秋却不给她含糊的机会,“我是说,为什么会有宵夜?为什么是你来送?”   “这不是很明显吗?”巫洛阳耸了耸肩,“因为记得你正在复习备考、需要食物补充热量,所以主动送上客房服务的人只有我。”   说着揭开罩在餐车上的盖子,露出摆在上面的……一碗米粉?   老实说,热腾腾的米粉确实很香,成功地勾起了任秋的食欲,但是怎么看,这都和巫洛阳的画风不太符合。   任秋本以为,巫洛阳特意推着一辆餐车,还换了衣服,重新做了造型,送来的就算不是满汉全席,也应该是法式大餐,这才是大小姐请客的排场吧?   米粉什么的……有点出戏。   但是,不可否认,这碗粉是真的很香,而任秋也确实有点饿了,更重要的是,一碗粉并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就算回礼也不用担心回不起。   所以在巫洛阳问“吃吗?”的时候,她沉默着点了头,于是得到了一碗香喷喷的清汤羊肉粉。   本以为巫洛阳还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谁知把东西送到,她就告辞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   任秋认真地吃完了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心里还有点感慨,大小姐居然也懂得投其所好,送的正是自己喜欢的食物,也勿怪这么多人喜欢她了。   因为这一碗粉,第二天早餐时,巫洛阳在她身边落座时,任秋主动朝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巫洛阳本来应该高兴的,如果她头顶的好感度,不是依旧顽固的-20的话。 第199章 青梅与天降(5) ◇   ◎“真心话:在座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对于攻略这件事,巫洛阳原本没有太上心。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系统,指着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说那就是她的攻略对象,叫她去找对方谈恋爱,哪怕这系统一看就是远超这个时代的黑科技,似乎应该站在真理的一方,那巫洛阳也不可能立刻照办。   尽管对于季礼的耐心已经快要耗罄,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更是将所有好感都转换成了厌恶,但是巫洛阳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换个目标,甚至是换个性取向。   可是任秋头顶上这个鲜艳夺目的-20,简直挑起了她所有的好胜心。   别看巫洛阳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一个该在名利场种游刃有余的浮浪美人,但从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考研单词跟任秋一样背得滚瓜烂熟,就可知道,这个人本质上是不服输的。   美貌是她的天赋,她并不介意利用它获取一些便利,但巫洛阳始终清楚,没有力量守护的美貌,只会带来不幸。   所以她不但文化课成绩好,还是校学生会的干部,有着十分丰富而令人艳羡的履历,与此同时,还在为接手家族企业做准备。   换作是平常人,光是其中一项,就足以牵扯住所有精力了。   但巫洛阳每一样都做到了最好。   像她这种人,一旦不服输,就非要获胜不可。   所以现在,她盯着任秋的头顶,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她这个-20能坚持多久。   当然,巫洛阳觉得这也不全是自己的好胜心,对任秋而言,被她攻略应该也不是坏事。总比心怀希望,最后发现季礼早已变了心的好。   虽然说过她哭的时候会借肩膀的话,但巫洛阳又不免轻蔑地认为,季礼还不配得到那样一个人的眼泪。   与其喜欢季礼,不如喜欢我。   这么一想,顿时理很直气也壮了。   ……   这一天的行程是博物馆。   作为旅游城市,Y城有太多的景点,可以说是物华天宝、人文荟萃。不过初来乍到,要认识一个城市,当然没有比博物馆更好的地方。   博物馆总共有四层,分成了好几个展厅,一行人众筹请了一位讲解员,认真地听取文物背后的故事。   巫洛阳注意到,任秋一直在举着手机拍照,听得十分认真,有时候还会停下了看向解说员,明显是在记忆对方所说的东西。   即使不在课堂上,她周身也萦绕着一种“学霸气场”,让周围所有人退避三舍。   巫洛阳很理解这种学习的状态,立刻就意识到,此刻上前攻略绝不是个好选择——任秋不会给她一个眼神的,就像她平时也乐于参加各种聚会,但从未因此错过一节必修课。   既然如此,巫洛阳索性也认真听讲。她和任秋才刚刚认识,彼此全不了解,也没有别的话了说,认真看展,之后至少有话题可聊。   在这里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下午快闭馆了,饿着肚子的众人才出来找地方觅食。   既然是旅游,自然是要吃当地特色的美食。大家事先做过攻略,此刻便选好店铺,先在线上排队等位,等到坐地铁过去,时间正好差不多。   人一多,吃饭就不像吃饭,更像是开席。   填饱了肚子之后就开始游戏。   年轻人中受欢迎的游戏就那么几种,适合那么多人参与的人更少,很快就选定了狼人杀。   卡牌有人带了,当下就取出来发牌。   翻牌时,巫洛阳留意着众人的表现,见任秋似乎有几分紧张,甚至还拿了写着游戏规则的卡牌一直在看,应该是个游戏新手,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便举手道,“光是玩这个多没意思,要有惩罚才好。”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游戏总是有输有赢,而输赢的趣味,都在奖励和惩罚里。   这又不是比赛,没法设置奖励,那就只有惩罚了。   “弄什么惩罚比较好?”有人问。   这巫洛阳当然也是想好了的,“输的人选真心话大冒险吧。”   这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提议,也果然一致通过。就连没有卡牌,也有人自告奋勇地去附近的超市购买。   等游戏正式开始,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   巫洛阳顺手接过了洗牌发牌的工作,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任秋仍旧有些紧张,她虽然知道这个游戏,连规则也听说了很多,但亲身实践还是第一次,而且第一次就拿到了狼人卡。尽管她很想表现得波澜不惊,却还是忍不住坐直了一些,手指一直扣在牌上没有移开。   法官开口,“天黑请闭眼——”   任秋立刻将眼睛闭得紧紧的。   如果不是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她恨不得抬手把眼睛蒙住。   “狼人请睁眼——”   任秋急忙睁开眼睛,立刻就撞入了一双带笑的眼中。   巫洛阳就坐在她对面,视线好像是等在那里,专为与她对视似的。   任秋立刻移开视线,不知为何,明明仍然是这个宽大的包间,明明光线依旧明亮,明明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但任秋就是有种只剩下二人独处的不自在。   她从巫洛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攻击性。任秋尚且不明白这是什么,却本能警惕。   好在法官及时解救了她。   “狼人请杀人——”   任秋立刻收回了多余的思绪,思索要杀谁。   对于游戏,她有一种过分认真的态度,看在巫洛阳眼中十分可爱。所以她也没有用自己的经验去指挥任秋,而是任由她做主。   任秋选择了季礼。   这并不令人意外。这种时候,游戏里如果有熟人,往往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不自觉地保护熟人,一个是先杀熟人。   任秋看起来是那种会保护熟人的老实人,但是先杀季礼,未尝不是因为没有把他当外人。   不过这个选择意外地合适。因为季礼是这次旅行的组织者,也是这群人的核心,先杀他的人应该不少,任秋也就借此机会隐藏了自己。   接下来的游戏也很顺利,巫洛阳表现得不太积极,把大部分发挥空间都留给了任秋,只在每次夜晚狼人睁眼的时候,让任秋的视线对上自己的。   因为参与人数很多,一场游戏要走好几轮,这种对视自然也要发生好多次。虽然每一次任秋都会立刻转开视线,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她的在意。   直到她们成功杀死最后一名村民,法官宣布狼人获胜,任秋才第一次主动看向巫洛阳,与她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这种智力游戏,遇到靠谱的队友体验确实很好。   而这第一次的体验,是巫洛阳带给她的。   以至于几场之后,当任秋再一次抽到狼人卡,在夜晚睁开眼,没有对上那双熟悉的带着笑意的眸子时,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失落。   特别是她这一场的队友很不给力,第三轮就被投出去了,让她只能孤军作战,最后力有未逮,遗憾落败。   而那个主张投她并且说服了所有人的家伙,正是巫洛阳。   巫洛阳不服输,任秋自然也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输,即使只是游戏。   这第一次的体验,同样是巫洛阳带给她的。   因为这样的心情,当巫洛阳洗完牌,将卡牌递到面前请她抽卡时,任秋的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   指尖一捻,一张卡牌被抽了出来,翻开来展示。   巫洛阳凑到她面前,笑盈盈地念出了上面的句子,“真心话:在座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她微微抬眼,在一个近得有些过分的距离与任秋对视,语声含笑,像是亲近的揶揄,“任同学,你最讨厌谁呢?”   任秋先是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但旋即又移了回来,不闪不避地看着巫洛阳,“当然是你。”   这话听起来是开玩笑,但却是任秋的真心话。这群人里,她最熟悉的是季礼,其他人都很陌生,而在一干陌生人中,巫洛阳是如此地醒目,以至于其他人都成了陪衬,她根本没怎么注意过,更遑论是产生讨厌的情绪?   情绪也是很珍贵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她用心。   众人都笑了起来,对面,巫洛阳轻轻眨了眨眼,“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她说,长长的睫毛像是有些失落似的压下去,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于是周身笼罩着的气质似乎都跟着沉了一下,压得她的脖颈也有些受不住的垂落。   任秋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张了张嘴,欲要解释,可是临到要开口时,又不由得哑然。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她从一开始就对巫洛阳有一种本能地戒备,预设了对方“不是好人”的立场,于是不管她做什么就都像是有所图谋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巫洛阳是那种她最无法把握、无法猜测的,与她截然不同人,面对这样的人,任秋很难不警惕。   可她却已经忍不住想,就这样说出来,是不是有些太直接了,让人难以接受? 第200章 青梅与天降(6) ◇   ◎“那……”她慢慢地说,“你要跟着我。”◎   控牌,对巫洛阳来说,是非常简单的技巧,她十几岁就请了专业的老师来家里上课,直到学会为止。   不过巫洛阳一般不会运用这种技巧。   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值得她使用这样的技巧,毕竟在交际场中,即使是看起来很直白的输赢,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很久没有用过,但今晚小试牛刀,效果还不错。   任秋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抽到的卡牌有什么问题,更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落入了巫洛阳的套路之中。   所以此刻,她有些良心不安。   老实说,即使对巫洛阳抱有偏见,认为自己不会喜欢像她这样的人,但任秋也不得不承认,巫洛阳确实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不但没有对不起她,昨晚甚至还请她吃了一顿宵夜。   就连季礼都不记得。   但是,朋友?   她从来没想过两人可以做朋友,所以也无法顺着巫洛阳的话应承下来。   尽管朋友圈已经泛滥到了工作购物和经商等诸多领域,已经很难说是“朋友”圈了,可是任秋对此仍旧有自己的坚持,比如她从不扫任何推广用的二维码,也不会让不熟悉的陌生人占据自己的好友列表。   就连很多同学,她也只是在群里交流,拒绝添加朋友。   对大部分人而言,任秋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但任秋依旧不为所动。   她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大半还要放在学习、工作和生活上,能够用来维系友谊的时间本来就很少,再分薄到很多人身上,就寥寥无几了,这样交往起来的人,算什么朋友?   恐怕只是场面上的酒肉朋友。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这种认真,任秋其实也知道,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但从小到大,作为优等生的她,即使有些怪癖,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她便也不打算改。   所以此刻,她也说不出违心之言。   只是越是沉默,她就越是从深心里生出一种对于巫洛阳的抱歉,于是更加沉默。   巫洛阳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打算开口时,旁边忽然传来了爽朗的男声,“任秋,你说话呀!你不知道,洛阳可喜欢你了,她之前还说想跟你住一个房间,好好交流一下呢!虽然你们今天才认识,但多多交流,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说话的同时,季礼已经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分别搭在她们的肩上,满脸都是“给我个面子,差不多就得了”一副和事佬的样子。   巫洛阳虽说这两天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正在不着痕迹地疏远,但此刻见他这般表现,还是忍不住有种吃到苍蝇的恶心感。   就连任秋也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和季礼已经认识了很久,但要说一起出来玩,却几乎没有过。她对季礼的朋友不感兴趣,季礼也很少跟她提起。所以此刻这种说和,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干嘛,看不出我们在开玩笑吗?”巫洛阳侧身避开了季礼的手掌,怨怪地瞥了他一眼,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朝任秋一点头,故作轻松地问,“大家是不是都被吓到了?”   她开了口,不管真假,大家都很捧场,纷纷表示什么都没看出来,真吓了一跳。   气氛很快就重新热络了起来。   也许是为了掩饰,众人迅速地开启了新一轮的游戏。   任秋却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视线不由自主地总是在巫洛阳身上流连。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巫洛阳今晚穿的是另一条裙子,不是白天那身方便行动的休闲服。蓝色的裙摆散开,像一朵柔嫩的花,将她的美丽完全烘托了出来。即使她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牌,也能让看出一种慵懒的风情。   只是在任秋看来,就是不在状态,而又竭力掩饰。   巫洛阳此刻确实是在走神。   却不是任秋猜想的,因为被她的话伤到了,所以迟迟没有恢复。   她是在想季礼的事。   本来巫洛阳的打算是,先解决了任秋的问题,也免得她知道真相之后伤心,同时,也可以看老季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季礼这样不安分,巫洛阳很不高兴,也越来越不耐烦看到他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便把这件事也处理了吧。   巫洛阳没有想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   这顿饭吃到十点多才散,这还是因为第二天有行程安排,不好耽搁。   虽然是九月,但北方的夜晚,风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吃饭的时候又喝了一点酒,身上带着热意,从餐厅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巫洛阳整个人顿时激灵了一下。   下一瞬,一件外套突然落在了她身上。   这熟悉的一幕,让巫洛阳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她拢住肩上的风衣,转头看去,果然正好看到任秋将书包的拉链拉起。   “昨天的衣服忘了还你。”巫洛阳突然想起来。   任秋动作一顿,很快背好书包,对她道,“回去还给我。”   “好。”巫洛阳眼睛弯起,答应得很爽快。   任秋看了一眼她光着的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合适,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她们连朋友都不是,她有什么立场劝说巫洛阳更换着装风格?   在任秋的成长过程中,“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女孩数量着实不少,哪里劝得过来?再说,那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在没有全盘了解之前,也没什么可劝的。   巫洛阳倒是主动朝她这边靠近了一点,“虽然不是朋友,但还是谢谢你。”   提到这个,任秋连忙抓住机会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对朋友的标准很高,和一般人不一样,并没有……”   她本来想说,“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发现其实还是有点嫌弃的,便只得作罢。   “我懂。”巫洛阳很理解地点头。   任秋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懂,但又觉得没必要说得更多。   无论懂不懂,她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人,这次旅行结束之后,就没什么交集了。即使在学校里遇见,可能也只是点头之交。   于是又沉默下来。   巫洛阳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的样子,“虽然不是朋友,但也是认识的人吧?”   任秋立刻应了一声,“嗯。”   “那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巫洛阳又问。   任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对“认识的人”提这种要求。   然而不知为何,她真的没有拒绝,而是问,“什么?”   “这件事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不过你一看就口风很紧,不会随便把消息传出去,我是放心的。”她说着,又往任秋这边靠了一点。   两人胳膊贴着胳膊,巫洛阳身上的热度顺着衣料传来,让任秋有一种被烧灼的错觉。巫洛阳却还没有停止,又朝她偏了偏头,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我们这个队伍里,有一个我的追求者。”   离得太近,她呼吸的热气都洒在了任秋的脸上,让她那一片皮肤难以控制地跟着热了起来,毫无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巫洛阳说了什么,“追求者?”   “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追求者,但应该是彼此都有好感,却没有说破的状态。”巫洛阳大大方方地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两年。”   即使是情商低如任秋,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巫洛阳说着一顿,很快改口,“——不对,现在不想知道了。”   任秋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了解他,我所看到的,都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样子。”巫洛阳耸了耸肩,“而现在,我无意间看到了更多,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任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她实在没想到,巫洛阳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碰到这种事情。她不应该是一段感情中的主宰者,无论什么时候都游刃有余吗?   不过这种问题,问出来就太像幸灾乐祸了。   任秋明智地继续保持沉默,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才回过味来,“你说请我帮忙……?”   这种事,应该没有她帮忙的余地吧?   “我暂时不想看到他,又怕他会借故靠近,所以想拜托你平时跟我一起行动,尽量不落单。”巫洛阳说。   这个要求倒是意外地简单。   但任秋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这样的小忙,你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帮你吧?就算不找人,你想要让身边有人,应该也不难。”   巫洛阳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种众星拱月的气质,人们会不自觉地聚集在她身边,根本不用担心落单。   巫洛阳闻言,吐出一口气,“因为跟别人在一起,她们大概率会借机起哄,但你不会。”   任秋被说服了。   很奇怪,人类对于这种两性之事,既讳莫如深又热情满满。任秋甚至可以想象巫洛阳所说的那种场景,即使是其他人并没有恶意,也已经足够令人窒息。   “那……”她慢慢地说,“你要跟着我。” 第201章 青梅与天降(7) ◇   ◎但——为什么不会是他?◎   早上四点,平时这时候多半还没睡的同学们,此刻却已经起床,聚在酒店的餐厅,一边吃早餐,一边讨论今天的行程。   今天他们要去海边。   学校所在的城市是内陆,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看海,难免激动。而且原本的计划是去海边逛一早上,拍拍照,捡点贝壳之类的工艺品,再看看能不能坐船去海上转一圈。之后就找一家正宗的店吃海鲜,下午再在市里转转。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起旅游的标准流程了。   然而巫洛阳得知这些安排,立刻大摇其头,说这样根本无法领略大海的魅力,大手一挥,就加上了一个海钓项目,到时候还可以在船上吃自己捕捞的海鲜。另外,据说船上还可以体验潜水和冲浪,而且航行路线有可能看到海豚!   这就更接近于影视小说里才能看到的那种情节了,无论男女同学,都因此兴奋不已。   说话间,餐厅的门被推开,立刻有人出声招呼,“巫同学,早!”   听到这一句,众人纷纷回过头去。   这一看,他们不由得愣住。因为巫洛阳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跟任秋一起。这也不奇怪,大家都认识,出门正好碰上也很正常。然而,巫洛阳此刻却是挽着任秋的胳膊,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   这画面其实有些滑稽。   巫洛阳的身高本来和任秋差不多,但她脚上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就比任秋高出了大半个头,偏偏小鸟依人地挽着对方的胳膊,看着实在奇怪。   而且,如果大家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晚上任秋才说过最讨厌巫洛阳啊……虽然后来巫洛阳说是开玩笑,但当时的气氛那么诡异,但凡不是读空气的能力为零,都能看得出不对劲吧?   怎么一晚上过去,这两人就这么好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不是朋友”?   原本很多人都想顺势招呼巫洛阳到自己这边来坐,见到这一幕,都有些迟疑起来。   巫洛阳和任秋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任秋忍不住说,“这样真的有用吗?我怎么觉得,你跟我站在一起,看我们的人更多了。”   “但没有人凑过来,不是吗?”巫洛阳笑着说。   任秋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巫洛阳有多受追捧,她之前是见过的,大家好像很习惯环绕在她周围,但今天,确实一个凑上来的人都没有。   这让任秋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人缘来。   她确实不怎么和人来往,但并没有社交障碍,通常都能顺利融入人群之中,应该没有这么不受欢迎吧?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上船。   船只是巫洛阳找人联系的,与其说是渔船,不如说是一艘游轮,几乎是第一眼,众人就被它征服了,于是也顾不上心里的古怪,纷纷簇拥到巫洛阳和任秋身边。   登上国家级领奖台,和重量级颁奖嘉宾握手都丝毫不虚的任秋,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巫洛阳的请求是否正确了。   明明巫洛阳只要继续这样众星拱月,坚决不独处,就可以避免她觉得尴尬的场面出现,何必特意请她帮忙?   与此同时,任秋又忍不住佩服巫洛阳。   周围每个人说话,她都能微笑倾听,而且总能做出恰到好处的回应,不让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被冷待了,这着实也是一项技能,而且是任秋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学会的那种。   自然,巫洛阳也没有忽视她。好几次任秋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想让其他人将自己挤出去,退出人群中心,但巫洛阳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始终没有给她逃离的机会。   一直到轮船启航,大家都跑到甲板上去看热闹,周围才重新清净下来。   巫洛阳回头看到任秋脸上的表情,不由好笑,“有那么吓人吗?”   “有。”任秋认真点头。   巫洛阳笑得更厉害了,“你真可爱。”   任秋板起脸,耳后的皮肤却慢慢红了。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去观察甲板上的人群。说实话,如果不是巫洛阳说,任秋完全看不出来这些人里有她的追求者。   应该说,在她看来,大部分人对巫洛阳的态度都是热络而讨好的——谁会讨厌一个出手大方又会玩的朋友呢?   所以,虽然已经观察了一个早上,但任秋确实还没找到那个巫洛阳所说的追求者——出于尊重隐私的考虑,巫洛阳没有说出名字,任秋也没问。但她觉得,自己得先知道是谁,之后才好针对性地防范。   二十个同学,十三男七女,即使排除七位女同学,也很难做出判断。   “走吧。”正沉思间,巫洛阳拉了她一下,“我们也去拍照。”   她一边说,一边解锁了自己的手机,塞进任秋手中,“你先给我拍。”   说完就快走几步,转过身来正对着任秋。   任秋还是头一回被人拜托这种事,不由有些慌乱地举起手机,胡乱拍完。   巫洛阳走回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说道,“我也给你拍。”   任秋只好也递出手机。   然后快走几步,有些紧张地转过身,抿着唇面对镜头,举起手比了个V字。   巫洛阳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开口指挥她,一会儿是调整角度,一会儿是身体不要绷太紧,一会儿又要表情放松一些,还要求她换个姿势……   任秋面对镜头,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直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终于被放过。   拍照真是太可怕了!   直到看到巫洛阳给自己拍的照片,任秋才意识到,拍照这种事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巫洛阳给她拍的图堪比大片封面。她拍的并不是任秋摆出来的那些僵硬的姿势,而是抓拍了任秋换动作的间隙:蓝得纯粹的天空下,女孩微微偏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阳光从她的背后拢上来,像给她披了一层金灿灿的纱,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夺目。   最重要的是,背景里的人物很少,而且大都虚化成了斑斓的色块,非但没有破坏气氛,反而衬托得整张照片有一种超脱现实的美感。   而自己之前对准了人就按快门,拍出来的那张图呢?   任秋回想了一下,背景里全是人头,巫洛阳人往镜头前一戳,什么光影比例氛围……不存在的。   两相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她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脸,“你把我拍的那张删了吧。”   作为学霸的人任秋,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被人碾压的感觉。   太糟糕了,她想。   现在进修摄影入门还来得及吗?   巫洛阳也没有推脱,很干脆地掏出手机删了照片,递给她检查,然后又问,“要不要再试试?”   任秋有些迟疑,“不了吧……”   遇事退缩不是她的风格,但已经丢了一次脸,没必要再继续,还是等她的技术提升了,再给巫洛阳拍照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巫洛阳说,“其实掌握了技巧之后,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   任秋眼睛一亮,“真的?”   巫洛阳的技术是她亲眼所见,虽然不知道有多好,但教她绰绰有余。   任秋没有掩耳盗铃的毛病,她技术不好,不会因为她不承认就不存在,而她也不会因为拉不下面子,就拒绝巫洛阳的主动指教。在不擅长的方面,低头向别人学习,是一种高贵的品格。   何况巫洛阳教得确实好,虽然只有很短一段时间,但成果斐然。   直到众人看厌了甲板上的风景,回到室内,任秋还在兴致勃勃地练习刚刚学会的技巧。   她运气不错,拍天空的时候,正好抓拍到了一只从很近的地方掠过天空的海鸥。虽然是抓拍,但任秋自己觉得整张照片灵气十足,于是兴致勃勃地回头,想要招呼巫洛阳来看。   结果这一回头,就见巫洛阳正站在不远处,跟季礼说话。   任秋心底突然轻轻地“咯噔”了一声。   她发誓,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季礼跟巫洛阳之间会有什么。她和季礼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很稳定了,从十几岁到现在,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任秋觉得不需要更多的确认和明确的仪式。   可是这一刻,当那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中升起时,她却感觉灵台一片冰凉,整个人都变得透彻洞明。   有时候,不做承诺是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无需付诸语言。但也有时候,不做承诺,仅仅只是因为不想。   她没有想过,巫洛阳那个没有说出名字的追求者会是季礼。   但——为什么不会是他?   任秋只是不在意许多事,但她毕竟不是生活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很多人情世故、世俗取向,她再清楚不过。   虽然她一向以自己为傲,并不觉得有不如人的地方,但以俗世的眼光来看,在她和巫洛阳之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撇开她优越的家世不提,巫洛阳优雅大方,知情识趣,实在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对象。就连她自己,哪怕原本心存戒备,一上午相处下来,不也渐渐地领略到了巫洛阳的好吗? 第202章 青梅与天降(8) ◇   ◎“虽然这个方案乍一听很荒谬,但确实有效,不是吗?”◎   季礼正在跟巫洛阳说任秋。   这两人忽然就凑到了一起,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最为关注的,自然是季礼。他既高兴自得于这两人相处和谐,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打鼓,所以抓住机会,便要过来试探一番。   所以这一次,他依旧是作为任秋的代言人,来感谢巫洛阳愿意带她玩的。   巫洛阳觉得很好笑,任秋是个成年人,而且聪明伶俐有原则,为什么要表现得像她生活不能自理、还需要监护人时刻照看一样?   这种看待所有物的态度,可真是让人不爽啊!   巫洛阳发现,换一个角度,能看到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尽管季礼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但他对任秋是这样的态度,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无非是现在的自己,还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巫洛阳笑了起来,“这你就说错了,恰恰相反,是我请任秋同学帮我一个忙,所以才跟着她。是她带我玩才对。”   她说着,一转头看到了正往这边看的任秋,笑着招了招手,“小秋,过来!”   季礼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对上任秋的视线时,竟有些不敢直视。   任秋沉默着走过来。   巫洛阳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季同学替你来跟我道谢呢,听说你们是邻居,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必要像你的监护人似的什么都管吧?即使是监护人,你现在也已经成年了呀!”   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这番话,但季礼还是忍不住冒冷汗。   巫洛阳这话实在太像是意有所指,什么样的邻居,可以在外面以任秋监护人的身份自居?   “洛阳,你误会了。”他下意识地开口解释,语气轻柔,“我只是看你们相处得好,觉得高兴,没有别的意思。”   巫洛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任秋,哼道,“你最好没有。”   然后就不理他了,对任秋道,“给我看看你拍的照片?我们到那边去……”   季礼总觉得巫洛阳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又不敢跟上去确认,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远去,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定。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既然迟早都要做出选择,当然要在事情失控之前完成,避免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   事到临头,季礼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很平静,除了几分惆怅之外,连不舍都很少。   ……   “你老看我做什么?”巫洛阳明知故问。   任秋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我听季礼说起过你。”   她用这种态度提起季礼的名字,巫洛阳瞬间恍然。   任秋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啊,像她这样的聪明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十分敏锐的。   巫洛阳都觉得奇怪,过去的两三年里,她们两个人,是怎么被季礼耍得团团转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意识到还不晚。   而且任秋这种态度,也让巫洛阳觉得很舒服。   虽然想过,如果任秋察觉到了季礼的心思,十分伤心,自己正好可以把肩膀借给她靠,但是任秋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哭,巫洛阳恐怕又会失望。   现在这样就很好。   只是如此一来,她想要借助这件事“攻略”任秋的计划,似乎用不上了。   既然如此……   巫洛阳笑了一下,回应任秋的话,“他没有对我提起过你,一次都没有。”   “这样吗?”任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巫洛阳的心七上八下的。   季礼还在犹豫,可是两个女孩子已经从他的态度里,看出了他的选择。   他如果甘心留在任秋身边,也就不会有巫洛阳什么事了。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回头路,所谓的犹豫不决、难以抉择,不过是季礼用来掩饰自身薄情的遮羞布。   但这东西就像是皇帝的新衣,大概只有皇帝自己相信他身上真的穿着衣服吧?   “其实……”巫洛阳突兀地开口,又很快顿住。本来想说“其实他不值得你伤心”,但至少这一次,她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虽然就算没有巫洛阳,可能也会有巫长安、巫南京,总之,只要季礼有野心,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和时机,但是这件事终究还是与她有点关系。   任秋看了过来,一双翦水秋瞳静静凝视着巫洛阳,“什么?”   巫洛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她看着,又不能随便敷衍过去,在情急之下,不由脱口道,“我是说,你想不想吓季礼一大跳?”   “什么?”任秋又问了一遍。   巫洛阳本来觉得有些冲动,但话已经说出口,便也顺着说了下去,“男人总是这样,过分自信,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由得他挑三拣四。你甘心吗?”   任秋神色平静,眼中却烧起火焰。   她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计划被打乱。而她的人生规划,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做,虽然每年都会修正一些细节,但大方向从来没有变过,季礼自然也一直都在其中。   她已经坚定地朝着这个目标走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冒出这种变故,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但还是问,“你想怎么做?”   巫洛阳说,“像这种自信人士,如果直接揭穿他,撕破脸,他恐怕不会相信,还以为你只是在置气,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哄回来。”   任秋不得不承认,季礼确实是这样。   很多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不,他有时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生气了,总是自说自话,让她无可奈何。   但是根据任秋的观察,夫妻相处大都如此,季礼并不特别好,似乎也没有哪里坏,她也就无从计较。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不能接受季礼的做法,更不希望他在事情败露之后还回来纠缠自己,意图挽回。   于是她问,“怎么做?”   “事先说明,我并不赞同这种做法。”巫洛阳强调道,“但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击他的自信。而要打击他的自信,最好的办法无过于找一个各方面都能碾压他的新对象,让他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   “你要给我介绍新对象?”任秋问。   “不,我有一个更气人的办法。”巫洛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只要让他以为我们在一起了,而他是媒人,季礼一定会气死。”   没错,虽然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但巫洛阳还是坚强和决定化被动为主动,让季礼再贡献最后一点用处。   平白无故说自己要追任秋,不说别人,就连巫洛阳自己也觉得她是疯了。但现在,她有一个过得去的可以掩饰的理由了。   任秋果然很吃惊,她失语地看了很久,像是在看她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好好想想。”巫洛阳板起脸,一副绝无私心的表情,“虽然这个方案乍一听很荒谬,但确实有效,不是吗?最重要的是,不用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等事情结束了,这件事也没有外人知道,想要收场很简单。”   这最后一点确实戳中了任秋的软肋。她最怕麻烦,尤其是那种夹缠不清的麻烦。   但是……   道理虽然如此,可要让任秋接受这种胡说八道,还是有点困难的。   巫洛阳也不再催促,反而道,“也不是非要用这个办法,只是季礼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在那之前,你得想好如何应对。”   然而,季礼的动作还是比预想的快了很多,快到任秋根本来不及好好考虑。   船只开到此行的目的地,一座海岛附近,工作人员便过来通知她们,可以体验海钓、潜水和冲浪等项目了。   季礼第一个响应,要尝试冲浪。   当然了,说是尝试,但实际上他之前就学过,现在只是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技术和身材而已。   效果很好。当他踩着冲浪板,征服一个又一个浪头时,船上不管男女都在鼓掌欢呼,大喊“好帅”,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季礼展示够了,这才回到岸边,单手一捋略长的额发,用手指将之梳到头顶,露出整张脸,就显得更加潇洒帅气了。   然后他径直走向巫洛阳。   快走到她面前时,他经过两个男生,突然伸手做了个魔术把戏,手里就多了一支玫瑰。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围观众人也开始激动。   季礼和巫洛阳关系好,学校里自然也有不少流言蜚语,只是他们始终没有在一起,也没人会当面提起。   但现在,季礼连玫瑰花都拿出来了,显然是高调示爱的意思,作为见证者,同学们自然十分兴奋,甚至还有人打开手机录像。   巫洛阳没给季礼开口的机会。   她立刻笑着说,“看得我也想下去试试了。”   说完就转身去换衣服,正好错过了走过来的季礼。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那玫瑰花分明就是摆在船舱桌面上做装饰用的。季礼这表白也太廉价了,还油腻,真是对自己无比自信,以为只要开口就一定会成功?   这个发展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脸上刚刚展开的笑意纷纷僵住。有人敏锐地意识到了巫洛阳委婉的拒绝,看向季礼的视线不免有些古怪。   公开示爱,如果是两情相悦,表白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对方无意,就很像是没品的骚扰了。   特别季礼追求的,还是巫洛阳这样一位家世、才华、外貌无一不出众的校花。   成功了自然人人艳羡,心里再酸也只能送上祝福。现在既然没成功,那大家心里怎么想,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任秋旁观了整个过程,不由有些走神。正在思考巫洛阳的提议,一朵玫瑰花就递到了眼前。 第203章 青梅与天降(9) ◇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   一支有些蔫了的玫瑰花,颤颤悠悠地被人递到了眼前。   任秋愣了一下,等抬眼看到季礼,更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   此刻,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不只是任秋,周围的同学都震惊了。搞什么,季礼不是要跟巫洛阳表白吗,怎么玫瑰花突然递到任秋面前去了?   就连给他递上玫瑰花的同学也有些无语。   他们不想说难听话,但这也太……   季礼其实也是被气糊涂了。   最初他的计划,是想在旅行中制造出二女争一男的场面,自己顺势做出选择,这样一来,只会显得他更有魅力。   谁知还没等他让这两人对上,巫洛阳就先表达了对任秋的好感。于是季礼又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觉得这两人如果相处很好,说不定自己还能享一下齐人之福。   就是这一时的贪念,放任巫洛阳和任秋交好,埋下了祸患。季礼清醒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如果这两人提前对上了话头,揭破了她他的所作所为,那他说不准要鸡飞蛋打了。   不管是巫洛阳还是任秋,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季礼之所以能成功,是利用了信息差,两边蒙蔽。   现在两人碰了面,他随时可能被拆穿。   特别是之前巫洛阳故意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就更让季礼紧张了。   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季礼便立刻决定主动出击。   没想到巫洛阳根本不配合,转身就走。   这就把他给架在这里了。   季礼几乎可以猜到周围这些同学们私底下会如何议论自己的失败——校内校外追求巫洛阳的人有很多,每一个都能带来一段谈资,是巫洛阳美貌之上点缀的勋章,季礼绝不希望自己也变成其中之一。   一时怒气上头,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将这支玫瑰递到了任秋面前。   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估计是:你不接,有的是人愿意接。   对任秋,季礼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然而任秋只是抬起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下,然后……后退了一步,默默转过头不再看他。   只是很小的一步,但态度已经展露无遗。   季礼已经出离地愤怒了,甚至大脑短暂地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任秋的做法。   任秋怎么可能拒绝他?   周围的同学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显然也都在议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议论他的第二次失败。   愤怒稍稍褪去,季礼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羞恼。   巫洛阳拒绝他,虽然出乎预料,但季礼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哄着她,自然她做什么都只随自己的心意,并不会顾忌旁人。   可是任秋——一贯表现得沉默而温顺的、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秋,她凭什么这样做?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并不会因为得到了什么而感激,只会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没有满足这个要求,就是罪。   季礼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因为怕翻车,表现得太过低调,从来没有对外人表露过自己跟任秋的关系,巫洛阳那边更是如此。   所以此刻,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内情,不会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所看到的就是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急匆匆地开屏,打算向巫洛阳求爱,失败之后又迅速转向任秋,同样被拒。   他狠狠地瞪着任秋,恨不得用眼神凌迟她。   就算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该发现不对劲了,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季礼的心病。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巫洛阳和任秋已经通过气,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巫洛阳故意说那种话,给他制造紧张感。   而他还真就一脚踩进了陷阱。   但季礼毕竟是可以脚踏两条船长达几年的男人,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意识到任由事情发酵下去,自己会彻底沦为一个莫名其妙丑角。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紧紧抓住任秋,把这个乌龙扭回惊喜。   选择任秋,当然不符合季礼的利益。然而巫洛阳此刻不在,就算在,也不会配合他。而且只是暧昧,没有捅破窗户纸,从前是对他自己的保护,现在也是对巫洛阳的保护,对方完全可以否认,而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任秋却不一样,不仅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有太多可以做证据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两边家长已经在商量他们的婚事了,这一点是无从辩驳的。   只要坐实了这件事,后面任秋就算想撇清,也不可能了。   季礼迅速调整好表情,故作大方地笑了一声,“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演得太像,你吓到了?傻瓜,你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看得见别人?”   任秋终究是吃了没经验的亏,跑得不够快,于是就正面遭受了季礼的台词洗礼。   她不敢置信地转回视线,看向季礼,完全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要继续演。   而这又给了季礼发挥的空间,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本来求婚这种事,我也想更郑重一些,但又觉得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愿意错过,所以准备得有点仓促了。但是,请不要怀疑我的心意,好吗?”   说着,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只戒指盒,对着任秋打开,深情款款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已经认定了彼此,家里都已经开始准备婚事了,但我想,还是应该正式地向你求一次婚,让你知道我的心。”   这戒指是家里准备的,让他给任秋,但季礼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东西就留在了他这里。今天带出来,也是打算表白成功之后送给巫洛阳做交往信物——她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物质足够充裕,所以这方面就更不能节省。   没想到最终还是用在了任秋身上。   任秋有些茫然。   不是没有听懂,只是没想到季礼三言两语间,竟然就把黑的说成了白的,要用这种方式,重新给这件事定性。   这让任秋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她何止不了解季礼?她简直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不过也正是因此,任秋反而觉得一切都有了真实感。   从得知季礼和巫洛阳的事之后,她就一直有种飘在空中的不踏实感,此刻才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她静静地看了季礼一会儿,终于开口——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这一瞬间,任秋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的念头,有的一闪而逝,有的却被截留下来。不管原本打算说什么,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有了新的决定。   她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后退几步,准确地抓住了巫洛阳的手,然后才一脸受伤地看着季礼,不断摇头,“季礼,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季礼已经猜到她要否认,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立刻开口,“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任秋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速飞快地说,“你不要以为掌握了我的把柄,就可以逼迫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宁愿鱼死网破!”   季礼本来觉得任秋无论怎么辩解,自己都有办法扭转回来,但听到这里,陡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来。   这预感立刻就应验了,因为任秋站在巫洛阳身边,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用一种勇敢决绝的表情和语气说,“你说愿意为我们打掩护的时候,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你,还听你的,告诉我爸妈你是我对象,没想到你这么卑鄙,竟然用这种方式催婚!”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周围的人群轻轻骚动了起来。   任秋什么意思?   所以她和校花才是一对,之前只是在外人面前装作不熟,今天终于情难自禁,没想到被暗恋(?)任秋的季礼看到,便想趁机胁迫她们?   至于他想胁迫的人究竟是谁,同学们表示自己有眼睛会看。   他一开始的目标分明是巫洛阳,后来见她不给面子,立刻转向任秋,恐怕打的是利用任秋来挟制巫洛阳的主意吧?   毕竟要说他是暗恋任秋才做出这件事,逻辑上总觉得有点问题。但如果是觊觎巫家的万贯家财,那就很合理了。   至于任秋为什么会误解,可能是当局者迷吧,季礼这么说,她就这么相信了。   毕竟同性情侣很难得到外界的认同,压力必然很大,季礼在这种情况下释放善意,谁能一下子看破?   这么一想,同学们陡然生出一种责任感。看着牵手站在那里的两人,忍不住道,“校花,任同学,别担心,同性恋又不丢人,骗婚才丢人,我支持你们!”   “是啊!都什么年代了,不会还有人歧视别人的性取向吧?”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这回做出反应的是换了件衣服出来就发现喜从天降的巫洛阳。   尽管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当机立断地靠向任秋,把头枕在她肩上,笑着反问,“难道我们看起来不像吗?” 第204章 青梅与天降(10) ◇   ◎亲一下又有什么用?!◎   cp感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   有些cp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在这个泛娱乐时代,别说是营业cp了,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也能被各种脑洞大开的网友拉郎,成为知名cp。   何况巫洛阳和任秋还是正主官宣的?   所以听到她这句反问的同学,仔细一想,果然觉得她们在一起了,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讶的事。   之所以第一反应觉得惊讶,无非是因为她们藏得太好,让人很难往那个方向去想。   此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两个人看起来差异太大了。   家境就不说了,大部分人都比不上巫洛阳,性格上两个人也是南辕北辙,一个喜欢交朋友,会玩爱玩,一个却是书呆子型学霸,日常就是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   但是,反过来想,差异大,放在情侣身上就叫互补。   再说,她们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是成绩十分优异的学霸。   聪明人跟聪明人谈恋爱,有什么问题?   毕竟都是学生,虽然已经快要走上社会了,但毕竟还保留着一点天真纯粹,在审视一段关系的时候,还是更习惯于考量当事人本身,而非那些附加的条件。   所以,如果巫洛阳跟季礼都算匹配,任秋又怎么可能不匹配?   提到季礼,众人的视线又纷纷不着痕迹地落在他的身上。   真没想到……   季礼在这诸多含义莫名的注视之下,不由得涨红了脸。   他当然不相信任秋和巫洛阳在一起了,毕竟两家人在商议他们的婚事,这是事实,何况任秋一向对他十分顺从,比较她对别人的态度,对他的另眼相待很明显。   季礼本以为,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任秋是不会变的。没想到她谎话张口就来,更没想到的是,巫洛阳竟然配合了。   说她们没有私底下沟通过,谁信?   眼看不知情的同学们就要被说服,季礼有些急了。   任秋看似出了昏招,自曝其短,但社会确实越来越开明了,性取向对一个学生的影响十分有限,尤其她又不打算从政,又不爱与人交际,关起门来读书,能能影响到她?   可他却不一样。   一旦这件事坐实了,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一个插足同性恋人之间,想要谋取利益,却被拆穿的小人。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他就完了,这几年以来苦心经营的局面都将被破坏殆尽。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小人,尤其还是一个失败者,毫无魅力可言。   季礼野心勃勃,自然不甘心落到这样的结局。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不能让巫洛阳和任秋掌握节奏,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急切之下,他大声道,“骗人的,你怎么证明你们在一起了?!”   他这样问,本意是想引出自己跟巫洛阳的关系。虽然大学里他瞒得很好,没人知道,但要想找人证物证,自己优势很大。   然而巫洛阳闻言,却是做作地露出为难之色,“这……这种事,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我们确实很难证明。”   不等季礼高兴,巫洛阳想了想,又笑了起来,“这样吧……”   她伸出手抬起任秋的下颌,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一口,“这样可以证明了吗?”   任秋:!!!   她瞪着巫洛阳,眼睛里在冒火。   很难说清,在把巫洛阳的建议变成事实的瞬间,她究竟在想什么,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任秋也不想再纠结。   至少有一件事巫洛阳没有说错,如果以这个作为理由,牵扯进来的就只有她们两个。   她自己是不太在乎那些传言的,看巫洛阳的样子应该也很看得开,如此,就算消息传出去,只要影响不到她们,就无所谓。   而且,那一瞬间,季礼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好看。   但是……就算要假装情侣,也没必要牺牲到这份上吧?   巫洛阳自己也说了,不愿意相信的人就算看到她们在床上,估计也能找出一堆理由否认,亲一下又有什么用?!   ——事实证明还是很有用的。虽然黏黏糊糊的校园情侣遍地都是,甚至就连这支队伍里也有两对,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们亲在一起的时候,众人还是莫名地激动。   本来就没有人怀疑她们,现在更是直接将这身份坐实了。   还有人劝季礼。“真没必要这样,人家好好一对小情侣,你插进去算怎么回事?”   也有刻薄的,在一边笑,“当然是因为好处太大了,不然谁做这种缺德事?”   季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待不住,找了个换衣服的借口,匆匆走了。   没有人在意。   本来季礼应该说这群人的核心,但眼下这件事,他办得实在让人看不上,留下来气氛尴尬,走了还更好。   游轮项目众人都还没来得及体验,被巫洛阳劝了几句,也就放下了此事,纷纷去玩自己感兴趣的项目。   毕竟才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小情侣明显有话要说,他们才不当电灯泡。   人一走,任秋就将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掀开了。   “生气了?”巫洛阳问。   任秋反问,“不应该吗?”   巫洛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主动说出我们在交往,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通了,认为我是比季礼更好的选择呢。”   任秋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种轻浮的态度,闻言不由皱眉。   “别不高兴了。”巫洛阳抬手在她的眉心点了点,“总是皱眉,当心二十几岁就长皱纹。大家都去玩了,我们也走吧,试试冲浪吗?我教你?”   看起来完全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下。   但是,如果联系她之前说过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任秋只是情急之下编了一番瞎话,想把季礼的话堵回去。可是当时之所以选择编这个,还是因为巫洛阳曾经提起过。   如果巫洛阳并不是为了报复季礼才如此提议,而是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呢?   这么一想,任秋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就这样皱着眉,被巫洛阳拉到了海滩上。   等巫洛阳松开她的手去做准备,任秋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巫洛阳只是去换了一套泳衣。   客观地说,巫洛阳的泳衣也就是个正常水平,并不是三点式的比基尼,而是连体泳衣,还带小裙摆的那种,可以说不该露的都没露。   但问题是她的身材太好了。平时穿裙子的时候,就已经让任秋皱眉,现在换成贴身的泳衣,更是将身体线条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而且任秋毕竟是个没什么娱乐经验的学霸,平时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连衣服都经常用布袋一样的校服凑合,在这方面的见识就比较匮乏,当下恨不得再掏出一件外套给巫洛阳披上。   她最终没有这样干,并不是因为意识到这不合时宜,而是因为巫洛阳已经推着板子冲了出去,并且借助海浪的力量顺利上板,正直起身,准备迎接下一个浪头。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表演,引来了不少掌声和夸赞,比季礼之前刻意秀的技巧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任秋站在原地,感觉到了一点拉扯般对纠结。   心里的一个声音说,有这耍帅的时间不如回去多刷一套题,另一个声音却说,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难道什么都不体验吗?   而且这次是巫洛阳请客,下次想要再玩这些,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冲浪是真的很帅!   最重要的是,季礼才刚走,她这个时候也退场的话,总觉得有些微妙。再说,万一季礼知道她回去了,又来纠缠怎么办?   于是,在巫洛阳再次开口邀请时,任秋便迟疑地点了头。   巫洛阳视线扫过她的头顶,脸上的笑意十分真诚。——发生了那么多出乎意料的事,好感度增加自然是不敢想了,但竟然也没有再扣,依旧是十分牢固的-20,就让巫洛阳感觉十分欣慰。   “那先去换衣服。”她推着任秋的肩,带着人往回走,一边问,“你带泳衣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套——没穿过的,就是吧……”   她的视线迅疾地从任秋胸前掠过,很委婉地说,“可能不会太合身。”   听懂了的任秋:“……”   你胸大你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巫洛阳的泳衣穿在任秋身上,却没那么不合身。   两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顶多是曲线不太一样,但并不影响上身的效果。   在巫洛阳身上显得诱惑力十足的布料,穿在任秋身上却显得纯洁内敛,像一朵亭亭盛开的花,无风自香。   巫洛阳因此多看了两眼,让本来就不太习惯这种衣服的任秋更加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套衣服没有安全感,她总觉得有些心慌。特别是在刚刚意识到巫洛阳可能确实对自己存在超出友谊的想法的时候,面对她带着评估的视线,就更让人不自在了。   任秋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拉扯裙摆的布料,徒劳地希望它能遮住更多地方。 第205章 青梅与天降(11) ◇   ◎一下子涨了20好感度!◎   “……就这样,是不是很简单?”巫洛阳示范完毕,回到任秋身边,“试试看。”   任秋谨慎地观察片刻,才推着自己的板子上前。   巫洛阳牵着她,手把手地指点她操作要点和动作技巧。   任秋看了一眼被握着的手,再看一眼巫洛阳,见她心无旁骛的模样,抿了抿唇,也低下头不再分心。   忙起来之后,那种萦绕全身的不自在的感觉果然淡了很多。   巫洛阳确实也没有别的心思。虽然这算是一个难得的亲密机会,但她更知道任秋对学习有多认真,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占便宜,自己在她心中的评价估计会降低好几个档次,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她的目的是攻略任秋,提升她对自己的好感度,又不是真的想占便宜。   教导完毕,巫洛阳退到一边,看任秋练习。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学习上特别有天分,几次尝试之后,任秋就顺利上板,开始尝试朝浪头发起冲击。   一次成功!   就连任秋自己也很惊喜,兴致勃勃地回到巫洛阳身边,脸上是全不掩饰的激动和兴奋,以及因此而激起的一片潮红。阳光照在她被海水浸润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仿佛也在发光。   “我成功了!”她大声说。   巫洛阳笑了,“是的,很厉害。”   “哇!你学得好快,有什么秘诀吗?”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女同学问。   “是啊是啊,也传授一下我们。”有人附和。   任秋吓了一跳,有些不太适应其他人的热情,但踌躇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刚刚从巫洛阳那里学到的东西全无保留地说了一遍,希望能够帮助她们。   女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试验起来,然后还真的有人成功了,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和欢呼。   任秋就这样融入了人群之中。   很奇怪,其实大部分人对她没什么坏印象,但可能是因为任秋看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可能是因为任秋是个令人仰望的学霸,平时总是独来独往,所以其他人不会主动靠近她。   但现在,突然知道了她和巫洛阳的事,任秋的形象,在这些女同学的眼里突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原来学霸也是肉-体凡胎,也会偷偷恋爱,明面上还要假装和对象不熟!   好像一下子人就变得生动鲜活了许多,没那么不好接近了。   而且,身为少数者,她显然也很需要大多数人的支持!   这种种幽微的心理,任秋肯定是不明白的,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缘莫名其妙就变好了许多。这让她有些不适应,但又从心底里感觉有些高兴。   巫洛阳没有打扰她们,就在一旁看着。任秋偶尔回头,就会看到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正在注视自己。   冲浪虽然好玩,但对体力的消耗也十分恐怖,所以没多久,众人就都回到了船上。之前捕捞的海鲜已经处理好了,一盘盘地端上来,正好让大家补充一下被消耗的热量。   这体贴的安排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这就是有钱人出游的体验吗?一切都是这样的恰到好处,玩的时候可以尽情玩,吃的时候也可以尽情吃,不需要自己操心任何细节,简直太爽了!   都知道是承了巫洛阳的人情,大家对她和任秋的态度都更亲热了。   于是,也就没有人发现,季礼从之前离开之后,至今还没有出现过。   一顿烧烤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大伙儿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在海边散步消了消食,便开始体验下一个项目:潜水。   巫洛阳当然是和任秋在一起——所有人都默契地给她们创造两人世界的机会,跑得飞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现场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不过任秋的心情没怎么受影响,因为待在海底的感觉太奇妙了。尽管她们只在浅海活动,没有深入更危险的地方,但还是个在船上、在岸上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任秋几乎沉迷其中。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巫洛阳一直静静呆在一边等着自己。   潜水服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但任秋见状,还是忍不住想,这些令她惊叹的景色,巫洛阳应该看过不止一次,不会觉得很有趣了吧?   事实上,今天一整天的行程,对巫洛阳来说应该都是如此。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自得,反倒低调得不像是她,始终耐心地等候在一边。   不知为何,任秋忽然想到了季礼。   她很少跟季礼一起出去玩,一方面是因为学习太忙,抽不出时间,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太喜欢。   因为唯一一次跟季礼一起出游,不但玩的项目全都是自己不感兴趣的,还一直被季礼嫌弃拖后腿,偶尔停下来帮她一下,一定要反复强调她的废柴,然后再吹嘘自己的战绩。   任秋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去适应对方的兴趣爱好,索性不再出去。   现在想来,大概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渐行渐远,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巫洛阳正在观察任秋。   她今天明显有些兴奋过头了,完全沉浸在眼前的世界中。巫洛阳相信,她现在应该暂时将学习和考研忘在了脑后。   这才是出来玩的态度嘛!   学习当然很重要,但巫洛阳的习惯是玩的时候尽情享受,学的时候也心无旁骛。像任秋这样,出行还不忘带上课本和试卷,玩也玩不好,学习效率也不高,反而两边都耽误了。   正想着,眼角余光掠过任秋的头顶,巫洛阳猛地一呆。   视线范围内,那个原本鲜红色的-20好感度,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变成了0!   一下子涨了20好感度!   巫洛阳甚至忍不住怀疑起来,她刚刚有做什么吗?为什么好感度突然就变了?   虽然还是0,但总算不是负数,对巫洛阳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可喜的变化了。   成就感爆棚有没有!   不过因为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变的,所以喜悦和成就感都稍微打了一点折扣。   巫洛阳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机制,这样才可以针对性地进行攻略。——人果然都是贪心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让那看起来很牢固的-20变一下,现在真的变了,又希望它至少是个正数。   好感度为0什么的,听起来也太冷冰冰了,好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似的。好歹她们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亲都亲过了,怎么能连普通的熟人都不如?   为此,上岸之后她还特意试探了任秋一番,可惜没什么结果。   那就只能尝试别的了。   于是巫洛阳首先将重点放在了游玩项目上。   难道是因为任秋特别喜欢潜水,喜欢海底的景色吗?   这里确实也很梦幻,像是童话里的场景,有一种超越现实的浪漫。   如果是这样的话……巫洛阳打了个响指,将看海豚列为了下一个项目。   她的运气很好,今天竟然真的遇到了海豚,而且还在他们的船只后面追逐了很长一段时间,引得同学们大呼小叫,快门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能拒绝海豚,任秋也一样。   她同样是举着手机惊呼拍照的一员,看起来也很喜欢这个项目。   但好感度却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游玩项目,那是因为两人单独相处吗?   于是晚上回到酒店,她们就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吃,而是单独开了小灶。吃的也不是这边最多的海鲜,而是火锅。   巫洛阳先扫码点了菜,再将手机递给任秋,“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任秋打开购物车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愣。   因为巫洛阳目前点的,全都是她爱吃的,就连辣度也是她最习惯的那一档。任秋对着屏幕划了一遍,竟然也没找到什么漏网之鱼。   她本以为这是巧合,然而等锅底端上来,巫洛阳光是闻到辣味,就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鼻头都被刺激红了,很显然并不能吃辣。   任秋又想到了那天晚上的米粉。当时以为是偶然,现在看来,或许也未必。   巫洛阳确实是在照顾她的口味。   但是她们并不熟悉,又才刚刚认识没几天,不应该这么了解。而她和队伍里其他人并不熟悉,巫洛阳也不可能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   不对,还有一个人……   季礼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而且从小一起长大,是关系不错、经常蹭饭的邻居,所以饮食习惯也十分相似。   这不是她的口味,而是另一个人的。   任秋抬眼看向巫洛阳。   本来,她对巫洛阳和季礼的交往没有任何兴趣,反正那跟她没有关系,而且现在巫洛阳也已经看清季礼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再被蒙蔽了。   但此刻,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她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于是巫洛阳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好感度变动,反而等来了任秋的问题,“我有些好奇,你和季礼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巫洛阳顿觉不妙。 第206章 青梅与天降(12) ◇   ◎风声嘈杂,是因为她动了心。◎   任秋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她的问题出口之后,对面的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坐得更加端正了。   “老实说,我和他相处,更多还是因为公事。”虽然莫名地紧张,但巫洛阳也没有撒谎的意思。   她和季礼的交往,即便不能说完全坦荡,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她之所以紧张,只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任秋,但正因为是任秋,她就更不能说谎。   顶多只是进行一点委婉的加工。   她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胡乱地用筷子拨弄碗里的食材,一边斟酌着说,“他在工作上确实有能力、有拼劲,肯下功夫,比大多数庸碌的人有趣一些。而且他很愿意向我请教,这在男同学之中是很少见的。”   说到这里,她不无自嘲地笑了一下。当时以为季礼是比较特别,现在才知道只不过是他披上了一层伪装。   “所以当他表露出自己有所欠缺,希望能够学习更多东西,因此想要进入我的社交圈时,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她向任秋求证,“对吧?”   任秋不置可否,“看来你很欣赏他?”   “之前我也不知道他私底下原来是这样啊。”巫洛阳为自己叫屈,“我们大部分见面,都是和很多人一起,还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过呢。”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决定反客为主,不能让任秋一直掌控节奏,于是反问,“你呢?听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任秋不由抬眼朝巫洛阳看了一眼。   巫洛阳也在看她,视线不闪不避,像是在说: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的你不能不答。   任秋纠结了一下,还是说,“是邻居。不过我确实一直以为……他是个可靠的人。”   这种思想来自于任秋的父母。他们觉得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总比外面那些陌生人可靠可信,所以对于他们的事,一向十分赞同。任秋不能说自己选择季礼是因为父母,但确实有一部分是被他们的这种说辞影响。   可惜事实证明,即使是那么熟悉的人,也有可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在话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两人都是季礼的受害者,没必要相互为难,巫洛阳也没有再追问,将话题转开了。   任秋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是巫洛阳在追求她,她说清楚跟季礼的关系是很应该的,可自己作为被追求的一方,为什么也要澄清?   想到这里,任秋又抬头去看巫洛阳。她正在介绍桌上的肥羊卷,从产地到品质的选择,说得头头是道,却让任秋的心又轻轻沉了一下。   这就是巫洛阳,她对待这种人情世故上的东西,总是这样游刃有余,任秋这种没有经验的小白,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自然是不知不觉,就落入了她的节奏。   这也让任秋重新捡起了心底的防备。   即使有了相似的遭遇,也不意味着她们就是一样的了。   她连季礼这种人都看不清,何况是巫洛阳?   任秋很快下定决心,也不再绕弯子,等到这顿饭结束,巫洛阳问她吃得怎么样的时候,便直说道,“挺好的,很合我的口味。你原本应该是想跟季礼一起来的吧倒是很了解他。”   巫洛阳自从好感度归零之后,就难免有些飘。   直到此刻,听到任秋一点都不委婉地点明了这件事,才意识到自己安排得太周全,反而出了问题。   感情的事,最忌讳的就是中间夹杂着第三个人。虽然季礼说起来算是她和任秋的媒人,但是功成就该身退了,否则就会变成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   这个时候,巫洛阳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只是为了提升好感度,才要努力攻略任秋。   她开始琢磨要怎么解决掉季礼。   本来发生了这种事,大家也很难觊觎装作若无其事地相处,要不就想办法跟其他人分队?但是这样一来,任秋肯定不会跟她一起走,说不定就直接回去了。   巫洛阳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科学研究表明,在旅行中,人的心态跟平时是不一样的,因为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人们会更容易敞开心扉,一见钟情之类的事也经常在这时候发生。等回到熟悉的生活环境,种种有形的和无形的要规则和限制就会悄然出现,让人不敢出格。   所以最好就是把季礼一个人弄走。   巫洛阳研究了半晚上,本来都打算忍痛给出一点好处,让学校那边把季礼叫回去了,谁知第一天一早起来,下楼吃早餐时,就听说季礼已经走了。   他不是自己走的,还开走了他租来的那辆小型客车。   所以此刻,同学们聚在一起,都有些愁云惨雾。   要说埋怨季礼,众人都有些理不直气不壮,毕竟租车的钱是他付的。要说不埋怨,那就是骗人了,毕竟是他组织了这场毕业旅行,现在却半路把人丢下。   组织者走了,这旅行还要不要继续?继续要怎么安排,回去又要怎么走?   最好当然是蹭巫洛阳的房车,挤挤应该可以装得下,但她是季礼邀请来的,跟其他人并不是太熟,现在他们翻了脸,季礼也走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开口。   已经有人提议大家直接买火车票回去算了。   巫洛阳一听就笑了,这叫什么?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真心实意地劝道,“干什么要回去?煞风景的人走了,我们正好玩得更尽兴。难得出来一趟,这才几天,计划的行程都没走完,就这么回去,说不定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以后当然也会出门旅行,但不一定是来这里,而且也绝不会是跟这些人。   毕业旅行,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   见他们开始犹豫,巫洛阳又表示,行程她可以安排,大家还是跟之前一样,跟着大部队行动就行了。至于回去的车,她想办法再叫一辆过来。   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众人立刻轻松起来,纷纷朝任秋道谢——要说巫洛阳是想跟他们一起旅行,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为了跟任秋一起。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被揭破,她们完全可以趁机去过二人世界,却还是愿意留下来跟大家一起,还接过了规划行程之类的琐事,跟做慈善有什么区别?   任秋被众人包围着,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她和巫洛阳真的是情侣,应该会很开心吧?   巫洛阳一回头,就见任秋头顶上的好感度又开始闪烁了。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0,在几次闪烁之后,变成了——绿色的数字0。   巫洛阳:???   好感度归零之后就不动了,她可以理解。毕竟人的感情是非常复杂幽微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可是红0变绿0是什么鬼?   这未免有点太过复杂幽微了吧?   难怪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巫洛阳现在切实地体会到了。   想不明白,她也只能暂时将这事压下去,开始跟众人讨论今天的行程。   这一天他们准备去参观名人故居,那边路有点远,附近也没有好的餐馆,胜在环境清幽、风光秀丽,大家就打算自己带饭过去野餐。   所以出城之前,她们先开车在城里转了一圈,搞了个大采购。   路上巫洛阳开车,任秋自然被让到了副驾驶,其他人在后面谈天说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任秋总觉得,季礼走了之后,气氛反而变得比之前融洽了一些。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男生们终于坐上了房车,表现得过分热情的缘故。   她克制住了没有转头去看巫洛阳,心里却想,这些社交的东西季礼都是跟巫洛阳学的,现在他走了,换成正主来,比他强也是应该的。   但任秋自己,却有些难以融入这样的气氛之中,因为她总是很介意巫洛阳的存在,就连掏出手机拍张照片,也会不经意地想起她昨天教的技巧。   最可恶的是,这些技巧真的很实用,不知不觉就用上了。   既然没有游玩的心思,任秋就打算把学习重新捡起来,省得浪费时间。   任秋掏出单词本,开始默默背诵。   但是很快,她就惊恐地发现,学习好像也开始学不进去,总是忍不住分心,背着背着单词,思绪就跑到了人群中的巫洛阳身上,不自觉地倾听她跟其他人说的话。   是的,今天任秋没有搭理巫洛阳,对方好像也没有打扰她的意思,一直在跟其他人交流,几乎没有朝这边看过。   让任秋的防备都落了空。   其实任秋隐隐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仿佛捂住耳朵遮住眼睛,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是感情,是这世上最不可捉摸、最难以掩藏的东西。   巫洛阳是她看不懂、抓不住的存在。可是人类,总会对不了解的东西产生好奇心、被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所吸引。   风声嘈杂,是因为她动了心。 第207章 青梅与天降(13) ◇   ◎这是巫洛阳眼中的任秋。◎   任秋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巫洛阳她们走到前面去。   看不到人了,也听不到声音了,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收起单词本,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风景上。   这处故居属于一位古代文人,占地颇广,还有一片幽静园林,亭台楼阁点缀其中。三三两两的游客在花木和回廊间行走,仿佛穿梭于时光和历史之中。   园中有一片银杏树林。正是深秋时节,树叶被秋风染成了金黄,又一一吹落,层叠的铺了满地的落叶。行走到这里,游人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一些。   任秋身处此地,也难得感受到了几分秋的寥落于凄冷。   她虽然取了名字叫“秋”,却实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然而此情此景,却叫人不能不体会到一种物哀之美。   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弯腰拾起了一片灿金色的叶子,将之夹在了单词本里。   等收好本子,准备往前走时,脚步又是一顿。   巫洛阳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在了后面,此时正站在不远处,朝她举起手机,显然是在拍照。   任秋只觉得心跳空了一拍,她几步走过去,尽量若无其事地问,“拍的什么?”   “你。”巫洛阳将手机递给她。   照片上,任秋正举起那片叶子,对着阳光仔细查看。也不知道巫洛阳是怎么调整的角度和光线,让这张照片充满了一种唯美的意境。   更重要的是,阳光,黄叶,以及照片里的人,都没有半点秋天的清冷,反而有一种暖意,似乎能够透过照片传出来。   这是巫洛阳眼中的任秋。   连任秋自己都觉得很陌生——她固然很少伤春悲秋,但也确实不是什么活泼开朗的性子,更没有照片里那种……柔软。   是的,任秋觉得照片里的自己是柔软的。   这让她一方面暗赞巫洛阳的拍摄技巧堪比整容,另一方面,又不免有几分疑心:究竟是巫洛阳的镜头有魔力,还是我确实就是那样而不自知?   可惜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直到这天晚上,任秋站在酒店卫生间的洗漱台前,仔仔细细端详了半晌镜子里的人,仍旧找不出答案。   于是只得作罢。   这是旅行的第四天。   第七天是回程,而接下来的两天,是同一个行程——第一天爬山,在山上过夜,看日出,第二天再下山。考虑到爬山十分耗费体力,下山后就没有再安排别的行程了,有余力的人可以自己在市里转转,没有就在酒店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们吃过早餐,就出发了。   考虑到要在山上过夜,每个人的包里都装得满满当当,除了过夜的厚衣服和毯子,就是食物和饮料。因为据各种攻略说,这些东西山上虽然都有卖,但是价格是山下的十倍,当然是自带更划算。   但这一群四体不勤的大学生,显然全都高估了自己。   平地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一旦开始爬山,十几斤重背包就成了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坠得人简直迈不动步子。   “我算是明白了。”一个女同学一边爬山,一边大喘气地说,“有些钱,人家还真就是凭本事挣的,你还不能不服气!”   她一边说,一边就从背包里摸出来一瓶功能饮料,大口灌下,“背那么多有什么用?等走不动了,要么丢了上去重新买,要么花钱坐缆车,反正这钱是省不下来的。”   早知道何必带那么多东西,白白受累。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但是就真的把东西丢了显然也不太合适——都是花钱买的食物,丢掉也太造孽了。   于是上山还不到半小时,一群大学生就停了下来,围坐在一起,休息的同时野餐。   多吃一点就少背一点。   怀着这种心态,众人坐地大嚼,也算是一道奇特的风景。   幸而跟他们有着相同心路历程的人着实不少,倒也不算太显眼。   任秋双手捧着一瓶矿泉水,慢条斯理地啜饮。   她早餐吃得很饱,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当然,主要是她的背包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张,装的都是任秋觉得有用的东西,份量不算很重。而且她虽然是个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学习之中的学霸,但每天早上都会跑半个小时的步,锻炼身体,也能提振一整天的精神。   身边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你带了什么?”巫洛阳态度自然地说,“我可以帮忙消灭一点。”   任秋转过头,视线落在她的背包上,发现这包瘪瘪的,一看就没带什么东西。   这并不令人意外。大家自带食物和水,主要还是因为山顶的物价太坑,但对于巫洛阳来说,应该问题不大。   花钱买服务,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任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她。   巫洛阳接过去,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问,“这好像不是酒店餐厅提供的?”   任秋点头,“我自己随便做的。”   巫洛阳立刻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那我可要仔细尝尝了。”   任秋:“……”   这三明治里面只夹了生菜,西红柿,火腿肠,不需要生火就能制作,十分简便快捷。任秋之所以自己动手,倒不是为了省钱,只是觉得爬山途中又累又热,恐怕不会有太好的胃口,这个清爽一些,反而比零食合适。   这种简单的冷餐,连厨艺都称不上,有必要这样郑重其事吗?   但是,不可否认,她心里因为这句话而感受到了一种轻松愉快的情绪。   “总算笑了。”巫洛阳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倒是任秋微微一怔。   她笑了吗?   她有点想抬手去摸一下脸,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了这种冲动,假装没有听见巫洛阳的话,埋头喝水。   巫洛阳也不在意,笑吟吟地朝她递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我们就和好了?”   任秋故作惊诧,“我们什么时候吵过架?”   “嗯,没有。”巫洛阳顺从地点头。   任秋有点想打人了。   接下来,巫洛阳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她身边,其他人见状,自然很有眼色地走到一边去了,不打扰她们的二人世界。   不知道是因为“和好了”,还是因为爬山实在太累,很需要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后面的路,任秋没有再沉默,一直跟巫洛阳交谈。   话题很跳跃,天马行空,都是些没有太多意义的废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那种没有负担的惬意,确实很好地缓解了爬山的疲惫。   等终于到了山顶,任秋虽然觉得累,但精精神却还不错,兴致勃勃地跟其他旅客一起去看了日落,拍了不少照片,又开始憧憬第二天早上的日出云海。   晚上是租了帐篷在山上睡。   同学们这回根本没有询问两人的意见,就将她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帐篷。   情侣嘛,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   任秋因为去拍夕阳,错过了租帐篷的场合,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至于说再去租一顶帐篷自己住,她倒是愿意出这个钱,奈何山顶的帐篷都已经被抢光了。   只要一想到晚上要跟巫洛阳并排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任秋就有点控制不住浑身的血液流动。   她一直在外面磨蹭到了十一点多,众人都打算休息了,才终于钻进帐篷。   巫洛阳已经躺下了。   任秋取出睡袋,却没有躺进去,而是坐在里面,掏出了小手电和单词本。   今晚她不打算睡了,不如通宵学习。   巫洛阳:“……”   她虽然没打算做点什么,但觉得就这样逗一下任秋也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会把人逼到这份上。   但很显然,现在也不可能再跟任秋说“放心睡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之类的话。   算了,不就是通宵吗?她也不睡了!   巫洛阳坐起来,朝任秋伸手,“借我一本复习资料。”   任秋是因为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有保研,只能自己考,巫洛阳却是因为打算跨专业读研,没法保研,也只能自己考。   伸出去的手果然没有落空,她就知道,任秋就算是爬山,也不会不带复习资料的。   两人就坐在帐篷里,专心地学了……半夜。   是的,只有半夜,因为后半夜下起了雨。   这场雨不在天气预报的计划当中,所有人都没想到。帐篷直接扎在地上,睡是睡不了了,大家只能大半夜狼狈地爬起来收拾东西。   幸好帐篷可以避雨,场面还不至于失控,乱了一阵之后,就又安定了下来。   这时已经四点多了,任秋拉开帐篷看了一眼,不无遗憾地说,“今天应该看不到日出了吧?”   运气这种事就是很难说。不光是她们的队伍,今晚山上那么多人,都是等着看日出的,但没有就是没有,错过了这一次,也未必还有下一次。   任秋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惆怅。   “不一定。”巫洛阳正在查天气预报,随口道,“也可能下一会儿,云散开了,就又能看到了。”   “那概率太小了。”任秋说。   “再小也有可能。”巫洛阳说,“打赌吗?”   “赌什么?”   “我还没想好。”巫洛阳想了想,说,“这样吧,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   任秋立刻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   巫洛阳看着她,微笑,“可是我有事要求你呀。”   任秋不自在地别过脸,但终究没有拒绝。   也许……就把一切交给概率吧。   然而她不知道,巫洛阳已经开始翻联系人列表了。   时至今日,人工干预天气已经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技术了。   再小的概率,都是可以努力的。 第208章 青梅与天降(14) ◇   ◎仿佛是一颗火星在两人之间炸开。◎   雨水冲刷着帐篷。   只有身处其中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雨声是如此响亮,以至于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似乎都被它盖过去了。   于是更显得夜色沉沉,仿佛连天地都小了,围拢成帐篷大小的空间,包裹着两个人。   连空气都是湿润的。   此情此景,应该是很适合发生某些故事的。   任秋庆幸,自己带了那么多的学习资料,所以现在她们得以在灯下对坐着一起用功,而不必相顾无言,让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只是,视线落在书本上,注意力却很难集中。明明已经读过的题目,要解答时脑海里却一片空空,什么都没装进去,总要反复地多读上好几遍,才能勉强看进去。   大脑也好像转动得很艰难了。   但她牢牢地将视线钉在纸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在思考某种难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的。   时间就在这样的安静中流淌过去。   有一瞬间,任秋仿佛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直到听到帐篷外传来的吵嚷声,才猛然惊醒。   “雨停了!”   巫洛阳觉得,任秋在这一瞬间的表情,是很值得用照相机拍下来留存纪念,并反复回味的。但是为了避免惹恼对方,她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只静静地在旁边欣赏。   任秋很快反应过来,唰地拉开了帐篷的门帘。   外面天光微明。   清晨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了她一脸,任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神魂都微微一凉,因为通宵而有些昏沉的大脑瞬间清明了起来。   雨确实停了。   确切地说,其实空中还在飞着牛毛一般的蒙蒙细雨,但天上的云彩已经散开了,露出白得发亮的天空,一抹霞色就从那里蔓延出来,像是某种奇妙的预告。   太阳就要出来了!   任秋盯着那一片天空看了一会儿,直到旁边传来响亮的喷嚏声,她才回过头去,看向巫洛阳。   很显然,巫洛阳的准备并不像她这样齐全,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布料单薄,自然受不了这山间清晨的凉意。   任秋揉了揉同样有些发痒的鼻尖,警觉地缩回脑袋,重新拉起门帘,将沁凉的空气连同凉意一并拒之门外。   然后她才转过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眼熟的风衣,丢到巫洛阳身上。   巫洛阳低头一看,笑了。   “第三次了。”她说,“看来我与这件衣服有缘。”   “喜欢的话送你了。”任秋神色淡淡。   “真的?”   “真的。淘宝六十九一件,不值钱。”   “嗯。值钱的不是衣服,是专门为了我多带一件衣服的心意——这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巫洛阳说着,视线落在任秋头顶,盯着那个绿色的数字0看。   它又开始闪烁了。   巫洛阳觉得,相比于好感度,它更像是一个情绪警报器。一旦任秋的情绪陷入巨大的波动之中,就会开始闪了。   任秋避开了巫洛阳的视线,转移话题,“你赢了。”   “嗯?”巫洛阳明知故问。   “打赌。”任秋说,“你要提什么要求?”   “这个嘛……”巫洛阳一边将外套穿起来,一边拉长了语调,仿佛在思考该怎么为难人。眼见任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才忽然正色道,“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坦诚一点,任秋。”   任秋心脏猛地一颤。   她抬眼看去,就撞入了巫洛阳的眼睛里,像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次那样,巫洛阳面上含笑,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看得任秋心底一片酸涩。   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十分浓烈的委屈涌了上来。   她咬住了唇。   过了一会儿,任秋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巫洛阳轻声道,“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任秋眨了眨眼。   巫洛阳忽然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并不卷翘,反而很直,当她垂下眼的时候,就像是一柄小巧的羽扇遮住了那双带着光彩的眼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这让她的眼窝看起来比一般人更深一些,于是就连眼睛也显得深邃了起来,仿佛盛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巫洛阳觉得,这是一个谈心的好机会,她心里也确实有很多话要跟任秋说,可是等真的开口了,又似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疑惑她的停顿,任秋发出了一声很轻的鼻音,“嗯?”   巫洛阳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混乱的思绪,说,“我想离你近一点。”   任秋又眨了眨眼,巫洛阳觉得,她那两弯羽扇似的睫毛,像是轻轻刷在了自己的心上。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了一下。   任秋有些受惊,但没有避让,只是飞快地眨眼,睫毛几次从巫洛阳的指尖扫过,将一点挠不着的痒意导入了她的身体里。   巫洛阳不由得蜷了一下手指。   任秋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巫洛阳的言外之意一般,故意说,“你可以过来一点。”   “唔……”巫洛阳也不在意,真的朝任秋所在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帐篷里的空间本来就跟狭窄,装下两个成年人之后,就显得十分逼仄,两个睡袋之间也就只有一臂左右的距离,巫洛阳这一靠,就将这段距离完全消弭了。   人类的亲密距离是十五厘米。   当巫洛阳突破这个距离靠过来的时候,任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下颌也向里收了收。   巫洛阳正想说话,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伴随着阵阵惊叫。   原来是天已完全放晴,太阳出来了。   帐篷里那种仿佛凝滞一般的气氛陡然被打破,任秋听见这动静,匆忙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山顶视野极佳,一望无遗。远远看去,天边一片炫目霞色,托举着一轮金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浮出。   最令人惊奇的是,大概因为才下过雨,水汽凝结成厚厚的雾笼罩在山间,竟真的形成了一片云海。极目远眺,红日悬浮在云海之上,像是画师描绘出的绝美笔触。   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灵似乎也在这瞬间得到了某种涤荡,使人神魂动摇。   自然造物,奇妙如此。   任秋从那种短暂的震荡之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跟巫洛阳之间的距离,甚至已经突破了亲密距离——帐篷的开口就这么大,两人几乎是头碰着头靠在一起。   任秋一惊,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原本被她掀开的帘子重新垂下来,遮住了朝阳璀璨的光芒。   这一下,才叫人察觉出帐篷里的光线昏暗。   很奇怪,夜里点灯的时候,帐篷里看起来很明亮。现在天亮了,一样的灯,光线却陡然暗了下去,显出一种昏黄。   巫洛阳被惊动,不由回过头来,看向任秋。   任秋也在看她。   她们就在这昏黄的光线之中,静静地对视了许久。   不知不觉之间,周遭的一切,声音、光线以及气味似乎都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复杂的感受。   任秋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晕眩,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巫洛阳微微低头,吻住了她。   仿佛是一颗火星在两人之间炸开,迅速地点燃了她们,火势蔓延,令人身不由己。   任秋始终闭着眼睛,双臂却已经环住了巫洛阳的脖颈,跟她交换这个有些过于剧烈的亲吻。   外面,太阳的光芒已经开始变得刺眼,周围的同学们便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交换刚刚拍到的照片,为这自然景观的美丽而惊叹。   喧嚣又重回人间。   只有这帐篷里无人在意的一隅,依旧是安静的,却又是另一种无声的热烈。   直到一个声音在帐篷外极近的地方响起,“咦,校花和任同学呢,怎么没看见她们,该不会两人睡过头,错过了日出吧?!”   这声音的主人似乎还在靠近帐篷,声音也越来越大,最近的时候,帐篷里的两人仿佛与他只隔了一层布料。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受惊之下,飞快分开,都不敢再看对方,各自平复着呼吸,心念急转,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跟同学们解释。   但在这人将要触碰到帐篷时,突然被其他人拉开了。   “你干什么?”   “我叫她们起来啊,现在还来得及拍云海。”   “……你是不是傻?”   “什么?”   “一对小情侣在一起过夜,第二天起晚了,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啊……”   “知道了吧?走走走,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天打雷劈的!”   帐篷里一片寂静。   “一起过夜的小情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差点忘了,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她们正在交往中。所以……就算刚刚有人掀开帐篷,看到她们在接吻,估计也只会体贴地替她们掩好门,让她们继续吧。   巫洛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帘,琢磨着或许不应该辜负对方的这一份体贴。   可惜没等她采取行动,任秋已经“嚯”的一下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胡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又抬手抹了一下嘴,便拎着背包出去了。   巫洛阳见状,先是有些失落,继而又微笑起来。她也不急着起身,索性躺了回去,双臂枕在脑后,悠然地回味起刚才那个吻。   主要是回味任秋的热情。   老实说,巫洛阳是有些吃惊的。她亲下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而……   如果没有被打断,如果时间地点更合适一些,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样一想,一颗心都不安分了起来,雀跃着,鼓噪着,蠢动着。 第209章 青梅与天降(15) ◇   ◎“不是情侣,怎么会做这么亲密的事?”◎   直到下山时,巫洛阳依旧没有找到机会跟任秋说话。   按理说,她是不应该着急的,毕竟现在的进展已经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顺利。可是巫洛阳心里却止不住地生出一种急切,想要离对方近一点,最好能说说话,最最好任秋还能朝她笑一下。   着并非因为她心里还有不确定。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心里已经确定了,所以才止不住那种雀跃,就像是一件留意就许久的宝贝,终于抢到手里了,尘埃落定,欢喜之中又有兴奋,恨不得昼夜把玩,弄清楚每一个细节。   偏偏在人前还要忍耐,只能不断地往任秋所在的方向瞩目,希望对方什么时候转头靠看过来,能对上自己的视线。   奈何任秋铁了心不理她,一眼也不看。而周围的人还要拉着她说些闲话——这回倒不是他们没有眼色了,只是都以为两人已经共度良宵,这会儿没必要再黏着。况且两人不走在一起,其他人自然不用避开。   除了这一点不顺心之外,下山的路倒是很畅快的。毕竟不像爬山那样累得腰酸腿疼,一路迎着风,欣赏着道路两侧的黄叶,反而有种别样的舒朗。最后只花了不到上山时一半的时间,就走完了全程。   就是有几个同学平日里疏于锻炼,一夜之后双腿酸痛不已,下山的路走起来如同上刑,不得已只能坐缆车下去。   到了山脚,众人又就是在这里吃午饭还是回去吃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回城里吃。   一方面是因为早餐是随便对付的,都想吃点好的,另一方面也是景区的餐厅又贵又难吃,搜了一下评价大都很让人不放心。   上了车,巫洛阳便问有没有人能开车,她想休息一下。   男同学们一听,顿时振奋起来,踊跃报名。巫洛阳便趁着这个机会,往车厢里走。   虽然是房车,但因为不需要做睡眠空间,所以这辆车内部空间十分宽敞。   这时众人都集中在前排,围观几个男生为了争夺第一个开车的权利而大打出手。巫洛阳越过人群,走到最后面的角落,在任秋身边坐了下来。   任秋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头都没有抬一下。   巫洛阳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来,态度自然地抓住了任秋搁在一边的手。   任秋惊了一下,挣扎着想要收回去,未果,于是也只能假作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什么都不知道。   巫洛阳笑了一下,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半晌,又掰开她的指缝,把自己的手指扣进去,做成个十指相扣的样子。   任秋终于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她从来没有跟人这样牵过手,对这个姿势颇为不习惯,总觉得指缝里有一种异物感,很是怪异。而且这个天气,虽然已经开始转凉,但正午还是有些热,两只手这么紧贴着,不一会儿手心就开始出汗了。   “松手。”任秋小声说,“汗津津的,难受死了。”   巫洛阳说,“你理我,我就松手。”   任秋不认,“我何曾不理你?”   “说这话你良心不痛吗?”巫洛阳抬手点了一下她的心口,凑近了逼问。   任秋有些不自在,身体后仰,便抵住了椅背,只得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她,“你离远一点。”   巫洛阳挑了一下眉,反而凑得更近了,“你这个态度,是不是想对我始乱终弃?”   “别乱用成语!”任秋忍不住了,“我什么时候……”   她抿住了唇,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什么时候乱了我,嗯?”巫洛阳又靠近了一些,鼻尖几乎碰到任秋的鼻尖,灼热的气息呼在她脸上,“你说呢?”   任秋偏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忍无可忍地道,“你……”   巫洛阳却像是接到了某种信号,用一个吻封了口,没有让她把这句话说出来。   任秋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她。   闭上眼睛的时候,好像真的可以忽略很多东西,从心而行。   然而这毕竟只是错觉。她很快记起来这是在哪里,连忙用力推开巫洛阳,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瞪她,“你疯了?有人看见!”   “看见了又如何?”巫洛阳不在意地道,“我们现在是一对有情人,待在一起,情不自禁,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们不是!”任秋低声吼道。   “谁说不是?”巫洛阳伸手摩挲她的唇瓣,“不是情侣,怎么会做这么亲密的事?”   任秋轻轻喘了一口气,又很快忍住。她也不与巫洛阳理论,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们不是。”   巫洛阳立刻露出伤心的样子,“还说你不是想始乱终弃?明明——”   “闭嘴吧!我求你。”任秋生怕她再说出更不堪的话来,有些虚弱地道。   巫洛阳问,“我们是吗?”   “……是。”   任秋放弃了。   就忍这一时,等回到学校……她冷静地想。   她和巫洛阳又不是一个系,无论生活还是学习都没有半点交集,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后当然也可以互不打扰。再说,她们都要准备考研,两边都很忙,也不可能有时间花在这件事上,时间一长,自然就淡了。   只是想到最后,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惘然。   这……到底算什么呢?   任秋感到了一种很沉重的疲倦。   这在她,是十分少见的感受。诚然,昨天爬山就很累,昨晚又熬了一夜,而且学习也是很费神的,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生出这样的感受。   但是跟巫洛阳短暂地周旋,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因为无从知晓对方的想法,也不确定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所以也就难以招架,耗费的精神比别的事更多十倍。   巫洛阳依旧紧紧扣着她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研究过去。   任秋转头看向窗外,假装自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人偶,什么都随她去。   ……   修整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等到回程时,所有人都精神满满。   又有人主动开口说可以开车,巫洛阳自然乐得如此,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任秋见状,便也飞快地表态,说自己有点晕车,想坐副驾驶背单词,虽然不知道晕车和背单词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大家还是体谅地将这个位置让给了她。   任秋拎着包坐上车,当真取出单词本,开始背诵。   谁知又过了一会儿,开门上驾驶室的人却是巫洛阳。   任秋是先嗅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很馥郁的香气,虽然已经很淡了,但进入鼻腔,还是给人以一种十分甜暖的感觉。不像香水,也许是某种清洁用品的味道,萦绕在巫洛阳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有了——欲念。   任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犯傻,只好泄愤一般将车窗降到最低,让外面的风灌进来,带走车厢内的气息。   后面的同学在讨论午饭要吃什么。   任秋的手又被握住了。   她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没有把手放在一边的位置上,而是直接搁在自己的腿上,于是巫洛阳的手也跟着放了上来,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大腿一样自然。   任秋:“……”   有时候,不,应该说大多数时候,她都很难猜出巫洛阳的想法,也不能理解她的行为。   巫洛阳太从容了。   就像任秋曾经想过的那样,她这个人对待感情,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不轻易受人摆布,反而自己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然而任秋并不甘心当那个被掌控的人。   巫洛阳的这种态度,总让她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游戏,对方只是想体验一下,随时都能抽身。所以,如果她真的相信了,投入了自己的感情,最后只会一败涂地。   任秋牢牢把控着自己的心,可是……越来越难了。   她闭上眼睛,顺从着巫洛阳的动作,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但心底却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平静。   ……   开车终究还是不方便,巫洛阳很快松开了手,不再打扰任秋。   但任秋也没有背单词,而是拿出耳机戴上,听国外的新闻练习听力。   巫洛阳见状,便也安心开车。   等路况好起来,再分心去看任秋时,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巫洛阳便也不再心猿意马,收回视线认真开车。   中途她跟其他人换了一下班,但等车子开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她坐在驾驶室了。   其他同学纷纷跟巫洛阳打了招呼,下车回宿舍,到最后车上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所以当任秋在一种奇妙的第六感的驱使之下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靠在座位上欣赏自己的巫洛阳。   是的,巫洛阳的姿态和表情,在任秋看来确实是在欣赏。   她一个激灵,连忙坐了起来,“到了?”   “到了。”巫洛阳说,“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自然是没有人会叫任秋的,她和其他人都不熟悉,而且大家都以为她和巫洛阳是一对。   任秋吐出一口气,“那我也走了,这一路辛苦了,多谢。”   “等等。”巫洛阳见她客气完就伸手拉车门,连忙把人拽住。   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晃了晃,“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任秋一顿,只能认命地摸出手机,让巫洛阳扫了自己,又当着她的面通过申请,这才终于被放行。   回宿舍的路上,她瞪着通讯录里多出来的人,感觉自己的私人空间又被入侵了一分。   片刻后,任秋点击巫洛阳的资料,将她的备注改成了一个问号。   这就是她现在对巫洛阳的感觉——越来越多的疑惑与不解。 第210章 青梅与天降(16) ◇   ◎把跟任秋的情侣身份彻底砸实,最好是人尽皆知。◎   巫洛阳不住宿舍,她在学校附近有一套房子。车子开到楼下,她的助理小文已经等在这里了,这边的小区没有停车的地方,小文会直接把车开走。   “等一下。”巫洛阳从车上下来,对她说,“有件事情,你帮我打听一下,越快越好。”   “你说。”   “季礼是不是拿到了保研的名额?”巫洛阳说,“里面有没有什么内情?”   小文当然是知道季礼的,听到这个要求,神色如常地点头,干练地说,“我尽快。”   这个尽快,真就很快,第二天一早她给巫洛阳送早餐的时候,就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确实是拿到了保研的名额,也确实是有点内情——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很好打听。”   她一边说,一边斟酌着巫洛阳的脸色,似乎下面的话有些难于出口。   巫洛阳立刻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了。   她抿了一口脱脂牛奶,“是和另一个女孩子有关?”   其实,同在一所学校,巫洛阳本来不应该对季礼的情况毫无所觉。但就因为季礼表现得过于坦荡,她也从没想过要调查他,再加上不在一个系,平时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但不管有多少理由,巫洛阳必须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轻忽与过度自信。   她本来可以早一些跟任秋结识的。   一想起来就很惋惜,毕竟校园恋爱,无论怎么想都是非常美好的。而她们现在已经是毕业生,就很难去展开一段纯粹的校园恋情了。   小文听到她的话,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就反应过来,巫洛阳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才找她去求证。   她松了一口气,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任秋和季礼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经交往过,自然也没有同学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季礼是有意隐瞒,而任秋大概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些。   虽然如此,但他们是同乡这件事,倒是人所共知的。毕竟两人都很优秀,所受到的关注自然更多。   大家普遍的认为,他们两人的优秀是不一样的。   任秋的学习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不仅能跟上老师们的授课内容,还经常就一些拓展的部分与老师展开讨论,作为本科生就收到了某教授的邀请,可以进实验室帮忙。这样的学霸,即使不怎么和同学来往,也是话题的焦点。   相较而言,季礼的长处更多地体现在交际上。   他是学生会干部,人脉很广,又跟巫洛阳这个校园风云人物关系密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引人注目。   这样两个人,在争夺保研名额的时候,自然是各有优势。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任秋占优。毕竟学校或许会更喜欢季礼这种全面发展的类型,但对于导师而言,任秋这样的学生更有用。   但任秋自己放弃了保研,退出了这场竞争,季礼便自动胜出。   这件事在系里好像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因为大家普遍觉得这是任秋能做出来的事。以她的成绩,考上是板上钉钉的,既然如此,拒绝保研想有些不一样的尝试,也就不奇怪了。   其实如果不是巫洛阳叫她去查,小文要是从别处得知这个消息,或许也不会多想。   所以她说完之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洛阳,出了什么事?”   “消息还没有传开吗?”巫洛阳摸了摸下巴,失望地摇头,“当代大学生怎么回事?这都多少天了,他们难道都不找同学聊八卦的吗?”   她却不知道,这反而是同学们对她和任秋的体贴。就算再想八卦,他们也只是私底下拉了一个没有两人在的小群,疯狂讨论,对外一个字都没有说。   虽然当代年轻人对于性取向这种事,已经不会另眼相待,但这种事毕竟是少数,难免还是会承受一些异样的视线——未必是恶意,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想看个热闹,但当事人一定会觉得很困扰的。   奈何巫洛阳根本还没到能操心这些的层次,她现在更需要的,是把跟任秋的情侣身份彻底砸实,最好是人尽皆知。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事。别人不传她的绯闻,她这个当事人可以自己传嘛!   这么一想,她立刻兴奋起来,对小文道,“就是那么回事,我发现季礼一直在我面前演戏,实际上他家里已经在给他准备婚礼了。”   “太过分了!”小文皱着眉一拍桌子,“他把你当成什么了?”   “这个不重要。”巫洛阳随意地挥了一下手,“我已经决定把他原定的未婚妻给拐过来了。”   ?小文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拐过来的意思是?”   “就是让她甩了季礼,跟我在一起。”巫洛阳说到这里,愉快地笑了起来,“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这消息你尽快传出去,免得季礼那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为了让小文深刻地理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巫洛阳还简单地说了一下旅行期间发生的事,着重讲了季礼的两度示爱失败,以及任秋的急中生智。   小文听完之后更加恍惚了。   幸而她是个合格的助理,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虽然对于老板弯得这么快且顺其自然的事有些吃惊,但是本职工作还是不会耽误的。在深刻理解了巫洛阳的诉求之后,她就领命而去。   临走时还问了一句,“那季礼那边,你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没有。”巫洛阳说着,皱了一下眉,“不过那个保研的名额,有办法吗?”   小文想了想,说,“要搞掉不难,但是还回去估计不太容易。”   毕竟是任秋自己主动退出的。   巫洛阳笑了,“那没关系,给别人也行,就是不给他。”   相信现在的任秋,应该也不会想把自己的名额让给季礼了。   不过巫洛阳还是掏出手机,给任秋发了个消息,说明此事,免得之后她从其他地方得知消息,反而显得自己行事不够光明磊落。   当然更重要的是,加上微信但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但她们的对话,仅止于昨晚的晚安消息,干巴巴的两行字,看着说不出的生疏尴尬。   现在有了现成的话题,就好说话了。   任秋没有立刻回复,直到小文走了好一会儿,巫洛阳才收到她的消息。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你看着办。   可以说是非常冷漠了。   巫洛阳又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被拒绝。   巫洛阳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她本以为,任秋已经在逐渐敞开心扉,接纳自己,现在看来全是她的错觉,人根本不太想搭理她。   这个判断,巫洛阳几乎没什么阻碍地相信了。   毕竟任秋对她的好感度还是零。虽然巫洛阳坚信,这绝对不是真实的数据,但是也可见,任秋心中一定有着重重疑虑。如果不能让她释怀,这段关系就很难有什么进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在确定小文已经把她和任秋的绯闻传出去之后,这天晚上,巫洛阳就拎着考研资料,出现在了图书馆里。   任秋在这里复习,巫洛阳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人。   图书馆一座难求,她身边当然也坐满了人。不过巫洛阳跟其中一个同学沟通了一下,给人转了二百,任秋旁边的座位就是她的了。   整个过程中,任秋都警惕地盯着她,生怕她在公众场合捣乱。但巫洛阳什么都没做,坐下来之后就开始看书做题,反而让任秋有一种落空感。   她们就这样安静地学习了三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图书馆闭馆,才顺着人流离开。   路上,巫洛阳觑空抓住了任秋的手腕,带着她脱离了人群所走的大路,转到一旁的小径上去。   校园的绿化和园林设计做得相当不错,处处都是景观,像这样花木掩映的小路当然也很多,在昏暗的路灯光的衬托下,实在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巫洛阳本来是想找个地方说话,但沿路到处都是旁若无人的情侣,让她十分无奈,只能牵着人一直往前走。   或许是怕挣扎反而会惊动旁人,任秋表现得很顺从,被巫洛阳一路拉着,在小径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又绕回了灯火通明的大道上。   直到这时,她才挣开巫洛阳的钳制,平静地问,“有事吗?”   巫洛阳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跟你说说话,但是学校里显然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任秋立刻说,“那就出去说,找个安静的地方。”   她已经知道最新的流言了——因为有几个同去旅行的同学私聊她,说她和巫洛阳恋爱的事不是自己说出去的——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猜测,任秋认为,在学校外见面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她来说,当然顶好是巫洛阳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回到学校之后就开始疏远她,两人自然而然地“分手”。但是既然没有,而她之前又被迫承认她们确实是一对情侣,那就只能先敷衍着,免得巫洛阳又觉得她始乱终弃了。   既然是敷衍,当巫洛阳说见面的地方她来安排的时候,任秋也就没有问得太仔细。她觉得,无非是安静的咖啡店或者茶楼,私密性比较好,可以安心地坐下来谈话。   所以当她顺着巫洛阳给的地址,一路走进某个小区时,任秋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巫洛阳却很坦然,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想,外面终究不方便,也不够安全,不如到我家里来。” 第211章 青梅与天降(17) ◇   ◎如果巫洛阳是火,她现在就是扑火的飞蛾。◎   尽管脚步十分踌躇,任秋却没能开口拒绝。   她心里有一种十分危险的预感,好像自己正在走钢丝,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滑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让她难以自制地紧张、畏惧,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与兴奋。   人类就是这样,害怕危险,又会不由自主地被危险所引诱。   看着巫洛阳打开门,侧过身请她进入,任秋感觉自己好像在一张黑洞洞的巨口,随时可以将自己一口吞下。而她,在一种令人战栗的惊惧之中,佯装从容地步入其中。   这从容只保持到房门关闭为止。   巫洛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抱住了任秋的腰,身体严丝合缝地贴上来,将自己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这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用几乎是撒娇的口吻小声说,“我好想你。”   任秋意识到,巫洛阳好像真的已经进入了情侣的身份,态度如此自然。   她不由沉默了一下,因为除了沉默,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动摇、虽然犹豫,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一段并不在预期之中的恋情。   可是,巫洛阳这可以说得上是有些冒进、一头热的态度,又不可避免地让任秋的心更加动摇。   她的不安与恐惧,本来都来自于自己对巫洛阳的不了解。巫洛阳的表现,却常常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是可以操控对方的。   这让任秋又获得了一种虚假的掌控感。   哪怕明知道是对方给她这样的权力,她才能做到,而这权力巫洛阳也可以随时收回,任秋也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催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她不敢就这样接受巫洛阳的热情,但似乎也没有坚决拒绝的决心。   “嗯?”太长时间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巫洛阳又问,“你不想我吗?”   她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唇蹦过任秋颈侧的皮肤。她不确定巫洛阳是不是故意的,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迟疑地说,“我不知道。”   其实话一出口任秋就后悔了,这个回答太软弱了,完全将她的迷茫和犹豫展露无遗。巫洛阳但凡不傻,就该知道,现在可以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了。   她迟早会招架不住。   巫洛阳也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她松开手,身体也往后退了一点,与任秋拉开距离。   温热的躯体远去,冷空气灌进来,让任秋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过这感觉刚刚出现,眼前一黑,巫洛阳两只手遮在了她的眼睛上,捂得死死的,没有让一分光亮泄露进来。   骤然失去视觉,任秋很不适应。她有些不安地挣扎了一下,但巫洛阳没有收手,而是又再次靠了上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别怕。”   她说着,轻轻从后面推着任秋往里走。   “试着信任我一点,嗯?”   任秋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交付信任。尽管进门的一瞬间,她已经大致看清了屋子里的格局,又有巫洛阳在,不用担心会撞到什么,可是此刻,那种走在悬崖边上的感觉更加明显了,任秋觉得自己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可能会滑落。   但她终究没有。   巫洛阳的手稳稳地遮挡在她的眼睛上,两条路有力的胳膊裹挟着她往前走,一路顺利地进了客厅,来到沙发处。   “看,很简单的,是不是?”她将任秋按坐在沙发上,这才松开了手,朝她微笑。   任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你来说,所有的事都这么简单吗?”   “你的表情让我觉得,这时候否认比较好。但遗憾的是,大部分时候是的,很多事对我来说很简单——唯独你不是。”   明知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甜言蜜语,但任秋的心跳还是快了一拍。   “我是特别的”,任何人都逃不开这种期望,即使是任秋这种对自己的一切非常有数,几乎不做梦的女孩——或者,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更加难以抗拒这种感觉。   她沉默着,巫洛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跳回了前一个话题,“为什么不知道?我以为你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人。”   “当然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掌握不了。”任秋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去看巫洛阳,“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更不确定我可以掌握你。”   因为什么都不确定,所以她始终放不开。   因为她在心底为自己设下了一条界限,死死地守在这条线后面。   其实任秋自己很清楚,这姿态是非常狼狈的。幸好,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见,表现在外的,只是沉着与冷静。   她就是用这种方式,维护着自己那一点微薄的、摇摇欲坠的自尊。   巫洛阳的确一无所觉,她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想了解我,那你可以直接来问我,无论什么我都会说的。”   任秋又感觉到了那种令人站立不稳的晕眩。   幸好,此刻她是坐着的,所以还不至于失态。她微微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们是这样的不同。我也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或许最后一个问题,才是她一切不确定的根源。   季礼,当然,现在任秋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也早就有了其他的选择,但任秋之所以觉得他是可以掌握的人,是因为很清楚自己在季礼身边的定位,她可以轻易找到那个位置,并做得蛮不错。   可是巫洛阳呢?   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恋人?她身边还有什么样的位置留给任秋?任秋对她而言有什么用处?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靠近未知,是非常危险的。   诚然,巫洛阳是个很好的人,她身上所拥有的一切特质,让靠近她的人很难不去喜欢。可是她给任秋的感觉,就像是一团火,靠近了就会觉得温暖,可是投身其中,却是危险的,轻者烧伤,重者焚毁。   巫洛阳却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我喜欢你的冷静、克制和清醒。任秋,你知道吗,你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你和周围所有人都是如此的不同,不仅仅是我。而我,喜欢的就是你的与众不同。”   任秋又感觉到了那种荒谬的体验。   就像是她第一眼看到巫洛阳镜头下的自己,如此陌生、如此美好,会让人忍不住自我审视:这真的是我吗?   但是,冷静,克制和清醒,确实是任秋身上最明显的特质,至少这一点巫洛阳没有说错。   而且尽管任秋有些耻于承认,但她这也确实是她对自己最自得的部分。就连面对巫洛阳的喜欢,她也是靠这些品质勉强保持住了自己的体面,没有失态。   所以巫洛阳这句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里,也让任秋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   她也有优点,并非一无是处,这让她在巫洛阳勉面前迅速建立起了自信心,并且对于这份喜欢,不再过分诚惶诚恐。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看着巫洛阳的眼神已经软了下来。   巫洛阳接收到了信号,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抱她,又问了一遍,“说实话,你想我吗?”   任秋长长的睫毛闪了又闪,片刻后才投降一般轻轻点头。   巫洛阳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她捧着任秋的脸,亲吻她的额头,眼睑,鼻尖,面颊……最后是唇。   任秋只迟疑了几秒钟,就回应了这个吻。   这一次,没有自欺欺人的逃避。   任秋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巫洛阳是火,她现在就是扑火的飞蛾。   怀着一种献祭的心情,她点燃了自己。   ……   底线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   任秋再次对这句话有了十分深切地感触。   此刻,她正坐在巫洛阳住处的书房里,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地步。   在解除心结之后,她不再考虑那么多现实的问题,决定投入到这场意料之外的恋情之中。   平心而论,体验前所未有的好。   任秋只在少女时期对季礼有过一点朦胧的淑女之思,但那其实也更多是理性的选择,以及环境的促成。所以尽管家里并不怎么限制她和季礼来往,但两人更多的日常是一起写作业,连手都没牵过。   和巫洛阳,当然不是这样子的。   任秋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热情,完全沉沦在巫洛阳所制造的恋爱漩涡之中,不可自拔,也不想自拔。   所以当巫洛阳说,想更多地跟她待在一起,哪怕是复习,也不想分开时,任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决定过来陪她复习。   她想得很好,既然两人都要考研,在哪里复习不是复习?家里还不像学校那样容易被打扰,会更清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让人心情愉快,复习的效率也一定会更高。   然而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刚刚尝到了恋爱的甜蜜滋味的小情侣,待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心思学习?   家里确实很清静,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却只是更方便了她们胡天胡地。   在这种氛围之中,任秋的自制力也岌岌可危,很难控制自己不沦陷在巫洛阳的撩拨之中。   就连此刻,巫洛阳在厨房里煮面,任秋独自坐在书房里思考,也并不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荒废学习的危机感,只是觉得有点吃不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   放纵果然是不对的!   任秋表情严肃地翻来笔记本,开始制定接下来的日程表。   身为考研大军的一员,上岸之前,怎么能沉沦于儿女情长呢? 第212章 青梅与天降(18) ◇   ◎任秋长得很像她的父母。◎   安静的图书馆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微信提示音。正在埋头看书的同学们被打扰,顿时都抬头看了过来。   任秋被人看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先开了静音,才松了一口气,点进微信去看消息。   也是她以前微信根本没什么好友,所有的群又都开了消息免打扰,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响一次,竟然一时疏忽,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微信页面打开,看着后面跟着红色数字的问号,任秋不由磨了磨牙,转头瞪着巫洛阳。   巫洛阳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双手合十求饶,一脸的可怜。   任秋没理她,低头去看她究竟发了什么。   “好无聊啊。”   “时间过得好慢。”   “我想你了。”   ……全都是诸如此类的废话。   任秋正想回复,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抬头四顾,见看过来的同学们已经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去了,才放松下来。   怕巫洛阳也没开静音,又引来一波关注,她只能往旁边挪了一下,凑到巫洛阳耳边。   巫洛阳见状,立刻十二分配合地凑了过来,先是感觉到任秋呼出来的热气,吹得她的耳廓一片酥麻,心思浮动,而后才听见她说,“无聊你就先走,不用在这里陪我。”   巫洛阳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心猿意马立刻就像是被浇了一瓢水的小火苗,噗嗤一下全散了。   她有些委屈地趴到桌上,不说话。   任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也怪她信了巫洛阳的邪,觉得两个人待在家里容易擦枪走火,出门应该就没关系了,一起到图书馆来复习,一定能够有效地集中精神,避免分心。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任秋可以理解巫洛阳的这种感觉,毕竟是初尝情味,还食髓知味,心思自然都在上面。就连她自己,其实也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将精力都放在书本和习题上,尽力不去想别的。   巫洛阳这样的表现,她也不能说不高兴,但确实有些困扰。   想了想,任秋将左手递了过去。   巫洛阳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有些疑惑地抬眼看过来。   任秋却没有看她,垂着眼,抿唇道,“给你玩。”   巫洛阳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诚然,在被点燃之后,任秋总是很热情的。但她的热情,好像只燃烧那一刻,在其他时候,特别是在外面的时候,总是克制而冷静,绝不会让巫洛阳有逾越的行为。   巫洛阳喜欢的就是她的这份克制,心里又爱又恨,也只好听她的。   而现在,在图书馆里,任秋居然主动递了一只手给她玩!   她立刻精神抖擞地坐直了,握住任秋的手,还贴心地把手拿到了桌子底下,免得被旁人看见。   任秋贡献出一只手,终于换来了平静。   虽然做题的时候,思绪总会被左手上的动静打扰,但时间一长,似乎也就习惯了。   巫洛阳也适可而止,玩一阵子,就把注意力也放在了复习资料上。   两个人一起准备考研,总不能任秋考上了她却落榜吧?   再说,巫洛阳本身也是个学霸,对于未来有着明确的规划,现在多了一个任秋,就更加不能懈怠了。   只是热恋之中,总难免想粘糊一下,任秋肯配合,还有什么问题?   这边两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复习,那边季礼却是状况频出。   先是旅行时的事不知怎么传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先后跟巫洛阳和任秋表白均被拒绝,巫洛阳和任秋居然还是一对,而他竟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   一时间,季礼的名声跌到了低谷,那些以前跟他有矛盾的人,竟然都跳出来,想要踩他一脚。   季礼本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局面了,谁知系领导又找他谈话,话里话外都是他的人品有瑕疵,保研的名额可能又有变动。   这下季礼才终于慌了。   他上大学之后,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社团活动和学生会的事上,对学习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好在大学的考试和高中不一样,又有任秋的课堂笔记和她帮忙画的重点,季礼每个学期的成绩也都过得去,再加上学生会干部的德育加分,俨然也是个优秀学生了。   以他的聪明来说,如果沉下心去准备考研,多半也是能考上的。   可是季礼现在哪里还沉得下心学习?   所以保研的时候,他用话术说服了任秋主动退出,把这个名额让给了自己。   季礼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够磊落,但是想到自己的综合分,又觉得理直气壮。他也是符合条件的,只是分数没有任秋那么高而已。   再说,任秋反正每天都在学习,考研对她来说也是顺手的事,根本没有难度,他也不算害她。   可是现在,这个好不容易拿到的名额没有了!   季礼连一点怀疑都没有,立刻就锁定了巫洛阳。   虽然他的名声是受到了一点影响,但还不至于能惊动系领导,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有这个动机又有这个能力,除了巫洛阳还有谁?   季礼恨得咬牙。   他没想到,脚踏两条船的结果,居然是那两条船凑到了一起,倒把他给闪到了一边。   他倒是也想将这两人的事说出去,败坏一下她们的名声。然而还没行动,事情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最让季礼无法接受的是,同学们居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人宣称就喜欢看美女贴贴,两个大美女带来的双重颜值暴击,绝对是1+1>2的。何况她们还不止有颜值,更有智商,怎么看都很相配,旁人除了祝福,说什么都像酸。   这个酸字,简直像是故意扎他的心。   本来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保研名额出了岔子,季礼就坐不住了。   他试图联系巫洛阳,才发现所有的通讯方式都被拉黑了。   任秋这边也是一样。   最后,季礼是借用了别人的手机,才打通了巫洛阳的电话。   信号一接通,他甚至没等巫洛阳开口,就一股脑儿地道,“巫洛阳,算你狠!我的保研名额没有了,你高兴了?但是我告诉你,事情还没完!你们不让我痛快,我也不会让你们高兴!”   “随你。”巫洛阳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季礼本来只是想先声夺人,用豁出去的姿态镇住巫洛阳之后,再跟她谈条件,却不想巫洛阳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本来只有五分真的怒火,瞬间变成了十分。   既然巫洛阳不仁,那就不能怪他不义了!   季礼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   又一天的复习结束之后,巫洛阳照例想把人骗到自己那边去。   不过任秋现在已经摸清了她的脉,知道这个人,既不能拒绝太多次,让她把所有的精力积攒起来一次发泄,更不能顺从她,搞成夜夜笙歌,必须要把握好一个度,既能和谐相处,又不至于影响到日常的生活和学习。   巫洛阳虽然失望,但次数一多,开口的时候就对答案有了预感,倒也没有纠缠,只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亲了几分钟,就把人放走了。   谁知一转身,就看到一对中年夫妻站在身后不远处,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巫洛阳一眼就认出来了,实在是任秋长得很像她的父母,还是挑着优点长的那种。   乍然见到家长,即使是巫洛阳这种社牛症患者,也忍不住有些紧张。尤其,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估计该看的都看到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不过巫洛阳也没有退缩,很快就整理好就心情,快步上前,“叔叔阿姨好。”   “你知道我们是谁?”任父问。   巫洛阳笑着说,“任秋长得很像你们。”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找你。”任母板着脸道。   巫洛阳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猜到了一点。”她正色道,“我先谢谢叔叔阿姨,没有直接去找任秋,先来找我了。”   “我生的女儿我知道,她哪里有这种花花肠子?一定是你先招她的!”任母斩钉截铁地说。   巫洛阳点头赞同,“确实是这样。但是感情不可能是强迫来的,现在,我们是两情相悦。”   任母不高兴地皱眉,“你在威胁我?”   “不。”巫洛阳摇头,苦笑道,“我在请求您,不要让任秋离开我。”   任父立刻道。“我们不可能同意,这太荒唐了!”   任母也说,“你的情况,小礼那孩子都已经告诉我们了。实话说,你和任秋在一起,是我们家高攀了,齐大非偶,你们这样在一起,只怕以后也不会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开,对你们都好。”   “季礼?”巫洛阳闻言笑了一声,“我猜他说得恐怕并不完全。”   任父任母对视了一眼,“什么意思?”   他们不傻,季礼突然打电话来说起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但季礼发给他们的照片不是假的,夫妻俩忧心如焚,立刻就请假过来了。   虽然怀疑巫洛阳在转移视线,但他们还是听她说完了事情的始末。   然后两个家长就沉默了。   这件事,还真是阴差阳错,反而打了季礼这个渣男的脸,巫洛阳和任秋都没有吃亏。   如果她们从此成了可以互相扶持的好朋友,任父任母只有高兴的,可是偏偏……   “我还是不赞成你们在一起。”任母摇头,“我们这样的人家,盖孩子从小就安分守己,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她跟你在一起,看在旁人眼里,难免觉得是攀附。就是你们两个,或许也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太辛苦了,也未必有结果。” 第213章 青梅与天降(完) ◇   ◎当前好感度100,任务完成,恋爱攻略系统祝您新婚快乐!◎   虽然任母的话很不中听,但巫洛阳还是听得很认真。   任父任母一听说这件事就一起来了,可见很关心任秋这个女儿。而来了之后,也没有找到任秋,不由分说让她分手,反而先见了巫洛阳,不是喊打喊杀,而是摆事实讲道理。   即便是棒打鸳鸯,也能让人感受到他们的用心良苦。只不过,大概是身处这个位置,想法自然而然就会朝着悲观的方向发展。   从这一点看,任秋真的很像她的父母,不仅是容貌,还有想法,品格。   这么一想,巫洛阳的心情就轻松了很多。   对着任秋的时候,她总是瞻前顾后,不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水平,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心平气和地说,“叔叔阿姨,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附近有家茶馆,很清静,我们到那边去坐下说话吧?”   任家夫妻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巫洛阳的反应和他们想的很不一样。既然一上来没能让她打退堂鼓,坐下来谈一谈似乎也就很有必要了,而且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在两人的默许之下,巫洛阳把人带到了茶馆,要了一个包厢,又点了一些茶点。   进了包厢,她也没急着说话,而是劝夫妻俩先吃点东西,自己主动去泡茶。   任父任母原本是带着一腔怒火来的,但巫洛阳这一番连消带打,他们反倒不好摆出冷脸来了,只好敷衍着问了几句巫洛阳的情况。   场面顿时平和了许多。   但巫洛阳看得出来,这夫妻俩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只是没有那么疾言厉色了。   毕竟最根本的问题始终存在,即使他们承认巫洛阳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也还是会有诸多顾虑。   巫洛阳给他们斟了茶,递到手边,这才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叔叔阿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任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和我们任秋不合适。”   “什么才叫合适呢?”巫洛阳反问。   不等任母开口,她又说,“叔叔阿姨不同意我和任秋在一起,担心的无非是两点,一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怕别人说任秋攀附,二是担心最后没有结果,怕任秋会受伤。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令人钦佩。不过,也请你们听听我的想法,好吗?”   两人手里还捧着她斟的茶,当然不好拒绝,只能道,“你说。”   巫洛阳说,“第一点,差距太大,那就更应该让她跟我在一起了。任秋很聪明,前途无量,但是以她现在的条件,很多资源都是接触不到的,只会平白浪费了她的天赋。当然,她可以通过努力去弥补这一点,但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我这么说,没有责怪叔叔阿姨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是为了任秋好,更不应该反对她跟我在一起。那些她原本接触不到的资源,我都可以给她。”   任父任母听得皱眉。像他们这样正派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占人便宜,巫洛阳的这个说法,完全就是让任秋借由恋爱做跳板获取资源,他们很难接受。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交易,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我和任秋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这些,只是因为我们彼此喜欢,这些都只是附带。难道为了显示自己的光风霁月,还要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吗?至于被人说攀附,只能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就算任秋找个普通人,就真的安稳了吗?”   这句话确实是问到了夫妻二人的心底。   因为他们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就是因为季礼将这件事说得很不堪,让他们以为女儿已经踏入歧途。   想到季礼,夫妻俩不由得沉默了。   确实,这个他们从小看到大,以为可以托付的孩子,现在也陌生得可怕。   听巫洛阳的意思,季礼原本也是有心攀附她的,被识破了,恼羞成怒,才到他们面前搬弄是非。这么一想,任秋和巫洛阳在一起,确实是很多人想要而不可得的。   见他们沉默,巫洛阳又说,“我说的这个道理,叔叔阿姨可以仔细想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真的不合适,分手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接触到的资源,学到的东西,依旧是任秋的,她可以在事业上更进一步,不至于两手空空。”   “这就要说到第二点了。叔叔阿姨都是明白人,知道空口白话的承诺没什么用。我也不敢说,我和任秋就真的情比金坚,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只能保证,如果将来我们分手,只会是因为彼此性情不合或者感情消磨了,和平分手,绝不是出现出轨之类的狗血事件,我的家人也不会拿着五百万要她离开我。”   气氛本来很严肃,但巫洛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任父任母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有钱人的手段,当然不会是巫洛阳说的这么简单,但她说得也有道理,即使感情没结果,至少任秋事业上能够得到一些帮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钱人或许很坏,但他们的坏是可以预见的。可是找个像季礼那样的普通人,你不知道他为了往上爬会坏到什么地步,爬上去之后又会变得有多坏。   再说,任母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念头:巫洛阳再坏,任秋至少不会未婚生女,这未尝不是一种保障。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任秋自己愿意,棒打鸳鸯本来也没那么容易。尤其任秋从小就自立,从没让他们操心过,现在孩子成年了,大学都快毕业了,还会服管吗?   他们走这一趟,既是怕她走错路,也是怕她吃亏,现在一切都和想的不一样,似乎也没必要再坚持……   夫妻俩有了这样的想法,态度上自然就带出来了。   只是还缺一个台阶下,任母想了想,说,“你家里……”   “这个就是我要操心的事了。”巫洛阳看出他们的动摇,立刻正色保证道,“请叔叔阿姨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的决定,家里也管不了我。”   ……   送走了任父任母,巫洛阳突然不想回家了。   她转身往宿舍区走,打算去见任秋。   其实前段时间,任秋是住在她那边的,后来觉得住在那里影响学习效率,才搬了回来。   大四的宿舍很安静,一个屋子四个人,一个谈恋爱和男朋友搬出去住了,另一个已经找到了工作在实习,也不在这里住,还有一个跟任秋一样要考研,但比她拼命得多,根本不去图书馆,长期在24小时自习室占着一个位置,每天都卡着门禁时间来回,早上六点走晚上十二点回。   所以此刻,房间里只有任秋一个人。   她还是在刷题,见巫洛阳跑过来,也不是那么奇怪,把人安顿在自己的书桌旁边,熟练地把左手往她手里一塞,就继续低头做题了。   人的定力果然都是练出来的。任秋现在已经很熟悉这个姿势,半点都不会受影响。   倒是巫洛阳忍不住自我反省了一下。   恋爱当然很重要,但是刚刚在岳父岳母如此这般大放厥词,说能给任秋更好的资源,要是任秋考研结果不好,那她哪还有脸见他们?   她不舍地捏了捏任秋的指节,才将她放开,“在考研结束之前,都不闹你了,我们一起努力。”   任秋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只是觉得……”巫洛阳的视线落在任秋头顶,不由得微笑起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在任秋头顶上,有一个只有巫洛阳能够看到的数字。它本来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0,但在任秋敞开心扉之后,就变成了99,按照系统的说法,满100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巫洛阳这段时间如此痴缠,也有几分是为了刷好感度。   今天被家长们一提醒,她才意识到,也许这最后一点好感度,要落在“未来”。   当任秋将她纳入自己的未来规划,并笃定那个目标一定能实现时,时机才会出现。   而考研,毫无疑问正是第一步。   巫洛阳有这样的决心,任秋自然不会拒绝。   接下来,巫洛阳果真安安分分,每天都跟任秋一起去图书馆打卡。倒是任秋见她这样,不由若有所思。   这天两人照旧分工合作,任秋去图书馆占位置,巫洛阳去买早餐。   提着早餐来到平时坐的位置,巫洛阳惊讶地发现,任秋坐在她的位置上,倒把原本的座位空了出来。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巫洛阳没有多想,放下早餐,也坐了下来。   吃过早餐,就开始复习了。   巫洛阳刷完一张卷子,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一只手忽然递到了面前。   “嗯?”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任秋。   任秋头也不抬,“给你玩。”   巫洛阳愣了一下,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任秋竟然是在用左手写字,把右手空了出来。   她也反应过来,任秋之所以要换位置,是因为原本她坐在巫洛阳的右手边,这样巫洛阳右手握着她的左手,就不方便学习了。换过来之后,右手给巫洛阳玩,她自己还能用左手。   就……很体贴了。   巫洛阳笑了一下,紧紧攥住了这只主动向自己伸来的手。   努力果然是有用的,她以前都不知道女朋友的左手也这么灵活!   ……今年的研究生考试在十二月底。从十月份毕业旅行结束,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埋头复习时,只觉得时间一晃而逝,转眼就到了考试这一天。   巫洛阳和任秋都正常发挥,最终出来的分数,和估分只差几分,顺利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之后的几年,巫洛阳一边上学一边接手家里的公司,两头兼顾的同时,还不忘实现自己的承诺,通过何种方式,给任秋提供了不少资源和机会。   等到任秋研究生毕业时,已经有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履历。   之后她又考上了博士生,进入某知名研究所工作,先是给院士们打下手,很快独当一面,负责自己的项目,成为新闻栏目上经常出现的名人。   她和巫洛阳的感情也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像大多数情侣那样中途走散。   在又一个举足轻重的项目获得成功后,任秋得到了政府部门的嘉奖。有人问她想要什么,任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要了一张结婚证。   要说她和巫洛阳的关系,这么多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这个要求,还是有些令人吃惊的。   不过,在她保证不会对外宣传,只自己留作纪念的情况下,上面还是同意了这个有些荒唐的要求。   拿到结婚证的那天,巫洛阳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滴——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100,任务完成,恋爱攻略系统祝您新婚快乐!”   📖 第十三个世界 📖 ◇ 第214章 白月光师祖(1) ◇   ◎,她何不如不自己去献,免得让渣男做中间商赚差价?◎   结束了又一次失败的相亲,季礼疲惫地走出餐厅。   ——相亲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他没看上对方,对方也没看上他。为了避免付账,季礼索性在上菜之前就离开。   季礼往前走了几步,在打车和公交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想到这个月到手的工资,还是选择了公交。   失去了保研资格,他自然没有考上研究生,大学毕业之后,倒是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只是这种“不错”,要看和谁比。   因为还留在原来的交际圈里,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巫洛阳和任秋的消息。   巫洛阳家的公司又做了什么项目,股价如何飙升,又如何给学校的实验室赞助项目,让任秋风风光光地刷满了履历……   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   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我原本可以”,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再好的日子也成了将就。何况跟大学时的意气风发相比,工作后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好过。   心里有了不平和不甘,就难免想找更好的机会。季礼跳了几次槽,等待的机遇却始终没有来,反而是自己的工作处处不顺心。   之后他在家人的劝说下,辞职回了老家,备考公务员。   在所有人想来,他这样一个高材生,考公应该是手到擒来,然而一年,三年,五年,季礼始终没有考上公务员,人反而因为常年脱离社会,半废了。   等他放弃考公,再出来找工作的时候,能找到的工作,连刚毕业时都不如。   然而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日子过得不好,就更让人怀想“从前”。尤其是过了三十岁,家里开始频道催婚,并为他安排相亲,更让季礼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   公交车人满为患,季礼被挤在人群中,正觉得头痛欲裂,忽然听到旁边闲聊的人提到了熟悉的名字。   “阳秋集团今天的发布会你看了吗?巫总好帅啊!姐姐我可以!”   “醒醒,巫总有对象了,连公司名都是从两人的名字里取的。”   “唉,这十年如一日的秀恩爱,谁看了不酸啊!”   “那也得是被秀的人担得起。今年的发布会又是任教授专场,你说巫总怎么可能不爱她?”   “也是,霸道总裁和傻白甜只存在于小说里,现实都是要门当户对的啦……”   “谁说不是呢?哎呀,扯远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发布会之后的媒体采访你看了吗?巫总说两人当初也是阴差阳错认识的,还说要谢谢介绍她们认识的媒人呢,啧啧,也不知道谢媒礼是什么……”   “大佬的朋友应该也是大佬吧,会在意那点礼物吗?”   “哈哈,也对。”   媒人?   季礼脸色不由一阵扭曲。   别人不知道巫洛阳和任秋怎么认识的,他还会不知道吗?   当初,在解决了任秋的父母之后,巫洛阳曾经来找过他,笑眯眯地跟他道谢,说谢谢他,他是她和任秋的媒人。让他失去保研资格,就是巫洛阳给的谢媒礼。   气得季礼发了狠,一度想做出点样子来让巫洛阳后悔。   然而事实证明,他也只能发一下狠,巫洛阳和任秋根本不会受半点影响。   就算现在开口说自己就是那个媒人,曝光巫洛阳的所作所为,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   任秋的研究方向说是生物,其实偏向于农业。为此,巫洛阳特意成立了一家由两人控股的新公司,最后这家公司的规模却超过了巫氏集团,成为了耳熟能详的大企业。   这一生都过得十分充实,许多细节也就无从追究,   直到生命走到尽头,巫洛阳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终于问出了那个保留了很久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任秋微笑,“你猜?”   “我猜,是第一次见面。”巫洛阳说。   “自恋。”   “这可不是自恋,我有证据的。”   “嗯?”   “那天你坐在副驾驶室陪我。”   “是你叫我过去的。”   “是啊,但你说你晕车。”巫洛阳说,“为什么撒谎?”   任秋很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   “啊,被你发现了。”她说。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因为害怕自己先动心,心意就会被对方轻视的傻瓜了。   ……   这是巫洛阳第一次因为生离死别而伤感。   好在转瞬间她就被系统带回了系统空间,同时也恢复了所有记忆。   很好,即使失忆,她也没有忘记谈恋爱和“种田”。   巫洛阳收敛起情绪,看向同样刚刚清醒过来的小火,“感觉怎么样?”   小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接下来的世界也交给你来设定吧。”   巫洛阳一听就知道她很满意了。   她笑着点头,“放心交给我。”   其实小火喜欢的东西很简单,只要摸准了脉,要让她满意并不难。   巫洛阳信心满满,查看起下一个世界的情况。   这又是一个修真-世界,主角长熠剑尊,有着修真界第一人的美名,一人一剑,镇压魔渊千年,是修真界能够保持安定的大功臣。   可惜,一千年的消耗,她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消息传出,整个修真界都被惊动。毕竟长熠若是死了,魔渊必定生变,修真界的局势也会受到影响。   围绕着为她续命,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人性的丑恶在这里被彰显得淋漓尽致,而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主角,也因此而黑化,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看完之后,巫洛阳沉默良久,才开始设定自己在新世界的身份。   空有着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声,长熠却一天也没有为自己活过,也就无怪她在看到了那些勾心斗角的黑暗时,无法保持道心了。   就让她来教她,什么才叫活着吧!   ……   巫洛阳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炫目的红,她恍惚了一下,才记起来,今天似乎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然而此刻,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意。   因为就在刚才,她无意间听到了新郎和心腹的对话。   原来那个在秘境之中舍命救她,对她温柔体贴,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只不过是温守明伪装出来的假象。   而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剖出她的天生仙骨,去救他的师祖。   他的师祖长熠剑尊,是九天之下第一人,一人一剑,镇压万丈魔渊千年,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只等这能够净化魔气的仙骨救命。   至于被剖出仙骨的她,温守明只一笑而过,“能为师祖,为整个修真界贡献一份力量,是她的荣耀。况且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我的道侣,我也已经承诺会照顾她一生一世,除她之外不会有别的道侣,想来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巫洛阳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跳出去揭露这个伪君子的假面。   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既然觉得她不会怪罪,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实情,反而要先骗婚呢?   不过是觉得把她抓在手心里,彻底掌控住,她的态度自然就由得他说了。   巫洛阳最终没有跳出去,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与温守明悬殊巨大,而且这是在温守明的地盘,他要控制住自己,轻而易举。一旦暴露,巫洛阳将再无幸理。   她按捺住了,可是究竟该怎么办,巫洛阳一时也没有主意。   不过就在这一刻,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这仙骨如此重要,关系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凭着巫洛阳这点微末道行,必定是守不住的。即使今天从温守明手中逃脱,明日未必不会被让人算计。   反正早晚这仙骨也是要剖出来送给长熠剑尊的,既然如此,她何不如不自己去献,免得让渣男做中间商赚差价?   说做就做,巫洛阳从床上站起来,一抬手,干脆利落地撕掉了身上大红的喜服,掷在地上,从储物戒里翻出一身白裙换上,然后掐起隐身法诀,走出婚房。   温守明是正道魁首一心宗这一代的大师兄。按理说,修真大派,必然处处禁制,核心弟子的住处尤其如此,巫洛阳应该是很难走出去的。但不知为何,她出了门,只扫了一眼那些禁制法阵,就自然明白了该怎么走。   一心宗首徒大婚,前来道贺的宾客很多,宗门上下都在忙碌,这一处院子反倒十分安静。   巫洛阳顺利地走出禁制范围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但她也没有耽搁,取出飞行法宝,便直奔魔渊。   ……   魔渊位于修真大陆西北,从空中往下看,是一条翻涌着不祥黑雾的巨大鸿沟。传说这里是上古仙魔大战留下的战场,后来魔族战败,被封印于万丈魔渊之下。   魔族自然不甘心,多年来一直试图破封而出。每次魔气外溢,都难免会带来灾劫,生灵涂炭。修真界想尽办法,最终研究出了新的镇压法阵,只是需要以高阶修士为阵眼。   巫洛阳在高空俯瞰片刻,便找到了阵眼所在。   她收起飞行法宝,落在地上,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其中。   直到她进入阵眼,看到了盘膝端坐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玉石上的人,对方才被惊动,倏然睁眼朝她看了过来,“谁?” 第215章 白月光师祖(2) ◇   ◎“——我要你娶我。”◎   巨大的白色玉石上,绘制着金色的法阵,从阵眼处向外延伸。从巫洛阳的角度,这些法阵的线条,像是一条条锁链,将坐在阵眼上的人困在了原地。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比霜雪更白的面孔,肌肤毫无瑕疵,乌鸦鸦的长发披散在洁白的衣料上,衬得她有一种出尘的高洁,虽然是一副好相貌,却叫人不敢轻易亵渎。   她的瞳孔是漆黑的,像是两泓深不见底的湖水,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平静,巫洛阳却不知怎么,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某种深重的疲惫。   这样一个人,身处魔渊之上,难免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受——她镇压着魔渊,又似乎无时无刻不被这魔渊拉扯着,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坠入其中。   而她沙哑的嗓音和疲惫的眼神,更加重了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由此,又让人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抽离感,仿佛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想干,于是可以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存在。   她看着巫洛阳,对于她的闯入似乎并不是不惊讶的,面上的神色却丝毫未变,既没有惊讶,也并不好奇,只是静静地看着。   和巫洛阳想象中的剑尊完全不一样。   但,似乎又并不令人意外。   镇守魔渊一千年,听起来是一项伟大的壮举,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无异于是持续了整整一千年的囚-禁与折磨。   指望一个囚徒能有多么光鲜亮丽呢?   她能保持清醒冷静的状态,就已经很难的了。   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人,巫洛阳心底翻涌着的那些愤怒与不甘,似乎都淡了许多。   和对方比起来,被温守明背叛也好,被迫献出仙骨也罢,好像都不再是值得过分在意的大事。   “你要死了。”她忽然说。   长熠剑尊眼睫一动,轻声道,“我知道。”   她知道!   巫洛阳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猛地拔出了剑。   坐在阵眼里的人似乎也被她这个动作惊了一下。   她自然不会以为巫洛阳是来刺杀她的,九天之下第一人的长熠剑尊,即便已经是强弩之末,也绝不会是一个小小金丹期可以对付的。   她只是不解。   也因为这不解,她未能第一时间阻止巫洛阳的动作。待她意识到巫洛阳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巫洛阳持剑的手微微一颤,继而动作坚定起来,反手将剑锋插入了自己的脊背。   鲜血四溅。   阵眼里的人抬了抬手,又徒然地收了回去。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若是在她全盛时期,不,哪怕只有全盛时一半……十分之一的实力,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然而此刻,她只剩下了全盛时百分之一的实力,这足以让她在面对危险时发出致命一击,却来不及救下一个人。   长熠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地面上的人。   因为疼痛,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了,并不好看,但长熠却无法移开视线。   她看着对方身体颤抖,却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微微躬起了腰。锐利的剑锋在她的脊柱里微微一挑,一块还沾着血,却散发着莹白光彩,从而显得十分圣洁干净的骨头就被挑了出来。   “当啷”一声,是长剑落地。   巫洛阳喘息着,将这块骨头捧在手心,朝长熠的方向一递。   她仰起脸来,目光专注地看着长熠,“弟子巫洛阳,愿将仙骨献与剑尊。”   长熠已经猜到了,可是当真听到这句话,还是不由得身体微微一颤。   “你……”她动了动唇,想问“你可是自愿”,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如此可笑。   一个金丹期的小小修士,却身怀整个修真界趋之若鹜的仙骨,“自愿”这两个字,还有什么意义呢?纵然她不愿,也有的是人想方设法替她自愿。   要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当着自己的面剖出这块骨头。   她不问,巫洛阳却好似猜到了她要说的话,“剑尊,弟子是自愿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这样也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弟子保不住这块仙骨,倒不如献出来。这仙骨在弟子手中,无非是修行之路更顺利一些,不如交给剑尊,也算是为整个修真界的存续出了一份力。”   长熠沉默片刻,才轻轻摇头,“话虽如此,但你可知……有仙骨和没有仙骨的差别?”   有仙骨,或许只是修行得更快一些,看似用处不大,可是剖出仙骨,可不仅仅是少了一块骨头。   修士之所以能够吸纳灵气修行,便是因为体内的灵根。如果身怀仙骨,灵根会主动跟仙骨长在一起,这也是仙骨有助于修行的原因。   巫洛阳这样剖出仙骨,等于是直接挖断了灵根。没有了修行的根基,她的境界会立刻跌落至练气期,并且此生再难筑基,仙途无望。   但巫洛阳闻言,却笑了一下,“我知道。”   她看着长熠,反问,“当初剑尊踏入阵眼时,也应该知道,这一进去,此生就再不能出来了。”   修真界第一人又如何?   进了阵眼,她就成了大阵的燃料,同样不能再修行,仙途无望。   既然如此,大乘期和练气期,又有什么分别?   长熠无话可说。   况且这仙骨剖出来容易,却不可能再放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断了的根基可不会跟着恢复如初。   所以最终,长熠闭了闭眼,还是抬手一招,将这块仙骨拿到了自己手中。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巫洛阳,眸中似乎藏着无限悲悯。   那天人一般的女子垂眸看着巫洛阳,问她,“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巫洛阳下意识地想摇头,然而正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怪异的声音,“滴——检测到攻略目标出现,恋爱攻略系统已启动。”   什么东西?   巫洛阳下意识地转了一下脑袋,却没有看到说话的存在。   而脑海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宿主别找了,我是你的恋爱攻略系统,现在就在你的脑子里,你是看不见我的。”   巫洛阳动了动唇,那系统似乎能猜到她的心思,立刻道,“我既然可以直接在宿主的脑子里说话,宿主当然也可以用意识与我交流。”   虽然说法不一样,但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   这不就是神识传音吗?   所以不等系统解说示范,她就已经摸到了窍门,成功地用意识“说”,“你是什么东西?”   不得不说,这对于巫洛阳来说,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   修士都有神识,可以内视,但要说到对神识的精微操控,掌控识海,那就是分神期的事了。对巫洛阳这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呢。   但现在,这个系统显然就寄住在她的识海里,所以巫洛阳即便境界已经跌落到了练气期,神识操控却反而精进了一些。   而且……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长熠剑尊。她就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与系统交流,长熠却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看来,这个系统确实有点本事,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在琢磨这些的时候,巫洛阳也一心二用,听系统介绍了所谓的“恋爱攻略”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系统认为,她和眼前的长熠剑尊是一对有宿缘的爱侣,所以要当媒人撮合她们,只有她将长熠的“好感度”刷到了满值100,才算是完成任务。   巫洛阳这么听着,下意识地就抬头看了一眼长熠头顶的数字,然后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才是头一回见面,没想到长熠对自己的“好感度”,竟然就有50点!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献出的仙骨,这个数字似乎又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巫洛阳本来不太相信什么宿缘,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攻略”长熠——这位剑尊镇压魔渊,为修真界奉献了一千年,即便有仙骨续命,应该也无心于这样的儿女情长。   巫洛阳本人也很难想象长熠剑尊耽于情爱的模样。   可是高达50的好感度,让她不由得产生了几分不该有的期待。   难不成她们真的有什么渊源?   巫洛阳不由得走了一会儿神。   不过长熠仍在看着她,等待那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巫洛阳很快就收回了思绪。   她先跟系统提了个意见,“你能把剑尊头顶的数字关掉吗?”   好好一个不染凡尘的高洁剑仙,头顶一个巨大的绿色数字,怎么都感觉不太对劲。   系统感应到她的想法,不由沉默了一秒,然后默默关闭了好感度显示。   好在它本来就是个批皮的系统,连个任务模块都没有,更不用说奖惩机制,所以也不用太认真,一切还是以宿主为主。   巫洛阳这才看向长熠,思考起对方的问题。   她之前是没什么心愿和要求的,但现在,似乎也可以有了。   她思量片刻,启唇道,“弟子确实有一心愿,不知剑尊可否成全?”   “什么心愿?”   “——我要你娶我。” 第216章 白月光师祖(3) ◇   ◎长熠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到我怀里来。”◎   “我要你娶我,照顾我一生一世。”巫洛阳重复了一遍,似强调,似确认。   这句话,本是温守明对她的许诺。   巫洛阳曾经因为这句话而感动过,但当真相血淋淋地撕开在她眼前时,她才终于看清,说这话的人有多高高在上。   他并不爱她,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怜悯与施舍,仿佛只要答应了这个,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做任何事,即便生生剖出她的仙骨,她也该感恩戴德。   不巧,巫洛阳此人不但生了一块仙骨,更生了一块反骨!   温守明一心要剖了她的仙骨来献给长熠剑尊,为的却也不是修真界的生死存亡,而是他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私心。   现在既然有一个攻略任务在,又是长熠自己问她有什么心愿,巫洛阳索性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她可以献出仙骨,也可以感恩戴德,只是对象不是温守明,相信他一定也能理解吧?   巫洛阳说完,仰头看向端坐在白色巨石上人。   长熠剑尊眼波微动,似乎也有些惊异于她的要求。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失去仙骨,终生无法筑基,她自然需要寻求庇护。而所谓的一辈子,不过是练气期一百二十年的寿元,对于高位大修而言,只是弹指之间。   长熠连一千年的魔渊都守了,如今得了仙骨,说不定还要继续守下去,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百二十年的光阴。   只是……   她看着巫洛阳,语气平静柔和,“我身负重任,镇守魔渊,不得脱身。我固然愿意满足你的心愿,庇护你一生,只是不忍心叫你跟我一起死守在此处。”   天大地大,有趣的人与事物何其多,巫洛阳有限的人生,何必跟她一起困在这里?   巫洛阳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如果是说这个,剑尊无需担忧。弟子是散修,侥幸天资不错,但修到金丹,也算是历经坎坷。外面的日子我已经尝试过了,不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若是能就在此处侍奉剑尊,余愿已足。”   “如此……”长熠微微颔首,“你的请求,我答允了。”   她说着,双手捧起巫洛阳的仙骨,微微阖眸,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诀,那小小一块骨头陡然绽放出无限辉光,照得整个魔渊亮如白昼。   法阵底下,原本正在翻涌着的魔气,像是感受到了威胁,陡然缩了回去。   巫洛阳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仙骨的光,但很快,那一片白光尽数收敛回去,笼罩在了长熠身周,但眼前的光线却并没有暗淡多少。   巫洛阳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整个法阵都在魔气的围绕之中,直到此刻,那些不祥的黑气退去,才终于让外面的天光照了进来。   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巫洛阳不由得仰头朝上看去,碧蓝的晴空如同被洗过一般的清亮。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蓝天了。”长熠带着几分感叹的声音响起。   巫洛阳收回视线,向她看去,便见笼罩在她身上的白光已经消失了。但巫洛阳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长熠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此时,长熠也朝她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便微微一笑,“多谢你。”   她本来就生得极为出彩,这样一笑,仿佛雪山解冻、春水微澜,更叫人心动神摇。   巫洛阳不知怎么,脸一下子红了。   她有些局促地收回视线,小声说,“我也没做什么。”   长熠也不辩驳,又笑了一下,对她道,“过来。”   巫洛阳踌躇了一下,才迈步上前。   只是她距离那块白玉巨石本来就不远,几步之后,就不得不停下了。   “是我疏忽了。”长熠见状,不由道。   筑基期才能驾驭法宝飞行,这块巨石如此高大,又光洁陡峭,无法攀登,如今倒退回练气期的巫洛阳自然是上不来的。   她说着,轻轻一拂衣袖,藤蔓就自白色玉石上生出,迅速纠结在一起,沿着石壁攀爬而下,形成了一道藤梯。   但藤蔓的生长却并未结束,又沿着藤梯两侧开出了一片五彩鲜妍的花簇,这才停止。   长熠又说了一遍,“你过来。”   巫洛阳看了她一眼,才顺着藤梯爬上巨石。   上来之后,她顿了一下,见长熠没有表态,便继续往前走。   但直到她走到长熠跟前很近的地方,对方依旧没有开口喊停。巫洛阳的脚步不由踟蹰起来,有些不敢继续往前走。   长熠却还在看着她,目光里似乎含着几分鼓励。   于是巫洛阳只好又走了几步。   她觉得自己的鞋尖似乎都已经触到了长熠铺在地面上的衣摆,于是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长熠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到我怀里来。”   巫洛阳猛地睁大眼睛,她根本无法迈动脚步,只觉得腿一软,整个人便顺着长熠的动作,坐到了她怀里。   她只能绷直了脊背,努力坐得端庄一点。   长熠却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一手扶着巫洛阳的肩,另一只手却抬起来,在自己胸前猛地一划。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出现在了她身上。   高阶修士对身体的控制何等可怖,这样一道伤口,竟没有一滴血液流出,显得十分诡异,也将巫洛阳彻底镇住了。   她刚刚剖自己的仙骨时,也是手起刀落,十分干脆,但现在看到长熠做这种事,却忍不住生出了无尽惶恐。   特别是,她看到长熠将手指探入伤口之中,抽出了一根莹白的肋骨。   从始至终,长熠脸上的表情都是平静的,好像这伤口不是出现在自己身上,这骨头也不是从胸口抽出来的。   她手一抬,那根骨头便浮在了空中。再掐个法诀,便有青色火焰凭空生出,将那肋骨煅烧塑造,很快就变成了一块脊骨的样子。   长熠一挥手,这块看外表与仙骨一般无二的骨头便自动飞进了巫洛阳背后的伤处,填补了缺失的那一块骨头。   直到此刻,巫洛阳才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的伤处,却被长熠止住了,“先包扎一下。”   她说着,便取出伤药,为巫洛阳处理伤处,再用能增加伤口愈合速度的灵布缠裹。   从始至终,巫洛阳都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长熠弄完了,松开扶着她的那只手,轻笑道,“回神了。”   巫洛阳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她喃喃地问。   长熠听懂了,她又笑了一下,“世上不是也有你这样的人吗?”   顿了顿,又道,“我的骨头不比仙骨,妙用无穷,也填补不了你已经损毁的根基,顶多只能让你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不至于时常为这伤处所苦。”   这仙骨剖出来,留下的伤处也是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人的,而且很难愈合。   长熠毕竟是大乘期的修士,距离渡劫一步之遥。她的骨头比不上仙骨,但只是缓解痛苦的话,对巫洛阳来说也够用了。   “我本来是有点犹豫的。”巫洛阳坦诚道,“可是看到你,我就觉得值了。我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人,你却承担着修真界的存亡,仙骨给你更有用。”   “现在你这般为我考虑,我就更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她留不住这根仙骨,至少可以决定把它给谁,怎么给。   巫洛阳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剑尊应该不知道,今天……本该是我的大婚之日。我的未婚夫,处心积虑地接近我,讨好我,就是为了挖这块骨头来献给你。”   长熠微微皱眉,“他叫什么名字?”   “温守明。”巫洛阳说,“他是一心宗这一代的首徒,天资出众、容貌俊美,是无数仙子的意中人,却独独看重我……果然是有原因的。”   “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长熠沉声道。   “无妨。”巫洛阳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剑尊为我做主。我只是不想让他用我的仙骨来换取好处。这仙骨献给剑尊,我是没意见的,不过功劳总得算在我自己头上。”   长熠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但仍是点头,“我记得了。”   她本来想安慰巫洛阳,但对方似乎并不需要。长熠有些欣慰,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她知道因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缘故,整个修真界都在暗流涌动,却并不知,这下面还藏着这等不堪入目之事。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现在也是大婚。”   “嗯。”巫洛阳点头,看了自己,又看看长熠,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长熠问。   巫洛阳伸出手指点了点两人身上被鲜血沾染的地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大婚之日,这血染的婚服,倒是很应景。”   其实长熠的白衣本来干干净净的,她之前取肋骨也没有出血,是巫洛阳坐在她怀中,用自己的血污了她的衣衫。   她本来应该为此诚惶诚恐,但不知为何,此刻,巫洛阳反而有了自己已经跟长熠定下婚约的真实感,好像这个人,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可触碰。 第217章 白月光师祖(4) ◇   ◎这天人一般的剑尊,原来也可以如此偏心。◎   温守明驾驭者飞剑一路疾驰,发现自己正在靠近魔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昨夜他出了个大丑。   好端端的婚礼,到了吉时,新娘却不见了,婚房里只留下了一件被撕破的喜服。   温守明猜测巫洛阳是被人掳走,所以十分着急。   巫洛阳身上唯一能够被人看重的,便是她的仙骨。这东西温守明想要,旁人自然也想要。   这也是他一定要与巫洛阳成婚的原因。   只是纵然大部分人忌惮一心宗,不敢动手,却还是有胆大包天之辈。   幸而温守明在巫洛阳身上做了手脚,可以追寻她的方向。   一路走来,距离魔渊越近,温守明对自己的判断就越肯定,心里也更加着急。   固然他可以用巫洛阳未婚夫的身份主持大局,可是如果对方已经剖出仙骨,献给了长熠师祖,那么他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早知如此……   温守明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压了下去。   如今只希望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   然而一靠近阵眼,温守明的心就不由得沉了一下。   这里跟上次他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阵眼附近都是缭绕着的魔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法阵。师门长辈说,那是因为长熠剑尊已经油尽灯枯,快要支撑不起法阵了。   一旦她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就必须要有新的人填上。   当今世上,有实力镇得住这法阵的,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到了他们这个地位,谁又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去填法阵呢?   君不见九天之下第一人的长熠剑尊,堂堂大乘期的修士,渡劫不过一步之遥,却也只守了一千年,就无以为继了。   而当下的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化神期,他们能坚持多久?   修真者逆天争命,好不容易修到现在,可不是为了给法阵做燃料用的。   所以从那时起,整个修真界都在想办法。   一方面,自然是不断扯皮,想让别人去填这个窟窿,另一方面,则是想办法找能给长熠剑尊续命的东西。   天生能够净化魔气的仙骨,便是其中之一。   温守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巫洛阳的。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可现在……   温守明还未进入阵眼,但看这附近天朗气清、不见一丝魔气的样子,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终究是来迟了。   温守明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进一趟阵眼。   他要知道那个半路截胡的家伙究竟是谁,记下这一笔。另外……他也想见一见那个人。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这才迈步入内。   进入阵眼,触目便是一片层叠的绿,让温守明又愣了一下。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有时是跟着师门长辈,有时是独自一人,可是每一次所见的景象,都差不多。   阵眼外永远都是浓郁的魔气笼罩,阵眼内,则是一块光秃秃的白色玉石。   死寂、荒芜、苍凉、空旷。   这就是温守明对这个地方最深的印象。   所以他打心底里怜惜那个被困在这里的人,她明明有着绝色的容颜、高深的修为,却只能被束缚在这里,一天天枯萎下去。   然而现在,原本死寂荒凉的地方,突然生出了无数的植物,将这片地方也衬托得充满了生机。   这让温守明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玉石上自然不会自己长出植物来,只能是用灵力催发的。要维系这些植物,又要耗费许多灵力。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着实不多,而其他人也不会贸然改变阵眼的环境,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长熠剑尊的确已经得到了仙骨,情况有所好转,甚至好到她愿意浪费灵力催生植物了。   这实在不像是她的行事,所以,必定是被另一个人影响的。   温守明曾经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他幻想着自己将仙骨献给长熠,改善了对方的处境,而长熠也果然被他的精诚所打动,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存在,愿意垂顾他这个卑微的仰慕者。   但此刻,这一幕真正出现了,温守明心底并无一丝高兴。   因为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一刻,他几乎是妒恨那个抢在自己前面的人,同时终究忍不住后悔。   早知道,他应该在发现巫洛阳的第一时间,就夺取仙骨。   只为了把事情做得更好看一些,浪费了许多时间,结果却是给了让人可乘之机。   温守明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白色巨石,附近绿植越多,而且其中一些还在开花,将周围点缀得绚丽多彩、如梦似幻。   甚至因为植被太多,温守明未能第一时间看到长熠剑尊的所在。   他仔细搜寻了一番,才在一片盛放的鲜花之间看到她。   然后温守明的视线凝固了。   不是因为本该不染凡尘的长熠剑尊坐在花丛之中,好像从九天之上落入了凡尘,而是因为那个靠在她身上的人。   “巫洛阳?!”温守明太震惊了,以至于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思考是谁钻了自己的空子。他把自己能够想到的人全部都梳理了一遍,只觉得每一个都很可疑,却从来没有想过——   根本没有什么劫持掳掠,也没有什么钻空子的人,一切都是巫洛阳自导自演。   此刻的巫洛阳,白衣染血,柔顺地靠在长熠怀中,也正朝他看来。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但不知为何,温守明总觉得自己从中看出了几分得意。   巫洛阳只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看向了身边的人。   温守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现在脑海里一片混乱,只觉得难以理解。巫洛阳发觉了他的打算,索性自己跑到魔渊来献仙骨,这倒并不出奇。可是长熠剑尊怎么会因为她而产生那么大的变化?   他不知想了多久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为什么她轻易就拥有了?   就因为她先献了仙骨吗?   温守明看着长熠,一瞬间连她都埋怨上了。   这时,长熠自然也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揽住巫洛阳的肩,让她靠得更近,而后才对温守明道,“守明,过来拜见你师祖。”   “师祖?”温守明有些不解。   长熠又看了巫洛阳一眼,微微含笑道,“是。我已经决定与洛阳结为道侣,正要传讯门中,请师侄代为准备结契大典,邀请宾客前来。你既然来了,就先来磕头吧。”   虽然修真者的寿元都跟悠长,但活了一千多年的长熠,即使不看修为,辈分也是很高的。一心宗掌门在她面前,也只能自称师侄,更不用说温守明这个一心宗的大师兄了。   她和巫洛阳结为道侣,自然巫洛阳的辈分也向她看齐,一下子成了温守明的长辈。   温守明如遭雷击。   巫洛阳见状,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长熠之前说要给她一个交代,她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使得她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放松下来,倚在长熠身上,探出头去,好奇地看着温守明,像是在等他磕头。   温守明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恨得眼睛发红。   巫洛阳却没有适可而止,她笑着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守明。若不是你,我不会知道长熠需要仙骨,若不是你,我也想不到可以用仙骨换一个道侣的身份。”   她抿唇一笑,不用装就做出了羞涩的表情,“长熠说……会娶我为妻,照顾我一生一世。”   这句话的效果很好,温守明瞬间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贱人,我果然早该杀了你!”   只是没等他拔剑,整个人已经被藤蔓抽飞了出去。   “竖子无礼!”长熠冷然地看着他,居高临下,表情淡漠,像是他再说错一句话,就会痛下杀手。   身体上被砸到的痛,比不过温守明此刻的心痛。   他倾慕的那个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人,竟然会为了维护旁人而对他动手!   更可恨的是这个旁人就是他失踪的未婚妻。她本该只是一个盛放仙骨的容器,供他用来讨好长熠,却趁他不备,窃取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还要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他心里想着这些,面上自然就露出了几分端倪。   长熠微微皱眉,只觉得朽木不可雕。   靠在她身上的巫洛阳低垂着眉睫,看起来像是受惊还未回神的样子。长熠想了想,拂动藤蔓,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温守明给捆了,直拖到白色巨石上。   不等温守明为自己终于可以靠近而高兴,人就已经被按在了巫洛阳面前,且被藤蔓控制着,摆出了下跪的姿势。   温守明再想不到长熠竟会做出这等事,顿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搅成了一团,猛地喷出了一口心头血,晕死过去。   虽然巫洛阳觉得,晕倒可能也是他主观的意愿。大概他终于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他难受了,巫洛阳自然就高兴了。   她其实也没想到长熠竟然会为自己出气,这天人一般的剑尊,原来也可以如此偏心。但是必须要承认,作为被偏心的一方,她确实很爽。   巫洛阳转了转眼珠,又有了新的想法,便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剑尊……”   “还叫剑尊?”刚刚说出口的话被打断,长熠垂眸看着她,表情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像是调侃,“该改口了,方才不是直接叫长熠的么?”   巫洛阳不由得红了耳根。   她刚才只是故意刺激温守明,并未多想,没想到长熠竟注意到了。 第218章 白月光师祖(5) ◇   ◎长熠剑尊哪里是不懂人心?她只是不屑而已。◎   巫洛阳抿着唇,迟迟叫不出那个称呼。   很奇怪,只是称呼名字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却总觉得,这两个字的份量,不能轻易出口。   “滴——”系统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好感度+3,当前好感度53,请宿主再接再厉。”   这就涨了三点好感度?   也……太容易了一点。   一瞬间,巫洛阳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长熠是旁人伪装的,这哪里像是超凡出尘、不履凡世的样子?   但是被别人喜欢,终究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而长熠的偏爱,更让她觉得自己不能裹足不前。   巫洛阳终于鼓起勇气,“……长熠。”   长熠微微笑了起来,这才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是觉得,就这样放过温守明,有些便宜他了。”巫洛阳小声说,“我想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干什么,自然不用多说。   光是看着她和长熠互动,温守明都能把自己气到吐血晕过去,何况巫洛阳还有许多折磨人的办法,等着实践。   不过她说完之后,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长熠的脸色,有些不安地问,“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睚眦必报了?”   长熠不由失笑,“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样没脾气的人吗?”   在这件事里,损失最大的确实是巫洛阳,可是长熠也同样是那个被算计的人。这些人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在外面坏事做尽,她难道当真要承担了这些因果?   长熠没有告诉巫洛阳,如果不是她来了,亲自动手剖出仙骨,换作是旁人,就算将仙骨捧到她眼前,长熠也不会接受。   一千年实在太久了。   很多时候,她也会感觉到疲惫、难以为继,只是重任在肩,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死,她并不怕,甚至觉得那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休息。   但现在她接受了巫洛阳的仙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承诺了会照顾她一生一世,长熠就会按照对待道侣的态度来对待她。她身上的这些纠纷,自然也是长熠需要处理的。   徒孙又不值钱,何况长熠常年镇守魔渊,与宗门弟子相处的时间实在很少,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亲疏远近,是很容易分辨的。   温守明先犯了错,她又怎会因为巫洛阳想要报复回去而责怪她呢?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连连摆手,“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不该我还这些小事打扰你。”   “你的事,怎会是小事?”长熠理所当然地说。   巫洛阳又开始心跳加速了。   她慌忙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那你是答应了?”   “不。”长熠说,在巫洛阳惊异地看过来后,才继续道,“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什么?”   “你看着便是。”   长熠说着,抬手掐诀,将一根藤蔓变作了传讯的纸鹤,对着它道,“吾欲与人结为道侣,宗门可代为筹备典礼事宜。”   然后将纸鹤放飞。   巫洛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长熠的动作就到此为止,难掩诧异地道,“就这样?”   “就这样。”长熠点头。   巫洛阳心底虽然还有许多的疑问,但总觉得问多了倒像是不相信长熠的手段。虽然这位剑尊看起来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毕竟是高位大修,不好轻易冒犯,总要看到结果她才好说话。   她安静下来,注意力就落在了两人的姿势上。   因为要包扎伤口,她之前是直接靠坐在长熠怀中的。后来温守明来了,为了刺激她,巫洛阳更是主动倚在了对方身上。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这个距离就难免叫人有些惶恐无措了。   巫洛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我这个样子太失礼了,剑尊……长熠容我先去整理一下。”   长熠闻言,用眼神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也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总算松开手,轻声道,“去吧。”   巫洛阳作为散修,平日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很少能得到旁人的善意对待,所以之前温守明的谎言才能骗得她死心塌地。而现在,长熠剑尊对偏爱,则完全是让她受宠若惊的感觉。   因为已经超出想象,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她心思杂乱地走到一边,长熠立刻就体贴地用绿植编织出了一道藤墙,为她隔出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巫洛阳却没有忙着换衣服打理自己,而是先坐下来,唤出了系统,“不是说不要提醒好感度吗?”   “滴——因为宿主关闭了好感度数据显示功能,所以系统就自动默认在每次好感度变动的时候发送消息提醒。如有需要,宿主可以手动关闭该功能。”   巫洛阳觉得这个默认有些不近人情,但转念想到这是个恋爱攻略系统,既然要让人做任务,提供量化数据和提醒好感度变化,也是应有之义。   “那就关掉吧。”她说着,调出系统面板,找到好感度页面。   只是在操作之前,看到高达53的好感度,巫洛阳又忍不住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她直接将面板关闭了。   还是保留消息提醒吧。   虽然突然听到的时候确实会吓一跳,但能够随时监控数据变化,似乎也不是坏事。   至少她可以时刻提醒自己,究竟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多少馈赠。   想完了,巫洛阳这才开始换衣服。   换下来的衣服,她也好好收起来了。散修,家资不丰,法衣一共也没几套,总不能就这样丢了。再说这衣服上有她的血液,不处理过也不放心往外丢——修真界各种偏门的阴毒秘术不少,许多都需要头发血液之类做引。   巫洛阳换上一套蓝色的法衣,从藤屋里走出来,正琢磨着找什么新话题,就听得长熠道,“他们来了。”   说“他们”,一点都没有夸张。   一心宗掌门百绝真君领着十几个宗门长老,在巨石下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给长熠问安。   这就是辈分高修为高的好处了,不管见了谁,都是对方给她行礼。   巫洛阳因为占据了道侣的身份,便也跟着受了一波礼物,叫她着实惶恐了一阵——晚辈见了礼,身为长辈也该赐下礼物,可她有什么东西是化神期高手看得上的?   幸而长熠并未让她纠结太久,直接帮忙送了礼物,把这一段揭过了。   下一个话题是结契大典。   巫洛阳插不上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听着长熠从邀请哪些宾客说到仪式流程、待客的餐品以及场地布置,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打算办一场风光盛大的典礼,除了场地只能在魔渊之外,与巫洛阳所知的结契大典并无任何不同,甚至奢华犹有过之。   比较起来,温守明筹备的那个只有他自己亲近的师兄弟姐妹知道的“婚礼”,就显得太寒酸了。   彼时巫洛阳觉得自己一介散修,太高调了不好。但现在,她已经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和她的身份没关系,不过是因为温守明轻视她,不曾用心。   就像现在,百绝真君和长老们几乎不怎么看巫洛阳,显见得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却也不得不看长熠的面子,时不时问一句她的想法,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的。   说是商议,但长熠主意已定,更像是通知他们,所以这个环节很快也结束了。   长熠叫了这些人过来,似乎当真只打算商议结契大典的事,说完之后就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直到人要走的时候,她才像是很随意地开口,“对了,地上那人,似乎是宗门弟子,只是性情狂悖、行事混乱,竟跑到这里冒犯了洛阳,实在不知所谓,吾便给了一点教训,你们顺路带回去吧。”   躺在地上装晕,实际上早就已经醒了,也确实打算蹭师门长辈顺风车的温守明,闻言浑身一僵,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说实话,尽管长熠剑尊高高在上,好像十分厉害,但是温守明从前看她,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的。   他听过师门长辈讲古,知道这魔渊底下的法阵,原本是几大门派轮流派人镇守的,到了长熠,却变成了她一人镇守。因为这个缘故,一心宗每年都能从其他几个门派拿到大量的资源。   靠着这些资源,一心宗在这一千年里成了道门魁首,宗门里每个人都能受惠,唯独长熠自己,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把自己生生耗死在了这里。   天资再出众、修为再高又如何?不懂得人心,就只能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   带着这种俯视的心态,温守明才敢生出讨好她的念头,自以为只要献上仙骨,为长熠续命,便能拿捏住她,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但直到此刻,听到这句话,温守明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长熠剑尊哪里是不懂人心?她只是不屑而已。   巫洛阳却是关心则乱,身在局中,尚未看清,正有些担忧地问,“这样就可以了吗?不用提一句惩罚什么的?万一宗门包庇他……”   “正因如此,才不需要说什么。”长熠闻言一笑,“以我的身份,已经表明了不喜他的态度,宗门只要不想得罪我,就不会包庇他。我没有说要如何惩罚,他们就只能按照最重的来。”   根本不需要她们亲自动手,这件事会有人替她们完美完成,也不必留着个讨厌的人在这里,每天看到对方,影响心情。   这就是实力带给她的底气。   当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不再需要那些汲汲营营的算计了。   她之所以留在这魔渊镇守,不是傻得不知道利害,更不是为了一心宗牺牲奉献,只是因为这魔渊关系亿万生灵的生死,不能坐视。   这是……她的道。 第219章 白月光师祖(6) ◇   ◎巫洛阳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九天之下第一人”的份量。◎   一心宗的动作很快。   或许在长熠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曾经起过浮动的心思,但既然她得到了仙骨,眼看又能镇压魔渊数百年,也庇护一心宗数百年,众人自然又回到了之前对待她的态度。   那就是高高供起来,让她成为一心宗的某种象征。   在这个前提下,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必然会被第一时间满足。   她不喜欢某个弟子,那根本不必问原因对错,只管处理了便是。   对于温守明的处理,甚至都没有浪费他们太多时间去讨论,掌门一句“关入禁地”就结束了。   温守明此刻是醒着的。虽然已经猜到了长熠的险恶用心,但他还是完全无法相信,平日里对自己颇为看重的掌门,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他的去处,而其他人也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不是一心宗这一代资质最高、最被看好的弟子吗?   眼下的局面由不得温守明多想,他急忙开口,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掌门……”   他还有筹码,他不能接受这个轻描淡写的结果!   然而才说了两个字,掌门一挥手,就有执法堂的弟子上前,堵住他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温守明竭力挣扎,可是执法堂的弟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宝,他一身的实力半点都发挥不出来,只能像个凡人一般扭动躯体,却始终无法挣脱牢牢禁锢着他的那两双手。   被拖出议事大厅之前,他又听到掌门的声音,和处置他的时候截然不同,态度显得十分慎重,“下面来议一下长熠师祖的结契大典吧。”   温守明竭力挣扎着,扭过头去看,便见满厅的人都是一样严肃慎重的表情,仿佛他们正在议论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这荒唐的一幕,深深地留在了他的眼底,直到被关入禁地,温守明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之所以会轻视长熠,自然是受到师门长辈的影响。从前他也曾在议事时于大厅内侍奉,每每听到他们提起长熠此人,语气总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轻慢,仿佛那是一个可以随意敷衍过去的人,根本不必用太多心思。   可是现在,他们的态度却完全变了!   温守明终于意识到了,从前的自己或许弄错了些什么。   然而这时醒悟,已经迟了。   与他相比,一心宗的大修士们就都很能拎得清。   温守明觉得长熠想要与巫洛阳结为道侣是一件荒唐的,难以接受的事,但对这些人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不对,是大事,但他们不会去干预。   长熠想娶一个练气期的小辈做道侣,那他们就积极筹备结契大典。   至于外人看来不匹配的那些地方,则根本不是问题。   一来长熠得了她的仙骨,这也算是报恩,即使传出去,知恩图报,也只会增添长熠和一心宗的美名。   二来,长熠选择了一个修为低微,没什么牵扯的散修,总比她找个能够左右修真界局势的高位大修强。   反正婚后她们会留在魔渊,对待巫洛阳,大可以像对待长熠那样,高高供起来就是了。   反正她失去仙骨,此生无望筑基,一辈子已经能看到头了,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   所以这个结契大典,务必要办得隆重盛大,让她们满意。   一群人斟酌了一整夜,总算是拿出了一个看得过去的流程,紧急送到了长熠面前。   顺便也提了一句温守明的处置。   巫洛阳在一旁听着,直到人走了,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长熠,“温守明……就这样被放弃了?不是说,他是这一辈资质最好的弟子,被师门予以厚望?”   说来好笑,她明明深恨温守明,应该是这世上最希望他倒霉的人,可是当一心宗真的就这样放弃他,连一点挣扎和小动作都没有,巫洛阳又情不自禁地感到不寒而栗。   不是为了温守明的下场,而是为了一心宗的决断。   身为散修,历经坎坷,巫洛阳从前对大宗门的修士,多少有几分羡慕,因为他们不但有宗门和师长赐下的各种宝物,遇事还可以回去请教,若是被人欺负了,师门也会为他们出头……   现在,她忽然就不羡慕了。   长熠见她面色惆怅,不由摇头道,“一心宗十年开一次山门,每一代都会有几个出色的弟子,然而我镇守魔渊千年,真正出人头地的入门弟子,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什么叫寄予厚望?那就是还没有成长起来。半路夭折的天才弟子何其多,温守明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还不到值得宗门花大力气维护的地步,顶多只是惋惜一声。   何况以长熠的眼光看,温守明欠缺的太多了,也算不上惊才绝艳。   反而是巫洛阳……   不过长熠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剖了仙骨,从前的前程如何,也都与此刻的她无关了。   长熠指尖在刚刚被送来的流程单子上轻轻一点,笑道,“不要提扫兴的人了,还是来看我们的结契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几分酸意,巫洛阳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还未多谢剑……长熠,替我解决了一桩麻烦。”   “举手之劳。”   巫洛阳闻言,也收敛起思绪,认真看起单子来。   长熠如此用心,她当然也不能怠慢。   如果说巫洛阳最初开口求婚,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一时冲动,那么现在,她已经决心要好好经营接下来的这几十年了。   虽然是熬夜的成果,但一心宗确实没有糊弄,准备得颇为尽心。反正巫洛阳看着,只觉得无一不好,甚至因为典礼或许隆重而有些忐忑。   然而长熠却又从中挑出了许多的不足之处,叫他们拿去修改,其吹毛求疵的程度,让巫洛阳简直叹为观止。   然而一心宗的态度却始终柔媚婉转,对所有挑剔照单全收,让怎么改就怎么改,半点脾气都没有。   巫洛阳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九天之下第一人”的份量。   在一心宗的布置下,阵眼所在的这一片地方每天都在变化,等到一切都弄完时,巫洛阳腰后的伤也将将养好,结契大典便如期而至了。   前一天,就陆续有宾客赶到。   不过这一点,巫洛阳是听长熠说的,因为那些人都在法阵外围,并未进入阵眼处,金丹期的神识看不了那么远。   长熠见巫洛阳感兴趣,索性用了个水镜术,让巫洛阳得以看清外面的情形,给她介绍宾客身份的时候,还顺便讲解了各大门派之间的恩怨纠葛。   巫洛阳一开始听得惊叹连连,但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性之私,与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分别,反倒因为这些人掌握着更多的资源,更容易激发各种矛盾。   所谓大门派的礼仪风度,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正重要的还是利益。   长熠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搅动局势,便是因为她本人就是一份巨大的利益。   作为唯一的大乘期,她天然就会被众人警惕和畏惧,但因为有魔渊在,她只能守在这里,无法离开,中间也就有了缓和的地带。一千年来,围绕着她镇守魔渊这件事,已经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整个修真界几乎都被卷入其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所以长熠的结契大典,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都会亲自到场。   知道了这些,巫洛阳心底那点忐忑反倒淡了许多。   所谓的排场,实在不必太在意。因为每一个前来捧场的宾客,终究都是有所求的。   因而到了大典当日,她站在长熠身边接受众人的祝福时,看起来已经很坦然了。   说实话,在这样的场合,巫洛阳可比长熠这个东道主惹眼多了。   毕竟长熠是大家所熟悉的,而这个得到她青睐的小修士,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虽然一心宗说是为了报恩,可是报恩的方式太多了,尤其是对长熠这样的人来说,她随便拿出的东西对小修士来说都是宝物,随口说出的指点或许便能助人勘破迷津,何必非要与人结为道侣,才能报恩?   因此,关于此事,外间已经有了种种流言。   不过其中主流的看法,大都觉得是这小修士贪得无厌,故意要借机玷污长熠剑尊的高洁。而剑尊,自然只是看她命不久矣,觉得可怜,便答允了这个有些荒唐的要求。   ——很显然,这么想的人,大部分都跟温守明一样被洗脑了,觉得长熠剑尊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人,空有高超的修为,却既没有脾气也没有手段,才会叫人算计了。   看到这样一个人站在长熠身侧,他们的视线自然而然就带上了种种意味。   至于真正明白的那些大修士,他们的态度和一心宗一样,只要长熠高兴,莫说是娶一个小修士,就是一个凡人,又如何?   他们只是不会正眼看她。   在这一片明潮暗涌之中,结契的流程却进行得十分顺利。   先是祭拜天地,而后双方盟誓,最后再以秘法合籍,整个典礼最重要的环节就完成了,从此以后,她们就是天地同证、人所共知的道侣了,虽不是同生共死,却也要祸福相依了。   长熠牵着巫洛阳的手,向在场的宾客们祝酒。   她一手举杯,立在巨大的白色玉石上,大红的礼服衬得她整个人意气风发,有一种平素所没有的艳色,朝众人笑道,“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在场的宾客,名单都是我亲自拟订,如今也观完了礼,不知诸位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第220章 白月光师祖(7) ◇   ◎一千年前的长熠,是个杀星。◎   既然来参加结契大典,宾客们自然不会不带礼物。   但是这礼物默认是送给一心宗的,他们到的时候已经送过一次了,此刻听长熠开口,不由都是一惊。   一心宗掌门的反应倒是很快,连忙站起来道,“诸位道友都有贺礼,因数量太多,弟子便先让知客的弟子收了,待登记造册之后再送予师祖。”   他一边说,一边内心滴血。   长熠从前并不在乎这些俗物,一向是宗门代为打理。但她既然开了口,不管是因为恼了他们,想给个教训,还是因为成了婚,想蓄些私房,这些礼物都必须要吐出去了。   果然,长熠闻言,只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不必这么麻烦,现在就送来吧。”   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心宗的弟子们来来回回,搬了成堆的礼物过来。   修士可以使用储物法宝,本来是不需要这样的。但是掌门既然找了那样一个理由,就不能让一个弟子揣着储物戒过来,再说既然是贺礼,自然要晒出来给众人看看,也好叫大家都知道,宗门并没有克扣一分。   为此掌门还主动开口,让长熠当场打开贺礼,看看大伙儿的心意。   长熠闻言笑了一下,“那就打开看看吧。”她说着朝下面扫了一眼,“想来诸位应该也很好奇。”   确实,台下的宾客们,此刻都是又紧张又激动。   大乘期修士的结契大典,世间只次一例,宾客都是有身份的人,送的礼物自然我不会是等闲,大家都想开开眼界。不过自己的礼物也会被当众打开,难免让人忐忑,生怕送的东西份量不够,跌了面子。   幸而长熠似乎也没有唱名的意思,只是随手用藤蔓卷起礼盒打开。   可以调动的藤蔓很多,所以她拆礼物的速度也很快。拆出来的东西,展示过后就直接被长熠放到巫洛阳面前,示意她收起来。   这一幕看得无数人眼红。   他们已经意识到,长熠要这些东西,都是替巫洛阳要的。   虽然都说她是攀上高枝了,可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长熠竟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何德何能?!   旁观者尚且如此,何况身为当事人的巫洛阳?本来在一番了解之后,她对于大婚的排场、宾客的身份,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触了。可是此刻那么多平常难以见到的宝贝,随意地堆在面前,全都属于她,让人如何能淡然处之?   幸好巫洛阳没了仙骨,在修行这条路上,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再多的宝物拿到手里也没有用处,才能勉强保持清醒,将这些东西一一收起。   幸亏之前长熠就送了她一个储物手镯,容量比她原本用的储物戒指大了十倍,否则还真不一定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现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那些小声的尽惊叹和议论都消失了,无数双眼睛看着台上一拆一收的两个人,真切地意识到了巫洛阳对长熠的影响力。   他们原本想的,将她高高供起来,不去理会的打算,恐怕行不通了。   此时众人只能庆幸长熠要就在这里镇守魔渊,巫洛阳也会留下来陪她,否则只需她一句枕头风,这修真界的天只怕就要变了。   众人心底盘算着之后的事,那边长熠的礼物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几个最大最醒目的。   不用问,一定是其他几大门派和散修高手所赠。这些人都坐在上首的贵宾席位,很方便众人送出惊叹歆羡的眼神。而且长熠也很给面子,不像之前那样轻慢,而是用藤蔓将礼盒卷到面前,亲手拆开,取出其中的礼物把玩片刻,还要猜测是谁送的。   都猜对了。   送了重礼的人顿时大觉有面子。   长熠没有将这些东西交给巫洛阳,而是看过之后就放在手边,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几个盒子都拆完,长熠抬眼看向贵宾席,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满,“多谢诸位赏光,不过,这礼是否太薄了些?”   此言一出,台下大哗。   当然,确实有那种占便宜没够,参加婚宴随礼却十分抠门的人,但几大门派和高位散修,却绝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他们送的礼物,大家也都看到了,与“简薄”二字绝对相去甚远。再说,大喜的日子,身为新人,主动开口讨要礼物,还嫌太薄,这也太……   长熠剑尊是修真界的大前辈,后面的话大家不会直接说出来,却不影响他们在心里腹诽。   倒是贵宾席上的客人们,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有些坐立不安。   他们不敢相信长熠也会秋后算账,但这语气,却叫人不得不疑。   果然,见他们始终沉默,长熠又道,“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贺礼送这些是足够了,可是——还少了一份歉礼。”   真的是秋后算账!   即使是在修真界,一千年也太久了。大部分与长熠同时代的人都已经死去,大部分人称赞她为修真界献身的大义灭亲却并不知道长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如何行事。   寥寥几个活到现在的同龄人,都早已经身居高位,脑子里被名利权势塞满,早就忘记了那些往事。   不过现在,长熠帮他们想起来了。   一千年前的长熠,是个杀星。   她大乘期的修为,完全是靠一柄剑杀出来的!   那把剑太久没有出鞘,难免让人觉得它已经钝了。然而此刻偶然一露锋芒,却立刻就令人脚底生寒、浑身冒汗。   “是……”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起身,“还有一份歉礼,只是想着不适合与贺礼一起送,因而还未来得及送出。”   一边说,一边就真的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一个更大的礼盒,推到长熠身前。   众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然而长熠这一次却没有满足他们,只是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垂眸道,“不够。”   这人微微一颤,语气已经称得上是卑微了,“剑尊,这已经是多年所积私房,实在是没有了。”   这人是散修,手里这点好东西,还是修为有成之后慢慢搜集的,数量确实不多。长熠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罢了。”   散修擦了擦汗,几乎是跌回了座位上。   有人开了头,后面又有两个散修补了礼。倒是大门派还没有表态,似乎并不想出这一份礼。   虽然长熠什么都没说,但这份礼物一出,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私底下做错了事,需要赔礼道歉,现在台下已经议论纷纷,真送了礼,宗门颜面何存?再说,大宗门派系林立,本来也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决定的。   长熠也不催促,先让已经傻了的巫洛阳将补齐了的礼物收起来。   巫洛阳机械地收完东西,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场盛大的典礼,并不是为了她而举办的,只是为了有个理由将这些高位大修全都叫过来。   好一出鸿门宴!   台下还在猜这歉礼是为什么送,但熟知内情的巫洛阳已经猜到,恐怕是因为长熠状态糟糕,各方势力都暗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   他们或许是觉得长熠猜不到,或许是不在意一个将死之人,总之,事情做得并不严密,被长熠抓到了。而现在,长熠活了下来,自然就要敲打一番。   虽然已经接受了长熠并非全无心机的设定,但巫洛阳也还是忍不住为对方的行动力和决断而惊叹。   结契大典是她拿到仙骨那天就定下的,也就是说说第一时间就考虑到了这么多,并且做好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却并未露出半分端倪,直到此刻图穷匕见。   巫洛阳不由转头看向一心宗掌门和长老所在的位置。   果然,这些人的表情也不好看。   围绕着长熠镇守魔渊这件事,所形成的利益联盟里,一心宗是当仁不让的领头者,也占去了最大份的利益。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长熠出身一心宗,而且向来不理俗务。   可是现在,她亲口讨要礼物,等于是甩开了一心宗这个代言人,自己跟其他势力对话。   之后,就算利益联盟还能维持,估计也没有一心宗什么事了,因为最大的那份利益,会回到长熠手中!   而他们从始至终没有发现长熠的打算,还以为可以通过一点小殷勤挽回她,尽心竭力地准备了这一场结契大典。   想到这里,一心宗掌门再坐不住,他站起身,勉强笑道,“师祖,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这些扫兴的事是否稍后再说?”   长熠挑眉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收礼怎么会是扫兴的事?”   又问收到礼物的当事人,“你说,收礼高兴吗?”   巫洛阳当然高兴了。   她之前没想到长熠会通过这种方式要补偿,但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这个决定很妙。   魔渊肯定是不能不守的,既然如此,要点辛苦费过分吗?   以前的长熠就是付出得太多了,反而被当成觉得理所当然。但把镇守魔渊当成一份终身制的工作,要求薪资待遇岂不是更理所当然?   正想着,眼角余光注意到贵宾席上有人趁着长熠与一心宗掌门说话,准备偷溜。   此人本来就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似乎又用了什么法术或者法宝隐藏自己,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巫洛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见,但她急得一把抓住了长熠的手腕。   长熠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还误会了巫洛阳的意思,抓住她的手指把玩起来。   巫洛阳正要再次提醒,就见那偷溜的人驾驭着法宝,一头撞在了阵法结界上。   巫洛阳:“!!!”   原来不仅是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 第221章 白月光师祖(8) ◇   ◎她苦笑了一下,“看来没有瞒过你。”◎   法宝“轰”的一声撞在了法阵上,这巨大的动静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驾驭法宝的修士摔在地上,因为有修为护身,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看着狼狈。但他却顾不上自己,匆匆抬头,果然就对上了无数看过来的视线。   他心下一个“咯噔”,强忍着没有转头往宗门所在的方向看。   长熠突然开口索要礼物,散修们毫无招架之力,大宗门却不甘心把到手的好处吐出去。之所以只派一个人溜走,也是害怕长熠还有别的布置,先试探一番。幸而有了这份谨慎,就算他出了丑,至少宗门没有被牵扯进来——   “咦,道一宗的位置怎么空了一个?”   一道好奇的女声忽然在耳畔响起,让这位修士心底的侥幸彻底破灭。   道一宗的掌门反应也很快,见众人含义不明的视线都投注了过来,立刻问道,“想是这弟子有些不方便的私事要处理,因此才悄悄离席。倒是长熠剑尊,似乎是用法阵将此地封闭了,却不知是何意?”   这一番转移视线的话效果很好。   毕竟这些人跑到魔渊来参加结契大典,本来就对自身安危十分关注,现在长熠轻而易举就把所有人都留在了法阵之中,难免叫人多想。   长熠的态度却跟平和,“毕竟是讨债,我也是怕有人悄悄跑了,以防万一。”   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让他们意识到,大乘期的手段固然恐怖,但长熠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对其他宾客也并无敌意,此举只是针对这些私底下似乎与她有了矛盾的大宗门。   小宗门的修士和散修,平日里向往大宗门,但又难免对占据了绝大多数资源的大宗门生出几分嫉妒,如今他们那么多人,被长熠一个人压着,不少人其实心底暗爽。   虽然长熠出身一心宗,但这标签十分不明显,毕竟一千年来她始终镇守魔渊,对修真界有着极大贡献,和宗门也没那么亲近了。所以大多数人对于大宗门上面还有人能够镇得住这一点,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口,虽然言语不一,但都是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的。   道一宗掌门气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之所以让弟子偷偷溜走,就是觉得现场这些人干不过长熠,打算联络宗门,再设法与其他宗门联手,总能压住长熠的气焰。   谁知她竟是早有准备,如今法阵封闭,谁都出不去,这里就完全是她的主场了。   不提她大乘期的修为,光是可以控制法阵这一项,就令人心惊。   一千年实在太久了,久到这法阵似乎也成了长在长熠身上的一部分。他们并不知道她到底掌握了多少权限,她可以封闭法阵,难保不能把这法阵改成杀阵。   这也是其他几个门派所顾虑的。   长熠一个人,或许会在应对一群人的时候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但有大阵相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能镇压魔渊无数年的法阵,对付一群化神期修士,根本没有难度。   几个门派原本有些不以为然的态度都端正了,掌门们对视一眼,意识到没有别的选择,便只能与自家长老传音,现场凑出一份礼来。   因为没有合适的盒子,索性直接用储物戒装了送过去。   而这些东西,都被长熠放在了巫洛阳面前。   虽然没有拿出来检视,但众人都能想到,这份礼物,一定比之前的贺礼更厚。   长熠的大方,让许多人的心思都浮动了起来。有拎得清的,想到这一切都是巫洛阳用仙骨换来的,若是自己,未必能够舍下修行前程,也就放开了。但也有人觉得巫洛阳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承受不起这样的福气,难免就有些别的想法。   但当下,在长熠的威压之下,倒是没有人表现出来,一个比一个更乖顺。   等最后一份礼物也被巫洛阳收起,一心宗掌门又出声道,“师祖,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宴席也已经结束,当可放开大阵,让诸位道友离去了。”   听到这话,长熠不由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急什么?来观礼的宾客送了这么重的礼物,宗门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半点表示?”   一心宗掌门愕然地看着长熠,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心宗众人自然是没想过送礼的。长久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长熠的就是一心宗的,就连宾客们送的礼也想留下,又怎么可能额外准备礼物?   然而长熠这话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他总不能直说没有吧?   掌门方才还在笑话几大宗门,觉得今日之后,其他宗门都会老实起来,一心宗这个道门魁首将会变得名副其实,谁知就轮到了自己!   这下换成其他大门派看热闹了。   他们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纷纷出言帮腔,甚至主动说出自己送出的部分宝物,明示一心宗,所送的礼总不能比他们还薄。   毕竟这些年从长熠身上得来的好处,一心宗是占了大头的!没道理他们那份吐出来了,一心宗还能安安稳稳。   对于长熠这“内外不分一视同仁”的做法,他们都举双手赞成!   至于台下的宾客,事不关己,有热闹看,自然都睁大了眼睛。   他们一辈子说不定也就只能见识一次这样的场面。   虽然这里是魔渊,但长熠的结契大典,一心宗算是半个地主,来的人最多。不过身处法阵之中,没人觉得人多就有优势。   掌门脸色扭曲地跟长老们商议了一番,最终也凑出了一份礼物。   长熠这才满意,“既然如此,宴席已经结束,就不留诸位了。”   说着,阵法结界微微一闪,熄灭了。   有胆子大的修士试探了一下,发现结界真的没了,便大步走了出去。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会想留在这里,于是纷纷告辞。   一道道遁光迅疾远去,没多久原地就只剩下长熠和巫洛阳二人了,连一心宗的修士都没有留下。   幸而修真界的典礼,倒也不会有满地狼籍需要收拾。   长熠确定人都已经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任凭自己的身体往旁边一歪。   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倒下去,而是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长熠有些惊讶,撑起最后一分力气看去,对上了巫洛阳毫不意外的表情。   她苦笑了一下,“看来没有瞒过你。”   她看起来掌控全场,十分强势,其实只是强撑起来的架子。仙骨毕竟才刚刚得到,在那之前,她的身体已经亏空太久了。   当然,真要动手也是没问题的,不过消耗的还是原来的底子,也会让她的情况更加恶劣。   也是考虑到这些情况,长熠才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择了以法阵震慑众人。   效果很好。   她本来以为自己瞒住了所有人,毕竟巫洛阳从头到尾的表现毫无破绽。   “只是我离你最近。”巫洛阳轻轻摇头。若不是见到道一宗那个修士悄悄溜走,她情急之下抓住了长熠的手腕,还真没有发现。   她当时主动叫破那人的身份,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去,也是怕那些人慌张起来,不管不顾地攻击结界,增加长熠的压力。   好在大乘期修士的身份很好用,对法阵控制更是然后所有人不敢轻易尝试与巫洛阳翻脸。   顿了顿,她又说,“现在我们已经是天道认可的道侣,荣辱与共、祸福相依,你本来也不必瞒着我。”   长熠闻言笑了一下,“此言有理。”   她彻底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靠在巫洛阳身上,对她道,“我已经关闭了法阵,以防有人再来。其他的,就都交给你了。”   说完之后,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巫洛阳开始还以为她是在闭目打坐,修整伤势,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直接晕过去了。   她只能扶着人去了后面的藤屋。   为了举办大典,这块巨大的玉石被长熠用一道藤墙分隔成了两半,前面是举行仪式的地方,作为背景的藤墙上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鲜花,后面则是一间间藤屋,按照巫洛阳的生活习惯做了功能分区。   作为一个练气期的修士,巫洛阳的日常生活和凡人差不多,需要睡眠,需要饮食,所以这里很有生活气息。   巫洛阳把人放在了卧室的藤床上,然后按住她的脉门,以灵力和神识查看长熠的身体状况。   这一看,她皱着的眉头就松不开了。   长熠现在的情况,概括起来就四个字:油尽灯枯。   巫洛阳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因为长熠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强大和举重若轻,所以总以为她还是有余力的。   然而实际情况是。长熠现在还活着,只能说是个奇迹。   大乘期修士的底蕴再丰厚,也挡不住整整一千年的消耗。特别是最近,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被魔气侵蚀的迹象了,也让她的情况糟糕到令人无从下手。   难怪长熠这样的人,也已经心平气和地在等死。   但巫洛阳也发现,她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缓慢地修补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只不过情况太糟糕,所以目前看起来没什么效果。   巫洛阳猜测那应该就是仙骨的力量,于是也稍微放了一点心。   境界差距太大,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用做什么,等她自己恢复就好。   虽然或许需要漫长的时光,但幸好,现在的长熠等得起。   这一天太过惊心动魄,巫洛阳放松下来之后,也感觉到了一阵精神上的疲倦,她趴在床头,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巫洛阳察觉到身体似乎正在被搬动,她立刻挣扎着要醒来,却有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一个温柔的声音说,“没事,睡吧。”   于是她就睡着了。   结契大典已经结束,一切尘埃落定,法阵也已经被长熠关闭,没人进得来……   安全的环境让巫洛阳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精神彻底放松下来,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原本阵法一直在发光,不管什么时候内部都明亮如昼,但现在,或许是封闭了法阵都缘故,那些光都暗了下去。   不知哪里来的一盏油灯,被挂在了藤墙上,一点火光跳跃着,将附近的一小片地方照亮。   长熠就坐在灯下,正在翻看一本纸书。昏黄的灯光笼着人,昏暗之中似乎又有一种温馨在蔓延,叫巫洛阳一时看住了。 第222章 白月光师祖(9) ◇   ◎巫洛阳感受到了一种迫切的干渴。◎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看书的人忽然转头看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脸上便绽开笑容,问她,“醒了?”   “唔嗯……”巫洛阳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掩饰一般从床上坐起来,左右四顾,“什么时候了?”   “子时了。”   巫洛阳原本是随意转移话题,听到这个答案猛地醒过神来,“已经第二天了?!”   “怎么了?”长熠有些疑惑。   巫洛阳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脸,没有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是两个人的新婚之夜,自己却差一点就直接睡过去了,有点不太……   虽然,巫洛阳也知道,这个身份和婚礼都是自己要求来的,长熠对她很好,但却未必真的会和她发生什么,可是道理虽然如此,却还是觉得自己像是错过了什么一样。   长熠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又道,“饿了吗?”   巫洛阳这才迟钝地察觉到了饥饿。   长熠见状微微一笑,手指轻动,一天藤蔓就卷着一口砂锅从厨房里飞了过来。   被放在巫洛阳面前的时候,锅里的灵米粥还在翻滚。盖子一揭开,浓郁的香气便弥漫而出,霸道地钻入鼻尖,勾起人的食欲。   巫洛阳空空如也的胃部自行蠕动,让她产生了比之前更强烈的饥饿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就往嘴里送。   手腕忽然被人按住。   巫洛阳微讶地抬眼看去,便见长熠笑着道,“小心烫。”   练气期的修士,还没有锻体完成,五脏六腑都很脆弱,与凡人无异,自然也可能会被滚粥烫到。   长熠将巫洛阳手里的勺子接过来,略一运转法诀,勺中的粥就变成了刚好适口的温度,被长熠举着,递到了巫洛阳嘴边。   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默默张开嘴,把粥吃了下去。   长熠又喂了第二勺。   一勺又一勺,巫洛阳没有开口说“我可以自己来”,长熠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完全可以直接对着砂锅使用法诀,就这样喂完了一小锅粥。   吃饱喝足,巫洛阳才觉得整个人都熨帖了。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长熠仙骨她也未免太顺手了吧?!   她甚至还主动给巫洛阳端来了漱口水,巫洛阳生怕她还要帮自己漱口,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一边漱口,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坐在一边的人。   这就是道侣的待遇吗?   平心来说,长熠之前对她已经很好了,但今天的长熠,对她好得简直有点过分了——不管是白天时让她将所有的礼物都收起来,还是此刻体贴入微的照顾。   大乘期修士显然是无需在意这些的,所以这全都是因为她。   虽然有点羞耻,但不得不说,确实……很爽。   在心里暗爽一番之后,巫洛阳总算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尝试着去适应这种新得的关系。   然后她心下一动,一个念头几乎是立刻就冒出来了。这回巫洛阳没有控制自己,直接问了出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好,但也不太坏。”长熠说,“有了你的仙骨,可以慢慢修补。”   “要很久吗?”巫洛阳又问。   长熠点头,“是的,至少也要几百年。”   巫洛阳闻言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这样啊……那我应该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长熠垂下眼睫,没有出声宽慰她,更没有告诉她,自己所说的几百年,是还能坚持几百年,而不是几百年之后就好了。   对于人生已经只剩下几十年,注定看不到那一天的巫洛阳来说,不知道比较好。   气氛一下子沉凝了下来。   好在很快巫洛阳自己就调整过来了,摸出几枚储物戒指,笑着转开话题,“今天收到的礼物太多了,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呢。”   那么多东西,胡乱堆在储物法宝里肯定不行,因为实在太多了,这样搞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所以最好还是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登记造册,这样要找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长熠听着巫洛阳絮絮叨叨,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也道,“那我来帮忙。”   贺礼确实收了许多,不过修真者整理起东西来,也不像是凡人那般繁琐,用上法术,速度就很快了。   不过无论你体内储备的灵力跟不上,所以一开始明明是她主导,后面却只能退到一边,看着长熠发挥。   藤蔓简直舞出了残影,散发着各种宝光的灵材和法宝在空中飞速变换位置一次就能整理出一大堆。   巫洛阳一边用神识刻印清单,一边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担心长熠消耗太大,又像之前那样晕过去。   她的心事就写在脸上,长熠不由笑道,“放心这点小法术还不至于消耗什么。”   她之前晕倒,是因为要操纵并改变整个法阵,自然消耗巨大,如果只是维持法阵的消耗,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使用日常法术不会受到影响。   心里的想法被揭破,巫洛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道,“如果觉得吃力了,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礼物就都已经收拾好了。巫洛阳将清单递给长熠,“有什么是你用得上的吗?”   长熠微微摇头,“不用,你留着。”   “那——”巫洛阳又问,“还有什么可以缓解你目前的情况?或者我们再找别的仙骨?”   “你当仙骨是那么容易出的吗?”长熠哭笑不得,又说,“况且,我为了仙骨,已经许了你道侣之位,可没有第二个位置给人了。”   她没说,仙骨也只有第一块有用。   巫洛阳被她调侃得红了脸。   她又想转移话题了。   长熠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立刻道,“休息一会儿吧,再有什么事情,也等明日再办。”   “哦……”   长熠觉得逗她很有意思,故意凑近了一些,笑道,“今晚可是我们的大婚之夜,都说良宵苦短,岂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杂事上?”   烛火哔啵。   在这个距离,巫洛阳可以闻到长熠身上带着的一种植物的芳香,很是清爽怡人,却若有似无,让她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去嗅。   然后又自己反应过来,脸更红了。   “在想什么?”长熠问。   巫洛阳眼睫迅速扇动,却不敢去看长熠。她本来已经快要忘记了新婚之夜这个设定,但是被长熠这般语气暧昧的一提,又免不了想入非非。   新婚夜,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当长熠凑过来的时候,巫洛阳几乎是反射板地闭上了眼睛。   她眼底期待的光看不见了,但是微微仰起脸颊的动作,却又将那种情绪展露无遗。   “滴——好感度+5。”   猛然响起的系统提示音将巫洛阳吓了一跳,也将她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之中拉了出来。就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长熠的吻落了下来。   心跳很快,分不清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这个吻。   一只有些熟悉的、温暖干燥的手捂住了她的z眼睛。   巫洛阳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再次闭上眼睛,睫毛从那只手的掌心轻轻刷过,蜻蜓点水般一沾即走,徒留下一股难耐的轻痒。   吻辗转加深。   某个瞬间,被亲得七荤八素的巫洛阳陡然想起来,新婚之夜是一整夜,从前一天延绵到第二天,并不会因为过了子时就错过。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层叠的浪头盖了过去。   ……   修仙不知日月,这话是很确实的。   巫洛阳在漩涡中沉浮,很快就忘记了时间的概念。   再清醒过来时,天是亮着的。蓝天白云就在她们头顶上,无遮无拦地照耀着下方的地面。巫洛阳一开始以为只过去了一夜,后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几天。   身体里有种懒洋洋的舒适感,巫洛阳下意识地内视自身,然后就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   “我的修为怎么一下子增加了那么多?”   境界跌落,她原本就是练气期圆满,按理说,修为是不可能再增长了的,又不能筑基,所以巫洛阳已经很久没有修炼过了——修了也没用。   然而此刻,练气大圆满还是那个练气大圆满,可是她的灵力却浑厚了许多,雾气状的灵力已经凝实到快要液化的状态。   ——灵力液化,那是筑基期的标志。   巫洛阳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长熠的视线。她本来是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的,然而一看到长熠此时的样子,脑子瞬间一空,忘记了原本要问的问题。   长熠此刻仍旧穿着一件白色的法衣,长发没有束,披散下来,堆叠在枕畔,更显得乌发如墨、肤白如雪。但更重要的是,她跟巫洛阳靠在同一个枕头上,脸几乎贴着脸,天光又那么好,让巫洛阳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一切细节。   如玉的皮肤泛着生动的红,如墨的长发有些微凌乱,就连她身上的衣物,也因为躺着的姿势而显得不太规整,打开的领口能看到锁骨的形状。   活色生香。   高高在上的仙人,一下子就被染上了世俗的颜色。这种碰撞,简直能让任何一个看到的人心惊肉跳,恨不得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的色彩。   巫洛阳感受到了一种迫切的干渴。 第223章 白月光师祖(10) ◇   ◎崩人设这种事,还是让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吧!◎   “醒了?”对上巫洛阳的视线,长熠身体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含笑问道。   因为这个轻微的动作,她的衣领也跟着偏了一些,露出修长的脖颈,在那如玉的皮肤上,印着一片暧昧的红痕。   巫洛阳喉头滚动,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那是她在情动时留下的痕迹。   她仿佛被蛊惑一般,凑过去,舔了一口。   舌尖触碰到的皮肤微微一颤,长熠眼底一片晦暗,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你休息好了?”   这句话本该是简单的问候,此刻由她口中说出来,却似乎带上了某种强烈的暗示,让巫洛阳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含混地应了一声,头枕在长熠的颈边,将自己的表情藏了起来。只是,即便长熠看不见,脸颊蹭到布料时所感觉到的凉意,依旧让巫洛阳知道,她的脸一定又红了。   其实,修士的身体——哪怕只是练气期的修士——也要比普通人好太多,恢复得也快,几乎不会有事后难受的情况出现。   然而如果这样回答,好像自己有多么急色,总想着那档子事似的。可若说不想,就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谁能想得到,外表看起来高洁出尘、冰清玉洁的长熠剑尊,在床上会是那样的……   没有听到她的答案,长熠又问,“饿不饿?给你准备了食物。”   巫洛阳抿了抿唇,只觉得道侣修为比自己高,实在太欺负人了。   按理说,长熠如今才是需要照顾的病号,但事实是,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巫洛阳,每次巫洛阳睡醒,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她,好像她压根儿不需要休息似的。   ——哦,高阶修士确实可以完全使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代替饮食。   但巫洛阳感觉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也不饿。   而且她总算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原本要说的事。   “我不饿。”她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说,“而且我方才发现,体内的灵力凝实了许多,已经快要液化了,这是怎么回事?”   长熠眉梢微微一动,抬手按住了巫洛阳的脉。   探查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意先从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溢出来,然后蔓延向眉梢眼角,最后让整张脸都跟着变得舒展柔和。   她仍旧扣着巫洛阳的手腕,眉目含笑地望着她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巫洛阳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叫她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长熠稍稍靠近了一些,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因为采补了我。”   巫洛阳陡然睁大了眼睛,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什么采——”   后面那个字被她及时吞了回去。   修真界自然有采补的功法但那大都是邪道所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巫洛阳虽然是散修,所学颇为驳杂,但这种功法也是没见过的。   她怎么可能……?   “嗯?”她的反应有点大,又和长熠所想的不太一样,长熠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如同黑色绸缎一般的秀发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有一缕蹭到了巫洛阳颊边,戳得她有些发痒。   长熠一边笑一边给巫洛阳解释,“这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因为我们修为差距太大,灵息交融时便会自动反哺你,这于我并没有损害,你不必担忧。”   这道理也很简单,大乘期的一缕灵力,恐怕就比练气期体内所有的的灵力更多,只是因为更精纯,就浓缩成了一缕。   但凡巫洛阳修为稍微高一点,哪怕是原本的金丹期,也不至于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但练气期,体内的灵力都还是完全没有凝实过的雾状,效果自然很好。   而少了一缕灵力,对长熠的影响自然是微乎其微,属于是一个呼吸间就能补回来的程度……   巫洛阳听完了,理解了,然后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太弱了还真是对不起。   长熠却已经有了新的想法,“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你失了仙骨,修行难有寸进,这却是个可以增强实力的办法。”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唇几乎贴在巫洛阳的耳廓上,“看来,我要更加努力了。”   巫洛阳脸颊红得要滴血,她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鼓起勇气道,“说不定只是第一次。”   “有道理。”长熠说着,吻却落了下来,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却不对劲,“反正你也已经休息好了,咱们再试一试。”   巫洛阳这时候突然想起长熠准备的食物来了,她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吃饭……”   “嗯。”长熠扣住她的手腕,声音含糊,混着一点暧昧的水声,“在吃了。”   巫洛阳震惊得顾不上回避,猛地睁开眼睛,声音发颤,“你怎么……”   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初见时那个清冷、高贵,如同明月般清朗的剑尊形象,已经在巫洛阳心里碎成渣了。   “说笑的。”长熠又笑了一下,却没有放开人,而是道,“你方才不是说不饿?我想,说不定是因为修为增进,弥补了身体所需,便不用进食了。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具体如何,还需再试验一番。”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只觉得是为了掩饰刚刚那句话才现编出来的啊!   巫洛阳腹诽。   但又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漩涡之中。   事实证明,大乘期前辈的眼光不容置疑,长熠的两条猜测都是对的。   她确实每次都可以增加修为,而且也因为修为的增加,不再需要饮食和睡眠。   得知这两点,巫洛阳的心情是复杂的。   合着其他修真者用修炼代替吃饭睡觉,到她这里就变成了双-修?!   这确实只能说是采补了。   她无随口对着长熠吐槽了一句,谁知对方听后却是若有所思,“我手里倒是没有双-修功法,但想来既然是专门的功法,必有长处,回头便设法搜罗一些,用作参照。”   “……也不用这样吧?”巫洛阳弱弱地说。   “要的。”长熠看了她一眼,表情温柔地道,“你修为太低,总是叫我不放心,若能用这样办法精进,再好不过。”   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一片好心,但巫洛阳却有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   魔渊上从结契大典之后就一直封闭的阵法突然开启了!   守在这附近的修士注意到不远处明显的变化,有胆大的上前查探,也有人只远远地看着,但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外发出传讯纸鹤,将这个消息送了出去。   要说,结契大典当天发生的事,至今许多人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虽然并不是针对他们,但高位修士之间的针锋相对,即便没有真的动手,只是气势交锋,也一度叫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些人还是选择了留在附近。   都想看来还有没有什么机会。   富贵险中求,何况是与自身修行有关,做什么不是冒险呢?   魔渊这种地方,也有自己的特产。但以往虽然也有人会来魔渊探险,却几乎不会走到阵眼这边来。这里是最危险的位置,而且有长熠在,即使她从不关闭真哒,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走进去,却也没有人敢随意打扰她。   但知道了巫洛阳的存在,让这些修士们对于长熠的判断有了不小的变化。   即使是大乘期修士,一天没有飞升,那就一天还是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就有弱点,就没有那么难以靠近。   他们当然不敢想有巫洛阳那样的运气,但万一能够得到她的青睐,随便漏出一点也足够小修士用了。   再说,巫洛阳才收到了那么多的礼物,大部分对她没有用,反而是某些修士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急需的东西,他们自然要留下来碰碰运气。   不过阵法封闭了将近一个月,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已经走了。现在留下来的,除了没有别的办法的,就是几大宗门的探子。   谁也没想到,法阵会这么突然地又打开了。   更叫他们惊喜的是,阵眼里明确传达出了长熠剑尊的意思,说想要交易一些东西,预备在此地举办一场交易会,拜托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这个消息几乎是立刻就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别看结契大典那天有些人走得那么快,仿佛后面有鬼在追,并且在心底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个倒霉地方,但收到消息,还是立刻开始收拾行装。   修真者,财侣法地是根本。即便是大宗门的弟子,也有需要为资源发愁的时候,只能与其他人互通有无。   修真界自然有各种集市,大小宗门也经营着各自的产业,但是影响力都只在驻地附近,规模自然也无法扩大。   另一方面,修真界太多稀奇古怪的偏门宝贝了,有时候卖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更难找到识货的买家。只有这种大型交易会,才有可能把东西卖出去。   所以像这种由高位修士临时发起的交易会,就很重要了。因为大修士会拿出许多好东西,吸引无数人前来围观,这里的商品种类自然更丰富,而且交易也能够得到保证,不至于被人坑蒙拐骗。   当今世上,又有谁能比长熠剑尊更有号召力?   特别是在结契大典力压群雄之后。   ……   整个修真界喜气洋洋,所有人都被调动了起来。   然而没有人知道,此刻,阵眼之内,巫洛阳见长熠将消息透露了出去,不由得悄悄擦了一把冷汗。   什么交易会,自然是她的主意。   原本长熠是打算直接把在场的修士抓进来,直接完成交易的,巫洛阳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改成了交易会。   这倒不是她为修真界的同侪们考虑,主要是……如果直接找这些修士们,开口说想要几本双-修功法,消息传出去会被说成什么样子,巫洛阳不敢想。   而且这也确实太不符合剑尊一贯给人的印象了。   崩人设这种事,还是让她一个人默默承受吧! 第224章 白月光师祖(11) ◇   ◎“今日之后,他那番话,便也不全是吹嘘了。”◎   交易会很快就到了。   虽然长熠是发起人,但她本人还真没有过问过其中的事,全都是其他修士在组织和管理。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这些管理工作的,并不是几大宗门的人,而是当时就留在这里的那些修士。他们有些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有些是独来独往的散修——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在关闭的法阵外一蹲就是一个月了。   然而即使如此,在以前,由他们来负责组织一场大型交易会,也是绝无可能的事——像这种好事,必然会被几大宗门垄断。   歇这一回,几大宗门都没有出头,自然也不是因为他们当时不在现场,或者是不好意思占了这个好处,纯粹是刚刚被长熠教训过,还拿不住她的态度,所以不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在这个时候,这只是个很小的改变,大部分人甚至根本不会察觉到——他们是冲着长熠的名声来的,至于具体的事情由谁负责,有什么区别?   但垄断被打破了一次,就会有之后的无数次,风起于青萍之末,修真界的局势,已经在许多人的懵然无知中,悄然发生。   不过对现在的巫洛阳和长熠来说,最重要的是,她们可以混进交易会里,完成几笔不那么见得人的交易。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两人穿上斗篷,又戴了面具,这才出门。   到了市场上,才发现这副装扮竟然一点都不起眼:一条街上,十成里之前有六成的人都是这样的打扮。   毕竟宝物动人心,不做任何伪装和掩饰,叫人知道自己买到了某个宝物,可能会引来麻烦。   街上那些毫无遮掩的修士,要么背后有别人惹不起的靠山,要么不打算买什么贵重物品,要么可能就是不懂规矩的愣头青了。   巫洛阳见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她倒是有了逛集市的闲情逸致。虽然储物手镯里就装着无数宝贝,她暂时也没什么需要买的东西,但光是逛一趟这样的集市,也能涨不少见识。   长熠见状,自是放慢脚步,任由她一个个摊位铺子逛过去。   偶尔见巫洛阳看什么东西的时间久一些,就直接买下来。   “不用买,我只是看一看。”她连忙阻止,“这些东西,买下来也无用。”   长熠笑道,“让你喜欢,就是最大的用处了。若不知如何处置,就摆在家里放着好看。”   这话实在是太动听了,谁能顶得住?   莫说巫洛阳这个当事人顶不住,就是旁边的客人连同摊主,都羡慕得很。那摊主又生了一张巧嘴,将长熠夸得天花乱坠,叫巫洛阳不买东西都不好意思了。   就这样逛着逛着,冷不丁的,巫洛阳就在某个摊子上看到了她们的目标。   要说起来,双-修功法虽然是从邪修那里传出来的,听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实际上,这样的功法在修真界流传甚广,也颇有市场。   毕竟大多数修士虽然有了通天彻地的力量,却也还是没能脱离凡人的范畴,也无法彻底摒除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就总用得上这些,于是这东西自然也就堂而皇之地被摆在了交易集市上。   倒是巫洛阳自己看到的时候,心下一跳,不由得紧张起来。   总疑心周围的人都在注意她们,都看到了她们在买什么,然后私下议论纷纷。   然而实际上,周围的人态度可比她要大方得多了。她的视线才一落在那功法上,摊主便立刻将玉简捧了起来,极力推销,“仙子请看,这双-修功法,据说原本是从魔界传过来的,由人界大修士修改成了更适合人类的方式,是修士之中最流行的功法,修真界的道侣人手一本,贤伉俪若是感兴趣,千万不能错过!”   虽然知道摊主的话肯定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但不得不说,听到“人手一本”四个字,巫洛阳心底确实自在了许多,也对这功法生出了几分兴趣。   旁边的长熠更加干脆,直接问价,很快就买了下来。   这时,周围的商贩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一对财大气粗的道侣。先前没人揽客,是因为她们看起来只是在闲逛,什么都感兴趣,反而叫人摸不清底细。而且既然是闲逛,总会逛到自家摊子上来的。   如今他们已经看出,这恐怕是一对刚刚结缘不久的小情侣,定然需要许多情侣所用的东西,于是便有人大力吆喝推销起来,不是能培养道侣默契度的法宝,就是吃下之后能助兴的丹药,亦或是能增添自身魅力的服饰……自然,最多的还是花样翻新的修真功法,以及避火图册。   总之,巫洛阳发现,这街上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卖情侣所用之物的摊贩。   虽然来的时候并没有买这些东西的打算,但被每一样东西听起来都很令人心动,最重要的是,都是“别的情侣有而我们现在还没有”的。   这还得了?   不知不觉,她们就买了许多计划外的东西,就连巫洛阳也不觉得买得太多心底不安了。   直到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手中这份双-修功法,可是长熠剑尊和她的道侣都用过的!”一位摊贩面红耳赤地鼓吹着手中的功法,“二位可知那巫洛阳一介练气修士,何德何能让剑尊如此宠爱?”   “……你该不会想说,那巫洛阳是因为用了你家的功法吧?”巫洛阳嘴角抽搐地问。   “可不就是!”摊贩一拍大腿,“绝对是好东西,二位一试便知!”   巫洛阳本来已经有些上头,这会儿陡然冷静了下来。   这种宣传语,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觉得厉害,但自己变成了当事人,就难免有些微妙了。   让巫洛阳连之前买下来的东西都怀疑起来。   她本来觉得这种推销的话术,七分假也总有三分真,现在看来,只怕未必。   “够了。”她按住了长熠伸出去准备付钱的手,“长熠剑尊用的东西,我们哪里配用?而且之前已然买了许多了……”   “仙子,莫听他吹牛!”听她这么说,旁边立刻又摊贩道,“这般编排剑尊,也不看看自己站在谁的地盘上!再说,剑尊她老人家德高望重,不染凡尘,又岂会用这种东西?”   “就是,编谎话也不编圆一些。”立刻有人附和,“谁不知道,剑尊是因为那练气修士的救命之恩,所以才许以道侣之位,不过是看她可怜,以此报恩罢了。”   “我怎么听说,是那练气修士胆大包天、得寸进尺、挟恩图报,要求剑尊娶她?剑尊不过是给她一点面子,才会应允。”   这些人都认同了这个说法,于是顿时鼓噪起来,有志一同地批评起那个“不知好歹的练气修士”来。   不知好歹的巫洛阳:“……”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长熠,正要调侃几句,却见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剑柄,似乎是打算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巫洛阳吓了一跳!   结契大典那天,情况这么糟糕,长熠都没有拔过剑,现在竟为了这无关紧要的谣言动了真火?   她生气不要紧,但这柄剑一啊啊出来,两人的身份就无法掩饰了。   本来伪装出行就是为了低调,现在眼看东西都要买完了,巫洛阳可不想功亏一篑,于是连忙按住长熠的手,直接把人拉走了。   因为话题已经转账了口头讨伐“那个不知好歹的练气修士”,所以倒也没有人阻拦他们。   但经过那个打着他们的旗号卖功法的摊贩时,长熠还是眼疾手快地丢下灵石拿走了一份功法。   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的巫洛阳:“……”   就是说,这个人对功法是不是太执着了一点?   回到了几乎完全被藤蔓掩住了的白色巨石上,巫洛阳才松了一口气,对长熠道,“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你为何不生气?”长熠反问。   巫洛阳道,“流言而已。这种东西是没法解释的,解释了也没有人会听,只有做给他们看,时间长了,谣言便不攻自破。”   见长熠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并不太赞同她的想法,巫洛阳想了想,又说,“再说了,依我看,那些人无非是嫉妒我的际遇,说些酸话罢了——他们只是恨自己没有我这样的运气,能遇到你。”   长熠本来满腔的不快,被她一句话打散了。   其实她并非不知道人心,毕竟她比巫洛阳活得更久,见识到的人事也更多,不至于看不透,无非是关心则乱,不愿她被人那样编排。   “好了,消消气吧。”巫洛阳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亏那些人还以为你是高洁的仙子,不会沾染七情六欲——”   “那是他们看错了。”长熠对于这种程度的调侃面色如常,“倒是那个推销的,颇有眼光。”   “所以你就买了他的功法?”   长熠义正言辞,“今日之后,他那番话,便也不全是吹嘘了。”   巫洛阳闻言不由好笑,笑到一半才意识到长熠话中的意思。   她是要今日把这份功法用上。 第225章 白月光师祖(12) ◇   ◎魔渊如果能重种活修真界的东西,也就不是魔渊了。◎   虽然这一次的交易会是在大阵之中进行,确保从头到尾都在长熠的掌控之中,但是阵眼之内,却是没有人能进来的。   从前长熠不在意是否有人来,也不会浪费灵力去设置屏障,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自由进出。但现在,她和巫洛阳在这里安了家,一下子就有了许多不方便让外人看到的东西。而阵眼之内,好比自家院子,自然也不能随便让人进来。   所以虽然外面很热闹,但却半点都影响不到这里。   就连声音也都被隔绝在外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巫洛阳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长熠,最后只好半推半就地从了。   双-修功法名不虚传,非但在修行上助益很大,在某些方面的表现更是十分出色,巫洛阳很快就被摆弄得失了神。   长熠比她更乐在其中。   要问巫洛阳为什么知道?除了亲身体验之外,当然也是因为耳边响个不停的系统提示音。   “滴——好感度+1。”   “滴——好感度+3。”   ……   巫洛阳闭上眼睛,简直没眼看她。   不过这个状态也没有持续太久,巫洛阳很快就选择了关闭好感度提示。   主要是长熠的好感度就很烦,总是一点两点的往上加,而且也经常在某些不太方便分心的时候出现,让她分心。这一分心,难免就会被长熠发现,然后借故“惩罚”她。   为了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巫洛阳只能努力集中注意力,不敢走神。   不过毕竟是双-修功法,与单纯的亲热又不同。每当巫洛阳采补到的功力达到某个程度,长熠就会停下来,让她打坐修行,消化这部分提升的力量,以免承受不住。   这个时候,她自己往往也会处理一些外面的人送来的消息。   中途甚至还遥控指挥了一场小型拍卖会——拍品就是巫洛阳手机那些贵重又用不上的东西。   与她相比,巫洛阳却几乎没有下床的机会。   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   这样努力,进步自然也是惊人的。   虽然修为倒退时被毁掉丹田紫府无法重新开辟,她依旧被卡在筑基的瓶颈上无法突破,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体内的灵力由液态逐渐转为凝固。   所以现在,巫洛阳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练气期,身体素质也停留在这个境界,但灵力水平已经快要恢复到倒退之前了。   只要不被近身,拼术法的话,她完全可以与金丹期一战。   当然,只要留在大阵一日,她就不可能会有与人对敌的机会。   金丹期寿五百。   到这个时候,长熠才终于放过了她。   世人都以为她许给巫洛阳的一生一世是练气期几十年的寿元,可事实上,从这句承诺说出口的那一天,长熠就是以自己的寿元来衡量的。   所以她才一定要让巫洛阳采补自己,以这种方式重回金丹期,延长寿元。   能够这样取巧,主要是因为修行前期的这三个阶段,还处在灵力积累阶段,并没有质的变化。从金丹到元婴,不仅需要对于道的体悟,更需要有碎丹成婴的质变,就不是双-修这等捷径可以做到的了。   至于后面的化神,大乘,就更不用说了。   但对她们来说,这就已经足够。长熠自己还能活几百年,她也就庇护巫洛阳这几百年。   这几百年,就是她们的一生一世。   虽然,现在的巫洛阳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长熠正在为巫洛阳做长远打算,殊不知巫洛阳心底也另有计划。   在当下的修真界,大乘期仅有长熠一人,化神期不过两手之数,大宗门长老、峰主和小宗门的掌门是元婴期,在这些高位大修各有使命,不能随意走动的情况下,金丹期便是整个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巫洛阳有了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总算是能摆脱长熠,自己一个人跑去交易会上玩了。   没有长熠在身边,不大把撒钱买东西,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她。   巫洛阳转了几天,才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买齐。   回到阵眼里,她便大大方方地将自己采购的东西给长熠看。   “怎么突然想学阵法?”长熠问。   巫洛阳笑道,“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一道上有些天赋。”   长熠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还未学,你就知道自己有天赋?”   巫洛阳耸了耸肩。   这话虽然是故意用来搪塞长熠的,但也不算是胡说。之前看长熠操控这处封魔大阵,巫洛阳就觉得自己可以看懂一部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起意想学阵法。   没错,巫洛阳打算对这处大阵做一些改造。   虽然现在,阵眼内部看起来已经挺像那么回事了,但是巫洛阳很清楚,那些藤蔓,全都是依托于长熠的灵力而存在的。   虽然这只是个小法术,消耗对长熠而言几近于无,但能省下来也是好的。再说,到处都是藤蔓,看着难免单调一些——哪怕藤蔓会开花。   巫洛阳希望,有一天,这大阵之内也可以种出植物,那才是真正的生机。   她没直接说出来,因为不管让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个天方夜谭——魔渊如果能重种活修真界的东西,也就不是魔渊了。   但不知为何,巫洛阳心底却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既然如此,就先做吧,等到成功的那天,总会有人知道的。   她连长熠也没说。   这倒无关信任,只是单纯地想保留一个小小的惊喜。   越是这样,巫洛阳对于学习阵法这件事,就越是表现得大方。反正长熠不会猜到她要做什么,自然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她甚至还主动道,“不管有没有天赋,总之先学了再说。再说,你就是现成的阵法大师,我可以随时向你请教,若还学不好,那也太丢人了。”   长熠想着她有点事做,也不至于觉得这大阵之内的日子太枯燥无味,便笑道,“也罢,多学一些东西总不会错,既然你感兴趣,那就好好学,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巫洛阳点头,将刻录了功法的玉简放在了长熠用藤蔓编织的书架上。   旁边就是长熠平时看的那些纸质书。巫洛阳曾经翻看过,里面都是些上古的传说轶闻,内容诘屈聱牙,也不知道长熠怎么会用来打发时间。   不过这玉简和书本放在一起,看着确实不太和谐。巫洛阳想着,回头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把这些玉简抄写下来。   一方面是可以强化记忆,帮助理解,另一方面,既然长熠喜欢,她也不介意在这样的小事上迁就对方,保持一致的审美和步调。   ……   交易会结束之后,巫洛阳和长熠又再次关起门来过日子。   不过考虑到巫洛阳到底还是需要与外界交流,长熠便决定,往后每十年就举办一次交易会,让这大阵变得热闹一些。   巫洛阳十分高兴,但又有些惶恐不安,“其实不必如此……”   “你的阵法,总不能只闭门琢磨,学上十年,也该与外界互通有无,换写新的书来看。”长熠道。   巫洛阳被说服了。   于是之后,十年一届的交易会,就变成了惯例。   原本,位于整片大陆西北边,地处沙漠之中的魔渊,其实是人迹罕至之处。就是前来这里历练和寻找特产的修士,数量也不多。   但有了交易会,这一带就逐渐热闹起来了。   十年,对修士而言过得是很快的,说不定一次闭关出来,时间就过去了这么久,既然如此,有意参与交易会的人,有些索性不走了,在附近找地方安居。   有了人烟,自然就会有商人前来交易。   渐渐的,大阵附近的沙漠里,又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   这些变化,都被巫洛阳看在眼里,也越发有干劲。   原本还觉得就算在大阵里种出了东西,也只有她和长熠两人欣赏,现在看来,如若当真能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定真的能让魔渊变成另一番模样呢!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六十年过去了。   这一年,修真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还没到交易会开启的时间,就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忐忑、紧张和兴奋混和在一起,说不出的复杂。   巫洛阳偷溜出来逛集市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对此有些不解,完全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而且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根本打听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怀着这种疑惑回到阵眼内,问了长熠。   长熠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他们是为什么?”   她这么说,巫洛阳就有点明白了,“因为我?可是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一句话说到一半,巫洛阳陡然醒悟了过来,“是啊,六十年了。”   身为练气期修士的巫洛阳,这一年差不多该死了。   所以,这些人是来吊唁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的?   说不定,其中有不少人已经摩拳擦掌,预备着取代她在长熠身边的位置,也过一把宝物随便收的瘾了。 第226章 白月光师祖(13) ◇   ◎她要——让魔渊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算是再迟钝,巫洛阳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好的变化。   筑基期的修士才能永葆青春,直到寿元将近时才会陷入天人五衰,外表出现变化。可看起来只有练气期的她,这六十年里,却几乎没什么变化。   巫洛阳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阵眼内部始终只有她和长熠朝夕相处,她连镜子都不怎么照,自然也就很少会想到这些,另一方面,她的心思全都被各种阵法知识填充,不断完善着那个看似荒谬的构想,哪里顾得上旁的细枝末节?   此刻听长熠提起,她才陡然醒悟过来。   原来这些人的紧张、忐忑与激动,是因为自己,   巫洛阳现在的感觉很奇妙。大概很少有人能跟她一样,体会到全世界都盼着自己死的感觉——不,不对,这个念头一出现,巫洛阳立刻就意识到,也许这样的人是很少,但她眼前就有一个。   长熠也经历过这些。   这么一想,对于这件事,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反正那些人不管怎么想,她该活还是活得好好的。   不过,要说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巫洛阳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大概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在长熠面前,从来不怎么会掩饰自己的心思,所以此刻,她满脸都写着“我要做坏事了”。   长熠见状,不由好奇地问,“在想什么?”   “在想,现在的修真界太过和平了,以至于这些修真者都闲得没事,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才好。”巫洛阳狡黠一笑,抬头看向长熠,“这事还得请你帮忙。”   长熠此刻正在琢磨一局残棋,因为巫洛阳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只能左手跟右手对弈,闻言微微挑眉,“请我帮忙没问题,总要说几句好话来听吧?”   巫洛阳想了想,“我陪你下棋?”   “也好。”长熠伸手一拂,棋盘上的棋子便乖乖按颜色飞回罐子里。长熠将黑子摆在巫洛阳手边,笑道,“请。”   巫洛阳只好硬着头皮落了子。   长熠又说,“既然下棋,总该有个彩头。”   巫洛阳照单全收,“你直说吧,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长熠视线落在棋盘上,看似不经意地道,“我这两日又得了一本新的功法,咱们可以共同参详一二。”   巫洛阳:“……”   别以为你说得文邹邹的,我就不知道你说的是双-修功法了!   自从巫洛阳的灵力达到固化状态之后,再双-修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增长了,长熠自然也就少了一个与巫洛阳一起参详功法的理由。   而巫洛阳这边,自从好感度刷满之后,她便渐渐察觉到,这位表面上一派光风霁月的长熠剑尊,骨子里其实是有点粘人的。   由于修士的身体素质过于强大,如果巫洛阳不克制一些,她可能除了修炼根本不用做别的事了,所以她只能板起脸来,拒绝一些过分的要求,   因因此,长熠每次得了新的功法,都只能像这次一样,找各种理由让巫洛阳答应。   对于这件事,巫洛阳觉得也是很邪门。   毕竟是不入流的双-修功法,按理说数量不会很多,也不知道长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功法,每一本里都有些新东西……   总之,既然现在有求于人,哪怕明知道对方的坏心思,巫洛阳也没法拒绝。   她只能鼓着脸颊说,“你先赢了再说。”   长熠对此报以一笑,大概为了避免巫洛阳脸上挂不住,她直接转移了话题,“说说看,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必你做什么,只是要借你的名义一用。”巫洛阳说。   长熠看了她一眼,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点头道,“可以。”   因为巫洛阳有事要办,所以下完棋之后她就继续去忙了,将参详功法的时间推到了交易会结束之前。   而巫洛阳,则是对外放出了风声,称长熠剑尊想要招收弟子。   消息一出,整个修真界都要疯了。   倒是没人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虽然得到了仙骨,但长熠也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早晚还是会走撑不住的时候,而且到那时,其他手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修真界很多修士,并不收徒弟,但会在晚年留下传承,期待后人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   长熠如果没有太多时间,想收弟子也很正常。   尤其消息传出的时间,还很微妙地跟巫洛阳的“大限”撞在了一起,就更让人觉得她是因为感受到了生死无常,又想要有人做伴,又不想再找一个道侣,才会做此决定。   消息既然是真的,那但凡是有点想法的人,就都想争一争了。   这可是修真界唯一一个大乘期修士!   不说她会传下来的诸多宝物了,单只是她的修行经验,她对每一个修行阶段的了解和体悟,就是最珍贵的东西,值得每一个修士拼尽全力。   特别是,她并没有限制年龄和修为。   当下的修真界,大部分人本来就是她的晚辈,又至少比她低一个境界,拜师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于是不光是那些年轻的筑基和金丹修士蜂拥而至,就是已经可以开宗立派的元婴修士和掌控整个修真界的化神修士,都被吸引了过来。   长熠当然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有人来找她确认真假。   虽然二人世界还没有过够,也并没有收徒弟的打算,但牛皮已经被巫洛阳吹出去了,长熠又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只能替她收拾烂摊子。   而巫洛阳此时,正在趁长熠分不开身,悄悄地对整个大阵做最后的修改。   是的,这六十年里,她一边学习,一边就对大阵动手了。   倒也不怕改坏了,毕竟还有长熠这个阵眼在,可以随时控制阵法,修改回来。   整整六十年,巫洛阳做了许多的尝试,总算是找到了可行的方案。   而现在,一切就要收尾了。   等那些闻风而至的修士们赶到之后,巫洛阳便直接启动了修改之后的阵法,并且告诉所有人,考验就藏在阵法之中,找到并通过者,就能拜师。   长熠本来还在等着看巫洛阳如何收尾,听到这里不由摇头。   找到并通过考验,就能拜师,如果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么长熠不收徒弟也就顺理成章了。   谁知道阵法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考验呢?   但能勘破这一点的只有她,众多修士此时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阵法十分古怪,完全不像传统的传承阵法或是秘境那样,有各种各样的难关去闯,反倒是要求他们完成一些乍一听很莫名其妙的工作。   比如对着阵法某处输入灵力,直到饱和。   已经有人开始猜测,这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传承阵法,而是长熠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或是更深入地掌控阵法,或是把自己从阵法之中抽离出来。   但这个时候想明白,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们或许自己可以不做,却拦不住旁人去做。   巫洛阳这时已经回到了阵眼,正在紧张地关注各处的变化。   到这个时候,她要做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掌控阵法的长熠了。   长熠沉默良久,问,“你什么时候直到大阵下面还套着另一个阵法的?”   这就是当初那些高位修士们为了应对长熠即将到来的死亡,搞出来的东西之一。   这阵法唯一的功能,就是在长熠死后将她的身躯,连同一千多年的修为,全部献祭给大阵,以此压制魔气,为修真界争取至少几十年的时间。   长熠知道他们的打算。   事实上,在诸多的安排之中,这个阵法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了,毕竟算计的是死后。   那时的长熠,对于活着没什么执念,所以她对这些安排也都坦然受之。   这也是后来她在结契大典上“要债”,其他人根本无从辩解的根本原因——他们做了什么,大家都知道。   她只是没想到,巫洛阳居然早就发现了这个阵法,并且还在它的基础上做了修改,试图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   巫洛阳笑了一下,“从一开始。”   “一开始?”   “是的。我来到这里,主动剖出仙骨献给剑尊的那一天。”巫洛阳说着,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把人抱住,柔声道,“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知道有人在用这种手段算计长熠,也知道长熠已经准备好了死去。   正因如此,巫洛阳才会心甘情愿地剖出仙骨。   这样一个人,她不希望世间没有。   于是她们之间的故事也开始了。   长熠任由她抱了一会儿,享受就这片刻的亲昵,才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初修真界无数能人异士,都无法让魔渊消失,最后只能弄出一个大阵,献祭一个高位修士来镇守,换取修真界这么多年对太平。”巫洛阳说,“我只是想看看,大半个修真界的人齐心协力,是否能做到这个不可能。”   她要——让魔渊从这个世界消失。   没有了魔渊,长熠就不会再被束缚在某个地方,她将得到真正的自由。 第227章 白月光师祖(完) ◇   ◎巫洛阳以为她夹带的私货只有功法,现在看来……   ◎   其实巫洛阳的计划很简单。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集中更多人的力量。   正好大阵下面还套了一个献祭阵法,只需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将献祭的对象换成其他人输入的灵力。   哪怕每个人只输出一小部分,大半个修真界加入进来,所集合的力量也不是一两个大乘期可比。   将这些力量都注入镇压魔渊的大阵之中,能不。能带来质变呢?   当然了,考虑到修真界对于长熠这个九天之下第一人的态度——既畏惧又防备——巫洛阳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计划。   万一他们觉得,让长熠脱离大阵太危险了,宁可让魔渊一直存在,好牵绊住她的行动,两边互相牵制呢?   人心幽微,这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计划成功,等长熠脱身出来,到时候他们再怎么忌惮,也没办法限制她了,从此以后,自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万一计划失败,旁人什么都不知道,也省得麻烦。   所以巫洛阳才弄了个“长熠收徒”的幌子,把人骗过来,送进被自己改造过的阵法之中,用各种手段让他们输入灵力。   当然,这个计划不能说是完美无缺,总会有聪明人看到破绽。   不过,人心就是如此,当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个传承考验时,有人站出来说这只是个骗局,就算此人修为高深德高望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何况阵法内部环境复杂,修士们被分别投放在不同的区域,想要把人组织起来也不是易事。而巫洛阳需要的,只是拖过这段时间。   她细细向长熠解释了自己的计划。   以前没说,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但现在计划已经启动,就无需保密了。何况巫洛阳必须要借重长熠掌控大阵的力量,也不可能继续瞒着她。   长熠听完,沉默半晌,最终开口时问的却是,“这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阵法?”   “是的。”巫洛阳语气疑惑,“不过,有时候我又会觉得,这些知识好像就藏在我的脑海里,只等着我去找到它们。”   “那就是你有宿慧。”长熠打量着她,“说不定,你上辈子是个大人物,转世重修虽然没了记忆,可是从前学过的东西却还在。”   她说得煞有介事,巫洛阳忍不住笑道,“若果真如此,你一定也不是凡人。其实,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一个传闻,那传闻里,将你说成是下凡救世的仙子,所以才会自愿镇守魔渊千年。”   “嗯。”长熠面色沉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是一对有情人,可惜天规严格,不许神仙谈情说爱,我因此遭贬谪下界,要历经许多考验才能回归,你因为思念我,便封印记忆跟随而来,并且替我找到了一线生机——”   巫洛阳看她的视线顿时不一祥了,“你最近除了双-修功法,是不是也看了很多话本!”   也是这交易会开起来,巫洛阳才知道,修真界的娱乐活动也是非常丰富的,大家并不是只知修炼的狂人,早就开发出了无数的娱乐方式。一本畅销的话本,不但在修真界可以卖,凡人那边也颇有市场,最终的销售额十分惊人。   长熠手机的书看完了,偶尔也从外面买上一些。   巫洛阳以为她夹带的私货只有功法,现在看来……   长熠对此倒是十分坦然,也不辩解,直接转移话题,“大阵有变化了。”   巫洛阳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怎么回事?”   长熠闭目感应片刻,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经多了几分惊讶与轻松。   因为巫洛阳说是尝试,长熠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不过就算不能彻底解决魔渊,积蓄一番力量总没有坏处。万一她什么时候出了意外,大阵也能坚持一段时间,让修真界找到新的解决方案。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竟是大有可为。   这个阵法虽然名为镇压,可事实上,当初设计这个阵法,目的却是直接将魔渊封印。只因力量不足,只能勉强镇压。   那时人间的修为巅峰还是渡劫期,后来一代不如一代,连镇压都是勉强,就更不会有人去妄想封印了。   巫洛阳这个集中众人力量的做法,实在是一个天才的构想——一般的修士绝对想不出来,因为修真者追求的就是个人实力的绝对强大,最后甚至能飞升成仙。这样的力量,强大到到无以复加,自然就不会想到群众的力量。   长熠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道,“输入的灵力达到了某个零界点,大阵正在被激活。”   是的,这个看起来已经很大的、横跨整个魔渊的阵法,实际上只是一部分。   真正的大阵,覆盖在整个魔渊之上,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破绽,却因为阵眼所提供的灵力不足而无法启动,只能使用其中一部分。   但是现在,这些一直处在关闭状态的部分,正在逐渐被激活。   在长熠的感应之中,它们就像是一盏盏灯,点亮了周遭这片区域,并不断向外扩张延伸。   虽然外面还有太多地方处于黑暗之中,但长熠已经有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自由的那一天,已经不远。   事实上也是如此。   为了“传承考验”,修士们卯足了劲儿提供灵力,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进展。   长熠见状,不由考虑起真的留下一份传承了。   重获自由之后要做什么?她没有仔细地想过,但该算的账都已经算完了,长熠也没有非要整个修真界都忌惮她的想法,倒不如跟巫洛阳一起,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品味一下诸多特色美食,有或者哪里都不去,只是两个人待在一起也好。   既然如此,这事越低调越好。   如果阵法里真的有传承,那么被怀疑背地里有古怪的概率就太大了。   而且,她虽然不想收徒弟,但毕生所学也不能带进棺材里,她又不想留给一心宗,正好借此机会挑选有缘人。   ……   “传承考验”持续了整整半年——修真界而言,这倒也不算太长时间,闭关炼制个东西,或者研究某个法术,半年时间也就过去了。   这半年里,不断有低阶修士被淘汰出去,但又有更多的修真者补了进来。   这些人此前或是怀疑事情的真假,或是对传承不感兴趣,或是有别的事抽不开身,或是想观望一阵,所以没有来,但最终还是被吸引了过来。   也是因此,巫洛阳的计划比预想的更加顺利。   长熠感应中的“灯”已经连成一片了,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将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结成封印。   这个步骤肯定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做,所以“传承考验”也就必须结束了。   长熠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也已经选出了十个综合素质不错的人选。   是的,她选了十个传人。   然后就指挥阵法,将所有人都丢了出去。   至于这十个人将来发现彼此的存在,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师父不靠谱,那就不是长熠需要考虑的事了。   她现在正忙着封闭大阵,指挥巫洛阳给整个阵法加上隐身功能。   倏忽便是几年的时光。   因为阵法彻底关闭,修士们无法进入魔渊探险历练,再加上长熠剑尊对传承已经有人拿到,这里也就没有太多的好处能捞了,那些原本聚集在附近的修士们都散去,这一带又开始变得人烟稀疏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被仙骨的力量排斥开的魔气,又重新笼罩了上来,将那一片遮得严严实实,就算有人想查探,也不会有结果,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本来也应该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这片人烟罕至之地,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动静,声音和光影传到了很远之外的地方。   无数修士的心都因此而被牵动。   没有人说出口,但人们都在怀疑,是不是长熠剑尊陨落了。   于是等动静消失,就有无数人赶来查看。   然而每个人到了这里,都会呆住,一遍又一遍地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脚下的这片大地,黄沙漫天,环境十分恶劣,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沙漠地貌。   什么深不见底、黑气翻滚的魔渊,什么光滑闪烁、镇压魔渊的大阵,都不见了。   那个坐镇大阵阵眼处的长熠剑尊,自然也一同失去了踪影,再难寻觅。   她死了吗?   很多人都这样说,却没有一个人敢笃定。之后的许多年里,关于她的消息总是会在各地出现,成为人们丰富的娱乐生活一部分,   但事实上,长熠和巫洛阳哪里都没有去,她们还在原地。   如果有人能够透过隐身阵法看到内部,会发现这里与他们之前见过的已经大不相同。   黑气已经消失了,黄沙却没能侵入这片土地,它有着最肥沃的土壤,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植物,鲜花四季常开,作物长势喜人,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片桃源之地。   而此间的主人,她们也数百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年轻的面容,直到大限将至的那一天。   📖 第十四个世界 📖 ◇ 第228章 反派何时逃走(1) ◇   ◎“——把人洗干净,送到本殿下的寝殿里。”◎   很久以后。   魔渊已经彻底远离了修士们的生活,成为各种典籍之上记载的秘辛之一。   这时,也已经没有了曾经掌控整个修真界的几大宗门,取而代之的是十大势力。   这十个势力各有特色,形式多样,甚至就连正邪也各不相同,却共同维护着整个修真界的和平与稳定,将所有的摩擦与争斗都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   修真界传闻,这十大势力实际上同出一源,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也颇为亲睦。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却鲜有人知。   只有在某些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修士留下的洞府遗藏之中,还残存着对于这件事的记录。   但即使是这些描述,也大都语焉不详,只有对一个人的狂热推崇,以及对另一个人的无限嫉妒。   盖压数代人的大乘期剑尊,娶了一个练气期的道侣,将无数珍宝捧到她手边。   听起来像是某些艳情话本最爱编排的故事,所以也有很多人认为,这只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修士对长熠剑尊的中伤。   而真相始终静静地掩埋在黄沙之后的秘地之中,等待着被人发现的那一天。   ……   巫洛阳睁开眼睛,记忆回笼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抬起一只手,遮住了半张面孔。   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的她未免也太弱了啊……   但世界毕竟是自己选的,身份也是自己设定的,似乎也怪不了别人。   至于没有记忆,小火不也没有吗?   不过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就算没有记忆,长熠也还是修真界第一人,她在这个世界却只是个普通的散修,气势比不上对方也正常?   找到了过得去的解释,巫洛阳也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要紧,只是一个世界的得失而已,下个世界还可以再找回来。   这么一想,她就对下个世界生出许多期待了,   和她的纠结相比,小火倒是直接得多,一对上巫洛阳的世界,就宣布,“我喜欢这个世界。”   不用问都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巫洛阳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小火眨着眼睛,无辜地问,“你不喜欢吗?”   巫洛阳朝她微笑,“当然喜欢。”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下个世界一定要好好挑选。   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之所想,小火又说,“我发现你做这些真的比我擅长多了,所以这次还是交给你?”   巫洛阳也用比前几次更加积极的态度答应道,“没问题!”   借助214投影的窗口,她翻阅着小火提供的世界。随着觉醒加深,小火对每个世界的掌控也随之变得更加紧密,可以提供的内容也更多了。   巫洛阳看了半晌,才选出了一个她觉得不错的世界,麻利地设置好自己的身份。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是在小世界中了。   巫洛阳微微恍惚了一下,耳边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恭敬地道,“郡主,人已经带来了。”   她立刻就回过神来,看着说话的人淡淡地开口,“带进来。”   礼仪十分周全的女官朝她行了个礼,这才面朝着她慢慢退到门边,转身出去了。   很快,她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强健的仆妇,两人手里押着一个人,几步上前,将人按在了巫洛阳面前的地毯上。   注意到这人并没有顺势跪下去,反而身体一歪,变成了半躺的姿势,只是因为两个仆妇没有松手,上半身还是抬起的,她的身体因此而扭曲着,看上去十分狼狈。   可是任何人都能从她的姿势之中看出她的不训。   巫洛阳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女官替她开了口,“放肆,郡主面前,为何失仪?!”   地上的人没有理会这句话,却是抬起头,向着巫洛阳看来。   一张宜喜宜嗔,难描难画的脸出现在巫洛阳眼前。   然而吸引她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刻骨恨意,如有实质一般扎进巫洛阳的心里。   换作是一般人,恐怕已经被她夺去了气势。   然而巫洛阳毕竟不是一般人。   她是长公主的女儿。   母亲景国长公主与皇帝一母同胞,当年又拥立有功,在宫中没有太后和皇后的当下,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巫洛阳自幼进出宫掖,与皇子公主为伴,甚至因为身份没有任何敏感之处,她反而比皇子公主更受皇帝的宠爱。   所以大多数时候,巫洛阳不用对表兄妹表姐弟们低头,反倒是皇子公主们要讨好她。   因为这样,她自然就养成了一副骄傲恣意的性情,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看在眼里。   何况现在的巫洛阳,除了是长乐郡主之外,更是——知道剧情的人。   是的,剧情。   虽然很荒谬,但就在刚刚这一刻,巫洛阳突然觉醒了,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同时也接收到了这本书的剧情。   在这本名叫《青云直上》的书写男频小说里,主线都在写男主角如何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王霸之气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关于巫洛阳的部分,只有寥寥数语。   她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更不是反派,用评论区的话说,只是一个“炮灰女配”。   这部分剧情是这样的,此时主角已经在京城崭露头角,传出了才名,因为一次意外,长乐郡主与他结识,并对他产生了好感,意图让皇帝赐婚。   谁知主角当廷拒婚,声称自己已有未婚妻,不能辜负对方,所以不敢接受郡主的美意。   皇帝没有因此而生气,群臣更是盛赞主角的情义,只有长乐郡主不高兴。   她不高兴,自然就不能让别人不高兴,于是派人去打听了主角的那个未婚妻。   然后她就更生气了。   因为这未婚妻齐煜,虽然原本是出身世家大族,小小年纪就传出才女的名声,但前些年家族遭逢祸事,父祖俱没,只留下孤儿寡母操持家务,早没有从前的风光了。   这样的身份,与主角自然是有些不匹配的。事实上,按照长乐郡主打探到的消息,主角之前也是很不满意这门亲事的,入仕之后才开始改口。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他根本不是看重这个未婚妻,而是出于道义,不能抛弃对方。   那长乐郡主当然就要解决掉这个两人之间的阻碍了。   所以她派人将齐煜绑回了自己家,对她百般折辱。   后面的剧情,是主角发现此事,想方设法将齐煜营救了出去。   然而齐煜恨长乐郡主,也恨不肯干脆退婚,让她遭受这些屈辱的主角秦星阑,于是彻底黑化,密谋造反,成为了剧情后期的大反派。   最后当然是主角揭破了齐煜的阴谋,将她捉拿下狱。   但他对她到底有几分情意,便想李代桃僵,让她假死,隐姓埋名进入自己的后院生活。   这时候秦星阑虽然还没有娶妻,身边却已经有了无数红颜知己,齐煜完全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对秦星阑的提议嗤之以鼻,反而引颈就戮,慷慨赴死。   她是全书中唯一一个主角没有得到的女人,所以也得到了他的怜惜和惦记,为她操持了一场还算体面的葬礼。   因为这个,评论区都在盛赞男主有情有义,又责怪齐煜不识好歹,居然不肯接收秦星阑的好意,亏他还一直为她保留正妻之位,根本不值得云云。   至于长乐郡主?   早就在大反派齐煜报复的过程中被挫骨扬灰了,至于她对反派的折辱,自然也是一件件被还了回去。   这种炮灰的下场,除了当时有人说上几句“大快人心”,后面根本没人提到。   巫洛阳回顾完剧情,不由陷入沉思。   她现在握住齐煜的手,说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自己只是想请她来做客,齐煜会相信吗?   想也知道不会。   不过这么做本来也不符合巫洛阳的性格。   她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人都已经抓来了,就这样放掉是不可能的,既然这齐煜已经记了仇,那她还真就非得折辱对方一番不可了。   只是……   巫洛阳看着面前眼含恨意,却并不显得面目扭曲,反而因为那眸中的光彩和两靥的薄红,让她显出了一种惊人的美丽,像是一只燃烧着的凤凰,随时都可能浴火重生。   巫洛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试图回想起剧情里她是怎么折辱对方的。   好像是打断腿,丢进湖里,不许吃饭,试图划花脸……   巫洛阳又吸了一口气。   这算哪门子的折辱?   简直暴殄天物!   她立刻决定,要教一教这个世界的人,教一教作者和读者,什么才叫折辱!   她巫洛阳迎着反派齐煜的视线,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她微微倾身,用手指挑起齐煜的下巴,“你就是齐煜?”   齐煜没有说话,只用力将自己的下巴挣了出来。   巫洛阳也没有强求,收回手,托腮看着对方,脸上笑吟吟的,“倒是个水灵灵的美人,难怪秦星阑这么心疼。”   说着侧过身,对身边的女官吩咐道,“叫他们轻点儿,不要弄伤了人——把人洗干净,送到本殿下的寝殿里。” 第229章 反派何时逃走(2) ◇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无法挣脱逃离。◎   话音才落,就对上了齐煜不可置信的视线。   巫洛阳满意了,对她粲然一笑,而后摆摆手,吩咐道,“带走吧。”   女官对她行了个礼,转身带着人下去了。   齐煜大脑一片混乱,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一个迟疑,已经被人挟着离开了那处屋子。   巫洛阳的吩咐起了效,钳制着她两条胳膊的手松了些力道,不再捏得她骨头疼了。然而想要挣开,仍是不可能的事。   齐煜沉默着,被送到了沐浴的地方。   屋子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一根铜管不知从什么地方接过来,汩汩地流出热水。屋子里因此被淡淡的热雾笼罩,有一种暧昧的潮湿。   两个健壮的仆妇把她推进屋,自己却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两个穿青衣的小丫头被打发进来,要服侍她沐浴。   或许权贵之家,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但齐家落魄很久了,齐煜一向自己打理日常琐事,完全无法适应,只觉得寒毛直竖。   最后,她不得不像个贞洁烈妇那样攥紧自己的腰带,连连后退,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倒也没有强求,其中一个道,“那姑娘抓紧时间洗吧,郡主那边还等着呢。婢子们就在外面,您有什么事就吩咐。”   说着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齐煜站在屋内,盯着浴桶发呆。   她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那位长乐郡主的意思,但又觉得太荒唐了,所以不敢相信——对方的意思,似乎是要叫她去暖床!   这太荒唐了。   来这里的路上,齐煜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的遭遇,但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如果是一位郡王,或许她的感觉还不会那么荒唐,毕竟齐煜知道,自己的容色是不错的。见色起意,对那些男人而言,似乎也是很寻常的事。而且通常来说,一个男人想要折辱一个女人,往往会用这样的手段。   可她和巫洛阳都是女子!   当然,现在这个问题可以暂时往后放一下。   因为不管长乐郡主究竟是怎么想的,此时的齐煜,都根本不可能改变她的念头,所以纠结“为什么”毫无意义,她现在要想的,是自己该如何应对。   齐煜本来的想法,自然是宁折不弯的。即使是皇亲贵胄,也不可能让她低头,长乐郡主越是嚣张跋扈,她就越要让对方知道,权势并不是万能的。   但是巫洛阳不按常理出牌,彻底打乱了齐煜的准备。   她们都是女子,巫洛阳也不能真的对她如何,在这时“宁折不弯”,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似乎是没有听到水声,外面传来催促的声音。齐煜收回思绪,决定先静观其变。   她扯开了腰带。   沐浴过后,换上一套崭新的衣物,齐煜又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屋子里布置得十分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脚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视线所及的家具上,也都盖着布,布料上还绣了各种花样,椅子和软榻上铺着皮毛的垫子,一看就知道很软和。   靠墙的桌子上摆着瓶炉三事,香炉里青烟袅袅,正燃着一种味道很甜的香,前面供着几样时兴的水果。   旁边有一道珠帘通向内室,能隐隐看到床榻的影子。   齐煜猜想这里应该就是长乐郡主的寝室了,便连忙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这屋子里生活痕迹很重,到处都散乱地放着各种小物件。   齐煜一开始有些惊讶,心想这府里许多仆人,沐浴都有两个小丫头伺候,怎么屋子没人收拾?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些估计都是郡主惯用的东西,要随手能碰得到才好,自然不会让人收拾。   她打量完了,谨慎地选了一条靠下首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一坐,齐煜才发现,这椅子远比自己所想的更舒适,人坐在其中,三面都被妥帖地包裹衬托着,叫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了筋骨。   这与齐煜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在她的观念里,人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哪怕是静室独处,也不可过于放纵,更不可耽溺于舒适享乐之中。   然而她实在是太累了,本来想端起架子,但不知不觉,竟然就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等齐煜惊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起了灯,燃香的气味更浓了,那香气如同有实质一般,层层叠叠地笼过来,为本就昏暗的室内再添了几分飘渺。   巫洛阳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盯着她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齐煜连忙坐直了,也静静地看向对方。   巫洛阳也换了一套衣服,应该是沐浴过,长发披散下来,没有梳起,自然也没有插戴那些金碧辉煌的首饰。青丝如瀑,灯影昏黄,倒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可憎的嚣张跋扈,竟是个妙龄的女郎。   然而一开口,那种气氛就彻底被打破了。   “椅子舒服吗?”她问。   齐煜不说话。   虽然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发展都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但是齐煜也没有忘记,自己被抓到这里,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和秦星阑没什么感情,也知道秦星阑早走退婚的意思,只是如今齐家落魄,随意退婚,名声不好听,所以还在等一个时机。   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秦星阑对她的态度就变了,一开始是吁寒问暖,之后见她不假辞色,又改成给她送信,信里都是他自己写的文章,齐煜也是不看不回,时间长了,大抵是失去了耐心,秦星阑便也不再白费功夫。   如此,齐煜自然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进而认为对于退婚这件事,彼此之间应该已经有了默契。   谁知秦星阑竟会御前拒婚,还把她拎出来做了理由!   齐煜自己都还在茫然,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在这件事里,秦星阑固然很有问题,但是这位长乐郡主的行事,更加莫名其妙!   巫洛阳等了一会儿,见她完全不理会自己,不由得板起了脸,冷笑道,“本殿下的床更舒服,你既然是来睡觉的,又何必在这椅子上睡?”   说着一抬下巴,朝内室示意了一下,“去,给本郡主暖床。”   齐煜坐着没动。   巫洛阳眯起眼睛,“要我叫人进来请你吗?”   这句话让齐煜想到了那两个健壮的仆妇,也听明白了巫洛阳潜在的意思:让人来请,到时候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之前被抓过的两条胳膊还在隐隐作痛,齐煜沐浴时看过,已经被掐青了。她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那种感觉,便只能沉默着站起身,往内室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所谓的暖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们都是女人,长乐郡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然而这个念头,只保持到了走进内室。   因为巫洛阳也跟了进来。   她从后面抱住齐煜的腰,带着香气的身体贴上来,脸颊在她的颈子里蹭了蹭,口中呢喃道,“你好香啊……”   齐煜顿时感觉好像被一条蛇缠住了,虽然这条美人蛇并不冰冷,反而软玉温香,但她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刻,她完全忘了要保持沉默,色厉内荏地喝道,“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暖床就只是暖床吧?”   齐煜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还有什么?我们都是女人……”   “哈!”巫洛阳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松开了手,从背后绕到她面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齐煜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才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的冰清玉洁是装的,原来竟是真的?”   齐煜知道自己露了怯,只能紧紧抿着唇。   巫洛阳抬手抚着她的脸庞,“秦星阑的未婚妻——你这样的人,跟着秦星阑实在可惜了。”   那秦星阑身边红颜无数,竟然也能被评价为“深情”,实在可笑至极。巫洛阳也很纳闷,自己以前究竟看上他什么,不过现在,她倒是对这全书唯一一个对秦星阑不假辞色的女性角色生出了几分佩服。   齐煜可不知道她的想法,明知此刻解释不清,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郡主既然明知道秦星阑是什么东西,又何必再做这些?你现在放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跟秦星阑解除婚约。”   “嗯?”巫洛阳语气很随意地说,“但是现在,比起秦星阑,我对你更感兴趣啊……你不是想知道两个女人可以做什么吗?我可以教你。”   这一刻,齐煜荒竟然荒谬地被她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但她立刻就将这一点动摇压了下去,加重语气道,“我不想知道。”   “撒谎。”巫洛阳靠近了一些,手指拂过她的上眼皮,“你的眼睛写着,你想。”   齐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巫洛阳只轻轻一推,她就倒在了床上。床铺十分柔软,包裹着齐煜,让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无法挣脱逃离。 第230章 反派何时逃走(3) ◇   ◎从来没有人这么仔细地看过她。◎   巫洛阳双手撑在她脸侧,整个人覆了上来。   她的视线落在齐煜脸上,如有实质一般,从眉眼掠过鼻梁,在她的唇上逡巡片刻,又再次下移。   有一瞬间,齐煜生出了一种仿佛衣服都被人剥光了的羞耻感。   这感觉让她得以从那种恍惚中惊醒过来,挣扎着要逃开。   但这张床与她平日里所用的硬板床截然不同。柔软得像是一团云,人陷在里面,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让她的挣扎看起来如此虚弱无力,轻易就被巫洛阳给镇压了。   “嘘——”一根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巫洛阳冷着脸,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一只手还禁锢着她的手腕,语气淡淡地说,“别动,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齐煜狠狠地咬了一下唇,“你高不高兴与我何干?”   “话不能这么说。”面前喜怒不定的人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万一不高兴起来,会做出什么事,你难道不怕吗?”   她的语气是平和的,但越是如此,齐煜就越是能够从中感觉到某种力量——她真的可以做到,而且也真的做得出来!   她会做什么?   不知道。   正因为这未知,才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越想越怕。   齐煜心底一颤,咬着牙道,“我不怕你!”   “呵……”巫洛阳看着她,笑得十分愉快,“你知道吗,你所有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齐煜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这一动,才意识到手腕还被巫洛阳抓着。   她于是又挣扎了起来。   其实事到如今,齐煜也不知道这样的挣扎有什么意义,只是这样做了,就好像自己还没有屈服于对方的淫威,就可以对自己有个交代。   然而,巫洛阳却连这交代也不想给她。   她突然松开了手。   齐煜力道突然落空,失去支撑整个人都往旁边滚了一圈。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巫洛阳不仅是松了手,也完全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齐煜连忙狼狈地爬起来,以一个自觉比较安全的跪坐姿势面对巫洛阳。   “你可以走了。”被她戒备地盯着的人说。   齐煜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巫洛阳放开了她,但她反而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她听到巫洛阳带着恶意的声音,“只要你能承受得住从这里离开的后果,现在就可以走。”   齐煜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怕巫洛阳嚣张跋扈,使出种种手段折磨她,因为那些并不能动摇她心中的念头,也就无法真正地触及她的弱点。   可巫洛阳现在这个样子,她却怕了。   再严酷的手段,也不过是折磨她的身体,但巫洛阳现在做的,却是拿捏她的心意,要她主动顺从。   而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一刻,齐煜心底竟忍不住生出几分恨意。   如果巫洛阳继续上强迫她,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是被迫的,可是巫洛阳偏要她自己来选,揭破这一层自我欺骗。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脱力一般,重新倒回了柔软的床铺里。   齐煜闭上眼睛,妥协地说,“你赢了,要做什么都随意。”   她打定了主意,不管巫洛阳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只要坐一块没有任何反应的肉就行了,不信她还有兴致继续做下去,就算有,那也只当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   然而,这一点自信并没能保持太长时间。   因为闭着眼睛,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很清晰了。齐煜先是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而后是巫洛阳行动的声音,最后,身侧的床铺微微下陷,她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朝巫洛阳滚了过去贴在她的腿边。   这个小小的变故让齐煜的呼吸一下子收紧,但除此之外,她没有露出半分情绪。   呼吸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但巫洛阳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又让齐煜的心微微提起。   她忍不住猜测,巫洛阳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像一开始那样,正在用视线丈量她的身体?   这个念头一出现,齐煜的身体就难以自控地变得紧绷了一些。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巫洛阳的视线是如何一丝一缕地在她身上巡视。   虽然衣着整齐,但这想象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羞耻感。   对于她们这个时代的女人而言,身体似乎是隐秘圣洁的存在,即使是自己,也很少去探索,更不用说别人了。尤其是齐煜这样的出身,自幼所受到的教育,只要求她的品格和道德,对于身体的种种,是要极力淡化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仔细地看过她。   连她自己都没有。   齐煜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急促了起来,身体也开始隐秘地发热。   她的眼睫迅速颤动着,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睁开眼睛,但又竭力按捺住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这般情态,落入另一个人的眼中,本就是一种风景。   巫洛阳欣赏够了,才用手指代替视线,去描摹对方的五官。   手指最后的落点,是左耳下那一粒圆润可爱的软肉,先是被手指把玩,然后是唇舌抚慰。动作极尽温柔。   这本该是很不敏感的地方,此刻却因为巫洛阳的触碰而泛起了艳丽的红色。   这红沿着耳根迅速蔓延,没一会儿齐煜整张脸都红透了。   巫洛阳的手指这才继续向下,勾勒出她的身体曲线。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齐煜感觉到了一种灼烧般的干渴。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在极度的窒息中,抵达了另一处令人晕眩所在。   这陌生的体验让她忍不住像鱼一样弹了一下,然后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大口喘气。   手指痉挛一般抽动了一下。   齐煜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绝不理会对方,只把自己当成一块肉的打算,轻声问,“那是什么?”   “那是你自己。”耳畔有人回答。   齐煜的思绪于是又恍惚起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不久母亲也病逝了,自己依附族中生活,许多应该由母亲教给女儿的东西,都只靠自己摸索。虽然有个未婚夫,但齐煜从未想过男女情爱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当然是读过许多描写男女恋情的诗词的,但是在那些句子里,这种感情是朦胧而又暧昧的,并且很多是精神的共鸣,而非身体的接触。   她没想到这一切是这样的——这样的不可想象!   一瞬间,齐煜的身体甚至因为恐惧而轻轻战栗起来。   她有些明白为何先贤们对于品格的要求,第一条为什么总是克制了。   人之大欲,原来是这样一种销魂蚀骨的东西。   巫洛阳说那是她。   齐煜却只觉得陌生。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是自己经历了这一切,变成了这样。   巫洛阳确实成功了,她用一种齐煜原本并不了解的东西,彻底掌控了她,把她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恍惚之中,身体微微一沉,落入了一个软玉温香的怀抱。   齐煜的意识从飘忽的高处坠落下来,重新进入身体里,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正在发抖。   这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回抱住了身前的人,与她一起抵御那不知来自何处,却能钻入骨子里的冷意。   从始至终,齐煜都没有睁开眼睛。   好像这样,一切就都是发生在隐秘的暗夜之中,无人知晓。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它就会像阳光下的露水,蒸发消散,杳无痕迹。   ……   老实说,这个“折辱”的效果,远比巫洛阳想的要好得多。   在原本的剧情里,无论长乐郡主使出什么手段,怎么折磨她,齐煜始终没有低过头。明明受苦的人是她,但她始终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哪怕是刀尖对着脸下一刻就会毁容的时候,她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如此一来,反而是长乐郡主自己被气坏了。   但现在,齐煜的精神明显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她变得安静而顺从,似乎完全没有了抵抗的能力,更没有反抗的想法。   可是巫洛阳反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虽然她表现得像是经验丰富的样子,但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与人亲密。之前就算是对秦星阑有一点好感,也没想过这种程度的发展,能多说两句话就很高兴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齐煜,这个念头一下子就闯入脑海里了,她还不觉得排斥。   她自觉那一晚的表现称得上不错,齐煜却表现出一副“被人糟蹋了”的样子,难免让人感觉挫败。   她,景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皇帝钦封的长乐郡主,连皇子公主都要讨好的存在,整个京城不知多少人想与她亲近而不可得,齐煜能与她亲近,即便不觉得荣耀,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吧?!   这样子,还不如第一眼那个会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瞪自己的人顺眼。   越想越气,巫洛阳一拍桌子,吩咐女官,“去,给我把全京城的春-宫图都买回来!”   她就不信了,等她把经验练出来,齐煜还会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第231章 反派何时逃走(4) ◇   ◎她走出长公主府,真的还能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去吗?◎   长公主府单独占据了一坊,前后五进,还有偏院、跨院,院子中间又有各种园林造景隔开,由曲折曼回的长廊联通。走入其中,若是没有人带领,轻易就会迷失。   因为这样,齐煜虽然来到这里好几天了,巫洛阳也没有特意限制她的行动,但她却一次也没有出过院子。   事实上,就连巫洛阳所住的这个院子,她都没怎么逛过。因为巫洛阳没有给她安排单独的房间,所以她整日就是待在对方的寝室里。   也幸好这个地方,巫洛阳不在的时候,就连伺候的人也不常来,反倒很安静。而巫洛阳一旦回来,是必然会见她的,自然是不会安静的。   这天,巫洛阳从外面回来时,看起来兴致很高,让人上了一整桌席面,又叫了齐煜过去,搬出一坛未开封的酒,“今日有御赐的好酒,陪我饮几杯。”   齐煜顺从地应了,在巫洛阳对面坐下。   巫洛阳屏退伺候的仆人,亲自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两人的酒碗斟满。   她想得很好,齐煜现在这个状态,看起来是百依百顺,实则不过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既然如此,巫洛阳偏要把她灌醉了,让她放开一些。   开头也很顺利,齐煜半点推脱都没有,巫洛阳喝一碗,她也就喝一碗。   但很快,巫洛阳觉得身上发热,头也开始晕了起来。再看齐煜,却是面色不变地端坐原处,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巫洛阳这才想起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她自己的酒量也就只是平平,之前也完全没考虑过齐煜的酒量如何。   其实如果巫洛阳此刻还清醒着,她就会发现,端坐在那里的齐煜,其实也只有一个架子而已,眼神都已经开始呆滞了。   ——她一个落魄了的千金小姐,依附家族生存,不能说受了什么苛待,但到底跟在自己家是不一样的,既没什么喝酒的机会,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酒,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酒量。   之所以能端坐不动,不过是多年的教育,让她将“克制”二字刻入了骨子里,即使是饮酒之后,也本能地不敢失态。   之前巫洛阳一个指令,她就喝一杯,现在巫洛阳不说话了,她就安静地坐着。   但巫洛阳什么都没发现,她琢磨着,再喝下去自己估计先倒了,便决定结束这个环节。   她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吃得差不多了,时间不早,该准备安歇了。”   齐煜眨了眨眼,老实地说,“要先沐浴。”   “哦……哦。”巫洛阳应了一声,忽然又兴奋起来。   她这几日精研种种图册,里头的内容可是五花八门,大大地增长了一番见识,什么躺椅、秋千、浴池……都是时常入画的场景。   前二者对现在的巫洛阳来说还是有些太刺激了,但这浴池就在室内,倒是正好实践一番。   于是她主动站起身,握住了齐煜的手,“我也正想沐浴,不如同去。”   齐煜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任由巫洛阳拉着的手往前走。只是走了一会儿,她就有些疑惑地停住了脚步,“走错路了。”   这不是去浴室的路。   巫洛阳说,“没错,今日不去那边,你跟我一起。”   长乐郡主殿下在自己家里洗澡的时候,自然是不用浴桶的,而是有专门的一间屋子,挖空打造成浴池。   这池子有一张床那么大,足够几个人躺在里面而不拥挤,自然也很方便干点儿别的。   到了浴池,巫洛阳屏退众人,一转身,就吓了一跳。   齐煜的衣服都已经脱完了。   她这几天虽然看起来柔顺,但对巫洛阳的靠近和触碰,都会不着痕迹地避开,哪里会如此坦荡地宽衣?   巫洛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的齐煜,似乎也有点不对劲。   想来即便没有喝醉,也多少被酒意影响,不似平日。   这正是巫洛阳想要的效果,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欣赏起眼前的美人入浴图来。   看图册的时候,巫洛阳难免也幻想了一番,但是再多的想象,都不及此刻的现实美妙,令人不由自主地血液沸腾。   巫洛阳大步走了过去。   齐煜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只是很纯洁地在洗澡。但毕竟是有过经验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如果是正常的她,此刻难免又陷入纠结之中,不敢面对那个突破礼教束缚之后的自己。   然而此刻她饮了酒,大脑变得迟钝而缓慢,反倒是身体的感觉是直接的。   几乎是巫洛阳碰到她的瞬间,她就开始轻轻战栗起来,那被理性压倒深埋的人欲彻底控制了她。   一开始,齐煜只是在被动的承受。但很快,她就开始模仿巫洛阳的行动。   她实在是个很好的学生,举一反三不在话下。   巫洛阳本来就醉了酒,被浴池的热气一蒸,脑子更成了一片浆糊,只是凭着本能行动而已。所以齐煜轻易就反客为主,反过来制住了她。   一夜荒唐。   两人甚至不记得她们是怎么回到寝室的。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光大亮。她们躺在巫洛阳那张宽大的床上,交颈缠绵,宛如一双情深意浓的情人。   只是睁开眼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地往一旁退了一下,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冷风灌进来,激得皮肤一片战栗,也让她们瞬间清醒了过来。   夜晚过去,因夜晚和酒精而产生的魔法,自然也就消失了。   齐煜很快穿好衣服,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巫洛阳让女官给自己更衣,一边问,“昨天我们怎么回来的?”   女官低着头,不敢去看她身上的痕迹,轻声说,“是那位齐姑娘把郡主抱出来的。”   巫洛阳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然平日里都是女官在身边侍奉,熟知她的一切,更经常为她收拾残局,关系甚至比母亲更亲密,但想到两人醉倒荒唐之后的场景可能被对方看到,巫洛阳还是有点不自在的。   自然,巫洛阳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和齐煜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巫洛阳不说话,女官又跪了下来,“昨夜,娘娘派人来问过话。”   巫洛阳缠绕在齐煜身上的思绪一顿,片刻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娘已经知道了?”   “府里的事,瞒不过娘娘的眼睛。”女官说。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她一开始就没有隐瞒,是大张旗鼓把人抓回来的,后来虽然改了主意,但景国长公主会留意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事,虽然很少听到,但其实并不少见——宫中尤其多,毕竟后宫佳丽三千,帝王却只有一人。寂寞时,有些人选择和太监结成对食,有些人却与姐妹相互照应,都不是稀奇的事。   在巫洛阳想来,这件事虽然略微荒唐一些,但对皇室郡主来说,尚算不得丑闻,长公主应该也不会深管。但人选是齐煜,难免也要过问一下。   她这时已经顾不得自己昨夜落在下风的事了,揉着微微刺痛的额头站起身,“走,先去给娘请安。”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齐煜站在角落里,目送她们离开,才放松下来,把自己蜷进了柔软的椅子里。   直到此刻,那种令人晕眩的感觉依旧残留在身体里。   因为醉酒,才会荒唐——她当然也可以如此安危自己。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即便是在醉中,齐煜也能记得当时的畅快与激动。   或者正因为是醉了酒,暂时忘却了束缚在身上的层层规矩,只遵循着本能的渴望,第一次如此自由地宣泄自身的欲望,齐煜才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   她原来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   竟如此轻易地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一起,坠入了原始本能编织的漩涡之中。   要说她们之间有什么感情,那当然是笑话。可是,这两个夜晚的存在,又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模糊暧昧。齐煜来时带着的那些愤怒和憎恨,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说不清这究竟算什么,更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打算出手了,不是吗?   但更可怕的是,齐煜发现,她竟然也说不清自己对巫洛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如果——如果这一切结束,她走出长公主府,真的还能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去吗?   这一刻,齐煜竟没有自信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有成算的人,对于未来有一套完整的规划,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   但现在,齐煜却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原本的打算是什么了。   似乎是不打算成亲,先想办法为自己扬名,最好是能成为文人雅士所追捧的大家,靠卖诗词字画就能养活自己的那种,最后隐居深山古刹之中,与诗书经卷为伴。   这本是她为自己规划的,最好的出路。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还能过这种清心寡欲、平静无波的日子吗? 第232章 反派何时逃走(5) ◇   ◎这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长乐郡主知道吗?◎   就像走的时候那样,不多久,巫洛阳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回廊曲折,还没看到人影,齐煜就先听见了声音——这位郡主脾气明明不算好,驭下却颇为宽和,小丫头们在她面前言笑无忌,院子里便总是很热闹。   齐煜仍坐在原地没动。   这院子再热闹,终究与她没什么关系。而她虽然暂时算是住在这里,可与长乐郡主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需要在对方回来的时候前去迎接。   反正巫洛阳白天是不大回寝室来的。   虽然齐煜不知道她都在忙些什么,但她确乎是有许多事要忙的,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出门的时候,也在前厅待着,晚上才会回后面来。   这些念头从脑海中一掠而过,很快又被齐煜抛开了,依旧靠在椅子里出神。   谁知那一阵喧闹声越来越近,眼见着是朝后面来了。   齐煜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这屋里的椅子都布置得十分柔软舒适,坐在上面,要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是比较困难的。在这里住了几天,齐煜已经渐渐习惯了,没人的时候,也学长乐郡主斜歪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完全被椅子承托住,说不出的舒适。   但多年修养已经刻入骨子里,她绝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很快,巫洛阳就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了。   齐煜听她脱掉了外面的衣服,屏退了众人,一路往里走。   进了门,她也不看齐煜,兀自往软榻上一歪,双脚蹬掉鞋子,这才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   这模样实在太随意、太家常,反而叫齐煜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感觉自己闯入了对方的私人空间,十分后悔没有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避开。   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走,就听软榻上躺着的人闭目道,“劳驾,帮我倒一盏茶来。”   这屋子里总共两个人,纵然没有称呼,齐煜也知道是在对自己说。   她迟疑片刻,还是上前为对方斟了一盏茶。   做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在心中宽慰自己:两人的关系没有多好,但似乎也没有多坏,即便不能交心,也没必要剑拔弩张。   直到她把茶盏捧到面前,巫洛阳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去,饮了一口,同时对她道,“坐。”   齐煜就要退回自己原本的那张椅子,又被巫洛阳叫住,“就坐这里,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平心而论,齐煜觉得巫洛阳做的事情,比吃人更可怕。   她几乎把自己变作了另一个人。   但这样的话,当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而且正因如此,齐煜更不想在她面前露怯,于是只能抿着唇,隔着凭几在对面坐了。   巫洛阳大概是真的渴了,喝完了一盏茶,将茶盏放在凭几上,才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齐煜。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看她,但之前都是在床上。今天,齐煜直觉巫洛阳的眼神有了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她看不出来。   好一会儿,巫洛阳才开口,“听说你写得一笔好字?”   提到这个,齐煜纵使自谦,语气里也难掩傲气,“是众人抬爱。”   “写几个字来看看?”巫洛阳很随意地说。   这态度过于轻佻,齐煜脸上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硬梆梆地说,“这里没有合用的纸笔,再说我已多日不曾练习,不敢在郡主面前献丑。”   “无妨,府里有上好的纸笔。”巫洛阳像是没听懂她的婉拒,从榻上坐起来,抓住齐煜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往外走。   她们穿过院子,来到西厢房。   这里也是三间屋子,布置陈设又是另一个样,靠墙一溜儿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本,窗下是一张大书桌,桌后的柜子里,笔墨纸砚都是齐备的,还有许多种选择。   完全是齐煜这样爱读书的人最想要的书房的样子。   齐煜纵然心下不快,到了这里,也不由得心神被牵引着,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只恨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能上手把玩一番。   “你看这里如何?”巫洛阳转过头来,很有把握地朝她笑,“我先看看你的字,若果真写得好,这间书房就随你使用。”   齐煜见猎心喜,哪里还会介意她的一点轻佻,急忙问,“当真?”   巫洛阳笑着颔首,“自然。”   齐煜便主动张罗着要写字了。   待纸张铺开,墨也研好,提起笔时,她还特意问巫洛阳,“郡主想写什么字?”   “唔……”巫洛阳在书桌对面坐了,托着下巴看她写字,闻言漫不经心地道,“就写个……人定胜天吧。”   齐煜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四个字来。   不过这四个字她也喜欢,倒比写那些花团锦簇的文字更好。虽然为了得到书房的使用权,齐煜已经下定决心要讨好巫洛阳,但到底还有几分文人的骨气,也不愿过于阿谀。   如今不用写背离本心的东西,自然只有高兴的。   她站在书桌前,略一沉吟,才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   “好字!”巫洛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靠近了欣赏她的笔锋,见她搁了笔,便拍掌赞叹道。   “见笑了。”齐煜退开一步。   巫洛阳欣赏了一会儿,赞了几句。又说,“回头叫人裱起来,就挂在这书房里。”   “那这书房……”   “是你的了。”巫洛阳道,“我平常不用它,你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短了少了什么东西,就叫她们去添置。”   “多谢殿下。”这一句,齐煜说得真心实意。   她不惧现实的惨淡,盖因自己精神的丰足。而这精神的丰足,又大都来自于书本。光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就足够让她欣喜,何况巫洛阳还说了屋里的一切都能取用?   “不必谢我。”巫洛阳笑了一下,“你自己挣来的。”   齐煜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   巫洛阳很快就走了,仿佛来这一趟,就专为让她用上书房似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齐煜自己都不信,所以也只是摇摇头,便抛之脑后。   没了旁人,她便也不必按捺,兴致勃勃地在这间书房里“探险”。   不知道还能在这里住多久,齐煜决定专找那种外面没有的书来读,就索性先将书架都过一遍。   结果翻着翻着,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齐煜从角落的某一格里,抽出了一本画册,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顿时羞得飞红了脸,“啪”的一声将画册丢下。   这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长乐郡主知道吗?   不,不对……齐煜很快回过神来,长乐郡主明显跟她不一样,对这种事是很熟练的,说不定这画册本就是她的东西。   这样想时,心底迅速而隐秘地掠过了一抹酸涩,只是此时的齐煜,还处在巨大的震动之中,对此一无所觉。   既然是郡主的东西,那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齐煜捡起画册,将之放回原处,又拍拍脸颊,让自己精神起来,去找别的书看。   只是不知怎么,平日里废寝忘食都要看的书,今日似乎少了几分吸引力,齐煜总会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回过神的时候,视线就忍不住落在放着画册的角落。   原来连这种事,也是一门学问,有专门的书籍画册。   这同样很颠覆齐煜的想法。   好像一下子把那些正人君子的真面目撕开了,露出下面俗不可耐的现实:君子们少有不是三妻四妾的,对着妻妾的时候,总不可能还在研究圣贤文章。   这种问题,齐煜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就像是一个盲区。现在渐渐醒悟过来,心底那种难以言说的自责,终于淡去了一些。   她并不是圣贤,只是个俗人,难以摆脱人之大欲,也就很正常了。   这人间人人如此,何足怪哉!   于是,短暂的踌躇之后,齐煜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书,走过去重新将那本画册取了出来,坐在桌前翻看。   大抵是想法转变,虽然那些图还是看得面红耳赤,但齐煜已经没有那种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念头了。   并且她还发现,这一格的书架,都是类似的画册。   模模糊糊的,有一个想法在齐煜的心里成形——巫洛阳买了那么多画册,显然对此事很感兴趣,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晰了:巫洛阳需要一个人来试验书中的种种知识,而那个被选中的人,就是她。   这就是我对她的用处。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齐煜没有想象中的羞愤欲死,反而是很冷静的。   她之前的茫然,一部分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另一部分也是因为找不到自己在巫洛阳身边的定位。   现在,未来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但至少她知道,要如何在这个院子里立足了。   ……   夜晚。   巫洛阳一进寝室,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里的布置是熟悉的,燃的香是熟悉的,就连灯光的明亮程度,也是她最熟悉的那种,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的视线从每一样家具上掠过,很快就找到了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床帐是放下来的。   平时,这帐子会用玉钩挂起来,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放下。现在她人还在这里,那帐子为什么就放下来了? 第233章 反派何时逃走(6) ◇   ◎她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   当然,不会是贼。   巫洛阳对长公主府的安全性有着十分强大的自信,即便真的进了贼,也不至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摸到她的房间来。   而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本领高强的贼,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她的房间,那对方必然不会留下这样大的破绽。   所以这个略有些离谱的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巫洛阳抛开了。   她也反应过来,帐子里的人应该是谁。   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第一晚过后,齐煜的态度,就连她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她本就是被“强抢”来的,对巫洛阳这个态度才正常。   第二晚,是在她有预谋的灌酒之后发生的。   虽然一而再的深入交流,足以说明齐煜对于这种事并不厌恶,但要说她会主动自荐枕席——   巫洛阳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   她摆摆手,让身后的人退了出去。   巫洛阳平时就不怎么让人近身伺候,屋里有人之后,就更是如此,仆人们都已经习惯了,没人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巫洛阳也没有急着去看帐子里的人,而是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   对方也很沉得住气,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更没有掀开帐子查看的意思。   巫洛阳这才放下茶盏,慢慢踱了过去。   抬手掀开厚厚的帐幔,看清帐中的情景,巫洛阳微微一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吸,鼻腔立刻被一股清淡怡人的香气所充斥。   与她平日里喜爱的厚重香料不同,这种香气既清且淡,就像是夏日里的一阵微风拂面,让人忍不住的心旷神怡。   也更衬帐中的那个人。   齐煜换了一身白色的纱衣,长发披散下来,只以绸带束起部分,看上去十分简素,就连面容也是素净的。但不知为何,一眼看去,却让人感觉她似乎格外地装扮过,比平日所见更加动人。   巫洛阳看了一会儿,才恍惚了然。   是因为神态。   平日里的齐煜自然也是好看的,只是总有种过分的冷淡,表情也少,便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不敢随意亲近。   现在却不同。   烛光下,她的脸颊上染着艳丽的绯色,立刻就将那种冷淡消弭了大半,再加上她的衣饰和此刻所在的地方,立刻就能叫人明白其中隐含的献身之意。   冷美人偶然垂顾,更叫人受宠若惊、心旌动摇。   难道她当真是被自己强大的技术睡服了?   这话连巫洛阳自己都不信。   毕竟她身上还残留着前一夜齐煜留下的痕迹。   但是,此情此景,应当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或者,她是在感激自己允许她使用书房,翻阅其中藏书?   巫洛阳转念一想,便不再深究,反正不管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对她来说都不是坏事。   美人投怀送抱,自然是笑纳之。   帐幔低垂,遮住了照进来的那一丝光线,帐中重新变成一片暧昧的昏暗。   但这样近的距离,足以看清身边人脸上的表情。   而这一次,齐煜没有闭上眼睛。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说前两次都各有缘由,那么这一次,是她在清醒的、主动的踏出这一步。   其实莫说巫洛阳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其实就连齐煜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既然已经做不成从前的自己,便索性放纵一番。   反正……这样的日子也长不了。   ……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整个长公主府风平浪静,那位素未谋面的女主人似乎并没有要将她驱逐出去的意思。   齐煜不知其中因由,也不会去探究。   倒是她与巫洛阳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阶段。   白天,巫洛阳照旧去忙她的事情,齐煜就待在书房里如饥似渴地读书。而晚上,她们就如同一对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情人,夜夜笙歌。   就连巫洛阳看图册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的那些场景,都一一实现了。   ——虽然最终的结果与她预想的有一点点差距。   有一晚,趁着夜深无人,齐煜甚至抱着她走到了庭院里,试用了一下秋千。巫洛阳被晃得头晕目眩,第二日甚至没能起床。   日子安静而糜丽。   有时候齐煜甚至会忘记时间的流逝,也忘了自己究竟在长公主府待了多长时间。   直到某一天,她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窗棂突然被叩响,而后一张纸条从窗户的缝隙里塞了进来。   齐煜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她坐在桌前,怔怔地望着那张纸条,刚刚在一瞬间变得激烈的心跳迅速平息下来,一时竟不敢看上面写了什么。   然而最终,她还是伸出手,将那张字条接了过来。   齐煜先扫了一眼落款,原本已经稳定的心跳瞬间变得平静无波。   其实,她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   齐家人对她并不苛刻,但要说有多么亲密,肯为她的事情奔走,那是不可能的。齐家之外,就更没有人了。   所以齐煜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时候长公主出手,抑或是……巫洛阳厌倦了,她自然就能出去了。   没想到,那个彼此都不当真的未婚夫秦星阑,竟然一直在设法搭救她。并且还真的让他找到了办法,成功将消息传递了进来。   秦星阑在字条上写,长公主府守卫森严,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买通了一些不重要的粗使仆人,无法直接将她带走。不过这些人虽然不起眼,却可以为她制造一些方便。   几天后,长公主府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届时府中忙乱起来,自然就顾不上她。到时候秦星阑会让这些人制造出空档,齐煜只需在特定的时间,走一条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就能顺利离开。   齐煜看完之后,就随手将纸条投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长公主府过几日的宴会,她也听院子里的仆人们提起过,据说是因为府中的梅花开了。长公主的名字里有个梅字,因此府里有全京城最齐全的梅花品种,就连宫中也比不上。其中开得早的品种,更是每年都要抢占京城第一个。   每年这个时候,长公主都会下帖子,遍邀京中的贵妇淑女、文人雅士,举办十分盛大的梅宴,既是宴席,也是文会,经常有才子淑女在这里崭露头角,成为京中倍受追捧的红人。   在齐煜从前的规划之中,自己想要扬名,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不过长公主府是不会给她下帖子的,只能频繁地参加一些规模更小,影响力也有限的聚会,积少成多。   没想到,她现在人竟已经在长公主府了,却要趁这梅宴之时,偷溜出去。   ……   巫洛阳把玩着盒子里光洁圆润的珍珠,漫不经心地问,“人看清了?”   “是。”女官道,“可要抓起来,审问出消息来源?”   齐煜心情复杂地看字条的时候,丝毫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在另一双眼睛的注视中发生的。   原本的故事里也是这样,秦星阑好不容易打通了一条路线,齐煜与他里应外合,才成功逃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知道这些,但巫洛阳既然已经知道了剧情,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早就安排人盯着了,如今总算有了收获。   听到女官的话,她突然笑了一下,“不必。”   “郡主?”女官显然很是不解。   巫洛阳摆摆手,“我知道背后是谁,不必多此一举——这人也先留着,我要再看看。”   女官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巫洛阳要看的,自然不会是那个传递消息的仆人,而是收到消息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这一次,她没有走原本的那些剧情,长公主府这一段的情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齐煜还会像剧情中那样逃出去吗?   巫洛阳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过她也并不打算改变什么。   说到底,在原来的剧情里,她做的那些事确实过分,后来被报复也是理所当然。已经得知剧情的她,绝不会让一切走到最糟糕的地步,自然也不怕齐煜跑出去。   唔……如果她回来报复的话,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关在小黑屋里做个三天三夜吗?   这么一想,巫洛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这一天晚上,巫洛阳特别留意了一下齐煜,却没能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要不是她表现得比平时更热情几分,巫洛阳几乎都要以为她是无动于衷了。   所以,这是心有愧疚,所以决定在走之前,对她更好一点吗?   搞得巫洛阳都有点期待三天三夜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到时候齐煜应该会比现在更加热情吧?   就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接下来的几天,齐煜一天比一天更索求无度,真有种最后狂欢的意味了。   终于,时间来到了梅宴当日。   其实秦星阑的消息也不是很准确。长公主府的忙碌,跟巫洛阳这个院子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因为如果人手不够,她完全可以去太仆寺借人,用不到巫洛阳这里的。   所以尽管今天确实很忙,但巫洛阳还是特意安排了人盯着齐煜,确保她如果想走,一定能够顺利地走出去。 第234章 反派何时逃走(7) ◇   ◎“这一局是我赢了。”◎   长公主府的宴会,巫洛阳当然是不能缺席的。   作为主人,她要接待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同龄人,特别是那些千金小姐们。   不过,说是接待,但身份差距摆在这里,反而是宾客们主动围上来恭维奉承她。但凡能够得到她的一句赞赏,就足够许多人开心了。   所以即使无论也的态度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似乎一直在留意什么,也没有人觉得自己被冒犯,只以为她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有了这样的猜测,在某位女官走过来对巫洛阳禀报事务的时候,这些贵女们便都主动找理由避开了。   巫洛阳见状,便直接告罪,“真不巧,有一点小事要处理,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众人自然都口称不敢,目送她离开。   从花园里出来,巫洛阳便皱眉问,“人现在到哪里了?”   女官低声道,“应该快到二门了。”   二门是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隔断,看守自然也是最严密的。今日宾客众多,一旦齐煜出了二门,就能轻易离开长公主府。   巫洛阳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彻底冷淡下来,同时加快了步伐,脚下生风地往前走。   女官跟在她身后,一句“二门也是我们的人守着,随时可以把人拦下来”含在嘴里,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郡主如果想把人留下,一开始就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既然给了这个机会,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身为下仆,她们要做的不是揣摩主人的心意,而是满足她的要求。   就算女官觉得她已经后悔了,但巫洛阳不开口,这话就不该她来说,否则岂非是她在撺掇着主人做个小人?   举行梅宴的花园距离二门很近,尽管巫洛阳绕了一点路,但还是很快就到了地方。   不是二门,而是附近一处小景。这里有一片竹林,正好能够挡住从二门那边看过来的视线,而她却能透过竹叶的缝隙,将那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逡巡,很快就找到了齐煜的身影。她此刻距离二门还有一些距离,也是一处很方便隐藏身形的景观,却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假山,凹陷处刚好能藏进去一个人,不是站在巫洛阳这个角度,绝对看不见人。   巫洛阳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跟在后面的女官也是松了一口气。   按时间来说,她们过来的时候,应该正好能看到齐煜从二门离开。   虽然女官仍然不知道巫洛阳是怎么想的,但郡主明明这样不高兴,却只是过来目送她离开。   如今齐煜没有走,事情似乎还有转机,连巫洛阳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自然是好事。   对面,齐煜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一切行动都落在了旁人的眼中,只是兀自看着二门出神。   按照字条上的说法,她此刻走过去,守门的人会将她误认成要去宴会上帮忙的,不会太用心检查,她只要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   齐煜也确实想好了一个理由,就说是去给郡主送一块玉佩的。   那玉还是前两天缠绵的时候,她故意表现出在意,巫洛阳随手送她的。因是她素日常佩戴的,这些人都认得,不会怀疑。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一路走到了这里,眼看自由就在前方,但她却突然踌躇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对自身未来的迷茫和逃避,还是因为对留在巫洛阳身边的日子,还有一丝见不得人的留恋。   总之,她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绊住了,始终没有走出去。   齐煜靠在假山里,眼睁睁地看着二门处守卫的人换了一批,很显然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才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巫洛阳居住的院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巫洛阳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去吧。”   她没有评价齐煜的做法和选择,但往回走对脚步却没有了来时的急切。   女官觉得,她现在应该是开心的。   她也确实应该开心。虽然不知道齐煜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剧情又被改变了一点。   回到花园里,巫洛阳没有继续去招待自己的客人,而是朝长公主所在的方向走去。   长公主这边就热闹多了。她自己领着一般贵妇坐在楼上,一面赏景,一面也可以看到下头的热闹——今日受邀前来的文人雅士们,正在行一个十分风雅的酒令,佳句频出。   这样的场面,不太适合让年轻姑娘们看,但这些已婚的妇人们,倒是无妨的。反正在场这么多人,也不用担心弄出什么私相授受的名声。   不过见巫洛阳过来,也没人露出诧异的表情,都笑着对长公主夸赞她。应付了一轮之后,其他人识趣走开,母女二人才得以清静地说话。   长公主问,“你现在过来,应该是如愿了?”   巫洛阳直到这时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她没走,又回去了。阿娘,这一局是我赢了。”   “是是是。”长公主无奈地说,“放心吧,答应了你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   原来那天长公主将巫洛阳叫去,倒不是要质问她的意思。   皇室郡主与一个女人过从甚密——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耸人听闻的大事。不说那些野心勃勃,想要干涉朝政的前辈,就是景国长公主的姐妹里,养面首的也大有人在。   再说,之前巫洛阳还有请旨赐婚失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与之相比,现在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长公主把人叫去,也只是提点一下她,这种事,虽然无伤大雅,但最好还是低调行事,不要传出什么不堪的流言——这个齐煜,到底是派人去抢回来的,不太像样,得想办法收尾。   巫洛阳当时就说,这事不急,过一阵子说不定齐煜就走了。   尽管心里很清楚,被抢来的人,本来就是不情愿的,但长公主听了还是很不乐意。巫洛阳便道,人也不是一定会走,然后与长公主打了一个赌。   如果齐煜走了,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一切听长公主安排,把这件事随便圆过去便是。但齐煜若是不走,长公主就要答应她一个要求。   当下,听到长公主这样说,巫洛阳就笑着吩咐女官,“去把我放在下面的匣子取来。”   这是一只十分狭长的木匣子,通常是用来装字画用。所以东西一拿上来,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来。   长公主见状,便招呼她们过来,“我才得了一件好东西,诸位也来一起看一看,品鉴一番。”   贵妇们便都簇拥了过来,看着长公主将匣子中的卷轴取出,放在桌上慢慢展开。待得其中的内容显露在众人面前,她们便不由得赞叹起来。   这赞叹有三分是夸张的,倒有七分和真情实意,盖因这画上绘的,正是一支造型特异的梅花,白色的梅花盛开在皑皑白雪之中,清新凛冽,且正好与眼前所见的景象相呼应,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角落里还题了一句诗,写的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字迹自成一体,潇洒落拓,令人见之忘俗。   便有人问,“不知这是哪位名士的大作?”   长公主便笑道,“倒不是什么名士,不过的确是个才女,诸位说不定也听过她的名字。”   接着就说了齐煜父母的名字。   听得众人面色都古怪起来,只因她们都听过巫洛阳看上了最近崭露头角的秦星阑,请旨赐婚,却被当堂拒绝的事。这个齐煜,不巧正是秦星阑的未婚妻,秦星阑也正是为了她,才婉拒了一位皇室郡主。   听说当日长乐郡主就因为不忿,命人绑了这齐煜入府,至今没有放出去。外间对比众说纷纭,但大都觉得这位长乐郡主过于嚣张跋扈。   谁知此刻长公主却突然拿出了齐煜的笔墨,叫人如何不惊奇?   长公主似乎也知道她们的想法,笑着道,“我这个孽障,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学书画了。因听得这位齐姑娘素有才名,便不分三七二十一把人请了来,非要跟着她学,实在唐突得很。幸而齐姑娘大度,不与她计较,她们师生相处得也和睦,这一阵,她的字是进益多了。”   既然长公主这样说了,不管真假,众人便都夸了起来。   长公主笑道,“你们不要夸她,小孩子家,听了两句好话,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什么事都敢干!”   又说巫洛阳,“既然字好歹能见人了,你也不必回去,就留在这里,把今日众人所做的诗词都写下来。”   一边就让人将齐煜那幅画拿到下面去给文人雅士们鉴赏,且说定了今日的诗题就是画中梅。   贵妇们在一旁听着,瞬间了然。   长公主这是要替齐煜扬名了。   就算是平平的东西,经由这么多文人雅士诗词称赞,也要出名了,更何况齐煜这幅画确实称得上精品?   有今日这一遭,她这才女的名声,便算是打出去了。又有教导郡主的资历,往后便再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倚仗的孤女了。   这人的际遇可真是说不好。齐煜被绑进长公主府,人人都说她难免吃亏,谁能想到,竟投了长公主母女的缘,一步登天? 第235章 反派何时逃走(8) ◇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齐煜沿着长长的回廊,快步走向前厅。   她手里攥着一张揉皱了的纸条,面上却是一片沉肃冷然,让沿途看到她的仆人们,都不由得微微一凛,下意识地避让。   等齐煜走过去了,她们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把人拦下来的。   不过此时追上去也晚了,况且如今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齐姑娘的身份不一般,也未必拦得住,便也只能忐忑地目送她向前,在心里期待她足够受宠,让郡主不在意这强闯的姿态。   齐煜此刻却算盘顾不上这些人。   事实上,她连自己都有些顾不上,才会打破之前的决定,跑到这里来见巫洛阳。   一路上都没有人拦阻,齐煜得以长驱直入,直接闯进花厅里。   巫洛阳此时正在看账本——身为一名有封地的郡主,她虽然还没有单独开府,但已经有自己的收入和产业了,虽然有精干的下属和忠仆打理,但许多事也是要她过问的。   天气越来越冷,屋子里已经烧起了炭盆,房门也关得紧紧的。主仆几个坐在一处对账,屋内一片静谧。   所以当齐煜猛地推开门,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惊了一下。   有人不悦地抬头,下意识想要呵斥,又在看到齐煜时猛地顿住,转头去看巫洛阳。   这位齐姑娘在府里的地位还很模糊,巫洛阳身边的人还没有摸清楚她的重要性,但都比较客气。   “没事。”巫洛阳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她合上了手里的账本,笑着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多歇会儿。”   “是。”众人应诺之后,便将账本也一齐带走了。   巫洛阳这才看向齐煜,笑道,“这是怎么了?”   齐煜却只是瞪着她,心底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最后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半晌,直到巫洛阳“哎哟”一声,抱怨道,“天大的事,也进屋来说吧,外头这样冷,你没有感觉么?”   齐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陡然察觉到了一股侵入骨髓的冷意。   她打了个寒战,终于转过身,将房门关了起来。   然后大步走向巫洛阳。   巫洛阳此刻坐在椅子里,一条胳膊搭着扶手,十分惬意的样子。齐煜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像是有某种情绪亟待宣泄。   巫洛阳见状,便放柔了声音问,“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听到这句话,齐煜忽然俯下身,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   “你都知道。”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像是这句话不够表达她那种切齿的感受,说完之后,她又低下头,狠狠咬住了巫洛阳的唇。   是真的咬,直到巫洛阳的唇被她的牙齿磕破,两人口中都尝到了那一股腥甜,她才松开手,瞪着巫洛阳,重复了一遍,“你都知道!”   巫洛阳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装傻,她点头承认了,“是的。”   齐煜眼底又出现了初见时的那种恨意。   “你——”她喉头滚动,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其实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从她进入长公主府以来,一切就都在巫洛阳的掌控中。   之前是她糊涂了,才会以为秦星阑往自己这里传递消息这件事,真的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会以为自己昨日真的距离离开只有一步之遥,还为此纠结了半天。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巫洛阳仰起脸看着她,见齐煜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怜惜地伸手抚摸她的脸,安慰道,“我是真的想放你走的。”   齐煜狠狠打开她的手,“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不。”巫洛阳并不恼怒,从容自若地笑道,“是我要多谢你,愿意留下来。”   齐煜闭了闭眼睛,将手里的纸条砸在巫洛阳身上,“所以你就为我的听话,慷慨地施舍了一份偌大的名声?”   巫洛阳捡起来一看,原来这又是一封秦星阑送来的信,信中问了齐煜为什么昨天没有离开,之后又说了长公主和巫洛阳为她扬名的事,问她是否已经不需要帮助了。   齐煜也是看到这封信,才想明白的。   如果巫洛阳一开始就打算给她扬名,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瞒着她,因为让她一起出席宴会,效果会更好。   可是直到开宴之前,巫洛阳都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件事。   长公主府的梅宴,她这个身在长公主府的人,却没有资格参加。   齐煜想要离开,这也是原因之一。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而在那之后,长公主和巫洛阳就开始替她扬名了——就像是对她听话和安分的奖赏。   其实,齐煜本没有必要这样生气,毕竟这些事都是无法左右的,从进入长公主府开始,一切就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什么都有可能,何况巫洛阳还切实地给了她好处,可以说是很厚道了。   可偏偏,这件事完全切中了齐煜的心思。   巫洛阳所做的,就是她曾经为自己规划过的路线。   虽然要她自己去做,估计困难重重,而巫洛阳只需要一个随意的举动,就能获得巨大的反响,但齐煜其实并不是在为这个生气。   或者说,她看似生气,其实只不过是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是的,有一个人如此了解她,堪称知己,本该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齐煜却只觉得恐惧。   她恐惧于巫洛阳对她的了解,更恐惧于巫洛阳轻描淡写掌控一切的态度。   她以为自己还有退路。   其实巫洛阳早就将一切看在了眼里,不过是在看她做些无谓的挣扎而已。   在这一刻之前,齐煜虽然被关在这初院子里,甚至半被迫地跟巫洛阳一起卷入了□□的漩涡,可她始终是超然的,并不认为自己身陷绝境。   但现在,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就是一只被关进了囚笼之中对鸟儿。   只是这个笼子更大,更隐蔽,而躲在笼子外面观察她的人更聪明。   让她如何苦恨?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巫洛阳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你走了也就罢了,既然留在我这里,总要有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多谢你。”齐煜咬着牙道,“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她说着伸手将巫洛阳一推,一条腿跪在椅子上,双臂将巫洛阳直接圈在了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然后再次狠狠吻了上来。   说是亲吻,其实更像打架。   巫洛阳好不容易挣出一点喘息之机,连忙按住对面的人,笑着睨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你确定吗?现在可是白天。”   虽然她屏退了仆人,保证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但两人在房间里做了什么,是瞒不过去的。   以齐煜的要脸,一向是将白天黑夜分得很清楚的,现在却要自己破戒,巫洛阳怕她冷静下来之后又后悔。   齐煜的回答是扯开了她腰间的玉带。   巫洛阳笑了一声,搂住她的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齐煜的亲吻不知何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温柔缠绵,让巫洛阳舒服得眼皮发沉,整个人更加深陷入柔软的椅子里,难以自拔。   ……   有些禁忌一旦被打破,似乎就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了。   齐煜原本还有几分坚持,并不想沾巫洛阳的光,但被迫沾了光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反正她和巫洛阳的关系,原本就稀里糊涂的,理不清楚,既然如此,也不在乎更糊涂一些了。   或许,分不开也不全是坏处,至少现在,她不用去考虑离开长公主府之后的未来了——她已经被紧紧地捆绑在了长公主府的这条船上,再不可能切割清楚。   齐煜任由巫洛阳派了人去齐家,将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对于这件事,齐家乐见其成。   他们对齐煜,本就是责任大于感情。如今她攀上了长公主府,有了世人眼中的好前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搬完了家,巫洛阳便催着她写信给秦星阑退婚。   她之所以没有彻底掐掉秦星阑伸进来的这只手,就是为了这一刻。   放齐煜出去退婚是不可能的。虽然按照齐煜自己的说法,她和秦星阑这个未婚夫没什么感情,而且秦家早就想退婚了,但是巫洛阳自己知道,现在这个秦星阑,已经是一个异世穿越而来的魂魄了。   有着一整个异世界文明做支撑,秦星阑才能在这里大放光彩。而此人除了建功立业的心思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怜香惜玉。   听起来这不是什么坏事,但问题是他见到过的每一个香玉都能够得到他的怜惜。   齐煜这个原主的未婚妻自然也不例外。   毕竟她不仅容貌美丽,才华惊人,还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女,不管哪一条都能吸引秦星阑的视线,而两人之间的婚约,更是让秦星阑有资格插手她的事。   在原本的剧情中,这个婚是没有退掉的。秦星阑身边美人无数,却还是坚持将正室的位置留给齐煜,就连她的丧礼也是秦星阑主持的。   巫洛阳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膈应得难受,这婚还是早退的好。 第236章 反派何时逃走(9) ◇   ◎“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   退婚,本来也是齐煜一直以来的打算,所以巫洛阳这样提议,她也觉得正当。虽说她们这样的关系,不是可以拿出去说的,可是既然进了这里的门,也有了安顿下来的心思,那把以前的事情了结了,是很应该的。   何况她对于身边“知己”无数,还非要表现得似乎对她情深义重的秦星阑,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上回秦星阑安排了人要救她出去,虽然她没走,但也算是承了情,再拖下去,就更说不清楚了。   至于是写信退婚,而不是登门拜访,我不出齐煜的预料。   她现在的身份,似乎不那么方便出门了。   所以这封信她写得很干脆,写完了也不封起来,直接递到巫洛阳手中,以示自己心怀坦荡,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令她意外的是,巫洛阳竟也没有看,直接折了两折,取过信封装好,朝她笑道,“放心,这封信我会亲自送到秦公子手中。”   齐煜不由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你亲自去送?”   “嗯。”巫洛阳也不解释,朝她笑了笑,拿着信离开了。   秦星阑近来闹出来的名声实在不小,要找他也很容易。对巫洛阳来说,难的反而是找一个他身边没有带着女人的时候。   她没有直接登门拜访,因为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万一叫人以为自己也是他的“知己”中的一员,就不好了——特别是在之前有过赐婚之事的情况下,就更要避嫌。   幸而这秦星阑大概因为是穿越者的缘故,对于寺庙之类的地方格外感兴趣,时常过去游玩。而佛门清净地,他就算带了女眷,也不好一直留在身边。   巫洛阳就趁他去寺中时,请高僧代为出面,邀请秦星阑过来见面。   一看到她,秦星阑的脸色就变了。   说起来,在那本穿越小说之中,巫洛阳喝齐煜,可谓是唯二的两个异类了。   这本书里,但凡是作者用了不少笔墨描写的女性,最后几乎都进了秦星阑的后院,除了她和齐煜。   只不过齐煜是秦星阑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她却是秦星阑无法摆脱的包袱。   秦星阑大概以为她是想出了新的花样来纠缠他,立刻就冷下脸,连高僧的面子也不给,“抱歉,如果知道是郡主,我就不来了。”   巫洛阳一般不摆郡主的架子,但是面对秦星阑这种“人人平等”的穿越者,就不得不摆一下了。她只眼神一扫,身边的女官立刻知机地站出来喝道,“放肆!郡主面前,岂可如此失礼了还不上前不拜见?”   秦星阑不由愕然。   巫洛阳以前在他面前是从不摆架子的,而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刁蛮的郡主,却也不是不因为对方的青睐而自得。以前的长乐郡主,到了他面前就会弱了声气,生怕他不高兴,何曾有过需要他行礼的时候?   但此刻巫洛阳板着脸,他也只能一脸憋屈地上前拜见。   谁叫他虽然名声响亮,俨然已经是整个京城风头无二的才子,却仍旧没有功名在身?不仅要行礼,而且行的还是草民对皇亲贵胄的跪礼。   巫洛阳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受了这个礼,而后才摆摆手,“罢了。像你这样的人,本宫也不想见,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着,将那封信递给了身边的女官,“这是齐煜给你的信。”   秦星阑本来还是一脸不假辞色的模样,听到齐煜的名字,立刻维持不住那副模样了,皱眉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巫洛阳露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什么?”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的人把她掳走的。“”秦星阑道,“别以为传出什么教你习字画的话,这事就能被遮掩过去,就算别人信了,我也不会相信!”   “你这人真奇怪,一副为她好的嘴脸,却迫不及待要揭她的短,别人巴不得没人提的事,你倒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巫洛阳好笑道,“该不会……你觉得她只有在你身边才会是好的,在别处就一定是在受苦?”   她的声音骤然冷下来,“秦公子,脸未免也太大了!”   秦星阑此刻也正好看完了齐煜写的信,发现通篇没有求助之意,竟然是一封退婚的文书,本就不敢置信,又听到巫洛阳这样说,不由怒道,“你——”   “放肆!”女官的声音比他更响亮,“你是要冒犯皇室郡主吗?”   秦星阑瞪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承担这个罪名,只能努力将怒气憋回去,“我要见齐姑娘!我不信这封信会是她写的,她一定有什么苦衷!”   这就是巫洛阳不想让齐煜跟他见面的原因了。   对这种人,解释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脑补,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听。齐煜来了,也只是听他再说一遍那些故作深情,一定问将她解救出来的话。   所以她直接道,“你明知道她有苦衷,就更不应该让她难做,尽快把这婚退了才是,否则,说不得齐姑娘就要吃点苦头了。还有你安插进长公主府的那几个人,窥探公主宅邸,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听到前面的时候,秦星阑还以为巫洛阳是想用这种方法逼婚,正要义正言辞地表示“就算退了婚我也绝不会娶你”,就听到了后面一句。   他只是过分自信,并不是真的蠢,这时也终于意识到,巫洛阳今日的这些表现,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再给他任何优待。   身为上位者,她一旦残酷起来,下位的人是根本无法承受的。   他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奴婢?   秦星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虽然也呼奴使婢,但却自诩跟这些特权阶级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会体恤下位者的不易,也不会像对待物品那样对待她们,又怎么能让人因为自己而受苦?   至于齐煜……既然长公主府放出了那样的消息,听说连她留在齐家的东西都搬过去了,想来她们对她也不会太过分。   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道,“退婚就退婚!不过即便如此,若叫我知道齐姑娘在长公主府受了苦,我秦星阑也必不干休!”   巫洛阳没有跟他理论他要如何不干休,只是道,“既如此,就请秦公子把订婚的信物还回来吧。”   齐煜和秦星阑订的是娃娃亲,所以没什么文书,就连庚贴也没有,只是双方交换了信物,把东西交还,这婚就退掉了,之后只需对外放出消息,便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件信物,是一块玉佩,秦星阑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深义重,一向是随身携带的。   当下,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女官,又从女官手中接过退回去的玉如意,这桩婚事就彻底了结了。   巫洛阳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不理会还想放两句狠话的秦星阑,起身便走。   至于秦星阑的报复?知道整本书剧情的巫洛阳,如果还是让他利用那些抄袭的作品和东西飞黄腾达,权势加身,那她也枉做这个郡主了。   巫洛阳决定回去之后就把秦星阑以后会弄出来的那些好东西都写下来——感谢那本书,这部分的内容写得非常详细,照抄即可。然后么,自然是献给皇帝舅舅啦,反正她身为郡主,也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换取官职和名声,不如让朝廷尽快将之推广。   秦星阑如今虽然名气大,但弄的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东西,既是为了赚钱,也是为了结交喜好这些的权贵富豪。要等他入朝为官之后,才会拿出真正实用的东西。   巫洛阳先把他的路走了,倒要看看他又打算怎么办。   回到家里,巫洛阳去见了齐煜一面,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齐煜送她离开,转身看到桌上的玉佩,犯起了难。   定亲的时候,齐家还没有衰落,这玉佩自然是好东西,砸了很是可惜。但这是订婚的信物,留下更不像样。   巫洛阳虽然没说什么,且将这玉佩留下了,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思来想去,齐煜索性找了个匣子,将玉佩装进去,然后找来花锄,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之埋了进去。   于是等巫洛阳写完了厚厚一叠纸,就从女官那里听到了这件新闻。   “唔……是该给她添点儿衣裳首饰了。”巫洛阳托着腮思量道,“葱齐家搬来的那些东西,大都已经旧了,用不得了,不过似乎都是她父母的旧物,留着做个念想。自用的东西,还是要叫人来做。”   “这可巧了。”女官道,“内府那边前儿才说了要开始准备过年用的东西,不如一并做了。”   “好。”巫洛阳说,“明儿就叫人过来量尺寸吧,有新的好的样子,也送来挑一挑。”   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纸整理好,仔细地收起来,兴致勃勃地道,“走,回去瞧瞧她挖的坑!”   其实这时齐煜早就已经埋好了盒子,填平了土,就连上面的草也重新种了回去。所以巫洛阳乍一看,竟没看出来哪里是动过的。   她咂了咂嘴,笑话没看成,有点失望。   不过到了晚上,她又高兴起来了。 第237章 反派何时逃走(10) ◇   ◎照镜子时,齐煜险些没认出来自己。◎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照亮了交叠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一道缠绵的剪影。   自从突破了那道自我限制的关卡之后,齐煜在这件事上,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绝不介意去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   巫洛阳此前搜集的各种图册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迷糊,那么到现在,巫洛阳也该猜出来齐煜到底在自家书房里看了些什么东西。   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能被人总结出来,绘制成图册的东西,果然都不简单。巫洛阳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躺平了。   云散雨歇,巫洛阳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平复有些激烈的呼吸。   锁骨突然一凉。   她被惊动了,睁开眼睛看去,正对上齐煜的视线。   再低头,才看到了被齐煜放在她身上的东西——一块小小的玉坠。这坠子呈水滴型,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显得十分清润,质地上佳,触之一片滑腻,是上好的羊脂玉。   巫洛阳伸手将这玉坠捏住,放在眼前欣赏了片刻,才问,“哪里来的?”   齐煜移开视线,“地上捡的。”   巫洛阳听得笑了起来,胳膊在软榻上一撑,坐了起来,问道,“给我的?”   因为她的动作,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因为空气中的冷意,冒出几粒小小的鸡皮疙瘩。   齐煜明明没有在看她,却准确地伸手,将毯子重新拉了上去,口中十分随意地道,“是从前的旧物,你不嫌弃,就留着。”   巫洛阳闻言,又低头看了一眼坠子,琢磨一番,心情顿时大好。   齐家也是阔过的,自然有不少好东西,留下来一两件也正常。然而,巫洛阳自己就是权贵中的权贵,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见识过,自然看得出来,以这块玉的成色,恐怕连宫里也不多见,齐家纵然再显赫,也顶多是有一两件。   这样的宝贝,自然是要妥善收藏,传之后人的,怎么会是齐煜口中随随便便的“旧物”?   把这样的东西送给自己,足见齐煜心中的重视,巫洛阳也就不在意她口头上的那一点逞强了。   当然,还有一个让她愉悦的点是,齐煜送给自己的这块玉,比给秦星阑的订婚信物要贵重太多。而且今天才将那块玉佩拿回来,她又是装在匣子里埋了,又是送自己更好的玉,态度可谓是十分鲜明。   纵然她并不缺这样的东西,但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她本来想自己戴上,念头一转,又把玉坠递到了齐煜眼前,“我看不见,你来给我戴。”   齐煜顺从地伸手接过,双手捏着系玉的红绳,绕过巫洛阳的脖子,将之扣好。   一点凉意贴在锁骨处,又很快被体温沾染,变成一种温润。   巫洛阳身体向后仰靠在了齐煜身上,笑着道,“你送了我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也当还礼才是。”   “不必。”齐煜轻声道。   “要的。”巫洛阳坚持,“你从家里出来,也没带什么衣裳首饰,明儿就叫人上门,多做一些。咱们家的人,可不能太寒酸了。”   齐煜本来张嘴想要拒绝,听到后一句,又闭上了。   虽然她在长公主府里,也没几个人能看到,但巫洛阳这话也不无道理。若是太寒酸,难免显得是长公主府苛待了她。   于是第二日,内府的人过来时,齐煜丝毫没有抵抗,任由巫洛阳折腾着,替她选了许多的衣裳首饰。   这些东西送来还需一段时间,巫洛阳又带着齐煜去看自己的衣箱和首饰箱子,叫她有什么想要的就拿去用,不要与自己客气。   齐煜被满箱的珠玉晃花了眼睛,也不由得在心底感慨,光是皇室郡主的这份家私,就跟她这样的孤女格格不入。如果是正常相交,她恐怕只会渐渐疏远对方,然而如今……   只能说是世事难料了。   虽然还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但现在,齐煜并不排斥暂时留在长公主府的日子,也并不想拒绝巫洛阳的好意。   于是她难得换上了自己平日里几乎没怎么穿过的鲜亮颜色的衣服,戴上了珠光宝气的首饰。   照镜子时,齐煜险些没认出来自己。   镜子里的人被妆点得华丽非常,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笑了一下。   “你这样好看。”耳畔传来巫洛阳真诚的称赞,镜子里也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齐煜看着镜子里两人如出一辙的装扮,也笑了起来,“嗯。”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安稳平淡的日常。唯一的区别是,巫洛阳来说腾出白天的时间,陪齐煜待在书房里,而且也真的开始跟着齐煜学写字了。   她的字本来就不差,下功夫练上一段时间,便有脱胎换骨之相。齐煜暗赞她的天赋,可惜她不能将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她的身份,既然不靠这些既能维生,那便只是爱好,本就不必下太多苦工。   巫洛阳吃苦的样子,说实话,还真有些想不出来呢。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进了腊月。   这时候,朝廷已经封了印,没有什么军国大事需要操心,所有人都放松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年节,京中各种聚会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巫洛阳每天都能收到厚厚一摞帖子,大都是请她赏光的。   齐煜第一次见时难免惊诧,巫洛阳就笑道,“大部分都是不去的,请的人我知道我不会去,只是发个帖子,把礼数做周全。——这样的帖子,我娘那里更多。”   她说完,看了齐煜一眼,又从一摞帖子中挑出了一张,“你要是想去,这个可以。”   齐煜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一场文士们举办的诗会,不由有些吃惊,“这个可以去?”   “为什么不可以?”巫洛阳理所当然地说,“他们既然请了,就能去。”   齐煜的吃惊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这种文会,一向是没有女子参加的。男人和女人的圈子,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但听巫洛阳这样说,她也忍不住点头道,“好。”   等事情定下来了,齐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就要出门了。   她本来以为,巫洛阳是不会轻易让她出门的,毕竟她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的就,不宜太过高调地出现在人前,引人议论。   巫洛阳之后的做法,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连退婚都是一封信就办好了。   然而现在看来,她似乎又没有这样的意思,倒让齐煜有些迷茫了。   巫洛阳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定了要出席文会,就立刻叫人去催促内府,叫把新做的衣裳首饰送来。   于是到了这一日,两人都是装扮一新地出门。   文会举办的地点是一处花园,本是私人所有,因为风景优美,时常有人借了来设宴,主人家索性就重新收拾了一遍,又养了一批仆人在这里,专门租给各种举办宴会的人。   因为这园子四时风景各不相同,大大小小的文会就都爱定在这里,今次也不例外。   不仅如此,就连今日的主题,也是很大众的“咏雪”。   咏雪的篇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推陈出新自然是不能了,也很难写得出众,因而参与者都竭尽所能地咬文嚼字,正头痛间,听说长乐郡主竟应邀而来,顿时一片喧哗。   本朝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所以长公主府的梅宴,宾客有男有女,也没有完全隔开。而且这时的权贵,还有插手政治的能力,所以文士们多会追捧,他们举办的宴会必然不会错过,平日里设宴也会多发几张帖子。   无论长公主还是巫洛阳,平日里出入宫禁就跟在自家一样,自然是被追捧的核心。   虽然这种文会她们一般不出席,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备感荣耀。   不过很快,众人就意识到,是他们想多了。   长乐郡主根本不是看中了哪位文士,想要与之结交,所以才来垂顾——她根本就是带她身边那个齐姑娘出来炫耀的!   齐煜的名声已经传出来了一点,到这些文士们本来是没有在意的。他们都说吃这碗饭的人,自幼钻研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哪里会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   然而今日,无论诗词还是字画,他们很明显都输了不止一筹。   这时众人才终于发觉,长乐郡主这是打算踩着他们,为齐煜扬名!   然而这时候想明白,已经迟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最近但凡是这种性质的聚会,只要邀请了长乐郡主,她必然会携齐煜而至,狂揽一波名声。   这种文会,好的作品很容易流传出去,所以短短一个月,齐煜的名声就已经响彻了整个京城。即便没见过她的人,也听过读过她的作品。   风尚一旦形成,自然就会有人追捧。   渐渐的。各种文会在给巫洛阳发帖子的时候,会附上另一张给齐煜的。   算是一种对她的接纳和认可。   整个过程以一种齐煜完全没有料想到的速度完成。   从前曾经最让她困扰的环节,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达成了。只是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卖字画维生。 第238章 反派何时逃走(11) ◇   ◎挨上了巫洛阳的边,她确实是一步登天了。◎   齐煜穿过月亮门,从回廊绕到前面来。   因入了冬,廊下搭了个阁子,里面烧了旺旺的炭炉,暂时充做个烧水房,也方便守门的小丫头们取暖。   几个丫头正坐在阁子里,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话,一抬头看见她,唬得连忙站起来,齐刷刷地喊,“齐姑娘。”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齐煜每每见到这幅场景,都会忍不住好笑。   不过她面上按捺住了,只淡淡点头示意,并且及时站住了脚步,等两个小丫头抢上前来打起帘子,这才迈步入内。   ——自从上回她直闯花厅之后,这院子里的仆人似乎都吓着了,对她比之从前,更殷勤十倍。但凡需要她们伺候的地方,她自己做了,她们便诚惶诚恐,因而齐煜也就不为己甚了。   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脸熟的人。   齐煜连厚厚的经史子集都能过目不忘,何况从来到长公主府之后,也没有见过几个生人,自然还记得这位内府的女官。   再看旁边两口大箱子,她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热情地向她招呼,“快过来,试一试你的新衣裳。”   齐煜深吸了一口气,但想着是在人前,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自有负责的仆人上前,帮着她换上衣裳。   这套新衣比齐煜之前做的那些更加华丽,肩上,襟上,袖口和衣摆裙摆都绣着大幅的吉祥纹样,看起来十分热闹喜庆。   齐煜这个人看起来总是淡淡的,平日的衣饰也偏好素雅的风格,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清净雅致。但骤然换上这样华贵的衣物,却并不显得违和,反而将她那种冰雪般凛冽的气质完全衬托了出来,仿佛一树红梅,凌霜傲雪,灼灼烈烈。   她从里间走出来时,屋子里的人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内府女官如炬的目光照在齐煜身上,眸中光彩连连,时不时喃喃自语,满脑子都是要如何改进这套衣裳,使之更贴合于齐煜本人的特质,最大限度地展现出她的美丽。   齐煜听得眉心一跳,连忙道,“这就很好了,不必改。”   也是这女官习惯了给长公主和巫洛阳做衣裳,从来没有低调的想法,怎么好看就怎么做,反正一个长公主一个郡主,穿得再张扬也无妨。   可齐煜就不同了。   虽然经过这一个月努力,外面的人看她,已经不再是巫洛阳的陪衬,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不能张扬。   当然,她自本人也不想过于引人注目。   内府女官闻言有些失望,将视线转到巫洛阳身上,希望她能劝一劝。   不过这会儿齐煜也在看巫洛阳,两人之间,巫洛阳自然是站在齐煜这边的,于是几句话把人打发了。   只是回过头来,也颇为可惜地说,“应该让她去改的。这位娘子的手艺,连陛下也夸赞的,但近些年来,已经很少动针线了,难得愿意给你改衣裳。”   “太华丽了。”齐煜说。   巫洛阳笑道,“这是入宫要穿的,到时候人人都是按品大妆,你自然也不能太素净了。”   齐煜还是头一回听她说到这个,不由微微睁圆了眼睛,“我也入宫?”   “这是自然。”巫洛阳一脸的理所当然,“大年夜一家子都进宫去了,难道留你一个在外头过年不成?”   齐煜有些混乱,“你之前没说……”   她知道巫洛阳在不着痕迹地替她铺路,却没想到会做到这种程度。   就是父母还在的时候,齐煜也没有进过宫。   外面的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挨上了巫洛阳的边,她确实是一步登天了——这一个月里,齐煜时常会有这种感受,但此刻是最强烈的。   “这不是等着衣裳做出来吗?”巫洛阳笑了,又说,“你难道不想去?”   怎么可能不想?   诚然,齐煜没有太多的功利心,也不怎么迫切地想攀附皇室,但那可是禁宫,是天底下最威严、最尊贵的地方,有机会入宫看一看,谁会拒绝?   齐煜这样想着,倒是渐渐从心潮激荡之中回过神来,平复了所有的情绪。   “若是入宫的衣裳,那就更不能改了。”她对着自己镜中的倒影,这般对巫洛阳道。   巫洛阳想了想,点头赞同,“也是。宫中还有这么多娘娘和公主在,太出彩了也不妥。”   即使是长公主,也不是高调到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至少要考虑一下皇后的衣饰,免得冲撞了,何况旁人?   齐煜见她明白,又叹道,“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做得这样好?”   “这衣裳衬你。”巫洛阳却文不对题地说。   “嗯?”   “你平日里那样的装扮也好看,不过太素淡了,不似凡间人。难得过年,当然要做更合适的衣裳。”巫洛阳说,“再说了,今年是你头一回入宫,更不能弱了气势。”   齐煜说不过她,只好接受了这一身,只是再三叮咛不可再改了。   巫洛阳“嗯嗯”点头,满口答应,心里却在琢磨,齐煜穿这一身红衣,实在太出彩了,也不知道穿上嫁衣,又会是什么样的风光?虽说她觉得这衣裳穿出去太张扬了,但若是不出门,只自家在房间里穿来看看呢?   她打定主意,回头有机会,还是要做一套。   没几日就到了除夕。   齐煜跟在巫洛阳身边进了宫。   看到皇宫的殿宇,齐煜是有些失望的。这座禁宫已经很老了,虽然期间历经修缮,但看起来还是有一种陈旧感,并没有那么华丽,只是因为岁月的痕迹,显露出一种庄重,再加上巡逻守卫的禁军,更有一种别处没有的肃穆。   第二个深刻的印象是,宫宴并不好吃。   想也知道,御膳房那边做好了菜,等这边坐定了,再旁人用食盒拎过来,早就已经冷透了。冷盘和素菜还好,肉菜几乎都凝出了一层厚厚的油,叫人无从下筷。   至于宫里的人,她全都只是远远地望见,不曾说话,也没有近距离的观察,得不出什么结论。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齐煜反而一下子淡定了。   说到底,她只是巫洛阳带进来蹭宴席的人,就连巫洛阳也无法在这种场合成为焦点,何况是她?从头到尾,根本没几个人关注她。   然而外间的反应却并非如此。   这可是无数人想进而找不到门路的宫宴,齐煜能有一个席位,已经足够让许多人追捧了。   因而过了一个年,她的名声又更上一层楼。   让齐煜有些意外的是,竟然书坊送了帖子来,说是看中了她这段时间所出的作品,想要集结成册付印。   读书人三件事:立德,立功,立言。   齐煜虽是女子,但也是个读书人,前两项做不到,第三项还是展望过的。卖字为生的人,能出书,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但这事来得太快,反而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从认识巫洛阳之后,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简易模式,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所以齐煜虽然心怀忐忑,并不觉得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值得花钱来买,但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巫洛阳得知此事,又说,“你要说想印书,可以叫内府去印。他们的工匠一年里倒有半年是闲着的,给他们找点事做。”   “那不一样。”齐煜摇头。   她并不排斥借巫洛阳的光,但总该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况且商人逐利,书商上门,也是一种对她的认可。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新年这一天,巫洛阳不但带着齐煜入宫赴宴,还让她跟自己一起在宫里住了一夜。   巫洛阳在宫中有自己的住处,这是连大长公主都没有的待遇——大长公主倒也有一间固定的房间,单给她留着,不会让别人住,但名义上还是给客人住的,巫洛阳却是有一处自己的宫殿。   这就是小孩子的好处了。   “我小时候,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宫中度过的。”巫洛阳领着齐煜走进这处临水的宫殿,颇有些怀念地对她道。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风光。因为年纪小,所以肆无忌惮,再加上皇帝毫不掩饰的宠爱,风头比皇子公主更甚。   现在虽然看着是一样的,但巫洛阳已经越来越少在宫中留宿了。   宫人拎着灯,安静地走在前面。   因为是巫洛阳住过的地方,齐煜看得更认真了。   说是宫殿,其实应该算是一处水榭,只是也正经地修了屋子,可以住人。地方不算大,但前后也有七八个房间,住她们和跟来的女官仆从绰绰有余了。   风景也好,一面邻水,一面遍植花木,冬日虽然没有花可看,但沿路的树上都挂着红色的果实,看起来十分可爱。院中的大树上,还挂了一架秋千。   想到小小的巫洛阳曾经生活在这里,齐煜更觉得看什么都有趣了。   天色已晚,宴席上又饮了酒。齐煜没怎么参观,匆匆洗漱之后,就歇下了。   本来,得知要留宿宫中,齐煜就已经想好了,这一夜一定要格外规矩。   反正也不差这一夜,想做什么都可以回家再做不是?   然而,真的身处这个环境,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因陌生而产生的刺激,这是在家里,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所没有的感受。   再加上喝醉了的巫洛阳又很热情……   最后齐煜还是没把持住,又度过了荒唐糜丽的一夜。   闭上眼睛睡过去之前,她只巴不得在这处宫殿伺候的宫女内侍们都瞎了聋了,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屋里做了什么。   大抵因为累了,齐煜睡得很沉,直到陡然在梦里一脚踩空,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才发现,身边的人竟然也没有睡。   “怎么了?”她侧过身,伸手把巫洛阳抱进怀里。   “我做了个梦。”巫洛阳语气严肃地说。 第239章 反派何时逃走(12) ◇   ◎先祖托梦。◎   “什么?”齐煜本来就要迷糊过去了,闻言连忙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巫洛阳有些不忍地看着她,“要不等你睡醒了再说?”   “没事。”齐煜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你说。”   “我梦到,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   “什么?”齐煜脱口反问。但她并不是没有听清或者没有听懂巫洛阳的话,恰恰相反。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话本故事里,本来就有不少荒诞的奇谭,比如著名的黄粱一梦,百年烂柯。巫洛阳的说法更耸人听闻一些,但并不难理解。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齐煜看着巫洛阳,见她并没有说笑的意思,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若有所感地问,“这本书里,写了些什么?”   巫洛阳抿了抿唇,实话实说,“那本书的主角,是秦星阑,他是一个来自异界的魂魄,阴差阳错上了秦星阑的身……”   “够了。”齐煜陡然打断她,“这不是在这里可以说的。”   她一边说,一边就坐起身,从床头的熏笼上取了熏得又暖又香的衣物,递给巫洛阳,“我们去找长公主殿下。”   这本来就是巫洛阳的计划。   那些针对秦星阑的东西,巫洛阳早就已经写好了。但直接拿出来,难免有些突兀。而且,这不是一件小事,她自然也要为自己,为长公主府考虑,从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她要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用一个特殊的理由,将这件事说出来。   除夕就是巫洛阳选定的日子。   因为这个日子足够特殊,而且这一夜她会留宿宫中。   她打算以先祖托梦来解释自己的这个梦。但是先祖为什么不托梦给皇帝,也不托梦给其他皇子皇女,偏偏选了一个外姓人?哪怕她有皇室血脉,也难免引人揣测。   如果事情发生在宫里,就很正常了,因为巫洛阳所住的水榭前面不远处,便是本朝祭祀先祖的太庙所在。   先祖们只是就近选了一个,所以她成了这个幸运儿。既能给她刷一层光环,又不会招来忌惮。   巫洛阳没想到齐煜反应这么快,而且与自己不谋而合。   她乖乖穿上衣服,一副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被齐煜扶着,去了长公主住的地方。   半夜被叫醒的长公主殿下,展现出了皇室公主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素质,她既不惊慌,也不恼怒,将巫洛阳叫进屋,听她说自己这个奇特的梦。   跟齐煜一样,长公主只听了个开头,就立刻阻止巫洛阳继续说下去,“我们去求见陛下。”   “夜已深了,是否等明日再说?”齐煜问。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摇头,“就是现在。”   于是一行人又去了帝王所居的寝宫。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宫人内侍走动,准备皇帝醒来之后所需的衣物、热水和洗漱用品。   齐煜看得十分纳罕,倒是长公主见怪不怪地解释,“今日有大朝会,还要祭祀先祖,赐宴群臣,陛下自然也要早起。”   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们只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那边皇帝里起身了。整座宫殿都忙碌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围绕着这里唯一的主人运转。   不久她们就被召见了。   先开口的是长公主,虽然她也只听了个开头,但还是主动开口为皇帝解释了一下这件事,并且跟巫洛阳和齐煜的想法一样,她一开头,就将这“祖先托梦显灵”的事坐实了,“倘若这是真的,也太耸人听闻,臣妹不敢自专,只能请陛下定夺了。”   皇帝笑了一下,看起来倒是很从容的样子——这世上确实也很少有什么事能让这位御宇多年的君王变色——他和颜悦色地对巫洛阳道,“莫急,你且细细说来。”   “是。”巫洛阳应了一声,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才开始讲那个“梦”。   这确实是她的亲身经历,讲起来自然也很流畅。只是这本男频小说几百万字,里面的内容既多且杂,就算只挑着重要的主线复述,我费了许多时间。   而大殿内,有资格旁听这个故事的人,脸上的神色都逐渐严肃了起来。   那个异世之人,竟然是来自一千多年之后!那个时候,天地早就已经改换了一番模样,中原王朝不再是一家独大,而是与全球几百个国家一起争长短。至于科技的发展,更是叫人瞠目结舌。哪怕只是从异世之人身上窥见了一鳞半爪,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这对于皇室和朝廷来说,意味着太多。   就连原本漫不经心、胸有成竹的皇帝,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一边听一边沉思,琢磨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等巫洛阳说完了,皇帝挥手叫人送上茶水,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慈爱地道,“好孩子,朕平日里一见你就喜欢,看来先祖们也是如此。”   “陛下说反了吧?”巫洛阳笑着道,“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喜欢我,所以先祖才另眼相待?”   话音才落,就受了长公主一个脑瓜崩,“你几时这样轻狂了?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你骂她做什么?”皇帝一把将巫洛阳拉到另一边,笑着安慰她,“放心,朕在这里,她不敢说你。”   说笑了两句,皇帝重新肃容,先叮嘱在场的人不得往外泄露一个字,而后又安抚了长公主一行人,叫她们不必操心,这件事他自有安排。   这时时间已经不早,朝会那边也不能耽搁了,长公主便主动告辞。皇帝允了,只是留她们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   等人走了,他才转头问,“洛阳身边跟着的,是什么人?”   能跟着来面见他,听到这等大事的人,自然是极得信任。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跟着伺候的仆人,皇帝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当时不方便询问。   太监总管连忙上前几步,在皇帝耳边如此这般介绍了一番。   皇帝先是微微皱眉,继而又笑了起来,“这孩子也太荒唐了些。”   语气并无不悦。   虽然“先祖托梦”这件事,还需要再去核实,但是皇帝已然信了五分——长公主和巫洛阳都是有分寸的,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即便托梦是假,那秦星阑身上也必有疑点。   一旦查实了,那这托梦也就只能说真的了。   顶着这样一个名头,巫洛阳的婚事,还真有些费皇帝的神思——出嫁的女儿,就算不得自家人了,会平添许多风险。   如今巫洛阳有了这样的爱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对皇帝来说不是坏事。特别齐煜还是个孤女,和家族的关系也很淡漠,就更妙了。   这也是巫洛阳敢把人带到皇帝面前的原因。   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如此一来,也算是过了明路了。往后齐煜完全可以以书画老师的身份,一直留在她身边。   而她自己,也可以从婚嫁这件事里抽身出来,不用担心什么时候长辈们就为自己相看好了人家。   她的这些心思,齐煜也只看清了三四分,但与长公主分开,往水榭走的时候,她还是向巫洛阳道了谢。   “谢我做什么?”巫洛阳反问。   齐煜笑了一下。她本就是个内敛的人,并不习惯对人剖析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转移话题道,“我早觉得秦星阑身上对变化很大,却没想过,他是直接换了个人。”   “放心吧,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往后秦星阑会一直处在严密的监控中,直到他知道的东西被榨干。”   巫洛阳早就已经写好的那份资料,回家之后就会抄一遍送到皇帝案头。但是她所知道的,都是书里写的,更多的东西,还是要从秦星阑这个异世之人身上挖掘。   齐煜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跟原本的秦星阑也没有感情,提这一句,已经足够了。   巫洛阳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笑着问,“你要怎么谢我?”   齐煜微微一怔,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熟悉到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很多只在春-宫图上见过的东西。   用来做谢礼似乎也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她们在宫里住到了元宵节,这才带着一大堆礼物回了家。   值得一提的是,齐煜也收到了不少宫中赐下的东西,大都是笔墨纸砚,理由是巫洛阳的字有进益,都是她教得好。   这名声一传出来,齐煜收到的帖子顿时翻了几倍。不过现在,她当然不会什么聚会都参加了,可以从容挑选。   之后又是书商登门,齐煜便一门心思扎进了这件事里。   等她忙完,时间已经走到了三月。   秦星阑已经彻底落入了皇帝的掌控之中——当然不是囚-禁,皇帝要的是他心拿出更多新东西,当然要他自己心甘情愿比较好。他只是把大量探子派到了秦星阑身边,取得他的信任,再于不动声色间,左右他的想法和打算。   反正,从此以后,巫洛阳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之后朝廷陆陆续续开始推出一些新东西,大半都取得了很好的结果,让这个已经延续了百多年的王朝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至于巫洛阳和齐煜的生活,似乎还是那样。   第一本书上市之后,齐煜声名远扬,成为了倍受追捧的才女,彻底摆脱了依附于巫洛阳的处境。现在,哪怕两人依旧同进同出,也没有人再将她视作巫洛阳的跟班了,都觉得她们是势均力敌的知己好友。   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过了一年多,这天,巫洛阳突然问齐煜,“想不想出去玩?” 第240章 反派何时逃走(13) ◇   ◎难道说,她在书里达成了这个心愿?◎   “去哪里?”齐煜下意识地反问,等话说完了,她才意识到巫洛阳的意思,于是又有些迟疑起来,“我最近又有些想法,打算整理出来,书坊那边已经预订要出版了,就等着成稿……”   她当然想跟巫洛阳一起出门,但正事也不能就这样抛下。   要说起来,现在的一切,都远比齐煜预想中的要好了无数倍。   她不用形单影只地独自打拼,更不用维持对外形象、避免诸多麻烦而离群索居,完全可以在继续原本生活的同时,拥有超出预计的巨大名声和影响力。   这样的生活,自然无一处不好。   所以齐煜更不敢放松,总想再做点儿什么。既能让自己安心,也算是对社会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何况著书立说本来也是她想做的事。   出去玩以后也有机会,这本书却有许多人在等……   因为心里有了倾向,齐煜对巫洛阳就越发地抱歉。   她们之间没有说过什么海誓山盟的话语,似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默契,将彼此视作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齐煜心里清楚,其实还是巫洛阳迁就她更多。难得她有一个要求,自己却不能满足,难免叫人失落。   谁知巫洛阳听完她的话,却是理所当然地道,“这有什么?出去玩,也不会影响你的创作。况且,沿路也可以增添一些见闻,说不定还能丰富你的文章呢!”   齐煜想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者她已经在做了,倒是后者,身为女子,从前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也就是巫洛阳仗着自己是简在帝心的郡主,又一贯并不是什么守礼之人,这才能说走就走。   这么一想,齐煜顿时也心动了起来,“也好,出去走走,说不定又有新的想法。”   “那我就叫人收拾东西了。”巫洛阳说。   齐煜点点头。   这时她完全没有多想,即便看到仆人们收拾的东西有些过于多了,也只是在心里赞叹了一下,听说权贵之家出行,所有惯用的东西都要带上,排场颇为吓人,原来是真的。   不过巫洛阳本来也值得最好的待遇,即便在宫里,她所用的一切也都不输于人,出门在外也不能太委屈了。   所以直到出发时,她都没想起来问一问,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哪里。   直到车子走了一整天,停下来在驿站里修整,看起来明天似乎还要继续赶路,与齐煜脑海中设想的“去京城附近的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完全不一样。   看看这支队伍的排场,再看看跟出来的如云仆从,她忍不住问,“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巫洛阳正在用热水泡脚,闻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齐煜也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说,“总归是跟着你,反正不会把我卖了,去哪里都一样。”   “怎么忽然嘴这样甜?”巫洛阳挑了挑眉,只恨自己此刻不太方便凑过去狠狠亲她一口。   齐煜这个人是这样的,正经叫她说两句好听的话来听,她反而羞耻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反倒是这样的不经意间,会突然说出叫人感动的话。   就像现在,明明是她自己说的话,可一旦巫洛阳追问,齐煜就不好意思了,开始转移话题,“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儿?”   “去长乐郡。”巫洛阳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   齐煜更加惊讶了,“你的封地?”   要知道,本朝的皇亲虽然也有各种封赠,但都是虚衔。比如封地,就是只领俸禄和税收,不参与实际的管理。   事实上,大部分皇亲都长居京城。   所以巫洛阳突然要跑到封地去,实在让人很难不吃惊。   要知道,作为一个备受帝王喜爱,连皇子公主都要礼让的郡主,她的封地虽然并不大,却是在最为富庶繁华的京畿之地,而且旁边就是本朝龙兴的旧京,是皇室祖陵所在。   这样的地方,就更忌讳被宗室皇亲掌握在手中了。   巫洛阳笑着点头,“放心,咱们这一趟不是偷跑出来的。”   齐煜瞪了她一眼。   这她当然知道,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各处很难不收到消息。若是偷跑,早就被抓回去了。   巫洛阳便只好又说,“我带着圣旨,陛下有事交给我去办。”   齐煜听着,还是觉得很怪。   如果要给皇帝排一个最受信任的人排行榜,巫洛阳的名字肯定排在前列。但她是郡主,又是女子,皇帝要办事有的是人,没必要交给她。   但巫洛阳却不再往下说了,“等到了你就知道。”   就这样,她们又赶了两天的路,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长乐郡虽然是巫洛阳的封地,但她没来过这里,在此处也没有宅邸别馆,所以她们直接住进了当地的衙门里。   直到这时,巫洛阳拿出圣旨,齐煜才知道皇帝交给她的任务,竟然是就近照料祖陵。   守皇陵这种事,听起来十分荣耀,但对于大部分有志向的人来说,都意味着远离来权利中心。   特别是像巫洛阳这种,所有宠爱都只系于帝王一人的存在,就更是如此了。只有做错了事,才会被发配过来。   这让齐煜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不过她没有说破,直到所有的忙碌告一段落,她们在长乐郡和祖陵都准备好了住处,齐煜才终于有时间跟巫洛阳沟通这件事。   这一日春和景明,又正好忙碌告一段落,她们就命侍女携带了方便在野外吃的小食,出门踏青访春。   路上齐煜提起此事。巫洛阳听她说得小心翼翼,不由好笑,“放心,我没有得罪皇帝舅舅,也不是被发配过来的。事实上,这件事是我自己要求的。”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严肃了许多。   “为何?”齐煜问。   巫洛阳道,“我如今风头太盛,找个由头避一避。”   齐煜恍然。   自从巫洛阳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各方面的待遇似乎又提升了一点。皇帝以前就喜欢她,但那时只是将当成一个可以毫无压力地宠爱的晚辈,可是现在,这种偏爱变得更加明目张胆了。   巫洛阳自己知道,齐煜和长公主也知道,这只是因为她是先祖托梦的人选,但这件事是不能对外解释的,所以在旁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帝王的偏爱,已经足以激起一部分人的警惕和忌惮。   还有拉拢。   在这种情况下,巫洛阳暂时离开,反而是一种保护。   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皇帝也没有反对,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听巫洛阳解释完,齐煜不由心疼,“那要在外面待多久?”   “怎么,这就想回去了?”巫洛阳笑着调侃。   齐煜摇头,“我并非催促,只是觉得你出来太久,似乎不太合适。”   “放心吧。我虽然不在京城,但娘还在,与宫里的关系不会断了。”巫洛阳说。   “委屈你了。”齐煜握着她的手说。   巫洛阳摇了摇头,语气里没什么失落,反而颇为振奋,“这算什么委屈?十几年了,终于有机会离开京城,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用时时刻刻维护皇室的形象,我别提多高兴了。”   齐煜打量了一下她脸色,见看不出不好的,这才稍微放下心,说,“这里处处不比京城……”   “我看这里就很好。”巫洛阳看着她,“你不喜欢吗?”   那自然不是的。相较于热闹的京城,这里其实才更符合齐煜的审美。而且就像巫洛阳说的,来到这里之后,注意她的人少了很多,可以自在一些——这一点,齐煜的感触可比巫洛阳深刻多了。   齐煜只能道。“总不能一直叫你迁就我。”   “倒也不算是迁就你。”巫洛阳说,“我也挺想尝试一下避居深山,远离人烟的感觉。”   齐煜轻轻一怔,已经听出来她在说什么了。   这是她本来的人生规划。   她这些念头,从未对人说起过,也不知道巫洛阳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过齐煜立刻又想起来,巫洛阳做过只能关于未来的梦。   到现在为止,齐煜已经知道了很多梦里提过的东西,但是,除了男主角秦星阑之外,这本书里的其他人物,巫洛阳都没有提过。   但很容易就能想到,作为主角的未婚妻,她必然是能够得到一点笔墨的。   难道说,她在书里达成了这个心愿?那倒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好结果。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巫洛阳的面色古怪了一瞬,然后又配合地点起头来,“没错,就是这样的。”   齐煜看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巫洛阳的反应,让她觉得书里的自己估计情况不太妙。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深究了。   反正现在,她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无论书里是什么情况,都已经影响不到她了。   她很快就将这些杂念丢开,笑着对巫洛阳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可就当真了。”   “你要做什么?”巫洛阳问。   齐煜抬手指了指对面山间的一片平坦之地,“那里,我想建一栋房子,作为我们以后的家,你觉得怎么样?” 第241章 反派何时逃走(14) ◇   ◎“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   “我觉得——”巫洛阳停顿了一下。   齐煜转头看她,“嗯?”   巫洛阳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煞有介事地摸索了一会儿,才将其中一只手拿出来,拎着某样东西在齐煜眼前一抖,“看看这是什么?”   齐煜定睛一看,是一张地契。   她本能地有些疑惑,但旋即脑海中就闪过了一个念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抓住巫洛阳的手腕,将那张地契抢过来细看。   其实她们才到长乐郡不久,对于这里的山川地理一概不熟悉,就算看了也不懂,但齐煜不需要懂,她可以猜。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才指过,说要在那里盖房子的那片地,问巫洛阳,“就是这里的地契?”   巫洛阳笑着颔首,“我本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没想到我们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   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不仅是那片地,连同周围的这一片山林,全都是我们的了。”   齐煜看着她,只觉得心潮起伏,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既想笑,又想哭。   “你知道。”她喃喃自语,“……是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   上一次,巫洛阳助她扬名,齐煜以为只是个巧合,可现在,巫洛阳拿出一片地来,实现她归隐山林的愿望,总不可能又是她们心有灵犀吧?   巫洛阳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她,也比她以为的……更在意她。   这是个齐煜本来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问题。   她以为自己跟巫洛阳在一起,只求当下,不管未来。却原来,已经有人将她们的未来都考虑好了。   “哎,这么感动啊?”见她眼圈微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巫洛阳连忙故意调侃道,“真感动,就好好谢一谢我。”   往常,她要是说因为的话,齐煜就会顺利被她带开,不会继续让那些情绪缠绕自己——她和巫洛阳的事,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说。   但这一次,齐煜没有顺着巫洛阳的话往下说,而是十分认真地道,“你这个人,总是做了事,什么也不说。”   巫洛阳就笑,“我不说,你不是也懂了吗?”   齐煜想了一回,也跟着笑了,点头道,“也好,我们的事,我们自己知道便是了。你……”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于是只望着巫洛阳微笑。   她这样的情态,实在少有,巫洛阳不由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齐煜唬了一跳,连忙推了她一把,“要死了!青天白日,荒郊野外,你做什么?!”   巫洛阳抱着她的腰不放,“不要紧,这里是私人的山林,没有人会来,跟着咱们的人,也离得远远的呢。”   齐煜想起巫洛阳来的时候就吩咐了不许人跟着,只叫他们远远的等候,于是又瞪了她一眼。   巫洛阳摸摸鼻子,情知这就是齐煜能接受的极限了,便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要下去看看吗?”   齐煜眼睛微亮地点头。   这一年她们住在长公主府,不能说不好,但是对于自己住的地方,齐煜自然也是有许多想法的。而长公主府,即便是巫洛阳自己的院子,也实在不适合大动干戈。因为一动,就会引来无数人的注意,就连宫中也会垂问。   如今要从头起一栋宅子,就可以完全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来了。   齐煜牵着巫洛阳的手,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给她描绘自己设想中的房屋布局。   巫洛阳听得很认真。   她虽然知道齐煜的想法,但自然没有这么细致,听齐煜本人说起来,感觉也大不相同。尤其是,巫洛阳能听得出来,齐煜在很多地方做了细微的调整——现在,这不是她一个人隐居的地方,而是她们两人的爱巢了,自然与之前不同。   平时话很少的人,谈到这个话题,却是滔滔不绝,说到口干舌燥,还觉得意犹未尽。   不知是因为走动的缘故,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两颊都被染成了绯色,眼眸明亮,语气轻快,叫人恍然察觉,她也不过是个正当花季妙龄的少女。   等到说完了,她才转过头,看向巫洛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事,我爱听。”   齐煜越发赧然,“你也说说你的想法,不能只顾着我。”   “都挺好的。”巫洛阳说,“家里都听你的,外面听我的。”   “外面?”   “这一大片的山林,我特意要来的地方,难道就这样白放着吗?”巫洛阳一挥手臂,“山脚可以开垦些土地,种点东西,山上也可以种些鲜花和果树,即可以赏景,也能享口腹之欲。若是种出来的东西好,说不定还能卖出去。”   这规划过于接地气了,齐煜听得愣住。但真的顺着巫洛阳的话想下去,又觉得这也实在没什么不好。她们没有生存的压力,这样的田园生活,便纯然是享受了。   “好,听你的。”她说。   过了一会儿,齐煜才想起来,“你说这里的地是讨来的?”   “是啊。”巫洛阳说,“长乐郡虽是我的封地,但我是不管事的,要圈一片地自用,自然要陛下首肯。”   齐煜微微颔首,心想也难怪巫洛阳自幼就得皇帝的青眼,只因她不管别的方面如何,面对帝王时,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分寸感,并不因为宠爱而得意忘形。   而且也足够贴心。   虽然巫洛阳说这是皇帝的安排,她也同意,但齐煜已经猜到,能够离开京城,她背后恐怕也出了不少力——在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巫洛阳就已经在做准备了。   ……   不管是建房子还是开垦土地山林,显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所以两人在山上畅想了一番之后,终究还是只能回长乐城,找人实现这些规划中的蓝图。   长乐太守得知这个消息,急得差点扯断他的宝贝胡子。   长乐郡被划作一位郡主的汤沐邑,这件事实际上对整个长乐郡没有什么影响。官员依旧是朝廷任命,税也一样是送到户部,再由那边分拨,一切都不受长乐郡主管辖。   但现在,郡主亲至,情况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这位郡主一来就要大兴宫室,就更令人害怕了。毕竟就连皇帝,要修一处宫殿,集天下之力,也很费事,何况一个小小的长乐郡。   问题是他又不能拒绝对方。   长乐太守只能选择哭穷,将无数困难摆在了眼前,试图委婉地劝说巫洛阳:动静闹得太大,说不定会激起民变,那就不是大家想看到的局面了。   巫洛阳一开始还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只以为他是想推脱,但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等等,我就是想修建一处普通的山庄,不是郡主府,更不是宫殿!”   想住宫殿,她何必跑到这里来?农家乐就要有农家乐的样子嘛!   “只修普通的山庄?”长乐太守大喜过望,顾不得解释自己的误会,连忙保证道,“如此,事情就简单了,下官这就安排下去……”   “不急。”巫洛阳说,“我这里还有一些规矩,希望太守能遵守。”   来了!长乐太守心下一凛,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面上勉强笑道,“……这是自然。”   希望这位郡主不要捞得太狠,给长乐郡的百姓九一条活路。   他内心凄凉,耳畔听着巫洛阳道,“无论是修建山庄还是开垦山林,都不能征发徭役,要以雇工的名义。这些工人来了,除了每天的饭食之外,还能领到一份工钱,具体多少,就要劳烦太守大人考量了。等这里完工了,有人愿意留下来种地是最好,省得再去找人。”   长乐太守萎靡地应了,“是。”   巫洛阳以为他是对突如其来的工作不满,也不再多说,摆手道,“去吧。”   长乐太守盘算着郡里的财政,苦着脸回到衙门,结果前脚才进门,后脚巫洛阳就派人来了——送来了招收雇工和各种准备工作所需的钱物。   把人应付走了,长乐太守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箱子,又惊又喜,一个不小心,就将之前好不容易才保住的胡子扯断了,乐极生悲。   然而此时,长乐太守顾不得这些,亲自带人清点了巫洛阳送来的钱,确定足够弄完她所要求的各项工作,甚至还有一点富余,不由十分感动。   从来只听说为了营建宫室摊派苛捐杂税,强征百姓去做徭役的,今天居然见到了自掏腰包的!   长乐郡的百姓运气不错。   有了钱,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不多久,巫洛阳想要的工人便陆续就位。   因为这一带本来就是山林,无论是伐木、采石还是取土都十分方便,也极大地缩短了工期。巫洛阳和齐煜去皇室祖陵那边转了一圈回来,房子的主体就已经完工了。   家具打好,剩下的就是布置了。她们的要求虽然琐碎,但耗费不多,不久之后,两人就搬去进了新居。   站在院子里,看着一花一石一草一木都合乎心意的新房,齐煜难掩心中的激动,握紧巫洛阳的手,“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巧了。”巫洛阳朝她笑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第242章 反派何时逃走(完) ◇   ◎巫洛阳当然是笑纳了这份礼物。◎   两人对视一眼,绷不住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巫洛阳忍不住问,“我竟半点没有察觉。”   齐煜没有察觉她准备的礼物,这很正常,毕竟督工的事大部分是巫洛阳在干——也不是齐煜不想帮忙,只是别看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颇不如意,但到底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行事又是一股子不解世情的文人做派,管起这些庶务来,总是状况频频,还不如巫洛阳这个皇室郡主清楚。   几次之后,巫洛阳就将事情都接手过来,仍让齐煜去作她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去了。   既然不管事,想要瞒过巫洛阳安排点什么,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齐煜闻言只道,“看过你就知道了。你呢,又准备了什么?”   “先去看你的礼物,还是我的?”巫洛阳问。   齐煜想都没想便道,“先看你的。”   巫洛阳就领着她来到了书房。   这房子的布局是齐煜亲自定下的,连书房想要什么样的也说过,但当她推开房间门,看到四壁被各种书籍填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时,仍旧忍不住心生惊叹。   ——任何一个爱书之人,都不可能拒绝这样一间书房。   她情不自禁地踏入其中,审慎地伸出手,指尖从露在外面的书脊上划过,一个个阅读上面的书名。   只是其中一排,就有好几种她没有读过的。有些听过名字,有些连名字也没听过。   齐煜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立刻捧起一本书品读的冲动,转过身来,笑着对替她准备了这份惊喜的巫洛阳问,“你该不会将宫中藏书都搬到这里来了吧?”   “当然不是。”巫洛阳失笑,又说,“不过也差不多——这些书都是叫人从宫中抄录出来的。”   “难怪……”齐煜轻声赞叹着,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满是笔墨书香的空气,“谢谢,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不用急,这些都是你的,以后有的是时间看。这些看完了,还能再让人去抄。”巫洛阳说。   齐煜渐渐回过神来,听这么说,不由道,“陛下竟也由着你这样折腾!”   巫洛阳大声反驳,“这怎么能叫折腾呢?”   然而看她的脸色,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心虚。齐煜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确实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巫洛阳拖了一下,见齐煜不为所动,只得说,“这些书不是我们的,是皇陵的。”   “皇陵?”齐煜一时很难理解这二者之间的关系。那里有人需要这些书籍吗?   巫洛阳说,“我对陛下说,这些书小心珍藏,自然是应该的,可是束之高阁,不让人看见,难免会有明珠蒙尘之感。再说,宫中曾多次走水,这些孤本善本存在其中,若是损毁了,难免令人痛惜。”   “所以他老人家就同意你抄录一份,存放在皇陵里?”齐煜了然。   这书自然不是先祖们准备的,就是给可能像巫洛阳这样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的宗室皇亲子弟准备的。   不过如今皇陵没有旁人,齐煜和巫洛阳又是一体,稍稍借用一下,并不过分。   知晓这些书的来源都过了明路,齐煜便放下心来,又简单巡视了一遍自己的新领地,盘算好了接下来要看的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巫洛阳身边。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她说,“知我者,洛阳也。”   “怎么不会?”巫洛阳立刻反驳,“我相信你送给我的礼物,就比这个好。”   “……”齐煜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这两份礼物之间并没有可比性,但这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就既怕打消了巫洛阳的期待,又怕这期待得不到满足她会失望。   事实上,在得到了这份巫洛阳亲手准备的礼物之后,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礼物。   然而此刻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齐煜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邀请巫洛阳去看自己准备的东西。   齐煜领着她,却没有进庄子,而是来到了一处山谷。   这山谷里有一口温泉,使得这里的天气,要比其他地方更暖和。虽然时序已是六月,但这里的花却还开得很热闹。尤其是一种蓝紫色小花,点缀在如茵绿草之上,像是坠落到地上的星星。   踩着这片草地往里走,巫洛阳很快就看到了建立在温泉之上的小木屋。   难怪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建造这样一栋小房子,所耗费的材料并不多,而且还可以就地取材,所以也很难发现少了什么,因此才给了齐煜瞒天过海的机会。   站在小木屋门口,看清了里面简约的布置,巫洛阳道,“这份礼物我也很喜欢。”   “唔……”齐煜欲言又止。   巫洛阳看向她,“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大概齐煜也很赞同这句话,所以听巫洛阳一说,她便回身关上了门。   巫洛阳正在惊讶之中,就见齐煜转过来,伸手直接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小木屋不算是礼物。”她两颊生粉,声音清浅,“……我才是。”   巫洛阳猛然睁大眼睛。   真看不出来,这就是前不久才义正言辞地推开她,说荒郊野岭青天白日不能乱来的人。   哦,现在不算是荒郊野岭了。毕竟山谷里建起了一座小木屋,有了房子,就不算是幕天席地、于礼不合了。   ……就很合理。   巫洛阳当然是笑纳了这份礼物。   温泉泡得有点久,出来的时候她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想再到这里来了。   总之……最后收到礼物的人都很满意,送礼的人自然也就圆满了。   搬入新居的日子,一如事先设想过的那样美好,简直没有一处不如意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齐煜文思如泉涌,很快就写出了自己的第二本书。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等到她们垂垂老去,再也握不住笔时,她已是著作等身的大文豪,为天下人所推崇。   一同被天下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她和巫洛阳的友谊。两人终身未婚,结伴生活,齐煜的诗文作品,至少有一半是写给巫洛阳的。   如此深刻的羁绊,就连她们想要死后葬在一起,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   “亲爱的阿莉安娜,时间不多了,你考虑得怎么样?”身穿华丽西装,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有些急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压低了声音问。   对面的人有着一张对于女性而言略显冷硬的面庞。但细看就会发现,她其实生得很好,只是总板着脸,抿着唇,看起来过分严肃,再加上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眸子,就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男人,不慌不忙的样子,让对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保罗少爷掌握着我的把柄,自然是听从您的吩咐。”她语气柔和地说。   保罗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来,身体前倾,欲要握住她的手——被阿莉安娜躲开了——满脸激动地说,“那么一切都拜托你了,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阿莉安娜点点头,抬手压低了帽沿,站起身道,“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您知道的,我不能离开那里太久,新的主人马上就要到了,若是错过,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当然,当然。”跟着她一起站起来的保罗少爷忙不迭地点头道,“路上小心。”   阿莉安娜朝他点点头,按着帽子离开了咖啡厅。   她乘着马车回到艾顿庄园,沿路看到她的人,都会自觉地停下来打招呼,“阿莉安娜管家。”   是的,这位气质锐利得让大部分男人不敢直撄其锋的女性,竟然只是庄园的女管家。   诚然,在当今这个时代,想要成为一名管家,需要拥有极高的职业素养和丰富的工作经验,能够获取高额的报酬,也是一项十分体面的工作,但与她的气质确实不太相宜。   然而今年二十八岁的她,却已经在这座庄园里当了整整四年的管家,备受信赖、权柄深重,就连男管家和主人的贴身男仆,也要退避三舍。   尤其是现在:老主任艾顿公爵刚刚去世,但他膝下的孩子们却比他更早地蒙主宠召了,只有一个早年被送去修道院的私生女还活着,偌大家业已经引来了无数人的觊觎,而阿莉安娜,毫无疑问正是想要达成某些目的绕不过去的重要人物。   毕竟老公爵在世时,亲手将许多举足轻重的产业交给她来打理。   在如今的艾顿庄园,阿莉安娜比即将到来的主人更能做主。   在众人的目送之中,阿莉安娜步伐坚定地回到了自己位于城堡中的卧室,开始思量起最近找来的人开出的价格。   是的,当然,不止是保罗少爷找到了她。事实上,这位消息不太灵通的少爷,已经来得很迟了。   最迟明天,那位东方女巫诞下的私生女就要到了。   根据阿莉安娜获得的消息,这位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小姐内向、羞涩、软弱,毫无主见,是个很好摆弄的人。   不过,这与她关系不大,因为她已经打算离开艾顿庄园,并且打定主意在临走之前将自己的新主人卖个好价钱。   📖 第十五个世界 📖 ◇ 第243章 花瓶女公爵(1) ◇   ◎她发现,情况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坏了。◎   阿莉安娜穿着黑色的长裙,站在庄园大门口,神色肃穆庄重。在她背后,男女仆分列在道路两侧。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着痕迹地投向门口,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女主人。   辚辚声中,马车缓缓驶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孩从车上下来。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旧裙子,没有裙撑,也没有华丽的绸带和蕾丝点缀,看起来寒酸极了。然而当她抬起头来,向众人投来怯怯的一瞥,那惊鸿般的美貌,却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就连她怯生生的表情、寒酸朴素的裙子,似乎都有了一种别样的风姿。   也许是因为马车坐得太久,这位身形单薄瘦弱的未来女大公一下车,还没来得及跟众人打招呼,身体就微微一晃,朝前栽倒。   她自己显然并没有料想到这一变故,小小地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跌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   “公爵阁下,请小心。”女管家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伊莲娜惊慌地抬起头,白皙的面颊已经红成一片,“抱歉,我失礼了。”   “没关系,您是这里的女主人。”阿莉安娜沉声说,“请跟我来吧,大家都一直诚挚地盼着您的到来呢。”   伊莲娜飞快地眨着眼睛,就像蝴蝶扇动她美丽的翅膀,就连惊慌也显得十足的可爱。她扶着阿莉安娜的胳膊,几次尝试站直身体,都惨遭失败,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显出雪一样的苍白。那条黑色的旧裙子挂在她身上,仿佛随时能把人压倒。   阿莉安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皮肤比一般人细腻的多,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见任何毛孔,反而是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纤毫毕现,为她增添了一种柔软无害的气质。   “请让我扶着您吧,公爵阁下。”她反握住伊莲娜的胳膊,稳稳地把人托住,说出口的话更令人安心:“还请您保重身体,不要太为老公爵而伤怀,还有许多人要仰仗您呢。”   “是、是的。”伊莲娜松了一口气,连忙顺着她的话说。   阿莉安娜扶着她缓步往前走。伊莲娜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她身上,但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负担,走得十分平稳。   仆人们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彼此交换着眼神,都感觉到了一种鲜明的信号。   老公爵还没有下葬——葬礼需要伊莲娜这个庄园的新主人来主持——所以她们进了门,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祭拜。   到了这里,阿莉安娜就不能再扶着伊莲娜往前走了。   好在伊莲娜似乎也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松开抓着阿莉安娜胳膊的力道,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伊莲娜出生之后不久,即被送往由艾顿家族捐助的修道院,被那里的修女抚养长大。今年十六岁的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修道院,自然不可能见过老公爵,更不可能对他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然而来到灵柩前的伊莲娜,看到被鲜花簇拥着的那张被烛光照亮的苍老面孔,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下来了。   她哭的时候也是无声的,只是跪倒在地,仰起那张绝美的脸,静静地流泪,像是一幅大师笔下的画。这样的场景,让旁观者都不由得对她心生怜惜。   很快,伊莲娜就因为悲伤过度而晕了过去。   灵堂里短暂地骚乱了一下,就在女管家阿莉安娜的喝止之下恢复了正常。   阿莉安娜亲自上前抱起瘦弱的女大公,将她送到了楼上的主卧室,又取来嗅盐,放在她的鼻端,缓解她紧绷的神经。几息之后,晕倒的人就重新睁开了眼睛。   因为刚才的哭泣,她的眼圈还是红的,双眸因为泪水而变得莹润有光,静静注视着阿莉安娜。   沐浴在这样的眼神里,阿莉安娜感觉到了一种仿佛是从灵魂上发生的战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信赖、仰慕和更多不同的情绪。   她转过身去,借助放嗅盐的动作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冲动,然后才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轻声安慰道,“您的哀思,老公爵会知道的,现在,请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伊莲娜眨了眨眼睛,轻声问,“可是,我才刚刚回来,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现在您才是这里的主人。”阿莉安娜肯定地说。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伊莲娜露出原本就掩饰得并不好的惶恐和茫然,抓住阿莉安娜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的,有很多人在看着我,我想,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阿莉安娜只觉得心头微微一紧,不由自主地许诺道,“我会教给您的。”   “是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被喜悦充斥了。   “是的。我是艾顿庄园的女管家,阿莉安娜。”她回答,“从现在起,我将为您服务,我的主人。”   “阿莉安娜。”伊莲娜呼唤她的名字,用那种潮湿的眼神看着她,同时握紧她的手,用依赖的语气说,“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乐意为您效劳。”阿莉安娜低头,亲吻她苍白的指尖。   ……   在艾顿庄园,楼上是属于主人们的,楼下才是仆人的地盘。即使是贴身仆人和管家,也只能住在楼下。   在伊莲娜睡着之后,阿莉安娜就从楼上下来了。   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不可能整天只待在楼上。   对于阿莉安娜来说,比起待在主人面前,她也更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那些关系着大笔金钱和艾顿庄园生计的工作,这让她觉得轻松愉快,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会认为自己是强大的、自由的。   但是今天,阿莉安娜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工作上,面前展开的文书迟迟未能翻开第二页。   她还在想那位第一次见面的女主人。   虽然事先已经做了许多的调查和了解,但这第一面,依旧让阿莉安娜意外。   她太美了。   像一株忧郁的、临水自照的水仙花,即使只限于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也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阿莉安娜甚至有些奇怪,为何之前从未有人提起过她的美貌。不过,以伊莲娜的性情而言,拥有这种等级的美貌,从小在修道院长大,或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当然,现在她离开那个地方了,并且获得了一笔她自己或许根本没有概念的遗产,以及一个足够显赫的身份和姓氏。   阿莉安娜很清楚,这些东西都无法庇护她,反而只会让她身上又多一样被人觊觎的东西。   她本已打定主意不趟这一潭浑水,拿到自己想要的报酬之后就抽身离开,从此海阔天空,会有比留在这里更加远大的前程。但现在,阿莉安娜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也是觊觎伊莲娜的豺狼虎豹中的一员。   并且,她同样也很清楚,在这一方面,自己拥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优势。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的计划就要全部推翻了,她必须要在其他人见到伊莲娜之前,做出新的布局——时间紧迫,最迟明天,就会有人主动前来庄园拜访。   事实上,某些客人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的耐心。   当天下午,保罗少爷就带着其他人登门了。   他们以祭拜老公爵为由,艾顿庄园自然不能把人拒之门外。但现在伊莲娜这个主人已经到了,如果不出面招待客人,将是非常失礼的。   阿莉安娜亲自上楼去叫她起床。   只是走进房间里,她的脚步就不自觉地放轻了,鞋底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床帐被掀开,伊莲娜躺在天鹅绒的被子里,身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无害的美丽面孔,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小一些,显得天真纯稚。   阿莉安娜忽然不想叫醒她了。   然而此刻,她显然没有别的选择。阿莉安娜想了想,在床头坐下来,伸手做了一个有些逾越的动作——捏住了伊莲娜的鼻子。   呼吸不畅的人很快睁开了眼睛,眼神发懵地看着她,“阿莉安娜?”   阿莉安娜早已收回了手,背到身后,指尖摩挲着,似乎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皮肤的那种细腻触感。面上却是一派正经,“伊莲娜小姐,我恐怕您必须要亲自下楼招待一下我们的客人了。”   伊莲娜微微睁大眼睛,表情惊慌起来,“……客人?”   “放心,我会告诉您该怎么做。”阿莉安娜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拿出来了,她主动握住伊莲娜的手,安抚道。   伊莲娜坐了起来,“我要怎么做?”   “您只需要看着他们微笑就好。”   “不用说话?”   “不用说话。”阿莉安娜说,“您要记住,在很多时候,我会是您的眼睛,您的耳朵,以及您的嘴巴。”   伊莲娜点头。   阿莉安娜满意地点头,“那么,首先,我们来挑一身可以见客的衣服。”   “可是我没有带衣服来……”伊莲娜有些不安。   阿莉安娜展现了她身为女管家的职业素养,“不用担心,庄园里有为您准备的衣物。”虽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一天没走,分内之事她就不会懈怠。而为即将到来的女主人裁制合适的新衣,显然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阿莉安娜扶着伊莲娜从床上下来,为她打开更衣室的门。   原本放在这里的,属于老公爵的私人物品已经全都被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适合年轻女性的衣物和饰品,只是因为丧礼的缘故,大部分颜色都比较暗沉。即使如此,也足够让没见过世面的伊莲娜看得目瞪口呆。   阿莉安娜为她挑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与伊莲娜原本的那条旧裙子不同,这条裙子使用了贵重的布料,虽然没有蕾丝和绸带,却在设计上别出心裁,在庄重之余,又能令人眼前一亮。   阿莉安娜原本有些担心伊莲娜会撑不起这条裙子,事实上也是如此,伊莲娜穿上这件黑色的丧服,没有显露出几分庄重,反而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破碎感。   这让阿莉安娜忍不住皱起眉头。   伊莲娜感觉到了,她站得更直了一些,看着阿莉安娜,试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只要这样微笑就可以了吗?”   阿莉安娜眸色一沉,从旁边抓过一柄扇子,展开塞进伊莲娜手中,又替她举起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然后她发现,情况非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坏了。 第244章 花瓶女公爵(2) ◇   ◎她也为自己的傲慢和自作主张付出了代价。◎   伊莲娜身上有一种安宁娴静的气质,让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百看不厌的话。   但当然,她并不是一幅画。   尽管表情动作很少,但是一颦一笑,都让她整个人生动而鲜活,从没有生命的画变成了清晨滴着露水的花,娇艳芬芳,自然容易引得蜂蝶聚簇。   阿莉安娜几乎可以想到,当外面那些人见到伊莲娜,必然会感受到一种耳目一新的舒适与愉悦。   正如她此刻所感受到的。   这让她陡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危机感。如果可以,阿莉安娜简直想把伊莲娜藏起来,就藏在这个卧室里,永远不叫她见到任何有威胁的人。   以伊莲娜的性情,现在恐怕很愿意有人替她去应付那些麻烦事,阿莉安娜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容易的。   然而事实是,她非但不能这样做,还要主动为伊莲娜盛装打扮,将她送到那些人面前。   阿莉安娜很少感受到挫败这种情绪,但现在,它真切地出现了。她挫败地伸手,将伊莲娜手中的扇子接了过来,眼神微沉地说,“不用这些,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她只需要做自己,就足够令所有人为她疯狂。   任何掩饰和遮挡,都是徒劳。   阿莉安娜放弃了自己刚刚生出的野望。因为这一切并不是结束,不过才刚刚开始,为了达成一些目的,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而既然做出了这样的牺牲,她就必须要拿到足够多的回报。   想明白这一点,阿莉安娜终于收回了落在伊莲娜身上的,带着研判和强烈侵略性的视线,“很好,我的小姐,接下来我会教导您接待客人的礼仪。”   阿莉安娜能够年纪轻轻就被老公爵所看重,成为这座庄园的管理者之一,自然是因为她从不出错。   尤其是在贵族们最为重视的礼仪上。   她的讲解深入浅出,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伊莲娜,也能听得明白,原本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阿莉安娜一边说,一边为伊莲娜理妆。等到一切就绪,正好也讲完了重点,她扶着伊莲娜下楼,走到楼梯口时,伊莲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没等阿莉安娜开口,她就又重新迈出了步子。   脚步声传来,等在客厅里的众人抬头看去,尽皆哑然。   毫无疑问,伊莲娜的美丽征服了每一个人——至少在这一刻,是这样的。   片刻后,女士们低下头审视自己身上的着装,而男士们则几乎全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朝伊莲娜露出最和煦的微笑,以完美的社交礼仪与她寒暄。   伊莲娜并不说话,只是在阿莉安娜介绍到每一个人的时候,矜持地朝对方抬手。而他们每一个人,也都受宠若惊地弯腰,亲吻她被蕾丝手套覆盖的手背,向她献上最诚挚的问候。   直到有人提起过世的老公爵,伊莲娜才微微垂下脸,默默流泪。   男士们都被她的真情感动了,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似乎想上前安慰她,至少递上一条手帕,抚慰她的眼泪。   阿莉安娜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揽住伊莲娜的肩,将她的头转向自己。她的本意是不想让这些豺狼看到伊莲娜哭泣的模样,谁知伊莲娜竟然顺着她的动作,靠进了怀里,将大半力量都压到了她身上。   于是阿莉安娜只能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拍抚着伊莲娜的肩膀安慰,另一只手则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之前伊莲娜下车的时候,阿莉安娜伸手扶过她,后来她在灵柩前晕倒,也是阿莉安娜把人抱到楼上去的。但是此刻,当着众人的面揽住伊莲娜的腰,将她半抱在自己的怀中,阿莉安娜却生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体会。   如果伊莲娜是一株藤萝,必须要依附点儿什么才能存活,那么毫无疑问,她就是旁边那株大树。   虽然在所有人看来,她的身份都配不上这个位置,但阿莉安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要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从很早的时候起,她就深知权势的美妙,并一直在为接触它而努力,可是再没有哪一刻,阿莉安娜心中的热望像这一刻般的急切汹涌。   但表面上,她就像是一块被海浪拍击着的礁石,巍然不动,只是稳稳地接住伊莲娜,朝众人微笑致歉,“请见谅,公爵阁下今天才刚刚经过长途跋涉,回到家里,又在老主人的灵前哭晕过去,现在又听到这件伤心事,实在是难以自持,恐怕不能奉陪诸位了。”   众人自然都表示理解,并且请阿莉安娜立刻将她送去安顿好。   阿莉安娜欣然领命,扶着人回到了楼上的卧室。   “我很抱歉。”等伊莲娜坐下来,用手帕擦拭眼泪时,她才开口。   伊莲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为什么要道歉,我们方才做得很好,不是吗?”   “当然,你做得很好。”阿莉安娜克制住了抚摸她脸颊的冲动,她没有解释,只是后退了一步,朝伊莲娜微微躬身,“接下来,您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去应付他们。”   ……   楼下的大厅里,随着伊莲娜的离开,空气似乎又重新开始流动了。   但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绅士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而女士们,则都在暗暗留意自己的丈夫或者伴侣。   直到阿莉安娜重新出现,才有人笑着开口,“哦,我亲爱的阿莉安娜,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伊莲娜小姐是这样一位美丽可爱的淑女。如果你早些说的话,我今天一定不会这么失礼。”   “萨克先生。”阿莉安娜板着脸,十分不赞同地反驳道,“评价一位淑女时,应当注重她的品格,而非外貌。您这句话,比今日贸然登门更加失礼。”   萨克先生闻言,讪讪地坐了回去,而被扫射到的众人,也都只能朝她歉然一笑。   只有鼓动了所有人一起过来的保罗有些尴尬。   他是老艾顿公爵的侄子,如果没有阿莉安娜,他将会成为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然对于这件事,要比别人热心得多。但如果早知道伊莲娜是这样一位美人,他肯定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如果能够迎娶一位富有的、美丽的、娇弱的女大公,无疑比继承大笔遗产更令人快活。   毕竟他只是侄子,是否能够承袭爵位,还在两可之间,必须要跟萨克先生这等政府官员磨破嘴皮子不说,还要损失大笔钱财去喂饱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却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想着,保罗警惕地环视了一眼客厅,然后不出意外地发现,这样想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人。   此刻,大厅之中坐了十几个人,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时难以理清,但总体来说,分成了四个势力,分别代表自身的利益。   其中一个,毫无疑问就是保罗以及他背后的艾顿家族。这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已经分成了许多支,并不是每一支都像艾顿公爵这样显赫,他们迫切地需要这笔遗产来改善生活,并重新跻身上流社会。   然后是萨克先生代表的政府部门。   国王陛下是个励精图治之人,这些年来,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收拢权柄,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收回的封爵,更是不可计数。伊莲娜虽然是老艾顿公爵的女儿,但却是身份尴尬的私生子,又是女性,政府方面自然也是虎视眈眈。   另外就是与艾顿家族素有往来的那些贵族了。他们与艾顿公爵的情谊不容置疑,但是毫无疑问,这情谊之中,还掺杂了巨大的利益。伊莲娜一个孤女,想要守住这份产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最后是来自神殿的主教和他带来的几位神父。在以往,公爵每年都会向神殿捐出大笔钱财,是一位毫无疑问的虔诚信徒。如今他去世了,也必将蒙主宠召,因而葬礼仪式将会由神职人员协助完成。   自然,在那之后,神殿也需要继续延续与艾顿家族之间的亲密关系。如果能够顺势将女大公发展成虔信徒,就最好不过了。   他们本来各有打算,也都暗地里跟阿莉安娜接触过。不过此刻,在见过伊莲娜之后,软弱可欺的孤女变成了娇弱美丽的佳人,虽然没有商量过,但四方的想法倒是出奇一致地统一了——   他们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伊莲娜小姐,必然要负担起守护她的重任。   然后毫无疑问,他们都急需与如今最能够接近伊莲娜小姐的阿莉安娜重新接触一下,修改之前制定的种种计划。   这就是阿莉安娜的打算。   既然她的计划作废了,其他人的计划自然也不能再施行,大家一起改,就不会有问题了。   四方之中,最着急的毫无疑问就是保罗少爷。   所以一等祭拜完了老公爵,他便立刻找借口离开,实际上却是回到了自己在庄园中的房间,等着阿莉安娜过来相见。   而最不着急,又做不了主的萨克先生,则是真正匆匆离去,要找人商量新的对策。   目送他的马车驶离,站在阿莉安娜身边的雷蒙德侯爵意有所指地笑道,“萨克先生太心急了,年轻人——”   “所以他只是个跑腿的。”阿莉安娜面无表情地说。   雷蒙德侯爵不由摇头,“阿莉安娜,你还是这样。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情,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阿莉安娜。我想,我的心愿,你一定也能帮助我完成,是吗?”   “当然。”阿莉安娜点头,“按照我们的约定……”   “哦,忘掉那该死的约定吧!”雷蒙德侯爵连忙说,“我之前许诺给你的依然有效,阿莉安娜,只要你能帮助我获得伊莲娜小姐的友谊。”   即使早有准备,真听到这句话,阿莉安娜还是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恐怕很难——”   “两倍。”雷蒙德侯爵满脸笃定地说。   阿莉安娜未竟的话消失在嘴边,变成了一句,“当然,乐意为您效劳,先生。”顿了顿,她又说,“但您应该知道,我无法左右伊莲娜小姐的心意。”   “当然,你只要能让我跟伊莲娜小姐说上话就行了。”雷蒙德侯爵道。   他很清楚,像伊莲娜这样的小姑娘,看起来娇柔羞怯,但恰恰是因为此,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们便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对周遭的一切抱持强烈的警惕。想要赢得她的心,这样当然是不行的。只要阿莉安娜能帮他消除这种警惕,剩下的事,对雷蒙德侯爵来说,是驾轻就熟的。   毕竟,他去年才刚刚娶了第五位夫人。   值得一提的是,雷蒙德侯爵的历任夫人皆与他门当户对,而且即便是在离婚之后,也依旧对他只有好话,与他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友谊。并且,她们同时也是雷蒙德侯爵生意上的好伙伴——当一个合伙人不但大方,而且只负责出钱,绝不对具体的经营做任何置喙时,她就一定会是个好伙伴。   但是,看看吧,五次婚姻,让雷蒙德的生意从王都做到了全国各地,爵位从勋爵一路升到侯爵。   而现在,他瞄准了第六个猎物。   阿莉安娜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下眼道,“如您所愿,侯爵阁下。”   雷蒙德侯爵满意一笑,摘下帽子,朝她点头致意,然后才转身上了车。   知道他的马车走得看不到影子,阿莉安娜才回转身,吩咐仆人们去忙,自己则款步走向客人所住的地方。并不是去见保罗少爷,而是那位按理说身份最特殊,却始终保持着耐人寻味的沉默,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威廉主教。   威廉主教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下午茶,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拜访似的。   阿莉安娜在他面前坐下,直截了当地道,“雷蒙德公爵许诺两倍的好处,要我促成她和公爵阁下的友谊。”   “所以你改变主意了?”威廉主教问。   阿莉安娜摇头,“当然没有。”   “我想也是这样。”威廉主教微笑起来,“不过,我注意到,你对伊莲娜小姐的称呼似乎已经变了。”   阿莉安娜闻言坐直了一些,硬邦邦地说,“她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现在还不是。”威廉主教意有所指。   神殿拥有影响皇室决策的能力,毫无疑问。如果威廉主教认为伊莲娜不适合做这个公爵,那事情又将平添波折。   似乎是对她的沉默感到满意,威廉主教又说,“不得不说,那位小姐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不过,阿莉安娜,你会因此更改自己的志向吗?”   “当然不。”这一次,阿莉安娜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也在威廉主教的意料之内。   毕竟在于阿莉安娜达成协议的几方之间,神殿才是那个真正的买家。在最初的计划里,伊莲娜小姐会在她的影响之下,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并将自己继承的大部分资产捐献给神殿。   届时,阿莉安娜也将从中分到不菲的一份,作为她接下来的计划要用的本钱。   之所以如此选择,虽然是因为神殿最为慷慨,但阿莉安娜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为伊莲娜考虑:对于在修道院长大的她而言,神殿本身会比任何势力都更可靠,而捐出大笔资产,听起来似乎很蠢,但本就是守不住的东西,给出去反而能够换来强力的庇护,有神殿在,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话是这么说,但要阿莉安娜说自己是为了伊莲娜好,这样的处置很厚道,即使是以她的脸皮,也说不出口。   所以理所当然地,她也为自己的傲慢和自作主张付出了代价——那代价就是她现在必须要继续周旋在几方势力之间,听着他们用觊觎珍宝的语气反复提起伊莲娜的名字,并且每一个都视她为囊中之物。   果然,威廉主教说,“既然你不能留下来,那么一切都还是跟之前一样。对伊莲娜小姐来说,神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一切照旧?”阿莉安娜故意问。   “不,我想,眼下有了一个对伊莲娜小姐来说更好的选择。”威廉主教道,“即便神殿能庇护她,伊莲娜小姐依然难免会遭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但假如她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我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阿莉安娜沉默了一会儿,问,“您推荐的人选是?”   “我的侄子。”威廉主教笑着说,“威廉姆斯家族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将来会继承这个姓氏的荣耀。这孩子目前刚刚从王都的大学毕业,我想,在一展宏图之前,他或许需要一个贤内助。”   果然,神职人员是不能结婚的,但神职人员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家族。   老实说,威廉主教推荐的几个人选,目前看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跟已届中年、肥头大耳的保罗少爷,油腻市侩、斤斤计较的萨克先生和刚刚娶了第五任夫人不久的雷蒙德侯爵比起来。   “我对雷蒙德侯爵说,我无法左右伊莲娜小姐的心意。”过了一会儿,阿莉安娜说。   威廉主教理解地点头,“虽然我认为你可以,不过一桩美满的姻缘,我想也需要年轻人们自己去努力,不是吗?”   “我明白了。”阿莉安娜站起身,转过头道,“我想,这话我还会对保罗少爷再说一遍。”   威廉主教笑了起来。   很显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保罗少爷看在眼里,更不认为他在这件事里,会成为有威胁的存在。不过,他也没有反对让保罗少爷加入,有了其他人的对比,才会显得小威廉先生潇洒年轻、俊美逼人,不是吗?   不过,对阿莉安娜来说,即使是像保罗少爷这样的人,也自有他的用处。   所以当走到保罗少爷的住处时,她已经恢复了素常的镇定。听完保罗少爷的要求,她也没有像在威廉主教面前说的那样答应,而是道,“虽然我很想答应您,但是很遗憾,因为您今日的冒犯,伊莲娜小姐直到此刻还有些惶恐呢。即使我愿意替您说项,要让她放下戒心,可不容易。”   “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保罗立刻叫嚣起来。   阿莉安娜耐着性子说,“我的意思是,您现在的当务之急,恐怕并不是追求伊莲娜小姐。”   “嗯?”   “相信您也已经看出来了,其他几位也有同样的心思。”阿莉安娜道,“恕我直言,他们哪一个都比你更有希望。”   “那就阻止他们!”保罗少爷跳起来说。   阿莉安娜摇头,“我只是一个女管家,怎么能管得了公爵阁下的客人。况且,很快老公爵的葬礼就将举行,那时,伊莲娜小姐会出现在众人面前,谁都有机会与她接触。”   保罗少爷想一想那个场面,就忍不住开始着急了,“那我要怎么做?”   阿莉安娜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只要其他人无法取悦伊莲娜小姐,您就依然有机会。”顿了顿,怕这头猪无法领会自己话中的深意,她又解释,“现在伊莲娜小姐对您的印象很坏,所以才不肯亲近您。如果她知道,其他人身上也发生过一些令人不快的事……”   “那她自然就会讨厌他们了!”保罗少爷兴奋而快活地叫道。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跟他一样了,不再具备任何优势。   阿莉安娜微微松了一口气。这种话,也只有保罗少爷这样的脑子,才能听得进去了。   希望他的表现,不会太令她失望。 第245章 花瓶女公爵(3) ◇   ◎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并依赖自己吗?◎   阿莉安娜并不完全指望保罗少爷的脑子——她既然能想出这样的说辞来应付保罗少爷,自然也对他本人知之甚深,很清楚任何事情交到这样的人手上,都可能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   而这件事不容有失,她需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把人送走之后,阿莉安娜就回到了楼上,去见伊莲娜。对方正一脸紧张地等着她,似乎生怕有什么变故,一见面,就立刻站起来,两步走到她面前,用那种阿莉安娜无法招架的、湿润的眼神看着她。   “放心。”她立刻说,“一切都很顺利,客人们已经走了。”   “我的上帝。”伊莲娜双手在胸前交握,闭目祈祷片刻,才睁开眼睛,看向阿莉安娜,“当然,也要多谢你,我亲爱的阿莉安娜。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我的荣幸。”阿莉安娜握住她的手,“有一件事,我没有征求过公爵阁下的意见,就擅自决定了,还请您恕罪。”   “哦,我的阿莉安娜,请别这么说。”伊莲娜毫不犹豫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阿莉安娜深深地注视着她,将四方势力的打算详细分析了一番。   伊莲娜听得面色苍白、惶恐无措,“难道我要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结婚吗,阿莉安娜?”   听起来,她对自身的处境并非一无所知。也是,修道院虽然闭塞,但内部并非毫无纷争,伊莲娜这样的个性,在那里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阿莉安娜立刻怜惜起她来,“不,当然不。”她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不用这样。”   “可是……”   “我们可以一起来想办法,”阿莉安娜握紧她的手,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伊莲娜小姐。”   伊莲娜与她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要做什么?”   “您的美貌是灾祸,也是武器。”阿莉安娜说,“现在我们最缺少的是时间,所以需要你在他们之中周旋,拖延一阵,好让我能够腾出手来,理顺背后的事。”   她顿了顿,又道,“我很抱歉,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才需要让你遭遇这一切,伊莲娜小姐。”   “不,不。”伊莲娜摇头,“阿莉安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吧,我们就按照你说的来,只是……”她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动人的红色,眼睫迅速扇动,“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那种……周旋?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我也会教给你的。”阿莉安娜轻声说。   伊莲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说着,难得好奇地看向阿莉安娜,问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阿莉安娜?”   这好奇无疑是对阿莉安娜最高的赞赏,她笑了,“很多。”   伊莲娜看着她说,“你应该多笑一笑的,阿莉安娜,你笑起来很好看。”   “但不够威严。”阿莉安娜拒绝。   伊莲娜说,“在我面前,你也要保持威严吗?”   “……好吧。”阿莉安娜脸上很无奈的样子,但又朝伊莲娜笑了一下,“您知道的,我太年轻了,想要管住下面的人,就需要多一点手段。”   伊莲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说自己刚刚当上管家时遇到的种种不服管教之事,悠然神往。   “你真厉害,阿莉安娜。”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是最厉害的一个,我的意思是,无论男女。”   与伊莲娜待在一起的时光十分愉快,以至于阿莉安娜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日头西斜,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上楼的目的。   于是她连忙站起身,“亲爱的伊莲娜小姐,我是来向你告假的,恐怕我今天必须要出去一趟。”   “要走了吗?”伊莲娜也有些失望不舍的样子,跟着她站起来。   阿莉安娜说,“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办。”   “那么你去忙吧。”伊莲娜叮嘱她,“办完事早些回来。”   阿莉安娜承诺,“您用晚饭的时候,我一定赶回来。”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她怕耽误一夜,保罗少爷那边已经折腾出意外来了,所以必须要今天将这件事敲定。   阿莉安娜要去见一个私家侦探,将看着保罗少爷的差事交给他,确保保罗最终会按她的计划行事。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因为阿莉安娜给的钱足够多。   就连私家侦探也为她的大方而讶异。众所周知,阿莉安娜稳重、公道、能力出众,唯一的缺点就是视财如命。谁也想不到,她有一天竟然也会这样花钱如流水——而且还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就连阿莉安娜自己都没有想到。   但她的心情却很平静。因为阿莉安娜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因为爱上伊莲娜小姐,而变成一个无私奉献的人。事实上,这笔账她在心里算了很久,而她确信,自己即将获得的报酬,将远超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付出。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旁人。   交代完这件事,阿莉安娜就匆匆往回赶。伊莲娜初来乍到,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手都没有,在庄园里吃的第一顿饭,阿莉安娜可不放心交给别人来照看。   特别是,现在庄园里还住着威廉主教和他带来的神父们。   所幸一路顺利,她甚至还来得及给伊莲娜上一堂临时的晚餐礼仪课。   晚餐时,威廉主教果然提起,希望能够尽快举行葬礼,让老公爵得以安息。而伊莲娜也在阿莉安娜的示意下,全盘答应,并将这件大事全权委托给了威廉主教。   第二天,整个庄园就忙碌了起来。   男仆们忙着往各处送信,邀请老公爵生前的朋友们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和葬礼,女仆们则打扫庄园内外,以便迎接很快到来的客人们。   庄园里的仆人虽多,但也不太够用,阿莉安娜不得不从城里借了一批人手回来。   除了管理庄园内的事务,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伊莲娜的教学上。一大批客人即将到来,伊莲娜必须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并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将对方的脸和资料联系在一起,以免出现失礼的情况。另外,客人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要了解一二,避免说错话。   忙碌之中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葬礼当日。   客人们已经陆续抵达,其中就有威廉主教的侄子,小威廉先生。   他确实是个美男子,风度翩翩、面带笑容,一出现在社交场合,总能引得女士们注意,殷勤示好。   不过,要论起风头,他自然是不能跟女主人伊莲娜相比的。   这既是因为伊莲娜那惊人的美貌,也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小威廉先生只是家族继承人,他的父亲老威廉先生身体健康,精神矍铄,看起来还能再大干个三十年,可伊莲娜如今就已经是公爵,继承了天文数字的财富。   男士们自然都愿意在她面前献殷勤,女士们也大都愿意与她修好。   而她从头到尾表现得进退合宜、举止有度,几乎要让人忘记她在修道院长大的经历,完全无损于艾顿家族的荣誉,也为她自己争得了一份良好的评价。   葬礼一切顺利,客人们赞叹着伊莲娜的美貌和财富,议论着她在葬礼上数度晕倒的悲痛,以及明显有些过于娇弱的身体,满足地告辞离开。   但也有一部分宾客留了下来。   应该说,请求留在庄园里做客的人数量实在不少,连阿莉安娜都有些没料到。其中男客又比女客更多。萨克先生,雷蒙德侯爵,小威廉先生以及保罗少爷都在其中。   幸而艾顿庄园占地足够大,房间足够多,完全可以容纳这些客人。所以对于他们的请求,伊莲娜全部欣然答应。   直到将所有的客人都安顿好,回到房间,伊莲娜才放松下来。她带着一点兴奋和忐忑,握住阿莉安娜的手问,“亲爱的,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非常完美。”阿莉安娜毫不犹豫地称赞道。   伊莲娜轻轻拍了拍胸口,阿莉安娜的视线因此而被引走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回到伊莲娜脸上,听她说,“接下来就是关键了,对吗?”   “是的。”阿莉安娜说,“您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明白。”伊莲娜满口应承,“就请瞧我的吧。”   第二天,就像是预想的那样,伊莲娜得以在自己的家里体验了三步一偶遇,五步一意外的经历,顺利地跟所有人都单独说上了话。   阿莉安娜站在距离不远的隐秘处,看着伊莲娜游刃有余地应付各怀心思的追求者们,与他们相谈甚欢,不由生出一股很奇妙的感觉来。   伊莲娜不是个笨蛋,这是很显然的。她之所以惴惴不安,无非是因为对这个环境一无所知。但这几天来,阿莉安娜对她的教导起了效果,现在,她已经可以从容地接上每一个人递来的话题了。   假以时日,她会成为一名真正举止得体、令人赞叹的贵族。   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并依赖自己吗?   或许那时,她依旧会是伊莲娜公爵最信赖的女管家,可这一切并不是阿莉安娜想要的。   一个有些恶毒的念头浮现在了她的心里。   毁掉她,让她永远不能脱出掌控,永远无法离开自己,永远属于阿莉安娜。   她能做到,不是吗? 第246章 花瓶女公爵(4) ◇   ◎“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吗,阿莉安娜?”◎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的瞬间,对面,伊莲娜似有所觉,也抬头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在她的位置,实际上是看不到阿莉安娜的。否则这偷听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毕竟若是她身边的人跟着转过头,也有可能会看到。   但阿莉安娜心脏还是重重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等她平复了心跳,再看过去的时候,伊莲娜身边的雷蒙德侯爵已经不见了,而那个漂亮的女孩,正提着裙子,无忧无虑地朝她跑过来,看起来没有半点贵族淑女的仪态,阿莉安娜却无暇思考这些,下意识地迈步迎了上去。   “我做到了!”伊莲娜来到她面前,微微喘着气,日光照得她脸上的汗珠都在闪闪发光,看向阿莉安娜的视线是完全不掩饰的兴奋与热切,“我做到了,亲爱的阿莉安娜。”   阿莉安娜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但面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笑容,称赞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顿了顿,又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这句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对伊莲娜说,但这一次的感受尤为复杂。   她如此迫切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尽快掌控局势,就可能不会再是伊莲娜唯一的选择。   所以她没有等待太久,就找了个机会,将保罗少爷,雷蒙德侯爵,萨克先生和威廉主教再次聚集到了一起,提起了那个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老公爵的葬礼已经结束了,我想,也是时候请他的律师过来,启动遗产继承的相关程序。不过大家都知道,伊莲娜小姐身体不太好,又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恐怕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仰仗诸位。”   这四人本来就都有财色兼收的想法,让伊莲娜继承遗产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又刚刚跟伊莲娜单独说过话,知道她住在这座庄园里,是如此的惶恐,彷徨,夜不能寐,急需将身份定下来,所以纷纷开口表示,自己会鼎力支持伊莲娜小姐继承遗产。   阿莉安娜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诸位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遗产的事还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恐怕是爵位的继承。”   她说着,将视线转向萨克先生。   作为政府官员的萨克先生立刻挺直了背,含蓄地笑道,“只要程序合理合法,相信国王陛下和政府部门都不会有异议。”   保罗少爷立刻不甘落后地道,“我和艾顿家族都会全力支持伊莲娜小姐继承爵位,我想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问题。”   “伊莲娜小姐在神殿受洗,是神的子民,神殿自然会保障她的权益。”威廉主教态度大方,“应该不至于有人从这方面质疑伊莲娜小姐继承权的合理性。”   雷蒙德侯爵微微昂头,“我在王都也有几个朋友,应该都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阿莉安娜向众人道谢,并且说,“伊莲娜小姐会永远记住诸位对她伸出的友谊之手。”   一句话,就安抚住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们的追求大计,目前都还没有进展,实际上也可以不必要那么快地将这件事定下来,甚至完全可以以此要挟,让伊莲娜先答应婚事。   所以阿莉安娜才会先发制人,直接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让他们意识到,身边还有那么多竞争对手。   如果伊莲娜先定下了婚事,其他几方追求失败,完全可以再在这件事上给他们使绊子。如果能够取消伊莲娜的继承权,那么她嫁给谁就都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全力支持伊莲娜继承遗产和爵位,然后他们再公平竞争——现在,四方都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当然,阿莉安娜相信,上午时,伊莲娜与他们的“偶遇”,也必然是推动他们作出决定的原因之一。毕竟,面对那样一个娇弱的、似乎只能依靠你的美人,谁能忍得住不竭尽全力,为她排忧解难呢?   阿莉安娜自己都做不到。   得到了承诺,阿莉安娜当天就写了信寄出去。   第二天,一位特殊的客人便登门拜访。   老公爵死得很突然,并没有留下遗嘱。这也是伊莲娜继承权模糊的根本原因,毕竟她虽然是老公爵承认的私生女,但在法律上是否有继承权,却是一件十分模棱两可的事。   当然,这一切现在都不是问题了。   与老公爵关系亲密的几方势力都鼎力支持她,就连老公爵十分信重、几乎掌控了整个艾顿庄园的女管家阿莉安娜也站在她这一边,事情自然就变得毫无悬念。   经过一番复杂的流程之后,律师当场准备好了文件,只要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伊莲娜就将正式成为艾顿家族庞大财产的主人。   阿莉安娜给她递笔的时候,注意到伊莲娜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艾顿庄园的那一天,望着这巨大恢弘、、一望无际、富丽堂皇的庄园,身体也曾经产生过相似的战栗,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更因为对自己即将得到的一切的兴奋和激动。   伊莲娜是否也是如此呢?   这个不幸的,自出生时母亲就去世,被父亲送入修道院,在那个闭塞清贫的环境里长大的女孩,这个幸运的,在十六岁这一年迎来改变命运的机会,即将获得大笔财富和显赫身份的女大公。   她此时在想什么?   阿莉安娜不由加大力气,握住了伊莲娜的胳膊,从旁边支撑着对方单薄瘦弱的身体。   伊莲娜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接过了她递来的笔。   她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伊莲娜·巫·艾顿。   在场的人几乎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很快又将视线移开了。   在这个国度,用母亲婚前的姓氏作为中间名,是很普遍的现象。而伊莲娜的母亲,据说是一位神秘的东方女巫,尽管她的身份对于艾顿家族而言或许不太名誉,但她毕竟是伊莲娜的生身母亲。   只有阿莉安娜深深注视着这两个简短的字母,看了很久。   她就站在伊莲娜身边,注意到她的视线,伊莲娜侧过头来,很小声地说,“我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据说她是个来自东方的草药女巫,我想,也许当她决定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自己宿命的结局。如果可以,我想用这种方式记住她。”   “当然,您完全可以这样做。”阿莉安娜低声说。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冥冥之中,连通了那位草药女巫的灵魂。   当她决定支持伊莲娜得到她所应有的一切时,似乎也预先窥见了自己的结局。不过,既然命运把她放在了这里,阿莉安娜依旧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   只不过,她不是无私奉献的母亲,所以要稍稍为自己上一点保险。   ……   在签字继承遗产的一周之后,伊莲娜终于收到了来自王宫的命令,要她前去觐见国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之后,她就将正式成为新的艾顿公爵。   因为这件事,这一周的时间里,伊莲娜一直在做各种准备,主要是学习宫廷礼仪、王宫人员构成现状以及王都的贵族谱系。出于体贴她的想法,几位追求者都暂时按兵不动,让伊莲娜能够不受任何干扰。   而现在,是检验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在老公爵时代,阿莉安娜就已经实际掌控了整个艾顿庄园的管理权,以及一部分老公爵名下的产业。现在伊莲娜是个女大公,她身为女管家,更是名正言顺地接手了对方身边的一切事务,将男管家排挤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这一次前往王宫,阿莉安娜也会随行。   这让伊莲娜放松了许多。   对她来说,独自一人来到艾顿庄园,就已经是想也想不到的际遇了,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幸好有阿莉安娜提点,才没有做出任何失礼之事,但要让她独自进宫,还是有些勉强。   作为护花使者,她的四位追求者自然不落人后,纷纷表示可以一起前往。   阿莉安娜虽然看不惯他们,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他们在,伊莲娜的处境会好很多——她没有接受过任何贵族教育,外人看待她的视线难免苛刻一些,但是有这些人站在她身后,就算想挑她的毛病,也要慎重考虑一下了。   艾顿庄园距离王都不算远,但路上也要走个几天。   而这一路,几乎都沦为了保罗少爷,雷蒙德公爵,萨克先生和小威廉先生的表演舞台。四个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在伊莲娜面前表现,你讲解途经城镇的历史,我就炫耀神殿在这里有过的荣光,你展示自己高超的马术,我就直接表演一套可以直接御前呈览的盛装舞步,甚至就连伊莲娜日常的饮食,他们也想插手,只不过被阿莉安娜挡回去了。   为此四人都来找她抱怨,认为她并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   “难道你没有如愿与伊莲娜小姐相处,交谈吗?”阿莉安娜反问。   是相处了,但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相处。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所有人聚在一起,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独处。至于向伊莲娜小姐展示自己的魅力,乃至跟她说一些诗词歌赋和哲学之类的话题,更是无稽之谈。   然而,这似乎又不能怪阿莉安娜。   于是阿莉安娜理直气壮地道,“需要再申明一次,我不能左右伊莲娜小姐对你们的观感,也会完全尊重她的想法,如果她对你们的态度产生变化,我恐怕就不能再提供什么帮助了。”   是的,在伊莲娜已经继承了遗产,并且马上就会成为公爵的现在,攻守之势已经发生了变化,阿莉安娜作为伊莲娜的代言人,也不用对这些家伙太客气——她已经忍他们很久了。   令人惊讶——阿莉安娜认为没什么好惊讶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是,遭此对待的四位男性,竟然都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之色,反而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客气。   伊莲娜见状若有所思。   她觉得阿莉安娜是自己生平所见最厉害的一个人,自然事事都愿意效仿她。阿莉安娜总怕她会因此学坏,但又不能直接告诉她这是坏的。   她怕伊莲娜问自己,如果很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队伍就在一种很微妙的氛围之中,来到王都。   到了这里,伊莲娜很快就发现,王都固然更大,王宫也更华丽,但一切并没有比艾顿庄园超出太多,而贵族生活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高雅。   是,他们会谈论哲学、法律、歌剧、小说和最新流行的时尚,但是凑在一起说绯闻和八卦的样子,跟修道院里的女孩们,或者艾顿庄园的仆人们,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分别。   而且,就像是伊莲娜最新领悟到的那样,只要她先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减少那种忐忑不安的神态,表现得从容自若,周围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客气一些,王宫的仆役们也是如此。   国王陛下是个大胖子,这让他的威严至少降低了六成。最重要的是,他也同样对伊莲娜的美貌十分赞赏,而伊莲娜在这段时间里,至少已经学会了如何应付自己的追求者,因而应对十分得体,最终顺利地取得了国王的好感,正式继承了艾顿公爵的领地和爵位。   看得出来,国王陛下很想让伊莲娜留在王都一段时间。   但不管是阿莉安娜还是伊莲娜自己,都认为停留时间太长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的伊莲娜,只是学会了如何应付一些场面,距离一位真正的贵族公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东西要学习。因而借口领地刚刚更换了主人,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一行人又离开了王都。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王都的话题。   无论是一位女大公的出现,还是伊莲娜的美貌,亦或是她那四位身份各不相同的护花使者,都值得人们议论和揣测一番。   而此时的伊莲娜,已经回到了艾顿庄园。   很奇怪,虽然她也只在这里住了很短一段时间,还有很多地方不能适应。但是出去一趟回来,伊莲娜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将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了,回到这里,就可以全然地放松下来,不像在外面时那样紧绷。   她将这个感想告诉阿莉安娜。   阿莉安娜却并不奇怪,“您已经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在自己的地方,自然和外面不一样。”   “那么你呢,阿莉安娜?”   “什么?”   “我是说,你也将艾顿庄园当成是你自己的地方吗,在这里,你也会像我这样完全放松下来吗?”伊莲娜看着阿莉安娜的眼睛问。   阿莉安娜有些吃惊于伊莲娜竟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在内心深处,又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尘埃落定感,伊莲娜的成长是如此迅速,她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阿莉安娜的能力和她的身份,显然并不匹配。   如果说,以前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感受,那么这一次前往王都,见识到更多贵族的日常生活,一切就都变得清晰了。   一般的女管家是什么样的?   她们负责女主人身边的一切事物:珠宝首饰和衣裳布料的整理和收藏,每天的食材采买与烹饪,整个庄园的清扫和维护……总而言之,作为女主人的助手,她们大多数时候负责的都是家庭内部的事务,偶尔跟随女主人外出交际,至于更多的事,那是男主人和男管家的职责。   而阿莉安娜呢,她不仅掌控整个庄园的事务,也负责外面的外面的交际往来,更管理着一部分——现在是大部分了——公爵名下的资产。   女管家已经是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但很显然,阿莉安娜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职位。   如果她是一名男性,完全可以离开庄园,获得更加体面的职业和身份:律师,秘书,工厂管理者,并且拥有自己的房子和私产。但她是一位女性,除了女管家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工作可以容纳她了。   这样的她,固然掌握着整个艾顿庄园,但她会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觉得安稳和满足吗?   “事实上。”阿莉安娜吐出一口气,说出了一部分的真相,“在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打算好要离开了。”   “去做什么?”伊莲娜好奇地问。   “还不知道,但总有我能做的事。”阿莉安娜说。   伊莲娜又问,“那么,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吗,阿莉安娜?”   “是的。”阿莉安娜低声说。   虽然她的目的并不纯粹,更不全然是好心,但是,是的,她是为了伊莲娜才改变自己的计划,留在艾顿庄园。   “哦,上帝!”伊莲娜双手交握忍不住道,“谢谢你,阿莉安娜。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应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庄园的主人,甚至因此而感到安心。”   她脸上浮现出一片激动的薄红,松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又转回来,握住阿莉安娜的手,“告诉我,亲爱的,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留在这里是值得的?”   阿莉安娜动了动唇。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但她毕竟是阿莉安娜,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太突兀了,说不定会吓到伊莲娜。而在这件事上,她承受不起任何失败的可能。   况且,即使现在说出来了,而且好运降临,伊莲娜也应允了她,这种感情又能延续多久呢?   阿莉安娜想要的比这更多。   最后她说,“那就请您继续信任我吧,伊莲娜小姐。”   伊莲娜看着她,有一会儿,她们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十分微妙,过了一阵子,伊莲娜才开口。   “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她说。   “这不合规矩。”   “你从来不是守规矩的人。”伊莲娜毫不客气地指出,“而且,我以为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不需要再这样生疏了,阿莉安娜。”   阿莉安娜无法反驳,只好握住伊莲娜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   “那么……如您所愿,伊莲娜。”   但愿将来有一天,你得知一切的时候,不会收回曾经赋予我的这些特权。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伊莲娜想要后悔,应该也晚了。   这样想着,阿莉安娜不由露出了一个曾经被伊莲娜称赞过的笑容。 第247章 花瓶女公爵(5) ◇   ◎庄园里少了一位客人。◎   阿莉安娜压低礼帽,走进咖啡厅。   她这时的装扮,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位中产阶级出身的绅士了。   由于她天生较常人更为锐利的五官,这样的装扮,放在阿莉安娜身上半点都不突兀,绝不会让人察觉出不对来。因而咖啡厅里虽然也有几个人因为门口的铃声抬起头来,但很快就又因为这身过于普通的装扮而移开视线。   阿莉安娜视线在咖啡厅里一扫,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她大步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来。这时,服务员也赶了上来,请她点单。阿莉安娜压低声线,随手点了一份,便合上了菜单。   等服务员走开,对面的那人才有些紧张地开口,“阿莉安娜小姐。”   阿莉安娜扶了一下帽子,刀一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巴,将双手紧紧抓着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阿莉安娜面前,本来想说一句“调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敢开口。   好在阿莉安娜显然不会不明白,她伸手接过纸袋,打开之后迅速翻看。   在私家侦探坐立不安的等待之中,阿莉安娜很快就看完了所有的资料,然后迅速将其中一部分抽出来,剩下的分成几份,折了一个角作为区分,再重新装回袋子里,推给对方。   “按照这个顺序,一份一份交给他。”她简练地说。   私家侦探差点站起身应答,“是的,我明白了。”   阿莉安娜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压在纸袋下方,又将被自己抽出来的部分叠好放进大衣口袋,然后站起身,按着帽子朝对方微微致意,便转身离去了。   直到此时,服务员才准备好了她点的那一份咖啡,正好送上来。   阿莉安娜就着她手里的托盘,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然后风度翩翩地留下一笔小费,大步走出了门。徒留女服务员站在原地,回味这位奇怪的客人在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风采。   ……   阿莉安娜回到庄园里时,伊莲娜正陪客人们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从王都回来之后,这四人追求的态度就更加明显了,而伊莲娜也不得不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应酬他们上。   正是蔷薇盛放的季节,他们坐在爬满了蔷薇藤蔓的长廊下,正在谈论一部最近发表的诗歌。   伊莲娜最近疯狂补充了许多的常识,但在诗歌赏析上,仍然不怎么能说得上话。不过,她光是捧着杯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用专注的视线看着发言的人,就足够点燃现场的气氛,让四位追求者迫不及待地高谈阔论,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   不过,细看就会发现,气氛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   几位追求者言语之间颇有火药气息,彼此谁都不服谁,渐渐争论得面红耳赤,快要忘记自己原本是在做什么了。   但也有人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那就是不学无术的保罗少爷。要说城里和王都有什么新鲜好玩的花样,他再清楚不过,但涉及到文学或哲学,他也只有一些从报纸上看来的充场面的话可说。   毫无疑问,保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   所以阿莉安娜一出现,他就立刻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询问她今天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希望能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忘掉那该死的诗歌。   “新鲜事倒是有一件,保罗少爷。”阿莉安娜一边将帽子和大衣脱下来,一边道,“卡德大师最新创作的歌剧,明日就要在城中上演了。”   “那我们一定不能错过!”保罗立刻大叫着,吩咐仆人去歌剧院买票,又转过头来对伊莲娜道,“您一定要去看看,卡德大师的作品,每一部都是经典,不容错过。”   伊莲娜看向阿莉安娜,见她轻轻点头,便含笑道,“您说得对,我也的确很希望能够多增长一些见识。”   既然伊莲娜要去,其他人就不可不去了。   于是第二天出门时,队伍的规模便庞大得有些惊人,沿路引起了不少围观和议论。   而在这种议论之中,“艾顿庄园换了一位新主人,这位女主人年轻貌美,追求者众多,而且每一个都位高权重”的消息,便如风一般传遍了周围的土地。   这样的传言,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用,但却能够让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知不觉间习惯伊莲娜的存在。   对于一名贵族淑女来说,追求者众多,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种无形的荣誉。被这样一位公爵统治,无疑是能够让人安心的。   当然,一次两次的传言,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好在伊莲娜实在是太年轻了,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这种变化发生。   不多时,车队就来到了歌剧院。   这时的歌剧院,也是一处社交场合。贵族们在这里有专属的包厢,各种服务十分齐全,几乎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间。   不过现在戏还没有开场,众人都聚集到了伊莲娜的包厢之中。   这边的动静,也被其他人注意到,于是纷纷前来招呼。等到这一轮寒暄过去,才能安稳地坐下来,喝点茶水,吃两口点心,等待即将开场的新剧。   直到这时,伊莲娜环顾四周,才注意到保罗少爷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包厢里了。   但当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保罗少爷也正好从外面推门进来,让伊莲娜刚刚冒头的一点点疑惑,重新被打消。   “今天真是一出好戏!”保罗意气风发,向众人介绍自己刚才打探到的消息,包括这出新剧的大致剧情和几位出演新剧的重量级男女演员。   话题于是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演员们的花边新闻上。   这些歌剧演员成名之后看似风光无限,被无数人簇拥,但在贵族们眼中,依旧是可以消遣的对象。大部分的歌剧演员,无论男女,红了之后都会接受一位大人物的追求,成为对方的情人,以便得到庇护和更多的机会。   这家歌剧院里最红的女演员凯瑟琳,传闻就是一位政府高官的情人。   伊莲娜注意到,保罗少爷在讲这件事的时候,频频征询萨克先生的意见,又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似乎意有所指。而萨克先生果然也表现得很不自然,态度僵硬得完全无法掩饰。   她不由又看向阿莉安娜。   阿莉安娜说过,伊莲娜只需要暂时应付一下这些追求者们,最终,她会想办法让这些人全都出局,所以伊莲娜无需担忧要嫁给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此刻,伊莲娜意识到,或许,一切已经开始了。   她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演出十分顺利。剧情精彩、歌喉嘹亮,就连伊莲娜这种刚刚接触歌剧没多久的人,也逐渐被吸引进去,看得如痴如醉。当最后,男女主角带着其他演员出来谢幕时,她也跟其他人一样站起身,为他们热烈鼓掌,同时也燃起了一些对歌剧的兴趣。   以后,这些东西会是她的必修课,幸运的是,它们并不完全都是枯燥无味的。   谢幕结束,众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因为按照惯例来说,歌剧演员们还会到包厢来,感谢一些特殊的客人。伊莲娜作为新任的艾顿公爵,显然应该拥有这样的排场。   不久,抱着捧花的女主角凯瑟琳果然出现在了包厢的门口。   只是,和众人想的不一样,她来见的人似乎并不是伊莲娜这位新任公爵,而是在政府部门任职的官员萨克先生。   尽管凯瑟琳已经十分克制,可是她看向萨克先生的视线,她跟萨克先生说话的语气,但凡是有过感情经验的人,没有一个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的。就算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伊莲娜,也因为一开始的怀疑而迅速猜到了真相。   众人都默契地保持安静,凯瑟琳小姐陷入恋爱的甜蜜之中,喋喋不休,只有萨克先生一脸僵硬,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这时,自然就需要仗义执言的保罗少爷跳出来,替他将事情挑明了。   “难怪刚才我们提到凯瑟琳小姐,萨克先生一言不发,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那确实不方便说什么了。”保罗少爷表情夸张地说。   萨克先生转头瞪着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阿莉安娜见状,立刻站起身道,“既然萨克先生和凯瑟琳小姐有话要说,咱们就先告辞吧,把空间留给他们。”   伊莲娜立刻站起身,其他人便也跟着离开。   凯瑟琳小姐身为交际场中的明星,哪怕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在保罗少爷开口的时候,也已经回过味来了。此刻,她有些惶然地看向萨克先生,脸色煞白地问,“亲爱的,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萨克先生虽然生气于自己被算计了,却也没有迁怒凯瑟琳,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怎么会过来?”   “不是你派人给我送了花吗?”凯瑟琳举起怀中的玫瑰花束,“还写了卡片,让我到这里来与你见面。”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萨克先生已经确认,这件事是别人捣鬼了。   他忍不住含恨地叫了一声,“保罗!”   其实作为一名拥有体面身份的政府官员,萨克先生有一两位情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保罗少爷、小威廉先生,也未必就那么干净,更不用说那位至今还是已婚之身的雷蒙德侯爵了。   然而事情闹到伊莲娜面前,就有些不妙了。更不妙的是,他还有四位如狼似虎的竞争对手,抓住了这个把柄,绝不会再给他一点点机会,必然会设法让他从这场追求之中出局。   不过,萨克先生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因为保罗少爷那个脑子,要说他能够想出这种办法来,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或许,他也只是被人操纵的棋子,背后还藏着其他人。   是惯于走偏门的雷蒙德侯爵,还是老谋深算的威廉主教?萨克先生一时难以做出判断。   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现在要考虑的,是办砸了这件事之后,该如何收场——他代表的是政府方面的利益,能否得到伊莲娜小姐的垂青,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婚姻大事,更会影响到政府方面的决策和计划。   ……   萨克先生具体遭遇了什么,伊莲娜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第二天一早,憔悴得好像一夜未睡的萨克先生,就拎着行李箱,前来向她辞行,表示自己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务要忙,不能继续留在庄园度假,十分遗憾,但也只能仓促离开,请伊莲娜这位主人见谅。   此刻的他,看起来已经全然没有了伊莲娜第一天来到庄园时所见到的那种春风得意的神态。   伊莲娜客气地跟他寒暄了两句,便把人送走了。   从此以后,她便没有见过萨克先生,也没有再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最终的结局如何。   庄园里少了一位客人,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影响,但又似乎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正在三位男士之间浮动,让他们看起来要比之前更紧张一些。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态度都还是以试探为主,那么萨克先生的出局,无疑就让竞争突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但最让人不安的,还是萨克先生出局的方式。   悄无声息,事先没有半点征召,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虽然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就像萨克先生说的那样,他们并不能保证自己的把柄不落到旁人手里,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揭破,成为对付自己的利器。   当然,想得这么多的,只有雷蒙德侯爵和小威廉先生,至于亲自策划了这件事的保罗少爷,他还处在兴奋自得之中不可自拔呢。   然而雷蒙德侯爵和小威廉先生,又不可能就这件事进行商议。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保罗少爷是没有那种脑子的。那么这件事,就只能是有人指点了,在背后把他当枪使了。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雷蒙德侯爵和小威廉先生互相怀疑,但这又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被验证的答案,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心底提起戒备,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对方过多接触。   如此一来,气氛自然就显得诡异了。   阿莉安娜有些遗憾他们没有打起来,在互相针对之中揭破对方的隐秘。但她也不是很意外,身为贵族,他们不会轻易互相撕破脸,这是事先就已经预料到的。   不过没关系,阿莉安娜已经写好了剧本,做出了足够详尽的安排,可以一步一步将局势引导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   接下来,只需要等下一个机会。   阿莉安娜一度以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十分顺利,然而事实证明,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人心,毕竟是一种太过傲慢的想法。她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控制,又怎么能完全地掌握别人的心思呢?   或者说,她身为女性,揣度男性的心思和想法,本身就是有缺失的。尤其她又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女性,虽然足智多谋,事实上并没有恋爱的经验,也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男人。   自从萨克先生离开之后,气氛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凝滞,剩下的三位先生开始默契地错开与伊莲娜小姐相处的时间。   中午,保罗少爷会陪伊莲娜用餐,用诸多妙语让伊莲娜保持开怀的情绪和好胃口。   下午茶时分,就是雷蒙德侯爵尽情展示自身才学的时刻,他会给伊莲娜推荐一些对她很有用处的著作,并且亲自为她讲解其中不明白的部分。   到了黄昏,就是小威廉先生的时间了。   由于伊莲娜的身体有些瘦弱,所以阿莉安娜安排她晚饭前在庄园里四处走走,锻炼一下身体。小威廉先生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陪伊莲娜一起散步,共同享受一段宁谧的时光。   对于这种结果,伊莲娜乐见其成。   因为当他们不分开的时候,一整天都想待在伊莲娜身边,不错过任何机会。但尽管与他们相处并不算一件十分难以忍耐的事,但伊莲娜还是很渴望有休息放松的时候。   而现在,晚饭之后的漫长光阴,就都是独属于伊莲娜的了。   这时,阿莉安娜会充当她的老师,给她讲一些她身为公爵必须要懂的东西。   这堂课没有课本,也没有预先准备,总是阿莉安娜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其中还夹杂着她自己遇到过的各种情况,伊莲娜将之当成睡前故事来听,觉得很有趣味。   总之,在这种默契之中,又安稳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就在阿莉安娜觉得太过平静,琢磨着如何添点波折时,一件完全在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傍晚,伊莲娜照旧在夕阳下绕着庄园的房屋散步,而小威廉先生也照旧陪同。这次他们稍微走远了一些,遇到了一片相当漂亮的花海。就在伊莲娜欣喜地凑上前去,嗅闻一朵芬芳美丽的花,打算将之采下,带回去妆点房间时,小威廉先生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然后,这位英俊的年轻人,以一种十分热烈的口吻,向伊莲娜表白了自己的爱情,并试图亲吻她。   幸好,眼前是一株荆棘蔷薇,伊莲娜在情急之下折断枝条,挥舞时上面的刺划破了小威廉先生的脸。对方吃痛之下放手,她才得以跑回庄园。   当她惊魂甫定、面色惨白地跑进书房时,待在这里处理事务的阿莉安娜简直惊呆了。   她急匆匆地站起身迎上去,“伊莲娜,这是怎么了?”   伊莲娜手里还抓着那枝立了功的蔷薇,只是娇嫩柔软的花瓣,已经因为之前的折腾和奔波散落无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她紧紧地攥着它,直到阿莉安娜掰开她的手指,将枝条取走时,伊莲娜才因为疼痛而回过神来。   枝条上的刺,同样划破了她的手心。   “天哪!”阿莉安娜握着伊莲娜的手,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底生出,直冲到天灵盖。   但她反而没有再追问,而是先拉着伊莲娜坐下来,替她处理了伤处,上药包扎,然后才展开双臂,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问,“伊莲娜,亲爱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伊莲娜紧紧靠着她,似乎也终于从这个怀抱之中汲取到了一份温度。她睁开眼睛,小声说,“是小威廉先生,他……他突然抱我,我吓了一跳,就用枝条划伤了他的脸……”   说到这里,她有些忐忑地抬起头,想看一看阿莉安娜的脸色,判断自己是否闯了祸。   但阿莉安娜一只手稳稳地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只能顺服地贴在对方胸口,听着阿莉安娜微微加快的心跳。   “我知道了。”阿莉安娜摩挲着伊莲娜的头发,柔声道,“别担心,伊莲娜,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就在这时,雷蒙德侯爵和小威廉先生联袂来寻阿莉安娜。   原来小威廉先生虽然没能追上伊莲娜,但脸上受了伤,他也不敢大意,立刻也回到了庄园,不巧正遇上了雷蒙德侯爵。他虽然想把人甩开,但后者怎么可能会答应?只好带着人一起过来了。   他来找阿莉安娜,主要是想问问有没有能用的药,怕脸上留下不体面的疤痕。   至于伊莲娜,小威廉并不担忧。毕竟这里是艾顿庄园,而伊莲娜是此间主人,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走丢了。   谁知道一进门,竟然就看到了被阿莉安娜抱着安抚的伊莲娜。   更让小威廉意想不到的是,看到她,阿莉安娜凑到伊莲娜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松开手,让伊莲娜坐在沙发上,自己起身迎了上来。他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情况,阿莉安娜的拳头就已经砸到了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第248章 花瓶女公爵(6) ◇   ◎“我想,我该教导您一些别的东西了,伊莲娜。”◎   小威廉被这一拳砸懵了。   以他的身份——不管是家族继承人还是主教的侄子——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即使进出王宫也不会感到局促,生平见识过的最“野蛮”的事,就是大学时在校园里看足球队的比赛,但那也是旁观他人的身体碰撞,并非自己亲身体验。   何况动手的人还是阿莉安娜。   别看大家平日里对她客客气气,但彼此之间的身份之别是非常明显的。   所以小威廉反应过来之后,登时怒意升腾。   其实他心里也很憋屈。毕竟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女人们追逐的对象。像这样花心思去取悦一个女性,还是头一次。伊莲娜的美貌,让他可以勉强忍耐这个跟其他人竞争的过程,但小威廉能给予的耐心并不多。   特别是最近……   想到那件事,小威廉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一瞬间,怒气和恼火彻底压过了他从小所受的绅士教育。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直起身,就要朝阿莉安娜动手。   然而高高举起的胳膊被阿莉安娜抬手架住,然后又给了他的腹部一拳。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这一幕的循环,小威廉始终在尝试挣脱阿莉安娜的控制,然而女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招架住了他的所有动作,并给予不客气的回敬。   雷蒙德侯爵在一旁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故,刚开始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见阿莉安娜下手毫不留情,小威廉脸上已经出现痛苦的神色,才连忙上前,将阿莉安娜拉开,“阿莉安娜,你失礼了。”   阿莉安娜回过头,那双锐利的眸子扫向他,让雷蒙德侯爵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但这气息只是一放即收,阿莉安娜认出了他,松开了攥着小威廉衣领的手,顺着他的拉扯后退了几步。然后她才开口,“抱歉,我有些失控。但如果侯爵您知道他对伊莲娜小姐做了什么,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伊莲娜小姐?”雷蒙德侯爵吃了一惊。   “是的,侯爵先生。”坐在沙发上的伊莲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轻声道,“就在刚才,小威廉先生对我有一些冒犯。阿莉安娜因为心疼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请您千万不要责怪她。”   雷蒙德侯爵朝她看去,见伊莲娜面色微白,眼底含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立刻心疼了。   他本来就是怀疑小威廉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才故意跟上来。此刻联系起两件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且雷蒙德侯爵经验丰富,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小威廉的打算了。   生米煮成熟饭,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他自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用再按部就班地追求伊莲娜。   对此,雷蒙德侯爵自然是生气的。   四个人一起追求伊莲娜,就是已经默认了游戏规则:不管最后胜出的是谁,其他人都会保持绅士风度,让这件事完美结束。然而小威廉的行为,却打破了这种默契。   如果谁都能乱来,那还要规矩做什么?   作为一名依靠规矩而得利,混得风生水起的侯爵,雷蒙德对于这种行径,可以说是十分厌恶。   年轻人……   不过,很明显,伊莲娜并不是能用这种手段得到的女孩,她敏感又警惕,即使艾顿庄园是她的地盘,也始终注意与人保持距离。   或许也是因此,小威廉才失去了耐心,却反而激怒了她。   这么一想,雷蒙德侯爵心下不由一动。   萨克先生已经出局了,而保罗从来就没有什么威胁性,现在,对雷蒙德侯爵而言,唯一的对手就是小威廉了。因为威廉主教的存在,这个对手是非常棘手的。神殿地位特殊,在很多方面都能说得上话,牵扯到神职人员,事情就必须要慎之又慎。   雷蒙德侯爵之所以不急着与伊莲娜更进一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现在,小威廉自己行差踏错,如果能够借此机会,让他也出局……   光是想一想,雷蒙德侯爵的心跳就变快了许多。当然,这件事有一些难度,可是将会获得的回报,也是难以想象的丰厚。   何况……雷蒙德侯爵看向一脸冷意的阿莉安娜,再看看虽然柔弱,却态度坚定的伊莲娜……这件事并不需要他冲锋陷阵,顶多只是在旁边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而已,为什么不干呢?   想清楚之后,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做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怒气冲冲地对着小威廉问,“小威廉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以为您是一位标准的绅士,恪守贵族的礼仪,所以把您引为良朋。您竟会这样冒犯一位女士!这真是我再想不到的事,我会写信给威廉主教,将这件事如实告诉他的!”   说完,又转过头去安抚伊莲娜,让她不必惊慌害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这件事也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解决。   “真的吗?”伊莲娜双手在胸前交握,期盼地看着她,“阿莉安娜——我是说,她刚才气疯了,才会对一位贵族动手,但这都是为了维护我,雷蒙德侯爵。我真不忍心让她因此而受到任何一点责难。”   雷蒙德侯爵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反驳她。   虽然他觉得要保住阿莉安娜很不容易,但并不妨碍他在这个时候说好话安慰她,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尽力。   小威廉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见雷蒙德侯爵和伊莲娜相谈甚欢,谁都没有注意自己,而阿莉安娜还冷着脸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一瘸一拐、不甘心地离开了。   威廉主教第二天就赶到了。   他一到艾顿庄园,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立刻押着小威廉来向伊莲娜道歉,极言他是因为“太喜欢伊莲娜了,所以才情不自禁”。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   人们怎么能责怪一位陷入爱情之中,因此而行事疯狂的年轻人呢?   伊莲娜也并不反驳,只是默默垂泪。   雷蒙德侯爵在一旁做护花使者,“年轻人一时糊涂,也很正常。只是伊莲娜小姐身体本来就娇弱,哪里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变故?依我看,以后还是彻底将两人隔开,彼此相安无事的好。”   威廉主教当然不同意。事到如今,总不可能再换一个人,如果小威廉废了,那就等于是将庞大的利益拱手让人。   已经投入了许多的威廉主教,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阿莉安娜身上。   虽然是为了伊莲娜,但她打了一位贵族,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威廉主教一定要追究,阿莉安娜绝对无法逃脱制裁。而现在的伊莲娜,虽然有了公爵的名头,却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庇护她。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了阿莉安娜一眼,才转向伊莲娜,“这件事暂且不提,现在,还是先来说一说我的侄儿在艾顿庄园遭人殴打致伤的事吧,伊莲娜小姐。”   伊莲娜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她面色平静地道,“我愿意捐出一笔钱给神殿,作为对这件事的补偿。”   这话一出,雷蒙德侯爵和在一旁看戏的保罗少爷都是面色一变。   要了结这件事,必然要一大笔钱。而他们早就将艾顿家的财产视为了自己的东西,只是暂时由伊莲娜保管而已。现在伊莲娜要花他们的钱了,怎么可能不心痛?   雷蒙德侯爵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早知道伊莲娜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当初就自己去保阿莉安娜了。   神殿固然难缠,但神殿又不是只有威廉这一个主教。雷蒙德侯爵在神殿也有关系,自己拿这份好处不好吗?   只是当时觉得麻烦,敷衍了过去,现在总不能再开口说“我还有别的办法”。   正踌躇间,便见保罗少爷跳了出来,“我反对!”   众人俱是转过头去看他。   保罗虽然是个草包,但毕竟是一位贵族,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还是很清楚的。这个时候跳出来,显得很不合理。   伊莲娜面露讶色,雷蒙德侯爵十分意外,至于威廉主教,突然冒出了一点很不妙的预感。   他想到了已经出局的萨克先生。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谁都没想到保罗会突然发难,更没想到,他能一击建功。虽然他们都相信,那一定不是他本人的意志,但他背后藏着一个高人,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难道……那位高人又要出手了吗?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就听保罗大声道,“小威廉先生,我如果是你,现在应该羞得不敢出门了才是,哪里还有连来找伊莲娜小姐的麻烦?依我看,阿莉安娜小姐打得好,要不然,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就把自己包装成一片深情,骗过了所有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都惊呆了。   “胡说八道!”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威廉主教,他大喝一声,冷冷地瞪着保罗少爷,“保罗先生,说这样的话,是要负责任的。”   一般人面对他的施压,说不定已经退缩了。然而保罗不是一般人,在他有理的时候,即便是国王,也不能妄想靠威势和身份压服他。   他大声道,“我可以用自己的名义起誓!如果威廉主教不信的话,或许可以写信去小威廉先生的学校问问。那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少。为了维护小威廉先生的名誉,大家都有志一同地保密,可是他却利用了所有人的善心,妄图欺骗伊莲娜小姐,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威廉主教回头看着侄子,见小威廉先生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心里已经信了七分。   他心中恼怒,不仅仅是因为伊莲娜这边彻底搞砸了,更是因为神殿在这方面的教义是非常严格的,他是神殿的主教,他的侄子却违反了教义,光是想想都知道,这件事曝光之后,他的处境会变得多么难堪。   事已至此,威廉主教就算还有百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保罗少爷,又扫了一眼伊莲娜和阿莉安娜,便气冲冲地带着侄儿离开了。   他走之后,保罗少爷立刻上前,得意地向伊莲娜邀功。   雷蒙德侯爵不无酸意地道,“真是令人吃惊,这样的是,我却半点都不知道!保罗少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种事,只要有心,总能听到一些。”保罗摆了摆手,做出“这不值一提”的表情,实际上得意都快从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溢出来了,让雷蒙德侯爵看得很是不适。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上次萨克先生出局,他本以为是威廉主教在背后谋划,借助保罗少爷的手,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   但从今天的情况看来,威廉主教毫不知情。   否则他也不会被保罗少爷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既然如此,那个藏在保罗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还有谁会在意这件事的发展,还有谁能够从这件事之中得到足够的好处?   雷蒙德侯爵百思不得其解。   ……   与雷蒙德侯爵不同,威廉主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幕后主使之人。   与这件事利益相关的人实在太少了,用排除法去掉不可能的人,剩下的那个,即使再让人想不到,也是唯一的选择。   威廉主教眼神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阿莉安娜,沉声问道,“是你吧,在背后安排了这一切的人。”   “是我。”阿莉安娜没有否认。   可能的人选就这么几个,现在四个追求者已经出局了两个,情况一目了然,否认也没有意义。   猜测被证实,威廉主教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么生气。他看着阿莉安娜,有些不解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很抱歉。”阿莉安娜说,“不管您是否相信,我的目标并不是小威廉先生。我只是给保罗少爷介绍了一个十分可靠的私家侦探,没有想到……”   她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之前威廉主教也曾以一种势在必得的语气说过,她只要给小威廉制造机会就可以,至于其他的,要让年轻人自己去发展。既然如此,年轻人自己出了纰漏,被保罗少爷查了出来,她自然也是概不负责的了。   威廉主教当然是不信的。但小威廉不争气,也是事实,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又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志向没有改变,但现在看起来,你似乎是打算留在伊莲娜小姐身边了?”   “是的。”阿莉安娜说,“我的志向,与留在伊莲娜小姐身边并没有冲突。”   当时威廉主教问的是志向是否改变,可不是会不会留下来。他自己从答案之中产生了错误的理解,跟阿莉安娜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冲突?”威廉主教下意识地反驳。   只是话才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   留在一位公爵身边当个女管家,并不是阿莉安娜的志向。因为这个职业做到她现在这样,已经到顶了,不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而这个位置,明显是无法容纳她的野心的,即使老公爵没有死,威廉主教相信,不久之后,阿莉安娜也会主动求去。   所以,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阿莉安娜想要满足自己的野心,掌控更多的权势,拥有更高的地位,就必须要离开。   可是局势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坐在公爵之位上的,是伊莲娜那个天真娇弱的小姑娘。   阿莉安娜在老公爵身边,再受信任和看重,都不可能独揽大权,但在伊莲娜身边就不同了。   如果伊莲娜完全地信任她,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她,所有的产业都让她打理,她就会成为艾顿庄园实际上的掌权人。至于身份是什么,反而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伊莲娜会这样做吗?   威廉主教毫不怀疑。   他早说过,阿莉安娜是可以操纵人心的,只看她想不想而已。   现在,她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刻,威廉主教意识到,他和阿莉安娜的合作,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了。   神是什么?神是人们心头的寄托。当他们感到迷茫,感到困惑,感到不满足时,就会求诸于神——以及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以伊莲娜的处境,本来应该很容易成为神殿的信徒。   但现在,阿莉安娜明显想要做的她心中那个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可以倾诉,同时也可以为她指引方向的人。有了这个人,伊莲娜就不会再需要神了。   如果威廉主教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他现在应该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但他并不是。   很早以前,在阿莉安娜还不是艾顿庄园的女管家时,威廉主教就看出了她的野心。那时,他就没有小看过阿莉安娜,现在就更不会与她交恶了。   平心而论,由阿莉安娜掌控艾顿庄园,对神殿、对他来说,都不是坏事。   最终,他朝阿莉安娜举起杯子,“祝你好运,阿莉安娜。”   “借您吉言,我会的。”阿莉安娜笑着回应。   ……   庄园里又变得冷清了一些。   一方面是人变少了,另一方面,出了小威廉这件事,另外两位追求者暂时都没有来骚扰伊莲娜。   雷蒙德侯爵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状态之中,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而保罗少爷因为一战功成,过于兴奋,这几天都会进城去会他的朋友们,留在庄园的时候也少了。   阿莉安娜回来的时候,伊莲娜正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只有她一个人,但气氛悠然闲适,反而比人多的时候更愉快一些。   看到阿莉安娜,伊莲娜连忙招手让她过去,“试试我亲手泡的茶。用了一种据说是从东方传来的泡法,感觉味道很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有个东方母亲的缘故,伊莲娜对东方很感兴趣。庄园里原本收藏的寥寥几本记载了东方之事的书,已经快被她翻烂了。至于庄园里的珍藏,她最喜欢的也是从东方来的茶叶、丝绸和瓷器。   这些从前只是被收在库房里的东西,如今都被找出来使用了。   阿莉安娜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有些意外于它的味道,不由称赞了几句,听得伊莲娜容光焕发。   两人说了一会儿没什么意义的闲话,阿莉安娜握着茶杯,抬头看向伊莲娜,终于提到了那个最近大家都在避免的话题,“我很抱歉,伊莲娜,让你遭遇了那样的事。”   “那并不是你的错。”伊莲娜好笑道,“你要如何避免它发生?”   “至少我可以更谨慎一些。”阿莉安娜坚持说。   “好吧,好吧。”伊莲娜举手投降,“那么,我原谅你了。这样,你会感到高兴一些吗?”   阿莉安娜沉默了一会儿,才一脸认真地说,“我想,我该教导您一些别的东西了,伊莲娜。”   “什么东西?”伊莲娜好奇地问。   对于学习,她不能说很有热情。但阿莉安娜的课从来不枯燥,而且所学的东西都是自己需要掌握的,伊莲娜也没有什么讨厌的情绪。反而对于新课程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我想,”阿莉安娜松开杯子,双手在桌上十指交错,斟酌着说,“大概是关于男人和女人,关于爱情,以及与此相关的一些东西。”   “哦——”伊莲娜闻言,微微睁大眼睛,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旋即她又冷静地指出了一个问题,“可是据我所知,你至今仍是单身,阿莉安娜。” 第249章 花瓶女公爵(7) ◇   ◎那首甜蜜的、可爱的诗,只是阿莉安娜给予她的一份警示。◎   阿莉安娜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说,“但我看过的、知道的事情足够多。”   伊莲娜安静地闭上了嘴巴。   这话听起来倒是平平淡淡,可是你瞧这个人,已经气得连尊称都忘记了。   而且,她的话伊莲娜确实也无法反驳。   修道院里崇尚禁欲修身,对于男女之情,自然是讳莫如深的——话又说回来,修道院里住的都是年长的修女和年轻的姑娘,也没有任何可发挥的地方。所以伊莲娜就连少女时期的成长,也是懵懵懂懂、遮遮掩掩度过的。   这种事,仿佛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有罪似的。   其实直到此刻,听阿莉安娜提到这个,伊莲娜依旧是有些不自在的。过往的生活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这才刚刚开始显现。   但是她忍住了,没有表露出来。   她已经离开了修道院,以后也不会再回去,势必需要适应并学会外界这些新的知识。   何况小威廉的事,让伊莲娜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是无数人眼中的猎物,无论她自己是什么样的想法,都阻挡不住那些因为垂涎而围拢过来的人。如果什么都不懂,又要如何应付他们?   所以,这部分的学习,跟学那些贵族礼仪、诗歌哲学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她这样说服自己,向阿莉安娜保证,“我会好好学习的。”   阿莉安娜本来还是很严肃认真的,听到这句话,不由失笑,“不用这么紧张,伊莲娜,这并不是常规的教学。”   “什么意思?”伊莲娜好奇。   “这种事可没有教科书。”阿莉安娜说,“所以我也只能就我自己所知道的、所想到的那些人会使出的手段,让您先体验一遍。这样,将来无论遇到任何事,就都能从容应对了。”   伊莲娜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也像他们那样,追求我?”   “是的。”   不知怎么,伊莲娜心底莫名地期待起来了。   说实话,她很难想象,阿莉安娜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这位女管家在她的印象里强大又全能,似乎什么问题到了她手里,都可以从容解决。但正是因为如此,反而让人觉得,她跟那些纤细的感情格格不入。   如果连这个她都会的话,那世上还有她做不到的事吗?   “我会认真学习的。”伊莲娜抱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再次肯定地说。   ……   虽然说了要“追求”伊莲娜,但阿莉安娜对待她的态度,看起来却暂时没有什么变化。   这让伊莲娜有些微的失望——但要是她真的突然变得像是小威廉或是雷蒙德那样,伊莲娜恐怕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一早起来,躺在床上将这个问题又想了一遍,伊莲娜怀着纠结的心情,从床上下来,先穿好衬衣,才摇铃让侍女们进来——这是伊莲娜的新生活中,最需要她适应的一部分。   在修道院的时候,她跟其他很多女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是很寻常的事,但被人服侍着穿衣服,对她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在阿莉安娜并不苛刻,十分爽快地允许了她自己穿衬衣的要求。至于其他的,就只能慢慢习惯了。   毕竟贵族所穿的礼服,和她以前穿的完全不一样,有许多精巧复杂的设计,靠她一个人是无法穿上的。   穿好衣服,洗漱之后,仆人送来了早餐。   据说有些贵族是在床上想用早饭的,吃完之后才会梳妆打扮,等着参加从下午一直延续到晚上的舞会。   但伊莲娜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修道院的管理十分严格,只能在食堂吃饭,三餐以外不允许食用任何东西,一旦被发现,就会受到十分严重的惩罚。   所以一开始,她是每天都去餐厅吃早饭的。   但是用来宴请招待客人的餐厅十分宽阔,那张长桌看起来更是夸张。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吃饭,总觉得不自在。后来有了客人,他们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跟她聊天,伊莲娜就更不愿意去了。   阿莉安娜在她房间的窗前添了一张小桌子,让伊莲娜得以沐浴在清晨的阳光和微风之中,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边品味厨师精心烹饪的早餐。   这一天似乎与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正当这个念头掠过伊莲娜的脑海时,她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从庄园大门方向走进来了一群人,搬着许多的东西。   她不由得坐直了一些,伸长脖子向外看去。   距离有些远,按理说应该什么都看不清,但伊莲娜一眼就认出,走在正中的人是阿莉安娜。   伊莲娜虽然不管事,但姑且还是个公爵,是艾顿庄园的主人,所以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是阿莉安娜一手操办,但她还是会例行公事地向伊莲娜汇报一下的。   譬如今天,身为女管家的她没有来服侍伊莲娜起床,就是因为要进城一趟,有个合同需要商谈。   但不管合同是谈成了还是谈崩了,应该都不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回来。   伊莲娜看了一眼,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加快速度吃完了早餐。等她下了楼,阿莉安娜也正好指挥着工人们将东西搬进来。伊莲娜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都是绘画用的工具,伊莲娜小姐。”阿莉安娜说,“您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我想,也是时候再多学习一门课程了。身为贵族,应该有一项能够拿得出手的艺术特长,这在交际之中是很有用的。”   修道院里是不会交这些的,伊莲娜对于学习绘画并不排斥,她看着工人们将一个个箱子搬运进来,一边说,“可是我没有绘画老师,谁来教我?”   “当然是我。”阿莉安娜说。   伊莲娜有些吃惊地转过头去看她,“你?”   阿莉安娜挑眉,“别看我这样子,从前也学过一些,不算精通,但用来给您启蒙足够了。”   伊莲娜缩了一下脖子,总觉得这个语气,说的不光是眼前的绘画,似乎还在回应自己昨天说她至今单身、没有恋爱经验的话。   看起来成熟稳重的阿莉安娜,好像是个很记仇的小心眼。   既然发现了这个,伊莲娜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挑衅他的权威,立刻道,“我只是有点吃惊,阿莉安娜。你知道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都兼顾到。但这个定律对你似乎无效。”   阿莉安娜被这个称赞取悦了,她微笑着说,“希望我的水平不会令您失望。”   于是这天的下午茶,就变成了绘画教学时间。   用来做模特的是一支刚刚才从花园里摘下来的白蔷薇,插在一只伊莲娜贡献出来的青瓷瓶中,看起来典雅秀丽,风致动人。   雷蒙德侯爵和保罗都不在,会客厅里只有伊莲娜和阿莉安娜。   似乎是为了回应伊莲娜上午的质疑,阿莉安娜让人给自己也准备了一块画板,一边给伊莲娜讲解,一边就动笔作画,等到基础部分讲解得差不多,一幅画也正好完成。   时间有限,她的画精度当然没有那么高,但已经足够令伊莲娜惊叹了。   “这幅画送给我,好吗?”她问。   “不。”阿莉安娜将画卷起来,“画得不够好,以后送你别的。”   伊莲娜抿了抿唇,看她随手将那幅画放在一边,有些不甘心,但又知道阿莉安娜的脾气,已经决定了的事绝对不会更改,于是只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阿莉安娜还真想了想,答她,“等你的画能见人的时候。”   那伊莲娜就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努力学习了。   绘画这种技能,往往是眼睛学会了,手却不行。   伊莲娜看阿莉安娜画的时候,只觉得那支笔在她的手中听话极了,怎么画都好看,每一根线条都是流畅的,每一种色彩都是合宜的,似乎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等轮到了自己,才发现这有多难。   她的线条歪七扭八,总是会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扭曲成未知的弧度就算了,关键是手还会抖,一笔画下去,自己都没眼看。   尽管自从她回到艾顿庄园之后,在阿莉安娜面前就没有任何形象可言,这一刻,伊莲娜还是恨不得抬手遮住自己的“大作”,免得污了阿莉安娜的眼睛。   阿莉安娜倒是很淡定,她走到伊莲娜身边,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在纸上描绘。   伊莲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动作吸引,等到一朵花在纸上成型,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半倚靠在阿莉安娜怀中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阿莉安娜微微一笑,轻声道,“再试试?”   说着,松开手,身体往后退了一点。   伊莲娜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后退,险些从凳子上摔倒,吓得心脏猛地一跳。   但很快,身后刚刚撤走的那双手又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不知为何,伊莲娜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阿莉安娜伸手扶着自己的场景。   从那时到此刻,这个人一直在她身边,给予的扶持的力度——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都从未打过折扣。   “谢谢。”她坐直了身体,声音轻柔地道。   绘画是很有趣的,对于如今没有别的事可做的伊莲娜而言,每天下午在花园里画两三个小时的画,也不失为一种风雅的打发时间的方式。至少对她来说,不跟不太熟悉的人谈论流行歌剧或者哲学问题要好。   特别是,为了能够随时指点她,阿莉安娜也不再整天闷着,而是从书房里走出来,将那些繁复的合同和文件带到花园里来处理。   静谧的午后,四围鲜花环绕、芬芳怡人,她们一个花花,一个工作,互相并不打扰,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与和谐,仿佛她们天生就应该这样一起生活。   偶尔伊莲娜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总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又有时候,她觉得阿莉安娜似乎已经忙了太久,就会故意制造出动静,假意询问绘画方面的问题,引着阿莉安娜暂时从冗杂的工作之中抽身出来,放松片刻。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伊莲娜的进步可以称得上惊人。   从一开始线条抖得不能看的菜鸟,成长到能作出一幅看起来还不赖的画,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周而已。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震惊于这样的进度。但阿莉安娜反倒觉得很寻常,说她有天赋,又肯用心,有这样的成绩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到目前为止,只能说她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绘画技巧,距离成为真正的大师,也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伊莲娜对此倒是不在意,她关注的只有一件事,“你之前说,等我的画能见人了,就送我一幅你的作品,这样算吗?”   “当然。”阿莉安娜打量着画架上的作品,“我明天就开始画。”   伊莲娜立刻期待起明天。   然而第二天她一早起来,就收到了一个噩耗——不,应该是两个。   不知为何有些忧郁,不是进城办事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雷蒙德侯爵,似乎已经想开了,在午饭的时候宣布,他将会加入今天的活动。而听到这个决定,保罗少爷也立刻不甘其后地表示,他在城里的事也已经忙完了,可以留在庄园里陪伴伊莲娜。   虽然当着阿莉安娜的面,伊莲娜大言不惭地认为自己的画作已经算得上“可以见人”,但想到要当着这两人的面作画,她的心情就变得十分不美丽了。   所以早餐结束之后,趁着阿莉安娜还没走,伊莲娜连忙找到她,为难地表示暂时不想让客人们知道自己正在学画。   好在阿莉安娜对此很理解,“那么,就将绘画时间改到晚上吧。”她说,“那时的光线跟白天不一样,正好可以适应一下新的环境。”   伊莲娜立刻就高兴了起来。而这一高兴,她便表现出了与平日的谨慎截然不同的态度,脱口问道,“那么,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晚上可以待在你的书房里画画吗?”   阿莉安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是你的书房,伊莲娜。”   “但现在是你在使用它。”伊莲娜耸肩,“就算身为庄园主人的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也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阿莉安娜的欢迎。”   “当然。”阿莉安娜道,“我无比期盼您的到来。”   于是从这天晚上开始,书房里多了三个画架。   “为什么是三个?”伊莲娜问。   “因为,除了送给你的画之外,我还有另一幅画想画,虽然不知道能否画出来,但我想先试一试。”阿莉安娜说,“请不用在意它。”   第二天伊莲娜再来的时候,那个画架上已经罩上了白布。   老实说,伊莲娜对那幅画的兴趣,远比阿莉安娜送给自己的画更大。不过既然阿莉安娜这样说了,又特意将画遮起来,她当然也不会刻意去偷看——事实上,为了保持神秘感和惊喜感,她连送自己的那一幅也没有看过。   ……   虽然阿莉安娜说,这是她的书房。但一开始,伊莲娜待在这个空间里,多少还是有些局促的。   她已经看了很多书,也跟着阿莉安娜学了许多东西,却还是忍不住对桌面上厚厚的文件肃然起敬,生怕自己轻举妄动,会打乱这房间里的布置,给阿莉安娜带来麻烦。   不过时间一长,这种局促便也渐渐淡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伊莲娜发现,阿莉安娜自己对待这些文件的态度也很随意,真正重要的东西,她早就已经收进柜子里了。   既然如此,伊莲娜也渐渐放开了一些。   画累了,停下来休息的间隙,她也敢在房间里转转圈,翻看一下书桌和架子上的书本了。不过,大部分时候,这些书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因为全都是些厚厚的大部头,很多甚至还是拉丁文或外文书写的,伊莲娜目前还没有学到这些。   倒是靠近书桌的架子上,摆了两本诗集。   伊莲娜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阿莉安娜在看的书。直到她不小心翻到了折页的地方,认出阿莉安娜的字迹。   所以,沉熟稳重的女管家,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东西,是诗集?   尽管伊莲娜自己读的诗集,很多也是来自阿莉安娜的推荐,但她还是有些难以将阿莉安娜和诗集联系在一起。   有时候,阿莉安娜给她的感觉是,因为这些东西是贵族都需要懂得的,所以她才会学,实际上她本人对这些概无兴趣,与之相比,她更愿意处理那些对伊莲娜而言如同天书的文件与合同。   但不知为什么,伊莲娜没有拿这件事去问阿莉安娜。   她将诗集放回原本的位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直到又过了几天,清早她起床的时候,在枕头边发现了一只信封,上面贴了一朵白蔷薇,落款是阿莉安娜。   伊莲娜以一种十分惊奇的心情打开这封信,然后更加震惊地发现,这竟然是一首情诗——虽然它写得很含蓄,所用的意象也全都委婉而暧昧,并没有明确的指代。   但这是阿莉安娜!写的!情诗!   伊莲娜捧着这封信微笑起来,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阿莉安娜放在书架上的那两本诗集——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想到这里,伊莲娜低下头,反复地重读这首诗,只觉得爱不释手。   阿莉安娜竟然也能写出这么可爱的诗歌!   原本伊莲娜对于诗歌,兴趣寥寥,大部分只限于能读懂,只有零星一些能让她惊叹。但此刻,她决定继续精研这门学问。   伊莲娜心情愉快地洗漱更衣,吃过早餐,踩着轻快的步伐下楼。   然后正好迎面撞上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雷蒙德侯爵。   双方问了好,伊莲娜就要走开,却被雷蒙德侯爵叫住。他从身后拿出一束刚刚被折下来的蔷薇花,双手捧到伊莲娜面前,然后对着她吟哦,“亲爱的伊莲娜小姐——您的美貌,就像这娇艳的蔷薇花,刹那永恒。”   后面还说了什么,伊莲娜就不记得了,因为用词过于繁复,用了一些古语,似乎还夹着拉丁文,她没有听懂。   直到雷蒙德侯爵念完了,深情地看着她说,“伊莲娜小姐,这是我刚刚为你作的诗。”   伊莲娜这才知道那是一首诗。   她表情平淡地点头,客气而礼貌地道,“多谢您的心意。”   正当她准备恪守淑女的礼仪,伸手去接雷蒙德侯爵手中的鲜花时,一道惊雷陡然在脑海里炸响。   不,等等……在这一刻,伊莲娜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在不久之前,阿莉安娜曾经说过,会用那些纨绔子弟们惯用的手段来“追求”她,让她提前从中学习。   在此之前,因为阿莉安娜所做的一切都太自然了,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所以伊莲娜从未想过,那原来也是“追求”的一部分。   直到此刻回想,她才意识到,原来从阿莉安娜决定教她画画的那一天起,所谓的“追求”就已经开始了。阿莉安娜没有宣告它,因为这种手段,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   而今天早上的那首取悦了她的“情诗”,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念头一出现,伊莲娜只觉得口中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那首甜蜜的、可爱的诗,只是阿莉安娜给予她的一份警示,并不是、并不是—— 第250章 花瓶女公爵(8) ◇   ◎“小姐,愿您永远沉浸在爱的甜蜜之中,不必悲伤。”◎   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伊莲娜旋即扯出一抹微笑,指尖轻轻抚了抚柔软的花瓣,便收回手,“花很美,可惜我的房间里已经装饰过了,您带回去吧。希望它能给您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雷蒙德侯爵有些遗憾,但对于这个结果,他早有心里准备,于是风度翩翩一笑,“有了您的祝福,一定会的。”   伊莲娜勉强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远远望见阿莉安娜在院子里指挥仆人们,不由就望着她出起了神。   她平常应付追求者们就不算用心,但怎么也过得去,可此刻的心不在焉,却是明显得对面的人都看出来了。   阿莉安娜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像是一株忧郁的水仙花,即便只是孤芳自赏,也足够动人。此刻,雷蒙德侯爵的感受大越也一样,他看着不自觉面露愁容的人,轻声问道,“伊莲娜小姐,您有心事吗?”   伊莲娜被他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嗯?”   “如果您需要的话,或许我会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雷蒙德侯爵说。   伊莲娜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多谢您的关怀,我没事。”   雷蒙德侯爵还想说点什么,但另一边,阿莉安娜已经指挥着人将东西搬进了大厅。他的注意力也就因此被转移,转过头去问,“阿莉安娜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我订了一台钢琴。”阿莉安娜闻言,走过来答道,“伊莲娜小姐需要多学一些东西。”   伊莲娜听到这句话,几乎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她抿紧唇,盯着阿莉安娜,很想开口问问,这是不是又是阿莉安娜“追求”自己的手段之一?   可是,她没有任何立场来问这个问题。   阿莉安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而且效果也确实十分显著,伊莲娜苦笑着想,以后,无论任何追求者使出任何手段,她都不会因此而动容的。   因为她的心已经因为一个不应该的人而乱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曾经令她觉得甜蜜的、可爱的、情不自禁微笑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   可是这个人如此坦荡,她又怎么能责怪对方做得太好,让自己沦陷呢?   这让伊莲娜心底的苦意无限蔓延。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也不敢在阿莉安娜面前露出任何端倪。于是在这一刻,连她自己都很惊奇地发现,她终于成功地撑起了一位贵族淑女在应酬场合应有的礼仪——   那就是无论心里藏着什么样的事,对眼前的人有多少复杂的情绪,都不会让它们泄露一丝一毫,从头到尾都无可挑剔。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尊水晶的雕像,伫立在一旁,听着阿莉安娜和雷蒙德侯爵兴之所至,从钢琴的音色谈到产地,再谈到最近出现的一些音乐作品,话题之广,让伊莲娜不由自惭形秽。   这种感觉比平时更深。   除了出身之外,阿莉安娜没有任何缺点,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应付好每一个人,所以也没有人不喜欢她。   伊莲娜曾经问过阿莉安娜,要怎样才能将她留下来,让她觉得自己是自己的家,是她可以放松的地方。   当时阿莉安娜说,她其实本来已经计划要走了,是为了伊莲娜才留下来的。   在那一刻,伊莲娜只顾着高兴、欢喜,所以没有意识到,阿莉安娜其实避开了她的那个问题。她其实有很多选择,以她的本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都只会是旁人仰仗她,要如何才能让艾顿庄园成为那个唯一呢?   伊莲娜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雷蒙德侯爵一句话惊醒了她。   “鄙人不才,也学过几年钢琴。如果伊莲娜小姐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或许我也可以代劳。”他说。   伊莲娜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阿莉安娜。   她认为阿莉安娜是不会答应的。因为这是她“追求”伊莲娜的方式,怎么能让其他的追求者横插进来呢?   然而,在她的目光注视之下,阿莉安娜态度从容地点头,笑着应道,“如果雷蒙德侯爵肯屈尊教导小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您的水平,我早就已经有所耳闻。”   她说着,甚至转过头来,看向伊莲娜,询问道,“钢琴很快就能安装好,不如请雷蒙德侯爵现场演奏一曲。您觉得怎么样,伊莲娜小姐?”   晨光中,伊莲娜面色苍白,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她轻声说,“……我很期待。”   雷蒙德侯爵对于在伊莲娜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这件事,显然是很重视的,拿出了十二分的水平。   偏偏他选的还是一首描述恋情的曲子,这是一段失败的恋情,主人公们擦肩而过之后便再无交集,听得伊莲娜心头酸涩不已。   于是等一曲结束时,雷蒙德侯爵回过头,看到的就是伊莲娜双目含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一幕。   对于这位小姐,雷蒙德侯爵的怜惜是真心的。但要说爱慕,其实并没有太多。更吸引他的,实际上是伊莲娜刚刚继承的那一大笔遗产,尤其是其中的几份产业,若是能吃下来,必然能让雷蒙德侯爵的生意更上一个台阶。   但今天,雷蒙德侯爵却忽然从她身上看到了很多可爱的、独属于女性的独特魅力。   她的忧郁、娇弱,以及此刻动人的表情,都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呵护欲与征服欲,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抚慰她所有忧伤的人。   他从琴凳上站起身,掏出手帕递到伊莲娜面前,“小姐,愿您永远沉浸在爱的甜蜜之中,不必悲伤。”   伊莲娜本来是要拒绝这张手帕的,闻言微微一呆,竟忘了拒绝。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那张手帕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阿莉安娜一眼,谁知阿莉安娜竟然也在看她,对上视线的瞬间,伊莲娜感受到了一种浑身过电一般的战栗,也许是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她下意识地掩去了一切杂乱的思绪,微笑着开口,“雷蒙德侯爵来做的我钢琴老师,实在是屈才了。”   “哈哈!”雷蒙德侯爵笑了起来,“能够教导伊莲娜小姐,是我的荣幸才对。”   原本说的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就由雷蒙德侯爵来教伊莲娜”,但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件事似乎已经定下来了。   伊莲娜咬了咬唇,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冲动,又忍不住生出一种赌气一般的想法:既然阿莉安娜不在意,她又为什么要表现得很在意?   然而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有些恼恨雷蒙德侯爵的多事。   不管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如果阿莉安娜要用教她弹琴的方式来“追求”她,应该就会像教她画画的时候那样,有许多可以亲近的机会。   虽然是饮鸩止渴,但那也是她唯一能够正大光明地亲近阿莉安娜而不被察觉的时候。   可是雷蒙德侯爵一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定下来的事,自然也没有翻悔的机会。从第二天开始,每天下午的时间,伊莲娜就要跟着雷蒙德侯爵学习钢琴了。   也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保罗少爷得知这件事之后,立刻就咋呼起来,也想教伊莲娜一些什么。可惜他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吃喝玩乐最擅长,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或者说,他会的那些,都是不适合教给伊莲娜的。   所以这位少爷就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每次雷蒙德侯爵上课的时候,他也坐在一边旁听,声称自己也不会弹钢琴,很想学习这项技能。   看得出来雷蒙德侯爵已经想打人了,可惜,贵族的绅士风度,不仅仅是对女士,对于与自己相同身份的其他贵族,也是要保持的。   所以雷蒙德侯爵只能忍痛接纳了这个学生。   每当看到他们两人坐在琴凳上教学,而雷蒙德侯爵被保罗少爷气得暴跳如雷又必须要强自按捺的时候,即使是忧愁的伊莲娜,也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至于阿莉安娜,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白天依旧忙着工作上的事,晚上教伊莲娜绘画。   然而随着伊莲娜的技术进步,那种阿莉安娜站在她背后,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纠正她的线条的事,是再也没有了的。大多数时候,她们各自占据书房的一角低头忙碌,只有偶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能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每天早上,伊莲娜还是能够在枕边看到阿莉安娜写的信。   而每一封信上,也必然会贴上一支蔷薇花。   伊莲娜每次将这支蔷薇佩戴在胸前做装饰时,都会忍不住生出一点惆怅。蔷薇的花期并不长,只是因为庄园里种植得足够多,所以一直开到现在。   等到花期过去,她和阿莉安娜的关系,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   当伊莲娜已经能够较为熟练地弹奏完一整支曲子,画出来的画里也开始加入自己的想法时,阿莉安娜答应要送给她的那幅画,终于画完了。   出于保留惊喜的想法,伊莲娜没有看过这幅画。只是每天晚上,她在书房里绘画的时候,阿莉安娜似乎都在忙碌,很少有提笔作画的意思,让伊莲娜一度担忧这份礼物会变得遥遥无期。   所以这天晚上,当阿莉安娜告诉她,已经画完了的时候,伊莲娜是很吃惊的。   “想看看吗?”阿莉安娜问她。   伊莲娜下意识地想点头,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微微摇头,“想看,但不是现在。”   “嗯?”   “我想想……”伊莲娜微微偏了偏头,有些期待地说,“在我明天早上起床之前,你把它放在我的床头,和你写的诗一起,好吗?”   这是伊莲娜第一次当着阿莉安娜的面提起她写的那些诗。   在今天之前,她们都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些信件好端端地被锁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隔段时间就被拿出来回味一下,有时候伊莲娜也会觉得,那更像是自己的错觉。   她甚至刻意阿莉安娜不在家的时候,去书房里翻看过那两本诗集,确定阿莉安娜的诗并不是从上面摘抄的。   它像一个过分甜美的秘密,被伊莲娜自欺欺人地保护着。   所以此刻,伊莲娜有些紧张地看着阿莉安娜,生怕她口中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打破自己美妙的幻想。   好在阿莉安娜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明早您会看到它的。”   这一句话,让伊莲娜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躺着,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其实在之前,伊莲娜也曾想过,要一夜不睡,等着看阿莉安娜是什么时候来给自己送信的。但在今天之前,她一次都没有坚持下来,总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但这一夜,不需要坚持,她的神经始终兴奋而清醒,没有半点想睡的感觉。   大概是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了。   虽然外面是一片黑暗,虽然床被帐幔遮了起来,阿莉安娜什么都不会看到,但伊莲娜还是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放缓呼吸,生怕被对方察觉。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床帐被人掀起,一股凉意被带了进来,扑在了伊莲娜的脸上。   她拼命按捺住了睁眼的冲动,感觉对方在枕边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帐幔重新垂下,伊莲娜又被温暖笼罩了。   她躺在床上,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了,才小心地抬起手,在枕畔摸索了一下。   只摸到了一封信。   怕不小心揉损了信封上贴着的花,她没敢乱动,缩回手,开始思索那幅画会被放在哪里——事实上,在伸出手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发傻了,那么大的一幅画,也不可能直接放在枕头边。   阿莉安娜送给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画呢?静夜之中,伊莲娜忍不住幻想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很少让自己去想这些都只是“追求”的一部分了。身处其中,只要她觉得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何况即便是假的,能够打动她,她也只能对阿莉安娜心服口服。   伊莲娜有些犹豫要不要爬起来点灯——她是很想这样做的,但会不会太明显了?她有点担心阿莉安娜还没睡,会在庄园的某个地方看到自己点的灯。既然刚才没有睁开眼睛,让她知道自己还没睡,此刻再暴露,似乎是不恰当的。   犹豫着,纠结着,屋内的光线开始从一片深沉凝滞的黑暗,变成微微发白。眼前的一切都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然后越来越清晰。   当光线明亮到已经足够看清枕边那只信封上贴着的蔷薇花时,伊莲娜终于下定决心,坐了起来。   现在已经不需要点灯,阿莉安娜不会知道我起来了。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伸手掀开了厚厚的帐子。   然后手一抖,松开帐子,整个人向后一倒,砸进了柔软舒适的被子里。   伊莲娜一手按着胸,惊魂甫定地大口喘了一下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挑开帐子——只开了一条很小的缝,从那里往外看。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她没有再被吓到,终于看清了,原来是一幅画被放在房屋中间,正对着床铺,一掀开帐子就能看到。   而她第一次之所以被吓了这么一大跳,是因为——   那幅画上画的就是阿莉安娜本人。   画面里的她穿着女管家的职业套装,端庄地站在那里,面色看起来有些严肃,静静地注视着画外的人。   说实话,哪怕是已经知道这是一幅画,骤然和画里的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伊莲娜还是会有些心惊肉跳。   事实上,在现实之中相处的时候,她也很少会跟阿莉安娜对视,甚至有时候会故意避开对方的视线,生怕阿莉安娜会因此而窥破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但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真人,而是一幅画。   所以伊莲娜的胆量也比平常更大了一些。她将帐幔挂在了两旁的钩子上,好方便自己能够毫无遗漏地欣赏这幅画。   仿佛在欣赏阿莉安娜本人。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一开始伊莲娜还小心翼翼,到后来,视线就逐渐变得直白而大胆,将那些平时不敢多看的地方都细细打量了个遍。   她板正的仪态,她相对一般女性更加高挑的身材,她修长漂亮的指节,乃至她左耳下方那个可爱圆润、让她的气质不那么咄咄逼人的副耳——   伊莲娜情不自禁地下了床,光脚踩着地毯,走到这幅画面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画中的阿莉安娜的面孔。   心跳如鼓。   再没有哪一刻,伊莲娜如此清晰而坦然地意识到,这是她深深爱着的人。   ……   阿莉安娜走进伊莲娜的房间,脚步便微微一顿。   伊莲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转过头来看着她,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无话可说。”阿莉安娜道。   伊莲娜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视线同样落在那让阿莉安娜惊讶的场景之上——那幅画,被她摆在了靠窗的位置,没有挂起来,而是直接摆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就像是阿莉安娜真的站在窗边,正在看着她。   伊莲娜看看那幅画,再看看站在门口的人,被两个阿莉安娜同时注视着,是一种如此奇妙的感受。   “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准确。”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   只看画的时候,她觉得那幅画完全还原了阿莉安娜本人的气质和神-韵,现在本人站在另一边,对比着看,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就连表情上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尽管阿莉安娜对她已经称得上细心体贴,但有时候,伊莲娜看着她的表情,还是会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   这个人,好像从里到外都是冷而硬的。   伊莲娜幸运地得到了她微微泄露出的那一丝柔软,却贪心地想要更多。   阿莉安娜没有回应她的这个说法,直接提起了自己的来意,“这里有一份给您的请柬,刚刚收到的。我恐怕,您必须要做好进入社交圈的准备了。”   她说着,大步走过来,将手里的帖子递给了伊莲娜。   伊莲娜闻言,立刻紧张起来,一时也没有了跟阿莉安娜打机锋的心情,接过帖子翻看。   阿莉安娜见状,又安慰她,“请放心,您就是附近这一代身份最高的人。就算参加宴会,也是别人来讨好你,没有需要特别留意的人,都很好应付的。您已经背完了他们的家族谱系,不是吗?”   “是的。”伊莲娜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在老公爵的葬礼上,这些人也都出席了,并且跟她打过招呼。   虽然那并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场合,但伊莲娜对他们至少是有印象的,并不是两眼一抹黑。   阿莉安娜已经替她将笔和空白的帖子取来了,伊莲娜提起笔,用最近刚刚练出来的、漂亮的花体字写了回帖,先感谢主人的邀请,然后再表明自己一定会出席宴会,落笔时,她还忍不住说,“要是在以前就好了。”   以前贵族们的规矩还很多,其中就有一条是,如果家中有了葬礼,在一段时期内,这一家人就不会出现在社交圈内,所有的宴请也都会刻意避开他们。不过后来,遵守这种规矩的人慢慢少了。虽然人们还是很少会邀请丧期之内的人跳舞,但出席宴会是没关系的。   “早晚都会来的。”阿莉安娜收起她写好的帖子,一边说,“现在的问题是,您需要一件能出席宴会的礼服。”   阿莉安娜替伊莲娜准备了许多衣服,但是那些都是日常的着装。宴会的礼服,是一定要量体裁衣的,而且也会比普通的裙子更加繁复华丽。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艾顿庄园就有裁缝,只是需要量一下伊莲娜的尺寸。   “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让裁缝过来。”阿莉安娜说着,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者——您希望我来为您服务?”   伊莲娜本来没想到还能这样,阿莉安娜一提,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毫不犹豫地道,“你来吧。”   “好的。”阿莉安娜朝她微微躬身,去衣帽间取来了软尺。   直到站起身,面对双手握着皮尺的阿莉安娜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伊莲娜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唔……”她视线乱飘,不敢看对面的人,小声问,“要……脱衣服吗?”   “……是的。”   阿莉安娜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但此刻的伊莲娜当然是注意不到的,她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因为这两个字而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想逃走,但不知为何脚步又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阿莉安娜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贵族的常服也是很复杂的,身上这条裙子,伊莲娜穿上的时候是靠女仆的帮助,现在要脱下来也一样。   当阿莉安娜的手指落在她的衣服上,碰到第一颗纽扣时,伊莲娜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伊莲娜?”阿莉安娜的动作一顿,询问地看向她。   “没事,你来吧。”伊莲娜闭了一下眼睛,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说。   她不知道,站在她背后的阿莉安娜原本也很紧张,听到她这样说,无奈地笑了一下,倒是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而伊莲娜也在对方解扣子的过程中,逐渐记起来,自己其实是穿了衬衣的。   那似乎就没有那么局促了……才怪。   也许这一步是这样,但接下来,阿莉安娜会用皮尺测量她的身体数据:肩宽,胸围,腰围,臀围,臂长和腿长——   短短几分钟,伊莲娜却像是承受了一场巨大的折磨。等阿莉安娜完成之后,她甚至不敢再让对方帮她穿好裙子,而是匆忙地走到一边,说道,“你先把测量好的数据拿去给裁缝吧,得抓紧时间了。”   时间其实没有这样紧,但阿莉安娜很听话地走了。   伊莲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在床上坐了下来。   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窗边的那幅画,画中之人依旧在静静地凝视她。   伊莲娜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燎了起来,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她仓皇地转开头,不敢多看。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慢慢地将头转了回来。   闭上眼睛,好像阿莉安娜真的没有走,仍然在窗前注视着自己。   伊莲娜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还是坚决地抬起了它,轻轻覆在了自己被薄薄衣料覆盖的躯体上。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焰在她的身体里燃烧。   羞耻和愉悦同时掌控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坠入了一片迷蒙之中。幻想之中,站在窗前的人走了过来,渐渐靠近她。   ……   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是阿莉安娜在继承了艾顿庄园之后,首先举办宴会,邀请邻居们参加,也是向他们展示自己。之后,邻居们分别回请一次,她就算是正式加入了社交圈子,也可以结交与自己身份相等、兴趣相投的朋友。   但很显然,伊莲娜是没有这种意识的。阿莉安娜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也暂时不希望她接触外界太多。   然而有人给她发了请柬,也不能拒绝。   让裁缝做新衣服只是准备工作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伊莲娜还要考虑送给主人家的礼物,当天交流的话题,以及到时候会带过去的仆人。   伊莲娜至今没有贴身女仆,因为她并不习惯在一些私密的事情上让仆人来帮忙,但是要出门,就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贵族们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贴身女仆当然也一样,除此之外还有车夫。   阿莉安娜当然是要跟着伊莲娜一起去的,但她并不能取代贴身女仆,至少她不可能跟贴身女仆坐在一起,谈论主人家的八卦。   “这段时间,您有觉得哪一位女仆用起来比较顺手吗?”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阿莉安娜这样问她。   伊莲娜摇头。她的心思都在新学习的东西上,后来意识到自己对阿莉安娜的感情,所剩不多的精力都交给了她,哪还有心思去留意身边的仆人?对她们的印象,仅限于“话不多”“做事很利落”等等。   ——仆人们有阿莉安娜约束,在摸清女主人的脾气之前,自然都是很谨慎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请交给我吧。”阿莉安娜说。   伊莲娜点头,半点不觉得被阿莉安娜掌控自己身边的一切,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她真有什么值得阿莉安娜图谋,那倒好了。   选拔贴身女仆的消息一公布,女仆们瞬间就兴奋起来了,一个个表现得比平时更端庄沉稳,生怕哪里出现了失误,会失去参与选拔的资格。至于负责选拔的人是阿莉安娜,并不是公爵大人,也没人觉得奇怪。   阿莉安娜本来就是女管家,庄园里的女仆都归她管。只不过她这个女管家,同时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使得这份本职工作有些被忽略。   但女仆们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阿莉安娜的职权越重,她们在她面前就越老实。   一时间,整个庄园的气氛都变得肃穆了几分。   就在这时,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找到伊莲娜,向她辞行。   伊莲娜以为他们是打算放弃了,差点喜极而泣,但很快就发现,他们只不过是要回家去,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一些准备。   ——那场宴会,伊莲娜收到了邀请,他们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有些失望,但能少应付他们一天也是好的。尤其是在伊莲娜心有所爱的情况下,越来越难以忍受跟他们虚与委蛇了——她有时觉得这是一种对阿莉安娜的背叛,尽管这一切都是在阿莉安娜的注视之下,甚至是她一手推动的。   伊莲娜“遗憾”地送走两人,再回到庄园里,感觉连空气似乎都更加清新了几分。   好心情让她难得产生了想要表达的冲动。   于是她走到客厅的钢琴前坐下,随手弹了一支旋律十分欢快的曲子。   阿莉安娜走在她身后,见状无奈地说道,“你表现得太明显了,伊莲娜。”   “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听见。”伊莲娜回过头,朝她一笑,然后看着阿莉安娜不动了。   “怎么了?”阿莉安娜问。   伊莲娜的表情重新兴奋起来,“只是突然想到,我似乎还没有听过阿莉安娜演奏的曲子——所以,你想现在试试吗?”   她看着阿莉安娜,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这个表情让阿莉安娜的脚步微微停顿了片刻。   “非常抱歉。”她很冷静地说,“但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会弹琴。”   “不会吗?”这个答案显然很出乎意料,伊莲娜惊讶得正源了眼睛,看来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可能,“我还以为,世上没有阿莉安娜不会的事。”   “您把我想得太厉害了。”阿莉安娜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钢琴上,用一种颇为感慨的语气说,“别说学弹,我小时候连见都没见过钢琴,只是知道有这种乐器存在而已。”   “啊……”伊莲娜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歉疚,“对不起。”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很久,您不用一副说错话害怕我生气的样子。我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可怕。”阿莉安娜说,“我会的东西,除了识字之外,大部分都是来到庄园之后才学会的。但老公爵阁下对音乐仅限于欣赏,并不热衷,庄园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乐器。”   为了证明阿莉安娜确实不可怕,伊莲娜只好收起了愧疚的表情。   “那……”她看着阿莉安娜,原本想说别的,但突然间,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的心底浮现,伊莲娜强自按捺着自己,尽量用冷静的语气问,“你想学吗?我是说,弹琴。”   阿莉安娜很意外,“你教我?”   伊莲娜被她看着,不由得有些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而脸红,她低下头去,但还是坚持说道,“我的技艺确实非常一般,不过至少可以教你入门……”   机会难得,她并不想放弃。只是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于气声了。   然而,身边的光线忽然被阴影遮住,伊莲娜转头一看,就见阿莉安娜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见她傻乎乎地看过去,还很正经地说,“那之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光彩重新回到了伊莲娜的眼睛里,她笑着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幸好她自己也才刚刚学弹钢琴不久,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但是按照雷蒙德侯爵教自己的方法依葫芦画瓢总是会的。   伊莲娜站起身,将琴凳让给了阿莉安娜,先为她讲解了琴身的结构,认识琴键以及简单的弹奏手法,然后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捧出一份旋律简单的曲谱,带着她弹奏。   老实说,当阿莉安娜的老师这件事,还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   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让伊莲娜简直兴奋得有些过度了。   一直以来,阿莉安娜对她来说,是老师,是前辈,是引导者,同时也是一位隐性的管理者,不管哪一种,都是处在更高一些的位置,需要伊莲娜仰望和学习的。   终于也有一件她会而阿莉安娜不会的事了。   怀着这种过瘾的心情,伊莲娜迫不及待地教了好几支曲子,到兴头上的时候,索性坐下来,跟阿莉安娜一起弹。   当一支曲子完成,哪怕其中还有无数的缺点和瑕疵,让专业的人来听恐怕会认为难以入耳,但伊莲娜抬起头,与阿莉安娜对视一笑的刹那,却由衷地体会到了一种从心底里浮上来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浮到天上去。   ……   直到回到卧室,伊莲娜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在房间里踱着步,时不时地与窗边的阿莉安娜对视,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在与一幅画对视的时候感到心虚了。   伊莲娜甚至故意踩着舞步的节奏,走到这幅画面前,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朝画中的人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对方共舞的姿势。然后就仿佛手中真的牵着一个虚幻的人,在屋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她把“人”送回画里,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对着画傻笑。   这一天的体验都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也让伊莲娜生出了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她很想尽快结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然后,没有任何人打扰,只有她和安莉安娜,关起门来过日子。   到那一天……   伊莲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想,到了那一天,阿莉安娜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有她,她也只有她,这就够了。   想着想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连忙睁开眼睛,拖着椅子凑近了一些,看着画中的人,认真地问,“所以,你让雷蒙德侯爵教我弹琴,只是因为你不会,对不对?”   说完,伊莲娜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阿莉安娜”左耳下的圆圆的小肉丁,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第251章 花瓶女公爵(9) ◇   ◎“伊莲娜,你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快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没两天,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就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阿莉安娜似乎时刻都要保持身为女管家的专业和严肃,再也没有坐下来跟伊莲娜一起弹琴。   对于这种情况,伊莲娜在失望之外,又不免生出一种隐秘的高兴。   至少,她对阿莉安娜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伊莲娜现在对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没有多少耐心,但暂时还是不得不敷衍一下。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她还没有问过阿莉安娜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是伊莲娜对于阿莉安娜是绝对有信心的。需要她做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这么简单的任务如果都完不成,会让阿莉安娜失望吧?   好消息是,两人离开一段时间,都带回来了新的绯闻和八卦,急需与人分享,所以跟他们相处还不算太无聊。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参加宴会的日子。   伊莲娜带着阿莉安娜和刚刚选拔-出来的贴身女仆玛利亚一起登上了马车。   宴会的地点在另一处庄园,据说因为安排的活动比较多,所以需要在那里住一到两晚,所以阿莉安娜足足带了三个箱子的东西,都是为伊莲娜准备的。   虽然伊莲娜认为自己用不上这些东西,但对上阿莉安娜严肃的表情,还是没有反驳。   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的车跟在她们后面。   到了金盏花庄园,主人前来迎接,也是先跟伊莲娜搭话——虽然应答的是阿莉安娜,将另外两人排在了后面。   这是伊莲娜第一次如此切身地体会到公爵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不仅仅是大笔的财富和庞大的庄园,还有令人艳羡的地位——这种东西,在庄园里的时候是很难感受到的,唯有在社交活动之中才能彰显出来。   或许,她所拥有的,比她所以为的要多得多,也有价值得多。   这样想着,伊莲娜不由得又看向阿莉安娜。   对方正在熟稔地跟主人寒暄,很显然,相较于伊莲娜这个女主人,她更能够适应这样的场合。   在这个瞬间,伊莲娜忽然有些明白阿莉安娜为了自己留在艾顿庄园的逻辑了。   老公爵是什么样的,她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但想来,一位标准的贵族,不会允许管家掌控属于自己的一切。而且,和初来乍到、根基浅薄的伊莲娜不一样,老公爵可以任用的人太多了,阿莉安娜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对伊莲娜而言,阿莉安娜却是唯一。   因为信任,她完全地放权给对方,甚至直到今天,伊莲娜也还并不清楚地知道自己名下的每一份产业——她也不需要知道,有阿莉安娜呢。   一般的主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存在?   如果这就是阿莉安娜想要的,那么,除了伊莲娜,她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以阿莉安娜的能力,就算离开艾顿庄园,她也一定能够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但要说能够比肩一位公爵所拥有的财富、权势和地位,那就太夸张了。   所以阿莉安娜选择了留下。   并非出于真诚,也不是为了“伊莲娜”这个人。   但即使如此,意识到这一点,伊莲娜长久以来因为担忧阿莉安娜会离开而提起的心,还是落了下来。   我可以给她的更多,她抬着头,冷静地想。   伊莲娜向前走了几步,搭住了女管家的手臂,“亲爱的阿莉安娜。”她说,“我觉得有些头晕,能请你陪我先去休息一会儿吗?”   “当然。”阿莉安娜歉意地向主人点头致意,然后转身,小心地扶着伊莲娜,由仆人引导着去了客房。贴身女仆玛利亚则留下来安顿行李,然后去完成自己的“女仆社交”。   到了客房,阿莉安娜扶着伊莲娜坐到柔软的床上,低头询问,“您觉得怎么样?”   “我……”伊莲娜本来要说“我只是有些头晕,休息一下就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对上阿莉安娜的视线,她就忽然忘记了到嘴边的话,脱口而出的是,“我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亲爱的。”   阿莉安娜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关切地问,“是马车里太闷了吗?”   伊莲娜摇头,“我想,可能是束胸太紧了。”   对于一位贵族淑女而言,穿礼服之前,用束胸略作调整,凸显出丰满的身材和纤细的腰部,是很常规的操作。但伊莲娜很显然并不太习惯穿这个东西,只觉得肋骨都被勒疼了。   当然,并非不可忍受。毕竟她在修道院里,过的也并不是千金小姐的生活,一样需要日夜劳作。   但此刻,似乎并不需要忍受了。   “阿莉安娜。”伊莲娜拉着阿莉安娜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庄园,离开了那个阿莉安娜可以彰显她的权威,而自己身边又围绕着两个讨厌的追求者的地方,伊莲娜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大了,她说,“能帮我将它取下来吗?”   阿莉安娜沉默了片刻,才应道,“是的。”   解束胸的带子是一件需要耐心的活计。   之前,阿莉安娜曾经为伊莲娜量体裁衣,那时,若有似无的接触已经让两人备受折磨。而这一次,显然比那次更甚。   等到结束时,伊莲娜双颊酡红地靠在床架上,略微急促地大口喘气,身体因此而微微起伏着。   察觉到阿莉安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正在观察,伊莲娜顿时感觉身体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但这样子,反而意外地符合了她自己所说的症状。   阿莉安娜伸手过来,探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温度,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伊莲娜用力抓住她的手,双目微闭,“我想……我可能需要睡一会儿。”   “好的。”阿莉安娜放轻了声音说,“我会替您向其他人致歉。请安心休息,不必担心宴会的事。”   伊莲娜闻言,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一下,叹息一般地道,“阿莉安娜,亲爱的,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莉安娜没有回答,只是扶着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好好休息吧,伊莲娜。”   最近的时候,她的手指距离伊莲娜的脸颊只有几厘米,但最终,她还是收回了手,转身快步离开。   ……   伊莲娜的病弱,原本就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事。再加上她一到金盏花庄园就倒下,更是确凿无疑地证实了这一点。   没有人对此说什么。   一方面,此时的贵族们以病弱苍白为美,很多人的身体都不怎么样。尤其是女性,束胸的存在让她们连大口喘气和高声说话都会觉得疼痛,必须要保持一种缓慢安宁的姿态,自然就健康不到哪里去。   如果非要说这件事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在晚上她下楼时,过来献殷勤的人变多了,不再只有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   若是在今天之前,伊莲娜或许会疑惑。但此刻,她已经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了。   她的身体不好,本身又是那样的出身,没有接受过一天的贵族教育,自然便没有能力和精力去管理庞大的产业,如果能跟她结婚,就能正大光明地接手它们。   她活着,她的丈夫名正言顺地代她打理一切,她死了,她的丈夫可以合法地继承所有遗产。   既然已经看破了他们的打算,伊莲娜自然也有自己的应对之策——那就是不管是谁,超过两句话她就开始不舒服,把人推给阿莉安娜去应付。   几次下来,便也有人品出了她的意思。   她自己虽然才能不足,但身边有阿莉安娜这样忠心耿耿的女管家,完全可以解决大部分事务。想要接手,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能耐。   他们跟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是不一样的,这两位与阿莉安娜之间都有些交易,自觉她最终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所以不用担心她,其他人可没有这个便利。   于是众人来来去去,最终剩下的还是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   虽然如此,但这两位也被刺激了一下,开始觉得之前的进度太慢了,必须要加快速度。   不过有小威廉的例子摆在那里,他们暂时也不敢动什么歪脑筋,所以想要加快速度,就只能去找阿莉安娜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伊莲娜对她一天比一天更加信任,若是她肯帮忙,自然比他们自己蒙着头瞎撞要好得多。   于是这天晚上,阿莉安娜无比忙碌。要替伊莲娜与其他人周旋,又要照料伊莲娜的饮食,注意她是否不适,还要应付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见缝插针的试探。   一场舞会,她没有跳半支舞,却比那些跳满全场的夫人小姐们更累。   这时候就显出主人家的周全与体贴了。因为安排了足够的客房,所以客人们无需在深夜匆匆离去,舞会结束之后,便能回到舒适安静的房间里休息,养精蓄锐,迎接第二天的到来。   阿莉安娜跟玛利亚一起送伊莲娜回房间。   行李已经被送过来了,玛利亚熟练地开箱子,准备打地铺。虽然主人家也准备了女仆的房间,但距离这里太远了,而伊莲娜身边不能没有人,作为一名刚刚竞聘上岗的贴身女仆,玛利亚正要积极表现,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偷懒。   伊莲娜看见这一幕,不由微微蹙眉。   对她来说,房间是让自己休憩放松的地方。但有陌生人在,显然是不可能真正放松下来的。而她和女仆玛利亚,确实没有多熟悉。   阿莉安娜见状,便对玛利亚道,“把东西放下吧。你回房间去休息,今晚我留在这里。”   玛利亚抬起头,正要反驳,对上阿莉安娜的视线,就乖乖地答应了。   等她走了,伊莲娜才故作矜持地问,“阿莉安娜,你今晚要留下来为我守夜吗?”   “是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伊莲娜的语气微微抬高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我很荣幸,能够得到您的守护。”   “希望您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阿莉安娜说着,接手了打地铺的工作。   伊莲娜看了一会儿,确定虽然是地铺,但铺垫得十分厚实,再加上这里并不是一楼,应该不至于觉得冷,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阿莉安娜铺完床,抬头一看,便见伊莲娜站在旁边,一手扶着床架,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脑袋一点一点,随时都可能撞到床架上。   她连忙站起身,几步走过去,伸手挡住伊莲娜的脑袋,然后才开口,“很晚了,伊莲娜,你该休息了。”   不知道是混沌的暗夜给了她勇气,还是困顿中的大脑迷糊着忘了思考,总之,伊莲娜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见是她,便放松身体,整个人朝阿莉安娜靠了过去。   阿莉安娜便又摸到了那一段纤细的腰。   事实上,与刚刚来到艾顿庄园时相比,伊莲娜已经长了一点肉,脸颊丰盈了起来,不再是一种清癯的消瘦。但她的腰似乎还是一样的细,并没有任何变化。   阿莉安娜半扶半抱地把人送到床上,安顿好,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躺了下来。   但她并不知道,困倦得似乎已经无知无觉睡了过去的人,此刻却悄无声息地挣开了眼睛。   从伊莲娜的角度,其实看不到阿莉安娜,毕竟床的位置比较高。   她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的窗户,以及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霜一样的月光。那淡淡的光将整个房间都笼上了一层柔美的迷雾,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种宁静至极的美。   于是伊莲娜心底油然地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满足与喜悦。   她确实已经很困了,却睁着眼睛,不舍得就这样睡去。   ……   过于兴奋的结果,就是伊莲娜直到天快亮时才总算迷糊了一会儿。感觉好像还没有真的睡熟,就被阿莉安娜叫了起来。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宾客们都已经起来了,正在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决定去打猎。   这处庄园附带了一片巨大的山林,正适合狩猎。虽然这个季节的收获不会很好,但大家本来也不在意这些,只想去野外透透气,欣赏一下田野风光。如果能够猎到点什么,就算是锦上添花了。   此刻众人已经商议完毕,准备出发,所以阿莉安娜也只能将伊莲娜叫起来——本来她对众人说,伊莲娜身体不适,留在房间里休息。但如果第一次参加宴会就拒绝出席这种集体活动,伊莲娜很难交到朋友。   虽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阿莉安娜已经开始为这个问题担忧了。   只是担忧之余,又忍不住庆幸。   身为女管家的阿莉安娜希望女主人能够结交到一些朋友,在本地拥有稳定的社交。但身为阿莉安娜,她希望伊莲娜身边永远不会有别人。   好在贵族们出行是一件麻烦事,尤其是那么多人一起出行。所以等伊莲娜下楼时,准备工作也只是刚刚完成,正好赶上出发。   只是直到要走的时候,伊莲娜仰头看着这匹专门为她准备的,漂亮温驯的马儿,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回到艾顿庄园之后,她已经学习了好多贵族所需的技能,但很显然,其中并不包括骑马这一项。   而前往山林狩猎,想也知道是没有马车的。   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伊莲娜毫不犹豫地使出了杀手锏——她回过头,叫道,“阿莉安娜。”   “我在。”阿莉安娜几步走到她身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立刻道,“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应该为您安排这一门课程的。”   “现在怎么办?”伊莲娜往周围看了一眼。   似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正准备过来询问。   阿莉安娜见状,毫不犹豫地道,“只能委屈您暂时与我同乘了。”   伊莲娜眼睛一亮,立刻忘记了不会骑马的尴尬,“这样方便吗?”   “当然,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阿莉安娜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居高临下地朝伊莲娜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伊莲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觉阿莉安娜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她才脸颊绯红,慌里慌张地移开视线,“我……我该怎么上去?”   “不要怕。”阿莉安娜说。   伊莲娜没有听懂,“什么?”   但下一瞬,她只觉得腰间一紧,旋即便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马上,被阿莉安娜的双臂稳稳圈着了。   原来阿莉安娜直接打马上前,只用一条胳膊就把她捞上了马。   而那句“不要怕”,是对她的提前安抚。   伊莲娜也确实没有害怕。   她靠在阿莉安娜的怀中,鬓角正好贴着对方的下颌,是一个无比亲密的姿势。阿莉安娜结实有力的双臂穿过她的胁下,以一种严密的姿势保护着她,丝毫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除了心跳得有些过快之外,伊莲娜感觉一切都好。   就连高处的空气,似乎都更加清新了。   其实伊莲娜还是比较矜持的,虽然很想靠近阿莉安娜,但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让自己以一种比较端庄的姿势坐着,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相贴的地方。   一方面是因为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怕阿莉安娜会察觉到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和烧得滚烫的体温。   但是队伍出发之后,伊莲娜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马儿走起路来,看似平稳,但坐在马上的人,却会不由自主的地跟随它的动作摇晃颠簸。老练的骑手会让自己的节奏和频率完全与马儿一致,以避免震感。但伊莲娜显然还没有那样的技艺,所以她只能身不由己地东倒西歪。   阿莉安娜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腾出一条胳膊,将她紧紧揽住。   “坐稳,靠着我。”她说。   声音响在伊莲娜耳畔,她似乎还感觉到了阿莉安娜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于是这一边的耳朵彻底烧得通红,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有了倚靠之处,伊莲娜也开始逐渐适应马上的颠簸。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比平时高出许多的开阔视野,以及迎面吹来的和畅的风,四野寂静,山坡上开满了鲜花,象一片五彩斑斓的云霞,笼罩在碧绿的树冠上,鲜艳夺目。   空气里时不时吹来花香的气息,沁人心脾。   对伊莲娜而言,不论是纵马奔驰的体验,还是这样美妙的风景,都是在修道院里不可能体验到的。那个地方似乎一年四季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灰,显得死寂又无聊。   那个时候,她自己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问题,因为她并没有见过别的日子。   幸好,命运待她并不算苛刻。   伊莲娜闭上眼睛,问身后的阿莉安娜,“我们家的庄园附近,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什么?”风声呼啸,阿莉安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伊莲娜于是转过头去,然而她没能将这句话重复一遍,因为转头的动作,她的额头蹭过了一片柔软温热的地方,意识到那是什么,伊莲娜顿时浑身僵硬,好像她整个人变成了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她僵硬地转回头、僵硬地坐好,僵硬地沉默着。   幸好阿莉安娜也没有继续追问。   ……   打猎的地方并不远,很快前面的人就停下来了。   远远的,阿莉安娜就放慢了速度,让马儿缓缓走过去,也让两人稍微平复一下呼吸、心跳和脸上的热度。   绅士们已经在挑选自己的武器了,淑女们也在一旁热烈地讨论着,赌今天会是谁拔得头筹。伊莲娜和阿莉安娜像两滴水,无声无息地融入其中,待在距离人权稍远的地方,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因为伊莲娜没有任何相关的知识储备,所以阿莉安娜正在抓紧机会给她上课。   猎-枪的名称,品牌,型号,以及优点和缺点,她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时候甚至还会点评一下贵族们的选择,谁的力量不足,一味选大的肯定会受伤,谁想出风头,但是他的射击精准度实在堪忧……之类的。   伊莲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听这种无聊枯燥的东西,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她喜欢的也不是这些内容,而是说起这些时,语气沉稳又笃定,仿佛对自己的所有判断都很有把握的阿莉安娜。   伊莲娜能够看得出来,她应该是真心的喜欢这种有些冒险的游戏。   虽然,对于一位女性而言,这样的爱好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伊莲娜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用力抓住阿莉安娜的手,“阿莉安娜,亲爱的,你想不想去打猎?”   “什么?”阿莉安娜显然十分意外。   伊莲娜却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试试吧,阿莉安娜,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比他们都好。”   她眸光明亮地看着阿莉安娜,眼底全是信任。   “当然。”阿莉安娜朝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如果这是您希望看到的。”   伊莲娜笑了起来。   然后她牵着阿莉安娜的手,走过去,大声宣布这个人也将代表自己加入接下来的狩猎之中,与其他人一同竞争。   女人玩猎-枪当然是不合时宜的——除非她是个公爵。   作为一名合格的领主,武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这个时代,贵族们已经不像中世纪那样夸耀个人的勇武,但是没有人能拒绝一位公爵的合理要求。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新的武器,阿莉安娜朝伊莲娜微微点头,先把人安顿好,让玛利亚寸步不离地跟随她,然后才上前挑选。   伊莲娜看到她的选择,不由笑了起来。   她选的是之前点评过的一款,各方面都很出色,只除了后坐力太大,需要一些力量来驾驭之外。阿莉安娜曾认为某位伯爵选择它,有些托大了,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它。   “公爵大人,您笑什么?”玛利亚有些不解地问。   伊莲娜收起笑意,抬手摸了摸脸,“嗯?我笑了吗?”   “是的。”玛利亚很肯定地点头。   于是伊莲娜微微抿唇,又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曾经说,阿莉安娜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不要看起来那么严肃。但事实上,她自己其实也是不经常笑的。在修道院的时候,这被认为是不够庄重,有时甚至会被惩罚。   伊莲娜忽然想回修道院去看看。   这个念头是忽然出现的。事实上,在走出那里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回去了。   可是真正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她才发现,原来修道院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身在其中的那些女孩子们,既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离开,更不可能知道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被困住。   从某种程度来说,确实是修道院拯救了她们,让她们有了一个容身之处,可以平安长大,不必冻饿而死。   可是……人难道只要不死就行了吗?   伊莲娜抬手,轻轻按住心口。这颗一刻不停地跳动着的心,也是直到走出了那个地方,才知道原来它也可以那么雀跃。原来世界那么大,外面还有无数的风景,人可以活得有尊严。   一晃神,她就错过了宣布比赛规则的那一段,直到见参加比赛的人都翻身上马,才连忙将飘散的思绪收回来,集中精神观战。   可惜的是,她也只能短暂地欣赏一下阿莉安娜在马上的英姿而已——之前同骑的时候,她身为局中人,反而什么都看不到,这时才意识到,阿莉安娜的马术有多么优秀,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但由她做来,就是比周围的人都干脆利落,优美动人。   就连身边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暂时放弃了自己支持的对象,转而称赞起她来。   伊莲娜在旁边听着,心里与有荣焉。   因为已经想明白了阿莉安娜的心思,所以她现在并没有因为别人对阿莉安娜的关注,就生出什么危机感,反而有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得意:这个人,只会是她的。   很快,参赛者们都散入了山林之中,看不见踪影了。   也是,如果他们大张旗鼓地在附近奔驰,那猎物早就远远地逃开了,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们撞到?   伊莲娜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与凑过来搭话的女眷们寒暄。   很奇妙,她们用来破冰的话题竟然都是阿莉安娜,人人都羡慕伊莲娜有一个全世界最优秀的女管家,伊莲娜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有人搭话,等待的时间也很好消磨,几个小时之后,前去狩猎的男人们陆续回来了。   大部分人空手而归,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不过绅士们也没有完全空手,他们有人摘了野果,有人采了野花,带回来送给自己的妻子或情人。   收到礼物的人,都表现得很惊喜。   伊莲娜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相较于猎物,她这时候甚至更希望阿莉安娜能够为她带回一束花。   不久,阿莉安娜也回来了。   当她纵马跃出山林的瞬间,伊莲娜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屏住呼吸,激动地望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默契,那一刻,阿莉安娜竟然也准确地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阿莉安娜忽然展颜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毫不犹豫地打马朝伊莲娜飞驰而来,又精准地让马儿停在不会惊到她和其他女眷们的距离上。   伊莲娜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人,在这一瞬间,她似乎隐约地窥见了隐藏在女管家严肃的制服套装之下的,那个真正的阿莉安娜。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安分。   想也知道,如果她真的安分守己,也不会学习那么多东西,甚至身为女管家而插手主人在外面的生意,甚至直到如今都还在执行某个伊莲娜不甚了了的庞大计划。   虽然没有见过,但伊莲娜也能猜到,她的手段,肯定有一些是见不得人的。   她是一个不受束缚的人,她遵守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只不过是因为她完全可以驾驭它们,甚至利用规则为自己谋取更好的生活。   这样一个人——   伊莲娜曾经想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阿莉安娜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人可能不是自己,但要说对自己很有信心,那当然是骗人的。但是此刻,当她抬起头,再次跟阿莉安娜对上视线时,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伊莲娜忍不住有些晕眩地想。   会不会我就是那个人?   她就这样恍惚着,直到阿莉安娜从马上跳下来,开始解挂在马腹两侧的猎物,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喧腾欢呼。   伊莲娜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用力回想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寥寥三两只的猎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莉安娜或许要夺得今天这场非正式比赛的头名了。   阿莉安娜将每一只猎物解下,堆在伊莲娜面前,直到最后,才小心翼翼地从皮革的袋子里取出一枝被精心呵护着的野蔷薇花。   “这是献给您的。”她单膝在伊莲娜面前跪下,将那枝花别在伊莲娜的纽扣里,然后执起她的手,垂下头,落下一个谦卑而温柔的吻。   战栗的感觉从指间蔓延到全身,伊莲娜只觉得浑身发麻,只能被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阿莉安娜完成整个礼节。   周围的人好像一下子都不存在了,视野之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伊莲娜垂眼看着面前的人。   “我接受。”她说,然后用力握紧了阿莉安娜的手。   阿莉安娜的风光当然被热议了很久,或许也有人感到不忿,但都没有当面表现出来。不过,就算他们表现出来了,以伊莲娜此刻的状态,应该也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吧?   她的视线完全不掩饰地落在阿莉安娜身上,就连后面赶回来的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都没有在意。   这二位其实也猎到了一些东西——有没有让人帮助就不知道了——准备送给伊莲娜,遗憾的是他们来得太晚,风头都已经让阿莉安娜出完了,最后都没好意思把猎物拿出来,只能草草收场。   狩猎结束之后,是一场野外的BBQ。食材就是刚刚收获的猎物们,由主人家的厨娘处理过之后,客人们自己动手烤制,享受这一天的成果。   伊莲娜本来不太能接受这一类过分油腻的食物,但因为是阿莉安娜猎到的,还是用尽全力吃了许多。   结果还没等散场,她的身体就开始不舒服了。   金盏花庄园没有医生,阿莉安娜只好匆匆辞别主人,带着她回艾顿庄园。那里有医生,也有出于伊莲娜对于那位东方巫女的怀念而采购的草药。   雷蒙德侯爵和保罗少爷作为护花使者,也跟着回来了,然而阿莉安娜根本没有给他们插手这件事的机会,一回到庄园就直接将伊莲娜抱上楼,送回卧室,然后才请医生过来诊断,同时让玛利亚去整理熬草药备用。   直到深夜,伊莲娜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送走了擦着汗的医生,让玛利亚也回自己的房间,阿莉安娜再次在伊莲娜的房间里打起了地铺。   伊莲娜见状,从床上支起身体,伸长了脖子看着她,不太放心地说,“你回去睡吧,阿莉安娜,我已经没事了。”   “不行。”阿莉安娜一口回绝。   “那好吧。”伊莲娜从本心来说,也很希望她能留下来的,只是觉得睡地铺肯定没有床铺那么舒服。她想了想,说,“要不然,你也到床上来睡?”   “什么?”阿莉安娜怀疑自己听错了。   伊莲娜不知为何心慌起来,她说,“我的床很宽,能够躺下两个人。”   “伊莲娜,你应该知道,”阿莉安娜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伊莲娜说,“能够被邀请睡在这张床上的,只有这座庄园的另外一位主人。”   伊莲娜望着她,小声但坚定地说,“不,没有另一位主人,所以,你愿意来吗?”   她不知道阿莉安娜能不能听懂,又会做出什么回应。伊莲娜觉得自己有点太冲动了,但心里也不觉得后悔。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的心脏体验了超过负荷的种种情绪,好像已经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本的距离上去了。   阿莉安娜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突然丢下手上的东西,大步走到了床前。   她俯下身,身体的阴影将伊莲娜整个人笼罩起来,问,“伊莲娜,你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第252章 花瓶女公爵(完) ◇   ◎原来那个时候,阿莉安娜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   伊莲娜下意识想往后躲。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为什么要躲?   于是她抿紧了唇,轻轻“嗯”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深长的叹息,伊莲娜鼻尖不知怎么一酸,视线顷刻被泪水模糊。她连忙要低下头去,下颚却被另一只手托住,抬起,迫使她抬头与阿莉安娜对视。   “有时我觉得你什么都懂,有时又怕你什么都不懂。”阿莉安娜说。   伊莲娜张开口,正要回答,阿莉安娜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倾身吻了下来。   伊莲娜微微颤抖,双手用力攥紧了阿莉安娜上衣的下摆,仰起脖颈,接受这个意料之外、却丝毫提不起心来抗拒的亲吻。   腰被另一只手扣住,只是轻轻用力,伊莲娜就浑身一软,被压着倒进了柔软的床铺之中。阿莉安娜随机追了上来,这一次的亲吻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像是疾风骤雨一般,将无力的她轻易裹挟进去。   伊莲娜渐渐回过神来,从被动的接受变为主动的回应。察觉到这一点,覆在她身上的为微微一顿,而后吻得更加热烈了。   这一切来得太过匆促,但又似乎已经等待了太久。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阿莉安娜才松开她。伊莲娜此刻穿的是宽松的睡裙,阿莉安娜搂着她的腰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了进去,她艰难地将之挪出来,用力地在伊莲娜的眉心亲了一下,把人按进自己的胸口。   伊莲娜险些被一片柔软捂到窒息,连忙转过脸,恢复呼吸。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身上甚至已经因为太热而出了一层薄汗。跟她紧贴着的阿莉安娜也没好多少。两个人贴在一起,显得更热了。   但谁都没有退开的意思,伊莲娜甚至贴得更紧了一些。   好多次,她闭上眼睛,幻想画上的伊莲娜走下来,用她的双臂紧紧地拥抱自己。可是结束之后,却反而只会加倍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空虚与失落。   可是此刻,幻想不再只是幻想了。   尽管伊莲娜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也不知道阿莉安娜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她愿意先让自己沉入这一刻的甜蜜之中。   不过,也许是因为心底想要确定的东西太多了,很快她就变得不安分起来。   阿莉安娜按着她不许动,她就索性在对方身上捣乱。反正这个姿势,做什么都是很方便的。   “嘶——”阿莉安娜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冷气,按在伊莲娜脑后的手用力地捏了她一把,用一种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伊莲娜,时间不早,你该休息了。”   “我不想休息。”伊莲娜一边亲吻她,一边含糊地说。   阿莉安娜说,“你身体不好。”   伊莲娜立刻一口否认,“不,我已经完全好了,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阿莉安娜被她气笑了,“所以,你是在挑衅我——?”   那种间歇性的胆大又出现在了伊莲娜的身上,她故意说,“嗯,是的。所以……你要教训我了吗?”   她说着,抬起头去看阿莉安娜,脸上挂着一抹狡黠的笑。   至少在这一刻,伊莲娜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对这个人的影响力。她不知道它能够存在多久,于是迫切地期望能够拉着安莉安娜坠入漩涡之中,好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阿莉安娜闭了闭眼睛,“……如果你需要的话。”   ……   搭在床沿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伊莲娜卷着被子,慵懒地翻了个身,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伊莲娜,说话的语气还有些恍惚,“那是什么?”   阿莉安娜微微一顿。   她没想到自己不管要应付伊莲娜各种刁钻的要求,还要在事后跟对方讨论这种问题。   但是从前的伊莲娜对这些全无概念,这并不能怪她,阿莉安娜身为引导者,本来就应该教导她这些。   所以她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天堂。但也是那些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们玩弄女孩子的手段。”   伊莲娜以前是不太明白的。   诚然,那些纨绔子弟有钱有势,但是像保罗少爷那样的成色,是如何让女孩们心甘情愿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就能理解了。   这样的快乐,一旦体验过了,又怎么可能不为之沉迷,进而迷恋那个带来这一切的人?   伊莲娜忍不住抓紧了阿莉安娜的手指。   她听懂了阿莉安娜话中的另一个意思,于是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那你呢,阿莉安娜?你也是在玩弄我吗?或者……这是你教导我的方式?”   本来,伊莲娜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把这个问题说出口。   不问,就不会得到答案,没有好的,当然也没有坏的。那么,她和阿莉安娜就可以停留在此刻的位置上,永远不变。   但是今晚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伊莲娜的预料,她在彻底无法摸清阿莉安娜的想法的同时,又忍不住因为对方的表现,生出比从前更多的期望。   现在她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她很难忍住不问。   反正,这一刻,伊莲娜冷静地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也没关系,反正阿莉安娜休想撇下她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表面上,她看起来却是鼻头发红、眼泪汪汪,可怜极了。   “别哭。”阿莉安娜伸手去拭她的眼泪。   但伊莲娜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说她之前有七分是装的,那么听到阿莉安娜安抚的话,就变成七分都是真的了。一种莫名的,言语无法表达出来的委屈,让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阿莉安娜轻轻叹了一口气,“伊莲娜,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身为一位贵族的女管家,阿莉安娜不知见过多少心碎的夫人小姐。那时的她很不理解,她们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抛弃,被羞辱,却依然还是会跳进爱情的陷阱之中。   有一位夫人曾经对她说过,人的心生来就是要碎的,心碎其实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现在,阿莉安娜好像一下子理解了。   如果一个人一生中都没有心碎过一次,那就证明这个人也从未体验过那种抵达天堂一般的快活。   痛苦是真的,但欢愉也是真的。   她们并不傻,只是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并且义无反顾。   人总是这样,旁观时不以为然,自觉清醒,只有深陷其中的时候,才会真正明白。   这样想着,阿莉安娜抱住伊莲娜,低头去亲吻她的泪水。传说人鱼如果遭遇了痛苦,泪水会化作珍珠。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但此刻,阿莉安娜真切地体会到了眼泪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你的心?”伊莲娜一边哭,一边哽咽地道,“我不知道,我始终弄不懂你的心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怀疑我吗?”阿莉安娜轻抚她的鬓发,注视着她的眼睛,无奈地道,“我是跪在您的脚边,祈求垂怜的可怜人啊,伊莲娜。”   “怎么可能!”伊莲娜甚至忘记了哭,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阿莉安娜,“你,你怎么会——”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阿莉安娜叹道,“那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胆了?”   “我也不知道。”伊莲娜说,她想了想,又道,“也许,不是没有看出来,只是不敢相信。阿莉安娜,我有什么好?”   阿莉安娜笑了起来,“你什么都好。”   伊莲娜觉得这个答案很敷衍,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又不想把自己剖析的阿莉安娜的那些心思拿出来说。现在的一切,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了,无论阿莉安娜说的是真是假,伊莲娜都没有必要揭穿。   但是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伊莲娜也不甘心,于是她在阿莉安娜的怀里扭了起来,不安分地想要继续折腾她。   阿莉安娜只好抓过被子,把人紧紧裹起来。   伊莲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只好安分下来。她就保持这个被裹得像是蚕蛹一般的姿势,望着阿莉安娜。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你不是。”   “什么?”阿莉安娜没听懂。   “跪在我脚边乞怜的人,你不是。”伊莲娜说,“阿莉安娜,你才是那个被我仰赖的人,没有你,我的一切只会变得乱七八糟。如果真的有天堂,我只愿与你同往。”   阿莉安娜没有说话,只是又靠过来吻她。   伊莲娜连忙躲开,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刚才是谁叫我不要闹了?”   “嗯,不闹你。”阿莉安娜的语气十分柔和,“睡吧,真的已经很晚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伊莲娜脸上甜蜜的笑容微微一僵,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希望明天到来,我实在不想再敷衍雷蒙德和保罗了。”   沐浴在爱河之中的人,怎么能将视线投注到爱人之外的其他人身上?   阿莉安娜一顿,而后道,“抱歉,亲爱的伊莲娜。不过我保证,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到时候,你就不需要再去敷衍任何人了。”   ……   阿莉安娜说到做到。   第二天上午,庄园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在与他短暂的、不愉快的谈话之后,雷蒙德侯爵便冷着脸来向伊莲娜辞行了,说自己有意见很麻烦的事需要解决,恐怕无法再继续留在庄园度假。   伊莲娜总觉得这说辞有些熟悉,等雷蒙德侯爵走了,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萨克先生走的时候说的话吗?   这么说,这件“麻烦事”将会彻底绊住雷蒙德侯爵的脚步,让他不能再到艾顿庄园来?   伊莲娜立刻猜到,肯定是阿莉安娜做了什么。   虽然对方昨晚答应过她,但是这未免也太快了。怀着好奇的心理,伊莲娜去书房找阿莉安娜,告知了她这个好消息。   “我已经知道了。”阿莉安娜说。   她才是掌管庄园事务的人,有客人到了,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伊莲娜见状,便开门见山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后院起火,当然只能回去安抚了。”阿莉安娜说。   见伊莲娜一脸好奇,显然很感兴趣的样子,她只能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自己在背后所做的行动:其实也很简单,因为雷蒙德侯爵目前对伊莲娜的追求,全都是瞒着夫人的。要不然,一对夫妻的关系即使再好,在被背叛之后也不可能再继续往来。而雷蒙德完全不想与夫人和她的娘家闹翻。   事实上,雷蒙德侯爵每一次寻找新猎物,都是这么做的,先打动了下一个人选,再回去与现在的妻子协议离婚。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那种鸡飞蛋打的情况。   以前始终没有暴露,是因为他的行事比较隐秘,自然也就很方便隐瞒。而且这种事其实并不少,就算有人察觉了,也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去告诉他的夫人。   但伊莲娜的情况不一样,她身边有好几个追求者,又都迟迟没有进展,以至于雷蒙德侯爵在这上面拖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那位夫人本来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并且因为自己的经历而生出了疑心。而昨天的宴会上,见到雷蒙德侯爵对伊莲娜献殷勤的人又太多了,在阿莉安娜的安排下,有好事者将此事告知了她,前后自然就串联起来了。   雷蒙德侯爵生意越做越大,娶的妻子自然也一个比一个更有势力。   所以他的后院就起火了,必须要赶着回去安抚。   不过在阿莉安娜看来,感情这种事,一旦有了裂痕,即使修复了,也不可能完好如初。之后,雷蒙德侯爵夫人应该会更警惕,他自然也就不可能再腾出空来骚扰伊莲娜了。   伊莲娜听完,看了阿莉安娜一眼,本来想问一下,生意上会不会受到影响,但转念想到,自己已经决定全部放权给阿莉安娜,此时开口询问,万一被她认为是要收回权柄的暗示怎么办?   于是她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保罗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他不需要处理。”阿莉安娜说,“现在其他人都出局了,他不足为虑,你直接拒绝他就行了。”   “这么简单?”伊莲娜有些不敢相信。   阿莉安娜笑了,“你觉得保罗能在什么地方威胁到我?”   这本来就是她刻意放进去的鲶鱼,其他人都觉得他没有竞争力,所以不会率先对他下手,反而能留到最后,交给伊莲娜自己去处理。   伊莲娜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阿莉安娜这句话说服力太强了。保罗虽然是个少爷,但论身份,恐怕还不如阿莉安娜这个女管家风光,确实不用怕他。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她直接去见了保罗少爷。   既然阿莉安娜说可以直接让他走,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彻底把这件事解决。   这样从明天起,就是她和阿莉安娜的无人打扰的新生活了。   ……   “伊莲娜,你这是要赶我走?”保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少爷虽然各方面都很平平,但对自己就是有一种绝对的自信,绝不认为自己会在婚姻市场上缺少竞争力。尽管拥有三个各有优势的情敌,但他始终认为最终胜出的一定是自己。   但是,要说他为此做了什么努力,那完全没有。   大多数时候,他更原因跟女仆们混在一起,玩一些在伊莲娜看来很无聊的游戏,享受大家的奉承。   至于伊莲娜,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笑话讲得很冷,几乎没有一次能逗笑旁人。   但听到伊莲娜近乎拒绝的话语,保罗少爷还是十分不敢置信。   “我只是觉得,您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应该适当地回去陪伴一下家人。”伊莲娜的态度还是很和气,“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我也是怕堂兄您住得不习惯。”   “伊莲娜!”保罗少爷大声打断她,“你别忘了,你能继承庄园,也是因为我的帮助!”   “我没有忘记。”伊莲娜说,“除了堂兄之外,萨克先生,小威廉先生和雷蒙德侯爵也都给过不少帮助。”   保罗刚要说话,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雷蒙德侯爵?”   “他刚刚才向我辞行,说有事要处理,不能留下来度假了。”伊莲娜微笑着说,“我也是觉得堂兄独自住在这里,没有人陪伴,恐怕会觉得孤单,或许更想回家去呢?”   保罗不由皱起眉头。   他虽然蠢,但能潇洒到现在,也并不是完全不会看人脸色。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也许别的方面都泛泛,但谁是能够做主的人,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他才能找到阿莉安娜,威胁他帮助自己。   此刻,伊莲娜的态度就让他觉得十分不妙。   他不知道雷蒙德侯爵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是很显然,应该是有人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放弃这边。   而他离开之后,自然就轮到了自己。   到这个时候,保罗自然也已经想明白了,从始至终,伊莲娜根本就没打算在他们之中挑选一个人作为结婚对象,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一个个解决而已。   这本来是其他人早就已经察觉到的问题,他却直到此刻才看出来。   不过也正因此,没有了干扰项,尽管觉得很难相信,很不可思议,但真相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伊莲娜在背后推动的!   不不不,伊莲娜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保罗少爷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还是不敢相信她就是幕后之人。旋即他就想到了一个完全符合的人——阿莉安娜。   难怪她明明答应了自己,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反而推三阻四,说什么无法掌控人心,原来是早就选择了站在伊莲娜那一边。   对啊,对啊!   他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他以为自己许诺了庞大的利益,让阿莉安娜无法拒绝。可是,连他都觉得自己能够摆弄伊莲娜这个单纯天真的少女,何况阿莉安娜?而掌握了伊莲娜,就意味着掌握了艾顿家族庞大的产业和权势。   这些东西他想要,萨克、小威廉、雷蒙德想要,阿莉安娜当然也想要。   想到这里,保罗有一瞬间的退缩。   阿莉安娜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这也是他找上对方的原因。如果这个被对付的人成了自己,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可是,被身份低于自己的人摆了一道,要他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保罗少爷又不甘心。   但他虽然掌握着一点阿莉安娜的把柄,现在拿出来威胁对方,已经没有用了——他所掌握的把柄,说白了就是阿莉安娜暗地里跟神殿勾结,准备将伊莲娜卖给那边。但现在,她留在伊莲娜身边,替对方打理着庞大的资产,这话就不可信了。至于阿莉安娜当时还与其他几家接触过,那些人都出局了,自然更用不上。   不过像保罗少爷这样的大聪明,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威胁阿莉安娜没用,那索性告诉直接告诉伊莲娜。   信任这种东西,是很珍贵的。这对主仆如今可以相处融洽,但阿莉安娜野心勃勃,伊莲娜身为公爵,真的能够完全放权,一点都不怀疑她吗?只要有一点,就足以摧毁这种并不牢固的结盟。   “是阿莉安娜,对吗?”他问。   伊莲娜当然不会承认,“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保罗也不在乎,他哈哈大笑,“伊莲娜,你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阿莉安娜帮你,会有什么好心吗?你知不知道,她答应过会帮我,会帮萨克先生,会帮雷蒙德侯爵,最重要的是,你回到庄园之前,她就已经跟神殿谈好了价钱!”   伊莲娜有些吃惊。   她确实不知道,阿莉安娜原来背地里跟这些人都有联络。   但是这样一来,阿莉安娜说自己可以搞定他们,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样想着,她微微一笑,对保罗少爷道,“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堂兄。不过,现在阿莉安娜还站在我这一边,不是吗?倒是你们,我原本还有些愧疚于自己不能回应你们的情意,现在看来……”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伤感,“希望明天,不会再在庄园里看见您——我实在不愿意想起这件伤心事了。”   然后转身款步离开。   保罗并不相信她完全不在意,可是伊莲娜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让他气了个够呛。于是他大声道,“那阿莉安娜的身世,你难道也不在意了吗?”   “什么?”这回伊莲娜是真的惊讶了,她猛地转过身,紧盯着保罗,“你刚才说什么?”   保罗得意而大声地说,“我说,我知道阿莉安娜的身世秘密!”   伊莲娜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不信你可以去查。”保罗见她不相信,顿时急了,“她是荧星家族的人!那个跟耀阳王室作对的荧星家族!我要向国王揭发她!”   听到这个所谓的“秘密”,伊莲娜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看保罗的模样,还以为会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比如阿莉安娜其实也是老公爵的私生女,又或者老公爵生前跟阿莉安娜曾经是那样的关系。   谁知竟然是这么啼笑皆非的一个“秘密”。   荧星家族,伊莲娜是听说过的。在一千年前,荧星与耀阳是一对兄弟,都是神的信徒,但是后来,耀阳在神殿的扶持下开创了王国,一直传到现在,荧星却叛出神殿,终身与王室和神殿作对,最终被剿灭。   没想到荧星家族竟然还有传人。   虽然那已经是古老传说里的事了,但谁也不知道王室对此事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伊莲娜更不敢去赌。   而且,伊莲娜还不知道阿莉安娜对待王室和神殿又是什么态度,打算做些什么。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保罗闭嘴。   “堂兄。”伊莲娜面沉如水,露出一种保罗少爷从未见过的冷冽表情,“我以艾顿公爵的名义发誓,如果有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试试。”   保罗张大嘴巴,完全不明白伊莲娜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   而面前的伊莲娜已经又收起了那副吓人的表情,“当然,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您就依然是我的堂兄,是艾顿家族的一份子,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剥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已经恢复如常,保罗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终于意识到,伊莲娜也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天真善良。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声保证,“我我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真的,我胡说八道!我马上就让人收拾行李,现在就走!”   求他住他也不敢继续住在艾顿庄园了,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连能为他讨回公道的人都没有。   ……   伊莲娜还是不放心,索性去找阿莉安娜,将这件事告诉她。   阿莉安娜很意外,“我也没想到,保罗少爷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会不会有危险?”伊莲娜小声问。   阿莉安娜看她一脸警惕,仿佛周围随时都可能藏着偷听的人,不由好笑,“当然不会,亲爱的。”   为了安抚年轻的恋人,她索性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递给伊莲娜,“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看看这个吧。”   伊莲娜看了她一眼,低头打开文件翻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这是一份“阿莉安娜”的资料,事无巨细,可以追溯到几代之前,清晰明确地说明了她的来历,跟什么荧星家族可扯不上关系。即使是王国最厉害的大臣,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伊莲娜有些糊涂了。   “如果你问的是文件的话,是假的。”阿莉安娜笑道,“我的确是荧星家族的人,不过,谁能证明呢?”   是啊,谁能证明呢?   现在的阿莉安娜,早就已经不再是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普通人了。伊莲娜有多大的能量,她就有多大的能量,即使真的有人去王宫揭发,也不至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只要王室不是直接动手杀人,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想到这里,伊莲娜一颗心终于落下来,她上前一步,抱住阿莉安娜,动情地说,“真好,我也能保护你了,阿莉安娜。”   “也?”阿莉安娜有些不解。   伊莲娜微笑,“我刚刚还从保罗少爷那里听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阿莉安娜。既然你的身份没问题,那我们该来算算账了。”   “啊……”   安莉安娜只好暂时放下工作,跟伊莲娜好好地算了算这笔账。   一边在心里给保罗少爷记了一笔。   她记得最近王国内部才刚刚兴起了一阵航海热,都想投资一艘船,出去大捞一笔。不过想投钱的人太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抢到机会。如果送给保罗少爷这样一个机会,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知道了阿莉安娜的一个秘密,伊莲娜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再也不会有那种患得患失的感受了。   所以她也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莉安娜。   “你是说,想回修道院去看看那里的人过得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够想办法帮一帮她们?”阿莉安娜听她说完,并没有反对,而是道,“那你想好怎么帮了吗?”   “其实在修道院的时候,我们也是一天到晚都在干活。”伊莲娜说,“我想,只要有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处,她们应该可以养活自己。所以,我只需要给她们提供住处和庇护就行了。庄园那么大,或许可以划一片地方给她们?”   “这样也可以。”阿莉安娜说,“但我认为,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   “我们可以直接把那家修道院买下来。”阿莉安娜说。   “可以吗?”伊莲娜很吃惊,“可是修道院不是神殿的——”   “那你就太小看神殿了。”阿莉安娜用一种称得上是嘲讽的语气说,这是伊莲娜第一次见她流露出对外界的评价,“神殿什么买卖都做,没什么是不能买的,也没什么是不能卖的。”   伊莲娜再次相信,就算神殿和王室因为阿莉安娜的身份发难,她也一定有办法应对。   既然阿莉安娜说修道院可以买,那就买吧。这样,女孩们留在修道院里,或许的确比搬到她的庄园来更合适。   修道院有房屋,有土地,也有现成经营的产业,只要她们能够做自己的主,就能过得很好。这样她付出的就只是一笔钱,如果能够做成,以后其他的修道院,或许也可以照此办理。   伊莲娜想到这些,顿时干劲满满。   ……   伊莲娜的房间是庄园最好的一间,所以她们在一起之后,自然是阿莉安娜搬到她这边来。   所以伊莲娜从未去过她的房间。   有一天,阿莉安娜不在家,伊莲娜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坐在窗前看仆人们晒被子,忽然突发奇想,记起阿莉安娜本来在庄园里也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意随心动,她一想到这件事,立刻就打算去看看。   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些阿莉安娜平时不肯给自己看的东西。   从男管家那里拿到了城堡所有房间的钥匙,伊莲娜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把,提着裙子上楼,去开房间门。   门一打开,她就察觉出了异样。   这里太干净了。   简直像是一直有人住在这里一样,到处纤尘不染。   伊莲娜不由踌躇了一下,站在门口观察片刻,确定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生活痕迹,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别人应该不敢进阿莉安娜的房间,那么,就只有她自己过来了?   她为什么会将原本的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   不过伊莲娜在这里转了半天,每个房间都看过了,却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让她甚至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抓住阿莉安娜的把柄,让对方屈服的。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墙壁,伊莲娜忽然一顿。   墙上应该挂着一幅画——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此刻,那里是被白布蒙起来的,看不到下面是什么。   伊莲娜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过去,抓住白布的一角。   “我就看一眼。”她自言自语地说,动作轻柔地掀起了白布。   然后伊莲娜呆住了。   那确实是一幅画,而且还是一幅肖像画。   画里的女主人公穿着黑色的旧裙子,脸上的表情像是羞涩,又像是局促,在她身后,是一丛怒放的白蔷薇。蔷薇的花枝从后面探过来,缠上她的手臂、腰和腿脚,将人绑得紧紧的,却没有弄伤她,反而在她的身上开出美丽的花。   其中一朵花正好从她的肩膀上探出来,触到了她的脸颊,像是一个温柔的吻,让她颊边的红晕有了别的解释。   不知为何,明明是十分清新的画作,伊莲娜却总觉得好像看出了满满的性暗示。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丢下手里的白布,后退几步,站在原地兀自脸红。   ——这幅画里的主角,赫然就是十六岁时的她。   伊莲娜还记得,当然,她绝无可能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庄园,也是第一次见到阿莉安娜的那一天。   原来那个时候,阿莉安娜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   阿莉安娜很少画画,伊莲娜很快就想起来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了——当初,阿莉安娜教她绘画的时候,答应送给她一幅画作,后来她同时画了两幅画,其中一幅至今仍挂在她们的卧室里,另一幅,伊莲娜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   所以,那时她就已经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 第十六个世界 📖 ◇ 第253章 你女朋友真棒(1) ◇   ◎她知道自己是在乘人之危。◎   伊莲娜公爵终身未婚。   想要娶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其中有图谋她名下财产的,有看中她美貌的,也有真正倾慕她的品行和才能的,但无一例外,都被她拒绝了。   一开始,人们还抱着看笑话的姿态,想看看她这般挑剔,最后会选中一个什么样的丈夫。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了修道院的改造、经营和管理上,始终没有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大伙儿对她的评价也开始慢慢转变。   一个人,能够将一件事持续许多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是令人钦佩的。何况她所做的,还是这么一件所有人都看得出有好处,可是大部分人并不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做的。   到后来,就连曾经追求过她的人,也变得大方而坦然了 ——既然她谁都没有选择,那就不是因为我太糟糕,她看不上,而是因为她志步在此。如此一来,双方的体面都保住了,他们自然不会说一句伊莲娜的坏话。   但关于伊莲娜的传闻很多。   除了她的感情生活之外,人们最关注的,还是她忠心耿耿的管家阿莉安娜。   这位在许多人看来野心勃勃,难以掌控的女管家,竟然真的始终留在伊莲娜身边,非但没有做出半点不利于她的事情,反而竭尽全力,为她将艾顿家族的产业做大做强,也让伊莲娜有了大手笔地在修道院改造上花钱的底气。   如此深情厚谊,自然为人所津津乐道,也是伊莲娜个人魅力最好的佐证。   自然了,也不是没有人对她们抱有恶意,做出一些离谱的揣测。不过相信的人不多,而这种言论一旦被阿莉安娜知道,必然会展开激烈的报复,久而久之,即便有人这么想,也不敢再说出来。   不过事实上,虽然外间对她的传闻很多,但真正见过伊莲娜公爵的人却很少。因为她深居简出,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自己的庄园里,偶尔出席各种场合,也只待一小会儿就不得不提前离开,据说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   这一点,得到了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证实。   但这位身体不好的公爵阁下,却出乎意料地活到了八十岁的高龄。这时,她熟悉的那些人,都已经相继故去,而她本人则已经成了一位活着的传奇。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何时都依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女管家。   ……   回到系统空间,巫洛阳微微眯了眯眼睛。   金色的火焰在她面前聚拢,勾勒出完整的人形。肉眼可见的,小火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是火焰组成的结构,却已经完全可以看出肢体和肌理的细节。   对上她的视线,小火立刻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拉住她的手说,“这个世界我也很喜欢。”   “那当然。”巫洛阳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说,“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挑选的世界。”   “那我们现在就进入下一个世界?”小火对于这种“角色扮演”已经越来越熟练,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巫洛阳当然不会反对,点头答应。   然后开始选定世界,设计身份。   214悄悄冒头,看看巫洛阳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再看看毫无所觉的小火,顿时心情复杂。   见巫洛阳动作利落地选定了世界,又开始设计自己在小世界身份,214忍不住问,“你不觉得上个世界和之前的世界不太一样吗?”   “嗯?”巫洛阳语气随意地问,“哪里不一样?”   “就是……你好像比较弱势。”214说。   以前的世界,不管身份上是怎么设计的,不管过程是攻略、救赎还是挑衅,基本上都是巫洛阳在采取主动。但上个世界却完全不是这样,巫洛阳完全处于被动和弱势,它可不相信她会没有感觉。   “这个啊……”巫洛阳笑了起来,“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特意为她挑选的世界。”   “什么意思?”   巫洛阳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个系统以前给她传小说传太多了,你不觉得,在某些方面,小火的爱好和你很像吗?”   “什么?”214大惊失色,它可不敢承认这种“罪名”,连连否认,“没有这回事吧?”   “不用紧张。”巫洛阳抬手揉了揉系统团子,“这不是坏事。至少我的世界选择和攻略路线会比较明确。”   214却很谨慎,“比如说?”   “小说里的经典爱情,无非是那么几个套路。”巫洛阳说,“你会觉得上个世界和之前的世界不太一样,是因为它们的套路不一样。以前我选择的世界,如果有个关键词的话,应该是‘敌对的立场’。因为从小火的选择来看,她明显最青睐这种设定。”   暂时充当“恋爱辅助系统”的214连忙摸出小本本,求知若渴地问,“那上个世界呢?”   “上个世界的关键词,是‘悬殊的身份’。”   214看着巫洛阳面前的身份设计界面,“所以下个世界也是?”   “是的。”巫洛阳肯定地道。   “唔……”214悄悄看了她一眼,“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214不信巫洛阳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但是对方问了,她也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把一段关系里的主动权让出去。”   以214对巫洛阳的了解来说,某些人虽然表面上操着人淡如菊的种田文女主人设,但本质上,其实是个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控制狂。这种人,怎么会真的喜欢处于弱势?   巫洛阳被它逗笑了,“214,你也说了,是我让出去的主动权。”   214品了品,终于悟了。   本质上,这其实也是一种掌控。   它不由得想起了人类的一句名言:最好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形象出现。   再回想一下上个世界的种种,看似是阿莉安娜处于强势,可是原本计划离开艾顿庄园的她,不知不觉就开始为伊莲娜打算起来,不仅为她剪除了危险,还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谁能说,一切不是在巫洛阳的掌控之中呢?   “而且,”巫洛阳又说,“你不觉得,上个世界之后,小火的觉醒程度加深了很多吗?”   214扫描了一下仍然一无所觉的小火,再对比了一下数据库里的数据,彻底无话可说。   只能说,巫洛阳对小火的了解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无论什么样的设定都能做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   它决定自己以后还是闭嘴惊艳就好,绝不再随意开口质疑巫洛阳的做法。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我这个恋爱攻略系统,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巫洛阳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也好。这种沉浸式的恋爱体验,被打扰了反而不美。”   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有默契的现在,确实不再需要系统来牵线了。   ……   巫洛阳睁开眼睛,立刻就被眼前闪烁的霓虹灯晃了眼。耳畔是嘈杂的音乐,头脑也昏昏沉沉,记忆也有些断片,让她一时想不起前一刻的念头是什么。   她用力捏了捏眉心,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弄明白眼下的情况。   她正在酒吧买醉。   买醉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发现女朋友出轨了。   整件事其实挺可笑的。   巫洛阳和何子欣恋爱一年,走的是小清新路线,至今为止也只发展到了牵手、拥抱、亲吻脸颊的程度。   在今天之前,巫洛阳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恋爱本来就应该循序渐进,而且她和何子欣感情融洽、相处愉快,每次约会都玩得很开心,何子欣也没有提出过这方面的要求,她便也从来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然而何子欣不是这么说的。   “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她说,“你天真,单纯,可爱,但是距离这种事太远了。我尊重你,呵护你,愿意一直等你长大、开窍,但是我也有身体需求,你不能满足我,我就只能去找别人了。”   这种理论把巫洛阳惊呆了。   后来她找人打听了一下,别人才遮遮掩掩地告诉她,何子欣在圈子里玩得挺疯的,什么三人行、群趴,交换对象……完全颠覆了巫洛阳对她的印象。   如果是这样,那我确实满足不了她,巫洛阳冷静地想,于是干脆利落地分了手。   何子欣竟然不同意。   她说自己能够分清身体和感情,她爱的只有巫洛阳一个,所以又是电话轰炸、又是请朋友做说客,又是给她送早餐,又是大雨天在宿舍楼前下跪,手段花样百出,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也让巫洛阳不堪其扰。   她完全不能理解何子欣的想法,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事。   接受是不可能接受的。老实说,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何子欣背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就忍不住犯恶心。可是拒绝没有用,连警察都拿何子欣没有办法,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了。   今天是周六,何子欣又在宿舍楼下守了一整天。   巫洛阳得知这个消息,完全不想回去,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走进了这家酒吧,点了一大堆酒。   好像有点喝多了。   这对巫洛阳来说,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是那种很标准的乖乖女,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什么让父母操心的出格事,长相乖巧,成绩中等,性格温和,即便上了大学,有了手机电脑,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也依然在遵守母亲为她制定的作息: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睡觉。她不抽烟喝酒,连网吧都没有去过,更不用说是酒吧夜店了。   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此刻她想到这一点,竟然也不像平常那样惊慌和心虚,甚至由衷地生出一种罪恶感。   这就是所谓的“成年人的世界”吗?   也……不过如此。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有最后一点理智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买单回宿舍。   但很显然,她低估了酒精对身体的影响。这一起身,顿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不规律地晃动,让她站立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一条胳膊从旁边伸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巫洛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双手紧紧锁住这条胳膊,好半晌才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对方手腕上戴着的表。   一块用巫洛阳的话来说很“性冷淡”的表,整体设计充满一种严谨的机械感,即使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也似乎在闪烁着冰冷的光。   ……很眼熟。   巫洛阳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找了好多家店才买到,虽然只是几千块的中档表,但是花费了她不少心思,所以记忆尤深。   巫洛阳这样想着,扶着人家的胳膊站稳,正准备开口道谢,一抬头,看到人,已经到嘴边的话顿时忘记了。   她就说嘛,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另一个人也喜欢这种风格的表?   “你还好吗?”对面的人问她,一边扶着她又坐了下来。   巫洛阳本来想说自己已经准备结账走人了,但一坐下来,那种摇晃感立刻消退了很多,她就不太想站起来了。   我就坐一会儿,她想。   而且,必须要承认,身边坐着的这个人,也给她带来了很强烈的安全感。年轻女孩独自一人酒吧买醉到深夜,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但假如身边有个可靠的朋友在,那似乎就无妨了。   不过,说到这个,巫洛阳不由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对方一身干练的黑西装,长发挽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某个会议现场走出来的商务精英,至少是与这里的环境不太相衬的。所以巫洛阳不由得问,“瞿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瞿燊也转过头来看着她,泰然自若地答道,“路过。”   这很显然是个敷衍的答案,如果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难免显得毫无诚意。可是瞿燊的态度却让人忍不住相信,她真的只是路过。   毕竟,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这时,瞿燊又说,“何子欣的事,我听说了。”   巫洛阳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要提扫兴的人。”   瞿燊立刻道,“抱歉。”   明明是巫洛阳自己不要人家提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都听说了什么?”   这位瞿学姐,在整个L大都是高岭之花般的存在,她出身豪富、天纵奇才,不但学业出众,而且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并且一举成功,如今已是某高新科技公司的老板,与普通学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巫洛阳很好奇,她听到的八卦会是什么样的?   瞿燊的回答却很简洁,“她对不起你。”   的确,不管事实到底有多么曲折离奇、打破三观,但是归根结底,无非就是这句话。   何子欣对不起巫洛阳。   可惜至今为止,何子欣自己似乎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纠缠不休,祈求所谓的“原谅”。   想到这个,她又忍不住烦躁了起来。明明错的人是何子欣,为什么现在却是她躲在外面不敢回宿舍?   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在巫洛阳过往的人生中,却根本没有任何处理这种事情的可供参考的经验。她脸皮太薄了,完全无法想象与何子欣公开为这种事情对峙的场面,即使硬着头皮上了,只怕也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   这么想着,巫洛阳抬手对酒保示意,“再给我来一杯!”   抬起的手被人按了下去。   “你已经喝得够多了。”瞿燊看着她,“小醉怡情,大醉伤身。无论任何时候,身体都是最重要的,没必要为了她伤害自己。”   “我不是为了她……”巫洛阳试图解释,但一开口,又觉得没趣,不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一缕额发被她的吐息吹动,飘了起来。   巫洛阳觉得有趣,便鼓起腮帮子,重复这个过程,玩得不亦乐乎。   瞿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确实不像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由松开了手。酒保见状,立刻动作利落地调好了酒,放在巫洛阳面前,又看向瞿燊,“这位美女,喝点什么?”   瞿燊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并不知道该如何点单,不过她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气场,即使没底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给我来一杯和她一样的。”她说。   酒保了然一笑,也给她调了一杯,然后退开了一些,方便她们交谈。   瞿燊喝了一口酒,才状似不经意地问,“所以,你是为了什么烦恼?”   “你的八卦还没有更新到最新一集吗?”巫洛阳笑了一下,“她现在天天骚扰我,痴情得感天动地,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彻底死心,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瞿燊很明白她的困境。   即使这么讨厌一个人,她也是温和的,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这样的性子,在某些人看来,恐怕是很好欺负的。   她转了转酒杯,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巫洛阳立刻转过头来,“什么办法?”   “找一个新的对象。”瞿燊说,“人类的劣根性便是如此,只要你没有下家,不管你怎么说,她都会心存侥幸,认为还有机会挽回。只有你有了新的交往对象,她才会意识到自己彻底出局了。”   巫洛阳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是问题来了,“对象又不是说找就找。再说,总要找一个比她更好、甚至好得多的,她才会服气吧?”   “是的。”瞿燊点头赞同。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只摆条件的话,确实也是拿得出手的。”巫洛阳双手捧着酒杯,认真分析,“L大的高材生,每年都能拿校级奖学金,在学生会任职,正在准备报考本校的研究生,父母工作体面,家境还算优渥,注重外貌和身材的保养——要找一个各方面都比她强的,哪有这么容易?”   瞿燊听她这时竟然还能实事求是地数出何子欣的优点,中途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等巫洛阳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道,“也没有那么难。”   “嗯?”巫洛阳偏头看她。   瞿燊忽然紧张了起来,她坐直了一些,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酒杯,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没忍住微微偏过视线,不与巫洛阳对视,“其实,我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你说的是谁?”巫洛阳想不到。   瞿燊把头偏了回来,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巫洛阳看着她,因酒精混沌的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一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瞿燊说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在瞿燊专注的视线里,陡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你——”   瞿燊那双较常人而言更深一些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像她之前那样,一条一条列出来分析,“L大的高材生,每年都能拿国家奖学金,是学生会副会长,已经确定保送本校研究生,目前正在创业,收入颇丰,能够为伴侣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外貌……根据数据统计,应该还算不错。”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住了抬手摸脸的冲动,承诺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保养的。”   巫洛阳本来还有些紧张,突然听到这一句,实在没忍住笑了。   瞿燊也因此放松了一些,继续说,“至于身材,我有腹肌和马甲线。”   “真的?”巫洛阳脱口而出。   不是她瞧不起人啊,只是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瞿燊这种高材生,又是自己创业的老板,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一般都会疏于锻炼。   瞿燊闻言,伸手就要去捞自己的衣摆,“你要确认一下吗?”   “!”巫洛阳酒都要被她吓醒了,连忙扑过去按住她,“你干什么?”   瞿燊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笑了一下,“我只是证明给你看。”   巫洛阳这一扑,又开始头晕眼花,双手撑在瞿燊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醉眼朦胧的她当然没有注意到,此刻的瞿燊,因为她的突然靠近,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直到巫洛阳缓过来,退回原本的位置,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只是一瞬,又重新变得紧绷。   因为巫洛阳几乎没有犹豫,就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瞿燊有些不太冷静,语气简直像质问,“哪里不行?”   “我不是说你的条件不行啦。”巫洛阳安慰她,“只论条件的话,你至少要比那种人强个一百倍吧?”   她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瞿燊立刻就被取悦了。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又问了一遍,“那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是个性冷淡啊。”巫洛阳同样理所当然地说。   瞿燊愣住,“……什么?”   巫洛阳看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我问你,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按理说应该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那收到过别人的情书吗?”   瞿燊迟疑地摇头。   “这就对了。”巫洛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知道你在L大的外号是什么吗?”   瞿燊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那个有些难以启齿的词,“……高岭之花?”   巫洛阳吃惊了,“你居然知道高岭之花!”   瞿燊微微转开脸,“有时候会在论坛上看见。”   “哦……”巫洛阳恍然大悟,又摇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高岭之花是大家对你的评价,但是你在爱慕者中的外号是——寡王!”   她说到这里,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你都看论坛了,难道没有看到有人在帖子里说你寡得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吗?他们都说你看起来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只有工作才是你最后的归宿——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可以的。”   “啊?”巫洛阳没有听懂。   “我说,可以亵玩。”瞿燊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巫洛阳的脸一下子红了。   “什么啊……”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慌忙转过头去,脑海里却忍不住因为瞿燊的那句话而浮想联翩,出现一些暧昧香艳的画面。   禁欲系的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犯规嘛!   而某个人还不肯放过她。   瞿燊按住她捧着酒杯的手,微微向前倾身,再次对上了她的视线。   “我没有开玩笑。”她说,“巫洛阳同学,我是不是性冷淡,你要亲自来试一试吗?”   巫洛阳应该拒绝的。   但是这一瞬间,她脑海里不知怎么又响起了何子欣的话,“我也有身体需求,你不能满足我,我只好去找别人了。”   这话当然狗屁不通,但是巫洛阳却还是忍不住想,那种事情……有那么舒服吗?   何子欣说她像个小女孩,所以从来没有向她发出过这种邀请。老实说,这其实是有些打击人的,仿佛她一个成年人,身上没有半点性吸引力一样。   所以此刻,巫洛阳忍不住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叛逆的冲动。   我倒要试试……她想。   脑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不那么清醒了,但她其实还记得,女孩子不能放纵、不能乱来。   但是、但是——这个人可是瞿燊啊,是聪明的、稳重的、可靠的瞿燊学姐,所以应该不能算是乱来了吧?   那根平日里管束着她的弦因此而放松了几分,于是巫洛阳开口,说出的是,“你真的有腹肌和马甲线啊?”   “真的。”瞿燊放轻了语气,用一种诱哄的口吻说,“你要摸一下吗?”   巫洛阳下意识地转头四顾,“这……不合适吧?”   语气就是很动摇的样子。   瞿燊的声音越发轻柔了,“当然不是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嗯?”   巫洛阳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准备回去睡觉的。结果遇到瞿燊,就给耽误了。她有些紧张地问,“现在几点了?”   瞿燊抬起手腕,动作十分明显地看了一眼表,“十点十分。”   巫洛阳却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完了完了,这里距离学校很远,二十分钟肯定来不及赶回去了!”   她从上小学开始保持的每天十点半上床睡觉的作息,要被打破了!   但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脚底发飘的醉鬼,这一跳起来,顿时又是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不过这一次,瞿燊就站在她面前。   所以她没有紧张地上前搀扶,而是张开双臂,任由巫洛阳投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我在附近有一套房子,二十分钟赶过去肯定来得及。”她说。   巫洛阳刚缓过来就听到这一句,立刻道,“那还等什么,走走走!”   ……   直到把人带回家里,瞿燊仍然不敢相信,幸运女神竟然就这样垂青了她。   不过她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因为巫洛阳一进门,就直奔卧室而去,说自己要睡觉。   瞿燊连忙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把人拉住,劝她时间还来得及,先去洗个澡。倒不是嫌弃她,只是洗了澡能睡得舒服一些,特别是巫洛阳喝了那么多,睡不好明天早上起来肯定会头疼。   确定巫洛阳可以自己洗澡,她便去厨房榨了一杯柠檬水。   等她回来,巫洛阳正好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要往床上倒。   瞿燊把人抓住,按在沙发上,先把醒酒的柠檬水塞给她,然后取出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头发吹到半干,巫洛阳的柠檬水就喝完了,人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倒在床上立刻人事不省。瞿燊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替她盖上了被子。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她知道自己是在乘人之危,而这样的机会注定不会太多。   等巫洛阳醒来之后,还会记得这一晚发生的事吗?如果知道自己对她怀有这样不可告人的心思,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以前,因为巫洛阳是室友的女朋友,所以瞿燊只能克制自己,与她保持一种疏远又客气的关系,以免给她造成困扰。   那个时候,维持这种距离,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可是巫洛阳和何子欣分手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前迈出了一步,生怕晚一秒,这天赐的良机就又消失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思考,只凭本能行动。   但这一刻,巫洛阳真的躺在了她的床上,瞿燊反而开始患得患失了。这一步踏出,就没有后路了。如果巫洛阳可以接受她,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她不能接受,她们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距离。   所以瞿燊迫切地想要抓住更多的筹码。   不过,眼下的进展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她闭上眼睛,告诫自己要知足,然后才转身去洗澡。   瞿燊创业之后,就从宿舍里搬出来,置办了这套loft。房子没有做隔断,只是巧妙地利用各种布置来进行功能分区,再加上只有瞿燊一个人住,理所当然地只有一张床。   她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思考今晚是睡沙发还是通宵工作——老实说,她现在也不太睡得着。   视线无意间扫过床铺,她不由吓了一跳。   明明是两米宽的大床,也不知道巫洛阳怎么睡的,居然半个身体都已经掉到了床沿之外,随时都能滚到地上去。   瞿燊连忙走过去,把人搬回床上躺好。   尽管她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巫洛阳还是被这动静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过来。   瞿燊弓着腰,一条腿跪在床沿上,另一条腿站在地上,这个姿势,让她的浴袍不可避免地打开了一些。而从巫洛阳的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清晰的腹肌和马甲线。   喝醉了的人,脑子里的记忆是混乱的。   譬如此刻,巫洛阳的大脑就无缝衔接了瞿燊问她的那句话,“要摸一下吗?”   那她当然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了。   巫洛阳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瞿燊浑身一震,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尊石像,扶着巫洛阳肩膀的手忍不住用力,也不知道是想把人推开还是拉过来,只好停在原处拉扯。片刻后才把人放开,手握成拳,抵在床上。   巫洛阳浑然不觉,还在用指尖描摹马甲线的弧度,一遍又一遍,像是发现了一个新游戏。   瞿燊轻轻吸了一口气,喉间难耐地吞咽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她腹部的肌肉更加紧绷,线条更加明显了。注意到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巫洛阳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然后很惊奇地说,“是硬的!”   瞿燊又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腹部的肌肉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变化,彰显出一种奇特的力量感。   巫洛阳已经不满足于只动手。   她仰起头来,看着瞿燊,天真无邪地说,“我能不能用鼻子蹭一下?”   瞿燊觉得自己鼻尖有点发痒。   但当然,她根本不可能拒绝巫洛阳的任何要求,何况是在这种时候。   所以她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就整个人卸力般地滚进了床铺里,躺好,抬起一条胳膊遮在眼睛上,然后自暴自弃一般地说,“来吧!” 第254章 你女朋友真棒(2) ◇   ◎到底是谁说瞿燊没有世俗的欲望?◎   来就来。   巫洛阳此刻的状态,是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一切全凭心意。既然瞿燊没有拒绝,那她当然就不客气了。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看着躺在那里的瞿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她之前说“可以亵玩”时的样子。很奇怪,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却没有多少违和感。   也许是因为她是认真的,巫洛阳想。   她想了想,礼貌地预告了一下,“那我来了哦。”   瞿燊的呼吸骤然一紧,偏过头去,没有回应,却是一个默许与纵容的姿态。   巫洛阳于是就伏下身,手指拨开薄薄的布料,真的用鼻尖去蹭瞿燊腰部结实有力的肌肉和漂亮流畅的线条。   躺着的人身体骤然绷紧,仰起头,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   遮在眼睛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指头蜷缩起来,换成了握拳的姿势。   这和被手触碰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与鼻尖一起靠近的,还有巫洛阳的呼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热气一激,便生出了一股无法遏制的痒意,从皮肤表层沿着神经元,直达心脏深处。   大片的汗毛因此而竖了起来,本能地产生一种轻微的战栗。   这实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何况对她施加这份折磨的,正是她放在心尖上、却又始终无法靠近的人。   瞿燊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原本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数次难耐的抓握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轻轻覆在巫洛阳脑后,揉了两下。   巫洛阳有一头过分柔软的头发,就像她过分温柔的性格。   这让瞿燊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怜意,一下子压到了因为生理变化而产生的冲动。   所以她很快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地收回手。或许是怕自己控制不了,这一回,他将这只手也屈了起来,放在枕畔。   这时,她忽然嗅到了一点残留在指尖的,淡淡的幽香。   这香味瞿燊很熟悉,因为它来自她浴室中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是她每一天都能嗅到的味道。甚至此刻,刚刚沐浴过的她,身上也同样沾染着这样的香气。   可是当这香味出现在巫洛阳身上时,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她的味道染在了对方身上。   这个认知让瞿燊不由自主地沉沦,又小心翼翼地克制,以免惊动了巫洛阳。   巫洛阳却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的她已经对刚刚开发出的游戏生出了兴趣,于是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别的地方。   瞿燊及时伸手按住了她。   “不行吗?”巫洛阳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瞪着她。   瞿燊挪开了一直挡在眼前的那只手。如果巫洛阳此刻智商正常,应该能看出来她眼尾发红,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更是晦暗难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挣扎,又被死死地压制住。   但现在的巫洛阳,不可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一只手撑在瞿燊腹间,微微抬起身,倔强地与她对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瞿燊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什么?”巫洛阳疑惑地问。   瞿燊苦笑了一声,她怎么会期望醉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一刻,瞿燊的心情很矛盾。   既然是趁人之危,那当然就不应该有所顾忌。她一开始就知道,现在的巫洛阳根本没有判断力,她不知道自己对瞿燊的影响力,更不知道继续下去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可是——瞿燊看着巫洛阳,她无法想象,当一切结束之后,巫洛阳这双眼睛里流露出对自己的失望时,她要怎么面对。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抬手揉了一下巫洛阳的头发,用一种安抚的语气说,“你喝醉了。”   但是她忘了,跟醉鬼说“你喝醉了”,本来就是最大的禁忌。   即使是性格温和的巫洛阳,此刻也听不得这句话,她大声反驳,“我没有!”   瞿燊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倒是让她从那种尴尬的状态之中抽离了出来,她拢了一下浴袍的下摆,不太熟练地照着曾经听过的理论,顺着巫洛阳的话说,“好吧,你没有!”   结果巫洛阳立刻来劲了,她一把打开瞿燊的手,再掀开浴袍,一边抬眼去瞪瞿燊,“你干什么?这是我的!”   瞿燊抬手扶了一下额头,好气又好笑地说,“……好,是你的。”   “我想摸就摸。”   “嗯。”   “我想摸哪里就摸哪里。”   “对。”   谁知巫洛阳不知怎么又顺畅地接住了之前的记忆,睁大眼睛质问她,“那你刚刚为什么拦着我?”   瞿燊算是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   明知道喝醉的人根本不可能听懂,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说,“再继续就要越界了,那不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应该做的事。”   巫洛阳还在执拗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瞿燊说,“你现在不懂,等你醒了就知道了。”   然而“不懂”这两个字,却忽然戳中了巫洛阳这一天的心结。   她不懂何子欣的逻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能够在做出那种事情之后,还无耻地认为自己没有错,甚至还敢请求她的原谅。这个交往了一年的恋人,她已经完全认不出对方的真面目了。   可是,这件事并不是没有给巫洛阳带来任何触动的。   何子欣说她“像个孩子一样”的那句话,她也听进了心里。   说这句话时,何子欣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在巫洛阳听来,这话未尝没有另一种含义:对何子欣来说,她巫洛阳,身上没有半点属于成年人的性吸引力。   否则,为什么对方宁愿在外面找身体上的刺激,也不愿意尝试一下与恋人进行这方面的沟通呢?   此刻,瞿燊的一句不懂,似乎无意间印证了这种“否认”。   “你也觉得我不懂?”巫洛阳很伤心地看着她,忽然抬手去解自己衬衣的纽扣。瞿燊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就听她接二连三地问,“我很差吗?我到底哪里不好?是不是我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也根本不会想睡我?”   瞿燊被这三个问题定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问题并不是问她的。   她不知道何子欣跟巫洛阳说了什么,让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此刻,一股强烈的怒意从瞿燊心底上涌,几乎是立刻就冲破了她的理智,让她气得浑身发颤。愤怒让她忘记了克制,她抬起手,用力按住巫洛阳的肩膀,制止她的动作。   “不要这样否认你自己。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有多大的吸引力。”她有些笨拙地说,“如果你需要我证明,我会做给你看的——哪怕之后你会讨厌我。”   巫洛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像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比自己更难过、更委屈。   瞿燊已经捧起了她的脸。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巫洛阳的眼睛,并且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巫洛阳眨了眨眼睛,“瞿学姐。”   “叫我的名字。”   “瞿燊?”   不等巫洛阳反应过来,瞿燊的吻就落下来了。此后,瞿燊也没有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而是最大限度地证明了自己,让巫洛阳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把放纵的快乐。   ……   据说人喝醉了会断片。   巫洛阳站在瞿燊家的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想问一句:这个技能哪里有卖?在线等,十万火急!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虽然头痛得好像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脑海里的记忆:昨夜发生的一切,每一帧画面、每一句对话,都安安稳稳地留在她的脑海里,没有丢失哪怕一点。   她不仅记得自己当着瞿燊的面说她性冷淡,把论坛上别人的评价当笑话说给她听,也记得自己不仅摸了瞿燊的腹肌和人鱼线,还恬不知耻地要求用鼻尖去蹭一下。   喝醉了的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巫洛阳用力捂住脸,感觉自己急需一张前往火星的船票。   一辈子是很短暂的,外星生活也一定很愉快,再见了,地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巫洛阳用头磕了一下镜面,冰凉的镜面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脸现在究竟有多烫。   发泄过后,巫洛阳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   前面那些社死瞬间,也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重点是,她,居然真的把瞿燊给睡了!   那可是瞿燊啊,L大的高岭之花,出身豪富,天资出众,从出生就拿着人生赢家剧本,至今也仍然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跟他们这些芸芸众生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的,瞿燊啊!   她竟然亵渎了这样一个人。   如果我有罪,应该让法律来审判我,而不是让我在醉酒之后亵渎一个纯洁的人。   ……等等,想到醉酒,巫洛阳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自己喝了多少,是已经数不清楚的了。反正醉得一塌糊涂,醉得失去理智,这是肯定的,要不然她必不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可是瞿燊——   她也喝醉了吗?   巫洛阳想了又想,奈何见到瞿燊的时候,她本人就已经是不清醒状态了,所以只记得自己跟对方说过的话,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段时间里瞿燊有没有喝酒,又喝了多少。   虽然理论上来说,那么点时间,她自己只喝了一杯,瞿燊应该也差不多,而这么一点酒,也不应该就喝醉了……   不不不!巫洛阳拍了拍脸,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自言自语:“巫洛阳,你不要试图推卸责任!就算只喝了一杯又怎么样?也有人就是一杯倒啊,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你的错!”   话是这么说……但是。   巫洛阳因为醒来的时候太过震惊,慌不择路直接躲进了洗手间,所以,她也没来得及穿好衣服。此刻,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肩上星星点点的痕迹,这……实在也不能说瞿燊是被强迫的吧?   谁说的瞿燊这种人没有世俗的欲望来着?   昨晚的一些不方便描述的画面再次闯入脑海,巫洛阳的思想忍不住朝着不那么健康的方向溜了一下。   然后又被她义正言辞地拉了回来。   醒醒!就算大家都喝醉了,酒后乱那什么,双方都有责任,则双方也都可以不负责任,那她以后又要怎么面对这个人?   咦?   想到这里,巫洛阳突然意识到,她和瞿燊本人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她们之所以认识,之所以会成为走在路上碰到了会点头致意的熟人,是因为何子欣这个中间人,是因为瞿燊是何子欣的室友。   既然她和何子欣已经分手了,那她跟瞿燊就更没有关系了。   L大占地广阔,她们不但分属不同院系,甚至也不是同一个年级,走在路上撞到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最重要的是,瞿燊今年已经大三了,每周只有几节课,其他大部分时间都要去她自己的公司上班,她又不住宿舍,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更少了。   所以,只要巫洛阳足够小心,是完全可以避免跟她碰面的。   碰不到面就不会尴尬,那她不就不需要连夜扛着火车逃离地球了?   这种事,她肯定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别人的,瞿燊就更不可能对人说了。所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碰面,那就是无事发生!   如此这般一想,巫洛阳终于支棱起来了。   她垫着脚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猫着腰往外看,确定瞿燊还没有醒,便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找自己的衣服。结果床边只有浴袍,找了好久才发现衣服在阳台晾着。   巫洛阳没想起自己洗衣服的场景,想必是瞿燊后来洗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她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趁着瞿燊没醒溜走的举动,似乎不那么合适。   可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巫洛阳的预料,她暂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瞿燊,也不想处理这种复杂的情况,只想找个安静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待着。   所以最后,她还是走了。   本来犹豫着要不要留个条子,但是又觉得那么正式地写什么“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也太好笑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彼此都有默契。   巫洛阳轻轻带上门,将瞿燊连同凌乱的房间、破碎的回忆,都关在了里面。   ……   大二的课程非常紧,巫洛阳这一天是满课,而且全部都是本专业的必修课,所以再怎么头痛欲裂,她也还是只能回宿舍拿了课本,跟同学一起去上课。   对于她夜不归宿这件事,宿舍里几个室友都有志一同地保持沉默,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   至于她面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没睡好,更是完全不值得令人惊奇。   如果是她们,经历了一场恋人的背叛之后,对方还纠缠不休,想出去躲躲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休息不好就更正常了。   她们还体贴地选择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好方便在巫洛阳想睡一会儿的时候给她打掩护。   巫洛阳也确实没有听课的心思,她打开录音笔放在一边,就趴在桌上发起了呆。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话说起来轻巧,可是人如果可以控制自己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那TA早就已经成为圣人,不与俗同了。而巫洛阳终究只是个凡人,所以道理都懂,可是一边不愿去想,一边又忍不住想。   撇开此刻心里的尴尬,平心而论,昨晚的气氛其实并不差。   至少在巫洛阳记得的部分,不管是她还是瞿燊,都是很享受的——再问一遍,到底是谁说瞿燊没有世俗的欲望,注定只能跟工作过一辈子的?   不考虑怎么为这件事情收尾,只单纯说自己的体验,巫洛阳必须要承认,可能何子欣的选择是有点道理的。   身体上的欢愉,虽然听起来很肤浅和庸俗,但又确实是难以抗拒的。   难怪人们会用食髓知味这样的词来形容它。   当然,理解并不代表赞同。无论有多少道理可讲,何子欣都是个在恋爱期间出轨不止一次还理直气壮的烂人。   扯远了,绕回来,其实如果不是瞿燊……   不不不,巫洛阳用力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抛了出去。如果不是瞿燊,她可能也根本不会这么放纵。正因为对象是这个人,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才敢这样。   ……说得好像是她欺负人一样。   但是、但是——   一个巫洛阳从今早醒来之后就一直避免去想,却又始终不能完全避免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正式地跳了出来。   瞿燊到底是怎么想的?   巫洛阳当然记得她劝自己找个比何子欣更好的对象,绝了对方的念头。   她也记得,瞿燊说,“可以亵玩。”   瞿燊还说,“如果你需要我证明,我会做给你看。”   她记得身体的触感,狂乱的心跳,火热滚烫的亲吻,还有瞿燊注视着她的眼神。   即使如此,巫洛阳也不敢放纵自己去想那个过分狂妄的念头——瞿燊或许是喜欢她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何德何能。   这种激烈的否认,除了担心一切都只是自作多情,最后反而尴尬之外,也是因为巫洛阳在怕。她怕如果真的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她会忍不住投入更多的感情。   巫洛阳又开始用额头撞桌子了。   身边的室友见状,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巫洛阳转头看她,她不由吓了一跳,“你脸怎么这么红?”   “骂醒我。”巫洛阳说。   “什么?”   “Judge一下我。”   “你没毛病吧?”室友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吃惊地道,“天,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巫洛阳只好把脸埋回臂弯,瓮声瓮气地说,“我没事。”   好在一堂课已经接近尾声,室友也没有惊动老师,只是在下课之后把人拎去测了一□□温,确定她真的没有发烧,就一起去赶下一堂课了。   因为中途去了一趟医务室,两人这堂课就迟到了。不过其他室友会帮她们请假,不用担心老师点名,所以她们也不用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可以走得从容一些。   两人沿着铺了石板的道路往前走,两侧是金黄色的银杏树,时不时有叶片被风吹落,在地上堆起厚厚一层,是L大非常著名的秋景。   “我还真没在上课时间出来过。”室友感慨道,“校园里好安静。”   “我也没有。”巫洛阳随口附和。   实则她的思绪并没有放在对话上,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室友突然用力掐住了她的胳膊。   巫洛阳猛地回过神来,就听她用一种激动到了极点但又要克制自己的语气说,“天哪,是瞿燊学姐!”   “什么?”巫洛阳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也跟着紧张起来,做贼一样的压低声音问,“哪里?”   “前面前面!”好在室友也怕惊扰她,把声音压得很低,让巫洛阳的表现显得不那么奇怪,“就在我们的教学楼门口!不过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是来找人的吗?”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疑惑。   巫洛阳听到“找人”两个字,更心慌了。   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自恋,不要想太多,但此时,她第一反应,还是觉得瞿燊是来找自己的。   要是室友不在,巫洛阳肯定转身就跑。但是身边有人,现在跑了会更奇怪吧?   说好要假装无事发生的。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走路的姿态看起来自然一些。   再次幸好,瞿燊这样的校园名人,走到哪里都能惊起呼声一片,室友的注意力也大都放在她身上,所以巫洛阳的异样无人察觉。   ——或许也不是没有,至少不远处,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的瞿燊,不会错过她的任何一点反应。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真的看到巫洛阳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瞿燊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她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巫洛阳和室友从远处走过来,又从自己面前走过,走进旁边的教学楼里去。在瞿燊收敛起种种情绪,准备离开时,已经走到教学楼大厅里的人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对视了一眼。   巫洛阳很快就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瞿燊下意识地想举步跟上,但旋即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强行按捺住了。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下课出来,没在教学楼下看到瞿燊,巫洛阳松了一口气,但不知怎么,心底又不免泛起一阵失落。   倒是室友正兴致勃勃地跟其他人讲自己看见了瞿燊,“她当时就站在这里!估计是来找人的吧,也不知道那个幸运儿到底是谁……哇,你们不知道,近距离看,她比照片更好看,也更有气势,不愧是L大的校园女神!”   “早知道我们也一起去医务室了。”另外两位室友哀嚎,“你们当时上去要签名了吗?”   “神经病啊你!”室友笑着拍了对方一下,“在学校里搞这个,不要吓到瞿学姐。不过最主要的是,那种高岭之花,你站在她面前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还要签名?我看要我的命还差不多!”   “也是……”   巫洛阳万分赞同室友的说法,同时也不免感慨酒精的魔力。喝醉了的她,不仅有勇气跟瞿燊搭话,甚至……   啊,不能想不能想。   所以,瞿燊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巫洛阳本来还在担忧,万一瞿燊上来跟她搭话,她要怎么跟别人解释。谁知对方一句话也没有,好像就是来看一眼似的。   瞿燊的事让巫洛阳困扰,但也就只是困扰而已。   另一个人就完全是令人厌烦了。   买完饭回到宿舍楼下,巫洛阳就看到了等在这里的何子欣。   本来正在说笑的室友们也看到了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地将巫洛阳围在了中间,不让她跟何子欣接触。   ——之前的几天,巫洛阳进出宿舍时,就是这么操作的。   只要忍耐几句何子欣的聒噪,进了宿舍楼就好了。   但今天,当何子欣走上前来时,巫洛阳主动停下了脚步。   “洛阳?”室友有些不解地回头。   巫洛阳说,“你们先走,我跟她说几句话。”   室友们对视一眼,却没有动脚,而是说,“我们等你吧。”   巫洛阳道了谢,转头去看走过来的何子欣。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惊喜,“洛阳,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一边说,一边就试图伸手来握巫洛阳的手。   巫洛阳迅速地避开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一个在恋爱中出轨,而且还不止一次的人。”巫洛阳看着她,表情平静,心情也很平静。她觉得经过昨晚之后,自己可能是真的在某种意义上“长大”了,连面对何子欣都心平气和,“我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甚至认为我们还可以继续谈恋爱,但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洛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何子欣一脸伤心欲绝,“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向你保证……”   “何子欣。”巫洛阳打断她的话,“我再说一遍,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如果这话你听不进去,我会找你的辅导员,你们学院的院长去说,如果还是没用,我就只好去找你父母了。这种事闹开了,我最多是丢脸,你就连人都做不成了——所以,你现在能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何子欣伤心的表情僵在脸上,像一张滑稽的面具。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巫洛阳。   一直以来,巫洛阳的脾气实在太好了,所以她就算做错了事,也觉得自己应该被原谅,理直气壮、甚至可以说肆无忌惮地骚扰对方,因为她笃定了巫洛阳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都说烈女怕缠郎,对付巫洛阳这样的乖乖女,这是最有效的方式。   她没想到巫洛阳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即使是背后有人给她支招,她也不应该会采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我对你的耐心,就只到今天,这一刻。”巫洛阳还在催促她,“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何子欣嘴巴张张合合数次,最终还是咬着牙转身走了。   她能在谈恋爱的时候出轨,就说明并没有把这段感情看得很重,至少不如她的前程、她的名声重要。别看她又是送早餐,又是在楼下等人,又是求情又是下跪,但都控制在了一个范围之内,最多是学生议论一下,不会引起老师们的注意。   但如果巫洛阳真的去找了人,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她还想好好毕业,还打算考本校的研究生,绝对不能沾上任何污点。   何况巫洛阳还威胁去找她的父母,那是何子欣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她心里仍有不甘、不忿,但到底有了顾忌。   她一走,三个室友立刻围上来,“啪啪”给巫洛阳鼓掌。   “帅啊洛阳!”   “总算是走了!”   “早该这样了,对付这种牛皮糖,就是要抓住她的弱点,她才会老实。”   巫洛阳用力吐出一口气,“以前总觉得面对这种人很难,现在看来也就这样。”说着又看向室友们,“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预算多少啊?”   “一千以内随便点。”   “老板大气!”   巫洛阳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室友们,跟大家一起往里走的路上,几次忍不住回头去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应该有什么人在那里,但看过去的时候又没有。   几次之后,她也就放弃了   ……   何子欣阴着脸推开宿舍门。   两位室友正把饭盒拼在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边吃边看综艺节目。她一进来,似乎也把那种阴沉的氛围带进了宿舍。室友们对视一眼,三两口吃完了饭,收拾好饭盒,各自抱着电脑回床上继续。   耳机一插,宿舍里的仅存的一点热闹也跟着消弭了。   何子欣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几天,宿舍的气氛一直都是这样。   要说,室友们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好端端的跟这么个人同宿舍,她那些事情曝光出来之后,难免就有人用有色眼镜看她们,认为她们既然跟何子欣住在一起,说不定也是蛇鼠一窝。   之所以没有人把这话说出来,还是因为这间宿舍的第四个人。   如此一来,室友们能对何子欣有好脸色才怪了。再加上她这段时间找巫洛阳求和不顺,回来就是一身的低气压,更不会有人想搭理她。   然而何子欣不反省自己,只觉得是室友们见风使舵,变得太快。   不过,变得快的何止她们?   恋爱一年,她可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巫洛阳居然会是这样的人,用她的父母老师前程来威胁她!   何子欣喜欢巫洛阳,喜欢的就是她乖巧可爱,性情温和,跟她待在一起令人轻松。但这只是精神上的放松,她的身体同样需要放松,这时候,就用得上另外的一些“朋友”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因为她把这两者分得很清楚,绝对不会混淆。   但是现在,巫洛阳的表现,让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被欺骗了,至少,是一定程度上被蒙蔽了。因为她认识的巫洛阳,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要说她对巫洛阳还有什么感情,那当然是假的。   可是就这样放弃,倒像是自己怕了她,这又是何子欣所不能接受的。在这段关系里,她始终是那个处于强势地位、掌控一切的人,怎么能接受被分手、被威胁?   但之前的做法肯定是行不通了,何子欣沉着脸,决定暂时安分一些,等待别的机会。   正想着,宿舍门又被打开了。   这间宿舍名义上住着四个人,但有一个人常年不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会儿,门一开,三个人都被惊动了。在床上的两个探头一看,见竟然真的是瞿燊,不由又惊又喜,“瞿燊,你回来了?”   “嗯。”瞿燊朝她们点头致意。   “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一个室友问。   瞿燊原本也没想好理由,听她这么说,便随意地应了一声。她走到自己的桌子旁,站定,这才转过头去看何子欣。   尽管心情不好,但何子欣此刻也还是勉强堆出了一个笑,“什么东西,你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们给你带去就是了。”   “不用。”瞿燊简洁地道。   被拒绝了,何子欣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住,她扯了扯嘴角,坐回自己的位置。   瞿燊倒是还在看她,还出声问,“我听说,你和巫洛阳分手了?”   这个问题从瞿燊口中说出来,何子欣简直难堪极了。她相信,瞿燊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就绝不会仅限于知道她和巫洛阳分手,一定是连前因后果也弄明白了。   恋爱的时候,她遵照大学生的传统,带她跟宿舍的人吃过饭,瞿燊也来了。当时何子欣受宠若惊,只觉得占了身为室友的便利,才能得瞿燊如此另眼相待。但现在分了手,莫名就显得她落了下乘。   她有些狼狈地转开脸,沉默了一下,还是承认了,“是的。”   瞿燊点点头,又说,“我来的路上,听人说,你去她的宿舍楼下……”   “我不会再去了!”何子欣听到这个,脑子嗡了一声,甚至没听她说完,就大声地抢白了一句。   像瞿燊这样的天之骄子,任何人在她面前,都难免自惭形秽。特别是何子欣这种自尊心特别强的,她一方面不自觉地讨好对方,希望能够结交这份“人脉”,将来助益自己的事业,一方面又忍不住暗暗与人比较,希望能找出自己胜过对方的地方。   曾经,她完美的恋情,就是胜过瞿燊的地方。   结果完美变成了一地鸡毛。   她不知道瞿燊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但绝对不会是什么正面评价,于是便格外无法忍受瞿燊提起这件事。   瞿燊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好,我知道了。”   “抱歉。”何子欣立刻就冷静下来了,“我……”她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就交给时间去判断吧。”   她一定会让巫洛阳后悔放弃自己!   瞿燊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将书架上寥寥可数的课本看了一遍,最后从中取出一本,拿在手里,四处看了一圈,终于说,“那我就先走了。”   其实有一瞬间,她很想对何子欣说:既然你不珍惜她,那我就可以去追求她了。   但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昨晚的事,已经让巫洛阳视自己如洪水猛兽,如果这种发言再被传扬出去,她就更不会愿意见到瞿燊了。逞一时之快,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可能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障碍。   即使如此,她心灵上那沉重的枷锁,也还是被卸下了一半。   何子欣亲口承认,她和巫洛阳已经分手了,以后不会再去找她。   这算是两个好消息。   一是巫洛阳不会再困扰,可以得到几分宁静,二是巫洛阳恢复单身,那么她昨晚的逾越,就不算不道德了。   而她也可以正式将追求计划提上日程。   虽然任重道远,可是前途看起来一片光明。   至少在几天之前,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她本来以为,自己只能一直隐藏这份心情,直到某天收到两人发来的请柬,再将它埋葬。   天可怜见。 第255章 你女朋友真棒(3) ◇   ◎瞿燊好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喜欢她。◎   “快看快看,又是瞿燊!”室友疯狂戳巫洛阳的胳膊。   巫洛阳十分勉强地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回视线,敷衍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好在室友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兴致勃勃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几天在学校里看到她的频率变高了?什么情况啊?”   巫洛阳听她这么说,顿时心虚起来,把头埋得更低了。   但确实,瞿燊这几天的异常,连普通路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这种日理万机的大佬,就算大二课程最重的时候,在学校里的存在感都没有那么高,毕竟车进车出,平时能看到她的几率是很低的。结果现在却天天出现在附近,这要是没问题才有鬼了。   虽然巫洛阳竭力告诫自己不要太盲目自信,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她这样的表现是因为自己。   老实说,任何一个人,得到她这样的垂青,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巫洛阳也不能例外。   尽管刚刚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她暂时还没有想过要再谈恋爱,但是,拒绝瞿燊?光是想想巫洛阳都觉得呼吸困难。   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所以她唯有放置。   等一等吧……等哪天瞿燊忽然放弃了,又或者在对方放弃之前,她下定了决心。   听起来很渣女,但这确实是巫洛阳唯一能做的。   眼看室友们的话题已经从瞿燊是有什么工作需要在学校里谈,歪楼到了她正在跟学校里的某个人秘密恋爱,巫洛阳连忙出声,转移话题,“一会儿吃什么?”   这个永恒的难题立刻就将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瞿燊固然是女神,但毕竟可望而不可即,距离她们的生活太遥远了,远没有一日三餐重要。   等巫洛阳再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   这天巫洛阳又是满课,到下午三点多时,天一下子变得黑沉沉的,人坐在教室里,不开灯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黑板。狂风呼啸着从窗外刮过,震得窗棂微微作响。   学生们因此而发生了一点骚动,无心听课。讲台上的老师见状,便也暂停了讲课,跟大家闲聊起了天气。   快下课的时候,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大雨倾盆,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地面上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巫洛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担心。   按照惯例来说,这个时候,瞿燊应该在教学楼门口等着她下课。   虽然……巫洛阳觉得,作为一个成年人,瞿燊不至于连避雨都不知道,一直傻乎乎地在那里等,可是心底还是有些不安稳。   就在这时,身边的室友忽然开口,“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看到瞿学姐?”   这个问题一下子切中了巫洛阳的心事,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附和道,“是啊。”   雨来得快,停得也快,半小时后,到了下课时间,大雨就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尽管学生们大都没有预料到这突然的天气,所以没有带伞,但这种程度的小雨,完全可以淋着走回去。   所以下了课,大家都没有耽搁,三三两两地出了教学楼。   一出门,巫洛阳就在熟悉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以往,她总是看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似的。但今天,巫洛阳却仔细地、从头到脚地把人打量了一遍,然后松了一口气。   瞿燊看起来并不像是淋了雨的样子,应该是雨停之后才来的。   此刻,她手里拎着电脑包,站在花坛边,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植物看。   雨后的地面一片潮湿,在瞿燊脚边,被风雨无情葬送的花瓣散落着,细雨如烟,让这个场景莫名带上了几分凄冷的味道。尤其是瞿燊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远远看去,她的身影消瘦而伶仃。   让人于心不忍。   巫洛阳走在人群之中,迟疑着、踌躇着,最后还是没忍住,跟室友们说了一声,不顾她们脸上的惊愕,掉转方向,朝瞿燊走了过去。   瞿燊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可能是知道巫洛阳的担忧,所以她大部分时候不会盯着人看,反而会故意看向别的地方。   直到巫洛阳走到她身后,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瞿燊一惊,转过头来,看到巫洛阳,一下子呆住了。   这个瞬间,她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巫洛阳发过的一个表情包——是发给何子欣的,她只是意外地看到了——图片里,一只非常可爱的小奶猫从桌子下面探出头来,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屏幕,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配字是“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看到这张图的瞬间,瞿燊几乎是毫无障碍地将巫洛阳那张脸代入了进来。   此刻,她又体会到当时那种仿佛心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的痒意,无法言喻,无从排解。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巫洛阳是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这让她有些无措,“你……怎么来了?”   巫洛阳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   于是瞿燊更加不安了,“我……”   “你应该是来找我的吧?”巫洛阳又问。   瞿燊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已无路可逃——她也并不想逃,于是轻轻点头,“是的。”   “那就好。”巫洛阳故作大方地笑了一下,“差点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瞿燊张口想要解释,但巫洛阳已经又问,“你找我有事吗?”   “我。”瞿燊顿了一下,看着巫洛阳的眼睛,“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   “嗯?”巫洛阳偏了偏头,有些不解。   瞿燊却没有解释,只是很认真地说,“不管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在。”   “好。”巫洛阳郑重点头。   虽然她可能不会找瞿燊,但是对方的心意已经收到了,态度便也不自觉地郑重了起来。   瞿燊点点头,终于记起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们或许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于是抬手看了看表——巫洛阳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注意到她换了一块表,认不出牌子,但一看就很贵,充满了冰冷的机械感,是瞿燊一贯的品味。   然后她听见瞿燊说,“那我就先走了。”   所以说为什么何子欣在楼下蹲守只让人觉得烦躁,瞿燊一直刷存在感却并不讨厌,可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两人的条件天上地下,更是因为情商的高低。   何子欣是巴不得引人注目,好制造舆论压力,逼迫巫洛阳。瞿燊却是尽量低调,免得让巫洛阳感受到压力。   不过,巫洛阳并不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情商,也是因为双方的身份不同。   何子欣是自以为拿捏住了巫洛阳的前任,自然有恃无恐。瞿燊却很清楚自己妾身未明的处境,哪敢放肆?   但不管怎么说,她走得这么干脆利落,巫洛阳还是很欣慰的。   不过这不妨碍她开口把人叫住,“等等。”   瞿燊停下来,看着她。   巫洛阳眼神漂移了一下,“那个……你以后不用过来了。”见瞿燊神色微微一暗,她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在学校里,好像没有去公司?”   瞿燊已经听懂了,她说,“我可以远程办公。”   “但是我不希望这样。”巫洛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我希望你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不要因为我受到影响,你明白吗?”   瞿燊当然明白。   虽然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个狂乱的晚上,可是它并不会因此就不重要了。   恰恰相反,不提,正是因为彼此都在意。   巫洛阳还能站在她面前,神色自然地跟她说话,就已经是一种宽容了,她自然不敢奢望更多。   她抓着电脑包的手用力握紧,“我明白。”   巫洛阳觉得这事真的很邪门。她到底是怎么从瞿燊这张高岭之花的脸上看出“委屈”和“受伤”的?而且竟然还半点都不觉得违和!   她咬了一下唇,最后还是含糊其辞地说,“不过你有时候也要回学校来上课的吧?那时候如果有空……”   “有空的。”瞿燊几乎是急切地打断了她,预告一样地说,“我下节课在后天下午。”   巫洛阳注意到她眼底亮起来的光,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那就这样,你……好好上班,好好吃饭?”   “好。”瞿燊的眉眼柔和下来,“后天见。”顿了顿,又说,“到时候我提前发消息给你。”   很好,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巫洛阳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也没忍心泼冷水,心想到时候叫她找个偏僻一点的地方,总比一直站在她们系的教学楼下引人注目的好。   ……   巫洛阳走回去,立刻就对上了三位室友八卦的视线。   不过三人还算知道轻重——当然主要也可能是因为周围八卦的视线太多了,让人压力很大,所以她们也没说什么,簇拥着巫洛阳先去买饭,然后回了宿舍。   等宿舍门一关上,四人之中年纪最大,平时也最有威严的老大便立刻回过身来,板起脸看着巫洛阳,严肃地问,“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二和老三立刻从两边挟持住巫洛阳的胳膊,堵死了她逃走的道路,一边将她手里的饭菜拿过去放好,一边出声附和,“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怎么回事啊,就是你们看到的这回事。”巫洛阳试图蒙混过关。   但三人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老大冷笑一声,“瞿学姐在楼下等了这么多天,就是在等你吧?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为什么不上报组织?”   “我们真的没关系。”巫洛阳说这话,还算理直气壮。撇开不能说的一夜情,她和瞿燊确实没有别的关系。   “我看你是不老实!”老大一抬下巴,“姐妹们,大刑伺候!”   于是巫洛阳就享受了一波大刑伺候之挠痒痒,最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吐口招了。   “真的没有……关系。”她半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她跟何子欣是室友,你们也是知道的嘛。这不是我们分手了,何子欣不做人,所以瞿学姐就来慰问一下我,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就这么简单?”室友们狐疑。   巫洛阳斩钉截铁,“就这么简单!”   “我信你个鬼!”老四给了巫洛阳一个爆栗,“要是这么简单,她第一天就直接过来跟你说话了,用得着跟个犯了错误的小媳妇似的,天天守在教学楼下,又连话都不敢跟你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巫洛阳翻了个身,“说实话,我心里也有跟你们一样的猜测,但是你们不也觉得太离谱了,不敢相信吗?”   “这倒也是。”老二将椅子拉过来,反坐在上面,两条胳膊撑着椅背,做若有所思状,“光看瞿燊这个样子,我简直怀疑她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朋友妻不可欺,所以忍着。现在你们一分手,她立刻就下手了。”   巫洛阳顺着她的话说,“但是?”   “但是,这就很不瞿燊。”   “话不能这么说。”老大闻言,一把将巫洛阳从椅子上薅了起来,“看看我们洛阳,盘靓条顺,秀外慧中,温柔貌美,配她瞿燊难道寒碜了吗?”   老二老四顿时都点头赞同,并且说,“虽然咱们家孩子跟瞿学姐比是还有点差距,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放眼整个L大,谁跟瞿燊比没有差距呢?如果她非要在L大找一个,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老三呢?”   “人家没有非要在L大找吧……”巫洛阳弱弱抗议。   三人转头瞪她,“你闭嘴!”   巫洛阳比了个OK的姿势,闭上嘴巴,把自己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放好,默默开始吃饭。   另外三人见状,也纷纷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分析这件事。   但这种事就是这样,没有证据的事,固然可以脑补出个前因后果,但是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们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也就淡定下来了。   毕竟课还要上,日子还得过,八卦只是生活中小小的点缀而已。   巫洛阳见状,自然更不会多嘴说她和瞿燊约好了后天见面——本来她也没有开口,都是瞿燊单方面决定的。   ……   一般的大学生创业,多半就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办公,很多甚至是在居民楼里。而且同事也大都是同学,大家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和理想走到一起,共同经营起一份小小的事业,各方面的规矩都没有那么多。   但瞿燊显然不是这样。   她不缺钱,拥有最好的条件,所以一开始,办公地点就选在了CBD的写字楼里,第一批员工除了高薪挖来的几个,剩下的都是社招的,公司里不讲人情,只看制度。   高效、专业、实力雄厚,这是大众对这家公司的评价。至于它的创始人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除了让公司在年轻群体之中拥有了很好的口碑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事实上,对于公司员工们而言,跟瞿燊这个大老板相处时,大家也很少会想起她的年纪。   所有人都折服于她的专业水平,相信公司在她的领导之下,会发展得越来越好。   非要说这位大老板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工作起来太专注了,常常忘记时间。而她不走,其他人当然也不好提前下班,只能跟着工作,于是公司的整体效率又提升了一大截。   不过众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不像很多同类型公司,虽然号称是高薪,但入职的时候就会让员工坐好996甚至007的准备,却绝口不提加班费。瞿燊的建木公司,除了薪资水平向同行看齐,加班费也一向是按照法律规定给足,而且每个项目结束之后奖金也发得很大方。   有这样的老板,还要什么自行车?   何况瞿燊虽然性格比较沉默,但一向以身作则,公司里没有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工作氛围是很好的。   所以这一天下午,高管们在顶楼的会议室开会,其余员工也十分熟练地掏出手机点外卖——三倍加班费在手,也就不心疼点外卖的那几个钱了。   就在这时,总裁办的负责人忽然在大群里通知,说大家可以下班了。   还在龙虾和三文鱼之间艰难抉择的员工们顿时又惊又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们一边庆幸今天的会议结束得早,一边高兴今天没有额外的安排,一边收拾东西走人,却不知道,顶楼的会议室里,会议其实才刚刚开了一半。   所以高管们比普通员工更加吃惊,甚至怀疑他们的顶头上司是不是脑子坏了。   “走吧。”瞿燊却已经整理好了面前的文件,平静起身,“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早上继续。”   她转身出了会议室,留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副总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中,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能按时下班当然是好事,但是突然来那么一下,还让人有点不安心,还是问问的好。   在众人拉长脖子的关注下,副总跟上瞿燊的脚步,“怎么突然结束会议,是出什么事了吗?”   瞿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到下班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到下班时间了。”副总说,“但是之前不是……”   “我前几天听你说,孩子抱怨你没空陪她写作业,现在有时间了。”瞿燊语气平静地说。   副总悚然一惊,要不是知道瞿燊不是那种人,都要怀疑她这是针对自己穿的小鞋了。就在她自我反省时,又听瞿燊说,“以后尽量让大家按时下班。”   “是。”副总连忙答应了一声。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让瞿燊有了这个想法,但确定这真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将会长期持续的政策,对员工来说就够了。   不过,怎么说呢,这一下子没了加班工资,心里竟然还有点失落呢!   瞿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着包,下楼,开车出发——去吃饭。   巫洛阳让她好好上班,好好吃饭,虽然可能是一句客气话,但瞿燊记住了。顺便,她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发现工作占据的部分实在太多了。   对于一家刚刚创业两年的公司来说,这应该是很正常的。   况且瞿燊本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工作或者做别的,对她来说没有分别。   但是以后,情形就不同了。   既然决定要追求巫洛阳,那她就必须要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如果连人都见不到,感情又怎么加深呢?   而且说到吃饭,瞿燊认为这也是一件很需要关注的事。她自己一个人,随便怎么凑合都可以,但假如恋爱了,总要安排好衣食住行,才能放心带巫洛阳出门。   所以不如趁现在有时间,把本市的餐厅一家一家吃过去,先试试错,以后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除此之外,瞿燊还计划学做饭,那也需要时间和精力。   总而言之,从此以后,工作将不再作为她生活的核心存在,那么势必要提前做好安排。   ……   巫洛阳已经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半个小时了。   瞿燊说过会提前联系她,但是从那天到现在,却一条消息都没有发过。   按理说,现在自己才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人,巫洛阳本来不应该那么焦虑,但她就是忍不住关注,一遍又一遍地点进来看,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聊天软件出bug了,又或者是自己的网络出问题了。   前天晚上,巫洛阳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又想到了瞿燊说的那句“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   当时没有听懂的话,这一刹那却突然福至心灵地理解了。   瞿燊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知道巫洛阳在躲。巫洛阳肯定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如果她也不出现在巫洛阳面前,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就真的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也许在各自的心底激起了一些涟漪,但双方都只会将它当成一次不该有的错误,刻意遗忘。   那样,她们就仍然只停留在“认识的熟人”这个阶段。   走在路上碰到了会点头致意,更多的,似乎就没有了,也不应该有。   瞿燊不愿意接受那个结果,所以她来了。但她又知道,此刻的巫洛阳未必想看到她,所以始终只是远远地站着,不靠近,不打扰,不惊动。   深夜里,巫洛阳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但是瞿燊好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喜欢她,认真到了郑重其事的地步。   巫洛阳又想起那个自己喝醉了的夜晚,瞿燊也说过,“我会做给你看,哪怕之后你会讨厌我。”她是想好了可能要面对的风险之后,才做下去了,只因为巫洛阳怀疑自己的性吸引力。   这让巫洛阳有点难过。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我当初先认识瞿燊就好了。   巫洛阳是在新生报到的那天认识何子欣的。   当时她拖着一只大行李箱,面对一段长长的阶梯,却找不到无障碍通道,于是只能艰难地一级一级往上爬。结果才爬了两级,手上的箱子突然一轻,被另一个人拎起来了。   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何子欣的笑脸,“学妹,我帮你吧。”   那之后,何子欣就对她发起了强烈的攻势,巫洛阳性格很软,本身就不太会拒绝别人,对当时的何子欣也颇有好感,于是稀里糊涂地就跟她在一起了。   又过了一阵,何子欣说要照惯例请两边的室友吃饭,她才见到了瞿燊。   那天她好像心情不好,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气势太足,搞得巫洛阳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巫洛阳是有点怕瞿燊的。   直到她因病住院,瞿燊来探望,没有带那些华而不实的果篮,而是带来了一锅非常好喝的粥和一支灿烂的向日葵。   不夸张地说,那碗粥是巫洛阳从小到大喝到过味道最好的粥,到现在也时常怀念。   至于那支向日葵,虽然瞿燊说是“出门的时候看到花房里的花开了,顺手剪的”,但巫洛阳还是很喜欢,用花瓶养了起来,是她病中最热烈的一抹色彩。   这样贴心的举动让巫洛阳意识到,瞿燊只是看起来严肃了一些,但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但更多的感想就没有了。   那时她们之间的交集只有何子欣,女朋友的室友/室友的女朋友,本来就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   再之后,就是巫洛阳过生日,瞿燊送了她一张她当时很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说是别人送的,她拿着没用。巫洛阳从来没想过自己还可以看现场演唱会,但不得不说,这份生日礼物,是她从小到大收到的所有礼物之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   何子欣为此还不高兴了好一阵。   她曾不无妒意地对巫洛阳提起,瞿燊的爱慕者有多少,而她本人又是多么地冷酷无情,视这些人为无物。又说一张演唱会的贵宾票要好几千块,这个人情有些大了。   巫洛阳烦不胜烦,便在瞿燊过生日的时候,回赠了一块手表。   ——就是那天晚上瞿燊戴着的那一块。   她见过瞿燊戴一块同类型的表,跑了好多店才选到了这么一款。不过送出去之后,巫洛阳又有点后悔,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几千块的表,对瞿燊来说太廉价了。   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瞿燊戴那块表,也不觉得奇怪,更不会追问。   直到现在回想,巫洛阳才意识到,原来她那个时候,就暗藏了那么多的小心思。   能送出合心意的礼物,并不是因为她是个体贴的好人,只是因为她关注巫洛阳,所以知道她的喜好。而且,巫洛阳才不相信会有人送瞿燊演唱会的门票,还只送一张,但她偏偏只给了一张,大概是故意不让何子欣陪巫洛阳一起去看。   至于那块表,她或许也没有那么不在乎,只是因为瓜田李下,所以才故意不戴。   要不然,何子欣估计第一个就要炸。   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喜欢巫洛阳啊……   如果巫洛阳没有先遇到何子欣,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份深情,她根本不会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她们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是现在,巫洛阳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投入与对方同等的感情了。   少一点都是对瞿燊的亵渎。   啊……不能想亵渎这个词!巫洛阳拍了拍脑门,让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手机上。   胡思乱想间,又过去了十分钟,但瞿燊的消息还是没有出现。而现在已经是中午,距离下午第一节 课,只有一个小时了。   要不我先发一条问问?   巫洛阳抬起手指,又无论如何都很难下定决心。   因为她觉得,如果主动给瞿燊发消息,不管说什么,都相当于发送了一个正面的信号。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准备好。   正在纠结,背上突然一重,是老四趴到了她身上,大声问,“发什么呆呢?叫你半天都不应。”   巫洛阳顾不上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在剧烈移动时按在手机上的手指,检查聊天界面。   然后绝望地发现,已经有一条两秒钟的语音被发过去了。   巫洛阳顿时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找到撤回,抖着手指按下去,才长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看着那条“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她又忍不住皱起了眉,感觉这撤回的提醒,比发了一条语焉不详的消息更让人浮想联翩。   然而,她不可能再撤回一次了。   巫洛阳提起来的一口气顿时一泄,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怎么了,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老四凑上来问。   “没事。”巫洛阳按住她的脸推远,强忍住叹气的冲动,心想这或许就是天意,恰好她纠结的时候,来了一个意外推着她做了选择,现在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好在,仿佛出了bug的界面,似乎也终于因为她这一条消息而恢复了。   瞿燊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   没有提那条被巫洛阳撤回的消息,而是十分自然地说自己已经出发了,二十分钟之后到学校。   老四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事,已经乖乖走开了。巫洛阳坐直了身体,对着手机界面沉吟半天,才终于想好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辞,让瞿燊找个偏僻点的地方等她,不要到教学楼下来。   尽管去洛阳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像嫌弃,但发完之后,她自己看着,还是觉得很完蛋。   幸好不是面对面,看不到瞿燊此刻的表情。   但是巫洛阳脑子里却毫无障碍地出现了那天在花坛边看到的表情,也不知道瞿燊是不是学过表演,只用眼神和轻微的肌肉动作,就明明白白地将委屈和难过表达了出来。   巫洛阳硬起心肠,不让自己去想另一种可能:那只不过是瞿燊的真情流露。   ……   巫洛阳不得不承认,瞿燊选的这个位置是真的绝。   L大有好多道门,道路也四通八达,但是这条路平常却几乎没什么人来。巫洛阳一路走过来,别说熟人,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瞿燊的车停在一株枫树下面。   有几片火红的枫叶落在车前盖上,让这一幕突然有了一种偶像剧般的美感,以至于巫洛阳的脚步踌躇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上前。   瞿燊直接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巫洛阳的视线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她手上的两只塑料袋吸引住了。这该不会是——   “来的路上正好路过了一家奶茶店,我看你朋友圈发过,就顺路买了。”瞿燊将其中一只袋子递了过来,“另外顺便买了一些零食,你尝尝喜不喜欢。”   巫洛阳已经看到了奶茶的牌子,微微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了。   这家奶茶店上过几次热搜,每次都是因为排队,能“顺路买了”才怪。看来瞿燊之前一直没有给她发消息,不是没想好要怎么说,而是在排队买奶茶……   巫洛阳这么一想,就不太忍心拒绝了。   她的视线落在另一只塑料袋上。   瞿燊也低头看了一眼,说,“这是给你的室友们的。”   这体贴实在让人无话可说。巫洛阳犹豫了一下,也伸手接了过来。虽然她还没跟室友们说过瞿燊会来看自己,暂时还没想好这奶茶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拿出来,但是——   “下次别买了。”她说。   瞿燊应得很爽快,“好。”   巫洛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总不能挑剔对方态度太好吧?   还没等她想好,瞿燊已经又说,“好了,你回去吧。这么多东西,也挺沉的,别一直拎着了。”   “哦。”巫洛阳答应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瞿燊,总觉得她今天的表现很不一样,但一时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瞿燊站在原地目送她,见她频频回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柔和。   很多次,她都是这样目送巫洛阳走远,但只有最近,她才开始回头来看自己。   看着我,她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看下去吧。   巫洛阳把奶茶放在室友们面前,感觉非常奇妙。她跟何子欣恋爱一年,经常一起出去玩,但何子欣很少给她买这些,更不用说给室友带了。虽然这似乎也不是义务,但这种“爱屋及乌”的行为,显然是很涨好感度的。   “哇!”看清奶茶的牌子,室友们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迅速地将之瓜分。   老二一边喝一边问,“谁送的?”   “这一看就是追求者吧。”老四说。   老大最犀利,“瞿燊送的?”   老二老四顿时大惊失色,看自己手中的奶茶杯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我靠,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喝得上女神买的奶茶吗?”   怎么想都感觉很离谱,但如果是巫洛阳的话……似乎又有那么一丝丝合理了。   老二一边喝奶茶一边自言自语,“老三没有反驳,所以……我竟然是个预言家。”   瞿燊这是真的要对她们家老三下手了啊!毕竟如果只是一般的关系,给巫洛阳买东西就算了,怎么可能带上室友的份?唯有需要讨好娘家人的时候,才能想到这些。   她们对瞿燊的好感度本来就比较高,尤其是和何子欣那种烂人一比,就更是没得挑了。现在她做事这么敞亮,自然更让人放心。   这种事她们反正又拦不住,看的还不是巫洛阳的态度。   而巫洛阳既然把奶茶带回来了,那至少是不排斥的,大家自然也乐见其成。   不过呢,介于巫洛阳才分手没多久,大家也没有用这件事打趣她,更没有催促的意思。事缓则圆,这种事尤其记不得,何子欣在宿舍楼下蹲守的那段时间,可是给大家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万一听说了这事,谁知道会不会又发疯。   所以三位室友对视一眼,都决定低调下来,静观其变一段时间再说。   巫洛阳还在想瞿燊今天为什么走得那么干脆。她本来以为,有机会和她说话,至少应该会多待一会儿的。   还很紧张地想过要说什么话题,免得冷场。   难不成瞿燊连这个都料到了吗?   有点夸张了……但是放在瞿燊身上,又不是那么令人惊讶。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巫洛阳拿起来一看,还是来自瞿燊的消息。   一张缩得很小,看不清内容的图。巫洛阳点开放大,发现这竟然是瞿燊的课表。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备吗?   巫洛阳托着腮,一边吸奶茶一边思绪乱飞,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她自己还没有察觉,但三个室友已经你戳戳我,我戳戳你,全都看在眼里了。   三人不敢说话,只能疯狂在临时拉起来的小群里输出。   “我靠,我早就知道我三妹很甜,但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么甜!”   “没想到寡王谈起恋爱来居然是这样的。磕到了磕到了!下次谁再在论坛上说瞿燊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我会替她反驳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嫁女儿的感觉,心情复杂。”   “我感觉这个味道就对了。以前跟何子欣谈的时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情侣罢了,走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第256章 你女朋友真棒(4) ◇   ◎“我和她确实正在以交往为前提进行接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瞿燊就像她承诺过的那样,只在有课的那天回学校,顺便约巫洛阳见面。   而每次见面,都在相对偏僻的地方,而且只待几分钟。   其实到后来,巫洛阳已经不是很在意被别人知道了。但是瞿燊始终很注意这一点,她总不能开口说不用在意,于是就这样延续下来了。   不过也许是巫洛阳的那条消息解封了聊天软件,瞿燊开始正常地给她发消息了。除了每天的早晚安,以及每次来见她之前约时间和地点之外,偶尔也会发一些自己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带照片的那种。   今天的咖啡好喝,今天开会很无聊什么的。   虽然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但毫无疑问,巫洛阳对瞿燊的印象,正在迅速地修正、填充,不再只是一个外冷内热,有一点距离感的学姐,而是由一个个细节构成的,鲜活生动的人。   渐渐的,巫洛阳跟她说话相处时,状态就变得很松弛了,是在熟悉的人面前的样子。   直到这时,瞿燊才对她发出约会邀请。   ——说是约会,其实也只是在下课之后,约她一起吃饭。   当然她们肯定是不能去吃食堂的了。不说口味和档次的问题,就是两个人走在一起,恐怕都会惹来不少人八卦的视线,哪里还能安稳地坐下来吃饭?   巫洛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她以前怕见瞿燊,主要是担心见了面尴尬。但现在经常能见到,双方也比较熟悉了,就不用再担心这个。   然而等她上了瞿燊的车,就忍不住有些后悔了。   “跟瞿燊相处”和“跟瞿燊在狭小的密闭空间内相处”,完全是两个概念。   因为在逼仄的车厢之中,她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瞿燊身上的许多细节:她的呼吸声,她身上的衣着饰品,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幽淡的香气——一切的一切,都让巫洛阳有种闯入了她的私人领域的感觉。   空调吹出的热风让车厢维持着一个比较高的温度。巫洛阳很快就出了一层薄汗,觉得身上的厚外套有些穿不住了。   但此刻脱衣服,似乎是一件更加不合时宜的事。   她坐立不安,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转过头盯着车窗外的街道,妄图借此转移注意力。   但车子往前开了一会儿,巫洛阳渐渐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热了?   她狐疑地转回头确认了一下,好像是真的没有那种热得想脱衣服的感觉了。这当然不会是车上的空调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开车的人察觉到了她的窘境,默默地做出了调整。   巫洛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知道瞿燊肯定会关注自己的状态,而且瞿燊虽然看似高冷,其实很体贴,她真怕瞿燊会说出“觉得热的话可以把衣服脱下来”这种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话。   但瞿燊不愧是瞿燊,从不让人为难的瞿燊。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巫洛阳没有那样坐立难安了。   这时,车也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瞿燊选择的是一家中餐厅。在对巫洛阳的口味还没有完全了解之前,这无疑是个非常稳重的选择。毕竟是第一次一起单独吃饭,她希望巫洛阳能够获得一场好的体验,并且将这种正向的感受映射到自己身上。   而这间她精心挑选,认为是目前吃到的味道最好的中餐厅的店,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等到结束的时候,巫洛阳不着痕迹地揉着小腹,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满意,“这么好吃的餐厅,你是怎么发现的?”   “在网上搜索了评价,又自己试了一下。”瞿燊诚实地回答。   这时,她站在柜台钱买单,巫洛阳便凑过来问,“贵吗?如果价格不是太离谱的话,下次可以叫我们寝室的人一起来。”   瞿燊捏着小票的手微微一顿,迟疑片刻,还是转身递给了她。   巫洛阳看了一眼价格,立刻做了个战术后仰的姿势,飞快地说,“打扰了。”   瞿燊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现在还不合适。   而且很快,她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因为巫洛阳拿出手机,给她转了一半的钱。   瞿燊抿着唇,盯着手机界面看,表情严肃极了。   巫洛阳解释说,“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但是太贵了,不能让你请我。”   瞿燊点点头,收起手机,没说什么。只是在心底悄悄将那一列长长的餐厅名单都划掉了。也许有一天,巫洛阳会毫无负担地花她的钱去那些地方吃饭,但显然不是现在。   这是她做计划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   瞿燊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想不到,只是因为一心想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送到巫洛阳面前,才失了分寸。   但她很快就有了更棒的想法,两人回到车上时,她说,“那下次我们去你喜欢的店吧。”   巫洛阳讶异地看着她,问,“你确定?”   瞿燊点头。   巫洛阳上下打量她,眼神明显很不赞同,但也没有直接拒绝,说,“那就试试看吧。”   瞿燊心下一动,说,“是我的衣服不合适吗?”   “当然啊。”巫洛阳说,“你这种商务精英,一看就应该坐在人均上千的法国餐厅,用优雅的用餐礼仪品尝摆盘精致的食物和红酒。要么就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与人觥筹交错,吃着外面买不到的特供餐品。”   瞿燊被她描述中的“普通人想象中的有钱人”逗笑了,“很抱歉,我没有吃过法餐。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尝试一下。”   “很遗憾,我也没有吃过。”巫洛阳说。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了,瞿燊也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说出了自己的新想法,“我的衣柜里没有其他风格的衣物,既然你觉得这些不合适,能请你帮我挑一些吗?我想,就算我自己去买,恐怕也未必能买到合适的。”   对于这个请求,巫洛阳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瞿燊的态度很明显,时至今日,她已经不会再去怀疑自己的感觉了,也不再去想“为什么”的问题。   如果感情可以列出个1234,那也就不是感情了。   既然瞿燊想要接触和了解“她的世界”,那她当然不会拒绝。   “好啊。”她点头,“现在就去吗?”   “如果你方便的话。”瞿燊说。   巫洛阳当然是很方便的。大二的课程虽然很重,但她还能应付得来,课堂之外的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支配,并不急着回学校学习。   于是两人又转道去了市中心。   其实巫洛阳自己的衣服,很多都是在服装批发市场挑的。听起来虽然不够高档,但有很多款式、版型可以挑选,而且往往可以讲到非常廉宜的价格,那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就感了。   不过,她倒也没打算带瞿燊去那样的地方。   消费降级也要一步一步来,给对方一个适应的过程。   所以她选择的是开在步行街上的那种精品店。这种店铺,完全靠老板的个人审美支撑,里面的衣服无论价格、质量还是色彩、款式,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更容易找到适合瞿燊的风格。   果然,才逛了两家店,巫洛阳就发现了一件很好看的毛衣。   纯白色的毛衣,心形领,图案则是同样白色的菱形格子,织得很宽松,版型又不显得散,有一种下班后放松的气质,正适合她们会去的场合。   巫洛阳又选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搭配,把瞿燊推进了试衣间里。   很快瞿燊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不止是巫洛阳眼睛一亮,就连销售也连连称赞,“您穿这一套实在太合适了!”   确实很合适。   瞿燊看起来冷淡严肃,其中至少有六成是衣服营造出来的。现在衣服一换,这种冷淡严肃就被中和了大半,于是就显出了她年轻而姣好的面容,令人一眼惊艳。   巫洛阳想,瞿燊如果穿着这一身出现在校园里,恐怕不会有什么“高岭之花”的外号,收到的情书估计早就成堆了。   这时,瞿燊照完了镜子,有些拘谨地看过来。   巫洛阳毫不犹豫地称赞道,“很好看,上身的效果比我预想的还好。”   “那就要这个吧。”瞿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此刻,镜子里的人是陌生的,但她并不讨厌这种陌生。恰恰相反,瞿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它。   第一次就大获成功,巫洛阳也受到鼓舞,调动起所有的积极性,从街头逛到街尾,给瞿燊挑了四身衣服,连鞋袜都配齐的那种。并且,她还当着瞿燊的面,展示了一下自己在批发市场练就的杀价技能,成功节省了一笔钱。   瞿燊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从店里出来,她对巫洛阳说,“我从来不知道,买东西原来还有这么多的窍门。”   “只是省钱的窍门而已。”巫洛阳说。   瞿燊却不赞同,“是生活的智慧。我刚刚就在反思,自己之前是否对钱太没有概念了?虽然这证明了我的富足,但是,某些时候,我是否成为了一部分人眼中的肥羊,并且也确实为此支付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费用?”   这就是巫洛阳最喜欢瞿燊的地方。   她不傲慢。   有一些人,当自己拥有了金钱、身份和地位之后,就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优越感。当他们再低头看下面的世界时,不会思考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否有问题,只会觉得“那些配不上我”。   巫洛阳笑了起来,“你高兴就好。”   ……   瞿燊从前几乎不怎么在意身边人的着装问题。   只要不影响她的工作和生活,那这些就跟她没有关系。   但这一天上午,进公司时,她不自觉地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员工们、尤其是年轻女员工的衣着上。然后惊奇地发现,每个人的打扮都像是一角风景,共同组成了这个热闹又绚烂的世界。   可惜,其中能够给瞿燊做参考的部分却很少。   巫洛阳说,贸然学别人的风格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为那很有可能完全不适合你。   所以瞿燊最好的学习对象,就是那种身份、偏好的风格都与她接近,但是又不像她这么严肃单一的类型。   因此很快,瞿燊就将视线收回来,只关注自己挑选出来的两位对象。其中一个是她的副总,另一个是她的特助,都是经常出现在她面前,很方便她观察的职位。   不过很快,瞿燊又将副总去掉了。   这位女士虽然雷厉风行、做事利落,但早就已经结婚,有一个五岁的孩子,所以虽然衣着干练,但细节处却能够透出一些家庭的温馨,任谁都知道这是一位幸福的母亲,显然并不适合她学习。   而高薪挖来的特助,年轻,未婚,而且风格与瞿燊高度统一。   但瞿燊观察了一个上午,遗憾地发现,正是因为太统一了,所以反而没有任何可以学习改进的地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浑然不觉,但徐特助却有些受不了了。再又一次进来送文件,而瞿燊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便直接问了,“瞿总,请问是我今天的装扮有任何问题吗?”   瞿燊回过神来,连忙说,“不,没有问题。”   “但您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徐特助毫不客气地指出。   瞿燊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开口向她说明情况。   徐特助显然也看出来了。她立刻摆出专业的姿态,“您是在为什么事而困扰么?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能为您参谋一下。您知道的,作为助理,这就是我的工作。”   最后这句话说服了瞿燊,“咳……我是想问你,平时下班的时候穿什么?”   这个问题大大地出乎了徐特助的预料,她脸上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但她毕竟是专业的,很快就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   既然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她便又是那个无论任何工作都能让瞿燊满意的特助了,“您这样问,是因为有私人场合需要调整着装风格,但不知道该如何挑选,所以想参考一下我的衣服吗?”   瞿燊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坦然点头,“是的。”   徐特助又说,“您是希望在现在的基础上稍加改进,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谈公事,是吗?”   “是的。”瞿燊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台复读机。   “那我了解了。”徐特助胸有成竹地点头,“您着急吗?”   “不是很急。”   “那好,明天下班之前,我会为您准备一份衣着推荐的方案。”徐特助说着,重新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现在,请您先看看这个。”   虽然徐特助说的是第二天下班之前,但实际上,当天晚上,瞿燊就在家里收到了这份方案。   专业的特助出手,自然不会只是简单的建议。事实上,这份总共几百页的文档,不但图文并茂,为瞿燊分析了适合她的几种风格,而且还提供了对应的各大品牌,以及一些经典不过时的搭配。   也就是说,瞿燊只需要依葫芦画瓢,轻易就能挑选并搭配出一套自己想要的衣服。如果想换个风格,那稍微调整一下几个步骤就可以了。   看完之后,瞿燊算了算时间,按照三倍加班费给徐特助转了一笔钱。   作为一名公私分明的老板,她显然不可能像偶像剧主角那样,直接增加徐特助这个月的工资或奖金——那是需要公司财务按标准进行审核的,所以只能走自己的私账。   ……   事实证明,专业人士准备的保姆级攻略不会有错。   当瞿燊再出现在巫洛阳面前时,总算不是穿着那一身仿佛半永久的西装三件套了,而是换成了卡其色双排扣外套,而且增加了一些细节装饰。这样一来,她身上那种商务感完全消失,完全就是一个时尚感十足的都市丽人。   巫洛阳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忍不住调侃道,“你去报班进修了吗?”   “差不多。”瞿燊大方承认。   “效果很好。”巫洛阳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超乎想象。”   瞿燊微笑了起来。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巫洛阳。   “什么?”巫洛阳有些疑惑地接过去一看,发现居然是一颗糖。虽然这糖一看就很贵,但是就送一颗,怎么看都感觉很古怪。她不由抬头去看瞿燊,“干嘛给我这个?”   “给你吃。”瞿燊说,“直接买完给你你不要,我就放在家里了,每次来的时候带上一颗。”   她说完转过头,用那种“这你总不会拒绝了吧”的眼神看着巫洛阳。   巫洛阳还能说什么?她剥开糖纸,直接把糖放进嘴里,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做完这些,她转过头,正要跟瞿燊说话,眼神忽然一凝,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在瞿燊反应过来之前,巫洛阳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直面了暴怒着从另一边冲过来的何子欣。   瞿燊的注意力都在巫洛阳身上,顺着她的视线,才看到了眼神像要杀人一样的何子欣。   “好啊,好啊!”何子欣的样子,好像抓到了她们两个背着自己出轨似的,愤怒得眼睛发红,“说,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背着我搞到一起去的?”   “你有病吧!”巫洛阳毫不客气地道,“我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要回答你这种问题?”   “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子欣出离地愤怒了,“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同学兼室友,一个是我的女朋友,你们搞到了一起,你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更正你一下,是前女友,而且已经分手一个多月了。”巫洛阳说,“别说得好像是我出轨,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真正出轨的那个人是谁,我们都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我分手之后才在一起的?谁信啊!”何子欣说着,就要上前对巫洛阳动手。   巫洛阳说是不怕她,其实还是有点怕的。毕竟何子欣看起来就不太正常的样子,而且她作为一个从小乖到大的女孩,还真没有跟人打架的经验。   好在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正好抓住了何子欣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动作。   瞿燊上前一步,又将巫洛阳挡在了自己身后,对何子欣道,“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何子欣面色涨红地指着她,“你敢说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你发誓!”她说,转头看向旁边的人,“这里那么多人,你发誓你绝对不会跟巫洛阳在一起,我就相信你。”   其实直到现在,瞿燊在选择见面的地点时还是很谨慎的。   这个位置本来很偏僻,一般不会有人来。但这不是何子欣过来了吗,而且当时的她看起来状态很不对劲,于是就吸引了一部分人跟了过来。等她开始大吵大嚷,那简直是将附近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大家一看,瞿燊这个校园话题人物,以及何子欣巫洛阳这对曾经闹出过不小动静的前任情侣,立刻意识到自己吃到了大瓜。   于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这会儿听何子欣这么说,众人更加激动,一双双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看向瞿燊,等着她的反应。   “我不会发这样的誓。”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瞿燊平静地说。   “哈!”何子欣一脸“被我抓到把柄了吧”的表情,“还说你们没有奸情?要是没有,你为什么不发誓?”   瞿燊看出她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思,眼神也跟着冷了下来。   “我本来不想跟你纠缠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但既然你要闹事,那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也好。”瞿燊微微侧身,将巫洛阳遮得更加严实,转头看向围观的人,“你们之中,应该有不少人认识我,正好请大家做个见证,免得这事没完没了。”   她一开口,立刻就有人响应,甚至还有人趁机喊,“瞿燊,我们相信你!”   气得何子欣朝那个方向瞪了一眼。   “我,瞿燊,从入学到现在,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瞿燊表情认真地说,“这一点,我认为应该不需要我自己来举证。”   “那谁知道呢?”何子欣立刻哼了一声,“表面上人模人样,谁知道私底下是什么东西?这次要不是被我撞到你们俩在这里幽会,你难道会承认吗?”   瞿燊完全不理会她,仍然只看着围观众人,“是真是假,我相信,论坛上的同学们会比我本人更清楚。毕竟,我在学校里每一次露面,几乎都会被人拍照,发在论坛上,不是吗?而且据我所知,论坛对我的评价是‘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我想,但凡有一点恋爱的苗头,或者稍微和谁走得近一些,也不会有这样的评价了。”   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捂脸。   而本来在认真听瞿燊解释的围观群众们,也惊呆了。   瞿燊这样的校园女神,要说谁没在论坛上看过她的八卦和生图,那必然是骗人的。甚至这里的吃瓜群众之中,就很有一部分是在帖子里发言过的。   此刻听到他们这些路人口嗨的话被正主说了出来,那种羞耻感完全是难以言喻的。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没人说过瞿燊也会逛论坛,也会看八卦啊!   这也太尴尬了。   但是,撇开他们的尴尬不提,光是听瞿燊这番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网友们的眼睛,那都是放大镜,即使没有奸情也能给你扒出来。但凡瞿燊有一点点苗头,或者身边有一个比较亲近的人,那必然逃不过CP粉的魔爪。   既然能被大家盖章成为知名寡王,那就说明她是真的没有情况。   于是他们不顾公开处刑的羞耻,七嘴八舌地开口说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基本都是支持瞿燊的意思。   何子欣越听脸色越难看,但是,此刻她连插话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瞿燊并没有忘记她,她转过身,看着何子欣,“你和巫同学已经分手了,而且还是因为那样的原因,你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来质问这件事呢?”   众人于是又回想起来,对哦,这就是那个在校园里搞十八禁被曝光出来的人。   这种人居然还跑来抓前女友的奸,也太好笑了。   自己出轨理直气壮,别人分手之后和人走得近一点就叽叽歪歪,光是想想就令人不适了。   何子欣也是个能人,不管瞿燊怎么解释,她就是抓着眼前的情况不放,“你们要是没有问题,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犄角旮旯,背着人见面?”   这话一说,果然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拉回来了。   瞿燊哎!她会在学校里私底下跟人见面,而且为了避人耳目还选在这种地方,听起来确实——   巫洛阳忍不住了,从瞿燊身后站出来,“当然是为了堵你这种长舌之人的嘴!再说一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跟谁走在一起,在干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她一把抓住瞿燊的手,紧紧攥住,“你不是非要说我和瞿燊有什么吗?那我告诉你,因为遇到了你这种烂人,所以我这段时间心情确实不太愉快,瞿燊人好,担心我的状态,所以经常来找我。现在,我已经从你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决定要跟她在一起了,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   所有人都被她的发言惊呆了。   就算他们有所猜测,但也是模模糊糊的,不敢深想,结果当事人自己说出来了?   所以瞿燊真的走下神坛,开始谈恋爱了?   面对众人求知若渴的视线,瞿燊也只能尽量矜持地说,“我和她确实正在以交往为前提进行接触。当然,是我在追求她。”   ……   这件事所造成的余韵是悠长的。   论坛上一片哀嚎,有太多瞿燊的迷弟迷妹无法接受这件事,以至于瞿燊只能暂时不到学校来,而巫洛阳也被迫请了几天的假,以免出门就被围观。   不过,论坛上也没有闹太久。   因为大家终于想起,在瞿燊的诸多光环之中,还有一个名叫学生会副会长的职务。   而校园论坛,就是由学生会负责维护管理的。   所以瞿燊不但可以在论坛上看到他们的发言,甚至还可以登录管理员账户,看到每一条发言皮下的人究竟是谁。   简直是双倍社死!   所以鬼哭狼嚎一阵之后,为了形象着想,大家都“稳重”了起来,不再讨论这件事了……才怪。   他们只是转到了更加完全的聊天群里。   不过,这到底也给很多人降了温。而一冷静下来,就很容易想清楚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瞿燊不跟巫洛阳在一起,也不会跟自己在一起。   而看那天瞿燊的表现,明显是对巫洛阳情根深种,一片痴情。   所以他们的态度怎么样并不重要。   大家喜欢瞿燊,以前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有这种可能。与其整天纠结这种事,不如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一部分人沉寂了,还有一部分人转成了CP粉。   那天有人拍了视频,巫洛阳和瞿燊几次变换身位、互相维护的细节,自然也被挖掘了出来。虽然了解得还不多,但是至少巫洛阳站在瞿燊身边,没有什么违和感,不会让人觉得像是跟班或者丫鬟。那这个CP就是可以磕的。   而且官方盖章,不容易BE。   这两拨人分化出去,剩下的人就成不了气候了。   不过即使如此,瞿燊和巫洛阳也谨慎地约在了校园外见面,以免给广大同学带去更多的刺激。   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其实巫洛阳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毕竟那天她口不择言,一时冲动说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事后瞿燊没问,她也没有解释,但自己想起来都忍不住脸红。   明明没有给瞿燊答案,却拿她当挡箭牌了。   所以见面之前,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怕到时候见了面尴尬。   然而一见面,她就完全忘记了这些,只顾着看瞿燊了。   今天她们要去一家巫洛阳很喜欢的店里吃饭,所以瞿燊也终于穿了巫洛阳给她选的那一身衣服。让巫洛阳意外的是,瞿燊不仅穿了自己搭配的衣服,还把头发放了下来,她甚至怀疑瞿燊是不是烫了一下头发,微卷的长发披散在白色毛衣上,让她整个人都活泼了很多。   所以坐下来之后,她还是顺着心意直接说了,“你今天很好看。”   瞿燊抬手摸了一下头发,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但得到了巫洛阳的肯定,她就安心多了,“做了个新造型,看来很成功。”   这次不是别人给的建议,只是她自己换完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似乎还差了点什么。开车出来的路上,路过一间发型沙龙,她就抱着试探的心理走了进去。   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事实证明很成功,从见面到现在,巫洛阳的视线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虽然不想提扫兴的人和事,但隐瞒更不对,所以在点菜之前,瞿燊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做的事。简单来说,何子欣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了。   巫洛阳听她提起这个,不由轻轻叹气,“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你的错。”瞿燊说。   “我知道。”巫洛阳说,“但是,如果当初我能擦亮眼睛就好了。”   瞿燊想了想,对她道,“那么,就把这当成擦亮眼睛的过程吧。”   巫洛阳不由笑了,“好。”   瞿燊这才放心地转开话题,“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可以推荐?”   “那可多了。”巫洛阳说,“这是我的宝藏店铺,一般人我不告诉她的。”   “不胜荣幸。”瞿燊说着,拿着菜单做到了巫洛阳身边,动作坦然极了,“你说,我记一下。”   巫洛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习惯了跟瞿燊相处,哪怕是一起坐在车里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瞿燊突然来这么一下,她却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十万分的不自在起来。   明明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但最后她几乎没有吃出什么味道,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不在状态。   直到吃完饭下楼,被晚风一吹,她才稍微清醒一些。   于是就更不愿意回到汽车上去了。   她对瞿燊说,“我们在附近走走吧,消消食。”   瞿燊没有意见。   不过巫洛阳很快发现,是自己失策了。这附近是老城区,白天感觉不出什么不同,但夜晚,灯光就不如其他地方那么明亮。而黑夜里的路,走起来也没有白天那么顺利了。   偏偏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舍弃了舒适的运动鞋,换了一双漂亮的小皮鞋,鞋跟有几厘米高。   于是小心再小心,她还是一脚踩歪,险些摔倒。   然后被身边的人稳稳地拉住了。   “这边太黑了,小心一些。”瞿燊语气自然地叮嘱她,握着她的手却抓得紧紧的,始终没有放开。   哪怕她们后来走到了明亮的主街道上。 第257章 你女朋友真棒(5) ◇   ◎她们在漫天的焰火下接吻。◎   巫洛阳又开始不自在了。   而且这一次,她的脑子可要比上次活跃得多。一旦跟瞿燊处在同一个空间——特别是同一个狭窄密闭的空间——之中,她身上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变得敏锐了几倍,可以察觉那些平常察觉不到的细节。   而主宰她这个人的大脑,更是完全不受控制,总是滑向一些巫洛阳极力避免的方向。   她的身体能感受到瞿燊的呼吸、瞿燊的温度,瞿燊每一个轻微的举动。   而她的大脑,则不断地闪回那一夜的经历。   还是瞿燊的呼吸,还是瞿燊的温度,还是瞿燊带着力量感的动作,但因为巫洛阳脑海中的幻想,这一切在她眼里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让她忍不住浑身发热,心跳急促。   巫洛阳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为眼前这个人而心动。   她只能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表面越是平静,心底的浪潮就越是汹涌激烈。   回学校的路像是长得一辈子都走不完,又像是短得一瞬间就走完了。   直到车子停在熟悉的位置,巫洛阳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跳下车。   按照她心里的想法,这时候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一溜烟儿冲回宿舍里,在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之前,爬上床,把自己藏在床帘与被子之下,到那时,她才敢稍稍正视自己今天的心情。   但是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怎么,她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瞿燊已经下了车,没有走过来,就站在车门边,遥遥地望着她。   巫洛阳忽然意识到,瞿燊总是在等她,总是在看她,而她留给对方最多的,竟然是背影。   脚步一顿,巫洛阳又转了回来。   “你先走。”她隔着一辆车,对另一头的瞿燊说,“我看着你走。”   瞿燊微微一怔,继而就反应过来了。   “好。”她还是看着巫洛阳,说,“有任何事,就告诉我。”   这是从巫洛阳那天主动走到花坛边去跟她说话之后,她第二次这样说。巫洛阳第一次听的时候,只听过就算,此刻忽然意识到,其实瞿燊是在这句话里给她留了退路。   ——如果不想见我了,就告诉我。   任何事,当然也包括巫洛阳对她的观感和态度。   这无声的温柔一下子击中了巫洛阳的心脏,让她意识到,自己每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瞿燊都看在眼里,甚至不知道已经在心里做了几百次的推演,才会这样悲观地宣告。   于是,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她脱口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这应该是一句废话,因为巫洛阳手里就有瞿燊的课表,而且她也早已将那几节课的时间记在了脑海里,根本不需要问。   但她还是问了。   刹那间,路灯的余光似乎注入了瞿燊的眼底,让她的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明天是周末。”她说,“你有别的安排吗?”   巫洛阳摇头。   “那我明天来。”   ……   巫洛阳失眠了。   她以前也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去想瞿燊的事,但绝不让自己想得这么深入、这么明白,总是像蜻蜓点水一样疾掠而过,就迅速地将那些念头一并隐藏了起来。   但这一夜,巫洛阳肆无忌惮。   她承认,自己已经完全被瞿燊打动了,并且也已经试探着迈出一小步,去接纳一段新的关系。   既然如此——   那些禁忌的、狂乱了、从前不敢让自己深想的记忆,似乎就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   巫洛阳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纵容自己沉溺进那一片记忆的湖泊之中,尽情畅游。而这结果就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三点了,而她脸颊滚烫、心跳如鼓,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之中,以至于完全不能成眠。   原来爱情降临的时候,人们根本不可能一无所觉。   你的眼睛或许会被蒙蔽,可是你的心不会,你的身体不会,你的大脑不会。   它静默无声,又声势浩大,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掀起风暴与狂澜,除非得到满足,否则永无止歇。   天光熹微时,巫洛阳的精神也开始振奋起来。   毫无疑问,在无数遭遇爱情的人之中,她是如此幸运。因为她爱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深爱着她,并且始终站在她身后,等她回头。   虽然一夜未睡,但巫洛阳精神极好。   清晨六点,她从床上爬起来,翻开用来记笔记的本子,开始认真地写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是的,当然,虽然她喜欢的人也如此热烈地喜欢着她,只要巫洛阳走到她面前,说一句“我爱你”,她们就会迎来毫无疑问的Happy ending,但是正因如此,巫洛阳不会这样做。   爱情是有仪式感的,这样随意,可能会节省很多时间,可是将来回忆时,难免会少许多的惊喜与甜蜜。   既然她们彼此确定对方的心意,那就完全不必急于一时,而可以全心地去布置一场仪式。   巫洛阳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将时间定在了下个月,瞿燊生日那天。   她会送给对方一份终身难忘的礼物。   所以,在那之前,要克制。   瞿燊来得也很早,上午七点半,她的车就开到了学校外,并且试探着给巫洛阳发了一条消息,问她早餐想吃什么。   这样,如果巫洛阳已经醒了,瞿燊可以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吃早餐,或者给她买一份早餐送去。如果巫洛阳还没醒,那她就假装自己还没出门,不让巫洛阳知道自己已经等了很久。   然而消息才发出去没两分钟,她的车窗就被人敲响了。   瞿燊降下车窗,看到站在外面对她笑的巫洛阳,不由得呆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开了车门,让巫洛阳上车。   “我还没吃早餐。”巫洛阳态度自然地说,“你呢?”   “我也没有。”瞿燊心底有无数的想法,无数的疑问,但她一个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想吃什么?”   巫洛阳说,“你来安排——你应该有安排吧?”   瞿燊有种完全被看穿的窘迫感,她不敢看巫洛阳的眼睛,含糊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是的,既然要出门约会一整天,她怎么可能不做好安排呢?   一整天的时间都待在一起,其实哪怕什么都不做,两人也是会高兴的。不过瞿燊安排了各种节目,将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无疑更加尽兴。   不过,让瞿燊有些困惑的是,有些时候,她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巫洛阳对自己的亲近,但当她试着回应时,巫洛阳又会立刻退开,表现得好像没有那么回事。   但她又很确定,那种亲近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且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从这一天起,几乎每次见面都能感觉到。   不过瞿燊毕竟是个聪明人,并且虽然至今为止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但在巫洛阳的事情上,她总是有一种惊人的直觉。   所以没几天,她就反应过来了。   她们之间,还缺少一次浪漫的告白。   是的,巫洛阳当然知道她的心意,而她也渐渐感受到了对方的。但是,仪式是不一样的,而经由仪式所获得的“确定”,她本人其实比巫洛阳更需要。   瞿燊也立刻开始制定计划。   准确地说,这个计划其实已经在她的心里存放了很久,只不过没有实践的机会,现在拿出来改一改,就是现成的。   巧之又巧的,她也同样将时间选在了巫洛阳的生日当天。   因为她们两人的生日只差了几天,都在下个月,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时机。   瞿燊的幸运在于,巫洛阳的生日比较靠前。   时间略微有些仓促,所以她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这种时候,就要庆幸自己名下资产颇丰了,不管什么样的大场面,只要她愿意,就都能折腾出来。而且只要钱给到位,很多人都愿意加班加点,以配合她的时间。   转眼时间就来到了11月8日,也是巫洛阳的生日。   ……   巫洛阳的生日,几位室友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不过大家都很有眼色,虽然巫洛阳几乎不在宿舍里提瞿燊,虽然自从那件事曝光之后,瞿燊就不再跟她在学校里见面,但是巫洛阳往学校外面跑的频率突然变高了,到底是去做什么,几位室友也有自己的猜想。   既然如此,她们当然不会破坏可能有的生日约会和惊喜,将聚餐的时间挪到了中午。   因为下午还有课的缘故,大家没有喝酒,也没怎么闹腾,切完蛋糕就结束了。   气氛从头到尾都不够热烈,巫洛阳有些抱歉,“改天再请你们出去玩。”   “带家属吗?”老四立刻问,“带家属我就去,不带就算了,就我们四个,没意思。”   “也不是不行。”巫洛阳摸着下巴说。   “真的假的?”室友们都激动了起来,“详细说说?”   “现在还不好说。”巫洛阳搪塞,“反正到时候要是能去,你们就知道了。”   “也是。”众人不再追问。   虽然论坛上关于瞿燊和巫洛阳的故事已经编到了第十八版,猜什么的都有,但是身为室友的她们,却始终没有向巫洛阳求证过,也没有催促她赶紧接受瞿燊。   感情的事,终究还是要自己做决定。   下午的课,巫洛阳上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下课,她就飞奔回宿舍,换衣服化妆,折腾了好一阵,才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时,老大突然开口问,“今晚回来吗?”   巫洛阳瞪圆了眼睛,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那样蹦起来,“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要回来!”   老大敷衍地“嗯”了一声,但又自顾自地说,“不回来也没事,不用特意跟我们说,我们也不会给你留门。”   “你——”巫洛阳气沉丹田,正准备发表一篇长篇大论的表述,强调自己不会不回来,就听手机接连响了几声,老二在后面说,“是瞿学姐的消息吧?你是不是迟到了?”   巫洛阳看了一眼时间,惨叫一声,来不及跟老大算账,飞奔着跑走了。   瞿燊今天显然也特意打扮过。一见面,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瞿燊穿的是上次巫洛阳给她挑的一套衣服,而巫洛阳穿的也是同款。而且两人也都把头发披散了下来,从背后看去,几乎分不出谁是谁。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是非常吸睛的。从停车场到餐厅的路上,不少人都会特意为了她们而回头。   巫洛阳笑着说,“今天是我回头率最高的一天。”   “那是因为你今天很好看。”瞿燊看着她。   她看出来巫洛阳化了妆。而化妆,是一个女孩对跟自己见面的人最高的敬意。作为那个人,瞿燊不能明确地点出巫洛阳化妆了这件事,但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称赞她好看,就是个绝不会错的好办法。   “你是想夸自己吗?”巫洛阳笑着反问。   瞿燊只微笑着看她,巫洛阳自己倒不好意思了,转过脸去,“你别老是盯着我看。”   “好。”瞿燊顺从地移开视线。   很快,她就察觉到,巫洛阳的视线轻而快地落在自己身上,移开,再绕回来,像是一只轻灵的燕子,在她身边打转。   瞿燊当然不会揭破她,故意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菜单。   今天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约会而不是吃饭,所以她经过许多对比之后,瞿燊选择了一家情调比较好的餐厅。店里的装饰有着非常明显的异域情调,光线也比较昏暗,两个人坐在并不宽敞的餐桌对面,即使不说话,氛围感也十足。   过了一会儿,时间到了,有乐队在大厅里登台演出。   巫洛阳终于将注意力从瞿燊身上收回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乐队的表演。这是一支她没有听过名字的地下乐队,但歌唱得很好,情绪尤其到位,看周围客人们的表现,似乎有很多人是专门为他们来的。   巫洛阳有些惊喜,“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个,没想到现场的气氛这么好。”   像这样的地方,她自己一个人是不会来的。一方面,这在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之中不合适,另一方面,没有人领着,她连这种店开在哪里都不知道。至于预算,反而是小问题了。   跟瞿燊在一起,她体验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都很有意思。   “喜欢的话,下次再来。”瞿燊说。   巫洛阳笑着点头。   没一会儿,她们点的菜就上来了。这个菜也不知道算是什么菜系,大概是在网红菜的基础上做了创新改良。味道不难吃,但也仅此而已。价格,如果单纯只是吃饭,对巫洛阳来说有点贵了,但因为整个过程看了好几场表演,便觉得值回票价。   吃完饭出来,天居然还没有黑透。   这家店就开在河边,两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河岸散步。   没一会儿,巫洛阳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游乐园吸引了。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过山车,大摆锤等规模比较大的项目,而其中最为醒目的,毫无疑问是最高的摩天轮。   即使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它也丝毫不显得逊色。   “想去玩吗?”瞿燊在另一边问。   “现在?”巫洛阳有些吃惊,“可以吗?”   “你想去就可以。”瞿燊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游乐园的票来,递给她。   巫洛阳这才明白,原来她安排的下一站,本来就是游乐园。这有些出乎巫洛阳的预料,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游乐园是小孩子才去的地方,作为成年人出现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尚且如此,何况瞿燊?   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气质,都跟游乐园相去甚远。   但是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很合巫洛阳心意的安排。特别是在她自己先生出念头之后,瞿燊就出了票,这不就是心有灵犀?   “那就去。”她将票拿在手里,感觉自己好像瞬间又小了几岁,回到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玩的年纪。   那还等什么呢?   一进门,巫洛阳的心就放下来了。   今天不是周末,游乐园里的成年人可比小孩子要多太多了。就连公认最适合小朋友的项目旋转木马,都被成年人们占据。   巫洛阳回头看了瞿燊一眼,嘿嘿一笑,拉着人就往旋转木马跑。   瞿燊的气质越是和游乐园格格不入,她就越是想看对方玩各种项目时的表现。所以巫洛阳不但推着人上了木马,还特意把瞿燊安排在自己前面,然后掏出手机,想干什么显而易见。   瞿燊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   不过让巫洛阳失望了。虽然气质看起来不像是会玩这些的人,瞿燊也确实没有玩过,但是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技能,那就是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地方,都能泰然自若。   这让巫洛阳很快就放弃了捉弄她的心思,转而全心地投入到游戏项目之中。   中间好几次,巫洛阳将视线投向摩天轮,但又觉得好像太明显了。   最重要的是,这跟她的计划不一样。   但是,今天不去坐,等瞿燊生日的时候再来坐一次,似乎就有些太刻意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来都来了,巫洛阳觉得要是错过,也很可惜。   今天是今天,以后是以后。   最终,她们还是来到了摩天轮面前。   巫洛阳决定抛弃脑子,不再纠结。反正也不是她想坐摩天轮,是套票上就有这个项目嘛!   也许是因为太多的影视文学作品赋予了这个项目特殊的意义,当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时,巫洛阳转头望向透明的玻璃窗外,真的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浪漫。   城市的灯火正在远去,而面前这个人的存在感,却开始变得强烈。   那个在密闭空间之中就会不自在的毛病,似乎又突然回到了她身上。   于是巫洛阳只能坚定地看着窗外,假装自己正沉浸于城市的夜色之中,竭尽全力忽略那些令她不自在的地方。   她能察觉到,瞿燊的视线长久地落在自己的侧脸上,但又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又好像是一会儿,车厢外的天幕上,忽然炸开了一朵烟花。在这之后,一朵又一朵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在炸开,将那一片的天空照得明彻绚烂。   巫洛阳仰头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瞿燊说,“我们运气不错。”   只是这一看,她不由微微一怔。瞿燊仍然在看她,烟花的光映在对方的眼睛里,五彩斑斓,美丽得不可思议。   “生日快乐,洛阳。”她说。   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了,她转头看向外面绚烂的焰火,又回头看看身边的瞿燊,“……所以,这不是游乐园的惊喜项目,是你准备的生日惊喜?”   “是的。”瞿燊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   她的表情是郑重而笃定的。   巫洛阳只怔了一瞬,就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瞿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然而任由她心底如何哀嚎,瞿燊还是将已经准备了无数次的话说出了口,“我知道,我的很多想法,或许你早就已经清楚了。不过我想,还是应该更加正式地对你说一次。”   “巫洛阳。”她看着巫洛阳的眼睛,认真而专注,“我喜欢你。希望以后年年岁岁,都能陪在你身边,做为你庆贺生日的那个人。”   “你愿意吗?”   巫洛阳眨了眨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是因为自己的表白计划被对方抢先,完全打乱了布置,更是因为瞿燊给予的这份惊喜,完全击中了她。   好吧,去他爹的计划,变化从来都是比计划快的,不是吗?   这是一份令人目眩神迷的生日礼物。   “我……”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着明显的鼻音,连忙吸了吸鼻子,重新发挥,“我愿意。”   瞿燊眼底染上了笑意,抓着巫洛阳的手轻轻用力,就将面前的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们在漫天的焰火下接吻。   摩天轮正好转到了最高的地方。   ……   回到车上时,她们的手还紧紧交握在一起。   这一次,两人不需要假装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恰恰相反,她们时不时地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等上了车,巫洛阳看了一眼时间,有些依依不舍,“要回去了吗?”   这一晚过得太好太幸福了,不想就这样结束。   幸好瞿燊的想法跟她是一样的,她看着巫洛阳,“还有一个地方想带你去。”   “那还等什么?”巫洛阳立刻就精神了。   她没问是什么地方。   这一刻,不管瞿燊想带她去哪里,万水千山、天涯海角,她都必然不会拒绝。   但瞿燊的车没有开太久,很快就停在了一个巫洛阳很熟悉的地方——体育馆。而当车窗降下,外面的喧闹声传进来,巫洛阳才惊讶地发现,“今天居然也有演唱会。”   等她看清演唱会的举办者,才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今晚,在这里开演唱会的,是巫洛阳挺喜欢的一个歌手。说是喜欢,但也没有到追星的时候,只是平时会播放她的歌,去KTV的时候也会点来看,偶尔看到与之相关的资讯会点进去,仅此而已。   巫洛阳没有想过去看她的演唱会。   但她确实去过。   就在去年今天,就在这座体育馆里。   票还是瞿燊送给她的。   就送了一张,巫洛阳之前回想起来时,还觉得那是瞿燊可爱的小心机:只送一张,何子欣就不能陪她来看了。   巫洛阳最近沉迷恋爱和学习,确实很久没有关注过外界的消息了,也不知道这位歌手又开了演唱会。但是……太巧合了,巧合到让人忍不住心生怀疑的地步。   她看着大屏幕上的直播片段,又转头去看瞿燊,“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是的。”瞿燊承认了。   她居然承认了!   这一刻,巫洛阳忍不住对自己新鲜出炉的恋人生出了一种妒忌。   为什么瞿燊想搞大场面,就能一个接一个的搞!跟她的这些准备一对比,巫洛阳的表白计划就显得太简单、太寒酸了。虽然情义无价,但果然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些仇富的念头。   “可恶的有钱人……”她喃喃自语。   一张票被递到了眼前。   巫洛阳转头看去,瞿燊便道,“已经开场很久了,不过现在进去,还可以听剩下的。”   “就一张票?”巫洛阳有些不解,“你不跟我一起去?”   瞿燊说,“我在这里陪你。”   巫洛阳在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去年……”   “去年我也在这里。”瞿燊像是就等她说这个,立刻坦率地承认了,“车也是停在这个位置,跟你一起听完了这场演唱会。”   一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可以将所有含而不露的深情,都捧到这个人面前。   “你怎么这样啊……”巫洛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信瞿燊弄不到另一张票。   去年如此,今天亦然。   但她没有那样做,只是停留在了自己觉得应该停下的地方。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你这样我怎么办啊……”   “其实我已经足够幸运了。”瞿燊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发顶,“那天,我坐在这里,忍不住想,你现在会是什么表情?结果——下一刻我就在大屏幕上看到你了。我想,那一定是上天在眷顾我。”   巫洛阳不由向外看了一眼。体育馆外面有一块大屏幕,大多数时候是在播放这位歌手的宣传MV,但也会随机地切进现场,直播一些片段,算是一种宣传。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曾经被摄像机拍到过,而且还被瞿燊看到了。   这未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巫洛阳想了想,接过瞿燊手里的门票,丢在一边。   “今天我也陪你在这里听吧。”她说,“下次,下次你再陪我进去听。”   “好。”   广场上有很多没能进场的歌迷,嘈杂而喧闹,其实是听不太清的。好在两人也不是真的想听演唱会,她们坐在车里,彼此依偎着,巫洛阳跟随旋律低声哼着自己记得的那一部分,瞿燊则是有一下没有下地把玩她的头发,时不时侧头亲吻她的脸颊。   气氛宁静又舒适。   所以等到演唱会结束,要离开时,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   瞿燊将车开进L大,停在宿舍楼下。这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了,倒是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车子停下来,巫洛阳却没有下车,一直看着瞿燊。   瞿燊也在看她。   过了一会儿,她一言不发地解开安全带,倾过身,用力地吻住了巫洛阳。   很深的吻。   最后停下来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瞿燊抚摸着巫洛阳的脸,一下一下,沉默地啄吻,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延迟道别的一刻。   “其实。”过了一会儿,巫洛阳小声说,“宿舍楼已经锁门了,现在进去要登记。”   瞿燊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听到巫洛阳这样说,她眼底却立刻迸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光彩,稍稍抬起头来,看着巫洛阳的眼睛问,“跟我走?”   巫洛阳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老大不愧是老大,居然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现在,巫洛阳也不必在门禁之后,再给室友们发消息,解释自己今晚不回去了这个事实。   ……   瞿燊的住处,就是上次巫洛阳来过的地方。   不过她那时候喝醉了,印象最深的地方都是跟瞿燊的相处和对话,这些细节反而很模糊了。   这一回,她终于记了一下路线。   车停在地下车库,她们乘电梯上楼。在电梯里,瞿燊就一直揽着巫洛阳的肩膀,似乎是在克制自己,不在外面做出更亲密的举动。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巫洛阳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此时还是不由得手心出汗。   结果从电梯里出来,瞿燊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拉着巫洛阳的手,说,“我先帮你把指纹录进去。”   然后就真的打开了智能锁的设置模式。   巫洛阳有些吃惊,有点好笑,但又深深地理解了瞿燊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她完全对巫洛阳敞开一切,希望巫洛阳觉得这也是自己的地方,不会觉得拘束或是不方便。   录完了指纹,她又将门关上,让巫洛阳来开。   这还没完,瞿燊又关了一次,握着巫洛阳的手指,一个一个按下数字密码,再次将门打开。   “118118。”巫洛阳念出这组数字,“是今天的日期?”   “是。”瞿燊一手拉开门,另一只手握着巫洛阳的肩膀,轻轻把人往里一推,“回家了。”   巫洛阳的心因为这句话微微一动,回过身来,想跟瞿燊说话。   但对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瞿燊就着这个姿势,揽住她的腰,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热烈而急切。   巫洛阳没有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仰起头回应对方。   来到这处熟悉的空间之后,那一夜的记忆彻底复苏。在让她脸红心跳的同时,也给了她一些经验,不至于手足无措,只能被动接受瞿燊所给予的一切。   在瞿燊的怀抱中,她燃烧成一团火,又融化成一汪水。   结束时巫洛阳已经没有了力气。   今天的晚餐吃得不多,之后又进行了这么多项活动,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瞿燊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起身冲了个澡,然后去给她下面条了。巫洛阳本来是没有力气的,见到这一幕,又能坐起来了,好奇地跟上去。   瞿燊见状,也没有拒绝,而是去沙发上拿了一张垫子,握着她的腰把人提起来,放在流理台上安顿好。   巫洛阳侧着身,见她动作熟练地烧水切菜,有些震惊,“你竟然会下厨!”   这实在是太不瞿燊了。   虽然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好像什么都会做,什么都难不倒她。但那仅限于工作上的事,至于私人生活中,巫洛阳本以为她会是笨拙的,毕竟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专业人员去做,没想到竟然这么熟练。   “刚刚学会的。”瞿燊说。她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坦然得让巫洛阳汗颜,“就是想到,可能会有不方便出去吃,也不好叫外卖的时候,可以做给你吃。”   巫洛阳抬脚踢了她一下,“可以不用把你的早有预谋说得这么委婉。”   瞿燊笑了一下,侧过头来吻她。   然后说,“我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做饭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跟我说话。”   “也不用做梦这么夸张。”巫洛阳晃了晃两条白生生的腿,“我这不是在吗?”   “嗯。”瞿燊应了一声,突然提起了一个对两人而言可以称得上是禁忌的话题,“那天早上,醒来没有看到你,我以为……”她一只手撑在大理石的台面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以为永远失去你了,虽然,好像还没拥有过。”   巫洛阳从流理台上跳下来,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背上。   “你现在永远拥有我了。”她说。 第258章 你女朋友真棒(完) ◇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这么高,瞿总围着围巾,就不觉得热吗?◎   巫洛阳一回到宿舍,就收到了室友们的调侃。   大家平时不提这件事,是怕影响她的情绪,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做决定。现在看起来两人的发展十分顺利,自然就不用避讳了。   “所以下次的聚会,家属能来了?”老四问。   巫洛阳点头,“家属还说要请你们吃饭。”   “应该的应该的。”老二笑着搓了搓手,“这可是吃大户啊,不能随便校门口的店打发了我们。”   巫洛阳闻言,回过头来说,“其实我上次跟她去吃过一家餐厅,味道非常好,就是价格略微有点小贵。因为我当时说有机会想和你们一起去,所以瞿燊说,可以在那里请你们。”   “不愧是瞿学姐,大气!”   “没想到老三你谈恋爱的时候都不忘我们,不愧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几人激动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迟疑了起来,问,“会不会太贵了?”对瞿燊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她们也不能太理所当然。   “看你们。”巫洛阳说,“瞿燊是很想请你们去的,而且那家餐厅是真的好吃。我如果不是跟瞿燊一起去,自己存钱也会愿意去吃一次吧。我主要是怕这样一来,将来你们脱单的时候,也要向这个标准看齐,会不会不太合适。”   要是大家都在学校门口的小餐馆吃,那就算了。有人请了高档餐厅,以后别人再请吃小餐馆,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毕竟都是学生,都在跟家里伸手拿钱,像瞿燊这样自己赚钱的是少数,没必要强行提升这种标准。   “怕什么?”老四第一个道,“我反正大学应该是不会脱单了,等毕了业,自己挣钱,应该不至于一顿饭都请不起。”   “有道理。”老大沉吟点头。   唯一一个有对象的老二,在巫洛阳之前就已经请过客了,面对修罗场态度十分超然。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巫洛阳说,“好。不过估计要等瞿燊生日之后了。”   “应该的应该的。”老二说,“你们才刚在一起,多过一过二人世界,请客的事不着急,这个学期能吃上就好。”   几天后就是瞿燊的生日。   巫洛阳虽然觉得,跟对方安排的那些大场面一比,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和惊喜都显得太普通了,但是临时再改成别的也不可能,再说她没必要、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瞿燊比拼财力,只能量力而行。   而且室友们说得也有道理,礼物这种事情,终究是心意最重要。   巧的是这一天正好是周五,也方便了巫洛阳的安排。   这天下午她只有一节课,三点二十分,下课之后,巫洛阳就背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双肩包,在室友们的祝福下出发了。   瞿燊的公司就在市中心,地铁直达,倒是省了很多事。巫洛阳从地铁站出来,步行几百米,就到了建木科技所在的那栋大厦。这种写字楼的布局大都十分复杂,走进去之后很容易迷失。   巫洛阳是第一次来,转了半天,才终于找到正确的电梯。   好在上楼之后,就不用找了,因为这几层楼都是属于建木科技的。   一出电梯门,巫洛阳就看到了十分有设计感的巨大招牌,看起来非常高级,她站在下面欣赏了片刻,就有前台的人迎上来,问她有什么事。   “您好,我找你们瞿总。”巫洛阳说。   “请问您有预约吗?”   这对话很像电视剧,巫洛阳本来是打算到了这里就给瞿燊打电话的,听到这话,暂且搁置了这个念头,兴致勃勃地说,“没有,那怎么办?”   “那您跟我到这边来登记一下信息吧。”前台彬彬有礼地说。   巫洛阳还是个大二的学生,这是头一回体会到“商务接待”,一边在心里惊奇感叹,一边跟着前台,在登记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前台,问,“我登记完之后,是在这里等,还是回去等?”   “在这里等就可以。”前台说,“我们会将访客信息发送到总经理室,瞿总如果有时间,就会请您上去面谈。如果没有空,也会派人过来处理的。不论如何,最迟不会超过半小时。”   巫洛阳以前就听说瞿燊的公司以高效著称,现在看来,至少在访客接待这方面,确实如此。   事实上,她没有等到半小时,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你在我公司门口?”瞿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里还带了一点不可思议。   “嗯哼~”巫洛阳说,“惊喜吗?”   “非常惊喜。”瞿燊毫不犹豫地道,“我这就让她们请你上楼——不,我下去接你。”   哪怕只是几分钟,她也不愿意留在原地等待。   巫洛阳听出她语气中的迫不及待,不由笑了起来,“好,我等你。”   不一会儿,瞿燊就从前台大堂的电梯下来了。   远远看到巫洛阳,她立刻加快脚步走过来,朝站起来打招呼的前台点头,一边动作自然地接过她背上的包,一边问,“坐地铁来的吗?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派车去接你。”   “这个时间地铁没什么人。”巫洛阳说,“而且,告诉你就不叫惊喜了。”   “非常惊喜。”瞿燊又说了一遍。   等她们坐电梯上了楼,留在原地的前台才回过神来,“我的天,这来的是哪路神仙?”   在今天之前,公司的访客只有两种。瞿燊想见的,和瞿燊不想见的。想见的,就由前台把人领上楼,不想见的,会让总经办的人下来接待。总之,至今为止还没有见过需要瞿燊亲自下楼接待的客人。   而现在,瞿总不管亲自下来迎接,甚至还主动替对方拎包。   不过这位访客一看就知道不是公司客户,应该是私人关系,所以前台只在群里八卦了几句,就又埋头工作了。   这边瞿燊上了电梯,掂了掂手里的包,问巫洛阳,“带了什么,这么沉?”   “你小心一点!”巫洛阳看到她的动作,连忙叮嘱,“里面的东西不能晃的。”   瞿燊看了她一眼,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给我的礼物吗?”   “嗯。”巫洛阳笑着对她道,“生日快乐!”   瞿燊抬眼看了一眼摄像头所在的角落。   不得不说,在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巫洛阳已经有些能摸到瞿燊的想法了。譬如此刻,她就知道,瞿燊是想吻她了。只是电梯里有监控,算是公共场合,所以克制住了。   她想了想,握住了瞿燊垂在身侧的手。   瞿燊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她握得更紧。   电梯来到顶层,出来之后先是经过助理和秘书们所在的大办公室,走进去才是瞿燊的总经理室。这样安排,原本是为了方便大家汇报工作,但是现在,瞿燊牵着巫洛阳的手穿过人群,便有些招摇过市的意思了,引来了不少人的暗暗关注。   巫洛阳很大方地四处打量,对上偷看自己的人,也朝对方微笑。   瞿燊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一些。   进了办公室,她先将手里的包轻轻放下来,在办公桌上安顿好,才反身抱住巫洛阳,头枕在她颈侧,一边轻吻一边说,“怎么办?你来了,我不想工作了。”   “还有很多吗?”巫洛阳问。   瞿燊立刻道,“都不是今天必须处理的。”   她在让自己怂恿她翘班,巫洛阳想,但还是顺着瞿燊的话说,“那今天下午就不工作。”   “可以吗?”   “你是老板,当然可以。”   瞿燊闭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不行。今天做不完,明天就要加班了。我们说好了,接下来这个周末的时间都是你的,由你来安排。”   “真可怜。”巫洛阳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加油,我在一边等你。”   “不急,让我充一会儿电。”瞿燊说。   她按着巫洛阳颈椎的骨节,揉捏了几下,才低头吻了上来。一边亲一边问,“在电梯里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招我?”   巫洛阳张嘴要反驳,但瞿燊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等到亲吻结束,巫洛阳气喘吁吁,早就把这件事忘到爪哇国去了。   为了不让自己分心,瞿燊将她安排在办公室角落的小沙发上。只是接下来,巫洛阳仍然见证了一个不想工作的人到底能找到多少理由摸鱼,大概是这种事情很难想象会发生在瞿燊身上,所以反而显得更有趣。   巫洛阳手机都顾不上玩,光是观察她就可以打发时间了。   大概是她表现得她嚣张了,瞿燊突然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大步走过来,将她抓了过去,按在自己腿上坐好,双臂环抱着她,重新拿起文件,然后点头说,“果然还是应该这样。”   巫洛阳:“……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瞿燊有理有据,“你坐在那边,我还要分心看你。你坐在这里,我就不用分心了。”   巫洛阳只能提醒她,“你办公室门没锁。”   瞿燊很镇定,“如果有人来,会敲门的。”   巫洛阳也只好由她去了。   还别说,这样一来,瞿燊的工作效率果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巫洛阳觉得,这主要是因为她现在完全可以一只手工作,分出一只手来玩她,而不用像之前那样,一趟一趟地找理由“路过”巫洛阳身边。   但不管怎么说,瞿燊总算在下班时间到来之前,将手上的工作全部都处理完了。   为了避免下面送来更多的文件,她当机立断,决定下班。   巫洛阳忧心忡忡,“你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老板带头消极怠工,这家公司的前景非常堪忧啊!   瞿燊却答非所问地提了另一个问题,“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巫洛阳一怔,“我还没有想过。”   “想到公司来吗?”瞿燊索性直接问。   虽然建木科技算是高校大学生择业榜的前几名,但巫洛阳听到这个问题,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想。”   “为什么?”瞿燊捏她的脖子。   巫洛阳心想,现在只是老板带头翘班,她要是真的来了,那就得是老板带头搞办公室恋情了。到时候所有人沉迷恋爱无心工作,那岂不是更加完蛋?   不过表面上她说,“距离产生美,我们还是要保留一点个人空间,这样我才会永远对你有吸引力。”   瞿燊若有所思。   热恋中的人,自然是恨不得24小时形影不离。巫洛阳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去她那里,那时,她躺在巫洛阳身边,甚至根本不想睡觉,怕相处的时间就在睡眠中被浪费掉了。   但是,这是否也是一种对于感情的消耗呢?   过分的亲密,完全没有隐私,对一段感情而言,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等她反思完了,回过神时,才发现巫洛阳已经把车开到郊区了。   瞿燊这才反应过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啊……”巫洛阳拉长了语调,笑着说,“我们这是去把你卖掉的路上,怕不怕?”   “卖给你吗?那我不怕。”   “我怕我买不起。”   “不要钱,白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时间就在这种无意义的插科打诨之中过去,天黑之前,巫洛阳终于将车开到了她们的目的地。   这是城郊附近的一座山,不过遗憾的是,虽然地理位置不错,但这边没有太好的风景,所以也没能借助地利发展成景区,相对有些荒凉。   但巫洛阳选择这里,看中的就是她远离城市与喧嚣,足够安静。   车子直接开到了山顶。   当巫洛阳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帐篷时,瞿燊终于悟了,一边上前帮忙扎帐篷,一边问,“所以,我们这是要露营?”   “嗯。”巫洛阳说,“有出乎你的预料吗?”   瞿燊点头,“完全没有想到。”   毕竟她和巫洛阳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普通情侣会做的那些事,她们有很多都还没有来得及尝试,可以选择的选项很多,她也没想到巫洛阳这么不走寻常路。   不过,瞿燊确实很喜欢这种安排。   在人群中牵手拥抱,固然会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可是天地之间只有两个人,只能专注于彼此的感觉,更让她着迷。   “我很喜欢。”她说。   巫洛阳得意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瞿燊凑过去吻了她一下,“谢谢。”   “不客气?”   两人扎完了帐篷,借着最后的天光,巫洛阳又从背包里掏出了食物,招呼瞿燊过去用餐。   这个天气对于野餐而言是有点冷了,但大概是因为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热度,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甜甜蜜蜜地吃完了带来的食物,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瞿燊开了车灯照明。不过对空旷的山野而言,这一点光是微不足道的。   天气很好,这是一个没有月亮,满天繁星的夜晚。   山间的风微凉,巫洛阳双手撑在草地上,仰头看了一会儿天,才转头对收拾餐具的瞿燊说,“我不能在城市里为你放一场烟火,只能带你来看一下满天的星辰了。”   瞿燊与她对视片刻,干脆将手里的东西丢下,靠过来抱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勾引我。”   “什么——”巫洛阳张口反驳。   然后不出意外,又被瞿燊用吻堵住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忘记为自己辩解,等瞿燊放开她,立刻把人推远了一点,喘着气说,“你说话要讲道理,我哪个动作让你觉得被勾引了?”   瞿燊低头看她,“每一个。”   “哈?”巫洛阳满脸不解。   瞿燊又亲了上来,“高兴是,不高兴也是。说话是,不说话也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我看到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你。”   巫洛阳被她逗笑了,一边躲她的吻一边说,“你说得好像我给你种了情蛊。”   “也有了能。”瞿燊说,“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爱你。”   “你——”巫洛阳想说她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放弃,把人按住,“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东西。”   瞿燊点头,真的乖乖留在原地,目送她到车上去翻她那个背包。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都塞进去的。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回来了,拎着两只盒子。见瞿燊看过来,便问,“你猜这是什么?”   “蛋糕和礼物?”瞿燊说。   “答对了,没奖。”巫洛阳在她身边坐下来,打开其中一只盒子,拿出一个小得简直可怜的蛋糕——巴掌大小,而且长得很丑,基本上就是在蛋糕胚上随意地做了一点装饰,而且还在搬运的过程中被挤得不像样子。   瞿燊却立刻就猜到了,“是你自己做的?”   “不许嫌难吃。”巫洛阳说。   瞿燊又想亲她了。   “等等等……”巫洛阳伸手把人挡开,“先吹蜡烛。”   山上的风很大,两个人紧紧地围坐在一起,才艰难地点燃了蛋糕上的数字蜡烛。巫洛阳松了一口气,将蛋糕塞进瞿燊的手中,“来吧,吹蜡烛。”   “不许愿吗?”瞿燊问。   “这个嘛——”巫洛阳把手背在背后,又是得意一笑,猛地从身后拽出三张设计颇为精美的卡片,“当当当当~不用许愿,当然是因为愿望女神已经应许了你所有的心愿。只要把你的愿望写在许愿卡上,就会实现哦!”   瞿燊望着她,“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巫洛阳沉吟片刻,在瞿燊有些紧张时,说,“让我毕业后去你的公司上班不算。”   瞿燊几乎要笑了,她怎么可能会把许愿卡用在这种事上?   “快快快!”巫洛阳说,“吹蜡烛,再不吹要燃过了。”   瞿燊低头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将蛋糕上小小的火苗吹灭了。但她心底的火焰,却如烈火燎原,铺天盖地。   平心而论,巫洛阳做的蛋糕不算难吃,只不过放多了糖,像是要一直甜到瞿燊心里去。   好在蛋糕确实不大,巫洛阳吃了一口就放下叉子,瞿燊也能毫无负罪感地将剩下的都吃完——她可没有忘记,从一开始,能骗到巫洛阳,就是因为腹肌和马甲线,即便两人已经在一起了,身材管理对瞿燊而言也是重中之重。   想要保持对恋人的吸引力,可不是光靠保持独立的个人空间就能做到的。   下一个环节是送礼物。   “先说好,嫌弃可以,但是不要说给我听。”巫洛阳捧着用缎带绑起来的盒子,郑重其事地说。   瞿燊心里已经有预感了,她只觉得巫洛阳实在是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又是你自己做的,对不对?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嫌弃?”   巫洛阳说,不能在城市里为她燃一场烟火。   可是对瞿燊而言,她所安排的那些,都是金钱可以轻易买到的。巫洛阳给她的,却是千金不换。   在她的保证下,巫洛阳终于迟疑地将盒子递了过来。   虽然越来越觉得这是个蠢主意,但是事到临头,要改显然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瞿燊打开盒子,将里面躺着的淡蓝色围巾取出来,然后捧到她手边。   “能为我戴上吗?”她看着巫洛阳的眼睛,说。   巫洛阳无端心弦一颤,好像瞿燊邀请她为对方戴上的不是一条针脚粗糙的围巾,而是相许终身的戒指。   她伸手接过围巾,瞿燊便蹲在她面前,以一种柔顺的姿势低下头。   巫洛阳替她将围巾系好。   山风猎猎,将山顶的人包围,但瞿燊却是从身到心一片温暖。   她张开双臂,将巫洛阳也纳入了自己火热的怀抱之中,“谢谢……”顿了一下,她喊出了心底的那个称呼,“老婆。”   “你想不想跳舞?”巫洛阳突发奇想。   “嗯?”   巫洛阳从她怀中挣扎出来,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支舞曲,然后将手机放好。   在她转过身,准备邀舞的时候,瞿燊终于回过神来,抢先一步做出了那个动作,朝巫洛阳伸出手。   漫天的星辉之下,车前灯是唯一的霓虹,她们在这光源之中翩翩起舞,没有观众,没有喝彩,没有瞩目,只有两颗相互靠近的心。   ……   事实证明,人类是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的。   十一月就是不适合露营,强行逞能的结果,就是从山上一回来,巫洛阳就感冒了。   瞿燊紧张得不得了,好像一个区区感冒就夺走了她的生活自理能力,简直恨不能她整天躺在床上,等人伺候。   “这阵仗略微有点夸张了。”巫洛阳靠在床头,享受着瞿燊喂到嘴边的水果,一边评价道。   瞿燊摇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拜托,我一个成年人……”巫洛阳好笑地说,但话说到一半,见瞿燊是真的自责,想了想,话锋一转,说,“好吧,就是你没有照顾好我。除非你陪我去小吃街从头吃到尾,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瞿燊为难地皱了皱眉,最后妥协地道,“等你好了再去。”   “但我现在就想去。”巫洛阳无理取闹。   瞿燊终于有事情做了,抱着人又亲又哄,直到巫洛阳折腾够了,打算睡午觉,她才起身离开,然后……去查了一下小吃街的攻略。   还别说,现在网上什么都能搜到,还真给她找到了不少美食博主发的探店视频。   巫洛阳一个午觉的时间,瞿燊已经做完了攻略。   可惜等到两人都有空,估计要下个星期了。   不过,可惜过后,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因为,这个周末还没有过去,她们就已经在期待下一个,就连等待的时间,似乎也因此而变得甜蜜了。   周末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是待在家里度过的。   巫洛阳得意全方位地体验了一下瞿燊练出来的好厨艺——因为不放心外卖的材料,一日三餐都是瞿燊自己动手做的,甚至还烤了一些甜点给巫洛阳做零食。   虽然瞿燊是不可能失业的,但巫洛阳还是很欣慰她又学会了一门生存的手艺。   在巫洛阳被彻底养废之前,周末终于结束了。   尽管很不放心,瞿燊也只能提前把人送回宿舍,再三交代了她的室友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一走,老二就呼天抢地,“完了完了,我的高岭之花瞿学姐彻底崩了。”   “谁能想到呢,瞿燊谈起恋爱来居然会是这种画风?”   “说好的没有世俗的欲望呢?”   巫洛阳暗暗给最后一句点了个赞。不过事到如今,她是不会轻易对外发表这种言论的,必须要显得自己经验丰富,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一边,巫洛阳与室友们相亲相爱,另一边,瞿燊郑重地调整了一下围巾,也抬脚踏入了公司。   很显然,她的围巾跟一身西装三件套完全不相配,以至于路上遇到的每一个跟她打招呼的人,视线都会忍不住在那条淡蓝色的围巾上停留一下。   有人在思索这是哪个牌子刚出的新品,也有人在琢磨这是什么人送的礼物。   还有人直接来到瞿燊面前,试探着问,“瞿总,你的围巾……”   “别人送的。”瞿燊站得笔直,骄傲挺胸,让胸前的围巾显得更加醒目。   “哦哦……”副总看着瞿燊的样子,忍不住恍惚了一下,总觉得眼下这个场景似乎非常熟悉。但她苦思冥想,一时也没有想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不过毕竟是能给瞿燊当副手的人,副总很轻易地就get到了顶头上司的言下之意,于是十分诚恳地睁眼说瞎话,“这条围巾真漂亮,很衬您今天的造型。”   瞿燊满意了,“我也这么觉得。”   副总偷偷抹了一把汗,直到离开办公室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这么高,瞿总围着围巾,就不觉得热吗?   不过,这一刻,她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刚才那个场景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就在一年前,某天上午,还是在这间办公室里,瞿燊忽然表现得非常客气,甚至还主动为她泡了咖啡。直到咖啡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副总终于注意到她手腕上戴了一块与那天的打扮完全不相衬的手表,出声询问。   当时瞿燊也是这样说的,“别人送的。”   但是那个语气,就是很明显的暗示“快,给我夸它”。   于是副总就夸了。   直到今天,那块表依然戴在瞿燊的手腕上。一开始许多人都深感诧异,但也许是见得多了,包括副总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再觉得那块表戴在她的手腕上有什么问题,仿佛那理所当然就应该是她的一部分,被所有人接受。   想到这里,副总悚然一惊。   一块腕表,哪怕不太衬她的身份,常年戴着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条围巾,要是瞿总也这样,那似乎就不太妙了。   瞿总……应该不至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吧?   唉,也不知道这两件礼物究竟是谁送的,现在只能指望对方尽快送出第三样礼物了,最好是随身携带不会觉得突兀的。   副总忧心忡忡之时,瞿燊正在对着自己手里的三张许愿卡发呆。   这么重要的礼物,她当然没有在生日当天就填上,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不过,即使已经想了好几天,瞿燊还是没想好要在上面写什么。   她最不敢想的愿望,巫洛阳都已经为她实现了。   往后余生,她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幸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愿望能许。   还是暂时留着比较好。瞿燊这样想着,郑重其事地将之收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   不过,以后她会发现,这种许愿卡,巫洛阳每年都批发三张,似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尽管如此,瞿燊还是将它们仔细地收藏起来。   直到白发苍苍,她也没有在上面写过一个字。因为她的人生,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最美的愿望,一直在实现。   最后,她将这些许愿卡带进了自己的墓里。   如果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话,那就是——来生,还要遇见你。   ……   这是一个乌烟瘴气的葬礼现场。   地上到处都是没有收拾好的纸钱和杂物,环绕着中间的棺材。棺材四周点了一圈的烛火,日夜不熄。最前头还摆了一个巨大的火盆,身披白麻的家属就跪在这里,一边哭,一边往火盆里烧纸钱,烧得整个房间云烟雾饶,味道刺鼻呛人。   巫洛阳只是站在门口都有些受不了,但跪在灵前的人却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里撕纸钱丢进火盆的动作。只在有人过来祭拜的时候,朝着对方一磕头。   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旁边过来帮忙的村民们叹息着议论,“可怜呐,才十三岁的孩子,爹妈都没了,除了这套老屋啥也没留下,亲戚又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以后要怎么过?”   巫洛阳不由又望向灵前跪着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应该可以听到这些议论的,但脸色却半点没有变,好像那些声音都只是一阵耳旁风。   巫洛阳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她生在一个富裕又和睦的家庭里,在来到这里之前,完全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   而且,对于那个跪着的人,她心里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愧疚。因为她已经知道,爸爸这一次过来出差,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那个死去的男人,是他们家矿上的工人。   现在,爸爸正在跟这一家的亲戚们扯皮,谈赔偿费的事。可是这个真正应该被赔偿的人,却完全被排除在外。   如果她能开口主张的话,她会说什么呢?   大概是谈得很顺利,过了一会儿,爸爸和李家的亲戚们就过来了。   一到这里,亲戚们立刻大放悲声,女人尖利的哭喊声震得巫洛阳晕了一下,连忙后退几步,避开了音波攻击。   哭了几声自己死去的哥哥/弟弟/妹妹命不好之后,这些人又都围拢到了哭灵的人身边,拉她的手,摸她的头,一副慈爱的样子,仿佛个个都心疼得不得了,巴不得现在就接了她回自己家里去,赌咒发誓一定会对她好,会尽心把她养大,以安亡人的心。   即使是十三岁的去洛阳,也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如此荒唐。   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十三岁,也许是因为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让她在这一刻,对那个与自己命运截然不同的女孩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   她有些惶然地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走过来,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顶,让她很快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感。   但是几步之外,那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却正背七嘴八舌地催促着,“李炜,你说,你更想跟着谁生活?”   直到那些人都有些着急了,上手推她,叫李炜的女孩才木然地开口,声音是哭久了的沙哑,“我谁都不想跟,我留在家里。”   “那怎么行?!”大姑尖叫起来,“让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过日子,我们不被人戳脊梁骨?”   “是啊是啊……”其他人附和起来。   不远处看热闹的村民们指指点点,“他们哪里是怕被人戳脊梁骨,我看是看上了赔偿款。”   灵堂里,女孩像是一只陀螺一样,被人推来转去。她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让亲戚们越发烦躁,口里的话已经从劝说变成了贬低和数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仿佛她不选择跟自己一起生活,就成了罪人。   但巫洛阳注意到,她已经又开始机械地烧起纸钱来了。   “爸爸。”巫洛阳突然开口,“我们把她带走吧。” 第259章 你女朋友真棒(番) ◇   ◎论坛体番外。◎   【标题】今天的热搜大家看到了吗!现在的心情感觉非常微妙,特别是看到下面的评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hot]   主楼:如标题。我确实经常在热搜上看到瞿燊,但是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她因为这个上热搜(扶额   配图一张,给大家感受一下   【图片】   1L:看到标题就滚进来了,秒懂的感觉谁知道~   2L:来了来了,热搜看到了,一时不知道这瓜算是新鲜甜瓜还是陈年旧瓜,笑哭   8L:应该算新鲜甜瓜吧(迟疑   10L:当然算甜瓜啊(震声,超级无敌巨特么的甜好吗?!   18L:我靠我靠我靠,从热搜滚回来了,瞿燊是我知道的那个瞿燊吗?出柜是我以为的那个出柜吗?   22L: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瞿燊,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出柜(doge   33L:啊这,我能说,因为瞿燊是热搜常客,所以看到她的名字我的眼睛自动略过了吗?所以,她终于没忍住,出柜了?感觉并不意外呢(微笑.jpg   38L:笑死,看到热搜下面的哭天抢地的评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几分“不就是出柜吗,我还以为是啥大事”的优越感。   41L:确实不算啥大事,出柜而已(点烟.jpg   55L:光看图的话确实很甜啊……   56L:赞同楼上,氛围感绝了,想知道瞿燊哪里请的摄像师。   63L:笑死,偷拍的图跟杂志大片一样的质感,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到底是因为狗仔的摄影功力登峰造极,还是因为两位女主角的美貌和气质?   66L:提供同一位狗仔偷拍的娱乐圈著名撒糖夫妇照片一张,你们品,你们细品【图片】   70L:楼上太缺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可以拿出来对比的吗?这高糊的画质,这变形的人体,这脸大腿短的角度,狗仔你是不是在P撒糖夫妇的图的时候偷工减料了,你老实说!   88L:这就缺德了吗?那我再友情提供一张号称男女双方都是几百年美女/帅哥的颜值巅峰顶流夫妇的同款图【图片】   90L:我的妈,楼上的图是真实存在的吗?什么叫公开处刑啊(战术后仰   99L:同样是身材高大的一方用大衣把身材娇小的一方裹起来,然后低头去亲,为什么主楼的图性张力溢出屏幕,楼上上的看着却像摆拍?什么叫氛围感啊,球球娱乐圈的营销CP们来看看这张图,作业都给你们写好了,抄总是会的吧?   100L:emmmm难道不是因为主楼的图是偷拍的,而楼上上确实是摆拍吗?   102L:啊啊啊啊啊怎么你们好像都一下子接受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尖叫哭泣吗,瞿燊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瞿燊,还我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108L:哈哈哈哈哈哈哈怜爱楼上那个妹子,你想要的高岭之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样你会觉得好过一点吗?   110L:没关系,人生总是要经历一些碎滤镜的时刻。   117L:……应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现在的瞿燊比以前更有魅力了吧?神明坠入人间,纯白染上色彩,XP戳爆了好吗?!   123L:看到楼上突然想起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   125L:我笑到方圆十里无人生还!   126L:这句到底是谁说的,很想采访一下她现在的感受。   133L:替你艾特了@大橘为重   158L:别艾特了别艾特了我知道错了(抱头蹲下.jpg),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改了!现在不是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了,现在是千顷地一根独苗!!!!!   160L:忍不住有点担忧楼上上的心理状态……   188L:神特么千倾地一根独苗,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   199L:说到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就不得不感慨,她是真的爱她啊!为了证明她们的清白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211L:谁知道是真清白假清白咯,反正是好是歹,还不是自己说的,以瞿燊的地位,大家肯定站她这边,有什么意思。   214L:楼上上阴阳怪气的什么东西,什么叫“以瞿燊的地位大家肯定站她这边”,你怀疑她们不清白,麻烦你把证据摆出来,嘴一闭一张,造谣的成本这么低的吗?   217L:别管酸鸡了,这种人不跳出来阴谋论一下是不会舒服的。   222L:什么叫阴谋论,就事论事而已,那你们有证据证明她们是清白的吗?   233L:哎嘿,我还真就有证据。掏出我珍藏多年压箱底的照片,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左图巫和渣分手之前瞿燊看她的眼神,右图是主楼,够明显了吧?【图片】【图片】   241L:天哪,原来那个时候瞿燊的视线就总是落在她身上了,但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察觉,我真的哭死,这就是暗恋吗?   244L:确实,即使现在看到这张照片,知道她在看她,也不会猜测她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让我想起了以前有一句烂大街的网络流行语,“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她是真的爱她!   250L:我靠,楼上的图搭配主楼使用效果绝佳啊!   260L:是的,她现在可以放肆地爱她了。   277L:emmmm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对一点都不般配吗?瞿燊就算要神仙下凡,也麻烦找个好点的吧?   282L:啧啧啧,楼上嫉妒的酸味快溢出屏幕了。巫洛阳还不够好,要多好?最好是找你才合适是吗?   291L:楼上上估计憋屈死了吧?瞿燊不仅为了她神仙下凡,还主动自爆呢,让我回忆一下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292L:替楼上说了。瞿燊:我们正在以交往为前提进行接触,是我追的她。   300L:果然有瞿燊就有流量,翻页!   301L:实不相瞒,我以前觉得瞿燊太装逼了,挺烦她的,特别是总在论坛刷到相关帖子。就是这句话把我圈粉了,敢做敢说,敢想敢干,瞿燊,活该你有老婆!   311L:啊?竟然有人认为巫配不上瞿燊?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图好不好,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要多和谐有多和谐,哪一点不般配了?   320L:啊这啊这,巫洛阳难道不是那种最讨人喜欢的邻家妹妹的类型吗?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她(吃惊   325L:我觉得她是那种只要你看到她的脸,特别是她的笑脸,就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出“老婆”两个字的风格啊!可恶,难道我只有一个人吗?   328L:你不是一个人啊!终于找到同好了呜呜呜,你们都爱瞿燊,只有我想把巫洛阳抱回家!   333L:楼上上形容得怪可爱的,所以巫洛阳是老婆风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38L:神特么老婆风   344L:ε=(??ο`*)))唉,只能庆幸瞿燊现在已经毕业了,没有管理员权限了,不然这个帖子里发言的人,你们全都好自为之吧!   📖 第十七个世界 📖 ◇ 第260章 忠犬养成(1) ◇   ◎原来生病的待遇这么好……◎   巫洛阳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却仿佛有了一种掷地有声的重量,引得那边正在争论的人都愕然地转头看了过来。   就连那个一直像是个木偶一般,任由其他人拨弄,几乎不给任何回应的女孩,也停下了手里撕纸钱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那爽呆滞的、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   那边,李家的亲戚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底都是不服气,但要说跟城里来的大老板叫板,似乎也缺少了几分勇气,彼此用眼神示意着,希望能把别人推出去。   可惜大家都这么想,所以竟没有人站出来。   李炜只看了巫洛阳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了自家的亲戚们,见他们沉默下来,在一种不安的氛围之中交换着视线,便又低下了头。   巫父也很吃惊,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乖女儿,又看了一眼跪在灵前的女孩,不太确定地问,“你想让她到我们家来?”   “嗯。”巫洛阳点头。   巫父又是惊讶,又是欣慰。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有一点霸道的性子,用老辈人的话来说,就是“独”,地盘意识十分强烈。   自己家,她是绝不愿意叫陌生人进来的,巫父有时带朋友回家谈事,总要面对女儿的冷脸。而在家庭内部呢,巫洛阳自己的房间,也是绝不让其他人进入的,就连打扫的阿姨都不要,而是自己亲力亲为。   从她两三岁起,父母进她的房间,都要先敲门提醒了。要是不敲门直接进去,甚或动了她的东西,那可不得了了,不闹个全家天翻地覆,那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她这样的个性,自然是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了。   据巫父所知,他这个女儿,就算在学校,那也是没人敢惹的小霸王。没人敢惹,自然也没人敢靠近。   虽然巫洛阳看起来并不在意,但做父母的自然难免为此忧虑,生怕孩子在成长的关键时期,心理上出现什么问题。   现在她竟然主动开口,要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带回家,怎不让巫父欣慰?   所以虽然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那也好,你们同龄,以后可以做个伴。”   听到他这么说,李家的亲戚们终于坐不住了。   巫洛阳开口,他们可以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巫父开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几人对视一眼,终于壮起胆子道,“巫老板,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巫父说,“老李是在我们家的矿上出的事,他的身后事,我出钱搬了,他的女儿,我也养着。”   他说到这里,抬高声音,看向周围的人,“大家放心,该我姓巫的承担的责任,绝对不会推辞!”   周围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们村子靠近矿山,大家都是在矿上讨生活,对于可能会遇到意外这件事,都是心里有数的。不过这世上做什么没有危险呢?就算什么都不做,走在路上也可能会出车祸,对于这些村里人来说,能走的路不多,有机会用自己的力气换养家的费用,已经比地里刨食强得多了。   正因如此,大家也见多了各种意外。   人活着的时候,自然能自己找钱。但人没了,后事如何,就全看老板的良心了。   在诸多的矿老板中,巫父算是很有良心的那种。至少出了事,他会亲自过来处理,给的赔偿也大方,现在连李家留下的孩子都愿意抚养,就更令人赞叹了。   试想,谁不愿意自己碰上这样一个好老板呢?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孩子,李家人还在呢,怎么能让巫老板你来养这孩子?”李炜的姑姑连忙大声说,“那我们这些人成什么了?”   村民们又低声议论起来。   要说,这些亲戚们怎么突然就这么热情,个个都想关照李炜,自然是为了那一笔赔偿款了。   原本大家不想理会,对李炜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因为早在李父死之前,为了给李母治病,李家的家底就都已经被他掏空了,不仅如此,还向亲戚们借了一大笔钱。李父正是为了还债,才去矿上干了最危险的一份工。   如今人没了,债没还完,留下李炜一个孩子和这栋又破又旧的老房子,谁敢沾手?   但是巫老板带来了赔偿款,那就不一样了。   就刚刚他们谈妥的数字,还债绰绰有余,剩下的也够一家人在这个小地方吃香喝辣、受用不尽了。这样的好处,谁不眼红?自然都想把代表了这一大笔钱的李炜弄到自己家里。   谁知道李炜油盐不进也就算了,巫老板带来的那个女儿居然还横插一杠子,真要让他们把人带走,那岂不是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没了?   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村民们其实都清楚。   但是李大姑这话说得也不算错。李老三是没了,但李家还有那么多人在,就让人把孩子带走,也不像话。   巫父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各自家里也都有难处,养这个孩子力有未逮。你们放心,李炜到了我家,我不会亏待她的。再说,孩子现在还在上学,城里的教育资源比这里好一些,对她也有好处。你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大姑皱起眉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虽然是想要钱,但面子还是要抹平的,明面上他们肯定都是为了李炜好。   她不说话了,李炜的小叔却没什么脑子,生怕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于是直愣愣地嚷道,“巫老板,咱们刚刚可是已经说好了的,你该不会是想用这种办法,赖掉赔偿款吧?”   李家人闻言眼神闪烁,显然这么想的并不是一个人。   巫父笑了一下,“大家放心,我听说李炜家里还欠了亲戚朋友不少外债,这钱,现在我就可以帮她还上。剩下的,请村干部做个见证,直接去银行给李炜开个户,钱存在里面,存个五年的定期。五年后她就十八岁了,正好是上大学的年纪,可以自己支配这笔钱。至于她这些年的花费,自然都是我家里来出。”   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很周到,也很大方了。   李家人暗暗着急,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反驳,那边已经有村民不好意思地站出来,“巫老板,那债真的今天就能还?”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有借了钱给李老三的,便都纷纷附和。   在葬礼上要债,显然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巫老板来了之后,大家对这笔钱就不是太担心了,就打算等事情办完了再提。   虽说也有人担忧,钱一旦落到李家这些亲戚手里,再想要出来就难了。   结果峰回路转,巫老板要当众还债,那他们当然也想尽快把钱收回来,免得后面又起波折。   巫老板是有备而来,立刻就让司机拎过来一个装满钱的箱子,只要有欠条,立刻就能了账。   李家的亲戚们看着一沓沓的钱被人拿走,心都在滴血。   早知道就先让这个巫老板把钱吐出来,再商量李炜的事了。   那时候他们可没想到有人横插一脚,所以互相看对方都是竞争对手,自然不放心。钱拿过来容易,但谁来保管?这就是有说头的事了,所以都想着先定下来李炜的去向,再和巫老板交接。   谁知一时疏忽,就造成了现在这进退不得的局面。   对上那位从城里来的巫老板,他们多少有点打怵,对于要到李炜的抚养权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李大姑眼珠一转,又起了一个念头,走到领钱的队伍后面,也排起了队。   剩下的几人先是有些惊愕,继而就反应过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于是纷纷跟上。想把所有的钱都弄到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换个办法,能弄到一点是一点。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老三借了我五万块。”李大姑往桌子前一站,大声说。   巫父看了她一眼,“借条呢?”   “您说啥呢?”李大姑尴尬一笑,“兄弟姐妹之间,写什么借条?借钱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排在李大姑后面的几人,立刻出声声援。   李大姑不需要借条,他们当然也就不需要了。而且眼看箱子里的钱还剩大半,他们索性狮子大开口,在李大姑五万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   仗着死无对证,他们什么都敢编。   周围的村民们都有些狐疑,不太相信李大姑会这么大方,但他们也没证据,就不好在这时候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巫父皱了皱眉。   其实他认为,拿不出借条,这些钱根本就是编出来的。但是这种事,你没有证据证明它是真的,却也没有证据证明它是假的,就比较麻烦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花钱消灾的时候,巫洛阳忽然拉着李炜从灵堂里走了过来。   “爸爸,别给他们钱,他们在说谎!”巫洛阳大声说。   “小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的!”眼看即将到手的钱要飞了,李大姑立刻气势汹汹地朝巫洛阳瞪来,“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是不懂什么,但是李炜的父亲一定懂。”巫洛阳将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丢在面前的桌上,“李叔叔借的钱,都记了账,就在这个笔记本上。”   巫父闻言,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   有证据,这事就好办多了。   李家的亲戚们也没想到李老三会记账,顿时都慌了起来。   如果没有证据,他们咬死了自己就是借了钱,那这事不管闹到哪里,他们都是有理。但是有了这个笔记本,就算他们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特别是大家打开笔记本一看,发现这李老三实在是个有心人。他是按照还款的先后顺序记的账,甚至有非常详细的还款计划。如果自家亲戚也借了钱,他不可能一个字都不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为了避免将来这些亲戚们又找李炜的麻烦,巫父索性报了警,当着警察和村干部的面,跟村民们销了账,又将剩下的钱用李炜的名字存了五年定期。密码是李炜自己输的,卡暂时交给巫父保管——这是为了避免有人为了钱,不停地去骚扰李炜。让他们知道她手里没钱,就会消停多了。   结束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葬礼还在继续。   不过那些事,都跟巫洛阳和李炜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李炜年纪太小,除了守灵之外别的事都不用她操心。巫洛阳呢,她在这里完全是个局外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索性就陪李炜蹲在灵堂里,帮她烧纸钱。   突然,一直沉默的人说了一句,“谢谢你。”   之前正是在巫洛阳的提醒下,她才想起父亲有个记账的本子。李炜偷看过,知道自家亲戚一分钱都没有借出,便及时将之拿出来作为证据。   “不客气。”巫洛阳朝她一笑,“现在我们是一边的嘛,我当然要帮你。”   李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沉默地将纸钱一张张撕下,投入火盆之中。燎起来的火焰烫得她脸疼,眼底一片干涩的刺痛。   在永无止尽的枯燥重复中,白天过去,黑夜降临。   晚饭后,来帮忙的村民们陆续离去,外面的喧闹与嘈杂渐渐安静了下来。   其实今晚,李家的近亲们应该要留下来,跟李炜一起守灵的。但大概是因为被揭破了没有借钱却想拿钱的事,他们既没脸见人,又暗恨坏了自家好事的李炜,自然不会留下。   所以此刻,灵堂里一片冷寂。   李炜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肩上一沉。转头看去,却是巫洛阳困得睡着了。   之前巫父来过一次,问她要不要找个地方睡觉。巫洛阳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很难习惯这里的床,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有责任陪伴李炜,便拒绝了。   结果还是没熬住。   好在这个季节不算冷,而且面前就是火盆,李炜想。   怕惊醒了肩上的人,她放慢了撕纸钱的动作,思绪也开始漫无边际地飘了起来。   她不知道巫洛阳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李炜知道,正是因为那句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些本来裹挟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的压力,忽然之间都消失了。   这让李炜轻松又茫然。她这个年纪倒大不小,说不懂事,但她已经经历了两位至亲的死亡,过早地意识到了人生的残酷,说她懂事,可是对于自己、对于将来,李炜依旧没有任何概念。   她像是一片被风卷起来的树叶,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但是此刻,也许是因为肩膀上这一点清晰可辨的重量,李炜终于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脚踩实地的状态,不再飘忽和茫然。   未来依旧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但是……   她偏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火光之下,巫洛阳睡得十分安稳,她虽然和李炜同岁,但与灰扑扑的李炜不同,已经显露出了一种非同一般的美丽,像是落入人间的天使。   大概她真的是天使,李炜心想,所以待在她身边,才会让人这么安心。   ……   葬礼结束之后,李炜就带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坐上了巫家的车。   村里不少人都来送她,但李家人一个没来。   这一点倒是没有出乎大家的预料,甚至对于他们没有出现,众人都觉得这样反而更好,要不然再闹一场,也是难看。   反正李炜这一走,估计是不会回来了,跟村里的这些人很难再有什么交集,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跟他们打交道。   车子很快上路,开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回到巫家所在的冰市。中间还在高速服务区停下来吃了一顿饭,不过李炜没有胃口,只喝了一碗蔬菜汤。   一路上,她都表现得很沉默,好在无论是巫父还是巫洛阳,都可以理解她的这种情绪低落。   巫家的房子在市里最有名的别墅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此刻,李炜还不懂得这些,她只知道巫家的房子是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大别墅,有整齐的道路,漂亮的花坛和造型典雅的三层小楼,室内光线通透,地面纤尘不染,精致、昂贵,让她不敢踩上去。   特别是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漂亮得像是画上的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的巫妈妈,李炜就更是手足无措了。   好在巫洛阳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让她有了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   “总算回来了。”巫妈妈迎上前,先抱了一下丈夫,然后是巫洛阳,最后竟然也抱了李炜一下。   整个过程李炜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被按在这个又香又软的怀抱中,完全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的妈妈是这样的。   她的妈妈当然也很疼她,但是这种疼爱,表现在饭桌上把肉夹进她的碗里,写作业的时候给她送上水果,会提前很久就为她的学费从哪里来操心……但是在李炜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妈妈拥抱自己的画面。   不过,既然这是天使生活的地方,一切好像又都理所当然了。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澡。   李炜被巫洛阳拉进了同样干净漂亮的浴室里,巫洛阳很有耐心,一样一样教她使用各种电器,确认她可以自己洗澡了,才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带回了一套没有开封的睡衣。   “我的衣服你穿不上,这是我妈妈的。”巫洛阳从门外探头进来,说,“没有穿过,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去给你买衣服。”   李炜抿着唇,想说不用,但没等她说出口,巫洛阳已经退出去了,还替她关好了门。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穿着这样的衣服住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合适,或许还是应该接受新衣服。只是这里的一切都透出一种让李炜不安的昂贵,也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所以,到巫家的第二天,李炜就病倒了。   其实这病并不是没有来由,毕竟她先后失去了两位至亲,又经历了亲戚们的一番闹腾,最后突然来到了陌生的环境,身体应激之下,自然会出现一些问题。   不过巫家人还是很紧张的,直接把人送去了医院。   等李炜醒来时,已经是在四面白墙的病房里了。巫洛阳坐在床边,正在翻看一本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李炜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嗓子里像是被砂子刮着一样的疼。   她用了一点力气,才发出声音,“我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实际上,听在巫洛阳的耳朵里,却是如同蚊蚋一般,她凑近了一些,问,“你说什么?”   “我说……”李炜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这一次声音大了一些,“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巫洛阳说,“高烧41度,要不是被我发现,说不定现在已经烧成傻子了。”   她说着站起身,先是用手背试了一下李炜的额头,感觉没那么烧了,但还是不放心,于是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支体温计,递给她,“来,量一下。”   三十八度,还是略微有一点烧,但显然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巫洛阳收好体温计,重新坐下来,“我爸妈本来也在,不过他们都有工作要忙,所以就先走了,估计晚上才会过来。”   一句话说得李炜更加不安了,她低头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巫洛阳有些莫名其妙。   李炜说,“我一来就生病,给你们添麻烦了。”   “生病又不是你想的。”巫洛阳说,“照你这么说,你一来我家就生病,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跟你道歉?”   “当然不是!”李炜急了,“这怎么能怪你们呢?”   “那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巫洛阳说,“既然你来了我家,就是家里的一份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不喜欢听。”   她一板起脸,李炜比她还要慌,连忙点头,“好,我记住了。”   “这就对了。”巫洛阳立刻重展笑颜,“快到饭点了,我让人送饭过来,你想吃什么?”   “我……”李炜本来想说“我随便”,但不知为何,说出口之前,她本能地觉得这不会是巫洛阳想听到的,于是踌躇了一下,改成了,“我想喝粥。”   “病人确实应该吃得清淡点。”巫洛阳点头赞同,然后出去打电话了。   等午饭送来,李炜才意识到,巫洛阳口中的粥,和她所想的粥,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这碗粥不仅是用鸡汤熬的,而且里面还加了很多养身的药材和食材,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米粒在哪里,闻起来香气扑鼻,吃起来口感和味道也很丰富,完全不是清粥能比拟的。   一碗粥喝得李炜微微出汗,巫洛阳见状,连忙把人塞进被子里,生怕她被风一吹,又着凉了。   李炜想说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但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她,说这种话,显然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于是只好闭嘴。   养病实在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李炜躺在床上睡不着,很快就百无聊赖了起来。   巫洛阳见状,将自己手里的书借给了她。   李炜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世界名著,她只听过名字,但没看过。   她在镇上念初中,学校的条件不能说很差,但跟城里肯定是没法比的。虽然也有一个阅览室,可是很多书都没有。   李炜把书拿在手里,翻了两页,见巫洛阳坐在旁边,又问,“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看过了。”巫洛阳说,“只是没是做,打发时间。”   “那你看吧。”李炜立刻把书递了回去,并且故意闭上眼睛说,“我不是还在低烧吗,看字眼晕。而且老师也说,不能躺着看书,把眼睛看坏了。”   “那这样好了。”巫洛阳想了想,说,“我念给你听,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无聊了。”   李炜连忙睁开眼睛,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   她也在书上看过,家长们会在小朋友睡前给TA讲故事,念故事书,但这显然是李炜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当然可以。”巫洛阳翻开书,“那我开始了。”   她念书的语调,跟说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字正腔圆,吐字清晰,而且还有一种令人很舒服的节奏和韵律,听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李炜躺在床上听着,有些受宠若惊的窃喜,又忍不住想,原来生病的待遇这么好……   有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晚饭还是送到医院来吃的,不同的是,巫父和巫母都赶了过来,围在病床旁,陪着吃了这顿饭。   这让李炜有些不自在。心想生病的待遇虽然很好,但是以后还是尽量不要生病了。这一家人都是她事先不敢想象的好,因为这样,她就更不好意思让人家为自己的事情折腾。   好在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吃完饭又测了一次体温,烧已经完全退了。   巫父咨询过医生,便直接把人带回家了,没在医院过夜。   这让李炜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没想到,晚上睡觉之前,巫妈妈却来到了她的房间里。   “阿姨。”李炜有些紧张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床。   巫妈妈连忙把人按住,将手中的牛奶递给她,说,“别动,你就躺着吧,我只是来跟你说几句话。”   “您请说。”李炜坐得端端正正。   巫妈妈也没有再纠正她,像李炜这样的孩子,心思敏感一点是很正常的,时间长了就好了,总是提起,她反而会更在意。   她说,“我想,你心里一定很疑惑,洛阳为什么会想让你到家里来吧?”   这一句话,就说到了李炜的心里。她捧着牛奶,忙不迭地点头,“是。”   “其实我和她爸爸也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想,又能理解。”巫妈妈说,“你可能还不了解洛阳,这个孩子脾气太倔了,又霸道,这么多年,基本上都没交过什么朋友,我和她爸爸暗地里都着急得很。所以我们想,她愿意接纳你,让你住到家里来,或许是因为想交朋友了。”   李炜睁大眼睛听着,很难想象巫洛阳——像天使一样纯洁、美丽、善良的巫洛阳——竟然会没有朋友。   但是她也不忘表态,“我、我愿意跟她做好朋友。”   巫妈妈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我们洛阳啊,一直都有点孤独,以后有你陪着她,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李炜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责任感。   她本来觉得自己留在巫家,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们的,因此心里不安。现在知道自己竟然也有一件可以做到的事——甚至是一件只有她能做到的事,便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个念头和一个个计划。   就差拍着胸脯跟巫妈妈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不是你照顾她,是你们互相照顾。”巫妈妈说。   但李炜显然没有听进去。   她照顾巫洛阳是应该的,让巫洛阳来照顾她?给她念一念故事书还可以,其他的就不用了吧?让她做那些,很不合适。   因为在这个新的家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二天巫妈妈带她和巫洛阳出门买衣服时,李炜便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本来也没从家里带来几件衣服,而且都很不适合这个新的环境,肯定要换的。再说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衣服也换得快。迟早都是要花巫家的钱,现在推脱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李炜想到自己那张暂时放在巫父那里的卡,便没什么不安心了。她也是有钱的,巫家当然不需要她还这些钱,但以后等她可以支配那笔钱了,可以给大家买一些礼物。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到衣服吊牌上的标价,李炜还是忍不住心里滴血。   这是金子做的衣服吗,怎么能卖这么贵!   “怎么了?”见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好像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巫洛阳不由走到她身边,问道。   李炜转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我们不能换个地方吗?这里的衣服太贵了。”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巫洛阳竟然真的开口叫道,“妈妈,你过来一下,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巫妈妈听到这个要求,只惊讶了一瞬,就干脆地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吧。”   换了一个商场,这边的衣服虽然也还是贵,但已经在李炜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她虽然还是会心疼,但至少不会有那种被人抢了钱的感觉。   买完衣服,李炜觉得自己好像跟这个家更加亲近一些了。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因为这天晚上,巫父宣布了一个一个消息:假期结束之后,李炜就要转到巫洛阳所在的实验中学上课,但是这边的进度和镇上中学是不一样的,所以她需要补课。   老师已经请好了,从明天开始上课。   李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击。   她也看过几本那种“出身贫困却不放弃学习,最终以优异成绩考上好学校”的故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李炜虽然有着跟故事主人翁们相差无几的出身和境遇,却没有他们的脑子。   她在镇上的中学,成绩就只是中游水平。按照老师的说法,她这个成绩,中考的时候多半是要被分流去职校的。   以前李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已经习惯了劳作,上职校学点技术,早几年毕业出来赚钱,也可以减轻父亲的压力。   毕竟他们家还欠着那么多债。   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直到来到这里,安顿下来,李炜都没怎么想过学习的事,脑海里转得更多的还是怎么跟巫家人相处。   也怪这是暑假,巫洛阳不用上学,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此刻听到巫父提起,李炜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一听就知道,巫家人对她寄予厚望,如果知道她的成绩,一定会失望吧?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巫洛阳。   巫洛阳误会了这个眼神,以为她是不想上课,于是安慰道,“没事,我也要上课的,不过是去上特长班。”   她甚至还有特长,李炜觉得自己在巫洛阳面前更加渺小了。成绩差,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这样的她,即使暂时住在巫家,以后也只会跟巫洛阳渐行渐远吧?   这么一想,李炜顿时难过得无法呼吸。   明明只是刚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巫洛阳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亲近。既然已经到了她身边,再让她离开,就是李炜绝对无法接受的事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开口,表了一下决心,“我会努力的。”   “也不要太着急,两边的进度不一样,慢慢来就行。”巫妈妈安抚道。   却不知,这句话让李炜更紧张了。   她连镇上的进度都跟得很勉强,何况这里的学校? 第261章 忠犬养成(2) ◇   ◎转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很突然地出现的。◎   第一天,家教老师没有直接上课,而是带来了一叠试卷,说要看一下李炜的学习进度。   尽管已经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李炜翻开试卷,发现大部分题目自己都不会做时,还是难免沮丧失落。   卷子是当场批改出成绩的。李炜屏住呼吸拿回试卷,看到上面鲜红的分数,不由得微微窒息了一下。基本上各个科目都在二三十分徘徊——满分一百五的那种。   摸底考试的结果就是,她根本没有底。   基础差到老师当场修改了自己的教学计划,说要从小学的内容开始补起。   尽管对方说得非常委婉,而且语气也以鼓励为主,但李炜自己很清楚,她今天的表现无疑是非常糟糕的。   这让她几乎丧失了信心。   就算从现在开始全力以赴地努力,她真的能够弥补上这么巨大的差距吗?   从书房里出来时,李炜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更不敢去看巫妈妈脸上的表情。   好在巫妈妈并没有询问什么,反而是对她说,“正好洛阳也快下课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帮我去接她一下,好不好?”   如果是别的事,李炜一定没有心情,但去接巫洛阳……虽然她现在其实有点不敢见对方,却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何况早上送巫洛阳过去的时候,她承诺过会去接她的。   最后,李炜迟疑着点了头。   巫妈妈又说,“回来的路上有一家蛋糕店,点心做得很好,让洛阳顺便买一些。”   “好。”李炜答应着,换鞋出了门。   巫洛阳上兴趣班的地方就在小区里,不用坐车,直接走过去就行。李炜走在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环境里,心情不停地波动着:一会儿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跟上,不让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一会儿又觉得再努力她也始终是不属于这里的,应该早一些认清自己。   胡思乱想着,差点走错了路。   等找到正确的路,抵达兴趣班时,巫洛阳已经下课了,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等她。   “怎么这个表情?”一见面,巫洛阳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万似的。”   听到她这么说,李炜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低着头,不说话,眼圈儿却渐渐红了。   最可恨的是,她都已经故意避开巫洛阳的视线了,对方却蹲下来,从下面观察她的表情,然后还说,“怎么一脸要哭的样子,今天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吧,难道是因为补课的内容太难了,学不会?”   李炜本来不想说的。   她的那些向往,那些盼望,那些自惭形秽,都是不该呈于巫洛阳面前的隐秘。   可是被对方这么笑话,她又有点忍不住了。   “根本没学。”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老师说,我基础太差了,要从小学内容开始补课,她要回去重新做教学计划。”   说完,恶狠狠地背过身去,悄悄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那确实有点麻烦哦。”巫洛阳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见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便问她,“李炜,你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   “什么?”李炜没听明白。   “要不是我让爸爸把你带回来,你留在老家,或许就不用面对这些问题了。”巫洛阳轻声说。   李炜瞪大眼睛,又是生气,又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她强忍着转过身去的冲动,狠狠咬了一下唇,问,“所以你也觉得我留在老家比较好吗?”   “喂,你不要冤枉我,我没有哪句话是这个意思吧!”巫洛阳抬高声音,“我只是怕你后悔答应跟我走了。”   李炜瞪着地面不说话。   巫洛阳从后面戳了戳她的背,“所以你后悔了吗?”   “我……”李炜鼻尖一酸,“谁后悔了?我才怕你后悔。”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要是我一直学不会怎么办?”   “先学了再说嘛。”巫洛阳说,“实在学不会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就好了。你这么大一个人,脑子又不笨,就算真的不擅长学习,也总能找到擅长的事。”   可是,那样就不可能跟上你了。   但是这句话,李炜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来的。   所以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死命地学。   境况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巫洛阳这一通没有任何意义的交流之后,李炜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不复刚刚知道这一切的茫然与惶惑。   天塌地陷的感觉,她已经体会过一次了,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李炜很快就调适好了心态,开始跟着重新做好教学计划的老师补课。除了接送巫洛阳之外,把每天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很快李炜就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这位老师实在很会教学生,那些她原来不懂或者不知道的知识点,经过老师一点拨,立刻就恍然大悟、融会贯通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目前学的这部分内容实在是太简单了,毕竟这是小学课程。   即使如此,李炜也恢复了一些信心。   因为这个老师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她讲课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很注重让学生建立起自己的知识体系,再在这个框架上,逐渐填充新的东西。这样学了一段时间,李炜已经可以判断出自己哪些部分的内容是比较薄弱,需要加强的。再有针对性地去学习,自然事半功倍。   这是初一年级的暑假,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但按照老师的计划,补完小学课程和初一学年的内容,还是可以的。   一切顺利的话,入学之后李炜就不用担心学习会跟不上了。   时间就在学习之中一晃而过。   因为李炜肯用功,教学计划完成得比预计的更早一些。   这一天,老师再次带来了一整套试卷,说是要看看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李炜还是很紧张,但此刻的心情,已经与补课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次的考试,是检验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同样也可以判断努力究竟有没有用。而脑海中满满当当的知识,就是李炜的底气和信心的来源。   如果说第一次考试,八成的内容她都不懂不会,那么现在就反过来了,至少八成的内容她都会做。   最后的成绩也很令人欣慰。   原本的二三十分,前面添了一个1。   李炜捧着试卷,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考出来的。而且是在一个多月时间里,就有了如此巨大的进步。   上一次的试卷,李炜不好意思给人看,都藏起来了。家里人多少也能猜到考得不好,也没人问她。不过这一次,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把试卷和成绩给人看了。   巫妈妈特意提前下班回来,打算跟老师沟通一下,见到这个成绩,非常欣慰,抬手摸了一下李炜的脑袋,“好孩子,进步这么大,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李炜不由一愣。   在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孩子学习好或者不好,区别似乎不大,因为大家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学习好就有奖励这种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你是为你自己学的,父母肯出学费送孩子上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巫妈妈笑眯眯地点头,“要不,等洛阳的特长课结业了,我和老巫休个假,带你们出去玩?”   李炜有一瞬间的心动和向往,但是很快,她就克制住了。她想了想,说,“阿姨,我可以要另一个奖励吗?”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奖励,以你为主。”巫妈妈点头,“你说。”   “我想趁这几天,请老师再讲一下初二的内容。”李炜说。   虽然不用担心跟不上下面的课程,但是如果能提前学习一下,等去了学校里,自然更游刃有余。对李炜来说,这比什么都强。   孩子想学习,巫妈妈当然不会反对。虽然有时候,她觉得李炜实在是过于用功了,不像是同龄的孩子,心里只想着玩儿,但是想到她的出身,想到她的处境,又很能理解她这种拼命学习的劲头,自然不会给她泼冷水。   “好,阿姨待会儿就跟老师说。”她温柔地道。   李炜站在原地,目送她去见老师,等人看不见了,才抬起手,轻轻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这一家人都太好了。有的时候,她会忘记自己的来历,真的以为自己也是这个家的孩子,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没有任何阴霾的。   如果一直这样,多好。   ……   初二上学期,李炜正式转入了巫洛阳所在的实验中学初中部,跟巫洛阳在同一个班。   都说居移体,养移气,李炜在巫家住了半个假期,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大不相同了。很难想象,现在的她跟巫洛阳第一眼在灵堂前看到的那个木偶一样呆滞麻木的女孩,竟然是同一个人。   而对于没有见过那个她的同学们而言,李炜身上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   她较旁人更深的肤色,更高的身高,以及那种在乡野放养出来的性情与习气,与城市里的孩子实在太不一样了。但是与此同时,在巫洛阳的捯饬下,她又不显得“土”和“村”,因为已经适应了巫家的生活,再到新的学校,也没有一般人出现在新环境里的局促感和拘束感。   这些糅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不过,不等同学们将这种好奇转化为靠近的行动,就发现转学生和那个拽得谁都不肯搭理的巫洛阳,居然是一伙的。   这下,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怪胎的朋友也是怪胎,有什么好惊讶的?   只是这样一来,大部分人同学都避着她走,根本没有上前结交的想法。   李炜对此乐见其成。   她不是来学校交朋友的,也不想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分心。对她来说,除了巫洛阳,就是学习,而能跟巫洛阳在一起学习,那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天堂。   李炜这样想着,转头去看巫洛阳。   没错,她现在是巫洛阳的同桌,一转头就能看到人。   就连在家里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方便。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和巫洛阳要各自上课,而吃过晚饭之后,又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李炜简直形容不来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这段时间补课的辛苦,全都值了。   因为提前学习过新的知识,课堂上李炜没什么跟不上,课堂以外,她反正只跟巫洛阳待在一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加上初中还是走读,下午放学之后,巫家的司机会来接她们,回家又是熟悉的环境,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快乐的学习生涯并没有持续太久。   实验中学是市重点,教学成绩一向很突出,尤其是竞赛,在全省都是很有名的。而这种风气,当然是从初中就开始了。   所以开学之后不久,各科的竞赛便层出不穷。   而李炜并不是很吃惊地发现,巫洛阳是所有老师都会重点关照的那个学生。   甚至根本不需要她特意去打听,光是听前后左右的同学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议论,李炜就知道了,原来巫洛阳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当初是以联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实验中学的,入学之后也始终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把后面的人甩得远远的。   李炜觉得自己能考到一百二、一百三这样的分数,已经很了不起了。事实上,在实验中学,这成绩只能算是中等,跟巫洛阳那种每一科只扣几分,甚至有些科目能拿到满分的成绩,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个消息让李炜备受打击。   她知道追上巫洛阳的步伐并不容易,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容易啊!   难怪在家里的时候,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巫洛阳的成绩,估计是怕她知道之后,心态上会出问题。   在李炜纠结的时候,巫洛阳也正在为难。   像她这样成绩优异的学生,自然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宠儿,要组建竞赛班,又怎么能少得了她呢?所以,凡是有竞赛的科目,老师都给了她一张报名表。   但是很显然,除非把巫洛阳劈成八瓣,否则她是不可能兼顾那么多科目的。   主要是竞赛班都是利用放学之后的那点时间,多加一节课。她就算想都参加,时间上也不可能兼容。   这种事,顺了哥情失了嫂意,要怎么选,就比较考验人了。   当然以巫洛阳的个性,才不会在意老师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受伤呢。她之所以犹豫,只是觉得这些科目都差不多,选哪一个都行,于是反而得了选择困难症。   于是,在李炜发呆的时候,一堆纸条被巫洛阳推到了她面前。   她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选一个。”巫洛阳说。   李炜乖乖伸手,随便挑了一个。   巫洛阳接过去,打开一看,满意点头,“好,就决定是英语了。”   她说着,就翻出英语竞赛的报名表来,开始埋头填写。倒是坐在旁边的李炜,总算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顿时生出了几分惶恐,“等等,你就这么决定了吗,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巫洛阳闻言,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炜。   直到李炜被她看得莫名紧张起来,她才说,“那你回家之后沐浴焚香,再重新抽一次?”   “……”那也并不会显得这个选择就很慎重了好吗?   李炜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分析一下各个科目的优劣,以及竞赛前景之类的,再做选择。”   “我各科都差不多啊。”巫洛阳理直气壮地说,“没什么优劣。至于前景,初中的竞赛而已,又不影响高考,无所谓的,随便玩玩。”   啊,任性的学霸!   这一瞬间,李炜都忍不住对对方的天资生出几分羡慕嫉妒恨来。   她瞪着巫洛阳。   巫洛阳问,“你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李炜面无表情地说,“打扰了,你继续写。”   她已经能想象到,其他科目的老师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了。   而事实也相去不远。   第二天,表交上去之后,巫洛阳就再也没有享受过一个自由的课间了。从早自习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每个课间,都会有老师在教室门口堵着,把她拎到一边去谈心。   究竟谈了什么已不可考,反正最后被送回来的巫洛阳神色坦荡自然,倒是老师们看起来都心如死灰。   只有英语老师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旋律,每一步都像在炫耀。   就连纠结中的李炜,也忍不住因此笑了好几次。   不过笑完了,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情绪之中。   其实,看看周围的老师和同学就知道了,跟不上巫洛阳的人才是大多数。她是天才,可他们只是凡人。只要认清这一点,承认这一点,坦然地接受彼此之间的差距,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只是现在,一个凡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于是便觉得前路每一步都是荆棘丛生。   但是即使如此,李炜也不想放弃。   或者说,妄念之所以是妄念,便因其不受控制。   李炜比之前更加努力了。每天下午,巫洛阳去多媒体教室那边上竞赛课的时候,她也留在教室里,一边等待,一边争分夺秒地学习。   然而这一次,努力似乎没那么有用了。   其实道理李炜自己也很清楚。以前她基础太差,随便学学就能提升好多,但现在,能学会的都学会了,剩下那些,就不是靠苦学能够掌握的了,需要一点天赋。   令人遗憾的是,她在这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   现在这个成绩,就已经是她能够达到的顶点了。   对一般学生而言,这也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成绩。可是对李炜来说,却还不够。   因为她的目标是个全科天才,一科能拉她二十几分,全部加起来就是一两百分,这之间的差距,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令人遗憾的是,根据李炜的了解来看,通常来说,像巫洛阳这样的学生,升上高中之后,成绩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动。也就是说,她高考也还是能考单科一百四十几的分数。但她这个档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不进反退。   即使全力以赴,保持现在的成绩,到高考时,她和巫洛阳的分数,还是会差至少两个档次。   甚至在那之前,她们就会先被分流——巫洛阳必然能上实验中学的实验班,她多半只能进平行班。   初中这三年,就会是他们最后的交集。   这李炜怎么可能接受?   ……   李炜想得很多。但这一次和上次不同,她没有泄露任何一点端倪。   尽管巫洛阳觉得,她开始上学之后,变得比从前更深沉了一些,但这似乎也不是坏事。对于学生而言,能沉得下心学□□比心浮气躁要好。   在几番观察,确定李炜对于新的环境没有任何不适应之后,她就没有再追究了。   至于两位家长,他们甚至没感觉有什么不同,只是欣慰于家里的两个孩子都走上了正轨。一个身边有了朋友陪伴,另一个成绩也跟得上了,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唯一的变化,就是李炜多了一个锻炼身体的爱好。   每天早晚,她会绕着整个别墅区跑上几圈。   但这也没有引起家里人的诧异。他们认为,对一个出身农村的孩子而言,住在城里可能是会感到局促一些,通过体育锻炼发泄多余的精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转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很突然地出现的。   这天晚上,李炜照例出去跑步。   一开始,她曾经尝试过让巫洛阳跟自己一起出去,多少可以锻炼一下身体。但被巫洛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认为跑得浑身是汗太不优雅。   李炜觉得她就是懒得动。   熟悉了之后就会知道,外人所以为的霸道也好、特立独行也罢,其实只是因为巫洛阳懒。   懒得去迎合别人,更懒得为自己解释。   再加上优异的成绩和略微冷淡一些的性格,她在众人眼中,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当然,李炜也是不可能改变巫洛阳的。   所以最终,她还是只能一个人跑步。   别墅区里的设施非常齐全,足球场,篮球场,网球场,游泳馆等等一应俱全。因为场地专业,设施齐全,养护得当,所以经常有人过来借用。   这天晚上,当李炜跑步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一颗篮球从场内疾飞而出,朝她的方向砸了过来。   好在高速奔跑中的李炜十分灵活,及时调整方向,避开了这颗球。球砸到旁边的防护墙上,弹回地面,在对面的示意下,李炜捡起这颗篮球,用力砸了回去,然后就继续跑步去了。   在她身后,所有人注视着这颗篮球,从距离篮球场有一段长度的跑道上扔过来,又越过整个篮球场,落到了另外一边的空地上。   坐在角落里记录数据的教练眼睛顿时一亮。   这个力量,不来练体育可惜了。   所以当李炜第二圈跑到这里时,就被人拦了下来,问她想不想打篮球。   李炜当然不想,她现在哪有这个心思?然而对方锲而不舍,知道她正在上学,便开始历数学体育的各种好处,试图以此打动她。   其实这并不容易。毕竟能在别墅区里跑步的,肯定是业主家的小孩。既然能住在这样的地方,那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可以选择的方向就太多了,除非真心喜欢,否则少有选择练体育而能坚持下来的。   但是就这样放弃,也不是教练的风格。你劝都不劝,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希望呢?   于是她就跟在李炜身边,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亏得体育教练的体能也十分出众,才能两边兼顾。   李炜本来是埋头奔跑,任由那些话语从自己耳边流淌过,但突然,一个关键词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这位教练,“你刚刚说,体育练得好,可以保送名校?”   “那当然。”教练说,“你不看新闻吗?那谁,那谁谁……”她一口气举了好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又说了他们最后去的学校。   李炜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但她嘴上还说,“但这些都是练出来的吧,能练到他们这个程度的,也就这几个了。”   “那确实。”教练说,“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特招,你可以走高考。只要练出了成绩,不管是保送、高考加分,还是参加自主招生,都是很有优势的。”   “什么成绩才能保送清北?”李炜突然问。   教练何等老辣,一听就知道她已经心动了,立刻详细介绍起名校的成绩要求来。   简单来说,体育成绩越突出,能拿到全国、亚洲乃至全世界的名次,那么文化课的要求就越低,最低甚至只需要二本线的65%!   李炜算了算自己的成绩,觉得只要能够评上一级运动员,那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她的心脏顿时鼓噪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因此而沸腾。   所以……她还是有机会跟巫洛阳上同一所学校的,只是要走另外一条路。   其实一旦她选择了这条路,必然要将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训练上,不用初中毕业,现在就必须要跟巫洛阳渐行渐远。   但是李炜现在想不到这个,对于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助力的她而言,跟巫洛阳上同一所大学,是李炜唯一能够想到的,跟上对方的步伐,永远能站在对方身边的方式。   原本她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机会以一种未曾设想过的方式降临了。   她不能不伸手抓住。   至少……李炜想,教练愿意跟她费那么多口舌,至少她在体育上的天赋,应该会比学习好一点吧?   于是等李炜跑完步回家时,身边就跟了一位篮球教练。   听说她看上了李炜,想让她去练篮球,一家人都很吃惊。   因为李炜的成绩——只要不跟巫洛阳比——算得上不错,top10或许够不上,但考个重点大学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么辛苦去练体育呀!   然而李炜既然把人带回家,而不是一口拒绝,就说明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   这孩子看似柔顺,但心里是很有主意的。   所以巫父巫母对视一眼,先跟教练道歉,然后就把李炜抓去旁边问话了。总要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才好应对。   李炜悄悄看了巫洛阳一眼,因为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练成,所以她也没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说自己对这个挺感兴趣的,想去试试,要是不成就继续回来上学。   那巫父巫母还有什么可说的?   倒是巫洛阳,不太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   等李炜洗完澡出来,就发现巫洛阳正坐在她的床上,翻着她做到一半的试卷,见到她,就说,“你老实说,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去练体育?”   李炜站在她面前,头发湿淋淋的,也不记得要擦。   她无法对巫洛阳说谎,但也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等我试训结束再说吧,好吗?如果成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要是没成,你也别问。”   “好。”巫洛阳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朝她招手,“过来。”   李炜直愣愣地走过去。   巫洛阳又说,“蹲下。”   李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蹲下。   巫洛阳这才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头发。   李炜先是一怔,继而整个人都僵住,血液从她的心脏往上涌,烧得整张脸一片通红。她说不出此刻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能忍耐地蹲在原地,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巫洛阳的每一个动作。   没有吹风机,只用毛巾,就比较费时间。   等巫洛阳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了,李炜要站起来时,才发现两条腿已经蹲麻了,这骤然一动,腿上没有力气,又重新跪了下去。   巫洛阳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扶她,一边说,“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李炜瞪了她一眼,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李炜的试训并不顺利。   教练看重的是她的力量,觉得可以针对性地练一练远距离投篮。但是到了篮球场上才发现,她对规则一问三不知。这倒也没关系,反正多练练就好了。关键是,李炜不能跟队友配合。   即使是三分线外的远距离投篮,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必须要有队友的配合。而李炜在这方面,实在是一塌糊涂。   有些不足的地方,多练练就好了,但也有些缺陷,是不能靠多练拯救的。   教练有些失望,但也如实地对李炜说了她的问题,并且问她要不要留下来跟队训练一段时间。   李炜拒绝了。   她的目的并不是打篮球,而是“打好篮球”,必须要好到能在国内比赛上拿到名次的程度才行。既然教练都说她没有天赋了,李炜也相信对方的判断,认为自己就算苦练,最多也是像现在的成绩一样,混个中不溜。   那有什么意义?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她朝教练鞠躬,将浓浓的失落压在心底,告辞离开。   “等等。”教练把人叫住,“打篮球不行,你要不要试试投掷类项目?”   “投掷类项目?”   “铅球,铁饼,标枪什么的。”教练说,“我一开始就是看你扔个篮球能扔那么远,才起了爱才之心。投掷项目不需要跟队友配合,你要不要去试试?”   那就试试。   这一试,顿时让铅球队的教练惊为天人。   尽管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很多动作都不合规范,可以调整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李炜依旧扔出了令人惊艳的成绩。最重要的是,扔出这个成绩,对她来说好似并不吃力,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要是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又能提升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位来自体大的教练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不仅仅是因为李炜目前还只是个初中生,更因为这位初中生的志向,是要靠练体育上清北。也就是说,不管她有多优秀,反正是落不到这位教练手里的。   “……”这就很让人悲伤了。   好在爱才之心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这位体大教练告诉李炜,实验中学其实也有自己的体育队,虽然不能说是体育强校,但是历年的表现都还可以。她可以先在这里练着,打好基础,参加几场比赛,等崭露头角之后,就能被征召进市队,得到更专业的培养和训练。   然后,这位教练亲自给实验中学那边打了电话,提了一下李炜的情况。   峰回路转,本以为走到绝境的路,又出现了一条岔路。   李炜舒了一口气,不由暗暗庆幸。   困扰多时的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李炜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谁知从体大一出来,就看到了等在校门外的巫家三口。   “你们怎么来了?”李炜又惊又喜。   “来接你。”巫父笑着说,“看样子,试训很顺利?”   “不太顺利。”李炜抿着唇说,等众人诧异地看过来,才高声宣布,“我没什么打篮球的天赋,不过已经定下去练铅球了。”   巫家一家三口其实都不太了解体育,短跑之类的项目还能说出几个知名运动员的名字,铅球这种冷门项目就完全不知道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刻满脸笑容,替李炜高兴。   然后决定出去吃大餐,庆祝她进入铅球队。   虽然李炜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庆祝的,但是不可否认,她此刻的心情,确实很需要一场庆祝。   庆祝她距离自己的梦又近了一步。 第262章 忠犬养成(3) ◇   ◎李炜想起刚刚看到的场面,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   李炜洗完澡出来,又看到巫洛阳坐在自己的床上。   熟悉的人物,熟悉的场景。   她也立刻就想起了上次没有说完的话题。巫洛阳问她为什么突然跑去练体育,她说等事情成了再告诉对方理由。   李炜突然有点高兴。   她还以为巫洛阳不会太在意这些,但对方两次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要一个答案,可见其实是很关注的。尤其是与巫洛阳对待别人的态度一比,她对自己可谓是非常之好了。   李炜拿着毛巾,走到巫洛阳面前。   “又要我给你擦头发啊?”巫洛阳笑了笑,也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毛巾。   李炜于是又在她面前蹲下来。   巫洛阳笑得更厉害了,显然是想到了她上次蹲麻了腿的事,说,“你还是坐着吧。”   她的意思是坐在床上,但是李炜一听,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在家里是每天都打扫的,虽然没有铺地毯,但地面也不脏,而且现在是夏天,地上坐一坐也不会怎样,巫洛阳便不管了。   她一边给李炜擦头发,一边道,“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李炜说。   “啊……”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巫洛阳已经完全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于是又笑了起来,“对自己的体育成绩这么有信心的吗?”   李炜沉默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信心。”   没有信心,她只是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把。既然知道自己走学习这条路是绝对行不通的了,那就只能尝试一下特长生的路线。而在诸多特长生中,她唯一稍有把握的,也就是体育了。正好有教练找上门来,也认为她有天赋,为什么不搏一搏呢?   巫洛阳擦头发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她说,“我对你就是非常有信心的,好好练,我们一起去上大学。”   “嗯。”李炜用力点头。   虽然巫洛阳并不明白她隐藏在上大学之下的那些,连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心思,但是对方能够理解她的选择,对李炜来说,已经足够了。   何况她还得到了深深的信任与鼓励。   过了一会儿,巫洛阳突然说,“抱歉。”   李炜吓了一跳,慌忙转过头去看她,见她神色如常,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干嘛突然这么说?”   “只是觉得,我当初让你跟我走,其实什么都没考虑清楚。”巫洛阳说,“幸好现在你自己找到了一条能走的路。”   李炜轻声说,“如果没有来过这里,我不会考虑这些的。”   是巫洛阳让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是巫洛阳让她头一次对自己的处境生出不满足,才会想去找别的路。要不然,她现在还留在村子里,守着过去的一切,为了赔偿款跟亲戚们勾心斗角。   “那就一起努力吧。”巫洛阳最后说。   李炜其实在心里想,你就不要太努力了,要不然我真怕跟不上。但这样的话,她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于是只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训练之中去。   ……   李炜加入校田径队的事,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也就是她现在的班主任诧异了一下,因为李炜的成绩并不差,按理说没必要突然去练什么体育。不过在跟家长沟通之后,便干脆地给李炜办了手续。   而校队这边,是很欢迎她的。   实验中学的校队虽然没有太大的名气,但是几位负责训练的老师,还是很想出成绩的。不过体育这种事就是这样,天赋大于一切。真正想靠这个出头的学生,不会来这所学校,手里没有好苗子,再怎么练也还是差一口气。   现在李炜的到来,就是把这一口气补上了一部分。   虽然铅球不算什么热门项目,但是总归是有了一个种子选手。有了好苗子,就容易出成绩,出了成绩,校方会更重视,给予更多的便利,来年招生也会更容易一些。   所以,被寄予厚望的李炜,几乎没什么适应的时间,就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训练之中。   没过多久——也就堪堪足够李炜将各种铅球比赛的规则和技巧都过了一遍,本校新一年的秋季运动会就如期到来。这将会是李炜参加的第一场比赛,虽然不那么正规,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   实验中学的老师特意邀请了市队那边的教练过来观赛。   因为怕李炜有压力,这事没人告诉她。即使如此,整个巫家也表现出了对这件事的绝对重视。巫父巫母作为学生家长都来了,还带来了一支非常专业的相机,说是要将李炜赛场上的英姿记录下来。   巫洛阳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作为被安排到主席台上念稿子的主持人,她默默地写了好几张广播稿,准备在李炜比赛的时候念出来。   反正署名是初二(1)班通讯组,也没人知道是她夹带私货。   不过事实上,作为主持人,稍稍偏向自己的班级一些,也是本校的老传统了。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李炜扔出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成绩。   跟体大的教练一样,市队的教练同样对她的轻松表现惊为天人,当即拍板决定征召她为市队效力。   李炜因此而在十三岁这一年,就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资,或者应该叫补贴。   虽然数目很低,但是对李炜来说,这又是一项意想不到的好处。而且除了补贴,比赛如果出了成绩,也是有奖金的。这就意味着,作为一名运动员,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要保持良好的竞技水平,不停地参加比赛,就可以赚钱。   巫家不缺钱,但能自己赚钱,意义是不一样的。   这样一来,她在跟随巫洛阳脚步的道路上,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   尽管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但至少此刻,对李炜来说,她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因为李炜还是个学生,所以她虽然被市队征召,但日程安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周一到周五要上课,她就还是在学校这边跟着老师练,也幸好是铅球这样的项目,既不需要队友,也不需要太专业的设备,训练还是很方便的。   实验中学的体育生们,是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训练,然后再加练一节课。   正好巫洛阳放学后也要留下来加一堂竞赛课,所以这个时间安排,对李炜来说是非常合适的。   唯一的区别是,周末她不能再待在家里,要去市对跟着训练。不过周末巫洛阳本来也要去上她的特长课——李炜现在已经知道了,巫洛阳报了一堂钢琴课,一堂围棋课。   全都是只需要坐着就能完成的项目。   据巫妈妈说,巫洛阳小时候,她也尝试给女儿报过舞蹈班,以及当时最流行的跆拳道班,但是上了两堂体验课之后,就被巫洛阳坚定地拒绝了。   所以李炜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实验中学那些学生,竟然会觉得巫洛阳很霸道、很凶呢?   这明明就是一只吃饱了就只想躺着晒太阳,连巡视领地的事都懒得干的大猫猫嘛!   总之,尽管细节上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处,但现在的生活,在大方向上,确实是按照李炜所规划的道路前进。   ……   时光倏忽而过,一转眼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有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比如巫家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李炜的身体,又聘请了一位厨师兼营养师。   在对方的精心照料下,已经步入青春期的李炜,就像是吹气似的发育起来。她的身高堪堪突破了180大关,而且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虽然因为发育期的缘故,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铅球运动员那样敦实,但爆发时的力量感却已经堪比成年人。   比如巫洛阳和李炜已经顺利地结束初中学业,直升本校高中部。   其实像李炜这样的体育生,上专门的体育学校会更方便一些。因为那边有专业的教练、器材和训练场地,而且文化课的安排上,也会迁就训练和比赛。   但这明显不是李炜想要的。   体育学校的文化课水平是不能太指望的,但她的目标却是要上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在体育之外,学习也不能放松。   所以尽管累一些,李炜还是宁愿两边多跑一下。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巫洛阳在实中上学。   李炜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她努力学习也好,练铅球也好,都是为了能够跟巫洛阳在一起。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放弃跟对方同校甚至同班的机会。   随着她的训练和比赛越来越多,这两年,她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少了很多,反而是在学校里,跟巫洛阳相处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再比如,这几年来,在各种青少年田径比赛上崭露头角,拿了不少奖。   从今年开始,她就被征召进了省队。   这意味着,十六岁的她,已经可以参加一些成年人组的比赛,而不是一直在青少年比赛里打转。   接下来,在全国性质的比赛上拿到奖牌,参加国际级的比赛,拿到成绩,就是李炜下一阶段的目标。她能否真正靠练体育实现梦想,被心仪的学校录取,就要看这两年的表现了。   但是,也有很多事没有变化。   比如巫洛阳依旧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中考更是考出了全市第一的优异成绩。竞赛方面她也没有放松,几乎每年都能捧回几座奖杯——为了存放两个孩子的奖杯,巫妈妈特意将家里的一个房间装修成了陈列室,现在一面墙已经被填满了。   而她虽然会去操场上看李炜的训练,偶尔也作为家属跟队去看比赛,但自己对于运动的态度却始终如一,绝对不愿意多动弹一下。   所以现在,她和李炜的体型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差距。   李炜甚至试过一条胳膊就把她抱起来——虽然之后就被巫洛阳狠狠教训了一顿。   比如李炜虽然忙,但巫洛阳在学校里的衣食住行,几乎都由她一手包办。有一次宿舍的洗衣机坏了,她训练回来之后甚至还帮巫洛阳把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洗了。   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关系好,还有人暗暗酸李炜就是巫洛阳的跟班、保镖和保姆。但是随着李炜参加的比赛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就没有人再说这种怪话了。   即使提起来,也只有羡慕:人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叫青梅竹马,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高二入学之后不久,就是新一年的全国田径锦标赛。   也是李炜参加的第一个成年赛事。   无论学校、家里还是省队,都对此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重视。至于李炜自己,就更不用提了。   她准备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今天。虽然距离高考还有两年的时间,听起来似乎很宽裕,但事实上,这段时间里,李炜的赛程安排是环环相扣的,其中一环出了问题,后面的安排也会跟着被影响。   既然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一场比赛,李炜当然希望巫洛阳也能去看。   但是对于巫洛阳而言,今年同样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虽然奥赛每年都有,但是一般来讲,学生们会更倾向于在高二这一年出成绩,与心仪的院校签订录取协议。这样如果发挥失利,也还有一年的时间来准备高考,两边都不耽误。   实验中学没有专门的奥赛班,还是更鼓励学生们以高考为主,合理安排时间。   所以,巫洛阳当然也很忙。   对于要不要邀请巫洛阳去看自己比赛这一点,李炜始终没有拿定主意。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她在巫洛阳的房间门口徘徊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回房间。她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巫洛阳也同样如此。就像她说不出让巫洛阳停下来等一等她的话,李炜也绝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影响巫洛阳的计划。   她对巫洛阳来说,不会是拖后腿的存在。   结果才一转身,背后的门就打开了。   “怎么,全国冠军犹豫半天的结果,就是打退堂鼓?”巫洛阳倚着门,似笑非笑地问。   李炜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李炜低头去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她已经尽量放轻脚步,怎么还是被听到了?   “进来吧。”巫洛阳让开门口的位置。   李炜跟着她走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巫洛阳回过神来看着她,“邀请我去看你的比赛,这么说不出口吗?”   “你那天有竞赛培训……”   “我可以把试卷带到观众席上去做。”巫洛阳说。   这一点李炜是相信的。巫洛阳就是个神人,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她都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情,完全不考虑别人的眼光,也不受周围嘈杂的影响。   李炜一直在学习她这一点。   而这对李炜来说,并不难。因为她只要看着巫洛阳就好了,既然真正能影响她的这个人不会被影响,她自然也不会。   “我会好好发挥的。”她说。   李炜要跟着队伍一起行动,提前过去准备参加开幕式,巫洛阳却一直等到铅球比赛当天才飞过去。   这时候,运动员入住的区域处于半封闭状态,她们当然不会过去打扰,很常规地买了票入场。   上午是初赛,李炜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决赛,并且决赛最后一个试掷。尽管如此,巫妈妈还是表现得非常激动,等她看完比赛,回头一看,巫洛阳已经埋头在写卷子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惦记着学习,不如就不来,偏偏又要来,坐在看台上写卷子,别人都在看你呢。”   “让他们看。”巫洛阳很坦然,“我写卷子又不耽误我看李炜比赛。”   是的,巫洛阳的“看比赛”,就是只看李炜一个人的发挥,完全不管其他人,更不会像巫妈妈那样为了名次的变化而情绪激动。   最可气的是她脑子里还有一张表,记录着李炜的所有数据。场上比完了,巫洛阳将新的数据填入表格里一对比,立刻就能知道李炜今天的发挥怎么样。   ——通常来说,只要她正常发挥,拿奖牌就没有悬念了。   今天也是这样。   巫妈妈本来是有几分担心的,看巫洛阳如此冷静,就知道李炜至少是正常发挥了,于是也跟着放下心来。   果然,下午的决赛十分顺利,李炜第一掷的成绩就超过了前面的所有选手,轻松夺冠。   裁判宣布成绩的那一刻,她回头朝观众席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么远的距离,按理说应该是看不清的,但大概是埋头写卷子的观众实在太醒目,李炜一眼就看到了。   她忍不住对着观众台笑了一下,旁边的镜头咔嚓一声,记录了这个瞬间。   这张照片出现在了第二天的体育新闻头条上。   十六岁的全国冠军笑容明亮,光环加身。   ……   赛前巫妈妈和巫洛阳没有过去打扰,怕影响运动员的状态。现在比完了,拿奖了,她们当然要过去祝贺一下。   一看到她们,李炜就立刻跑了过来。   巫妈妈先给了她一个拥抱,“恭喜,又拿下了一个冠军,你真让我我们骄傲!”   这就是李炜最喜欢巫妈妈的地方了。   她松开巫妈妈,转身看向巫洛阳,手臂微微张开,做出等待拥抱的姿势。   巫洛阳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说些“汗津津的臭死了”之类的话,但还是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是李炜整个比赛途中最期待的时刻——如果巫洛阳会来看比赛的话。   以前刚刚开始比赛的时候,她还一度因此而失落过。看看隔壁跑步的运动员,不管跑的是多长的距离,下来基本上都是脱力的状态,亲友们上前抱扶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很快,巫妈妈就彻底解决了她这个小小的困扰。   她总是不吝于在称赞孩子的时候给予拥抱、摸头之类的亲密动作。而在抱过她之后,再去抱巫洛阳,也就顺理成章,一点都不显得奇怪了。   ——虽然李炜自己有时候也会疑惑,为什么直接去抱巫洛阳就会奇怪呢?   不过此刻,这些念头几乎都不可能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所以疑惑也是一一闪而逝。   李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接下来的挑战上。她站在巫洛阳身边,用教练听不到的声音说,“接下来我就要出国比赛了。”   为了备战明年的世锦赛,接下来的一年里,她需要参加一些国际性质的比赛,拿到成绩,达到国际田联要求的积分标准。可以想象,她接下来会有多忙。   但是李炜心里却没有紧张,只有期盼。   如果能够在世界级的比赛上拿到名次,她为之努力了三年的目标,就能够真正实现了。   李炜看着巫洛阳,难得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桀骜和自信,“我要是出国比赛,你会去看吗?”   “世锦赛我会去的。”巫洛阳说。   对李炜来说,这就足够了。   之后,两人便又各自陷入了忙碌之中。因为要训练,要出国比赛,李炜的课堂出勤率大受影响,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再忙都抽出时间来盯着巫洛阳了。   巫洛阳又回到了从前的独来独往。   她以为自己不会不习惯,但是三年的陪伴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影响,每当回过头,发现身后本该跟着的人不在时,她也不免陷入短暂的失落之中。   好在奥赛的赛程也很紧张,巫洛阳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伤感。   这一年的十二月,她先于李炜,拿下了奥赛金牌,并且接到了国内顶尖名校递来的橄榄枝。   巫洛阳的第一志愿是清大,所以她选择了先跟这边的招生老师谈。   而她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令人诧异。   “我有一个朋友。”她说到这里时,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老师,你知道李炜吗?她现在正在代表国家出战,争取明年世锦赛的比赛名额。”   “我知道她。”招生办老师说。   李炜“练体育上清北”的理想,虽然没有被曝光给记者,但也在小范围内传播了一下。作为消息灵通的招生办老师,自然也有所耳闻。事实上,她也一直在关注这个学生的成绩,知道她不仅铅球练得好,文化课成绩也不错。   她对巫洛阳说,“她也在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上。”   “我们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学校。”巫洛阳说,“所以,我的志愿要等她的成绩出来之后才能确定。”   招生办老师什么场面没见过,听到这种要求,眼睛都不眨一下。事实上,他们之前还招过一个省高考状元,对方的要求是把他成绩略逊一筹的女朋友一起录取,学校也办好了。   所以老师非常有把握地说,“巫同学你可能不知道,李炜同学拿到全国冠军,就已经可以被破格录取了。我可以向学校方面争取……”   “不。”巫洛阳打断她,“我相信她凭借自己的成绩,就能够获得各大高校的青睐。我只是说,要等她一起做决定。”   “……”招生办老师明白了。   所以只有李炜也选了清大,巫洛阳才会选他们,否则……   听起来好像没有区别,都是巫洛阳希望他们录取李炜。   但事实上,原本掌握主动权的是学校,现在却成了李炜,于是压力就给到了清大这边。他们如果不想损失两个优秀的学生,就不能再观望了,必须先下手为强,抢在所有人前面接触李炜,尽快把这个学生争取过来。   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不得了啊!   李炜却还不知道巫洛阳在背后做的努力。她在国外跑了一圈,刷了几场比赛,回来之后就发现,那些招生办的老师忽然积极了起来。   按照她的规划,应该是世锦赛名单确定之后,才会有这样的“盛况”,现在怎么提前了?   不过,李炜也没有过多的考虑。   现在想太多没用,努力了三年,她当然希望能够拿出最好的成绩,风风光光地保送名校。至于这些招生办的老师,提前接触一下不是坏事,不过,那就跟她本人没关系了,可以交给巫父巫母、学校老师和省队的教练去操心。   但是不可否认,这些人的态度,让李炜的状态更加轻松。   她的发挥本来就很稳定,状态一上来,自然连出佳绩。   高二结束的这个暑假,李炜顺利进入了世锦赛大名单,并且一举夺魁!一时间,她的名字响彻全国,就连女子铅球这个项目,似乎也备受瞩目起来。   铅球和短跑之类的项目不一样,运动员的黄金期可以很长。特别是在当今时代,就连短跑运动员都可以坚持到三十岁才退役,铅球运动员服役到三十几岁,是很普遍的现象。   一位如此年轻的世界冠军,她的前程是可以预想的光辉灿烂。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各大高校在考察她,而是摆在她面前随便她选了。   李炜一个激动,抱巫洛阳的时间就略微长了一些。   很奇怪,随着年纪增长,她对于巫妈妈的拥抱,渐渐开始感觉有些难为情,也只有在赛场上的时候,因为气氛使然,才不会尴尬。但是对于巫洛阳的拥抱,她却不会有任何不适,甚至巴不得抱得久一点。   有时候,跟巫洛阳在房间里单独相处、说话,她就会突然很想抱一抱对方。   但遗憾的是,巫洛阳并没有遗传到巫妈妈的那种热情。同样只有在赛场上的时候,她才不会嫌弃李炜的拥抱。   所以,仗着自己现在是世界冠军了,李炜抱住人就不撒手。   反正事后可以推说是太激动,忘记了。   让她窃喜的是,巫洛阳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维持这个熊抱的姿势。直到教练过来,李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我做到了。”她看着巫洛阳,眼睛明亮得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很厉害。”巫洛阳不吝称赞,“现在,你可以随便挑学校了。”   “你想去哪个学校?”李炜问。   巫洛阳说,“你挑吧,我都可以。”   李炜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觉得自己上哪个学校都差不多,所以肯定是跟着巫洛阳走。正好巫洛阳的奥赛在她之前结束,可以提前挑一下学校和专业。   没想到巫洛阳竟然会这么说。   “你不是已经拿到金牌了吗,难道还没有定下来?”   “是啊。”巫洛阳语气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等你来选吗?”   “!!!”李炜一方面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另一方面又不免为巫洛阳对自己的信任心跳加速。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渐渐意识到,即使上了同一所学校,该疏远的人,也还是会疏远。她们接触到的世界越来越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然就会渐行渐远。   李炜的想法一直是自己死盯着巫洛阳,就跟在她后面走,这样总不至于会散了。   但是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考虑,巫洛阳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一刻,她知道了。   至少这件事,从来不是自己单方面在努力。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最后失败了,没有拿下奖项,不能被top2的学校看中,巫洛阳会不会也跟着退而求其次,选一个愿意接受她的学校?   这种念头不敢多想,想多了人都要飘了。   不过李炜还是庆幸自己没有走到那一步。真到那种时候,或许可以证明巫洛阳确实很在意自己,但自己给她拖了后腿,也是确凿无疑的。   所以,没什么悬念,李炜最终还是选了清大。   高二才刚刚上完,这两位就已经定下了未来的院校,完全不用像同龄人那样为高考而忧心了。   ……   相较于仍然需要训练备战的李炜,巫洛阳更加闲散。   闲来无事,巫洛阳报名参加了一个围棋比赛。必须要承认,赛场上的那种气氛,紧张、肃穆、激动、热血,都是平时的学习和训练之中所没有的。巫洛阳仍然不喜欢运动得一身的汗,但不排斥体验一下赛场氛围。   她的围棋班上了将近十年,也是时候检验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了。   没想到在这个比赛上,她居然还遇到了熟人。   对方是之前一起参加奥赛的选手,虽然一起度过了一个冬令营,但两边并不熟悉,没怎么交流过,只知道对方在学习上的表现。这次在围棋比赛里遇到,没有了在冬令营时的针锋相对,坐下来一聊,气氛反而缓和了很多。   对巫洛阳而言,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身边至今没有亲近的朋友,至于李炜……李炜的身份更复杂一些,不能算是单纯的朋友。   但对方很热情,比赛期间就一直主动接近巫洛阳,比赛结束之后,更是经常来找她。   巫洛阳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但很快就察觉了对方的想法。这个和她性别相同的同龄人,似乎正在“追求”她。   这令她短暂地陷入了惊愕之中,不过很快,巫洛阳就调整了过来。   她的很多想法都跟一般人不同,对于这种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和感受——只不过因为被“追求”的人是自己,才会有些惊讶。   巫洛阳会惊讶,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她虽然从小优秀到大,却从来没有过追求者。   对于身边的同龄人而言,她的智商,她的天才,以及她的怪脾气,都让她像是另一个物种,很难亲近,自然更产生不了那种暧昧情思。   事实上巫洛阳也不能理解这位同学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不过对她来说,这些都无所谓,反正她没有任何探究的心思,只是在对方又一次登门拜访时,把人带去了花园,准备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说是开诚布公,巫洛阳就完全没有绕圈子的意思,直接问,“你喜欢我?”   对方明显地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她怎么能够轻易地将这个事实说出口。   “你喜欢我。”巫洛阳不等对方回答,就给出了肯定,“但是你认为这是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不能宣之于口的事?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性别相同,这种喜欢可能会不被世俗所接受?”   那位同学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知道巫洛阳一向不太给人面子,但是在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来,恰恰是这样才足够有个性,才够“酷”。   所以,可以说她是对巫洛阳的这一面吸引的。   但是,当这种不给面子针对自己时,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体验了。   巫洛阳还在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该来找我。”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对面的同学终于微微红了眼,“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见不到你的时候,就总是想到你。只有跟你待在一起,心里才会满足。你难道不是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吗?身边的那些人都太蠢了,跟他们说话都费劲,只有我们,才能明白彼此!”   “……你想多了。”巫洛阳说,“对我来说,你和他们没有分别。”   可能在智商上有高低之分,但对巫洛阳来说都一样。   “怎么可能?”对方仿佛受到了侮辱,“你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   巫洛阳有点后悔今天的开诚布公了。早知道对方是这样一种感情观,她根本就不会多话,直接疏远就行了。   对于这场谈话,巫洛阳完全失去了兴趣,她站起身,“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着就要离开。   也不知道这平平淡淡的态度,到底哪里戳到了对方,这位同学一脸不敢置信地摇头,口中喃喃着“我不信,我不相信你对我无动于衷”,然后就朝巫洛阳扑了过来,趁她不备,把人按在了旁边的架子上,试图强吻。   巫洛阳心里的最后一丝耐心也彻底告罄,正准备反击,只见一道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直接将意图不轨的人撞飞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李炜挡在巫洛阳面前,一声断喝。   “……”巫洛阳默默收回了刚刚抬起来的腿。   她拍了拍刚才被弄皱的衣袖,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李炜没理她,警惕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   巫洛阳心想,就李炜那个体格,被她撞倒,人没摔坏就不错了,哪有如临大敌的必要?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正是因为轻敌,才会差点被人冒犯,李炜应该是看到了那一幕,所以才炸了。   所以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直到李炜意识到不对劲,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有些不安地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对方却不理会她,只眼泪汪汪地看着巫洛阳,用一种心碎的语气说,“你竟然让人打我!”   “……”巫洛阳克制地闭了闭眼,“下次再来,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   大概是真的对她死心了,这位同学非常难过地走了,留下巫洛阳和李炜,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沉默之中。   奇怪了,当李炜转过头来看着她时,巫洛阳忍不住想,我才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心虚?   “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是谁?”李炜盯了她半晌,见巫洛阳不说话,只能自己开口问。   巫洛阳简洁地回答,“围棋比赛认识的。奥赛冬令营她也在。”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是你的朋友来拜访。”李炜在“朋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在问: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成为好朋友的?   “是她自己跑来的,我没有邀请过。”巫洛阳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认定“只有你懂我”的,但是经过今天之后,应该就会清醒,意识到巫洛阳根本不是她所说的那个人了吧?   说到这个,李炜想起刚刚看到的场面,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她尽量若无其事,只是眼睛不敢看巫洛阳,压低了声音问,“刚才……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她看起来好像是要……应该不是我误会了吧? 第263章 忠犬养成(4) ◇   ◎如果跟李炜恋爱,会怎么样?◎   “这个啊,你没有误会。”巫洛阳耸了耸肩,“是她误会了。”   “她误会了?”李炜重复。   巫洛阳有点头痛地说,“我本来以为,她只是对我有好感,所以打算直接拒绝她,避免麻烦。”   “她喜欢你?!”李炜更吃惊了。她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你,你们……”   与此同时,李炜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要从心里跑出来,而这是一个她无法控制的过程。   “我们并不熟悉?我们都是女性?”巫洛阳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我不喜欢她。”   李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她激烈跳动着的心脏,猛地停顿了一瞬,然后跳得更厉害了。   “那……”她抬手挠了挠脸,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险,于是不得不绞尽脑汁搜寻话题,“你、你刚才说“本来以为”,还有误会什么的,所以实际情况是什么?”   说到这个,巫洛阳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好像认为我给了她某种‘信号’,所以打算更进一步。”   李炜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有什么区别吗?这不就是她喜欢你,想追求你的意思?”   “当然不是。”巫洛阳漫不经心地靠在柱子上,笑道,“你也太单纯了,李炜。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要谈恋爱。”   被她说单纯,李炜是有些不服气的。她自认为这几年来,也见识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出国之后,很多东西都是在国内看不见的。但是,李炜也不能不承认,巫洛阳这话,她确实不理解。   “我不明白。”她讷讷地道。   “不明白是好事。”巫洛阳又笑了。   李炜总觉得,她的笑容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而她却看不懂。这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好像这个就站在面前的人,忽然距离自己又远了一些。   她伸手拽住巫洛阳的衣摆,“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巫洛阳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打量了李炜两眼,想了想,又说,“也好,你以后可能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提前了解一下比较好,免得到时候被人骗了。”   她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走到旁边的树桩桌前坐下,对李炜说,“冰箱里有草莓。”   “我去洗。”李炜会意地说。   巫洛阳喜欢吃各种水果,却懒得处理,不管是清洗、剥皮还是削皮,她都嫌麻烦,平时是决不会自己动手的。她这个人又很会藏,家里的人几乎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个毛病。   李炜来了之后,很快就通过观察得出了结论,之后她只要有空,就会替巫洛阳准备这些。   到现在,不止水果,连其他的饮食日用,都是她在都替巫洛阳操心。   她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端着洗好的草莓回来了。   李炜将盘子往巫洛阳面前一放,人坐在她对面,摆出一副聆听教训的姿势,“现在可以说了吧?”   “其实道理很简单。”巫洛阳咬了一口草莓,眯起眼睛说,“你也说了我们是同性,这种关系是很难被世俗社会所接受的。所以,对于有些人来说,她也不去追求社会的接纳,只要隐藏好自己就行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来找你?”李炜更加不解了。   既然要藏好自己,那不是应该绝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我看作是同类。”   “同类?”   “是啊,有那么一群人,她们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没有结果和出路的,所以不谈感情,只找跟自己合拍的人,一起享受身体上的欢愉。”   尽管巫洛阳说得比较含蓄,但李炜还是一副被刺激到了的样子,“怎么、怎么能这样?那不就是……”   她既震惊于这些人的选择,又震惊于竟然有人找上了巫洛阳,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在巫洛阳能理解她的感受,“这些你听听就好,不用多想。你要是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不就也成了这样的人吗?”   李炜点头,但点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巫洛阳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李炜知道她的意思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但她却不能忍住不问,“什么叫看得多了?”   “你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每个人的智商和情商都是有区别的。”巫洛阳拿起一个草莓,“所以你——就不要试图理解我眼中的世界了。”   李炜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可是我想知道。”   她如果愿意认命,三年前就认了。既然那时候没有,现在就更不会放弃。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轻松。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这样的人,其实我们学校就有好几个。”   李炜目瞪口呆。   尽管刚刚才赶走了一个对巫洛阳心怀不轨的人,但她始终认为,这种人是少数,并且离自己的生活很远。听到巫洛阳这么说,顿时很惊讶,“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巫洛阳看着她,她看着巫洛阳。   最后李炜低下头去,承认了自己确实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感知力。   这诚然是因为她在学校的时间不多,跟同学们也不熟悉,但更多还是因为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些事情上,不在意,不关注,自然就不会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巫洛阳的答案还是让李炜松了一口气的。   她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也喜欢女的,所以才知道这么多?”巫洛阳突然说。   心底的话就这样被乍然点破,李炜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巫洛阳,这似乎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巫洛阳总是能够看透她心里的想法,而她在巫洛阳面前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所以,她硬着头皮问,“那你喜欢吗?”   “不知道、”巫洛阳说。   “不知道?”李炜坐直了,提高声音。   巫洛阳说,“毕竟我还没有这方面的计划。不过假如将来要谈恋爱,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我想,我应该是更倾向于女性的。”   “为什么?”其实这种事或许没有为什么,但李炜还是想问。   “因为我身边同龄的男性都太幼稚了。”巫洛阳一脸嫌弃,“我不想给人当保姆,更不想给人当妈。”   好吧,这个理由确实无法反驳。   李炜在心里赞同地点头,也拿起了一个草莓。但她没吃,只是将之捏在手里,像是要借此让自己的心绪有一个锚定的地方,以便它能稍稍安定下来,不再那么飘忽得让人头晕。   “那……”她捏着草莓蒂,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巫洛阳,“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唔……”巫洛阳一手托腮,陷入沉思,“现在保送的事情定下来,不用为高考操心,确实可以考虑这些问题了。”   李炜心头一跳。   巫洛阳想了半晌,说,“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具体的标准,不过,至少应该是我不讨厌的人吧——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多。”   李炜忍不住笑了一下。岂止是不多,巫洛阳能看得入眼的人,寥寥可数。   她正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但巫洛阳忽然抬眼朝她看了过来,然后问,“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休假。”李炜理直气壮地说。   “休假?”巫洛阳很惊讶,这两个字实在很难跟李炜扯上关系,毕竟这三年来,她是连除夕当天都不忘训练的——巫父在院子里弄了个建议的场地,方便她练习。   李炜点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你之前不是说,等我保送的事情定下来了,一起出去旅游吗?”   巫洛阳记起来了,之前春节的时候,巫父巫母计划出门旅行,庆祝巫洛阳保送成功。被巫洛阳拒绝了,说要等李炜这边也定下来再说。   当然,这到底是真实的想法还是搪塞的借口,还不好说。   但是李炜显然当真了。   巫洛阳也不能直接告诉她“我就是随口一说”,于是只好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我们去哪里?”李炜兴致勃勃地问。   巫洛阳毫不犹豫地道,“我都行,看你的安排。”她端着装了草莓的盘子站起身,“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然后就溜了。   李炜对她不愿意操心这些事的想法心知肚明,也没有拦着。反正她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再完善一下,拿给巫洛阳看,就可以直接出发。   不过此刻,李炜的心思并不在旅游上。   她还在想巫洛阳刚刚说的那些话。   不知不觉间,她们都已经长大了。   以前,李炜的世界里,唯一的目标就是追赶巫洛阳,至于更久之后的事,她还没有考虑到。毕竟如果连第一步都做不到,考虑那些也没有意义。但是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可以跟巫洛阳上同一所学校,但是李炜的心并没有因此就彻底安定下来。   这也是李炜突然想跟巫洛阳一起去旅行的原因之一。   原本,她对于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并没有看得特别清楚。   但是在刚刚的一席谈话之后,李炜终于抓到了那一丝不安的来源。   她们都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将来还会结婚成家生子。巫洛阳的人生里,注定还会有太多太多除了她之外的人,而李炜跟她之间的距离,也绝不会比现在更近。   或许非但不会更近,反而会越来越远。   但是,先不用急着伤心,因为巫洛阳的情况也和一般人不同。   她说,如果决定恋爱的话,会更倾向于选择一名女性来做自己的恋人。   李炜不知道,巫洛阳将来是否会遇到一个完全符合她的标准的人、又或者完全不符合她的标准,但让她愿意为之改变标准的人。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因为此刻,她的脑海里都被另一个念头完全占据了。   ——如果巫洛阳身边一定要有这样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李炜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如同野草一般在她的心底蔓延,再也无法拔除。   从前李炜只是本能地追逐着巫洛阳,想要距离她更近一些。但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但现在,这条道路变得清晰而具现了。   父母和亲友都有可能会分开,只有恋人才是能够陪伴彼此一生的存在。   只要她和巫洛阳恋爱。   如果她和巫洛阳恋爱。   李炜的脸突然红了。   她霍然起身,决定现在就绕着别墅区跑上几圈。   ……   很显然,李炜不能像想跟巫洛阳上同一所学校那样,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虽然她很确定,自己绝对是“巫洛阳不讨厌的人”之一,但是在这种事上,要说对自己有多大的信心,也不见得。   总之,还是徐徐图之,从长计议比较好。   李炜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旅行计划上。   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现在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再做计划的时候,就难免有些浮想联翩了。   李炜控制不住自己,搜了很多诸如“情侣必去的旅游景点排行榜”之类的东西。   不过她暂时没将它们加入自己的计划里。   因为这是一次家庭旅行,巫父巫母也要一起去,这些景点就不太合适了。   不过,没等李炜做完这份计划,就先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变故。这天晚上,巫父在饭桌上宣布,外地的产业出了一点问题,他要临时出个差,大概会去两周左右。   “这么久?”巫洛阳说,“李炜今天开始休假,还说趁着假期一起去旅行。”   李炜闻言,就说,“我计划已经做了一半了。”   巫父也很遗憾,从李炜来家里之后,还没有一家人出去玩过,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自己这边又有事。   巫母见他情绪低落,就说,“老巫去不了,那我也不去了,你们两个孩子好好玩吧。”   “谢谢老婆。”巫父很感动。   夫妻俩如何柔情蜜意不说,李炜这边,得知这个意外的消息,那些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念头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于是她悄悄在旅行计划里塞进了很多私货,并且小心掩饰到看不太出来,才把它拿去给巫洛阳看,询问她的意见。   谁知巫洛阳看都不看,“你决定就好了,我都听你的。”   尽管明知道巫洛阳只是懒得在意这些,但李炜还是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她问巫洛阳,“那我就订票了?”   “好。”   假期不多,所以第二天两人就出发了。   这是李炜第一次长途旅行,尽管已经做了不少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发现了许多不足之处,不过瑕不掩瑜,有了事先做了详细的计划,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奔波和赶场上,可以尽情地享受这座旅游城市的风景、人情和美食。   至少从巫洛阳脸上的表情来看,她是很满意的。   直到她们去了李炜偷偷塞进去的第一个情侣必去的景点——玫瑰园。   听名字就知道,这里种满了象征着爱情的玫瑰,也就无怪乎它能够成为情侣热门景点了。李炜在网上看了一些照片,对这个地方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所以夹带私货时,第一个就选择了它。   去玫瑰园的这天,她一大早就起床了,情绪微微有些紧张。   吃早餐时,她跟巫洛阳说了今天的安排,然后一直关注对方的表情,既怕巫洛阳因为这个地点而多想,又怕巫洛阳根本不想。   从结果来看,巫洛阳应该是什么都没想。   吃完早餐,两人就出发了。   一下车,李炜就被面前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   等进了玫瑰园,那点不妙的预感就成真了。   玫瑰园里当然是有玫瑰的,而且摸着良心说,人家这个玫瑰园占据了一整座山头,也不能说规模不大。但问题是,几十亩的玫瑰园里,挤挤挨挨到处都是游客,一眼望去人比花多。   李炜看着这样的场面,听着入耳的喧嚣声,整个人都麻了。   这里是不是“情侣必去圣地”不好说,但必然是“网红打卡圣地”,因为一眼看过去,十个游客里,十个都拿着手机,想方设法地找没人的角度拍摄。   李炜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搜到的那些网图里,背景总是大片大片的虚化了。她原以为那是为了突出玫瑰花的娇艳和美丽,现在看来,只是为了把实在没法去掉的人头给模糊了。   “抱歉。”李炜抹了一把脸,对巫洛阳道,“我没想到这么多人。”   “没事,人多热闹。”巫洛阳说。   李炜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两人在热闹得仿佛菜市场的人海之中转了一圈,很快就退了出去,决定去附近的村子里逛逛。   没想到这一逛,还真发现了一点惊喜。据村民们说,除了玫瑰园之外,附近还有一片猕猴桃园,不过在山里,更远一些,也没做过什么宣传,外面的游客不知道。   这个季节,正好是猕猴桃成熟的时候,她们立刻决定去看看,买点水果回去,也算是不白跑一趟。   顺着村民指的路,她们进了山,很快就看到了果园的标志。   这里没有喧闹的游客,只有架子上的累累硕果。果园的主人就住在门口,房子是那种工地上常见的移动板房,但是装饰得非常用心,院子里还种了很多花——巧了,也是玫瑰。   “这里未免也太舒服了。”李炜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她是在村里长大的,知道真正的农村生活其实完全没有文人笔下的田园风味,充斥着枯燥与苦累。但是很显然,对这里的主人来说不是。   “是不错。”巫洛阳点头。   这时,屋子里的主人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让巫洛阳和李炜惊讶的是,果园的老板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套飘逸的汉服,第一眼会让人诧异,但看久了,又觉得这种风格,才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   参观猕猴桃园的过程中,她们也从健谈的主人口中得知了对方的故事。   主人姓徐,大学毕业之后,在城里打拼了几年,觉得没意思,就跑到这边来种水果了。自然,乡村的日子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悠然闲适,苦过累过,也有过觉得扛不下去的时候,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她也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田园之乐。   据李姑娘说,现在除了一些基础的日用品之外,家里的一切基本都是自给自足。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她自己染色、裁剪、缝制的。   “真厉害。”李炜由衷地称赞。   李姑娘笑了一下,丝毫不谦虚地说,“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当初她来这里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甚至最开始,是那两位朋友先动了念头,说服了她。就连这个地方,也是其中一位朋友选的。   而现在,那两位已经回大城市去上班了,只有她留了下来。   这样的故事,虽然放在大的环境之中,似乎不太起眼。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传奇了。   李炜以前真的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   也许和主流的观念完全不符合,但是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创造自己的明天。无论外人如何看待,她们自己乐在其中。   很奇异的,李炜觉得,自己似乎也能从她们身上获得一些力量。   让她对于自己正在走的路,更加坚定。   李姑娘非常热情,本来想留她们吃饭,再三拒绝之后,又坚决不肯收买猕猴桃的钱。不仅不肯收钱,还大方地将自己采摘晾晒的各种山货送了她们一些。   最后两人只好偷偷将钱压在茶杯下,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两人心情都很好。李炜也就算了,巫洛阳居然也对李姑娘赞不绝口,并且还说,“等我什么时候不想工作了,说不定也到乡下来,弄一块地种田,感觉挺有意思的。”   李炜顿时警惕了起来,“你很……欣赏李姑娘?”   “当然。”巫洛阳有些莫名地转头看她,“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也会种地。”李炜说,“小时候什么都学过。她会做的那些,学一学应该也没问题,看着都不难。”   “怎么,你也想到村里去种地?那你的铅球呢,比赛呢?”巫洛阳问。   虽然一开始怀着并不纯粹的目的开始练铅球,但是到了李炜这个程度,显然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了。   她只好说,“我不是说我,我可以放假的时候去帮你种地。”   “好啊。”巫洛阳干脆答应。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路,李炜还是一直看她,有话想说又不能说的样子。巫洛阳最后没忍住,只能问,“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我……”李炜摸了摸鼻子,“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巫洛阳立刻改口,“知道我会生气,那就别说了。”   李炜傻眼。   她这才笑了起来,“说吧,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那个,你……”李炜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说,“上次你说要开始考虑找对象的事,就是……”她本来想说“李姑娘这样的类型,你会喜欢吗”,但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说出的却是,“其实我也可以的。”   “什么?”巫洛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也可以。”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李炜索性鼓起勇气说,“你应该不讨厌我吧?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可以照顾你的生活。你想种田我也会,要是还想做别的,我可以去学。你找我,总比重新去认识一个人要方便。”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小声,底气不足的样子。   巫洛阳被她逗笑了,“我是为了方便才谈恋爱吗?”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也可以努力。”李炜低眉顺眼地说。   其实她心里都已经绝望了。这个开场实在算不上好,表白也不像表白,根本没有将她想说的表达出来,这样乱七八糟的,巫洛阳会答应才怪。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好一会儿,巫洛阳没有说话,李炜心里更难过了。   但不等她酝酿好挽尊的话,巫洛阳已经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李炜小声喃喃。   巫洛阳却像是没有听到,又说,“谈恋爱不仅仅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要接吻、要上床的,你也可以吗?”   李炜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我、我……”她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了。   巫洛阳还嫌不够,又说,“你知道两个女的要怎么做吗?”   李炜睁大眼睛,她飞快地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又深深地垂下头去,在巫洛阳以为她要认输的时候,轻声说,“我可以学。”   ……   那之后,巫洛阳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李炜摸不准她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能小媳妇似的跟在她身后。不过她这个块头,做出这种低眉顺眼的姿态,实在有些好笑。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快黑了,两人都没有继续出门的心思,点了餐随便对付了一顿,便在房间里休息。   巫洛阳难得的有些心浮气躁。   老实说,她真没想到李炜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细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吃惊,因为一切早有端倪。   这几年来,她和李炜的生活中,几乎可以说得上只有彼此。在她这方面,是因为没有跟别人交朋友的兴趣,周围也没有能让她入眼的人。至于李炜……巫洛阳以前没考虑过她的想法,但她知道,李炜把自己看得很重。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说是特别亲密,但对彼此来说,对方当然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但是要不要把这种关系升级为恋爱呢?   在今天之前,巫洛阳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那天跟李炜说可以谈恋爱了,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她根本没有做什么计划。   结果李炜当真了。   所以现在,她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如果跟李炜恋爱,会怎么样?   想来想去,居然还真找不到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就像李炜说的,她们两人根本不需要磨合,比起从头去认识一个人,了解对方,确实要省事得多。   要说唯一的问题,就是父母那边的态度了。不过巫家的家庭氛围一向十分开明,而且巫洛阳也不是一个听长辈话的乖孩子,恰恰相反,从小到大,家里都是以她的意志为第一位的。   但是,就这样决定,巫洛阳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便如她之前对李炜说的,恋爱可不仅仅是两个人一起生活。   她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和李炜——当然,巫洛阳也没有想过跟别人,她很少有这方面的想象,但是现在,似乎不得不想了。   而提到这方面,不知道为什么,巫洛阳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一次李炜因为另一只手脏了不方便,只用一条胳膊就把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巫洛阳一脸黑线地将这个印象重新压到了脑海深处。   算了,不想了,只要李炜不提,她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了。   巫洛阳试图将这件事驱逐出自己的脑海,可是思绪总是不知不觉又绕了过去。最后她索性坐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卷子,做了起来。   ——别问她为什么出来旅行还要带上卷子,问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放松一下。   像这种不想用脑子的时候,刷卷子也是很有用的。   一套卷子做完,巫洛阳脑子里沉甸甸的,全是知识的重量,总算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她收好卷子,去洗了个澡,正准备躺上床睡觉,就听到有人敲门。   走过去开门一看,李炜也换了一套睡衣,头发湿漉漉的,手里还抓着毛巾。   “干什么?”巫洛阳有些莫名其妙。   李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两只脚不自觉地在地上交替踩着,小声说,“我学完了。”   “学——”巫洛阳开口就要问学什么,但在说出来之前,她终于想起了之前突然中断的对话,也意识到李炜这几个小时去学了什么。   巫洛阳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但在李炜再次抬头看过来时,她又松开了扶着门的手,“进来吧。”   “先来擦头发。”她在床上坐下,伸手接过李炜手中的毛巾,示意对方蹲下。   但走到她面前的李炜却没有听话地蹲下来,而是直接弯下腰,双臂撑在巫洛阳身体两侧,就着这个姿势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吻,轻柔而缠绵。巫洛阳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了床上,手里的毛巾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双手攥着的东西变成了李炜睡衣的衣领,将它揉成了一团皱。   而她也终于知道,李炜这几个小时里,究竟都学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在学习上,李炜总有一种钻研到底的劲头。尽管并不算是个天赋出众的学生,但最后却总能够取得她想要的成绩。   巫洛阳在沉浮中闭上眼睛,彻底缴械投降。   ……   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时,巫洛阳有一秒的尴尬。   但是身边的人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双臂紧紧地箍着她,浑身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情,一对上她的视线,就低头来亲她。   于是巫洛阳那一点不自在,反而显得不合时宜了。   她沉默了一下,问,“几点了?”   “九点。”李炜声音含糊地说,又问她,“今天想出门吗?”   巫洛阳从这个句子里听出了某种危险的含义——她猜李炜应该是不太想出门的,而不出门,留在酒店里能做什么呢?   她立刻挣开李炜的禁锢,从床上坐起来,“都计划好了,当然要去。”   丝质的被子从她身上滑下去,被李炜伸手抓住,又重新盖了上来。她从后面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因而无法挣扎的巫洛阳,用一种诱哄的口吻说,“其实今天的安排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可以留在酒店休息一下。”   “没什么好玩的,你为什么要安排?”巫洛阳立刻抓住了逻辑漏洞。   虽然不知道李炜这些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是很显然,这一次的旅行,多少有几分蓄谋。既然如此,路线规划肯定是很用心的。   “这个……”李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巫洛阳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扭过头去看她,“老实交代。”   李炜本来就无法反抗巫洛阳的任何一句话,何况现在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她更像是一只被彻底驯服的大狗,听到命令,只能老实说,“我当时不知道这些景点里还有坑。”   这个“坑”字实在太形象,让巫洛阳第一时间联系到了昨天的玫瑰园。   昨天她还不知道李炜的“狼子野心”,看到玫瑰园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李炜选了一个网红景点。但现在,明白了前因后果,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真相。   “所以,你偷偷的在行程里塞了几个这样的景点?”她问。   李炜心虚地说,“不多……也就四个。”   “也就?”巫洛阳被她气笑了,“我们好像总共七天的行程。”   “是啊。”李炜小声说,尽量不让自己语气里的期待溢出来。   去掉昨天的玫瑰园,也还剩下三天。要是这三天都因为没有地方可去而留在酒店——   “想都不要想。”巫洛阳趁李炜分心,打开她的手,挣脱了被子的桎梏,拿过床头柜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说,“没有定好的地方,那就在附近逛逛吧。”   总之,待在酒店是不可能的。   然而出门没多久,巫洛阳又有些后悔了。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对于平时几乎不运动的她来说,床上运动已经足够激烈了,这会儿只觉得手软腿也软,逛街完全就是一种折磨。   再看看身边精力充沛,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伸手掐对方一把的冲动。   那也太幼稚了。   但是这种情况,她就更不敢回酒店了。甚至也不敢去那种有包间的店,最后只能跟着一群初中生,进了一家猫咖。   一坐下,巫洛阳就立刻被这家店里的沙发征服了,立刻决定今天剩下的时间都在这里消磨掉。   这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啊!   李炜点了个单的功夫,一转头就发现巫洛阳已经惬意地瘫在沙发上了。并且她身边的空位、面前的桌子,以及旁边的窗台,都被猫猫给占据了。   她连忙大步走过去,准备捍卫自己的位置。然而不等她对猫动手,就先对上了巫洛阳的眼神。   李炜委委屈屈地在对面的位置落座,对着小猫咪瞪眼。   巫洛阳满意地揉了一把小猫的头。   虽然乖巧温顺的大狗是很可爱,但是,现在她选择小猫咪。   毕竟,乖巧温顺只不过是对方伪装出来的表象,实际上是盯着猎物不放的狼,撸了是有风险的。   结果李炜比她想的更加忍辱负重。   “你喜欢猫吗?”她说,“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养几只。”   “你养?”   “我养。”李炜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算她三十岁退役,那之前也还是要到处去比赛,家里有个小动物陪着巫洛阳,就不会那么冷清了。   嗯,在她的规划之中,这个“家”是只属于她和巫洛阳的,也许在城里,也许在乡下,但不管怎样,是完全属于她们的空间。   巫洛阳笑了一下,正好服务员将她们点的东西送上来了,她伸手捻起一块猫饼干,在小猫咪们热切的注视之中,递到了李炜的嘴边。   李炜傻乎乎地张嘴吃了,才说,“这是猫饼干。”   “我知道。”巫洛阳看着她笑。   于是李炜伸手,又给自己拿了一块。 第264章 忠犬养成(完) ◇   ◎“你一定是生来克我的。”◎   在猫咖待了一整天,巫洛阳的状态却没有变好多少,始终是懒懒散散的,提不起劲。   路上,李炜不停回头看她。   巫洛阳把她的脸推开,“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还好吗?”李炜担忧地问。   “挺好的。”巫洛阳板起脸,抵着她的背把人推到前面,“走你的路吧。”   李炜想了想,反手攥住了巫洛阳的手腕,侧头对她说,“要不,我背着你走回去?”   “嗯?”巫洛阳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看到李炜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再摸摸手底下结实的大块肌肉,觉得也无不可,“好啊。”   李炜松开手,背对着巫洛阳蹲下来,等巫洛阳趴到她背上,稍稍一用力,就轻松地把人背了起来。   甚至还犹嫌不足,故意掂了掂。   巫洛阳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在用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手臂和肩背力量。   但是,不可否认,作为专业运动员的李炜,在这方面确实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优势。尤其是现在,她虽然表现得很轻松,但其实全身的肌肉都被调动了起来。巫洛阳伏在她背上,完全可以感觉到每一块肌肉的变化,以及蕴藏在其中的力量。   所以,就让她得意一会儿吧。   回到酒店,李炜直接把巫洛阳送回她的房间,然后又将自己的行李拎了过来,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把房间退了。”   心虚是因为自己先斩后奏,而先斩后奏,是怕巫洛阳不会同意。   虽然她看巫洛阳这个状态,也很心疼,并不打算再做什么,但是就算她承诺了,巫洛阳也未必相信。再说,其实李炜对自己的自制力也没有什么信心,哪怕自己想得很好,但跟巫洛阳躺在一张床上,她真能忍得住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一来,她就不敢瞎承诺了。干脆直接把房间退掉,还能省一点钱。实在不行,她就在巫洛阳的床边打地铺。   反正现在是夏天。   巫洛阳却没有说什么,“退了就退了,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难道会打你吗?”   李炜嘿嘿一笑,凑上前来。   巫洛阳立刻变脸,伸手掐住她腰间的软肉——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巫洛阳试了三次才掐住——然后狠狠一拧。   “啊!”李炜惨叫一声。   但她下意识的反应却不是躲开,而是双臂紧紧箍住巫洛阳,压着人倒在床上,身体蜷缩起来,像抱抱枕那样将巫洛阳抱在怀里。等那股劲儿缓过来了,她才慢慢松开手臂,有些委屈地说,“好痛!你骗我!”   “不许撒娇。”巫洛阳推开她,想坐起来。   李炜又把人抱紧,脑袋在她身上胡乱拱来蹭去,一边蹭一边说,“这才叫撒娇。”   “你是狗吗?”巫洛阳问。   李炜一点都不介意,非但不反驳,还“汪汪”了两声。   巫洛阳只好由她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炜突然说,“下次不要骗我。就算你说你要掐我,叫我过来,我也会来的。”   “我知道啊。”巫洛阳理所当然地道,“但那样多没有成就感。”   李炜无话可说。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巫洛阳的眼睛说,“那……你以后只许骗我。”   她的表情很认真,巫洛阳抬起手,将她本来就乱的头发撸得更加乱七八糟,笑道,“竟然还有人会提这种要求,那我当然是要满足你了。”   李炜眼睛一亮,立刻低下头亲她。   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危险。气氛实在太好了,继续这样下去非常不妙。   有一点,李炜自己都还没有发现,那就是在拒绝她这件事上,巫洛阳其实并不是很有把握。大多数时候,即使不赞同,巫洛阳也很难表现得很坚定,往往会抱着一种“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原谅她了”的念头,纵容对方。   但是,她绝对不想明天还是在酒店或者猫咖度过。   出来玩就该有出来玩的样子。   这个吻一结束,巫洛阳便立刻抓住机会,把人推开,然后拿起手机,装作有事要处理。   李炜果然没有再凑过来。   尽管她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但是像看对方的手机屏幕这种事,除非得到了邀请,否则还是不太合适的。毕竟,她们的关系也才刚刚发生转变,这种生活细节,还是维持着从前的惯性。   但她也不想走开,就坐在一边看巫洛阳。   “你没有别的事做吗?”巫洛阳头也不抬地问。   “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你。”李炜说。   巫洛阳眉梢微微抬了抬,瞥了李炜一眼,道,“那正好,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李炜很积极地问。   “突然想吃橘子了。”巫洛阳说,“这个季节,应该已经开始上市了,你去帮我买一点。要挑那种黄的,扁的,皮很薄,捏起来偏软的。”   这么具体的要求,显然就不能直接叫外卖或者跑腿送上门了。   李炜虽然不舍,但还是站起身道,“那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辛苦了。”巫洛阳说。   李炜心里立刻美滋滋的,“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然而她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很快就回来。因为这个季节虽然有橘子上市,但数量还不多,附近没有找到卖水果的店,李炜只能坐车去大型商超购买。而且要挑到合巫洛阳心意的橘子,也是很花费功夫的。   这么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等李炜拎着橘子,刷房卡进门,就发现房间里一片安静。灯虽然开着,但巫洛阳已经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一看,巫洛阳果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声轻而绵长,看起来安宁恬静。   李炜就这样站在床头看了一会儿。她很少有机会这样长久地、仔细地观察巫洛阳,用视线描摹她身上的每一分细节,所以不免贪恋。   直到双脚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感觉到僵痛,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李炜打开行李箱,拿了换洗衣服,就去了浴室。   因为怕吵醒巫洛阳,她刻意放轻了动作,多费了一点时间才洗完澡,擦干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不影响巫洛阳的情况下躺到床上。   整个过程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等后背终于落在床垫上,李炜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巫洛阳的手搭在被子上,她不敢用力拉,所以只有半边身体盖到了被子。但是没关系,李炜转过头,看着呼吸近在咫尺的人,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   她保持这个姿势躺好,关灯,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炜发现,夜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巫洛阳身边,不仅盖上了被子,还把人整个捞进了怀里抱着。   李炜对于自己无意识间干的好事一点都不惊讶。抱巫洛阳这件事,对她来说好像会上瘾。只不过以前,她很少有机会这样做,最多是趁着比赛的时候,假装庆祝的时候太激动了抱上去,巫洛阳一般也不会推开她。   但现在,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大概潜意识不像从前那样克制,被压抑着的热情便都释放了出来。   李炜躺在床上,一条胳膊因为被巫洛阳枕的时间太长了,微微发麻。怀中的人呼吸细细,热气洒在她的脖颈间,激起一片战栗。但大概是清晨有“头脑清醒”的buff,即使软玉温香在怀,也没有影响李炜的逻辑和思维。   她突然意识到,昨晚巫洛阳很有可能并不是真的想吃橘子,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支开。   只要巫洛阳在她回来之前就睡着,她怎么也不可能重新把人弄醒。   那自然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你还真是知道该怎么对付我啊。”她低下头,看着巫洛阳的睡颜,没忍住,凑过去轻轻咬了一口对方的鼻尖。   结果再一抬眼,发现刚刚还睡得很香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就很尴尬了。   李炜举起另一条空着的胳膊,手指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解释,“我说我刚刚被狗狗之魂附体了,你相信吗?”   “我相信。”巫洛阳很冷静地说。   这回答有点过于干脆了,李炜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巫洛阳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今天你有想好新的安排吗?”   “……没有。”   其实不管做什么,只要是跟巫洛阳在一起,李炜都是很开心的。所以她也不是故意不做新的计划,就只是……没顾得上想。毕竟现在,她脑子里塞满了巫洛阳,想装进去一点别的什么,确实不容易。   “那就由我来安排行程了?”巫洛阳说。   虽然是问句,但很显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并没有给李炜留下反驳的余地。   她只能回答,“好哦。”   巫洛阳打定主意要消耗掉李炜多余的精力,所以这一整天的行程被排得满满当当。而且还都是李炜到处奔波,她自己可以留在原地休息的那种。   一天逛下来,两人都惊喜地发现,这样一来,李炜的精力就跟巫洛阳差不多了。   即使晚上亲密一下,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   度过了一个和谐的夜晚之后,李炜对于巫洛阳的所有安排就都完全没有问题了。反正巫洛阳不会害她,闭着眼睛冲就行。   巫洛阳却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养了一只狗狗,为了帮助她发泄精力,还要每天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遛她。   痛并快乐着。   ……   假期很美好,皆因很短暂。   尽管李炜认为,最后两天里,她们才算是真的渐入佳境,正得趣的时候,突然被打断,令人十分不满。奈何她的假期有限,作为一名正值黄金期的运动员,她的时间根本荒废不起,必须要归队训练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脸深沉,一直在cos《思想者》。   巫洛阳看得好笑,问她,“想什么呢?”   “我在想退役的事。”李炜一脸严肃。   “退役?”巫洛阳都被她吓了一跳,“你现在距离考虑这个问题的年龄还很远吧?”   “是啊。”李炜面露愁容,“即使三十岁就退役,也还有十二三年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会这么久?为什么铅球运动员的服役期那么长?我觉得像短跑,花滑之类的,二十五六岁就退役,也完全可以。”   她还一本正经地计算了起来,“如果是二十五岁,那就还有七八年。”   “……这话你敢对着你的教练说吗?”   “我不敢。”李炜失落地叹气,“所以我只要能三十岁退役就好了。”   巫洛阳很想说,像她这种出道即巅峰的天才运动员,除非伤病,否则是不太可能那么早退役的。这个项目里,多的是三十六七岁还在服役的运动员,越是优秀,肩上的责任就越重,越不可能轻易卸下。   今年世锦赛之前,李炜已经被召进了国家队。她现在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己,退役也不是她个人能决定的事了。   但是,这些话她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李炜为什么想早一点退役。   现在回过头去看,李炜当初为了跟她上同一所大学,就决定去练体育的事,巫洛阳心里又有了新的理解。   那个时候,她们还不知道未来,但已经本能地在靠近彼此。   从始至终,李炜想要的,不过是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而已。这是个多么简单,多么好满足的愿望啊!   巫洛阳伸手摸摸她的头,“好了,回去之后,我会去看你训练的。”   “真的吗?”李炜果然立刻就忘记了那些失落,明明眼睛已经亮得能发光了,还要假模假样地问,“会不会不方便,或者耽误你的事?”   “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你。”巫洛阳用她之前说过的话作为回答。   李炜的表情都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她笑。   有些时候,养狗确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虽然是用大部分时候的头疼换来的。   既然做了承诺,巫洛阳自然说到做到。   她现在当然没有完全放下学习,但是学的已经不是高考需要的那些东西了,时间的安排上,自然会充裕很多。稍稍分一些注意力在李炜身上,对她来说影响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换一个地方学习,又有何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巫洛阳和李炜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巫父巫母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们的感情原本就比别人好,现在只不过是更好了一点。   不管是巫洛阳还是李炜,对这个情况都乐见其成。   她们可没有十几岁就对家里出柜的打算。哪怕她们再怎么从小独立,这种事看在家长眼里,还是会觉得她们只是学坏了。   不论如何,总要等到自己走向社会,真正成熟了,既拥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在家长眼中也拥有了独立人格,到那个时候,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事,才会被当成正事来看待,而不是“胡闹”、“不懂事”、“以后就好了”。   时间就在李炜的训练比赛,和巫洛阳的埋头学习之中,一晃而逝。   她们跟其他通过了高考独木桥的同学一起,走进了新的校园。   尽管她们之前就趁着李炜到北京比赛的机会,过来转过好几次。但真正以入学新生的身份踏入这座校园,这里的一切,对她们来说仍然是新鲜的。   周围的同学都是来自各地的精英,每一个都很优秀。这么多人汇集在一起,就给人以一种眼中所见的都变大了的感觉。   李炜越是了解这些,就越是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   如果没有跟上巫洛阳的脚步,哪怕她们在一起了,恐怕也只会渐行渐远,最终不得不分开。   而现在,虽然两人也不在一个学院,而且李炜还是要经常出去比赛,不能再像这一年那样,一整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能看到彼此,但是这种两个人正并肩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感觉,还是让李炜十分满足。   她本来就是个名人,又是这种整天乐呵呵的类型,自然很讨人喜欢。   没多久,巫洛阳的室友们就都跟她熟悉了起来,知道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不过即便如此,两人的感情之好,还是令人诧异。比如李炜,每天训练那么累,还会特意早起给巫洛阳送早餐。要知道,清大的校园占地面积不容小觑,两个学院距离颇远,跑一趟是很费工夫的。   而巫洛阳呢,看似没有为李炜做什么,总是李炜主动跑来找她。可但凡是稍微了解她性格的人,都会知道,李炜对她来说有多特别。   她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癖好,但李炜总是那个特例。   不过,这个时代的学生实在是见多识广,时间长了,除了羡慕她们感情好之外,也难免有人猜测,她们的关系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只是这种没有证据的事,大家私下猜测也就罢了,也没有人会拿到正主面前去问。   所以大学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很平静的。   特别是李炜,她在学校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除了巫洛阳之外,根本不关注其他人。   至于巫洛阳,她倒是在学校里,不过依旧像从前那样独来独往,不跟谁亲近,也不与人交心,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旁人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多少打量。   有这时间,多刷几套卷子,多做几个实验,不好吗?   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即使明知道不会为自己停留,也难免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而清大的年轻人,又跟以前巫洛阳的那些同学不一样。   因为都是来自各地的精英,对于自身的自信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以前没有人敢靠近巫洛阳,现在却总有勇士想要挑战难度。   巫洛阳吸取了自己唯一一次被人骚扰的经验,对于任何敢于靠近的生物,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都直接冷漠拒绝。   但是很怪,这些人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投入了。   巫洛阳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室友为她讲解了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如果你真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他们可能试一试就退散了。但你不是啊……”   “我不是?”巫洛阳大为诧异,“难道我还不够冷漠吗?”   “你对他们再冷漠,都是没有用的。”室友摇头叹息,“你对李炜有多好,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现在你对其他人越冷漠,就越是凸显出你对她的特别。看到她,人们就会知道,你并不是铁石心肠,你也有百炼钢城绕指柔的时候。”   “然后,他们就觉得自己可以称为这个特例?”巫洛阳还是不能理解。   室友微微一笑,颇具哲学地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谁会觉得自己不是特别的呢?”   “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巫洛阳说,她虚心请教室友,“那你认为,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除非你对外宣布,你和李炜在恋爱。”室友沉吟道,“这样,至少有九成半的人会直接退去。”   “剩下的半成呢?”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不愿意介入别人的感情。有些人反而会觉得,这样更有挑战性。——到这一步,就不光是感情的问题了,还涉及到更多复杂的心理,不过你不需要了解。”   “人类物种多样性真是从不令人失望。”巫洛阳点评。   室友一摆手,“别管那种人了,管不过来的。所以说——你要采纳我的建议吗?你和李炜,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应该是没有关系。”巫洛阳说。   室友很惊讶。她既然这么提议,至少有八成把握这两人是一对,没想到巫洛阳会这么说。   她一时拿不准是对方守口如瓶,还是自己看走了眼。   正要再问,视线扫到站在门外的人,不由微微一顿,“啊……”   巫洛阳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就见李炜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比赛回来,就直接跑到她这边来了。   她看着巫洛阳,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幽深难测。   室友看看她,又看看巫洛阳,令她失望的是,巫洛阳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李炜听到了那番对话。   所以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   “你回来了?”巫洛阳跟李炜打了个招呼,才转头看向室友,“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   “去吧。”室友摆摆手。   ……   正是春末夏初,校园里百花齐放,招摇又灿烂。她们沿着开满鲜花的小路往前走,时不时有风送来花香的气息,沁人心脾。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在李炜眼中都失了色。   沉默蔓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走入花丛身处,无人打扰之处,李炜才停下脚步。   她用力抓紧手中的行李箱拉杆,像是只有依靠着这东西才能站稳似的,用力了好几次,才吐出那个问题,“我们没有关系?”   巫洛阳本来是走在前面的,此时转过身来,正对着李炜。   “我也想着应该是有什么关系的。”她说,“不过,有个傻子到今天都没有对我表白过。没有表白,没有仪式,没有鲜花,没有礼物,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李炜绷紧的肩膀陡然松懈下来。   “又在捉弄我!”她忍不住磨了磨牙,心里又爱又恨,又拿巫洛阳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上前几步,把人抵在旁边的大树上,恨恨地吻上去。   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剧烈,这个吻也显得有些凶狠。   李炜报复一样地啃咬着,直到口中尝到腥甜的味道,才终于理智回笼,又厮磨了片刻,便把人放开了。   但她没有退远,跟巫洛阳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擦着鼻尖,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儿激荡的心绪,才咬着牙问她,“是不是只有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巫洛阳几乎是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微微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说出来,我就知道了。”   “巫洛阳。”   “嗯?”   “你一定是生来克我的。”   巫洛阳睁开眼睛,笑了,“说不定呢?”   “那我也还是爱你。”李炜又开始吻她,“怎么办啊,因为爱你,李炜才会是今天的李炜。你说我不爱你,就是否定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受不了的。”   “我知道了。”巫洛阳很温柔地说,抬头亲吻她的眼睛。   两人抱在一起缠绵了一会儿,李炜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直到这时,巫洛阳才开口解释,“我只是不想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没想到你会听到。”   “我见不得人吗?”李炜抬头望着她,眼底仿佛有火光。   其实她觉得室友的提议很有道理,只要公开两人的关系,就可以让绝大多数的追求者退散,这是最好的办法。   巫洛阳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   “嗯?”   “你现在是国家队的队员,是一名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家队的形象。”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脑门,“所以什么公开之类的,就不要想了。”   李炜也跟着叹气,“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役?”   “其实……”巫洛阳却说,“我还挺喜欢你在比赛场上的样子。说不定你退役之后,作为普通人的你,就会失去很多吸引力哦。”   李炜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竟然真的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有道理了!   于是她绝口不提什么退役的事,重新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一边跟巫洛阳并肩往前走,一边转移话题,“其实我有一个办法,解决你的那些追求者。”   “什么?”巫洛阳下意识地问。   李炜说,“我去把他们都打一顿,告诉他们只有打得过我,才有资格追求你,怎么样?”   巫洛阳:“……”她就多余问。   “你是想被处分,被禁赛?”巫洛阳十分无奈,“真照你说的做,那还不如直接公开呢。”   李炜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她。   巫洛阳立刻板起脸,“想都别想。”   李炜只好又把头转回去。   她不说话,巫洛阳反而有些不安心了。她伸手捏住李炜的下巴,把对方的脸转过来,问,“在想什么?”   李炜说,“没什么,只是在计算这次能放几天的假。”   她当然不会直接跟巫洛阳说,我在想鲜花,礼物,表白和仪式感。   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得到的才叫惊喜,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这么想想,也不怪巫洛阳会有所不满,确实,她从来没搞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毕竟有限的假期,只想跟巫洛阳一起待在家里胡天胡地,哪里想得到这些?   所以此刻,她也丝毫不怕巫洛阳会对自己的目的有所警觉,十分坦然地发出邀请,“今晚去我那里吗?”   是的,靠着这几年的补贴和奖金,李炜已经顺利在首都买上了房,虽然不大,但是两人总算有了一个固定的落脚点,否则李炜这个身份,连开房都不方便。   那个房子,买的时候巫洛阳提了意见,选在了距离训练基地更近的位置。   李炜本来是想选学校附近的,但被巫洛阳一句话说服了:“大学只上四年,我以后就不一定在这里了。”   不过也是因为距离远,只有李炜放假的时候,巫洛阳才会过去。   所以听到李炜这么问,她也确实没有多想,点头道,“去。不过我得先回去把实验做完,还等着交报告呢。”   “好哦。”李炜说,“那我等你一起?”   “你先回去吧。”巫洛阳看她,“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回去睡一会儿,买点菜,等我回来。”   这个回答丝毫不出李炜的预料,她笑着说,“我想你嘛。那我再送你回实验室?”   “走你的吧。”巫洛阳停下脚步,“我很快就回来了。”   李炜只好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巫洛阳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远去。但李炜走到一半,突然丢下行李箱跑回来。   “怎么了?”巫洛阳问。   李炜喘了两口气,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每次送我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下一次的相聚。”巫洛阳回答。   ……   按指纹锁的时候,巫洛阳的心跳无端地加速了几分。   但不等她弄明白这感觉是从何而来,门就已经打开了。拉开门,迎接她的是一捧热烈的红,怒放的红玫瑰携着淡淡的幽香撞进她的怀里,露出李炜带笑的脸,“欢迎回家!”   巫洛阳终于了然,怪不得今天李炜这么老实,让回来就回来了,原来是为了准备这些。   当时那句话假假真真,巫洛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分期盼。   但是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她发现,心动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迟疑而打任何折扣。   她上前一步,连花带人一起抱住。   “这么感动吗?”李炜扶着她的背,笑着说,“早知道,就早点给你买花了。”   巫洛阳松开手,白了她一眼,转头打量家里。很显然,李炜重新布置过了,除了鲜花之外,还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装饰,连墙上都贴了粉色的气球和丝带,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买来的。   虽然俗气,但看起来确实热闹。   很有婚礼现场的气氛。   巫洛阳打量完了,转头问身边的人,“还有什么?”   “还有仪式感。”李炜从背后扶着她的肩膀,推着人一路来到餐厅,“红酒牛排,烛光晚餐。”顿了顿,又补充,“临时定餐厅来不及了,我只能在家里自己做,以后有机会再出去吃。”   巫洛阳在自己的位置落座,“你什么时候学会煎牛排的?”   李炜有些心虚,声音都变小了,“现学的。”   然后又说,“不过你放心,我还做了别的。如果不好吃,你尝一尝就行了,都给我,你吃别的。”   事实证明,李炜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煎的牛排确实不怎么好吃,嚼着十分费劲。巫洛阳连尝的那块都没吃完,李炜全都接过去,又去厨房里端出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炒饭。   这个炒饭,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李炜是特意练过的,甚至还请教过大厨,而且完全按照巫洛阳的口味改良,算是她压箱底的手段了。   巫洛阳也确实很喜欢吃,每次都很给面子,能吃掉一大盘。   所以她也没有多想,拿起勺子就开始吃饭。   结果第一勺就舀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她看着李炜,实在很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这个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连的,“我见过戒指藏在奶油里的,藏在玫瑰花里的,藏在书里的,藏在遥控飞机里的,藏在冰淇淋里的……还真是第一次见藏在炒饭里的。能问问你的灵感来源吗?”   “因为这个你一定会吃啊。”李炜也很想搞得浪漫一点,但巫洛阳的口味太挑剔了,要确保她喜欢吃,太难了。   “所以。”巫洛阳用勺子把沾满油花、看起来越发璀璨夺目的戒指舀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那你打算怎么给我戴上它?”   李炜傻眼了。   📖 第十八个世界 📖 ◇ 第265章 我种田养你(1) ◇   ◎那么柔弱,一点风雨都经不起,只能依靠她。◎   “我……我去洗洗?”李炜有些心虚地说。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最后没忍住,先笑了出来,“你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笑,李炜也跟着笑了,小声说,“在想你。”   巫洛阳将装着戒指的勺子放在一边,问,“另外一只呢?”   “在这里。”李炜从裤子口袋里直接掏出了一枚指环,没留着盒子,大概是怕口袋太鼓了被巫洛阳看出端倪来——在这种小地方,她又意外地精明细致了。   巫洛阳将她手中这枚对自己而言明显大了一圈的戒指接过来,随手往拇指上一套,竟然也很合适。   于是她对李炜说,“这个是我的了,那个你拿走,随便怎么处理吧。”   “哦。”李炜低头看了一眼满是油润的戒指。   巫洛阳不得不提醒她,“不要自己乱洗,问一下店员,或者直接送去店里洗。”   虽然如果直接送去店里,可能会被店员用奇怪的视线打量吧。不过也说不定工作人员见多识广,早就不以为怪。   总之,虽然中间有一些奇怪的小插曲,但是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就是巫洛阳吃饭的过程中,李炜一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打量她,看得人替她着急。   巫洛阳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的炒饭,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李炜,问,“你是不是还准备了台词没说?”   “……是的。”李炜坐直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巫洛阳,对我来说,你是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我以前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把你摆在什么样的位置,现在我找到了,我把你藏在我的心里。希望我是那个能陪你一路沐浴和风细雨,走过冰雪严霜,一起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人。”   她说着,朝巫洛阳伸出手。   巫洛阳将戴了戒指的那只手搭在她的手上,低头笑了一下,“除了你,还有谁呢?”   李炜站起身,抓着巫洛阳的手微微用力,俯下身跟她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李炜认为,自己今天的惊喜姑且算是成功的,虽然除了一开始的玫瑰花之外,后面完全是她一直在惊,巫洛阳在笑。但不管怎么说,结局还是很美好的。   反正她在巫洛阳面前,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形象,现在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能让对方笑出来,就是她的成功。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说错了。在她们携手的这段人生之中,或许会有一些小的波折,但怎么都算不上冰雪严霜的程度,顺顺利利就走到了终点。   就连巫父巫母,在两人毕业之后,得知她们的关系,也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对。   那个时候,李炜和巫洛阳已经在首都定居,而长辈们却依然住在老家,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少了那种情绪上的拉扯与折磨,便也没有脱口而出的伤人言语。在自行冷静几个月之后,巫妈妈若无其事地打电话,叫她们回家过年。   两人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的时间,这件事便心照不宣地过去了。   一开始李炜还刻意跟巫洛阳分开住,没两天就抱着枕头去爬床了。巫父早上看到她从巫洛阳的房间里出来,就像瞎了一样,一脸平静地招呼她一起出门晨跑。   人到中年,这位长辈突然注重起了养生,为了保持身材,也开始锻炼身体了。   李炜为他老人家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锻炼方案,既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承受,又能够最大限度地得到锻炼,不至于做无用功,或者因为锻炼不当而伤了身体。   “比健身房的私教强多了。”巫父如此点评。   然后表情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她,“你到家里来也很多年了,什么时候改口?”   “谢谢爸!”李炜一激动,给了老父亲一个熊抱。   感受到她手臂和肩背的力量,巫父一边揉胳膊,一边在心里暗想,就这体格,一般男的也比不上她。巫洛阳跟她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家里的重活没人干,或者被人欺负什么的。   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女儿,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见过别人敢欺负她?   得到了家人的支持,李炜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从此之后,她在生活上风平浪静,在事业上所向披靡,为国家队争得了许多的荣誉。   要说大家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太低调了。   明明已经到了互联网信息时代,可是网络上关于她的消息,却基本上都是公开的行程,没有任何私人的消息,就连粉丝偶遇都没有过,简直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比完赛就消失了。   直到许多年后,当李炜终于在三十五岁的“高龄”退役,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出了柜,众人才恍然。   啊,她藏得这么深,当然不是因为她是个深柜姬佬,而是因为她的另一半,赫然竟是一位国宝级的科学家,保密等级巨高的那种,连带着身为她伴侣的李炜,也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外面才没有她的消息。   对于这样珠联璧合的一双情侣,即使她们的性向与普通人截然不同,公众也还是更愿意给予宽容的对待。   尤其是她们少年相识,一生扶持的故事,更是成为了一代传奇。   ……   巫洛阳轻轻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罐头里,挤得手脚都无法活动。   等她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发现这里跟罐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是一列火车,而且是那种老式的绿皮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和行礼,原本是三人座的位置上坐了五个人,也难怪她连动一下都难。因为人太多,车厢里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气味,即使开着车窗也没有任何改善。四周人声鼎沸,吵嚷得巫洛阳有些头疼。   这嘈杂的环境唤醒了她的记忆,巫洛阳终于想起来了。   她和坐在身边的几个青年男女,都是下乡的知青。而她此刻所在的这列火车,正是从上海开往西部山区。   她们插队的地方就在那里。   对于这趟旅程,无论是巫洛阳还是身边的人,显然都不太情愿。   现在早就不是那个知识青年们奋勇争先,主动报名,愿意到乡村去支持国家建设的时候了。她们这群人,都是被摊派到的名额。   而会被从上海送到西部山区,便足以说明这些年轻人们既没有特别出色的能力,更没有任何背景,就连在自己家里,也是最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否则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   ——同一辆车里,还有去其他地方的知青,但他们是走得最远的,条件据说也最差。   然而,就算在上海这座大城市,他们都是底层的底层,留在城里根本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和发展,但被“发配”到山区,虽他们而言依然是很难接受的事。   大家的心情本就苦闷,车上的条件又如此糟糕,上车没多久,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就忍不住哭了一场。   巫洛阳就是哭累了才睡着的。   结果一觉睡醒,不但没觉得好过一点,反而浑身上下都又酸又痛,更难受了。   偏偏周围都是人挤人,还不能站起来活动一下——站起来容易,想要再重新坐回去可就难了。   好在巫洛阳的位置就在窗边,她把脸转过去,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也就暂时地忘却了眼前的难受。   巫洛阳生得白净,五官精致,在这一批知青之中,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长相其实是有点不合时宜的,与身边的同龄人总是格格不入。然而,无论主流的声音怎样,也无法改变小年轻们会更多地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事实。   此刻,当她望着窗外出神,脸上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忧郁神色,就引得不少人暗暗关注,恨不得上前安慰一番。   可惜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巫洛阳被挤得动弹不得,他们也一样。   好在随着火车在一个个站台停靠,一波波的旅客下了车,虽然偶尔还有补上来的,但数量还是没有下去的多,过了最拥挤的那一段之后,车厢里便空了起来。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巫洛阳惊得身体微微一颤,回过头来。   巫洛阳身边和对面,原本都是女孩子挤在一起,但此刻,身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而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   在这个年代,能有这样一件衬衫,可谓是非常体面的了。至少他们这一批年轻人里,只有这么一件。   这也是这位男青年敢于上前与巫洛阳搭讪的底气。   “巫同学,你在想什么?”见巫洛阳看过来,男青年便朝她一笑,“有什么困难之处,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什么。”巫洛阳微微低头,“我只是在想我们要去的地方。”   “据说条件比较差。”男青年点了点头,但又说,“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去建设和改造它嘛!”   巫洛阳没说话。   男青年又道,“巫同学你放心,等到了地方,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让我们一起融入新的环境,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巫洛阳终于正眼看向她,轻颤的眼睫如同振翅的蝶,“谢谢你。”   男青年立刻在这目光之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连忙趁热打铁,自我介绍道,“我之前自我介绍过一次,不知道巫同学有没有记住,我叫黄桥。我家住在XX区,父母都在厂里上班,巫同学你呢?”   在知青内部,自然也是分了一二三等的。像黄桥这样的情况,算是条件最好的了。父母都是职工,只不过因为家里孩子太多,没法给他找到工作,只能让他下乡。同样因为没钱打点上下,他才分到了这里。   不过等到了插队的地方,他们这些人就统统都是“城里人”了,彼此之间并无分别。   所以黄桥选择这个话题,除了增进了解之外,也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巫洛阳微微蹙起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抱歉,黄同学,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当然。”黄桥连忙说,“那你休息。”   巫洛阳便又重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头靠着车厢壁,并且闭上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知青们从行李中翻出家里带来的干粮,狼吞虎咽起来。条件好一些的,还配了路菜。   车厢里顿时弥漫起各种食物的香味,虽然因为是冷食,不太明显,但对于巫洛阳而言,依旧是一种难言的折磨。此刻,她甚至觉得之前那种身体都动不了的拥挤,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因为那时,大家也不方便把东西拿出来吃。   巫洛阳将手按在隐隐作痛的胃部,眉间的折痕更深了。   这让暗中关注她的人相信她是真的不舒服,就算有心请她一起吃东西,也不敢上前打扰。   其实巫洛阳包里还是有一点干粮的。但是她不敢都吃完,因为还不知道到了那边之后究竟是什么情况。   其他人无论家里情况怎么差,多少总会给他们带上一点钱、粮票甚至米面,就算村里一时半会没有粮食分给他们,也不用担心。巫洛阳却什么都没有,不能不精打细算。   好在这就是最后一程路了。   巫洛阳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听说已经到站,不由悚然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不由望向车窗外。   在她睡过去的那段时间,火车已经驶过平原地区,穿山越岭,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下车的地方其实还好,尽管面积很小,而且只有一个十字路口隔开的两条街道,但毕竟是一座县城。但是到了这里,只是开始。在知青办办理了各种手续之后,他们被分配到了不同的村子,每个村两个人,然后就是在知青办等人来接。   “要等多久啊?”一个女知青问,又小声抱怨了一句,“就不能早点来吗?”   知青办主任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村里走到县城,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且等着吧。”   “两三个小时?”知青们顿时鼓噪起来,又有人问,“主任,那我们怎么过去?”   “怎么过去?当然是走过去!”主任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是来支援乡村的,不是来享福的,难不成还等着车来接吗?”   没人说话了。   但是知青们看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都不由发起愁来。   他们没有走过山路,还以为跟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好走,对于要走三个小时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虽然生在城里,但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出门一样靠走,在家照样干活。但是,带上那么多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   角落里,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的巫洛阳也是脸色煞白。   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冒金星了,本以为到了这里可以休息一下,没想到还要走两三个小时。   迟疑片刻,她终究还是从包里翻出一个玉米面窝头,默默啃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反应过来。这么长的路,不吃点东西还真受不了。   程怀燕走进知青办时,看到的就是知青们坐了一地,正在狼吞虎咽的情景。她本来只是随意地扫一眼,但视线落在那个蹲在角落啃玉米窝头的女孩身上,不由微微一顿。   程怀燕只上到初小毕业,作文都写不利索,自然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路边救下来的一窝幼鸟,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鸟,像是一只只的毛绒团子,啾啾地叫着,叫得她心软,明明自己也没多少粮食,却还是忍不住分了一把小米给它们。   她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直到知青办主任跟她打招呼,才回过神来。   “小程,你来得好早!”主任说。   程怀燕朝他笑了笑,“早点来早点回,不耽误地里的庄稼。主任,哪个是分给我们小塘村的?”   “我看看。”知青办主任低头翻了一下名册,提高声音喊,“黄桥!巫洛阳!接你们的人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两人身上。   很奇怪,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但是一样等人来接,有人先被接走了,似乎就得了什么好处似的,让人忍不住羡慕。   巫洛阳收起啃了一半的窝头,拎着自己唯一一个包站起来,快步走到前面去。   察觉到她的靠近,程怀燕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直到对方疑惑的视线投过来,才倏然回神。   这时黄桥也过来了,知青办主任就介绍道,“这是你们小塘村的程怀燕程组长。”   黄桥立刻热情地握住了程怀燕的手,“程组长,你可算来了,我们被分到村里,那就是一家人,见到家人,这心就踏实了!”   程怀燕也大方地跟他握手,“黄知青巫知青,欢迎你们来到小塘村。”   她说着,转头去看巫洛阳,似乎生怕她也要上来握手似的。   然而巫洛阳没来,她心里又有点失望。   程怀燕拍了拍脑袋,将这来得莫名的念头驱逐出去,“那咱们这就走了?”   说着,还帮黄桥拎了两袋行李,让对方颇不好意思之余,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而且,他们跟着程怀燕走了半天,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绕来绕去,又是爬坡上坎,终于来到了一个有些旧的采石场,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   程怀燕是牵着马来的!   也对,这里是山区,很多道路车子无法通行,自然只能依靠牲畜驮运。之前知青办主任只说没有车,大家都没想到还会有马。这样一来,至少行李不用自己扛了。   程怀燕的马是一匹毛色非常漂亮的大青马,马背上架着一副马鞍,正在甩着长长的马尾,伸长了脖子从旁边的箩筐里叼草吃。   黄桥一看眼睛就亮了,“这马看着真气派!”   程怀燕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来。虽然收敛得很快,但还是被巫洛阳看见了。她心想,这匹马应该是这位程组长养的了。   程怀燕从一块大石头上解下马缰绳,又从箩筐里抓了一把草喂给马儿,然后才抓住箩筐的边,一把将之抬了起来,架在了马鞍上。巫洛阳这才注意到,这箩筐是绑在一个“几”字形的木架子上,一边一个,正好用来装东西。   “把你们的行李放进去吧。”程怀燕回过头来说。   两人将行李放好,程怀燕就牵着马,领着他们走出了采石场。出门的时候,还给门口看守的老头付了一毛钱。   因为马背上的箩筐很占地方,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绕小巷子了,沿着宽阔的大路往前走,没多久就出了城。这时,程怀燕才跟他们介绍了一下小塘村的情况。   小塘村距离县城三小时的路程——说到这里,程怀燕特意转头打量了一下两位知青,又补充道,“不过那是我们走惯了山路的脚程,你们要走多久,得走了才知道。”   这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村子,一共四十几户,分成两组。因为土地都属于集体,平时怎么干活都是村里安排。因为这里是山区,土地不像平原那样一大块一大块,而是沿着山势开垦出的梯田,地方也比较分散,所以为了提高效率,平时干活都是以组为单位的。   程怀燕的组长,就是这么来的。   黄桥和巫洛阳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比他们年纪大多少的女孩,居然还是个领导!   黄桥立刻就是一通年少有为之类的夸赞。   程怀燕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只是村里人信得过我。”然后又说了一些别的。   总之,小塘村除了大队长和村支书之外,还有两个组长。至于他们到了之后会跟着哪个组干活,要看大队长和村支书的安排。   黄桥和巫洛阳都没在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一个村子两个组,正好来了两个知青,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一个组分一个。   按理说,他们现在认识了程怀燕,应该跟她搞好关系,去她的组里。但是呢,黄桥心里自有计较,程怀燕当然是很能干的,不过毕竟是个女孩,不说在她手底下干活憋不憋屈,就说组里跟另一个组竞争一些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抢得到?这就不好说。   所以他打算等到了地方,看看再说。   至于巫洛阳,她就算有心跟人搞好关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想得到程怀燕的关照,怎么也要给出去一些好处。可她两袖清风,包袱里除了几个窝头,就是两身衣服,几本书,哪一样能拿出去送礼?   这一沉默,之后就没人开口说话了。   一开始是不知道说什么,到后来就顾不上说话了——这山路和城里的大路完全不一样,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也就算了,那路上到处都是突出来的石头和陷下去的泥坑,崎岖坎坷,非常难走,稍稍一分神,就可能会摔跤。   巫洛阳两天只吃了半个窝头,踩在平地上都像是在踩棉花,何况是这种路?   尽管谨慎再谨慎,终于还是在下坡的时候,眼前一黑,直接栽了下去。   幸好她走得慢,就落在了后面,前面就是程怀燕,及时把人给扶住了,要不就让她这么顺着山路滚下去,说不定人就没了。   “你的脸色不对,生病了?”程怀燕皱起眉。   巫洛阳撑着她的手臂,想要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反而额头上沁出了一片冷汗。   前面的黄桥察觉到动静,也转回来,“巫同学怎么了?”   “好像是生病了。”程怀燕说。   黄桥一看她的脸色,也有些担心。巫洛阳长得就比一般人白,所以脸色发白也看不太出来,但是现在,那白里隐隐泛着青色,就叫人觉得很不妙了。   “这怎么办,去医院?”他有些心慌地问。   程怀燕扶着巫洛阳靠在山壁上坐下来,嘴里说,“我们哪有钱去医院?”   黄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队里当然不会没钱,而程怀燕出门,多少总会带一点在身上。但是这个钱,不可能花在一个刚来村里的知青身上。要是断了腿之类的外伤还好,至少看得见钱花在了哪里,但巫洛阳之前还好好的,突然这样,去了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钱花了,却没个结果,那就很难交代。   黄桥的行李里,当然也是有钱的。家里出不起几百块给他买个工作,但是给他拿一点压箱底的钱还是有的。   但是这钱,他也不可能花在巫洛阳身上,哪怕他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很有好感。   “你看着她。”在黄桥心里思量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程怀燕已经栓好了马,交代了一句,就匆匆走了。   过了一会儿,程怀燕回来了,手里捧着用路边摘的大片树叶做成的圆锥形杯子,里面装着满满的清水。她走到巫洛阳身边,先往她嘴里灌了一点,又用手沾了凉水,拍在她的脑门上。   黄桥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天气还很热,巫洛阳搞不好是中暑了。   果然,缓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人也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轻声说着,就要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赶路。   “你这样不行。”程怀燕皱着眉道。   “总不能耽误大家的时间。”巫洛阳说,“要不然,程组长你把路告诉我,你们先走,我在后面慢慢走。”   程怀燕猜想她是将自己那句“早点来早点回,地里的庄稼耽搁不起”听进去了。但不管怎么说,她来接的人,怎么也不能把人丢在路上。   况且……她又想起了那一窝毛绒绒的小鸟。   那么柔弱,一点风雨都经不起,只能依靠她。   “这样吧。”她回头对黄桥说,“照顾一下女同志,让她骑马,行吗?”   “啊?”黄桥没想到程怀燕会问自己,但还是忙不迭地点头,“行,当然行。”   程怀燕点点头,直接伸手将准备拒绝的人抱了起来,还顺手掂了掂,“还行,不太重。”说完就抱着她走到大青马旁边,双臂用力一举,就把人送上了箩筐中间的“几”字形木架。   “腿分开,踩在箩筐里,双手扶着前面。”程怀燕指挥着巫洛阳坐好,还不放心,自己牵着缰绳走在了前面。   骑马对巫洛阳来说是一种十分陌生的体验,而且绝对称不上好。因为马走起路来身体会摇晃,马背上的人自然也要跟着摇晃,让她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恐慌。   唯一的安慰是程怀燕在前面牵马,至少这匹马不会突然失控跑起来,把她甩飞出去。   好在这之后,没有再出现意外。   他们一行人走的时间,也确实比程怀燕预估的更久一些,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程怀燕先看了一眼巫洛阳的情况,把人放下来,才领着她们进村。   巫洛阳心下暗暗感激。   要是让村民们看到,知青来的第一天就骑了他们村里的马,连一点路都不愿意走,对她的印象恐怕会很糟糕。   村里是没有办公室的,要办事都是直接去大队长和村支书家里。去大队长家要穿过整个村子,村民们听见动静,纷纷走出来围观,手里还端着饭碗。黄桥和巫洛阳哪里经历过这个阵仗,都低着头走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一组组长黄家学也跟了上来。   两个知青,肯定有一个要分到他的组里。黄家学一看知青是一男一女,就立刻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男知青弄过来。   虽然大家都说,城里的学生估计娇贵得很,干不了农活。但不管怎么说,男孩的身体素质、力量等各方面,都肯定比女孩强一些,不那么容易拖后腿。   尤其是这个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可是身板看起来风吹就倒,哪里是干活的材料?   所以黄家学对黄桥十分热情。   黄桥还在考虑加入哪个组,自然不会得罪他。也就是走过去的路上,两人就因为同姓,认了个本家,黄桥已经叫上叔了。   程怀燕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最后的分组果然也没有出乎预料。在得知黄家学是大队长的侄儿之后,他一开口邀请,黄桥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的一组。剩下的巫洛阳,自然只能加入二组了。   偏偏黄家学还要说点场面话,“我也不是不想要巫知青,不过她是女孩子,在燕子的组里更方便一些。”   大队长就问,“燕子,你的意见呢?”   “我没意见。”程怀燕说,“不过大队长,原本计划是把牛棚划给知青们住,但是男女有别,恐怕不太方便。”   “这倒是个问题。”大队长闻言也有些发愁,“可是村里没有别的空房了。”   “我想,既然巫知青是我的组员,不如让她住在我家。毕竟牛棚离我们二组确实远了一些,干活的时候还得让人来叫她,也不方便。”程怀燕说。   “好!我就说么,燕子是咱们村里觉悟最高的同志。”大队长连连点头,“那你就带她回去吧。”   程怀燕点点头,示意巫洛阳跟自己走。   而屋子里,黄桥还在眼巴巴地看着黄家学。   虽然不知道那个牛棚是怎么回事,但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黄桥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去住牛棚——巫洛阳都能蹭老乡家住了,他为什么不能?   黄家学一脸为难。他家但凡多一间房,他也就答应了。毕竟城里来的知青,手里是有一些好东西的,然而他自家四个孩子,三间房都快住不下了,哪有多余的地方给黄桥?   “这样吧。”他领着黄桥从大队长家里出来,对他说,“我回头去问问哪家有空房子,让你住进去,条件比牛棚肯定要强一些,而且也可以跟他们搭伙吃饭,不用自己开火。不过呢,黄知青你也知道,村里大家都困难,多个人就多个麻烦,所以这个……”   黄桥立刻领会,“组长放心,我每个月多给几斤粮食,算是房租。”   那就没问题了。   ……   程怀燕走在路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牛棚是什么地方?”   她转头看了一眼,巫洛阳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跟她并着肩了。不知为何,这让程怀燕有点莫名的不自在,她连忙转回头,直视前方,一边解释道,“那是以前地主家的牛棚,不过现在里面早就没有牛了,村里一直没拿定主意用来干什么,房子就空着。”   斗地主,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空放着的房子,本来就坏的快,何况还是村里自建的土墙房?那牛棚已经塌了半边,尽管知青来之前,村里已经组织人手修缮整理过一次,但也就是把杂物清理掉,好的那一半用茅草重新铺了屋顶,又凑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其他全都光秃秃的。   相较之下,程怀燕家的房子虽然也是三间的土墙房,但至少家具齐全,屋顶铺的是瓦片,不会漏雨。   巫洛阳非常感激,“谢谢,我会帮家里干活的。”   程怀燕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巫洛阳没料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看她,面上一点疑惑。   “说到这个,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程怀燕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那个,你会补衣服吗?” 第266章 我种田养你(2) ◇   ◎枕头下方的位置,竟然放了一把刀!◎   程怀燕看着巫洛阳,巫洛阳看着程怀燕。   片刻后,程怀燕终于意识到对方的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她有些不敢置信,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   巫洛阳低下了头。   从程怀燕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明秀静美的侧脸,像是晚秋的红叶从树梢间坠落,即使再不懂得伤感的人,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她顿时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城里的女孩子——程怀燕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但对于住在村子里的乡亲们而言,“城里”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既然如此,城里的姑娘,不会补衣服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了。   “那个……”她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不会很正常……我也不会。”   巫洛阳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会学的。”   “也不用太勉强。”程怀燕说。但大概是怕巫洛阳立刻就打退堂鼓,又补了一句,“学不会也无所谓。”   巫洛阳不知为何,心情突然轻松了一些,她点头,“我知道了。”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学会这门程怀燕没有的技能。   毕竟她刚才虽然说了会帮家里干活,但是巫洛阳自己想想都觉得心虚,猜想那个家里能让自己干的活恐怕不会多。那些重活自不必说,轻省的活计里,她恐怕只会扫地擦桌子,连做饭都不会。   程怀燕会需要一个扫地擦桌子的帮手吗?   只有她也不会做的,学会了才有意义。而且,缝补衣服算来是比扫地擦桌子更轻省的活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程家。程怀燕先牵着马去了马棚——大青马是属于集体的,不过程怀燕在整个村子里养马养得最好,所以得到了单独照料一匹马的殊荣。   为此,村里还组织人手给她家搭了个马棚。搭的时候,程怀燕多准备了一些材料,请大家弄得大一些,不仅能养马,还能余出一半的地方来堆放柴火。   拴好马,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给食槽添满草料。   然后程怀燕才领着巫洛阳回了家。   刚到院子里,她就扬声喊,“小喜鹊,我回来了!”   几秒种后,从里面销起来的门被人打开,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惊喜地看向程怀燕,喊了一声,“姐姐!”然后才转过头,打量跟在她身边的巫洛阳。   “这是今天刚来的巫知青,巫洛阳,你叫她——”   程怀燕说到这里一顿,回过头来看巫洛阳。   巫洛阳连忙说,“你可以叫我洛阳姐姐。”   “洛阳姐姐!”小喜鹊立刻脆生生地叫了一句。   巫洛阳往前几步,爬上台阶走到门口,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动作突然一顿。   这个时候,按理说是应该给点礼物的,不用多贵重,一块糖,一个草编的小动物都可以。可是巫洛阳既没有,也不会。   这让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窘迫。   尽管程怀燕已经看过了她最狼狈的姿态,但是这一刻,巫洛阳还是因无地自容而低下了头。   手心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巫洛阳一愣,抬头看去。程怀燕朝她点头,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喜鹊。   巫洛阳把手摊开,里面果然是一颗糖。她眼神剧烈波动了几次,才将之递到小喜鹊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小喜鹊眼睛一亮,几乎想要伸手去接了,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转头去看程怀燕。直到程怀燕点了头,才欢呼一声,接过去,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含在嘴里抿那股甜味。   巫洛阳却没看她,而是在看程怀燕。   不用问她也知道糖是哪里来的,程怀燕去了一趟县城,小喜鹊在家里眼巴巴地等,肯定得带点儿什么回来,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分钱一颗的糖果。   但这个人情却让给了她。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   “你也太客气了。”程怀燕好笑地说,“这一天你说了几个谢谢,我都数不清了。以后住在家里,难道也这样吗?”   “我……”巫洛阳本来想说“我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的”,幸好及时止住了,“我会注意的。”   “洛阳姐姐住在我们家吗?”小喜鹊听到她们的对话,连忙问。   小孩子本来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巫洛阳是小喜鹊长到那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比画上的还好看,自然对她充满好感,何况巫洛阳还给了她糖吃!   “对。”程怀燕说着,鼻尖嗅到了饭菜的香气,不由皱眉,“你又做饭了?”   “我会做的嘛。”小喜鹊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松开了按着门板的手。   这一下,巫洛阳也闻到那从房间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了。饿了两天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   程怀燕本来还想说两句,见状推着巫洛阳进了门,只叮嘱了一句“你还小,下次等我回来做”,就说,“那就吃饭吧,赶了一早上的路,都饿了。”   小喜鹊对前一句充耳不闻,跑到碗柜那边拿了三个碗出来,动作熟练地装饭。   饭是用玉米面蒸的,筛得很细,而且又是刚刚蒸出来,又香又软,口感与巫洛阳的玉米面窝头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配菜是一大锅白菜土豆汤,没有任何油星,只在旁边放了一个辣椒做的蘸碟,算是添些滋味。   另外又有一碟大头菜,也没有炒过,直接端上来的。   即使如此,对巫洛阳来说,也已经足够丰富了。她不好意思夹菜,埋头猛扒了几口饭,差点把自己噎着。好在肚子里有了东西垫着,也不再那样烧得慌了,她才得以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吃菜。”程怀燕招呼她,本来想给她夹一筷子,又怕城里人讲究,不吃别人夹的菜,就只说,“这一锅菜中午就得吃完,不用省着。”又问,“你吃得惯辣椒吗?”   “我试试。”巫洛阳谨慎地说。   程怀燕家的这种辣椒,不知道怎么做的,闻起来非常香。巫洛阳夹了一片土豆,蜻蜓点水地沾了一点,入口香味更强烈了,虽然有点辣,但又有种令人上瘾的霸道。   不知为什么,巫洛阳突然想哭。   对于“滋味”二字,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巫洛阳生得太白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譬如现在,她明明已经强忍住了哭的冲动,但是眼圈周围一片的红,还是吓了程怀燕一跳,“不能吃辣,你就别吃了。”   “我就要吃!”巫洛阳说着,夹了一筷子白菜,在蘸水碗里滚了一圈,然后狠狠塞进嘴里。   眼泪几乎立刻就落下来了。   小喜鹊在旁边看着,见她被辣哭了都还要吃,不知怎么有点不敢说话,也低头扒饭。   程怀燕已经猜到她并不仅仅是被辣哭的了,反而说,“也好,我们这边雨水多、湿气重,所以才吃辣子。你早晚都要适应的,多尝试一下也好。”   然后起身,给她拿了一条小毛巾。   巫洛阳把碗放在桌上,一手筷子一手毛巾,哭一声吃一口,直到一碗饭吃完了,她才稍稍遏制住了那突然涌上来的情绪。   幸好……幸好有辣椒。   吃完饭,小喜鹊动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巫洛阳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就听程怀燕说,“我得去地里了,耽误了半天工,今天恐怕要收得晚一点,你是跟我去,还是跟小喜鹊在家?”   从程怀燕的想法来说,当然是觉得巫洛阳留在家休息比较好。毕竟巫洛阳路上才晕过一次,虽然是骑马回来的,但是她或许还是需要休息一下。   但她还是开口问了,因为现在全村的人都在等着看知青是什么样子,要是今天巫洛阳不去,落在别人的眼睛里,就不知道会说什么了。   哪怕干不了活,至少态度要摆出来。   毕竟乡亲们本来也没有指望城里来的十几岁的学生有多么能干。   巫洛阳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连忙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走吧。”程怀燕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儿拿来了一双手套。看针线就知道这东西一定是自己做的,走线歪歪扭扭,完全就是把两块剪好的布缝了一下而已。   看来程怀燕说她不会做针线,是很客观的评价。   而这种程度的针线,巫洛阳琢磨着,自己应该不至于学不会。   她一边想,一边听程怀燕的吩咐戴上手套,“你没干过农活,手很容易磨起泡,戴上这个会好一点。”   巫洛阳又想说谢谢,但开口之前想起来程怀燕让她不要客气,于是只好闭上嘴,扛着锄头跟在对方身后。路上程怀燕又去牵了马,不过这一次,她将几字形架子上的箩筐拆了下来,只带了架子。   要去的地方距离村子不太远,就是爬坡下坡有些累。   到了地头上,这会儿大家都在吃饭。忙起来的时候,村民们是不回家吃饭的,往往是家里的老人孩子做好了送来,就在地头上吃。吃饭的时候,自然也说些闲话。   所以巫洛阳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因为她长得好看,更因为这种好看,与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人们指点着,议论着。但此刻,巫洛阳却没有了一开始进村时被人打量的慌张,她站在程怀燕身后,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似乎就无法伤害到她分毫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程怀燕站在田埂上说,“这就是分到我们小塘村的巫知青,巫洛阳,大家都认识一下。”   “是只来了一个吗?”有人大声问。   “两个,有个分去了一组。”程怀燕回道,“巫知青是从上海来的,身体不太好,以前也没干过农活,大家要多多帮助她,共同进步!”   老乡们对于共同进步没什么兴趣,都好奇地打量着巫洛阳。   有开朗外向的人直接开口跟她招呼,“巫知青,上海是什么样子?”   其实从大队长到村民,大家说的都是一口本地土话。幸而本地话和普通话一样,都是以北方方言打底,巫洛阳虽然听得有些吃力,但不至于完全不懂。   她想了想,简单地跟大家说了一些上海的景点和特色食物。   当一个人回想某个地方的时候,第一印象,一定是那里的食物。也许是因为哭过了一场,心底那些淤积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巫洛阳已经不像在火车上那样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她坦然地说起大城市的繁华热闹,也坦然地说起自己的囊中羞涩。   并不是所有住在大城市里的人,都在享福。   这让乡民们的心理稍微平衡了一些,对待巫洛阳也有了半个自己人的亲热。   所以吃完了饭,回到地里干活,见巫洛阳连锄头都不会拿,大家也没有嫌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贡献出自己的经验和绝活,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这一天的工作是收土豆,对于手臂没太多力气的巫洛阳而言,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让她最不好意思的是,因为不熟练,她总是会挖破土豆。   坏了的土豆放不了多久,卖相也不好,就被单独捡出来,回去之后各家都分一点。也许是因为这会儿大家都缺粮食,就算分到的是破土豆,也总比没有好,反正没有人因此责怪巫洛阳。   慢慢的,她倒是摸索出了一点技巧来,虽然还是慢,但看起来有点样子了。   其实学这些不难,真正折磨人的是酸痛的手臂和被磨得发痛的掌心。   好在没多久,程怀燕就说挖得差不多了,自己带着几个壮劳力继续挖,剩下的人都被分配去捡土豆。先用撮箕装了,然后再倒进麻袋里。   一直忙到天色暗下来,程怀燕又领着壮劳力们去备马,将麻袋扛过去,放在几字形的架子上,捆好之后让马儿驮回村里去。   总共四匹马,来回几趟才将所有的土豆运走。众人收拾农具,在晚霞的余晖里往回走。   巫洛阳完全是咬牙坚持到这时候,已经一分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跟着人群走在晚风吹拂的小路上,远远地看见村子里的屋顶,还有从瓦片间升起的袅袅炊烟,她又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地方,只要脚踏实地的劳作,就能活下去,贫穷却安稳。   ……   她们到家的时候,小喜鹊再次做好了饭。   不过这次,程怀燕没有再说什么。   山村里是没有电灯的,煤油灯也得省着用,点灯做饭这事太奢侈了,而且也不方便。小喜鹊提前做好了饭,她们就可以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就着天光吃饭。   饭菜都和早上一样,还是没什么油水,不过至少肚子是填饱了的。   锡锅里装了水,坐在炉子上,借着做饭的余火烧热了,正好用来洗漱。   没有灯,自然也很难有什么娱乐,再说白天也够累了,所以洗完就直接上床睡觉。   “家里就一张床。”程怀燕这时才对巫洛阳说,“你可能得跟我和小喜鹊挤一挤了,不介意吧?”   巫洛阳摇头,“当然不会。”   其实就算程家有多余的床,她也没有被褥。要不是程怀燕好心,她现在应该在牛棚里睡床板呢。   程怀燕领着她进屋,顺手从炉边拿了火柴,点燃煤油灯,举着去了睡觉的房间。   床是木架子床,床头放着一个三开柜和一个大木箱,箱子上堆着不少衣服。另一边的窗下,摆了一排的咸菜坛子,走进来还能闻到一点味道。   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些书本。   巫洛阳冷不丁地在这里看到书,不由微微一愣。   程怀燕已经挂好了灯,回过头来,见她在看那些书,顿时不自在起来,解释道,“小喜鹊今年上学了,我就把这些课本找出来给她用。”   反正再交钱买一套是没有的。   巫洛阳点点头,没有贸然上前翻看,转身走到程怀燕身边。   而程怀燕已经从三开柜里拿出了针线盒,站在灯下朝她伸出手,“你手上起水泡了吧?得挑开,不然明天磨破了更难受。”   巫洛阳看着灯光下闪着寒芒的针,心下生怯,却也只能咬牙递出自己的手,把头别到一边去不看。   程怀燕托着她的手,只在旁边扎一个小洞,将里面的组织液挤出来,一边说,“没有药,就不挑破了,有点疼,你忍一忍。”   确实,挑的时候,挤的时候都不觉得疼,只有水泡鼓起来的皮重新贴到肉上,才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但是据程怀燕说,这样的话,明天醒来皮就会重新长到肉上,再干活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受了。虽然之后它还是会被磨破,但是不会起水泡了。   “等长出茧子就好了。”她这样安慰巫洛阳。   但是,看着眼前这只白皙干净、指尖细细,一看就从未经过劳作的手,程怀燕心里又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一种美即将被摧毁,她只是……有点可惜。   挑完了水泡,小喜鹊也进屋来了,程怀燕就收起针线盒,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枕头。不过她没有将这个枕头给巫洛阳,而是换了自己在用的那个给她,又解释道,“这是我爸妈用过的。”   看这个家就知道,她的父母,当然已经不在了。   巫洛阳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急促地伸手接过枕头。   在程怀燕转身去放自己的枕头时,巫洛阳眼尖地发现,枕头下方的位置,竟然放了一把刀!   她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程怀燕再厉害,也是个年轻女孩。一个年轻的姐姐带着妹妹生活,难保不会有人打什么主意,自然要昼夜防范。   其实现在想想,程怀燕难道是生下来就这么厉害的吗?不知道她父母去世了多久,但或许,正是因为失去了父母,必须要自己挑起生活的重担,她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因为不够能干,在村里是生活不下去的,何况还要养活一个幼妹。   但是很显然,程怀燕做得很好,恐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她甚至还有余力送小喜鹊去上学!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只需要养活自己一个,还有程怀燕帮忙,就连做饭都有小喜鹊,没道理还过不好。   ……   话是这样说,但是第二天早上,巫洛阳迷迷糊糊地被小喜鹊叫醒时,仅仅只是翻了个身,就全身酸痛得恨不能瘫在床上。   她忍着那股劲爬起来,踩在地上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行走,洗漱,吃饭,平时简简单单的事,对于此刻的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她很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真的还能干活,但还是扛着锄头,跟在程怀燕身后,慢吞吞地往地里走。   今天仍然还是收土豆。   虽然程怀燕昨晚给她挑了水泡,但今天还是没有安排她挖土豆。而是让她将地里大块的石头捡出来,在边界处垒成一道矮墙。   山地就是这样,年年都能挖出好多的石块,不捡出来很不方便。   这样的活计,以往都是等冬天翻地的时候才做,不过程怀燕安排给巫洛阳,大家也没什么意见。因为程怀燕同时也说了,巫洛阳的工作量比不上别人,不能拿满工分,就给她算了六个。   巫洛阳感激她的照顾,就更不愿意让人说她徇私,忍着浑身的酸痛,一刻都不敢停下。   等中午小喜鹊送饭来的时候,她腰都直不起来了。   程怀燕支使小喜鹊来给她捶背,又说,“都是这样的,开头捱过去,习惯了就好。”   “我知道。”巫洛阳点头。   别的知青,或许还在期望着什么时候政策变了,可以回城,但是巫洛阳不一样,她是没有退路的。   在巫洛阳这样想着的时候,小塘村的另一位知青黄桥,也在想她。   黄桥昨天也是直接被组长黄家学拎到地里,干了一下午的活。他是男的,黄家学可没给他任何照顾,直接让他挖了一下午的土豆,最后还说他干得太少,只记了三个工分。   黄桥有些不满,但他也没当着黄家学的面表现出来。反正他和这些乡下人不一样,并不完全靠工分吃饭。   黄家学给他找了一户人家借住,有单独的房间和床。但是睡得再好,起来也是浑身酸痛。   虽然家里的条件不算好,但黄桥是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儿子,在家的时候虽然也帮着干活,但基本上就是搬搬东西而已,哪里受过这个?   他本来想请一天假休息,但黄家学说最近正是抢收的时候,等过了这一阵,活少了,工分算得也少,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干。   等收完了庄稼,交上公粮,就要分粮食了。   他们来得本来就晚,根本干不了几天活,要是再请假,能分得的就更少了。   他带来的粮食,粮票和钱有限,哪里经得起这么吃?   就只能硬着头皮下地了。   但是黄桥没有巫洛阳那样的韧性,更不会觉得磨洋工会对不起组长黄家学,所以干得十分敷衍,能歇就歇。这样的态度,黄家学当然也不惯他,居然说今天只能给他算五个工分!   他觉得自己信错了人,黄家学也觉得自己挑错了人。   要是选了那个女娃娃,她是女孩,长得又漂亮,大家都肯照顾一下,干得少也不会有意见。黄桥呢,一个男的只能拿五个工分,这已经不是拖后腿,而是丢人了。他都不知道大队长和村支书问起来要怎么说。   既然心里已经放弃黄桥了,他自然不会客气,索性扣工分,让组员们知道自己是公正的。   本来组里确实有人看不惯黄桥,听到黄家学这么说,就不吭气了。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在村里算得上是壮劳力。拿十个工分是常事,那种手脚麻利的,一天十二个工分也有。不说男的,很多女人拿的也是十个工分,像燕子那种,拿十二个工分大家也都服气。   五个工分,就看着城里来的知青怎么养活自己吧。   黄桥这种会来事儿的人,哪里察觉不到其他人态度的变化?本来昨天,他们还隐隐奉承着他这个“城里人”,追着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今天就是另一张脸了。   他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巫洛阳肯定比他更惨。   黄桥有心在放工之后去找巫洛阳说说话。相信以她现在的处境,只要自己稍微给点好处,就能让她死心塌地。   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回去之后坐下就不想起来,索性放弃了。   现在这种状态,他也没那个心思。   他没有心,村民们却有。一组的知青是这个样子,他们自然好奇二组的情况,吃过了晚饭,就在村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打听到了。   人家虽然是个女孩,确实也不会干地里的活,但是肯学肯干,态度就不一样。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组的人听完巫洛阳的表现,对黄桥更加看不上了。   黄桥第二天就从人们的闲谈之中得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如遭雷击。   他当然不信巫洛阳是靠自己,那必然就是程怀燕照顾她。早知道他也去二组了,组长是个年轻女孩,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扣分,而且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甩这些村里的土老帽几条街,只要略施手段……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这倒是让黄桥开动起了脑筋。现在去找程怀燕肯定不行,也不方便,但是组里其他的女孩呢?   乡下地方,大部分孩子跟程怀燕一样,上个初小就算了。甚至还有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材料,连初小都毕不了业,直接辍学的。这些孩子,七八岁就跟着下地,十二三岁已经是个能挣工分的劳力,到十七八岁时,已经完全是熟手了,哪怕是女孩也一样利索。   要是能找人帮自己干一部分活,他也就能喘口气了。   ……   几天之后,地里的土豆都收回来了,巫洛阳身上的酸痛也消退了很多。   她的掌心和指节磨出了茧子,人晒黑了一些,但是看着反而比刚来的时候更精神了。毕竟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餐餐都能吃饱,尽管劳作很辛苦,身体反而更结实了一些。   不过毕竟没有多少油水,吃的也不过堪堪足够消耗,又晒黑了,乍一看竟比之前更瘦了一些。   只有当她转过头来看人的时候,眼底的亮光才让人觉得,她的状态很好。   程怀燕收回视线,心情就像是回到了将养了半个月的小鸟送归的那一天。   它们已经开始学飞了,虽然翅膀仍旧稚嫩,却注定翱翔蓝天。   今天她们的工作是掰玉米。   出门的时候,小喜鹊也跟她们一起。土豆收完了,但是地里多少会落下一些,像小喜鹊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会拎着篮子去地里找那些漏网土豆。找到的土豆,可以交给村里算一些工分,也可以留下做自家的口粮。   巫洛阳本来觉得,那么多人在地里干活,遗漏的土豆应该是少数,然而事实上,小喜鹊的收获颇为惊人。   “很多人活干得糙,会漏下很多。”程怀燕跟她解释。   小喜鹊小声说,“也有一些人是故意的。”   巫洛阳有些吃惊,“故意的?”   “是啊。”小喜鹊说,“他们把土豆埋起来,在地里留下记号,到时候让自家孩子去找,一找一个准。”   巫洛阳恍然。看来不管是在哪里,都免不了会有这种事。公家的东西,虽说之后会分到户,但哪比得上自家的?再说了,他们做得隐蔽,只能说是打擦边球,就算被发现了,只要数目不多,说是漏下的也说得过去。   这种事,程怀燕知道,大队长和村支书未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巫洛阳相信,程怀燕不会做这种事。   因为她是拿十二个工分的,而且当组长本来就有补贴,养马也有,养活两个人绰绰有余,用不着这样。可是,如果穷困潦倒,家里揭不开锅了呢?   如果没有程怀燕,独自一人在小塘村生活的她,在摸清楚规则之后,恐怕也会加入其中。   第二天再掰玉米的时候,巫洛阳就注意到,很多人确实是会故意放过那种很小的玉米苞。这种苞里的玉米总共只有指节长,而且上面的玉米粒也稀稀拉拉,没多少分量。   这样的玉米,收回去也会被单独挑出来,分粮食的时候也不算它。既然如此,大家就不算是占公家的便宜了。   巫洛阳立刻入乡随俗,也跟着忽略它们。   她本来有心记住这些玉米的位置,回去告诉小喜鹊的,奈何她在小塘村,至今连路都认不全,更不要说记别的,只能作罢。   收玉米,总体来说是个比挖土豆轻省一些的活计,但是也不好过。因为玉米叶子会割人,尤其是被太阳一晒,再碰到人身上,立刻就能带起一片红痕。   尤其是巫洛阳,虽然晒了几天太阳,但仍然是细皮嫩肉,所受的折磨比旁人更甚。   脖子是重灾区。尽管程怀燕替她准备了带围脖的草帽,效果也十分一般。   每天回家,巫洛阳都要打上肥皂,用温水一遍一遍地擦洗。即使如此,也能看出这一片的皮肤和明显比别处更红,而且轻轻一碰就疼。   最后是小喜鹊贡献出了自己的甘油。   这是程怀燕买给她冬天擦脸擦手的。小孩子皮肤嫩,被冷风一吹就会皲裂,冬天上课时教室里跟冰窟一样,手脚也容易生冻疮或是干裂,擦一擦油会好很多。   不知道是确实有效还是心理作用,巫洛阳擦了也觉得好多了。   乡村的生活很辛苦,不过巫洛阳的心态却越来越平和。有时候,早上梳头,对着碎了一半的镜子里的自己,她会觉得很陌生。   陌生,但没什么不好。   至少现在,她终于不用日夜惶惶于那些不知何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噩梦。   ……   收了玉米之后,因为地里的水稻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他们终于有了几天的空闲。   说是空闲,其实也闲不起来,男人们要修整农具和房屋,女人们则侍弄家里的菜地,陆续开始腌制各种咸菜,为过冬做准备。   程怀燕就更忙了,因为她只有一个人,所有的活儿都要做。   平时她带着组员们在地里干活,就看得出来比别人都利索,但巫洛阳也是知道她开始摆弄家里的这些东西,才发现程怀燕比自己认为的更能干。   休息的第一天上午,巫洛阳睡到天亮了才起来——虽然每天都睡得很早,但大概是因为身体负荷太大,巫洛阳总觉得睡不够,都不知道程怀燕和小喜鹊是怎么天不亮就起床的。平时全靠小喜鹊叫,她才没错过时间,今天没人叫,就直接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睛,就闻到了玉米饭的香气。   其实真说起来,粗粮就是粗粮,玉米磨得再细,口感跟大米白面也是比不了的。但是小塘村的玉米,有一种城里买的玉米面所没有的香气,很能引动人的食欲。   巫洛阳穿好衣服出门,就见程怀燕在火炉上架了一个大铁锅,正在用一只大甑子蒸饭。   刚刚的香气,就是程怀燕揭开甑盖查看的时候弥漫出来的。   这会儿,她将甑子端下来,直接将蒸好的玉米饭倒在大簸箕里。回头看到巫洛阳,就笑着用木勺切了一小块下来,递给她,“尝尝,这么吃很香的。”   巫洛阳接过来咬了一口,那原本只是鼻子享受到的香气,就弥漫在了口腔里。   她说,“感觉和平时吃的不太一样。”   “嗯,这样蒸出来太干了,所以才能结块,放一放就拉嗓子,得加水,然后再蒸一次。”程怀燕说。   她一边说,一边用瓢从桶里舀水,然后一手水瓢一手木勺,一边浇水一边将结块的饭拍散,拌匀,确保水分均匀地渗入其中。连着用了几瓢水,才把一甑饭拌好。   村里条件好一些的人家,会在这一步加一些米饭就去,口感会更好一些。   程怀燕将甑子重新放在锅上,等这上汽。   巫洛阳看她轻轻松松拎起那只大甑子,忍不住想到刚来的那天,程怀燕抱着她送到马背上。   感觉比抱一只甑子更轻松。   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说,“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程怀燕笑了起来,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都是练出来的。”   “很厉害。”巫洛阳真心实意地说。   程怀燕摇头,“巫知青,你是大城市的人,以前应该见过很多厉害的人吧?我这个算什么。”   “不一样。”巫洛阳认真地说,“他们有他们的厉害,这不影响我觉得你厉害。” 第267章 我种田养你(3) ◇   ◎程怀燕的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的掌心。◎   秋风送爽,乡下的清晨,空气清新极了,吸一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巫洛阳洗漱完,程怀燕从火塘里扒出来几个烧好的土豆给她,“你没赶上过早,吃这个对付一下吧,一会儿饭蒸好,就该吃中饭了。”   巫洛阳伸手接过来,被烫了一下,连忙将之放在地上。   程怀燕笑了起来。虽然已经逐渐适应了乡村生活,但很显然,细皮嫩肉的城里人,在这方面还是很难跟村民们一样。   她伸手将土豆捡回去,随便在地上找了一块厚木屑,这是劈柴的时候掉下来的,生火很好用,程怀燕用比较锋利的那一边,在土豆上刮了一下,表面那一层烧脆了的灰扑扑的皮被刮去,露出下面金黄酥脆的锅巴。   刮了一遍,她又细心地将没有刮到的地方剥干净,才将之递到巫洛阳手中,“吃吧。”   “谢谢。”就算知道程怀燕不喜欢听自己道谢,巫洛阳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她说不出来,但感觉这种照顾和日常生活中给予的方便不一样。   程怀燕笑了笑,没说话。但等巫洛阳快吃完了,她又剥好一个新的等着。直到巫洛阳吃饱了,摆手说不要,她才把剩下的都吃了。   “小喜鹊呢?”巫洛阳后知后觉地问。   程怀燕说,“她一早就出去找玉米了。”   巫洛阳点点头,左右看看,发现家里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就对程怀燕说,“我出去走走。”   程怀燕看了她一眼,“好。”   其实她有一点担心,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没有道理,巫洛阳年纪不大,但也是个能独立生活的人了。程怀燕自己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家里家外的活全都能上手,还做得又快又好。没道理巫洛阳自己出去走走,就会出什么事。   但她还是没来由的担心。   程怀燕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对巫洛阳,可能就像是看护雏鸟一样,哪怕明知道她迟早会飞,却还是免不了会有各种担忧。   担忧归担忧,她也没有拦着。巫洛阳迟早要跟村子里的人接触,她自己愿意主动走出这一步,不是坏事。   巫洛阳当然不是漫无目的地逛。   这段时间虽然很忙,但她也基本上了解了程怀燕在村子里的人际关系。   小塘村是一个复合型的村寨,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是后来搬迁过来的,只有两个大姓是本地人。不过现在,村子里掌握话语权的反而是外来户。大队长、村支书和两个生产组的组长,全都由外姓人担任。   程家在村子里没有什么根基,程怀燕父亲那一辈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姑姑都外嫁了,父母去世之后,姓程的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不过,程怀燕的爷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前也当过大队长,受过他恩惠的人多,对她自然都肯照顾。   其中跟程怀燕关系最近的,是杨家和龙家。杨家就在程家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龙家是村支书家。这两个姓,人数都很不少,上一辈生了七八个孩子,这一辈也差不多,枝繁叶茂,在村子里说话也硬气。   而且这两家都是二组的。   程怀燕能当上二组的组长,除了她有个嫁到镇上粮站的姑妈之外,也是因为这两家的鼎力支持。   这会儿,巫洛阳就假装去看菜园,溜达着来到了杨家门口。   杨家老一辈去世之后,就分家了,总共分了四户,其中一户另外要了宅基地自己造房子,住得远一些,剩下的都在程家隔壁。这会儿,杨家的妯娌们正带着孩子坐在门口洗洗刷刷,看到她过来,彼此推攘了一会儿,就有人开口招呼,“巫知青,这是去哪里?”   对于这个闭塞的小山村而言,一切外间的消息都是新鲜的。两个知青的到来,私底下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现在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至少有一半跟他们有关。   巫洛阳是二组的知青,二组的组员们说得更多的当然是她。   她的外貌,她的普通话口音,她嘴里那些以前从未见过的新鲜事,她干活时慢吞吞的速度……全都是人们热议的话题。   大家尤其喜欢听她说大城市的事。   这让她们在她面前,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但是又止不住那种好奇。   巫洛阳等的就是这一声招呼,笑着走过去,说,“我去菜园里看看。”   “你们家的菜长得好。”有人夸道,“燕子是厉害,里里外外什么都会打整。”   有人给巫洛阳让座,她道谢坐了,看向一位伯妈手中拿着的针线,带着一点故意的笑,说,“是厉害,不过也有她不会的啊。”   众人立刻就会意了,都笑,“缝补上的事情,她是真的真的不行。我看啊,小喜鹊都做得比她好。”   “这也没办法,她操心的事情那么多。”   “谁说不是,她爸妈在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时候都说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谁想得到……”有人感慨起来。   巫洛阳连忙竖起耳朵,然而她们就只说了这一句,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时间过得也快,再过几年等小喜鹊长大了,家里这些事就有人操心了。”   “话是这么说。”巫洛阳掩住心底的失望,说,“不过我也不好意思在她家里白吃白住,别的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感觉还是能做的。”   “哦……哦。”众人终于明白她的来意,都点头说,“应该的,你有心。”   巫洛阳就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我以前没学过这些,只能请伯妈们教我了。”   对于城里的女孩不会缝补的事,大家都很能接受。反正在她们的概念之中,住在城里,那就是享福了。既然是享福,那当然就不用做她们这些杂事。   巫洛阳肯学,她们当然也愿意教,当下就指点起来,还给她找了针线和碎布头练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这上面确实有几分天赋,巫洛阳发现,只要放慢速度,她缝出来的针脚就是能看的,至少比程怀燕自己缝的齐整一些。而且在众人的指点下,她还学会了几种针法,以及衣服怎么拆、怎么补,才能不留痕迹。   直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巫洛阳才带着满脑袋的新知识回家。   小喜鹊已经回来了,吃过午饭,她要去上学——村里的小学,非常因时因地制宜,上课时间是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半。这样半大的孩子早上可以在家帮忙做些杂务,放学了也来得及回家煮饭。前阵子最忙的时候,学校还放了几天秋收假。   等她走了,程怀燕问巫洛阳,“我要上山,你呢,跟我一起去还是待在家里?”   如果是平时,巫洛阳当然是要跟着去的。但今天,她正好想实践一下自己刚刚学会的东西,便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那你休息。”程怀燕也不勉强,背着背篓和柴刀走了。   送她出了门,巫洛阳就进了卧室,查看起箱子上堆着的那些衣服。果然,她之前没有看错,这些都是坏掉了,但还没来得及补、甚至是裂口太大,已经不好补的衣服。   衣服是洗过的,毕竟对于物资匮乏的乡村而言,旧衣服就算坏到不能穿,布料拆开也可以用来做别的,不可能直接丢掉。   嗯……其实这时的城里,一般人家也是如此。   巫洛阳挑选了一下,找出了一条小孩子的裤子。这应该是小喜鹊穿的,摔倒之后弄破了膝盖那一块。因为缺了布料,没法缝起来了事,就被程怀燕搁置了。   旁边的笸箩里放着针线、剪刀和碎布头等物。巫洛阳将裤子放在里面,端着它坐到了门口。   其实做针线看起来好像很悠闲,但一直勾着脑袋,对脖颈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而且巫洛阳发现,缝衣服虽然不要多大的力气,但是手指也还是会被针磨得发痛,尤其是布料比较厚的地方,要用手指抵着针推进去,推完就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好在虽然磕磕绊绊,但总算是在程怀燕回家之前,把这条裤子补好了。   巫洛阳抖开来看了一下效果,自己挺满意的。   希望程怀燕和小喜鹊看到的时候,也会高兴。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对接下来的时光生出几分期待。   不多时,小喜鹊就放学回来了。   巫洛阳注意到,她的书包也旧了,边上有不少磨坏的地方,虽然还没破洞,但是也相差不远了。书包的针线倒是很好,做得十分仔细。巫洛阳猜想,这应该是程怀燕的母亲在世时做给她的,能用到现在,已经是因为主人很爱惜了。   回头也可以琢磨琢磨怎么修补一番。毕竟小喜鹊今年才开始上学,这书包估计还要用很久呢。   程怀燕还没回来,巫洛阳没急着将补好的裤子拿出来,而是跟着小喜鹊,看她生火做饭。   程家的炉灶,是用泥土自己夯的,就靠着墙根垒起来,烟道顺着墙壁通到屋檐下。灶分成上下两层,中间是一块镂空的石板,上层烧火,下层是灰塘,早上程怀燕的土豆,就是埋在这里烧熟的。   巫洛阳上过中学,知道这种结构是因为燃烧需要足够的氧气,柴架在石板上,上下都通风,自然就燃烧得更加充分。   小喜鹊从马棚里抓了一大把松木的枝丫,先在灶里搭了个中空的三角锥,然后再在上面放上树枝,一层细的,一层粗的。最后,她划开火柴,伸进三角锥的中间,将松枝点燃。   火苗很快就腾了起来,由下往上,逐渐点燃树枝。等火势旺一些,就可以添大柴了。   看起来挺简单的,巫洛阳心想,下次可以试一试。   生起了火,小喜鹊又找出饭盆,从早上程怀燕蒸饭的大甑子里往外舀饭。   用玉米面蒸饭的工序很复杂,而且费时费力。所以程怀燕一般是一次性蒸几天的,平时热一热就行。   也是因为这样,小喜鹊才能在家里煮好饭等她们。   巫洛阳见状,连忙上前帮忙。端着这么重的盆,对于六岁的小孩子而言,还是有些困难了。   舀出来的饭再一次结了块,要仔细地压散了,热出来口感才会好。因为巫洛阳接手了这个活计,小喜鹊就又去削土豆。   等锅里的水烧开了,将切成片的土豆和白菜梗放进去,再放上蒸架,把饭盆放在上面,盖上锅盖.。等到土豆煮好,饭也就热透了,饭端出来之后,再往里放上菜叶子,最后再把菜全都舀出来,锅里添上水,用余火加热。   这样下来,半小时就能做好一顿饭,只需要一笼火,两三根大柴,不仅能吃上热饭热菜,还能烧些热水洗漱。   总的来说,煮饭也没什么难度。   这主要是因为家里没有什么调料,更没有油,饭菜也就没什么花样。   然而即便如此,据巫洛阳这段时间浅显的了解来看,程家的生活在整个小塘村,不能说很好,但也算是中游水平了。至少吃的是干饭,而且每顿都能吃饱。   太阳快落山时,程怀燕终于踩着夕阳的余晖回来了。   她背了满满一背篓的草,满到什么程度呢?上面冒出来的草已经快有背篓那么高了,用藤条捆在背篓上才不至于掉下去。   这还不算,程怀燕肩上还扛了一根十几厘米粗的木头。长长的木头,尾端几乎拖到地上。被她放下来的时候,砸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哪里来的木头?”巫洛阳走过去问。   程怀燕一边将背篓放下来,一边说,“路上看到的,是棵松树,已经枯死了,我就砍了,这一阵的柴火不缺了。”   离得近了,巫洛阳注意到,她额头上,脸上,脖颈里,全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在夕阳的光里闪闪发亮。程怀燕端着脸盆,走到水缸边去舀水,巫洛阳连忙道,“锅里有热水。”   “不用。”程怀燕转头朝她笑了一下,“我用冷水就行,锅里的你和小喜鹊留着用吧。”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巫洛阳觉得心跳有些快。   好像连天边的夕阳都重新变得灼人了。   过了一会儿,程怀燕从屋里出来了,身上换了一套衣服,今天穿的则装在脸盆里端着,走到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开始用肥皂搓衣服。   “我来吧。”巫洛阳走过去,小声说。   “怎么能让你做这个?”程怀燕笑了一下。巫洛阳发现,她真是个爱笑的人。   “我怎么不能做?”她有些莫名。   程怀燕头也不抬地揉衣服,口里含糊地说,“……反正不能。”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很快又对巫洛阳说,“我背篓里有好东西,你去看看?”   “什么东西?”巫洛阳狐疑地问,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起身,走到背篓边,动手拆上面的藤条。   等到把上面冒出来的草卸了,巫洛阳才发现,程怀燕割的草就只有这么多。背篓里只是用草做了个窝,遮挡别人的视线,实际上装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野果山货。   其中有一半是各种各样的菌子,巫洛阳一个都认不得。只能怀着谨慎的态度,将它们捡出来放在提篮里。   另一半也很丰富,有野柿子,野梨,野李子,另外还有猕猴桃和一种巫洛阳认不出来的水果。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大捧指头大小的野生栗子和榛子!   “怎么这么多,你也太能干了!”巫洛阳一边用容器分拣,一边赞叹地说。   还在搓衣服的程怀燕闻言,抬头看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在山里辛苦奔波一天的疲惫,似乎都在对方的称赞和笑脸之中消弭了。   ……   这一天的晚饭吃得比平时早,太阳已经落山了,余晖却将晚霞染成了一片绚丽的彩色。天穹高远,她们就坐在院子里,吹着风,一边闲谈一边吃饭。饭菜的味道虽然寡淡,但是随着胃部被食物填满,整个人似乎也得到了一种超乎象形的满足。   吃完饭,程怀燕就开始收拾带回来的野果。   这些野果几乎都不能吃,要放很长一段时间,等软了之后才好下口。   “不用太期待。”她跟巫洛阳说,“野果的味道一般都很酸涩的,唔……猕猴桃和八月瓜会好一些,是甜的。”   “总比没有好吧。”巫洛阳倒是不在意,“这些我都没吃过。其实在城里,想吃上水果也不容易。”   所以她已经很知足了。   野果们被整齐地排放在框里,用东西盖住,放到床底。   菌子用水泡起来,等明天再洗,这样下锅的时候会更新鲜。不过程怀燕还是从中挑出了一朵红褐色,看起来长得非常规整的,洗干净之后递给巫洛阳,“这种是可以生吃的,尝尝看?”   巫洛阳怀疑地打量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咬了一小片。   这种菌子叫奶浆菌,因为撕开它的时候,菌肉里会渗出白色的液体。一开始巫洛阳觉得口感有些奇怪,但多嚼两口,就能感觉到那种脆爽鲜甜,难怪大家要生吃它了。   “这东西用油炒过更香。”程怀燕说,“可惜不能放。等年底村里杀猪了,就有油了。不过再过一阵子,可以去摘马桑菌,那个晒干了可以存很久,等过年的时候用来炖鸡。”   她说到这里,排着坐在台阶上的三人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目光满怀期待。   程家养了两只鸡,都是母鸡,用来下蛋的。原本就算过年,程怀燕也不会舍得杀,不过现在巫洛阳来了,明年可以多养一只鸡,她就没那么计较了。   三人一边畅想,一边磕榛子。   程怀燕和小喜鹊显然都很熟练,直接抓住榛子用牙齿咬破,就可以剥出果仁来吃。   巫洛阳看得目瞪口呆,自己跟着尝试了一下,险些把牙给崩了。   程怀燕忍笑给她找了一个小锤子,“用这个砸吧。”   巫洛阳屈辱地接了过来。   要不是榛子真的好吃,又是村里难得能吃到的零嘴,她就要生气了!   即使用锤子,她的技术也不熟练,听着耳边咔嚓咔嚓的声音,心里忍不住着急,差点儿砸到手指。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   握成拳的手指摊开,露出里面已经剥好的榛子仁,满满一把。   “给你,别生气了。”程怀燕朝她这边靠过来,轻声说。   巫洛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程怀燕另一边的小喜鹊,见她没有发现,才伸手接了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贼一样,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但是,别人磕的榛子果然味道更好。   “明年咱们在自留地里种点瓜子花生。”程怀燕突然说。   巫洛阳嚼着榛子仁,“那不是没地方种菜了?”   “占不了多少地方。”程怀燕说,“边上有个地方是沙土,种菜不出,正好种花生。瓜子沿着栅栏种一圈,应该就够了。”   “我同意!”小喜鹊他突然把头伸过来,高高地举起右手。   姓程的同意了,巫洛阳自然就没有立场反对了。   榛子磕完,天色也完全黑下来了。不过今晚有月亮,她们便没有急着回去睡觉。   小喜鹊去找她的小伙伴们玩了,小孩子凑在一起,即便是黑天里,也有无数的游戏可以玩,热闹得很。   巫洛阳和程怀燕坐在月光里。   这应该是个很适合交心的场景,不过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静谧。现实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这时远去了,只留下一道沐浴着月华的精神,清净悠远。   不知过了多久,夜似乎渐渐深了,原本此起彼伏的那些喧嚣声也逐渐隐去。   程怀燕突然问,“你会唱歌吗?”   “嗯?”巫洛阳从那种魂魄冯虚御风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愣了一下,但并不觉得这个问题突兀。是啊,程怀燕这样一说,她也觉得,这样的夜晚是很适合唱歌的。   “会是会的吧。”她有些迟疑地说,“不过我唱得不好。”   “总比我好。”程怀燕说,“我只会唱学校里教的那几首歌,感觉都不适合这样的晚上。”   “那……我随便唱一首?”   “嗯。”程怀燕的声音低低的。   巫洛阳想了想,选好了要唱的歌,又清了清嗓子,才轻声开口。   程怀燕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不由有些迷茫。不过没多久,她就被这首歌柔美的曲调所征服,不再试图去理解歌词了。   巫洛阳唱完一遍,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仿佛连空气里的余音都静下去了,程怀燕才开口,“这不是中文?”   “是一首俄文歌。”巫洛阳说。   “哦。”程怀燕呆呆地应了一声。虽然从第一眼看到巫洛阳,她就知道,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直到这一刻,程怀燕才意识到,这两个世界的差别有多大。   她没有问巫洛阳为什么会唱俄文歌,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国家和老大哥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巫洛阳会俄语的事如果传出去,恐怕会掀起无数的风波。   呆了一会儿,她才说,“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巫洛阳突然笑了起来,她说,“因为听不懂,你才觉得很好听。”   “为什么?”程怀燕好奇地问。   巫洛阳说,“因为这是一首情歌。”   这是一个奇妙的时代,人们可以坦然而大方地对人介绍自己的伴侣:“这是我爱人。”可是,他们却羞于谈“情”,夫妻之间更像同志,连结婚都要背语录。   而在小塘村这样的小山村里,婚姻更多的是“合适”,是“搭伙过日子”。   少年的情思被时代的洪流所冲刷,漫无影踪。   可是没有人能否认,它很美。   程怀燕沉默了一会儿,说,“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红莓花儿开》。”   “我记住了。”程怀燕说。   也许,哪一天,等她能够听懂这首歌的歌词,就能离巫洛阳更近一些了吧?   之后,她们没有再说话。直到小喜鹊玩够了回来,才起身去洗漱睡觉。   屋子里太黑了,程怀燕又点起了油灯。   脱衣服的时候,她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笸箩,不由伸手拿起了那条被补好的裤子,“这条裤子……”声音顿了顿,“是你补的?”   巫洛阳回头一看,才意识到程怀燕带回来的东西太多,她竟然已经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是啊,我也没事做,跟隔壁杨伯妈请教了一下,就随便补了补。”   “你这还叫随便?”程怀燕抗议,“你真的没有学过针线吗?今天是第一次做?我不相信。”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这时小喜鹊也已经发现这是自己的裤子,挤到了程怀燕身边,拿起裤子一看,顿时叫了一声,“哇,补得好好看,比新裤子好看!”   村里人讲究的是实用主义,哪里破了,剪一块布缝上去,遮住破口就行了。讲究一些的主妇,也顶多是选颜色适合搭配的布片,针线细密一些,缝成个口袋的式样。   然而巫洛阳却是在破口处,用碎布头缝出了一朵花。   这条本来普普通通的裤子,因为坏了还没法穿,却在她的手里焕发新生,变得洋气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巫洛阳对小喜鹊说。   趁机回避了程怀燕的那一堆问题。说自己确实第一天学,就做得比她好了那么多?好像在炫耀似的,那不是巫洛阳的本意。   她是希望……希望自己在这个家是有用的,而且是不可替代的那种。   至少不是什么事都需要别人来照顾,连小喜鹊都比她更能干。   她没有回答,程怀燕也没有追问,只是抓住了她的右手,举在油灯下打量,“手给我看看,扎疼了吧?”   “还行。”巫洛阳不自在地挣了一下,没挣脱。   程怀燕已经看到了她手指上被针扎到的地方。她有些懊恼,但也只是从笸箩里翻出来一个东西,套在巫洛阳的手指上,“这个是顶针。针推不进去的地方,用它来推就会好很多。怪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巫洛阳心想我故意瞒着你,你又不知道我会做这个,怎么会平白无故提起?   不过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收回来,打量着像是一枚指环的顶针。当然它要比戒指宽很多,金属的触感微微冰凉,却让巫洛阳感觉自己一下子就专业了起来。   程怀燕想了想,还给她介绍了一下笸箩里的其他工具。   有用来拔针的,有用来绷住布料的……一应俱全。   巫洛阳不由得想,程怀燕的妈妈一定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村里人说,程怀燕以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话当然是夸张了,不过,她一定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些,所以也没来得及从母亲那里继承她的手艺。   程怀燕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没有再说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吹灯睡了。   ……   第二天,小喜鹊就穿着那条巫洛阳补好的裤子去上学了。   巫洛阳看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不由好笑。小孩子真容易满足啊,一条补过的裤子,也能成为她骄傲的理由。   才这么一想,转身就看到程怀燕拎着一件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这件衣服,背后这里被刺刮坏了,你能补吗?”她问巫洛阳。   不知为何,巫洛阳莫名觉得她好像是在跟小喜鹊争宠,于是摸着鼻子答应了下来,“我试试看。”   这个破口直接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就不是一朵花能解决的问题了。就算真的做出来了,穿上去的效果估计也很一言难尽。巫洛阳思量半晌,决定给它缝一只动物上去。   本来巫洛阳是想缝一只熊的,因为感觉这个形象莫名地契合程怀燕这个人。   但是她没见过熊,真动了手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倒是灵光一闪,想到自己看过的《西游记》连环画,最后决定缝一只猴子。   很显然,猴子的难度跟花差得太多了。巫洛阳又是个新手,很多地方根本不知道怎么弄,于是只好端着笸箩去隔壁杨家求助。伯妈们看她昨天才请教,今天居然就开始补衣服了,都觉得这实在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所以有问必答,把自己多年的经验倾囊相授。   即使如此,巫洛阳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有成果,只能慢慢做了。   她回去跟程怀燕说了这事。本来还怕程怀燕不高兴,但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反而很满意的样子,说,“不用急,慢慢来,慢工出细活。”   又将刚刚炒好的栗子递给她,让她吃。   说起这炒栗子,那可费工夫了。程怀燕一早起来,就去塘边挖了那种很细的沙子回来,淘洗干净之后晾干,然后才跟栗子一起放在锅里炒。用这种办法,栗子受热均匀,就不容易炸开,口感也更绵软。   巫洛阳剥开一个栗子,一股浓烈的香气立刻弥漫出来,让她忍不住惊喜地道,“好香!”   “喜欢就多吃点,趁热吃,冷了就没那么好的味道了。”程怀燕说。   虽然这么说,但巫洛阳还是给小喜鹊单独留了一份,这才坐在门口薄栗子吃,一边看程怀燕劈柴。   但凡她做的是别的什么活儿,巫洛阳也就过去帮忙了。但是用斧头劈柴这个技能,她觉得自己就算再在小塘村待上几年,估计也学不会。不过,看程怀燕做这件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感。   当她高高举起斧头的时候,双臂和肩颈、后背的肌肉绷紧,充满了力量感。而当斧头劈下,落在放在墩子上的木柴上,将之一分为二时,那种干脆利落,更让人赞叹。   没多久,昨天扛回来的那根松木就被程怀燕劈成了差不多长的木柴。她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马棚空着的那边。劈柴的时候看着挺多,但是放进棚里,似乎也没占太多的地方。   “这些柴能烧多久?”巫洛阳问。   “烧不了多久,估计到冬天就没了。”程怀燕擦着汗说,“等秋收完了,还得去山上砍一些柴,存着过冬。”   小塘村是没有煤烧的,但这里的冬天,却非常冷,甚至有一两个月会下雪。那个时候,火是一天到晚都不能熄的,不储备足够多的木柴,根本过不了冬。   “到时候我也去帮忙。”巫洛阳说。   把树扛回来她肯定做不到,但跟着修剪一下枝丫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行吧。”程怀燕笑了一下,“不让你去,我怕你冬天不好意思烤火。”   巫洛阳本来想反驳,但想一想,又觉得如果是刚来这里时的自己,可能真的会不好意思。但是现在,她渐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客气了。   她端着栗子走到程怀燕身边,趁她休息的时候,将自己剥好的栗子递了过去。   算是昨晚程怀燕帮她剥榛子的回礼。   她本以为程怀燕会伸手接过去,没想到这家伙一低头,直接用嘴从她的手里吸走了所有的栗子。   这个过程中,程怀燕的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的掌心。   酥痒的感觉顺着皮肤渗入肌理,一直钻进心里去。巫洛阳慌得连忙收回了手,握成拳放在身侧,以抵御那突如其来的悸动。 第268章 我种田养你(4) ◇   ◎程怀燕一下子就心软了。◎   又过了几天,田里的稻子陆续黄了,生产队就开始组织收稻子。   这个活看起来好玩,但是割稻子的人要一直弯着腰,打稻子的人要一直挥舞胳膊,都不轻松。从早忙到晚,回家吃完饭就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就连程怀燕这种精力充沛的人,话都变少了很多。   好在小塘村是山区,水资源不算丰富,全靠天然的山泉水灌溉,稻田的数量自然也少,几天就收完了所有的稻子。   不过这次没有休息,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雨季快要来了,所以趁着天气好,大家一鼓作气,将地里的红薯也收了回来。至此,今年的秋收就全部结束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扫尾的工作。   比如玉米地里的秸秆还要砍下来,存放好,作为牛马冬天的口粮。田里的谷草也一样,等晒干之后就要收回来。留在田地里的根也要挖出来,堆在地里晒干,等冬天的时候烧了肥地。   不过这些琐碎的活计,就可以慢慢来了。   现在重中之重的,是上交公粮。   交公粮要选最好的那部分粮食,村民们为此又忙碌了几天,才将所有的粮食都装好,用马驮着运到镇上的粮站。   程怀燕是肯定要跟队的,不仅是因为她是二组的组长,更因为她的大姑和姑爷都在粮站上班。借着这个便利,程怀燕将巫洛阳也带上了。一方面,留在村里要干的活不少,巫洛阳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另一方面,镇上开了一家供销社,也可以顺便买一些东西。   通往镇上的路虽然也是山路,但要比之前从县城回来的路要宽敞平整太多。   巫洛阳有些奇怪,程怀燕解释说,“从村子里运东西到镇上去比较频繁,这条路也短,每年冬天都会组织人手过来修整,所以会好走一些。”   去县城的路,当然不是说就没有修整了。但走三四个小时的路,修的话就要好几天时间。通常来说,每隔三四年,才会修整一次。而且主要是砍伐一下路边长出来的杂草灌木,以及砌一下垮塌的地方,至于平整甚至拓宽道路,那工程量就太大了。   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上县城的需求。   一般的物资购买,在镇上就可以完成——去镇上的路,成年人走个三四十分钟就到了,比去县城方便太多。   小病小痛,镇上的卫生院也能开药。如果是大病,大多数也等不到送去县城,人就已经没了。   小塘村的人,一年也就去两三次县城。那么路修不修,影响也就不大了。有时去县城的人顺便带上镰刀柴刀,把路上比较遮挡的地方砍一砍割一割,也能将就用。   “所以今年冬天也要来修路吗?”巫洛阳问。   程怀燕以为她是不想在冬天出门,就说,“放心吧,一家只出一个人。”   巫洛阳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说,“我以前还以为,种地就是农忙的时候干活,农闲的时候休息。但是现在看来,一年四季恐怕没有真正休息的时候。”   “差不多。”程怀燕说,“要把地侍弄得精细一些,冬天也不能闲着。翻地,烧灰,堆肥……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而且,除了地里的活,还有家里的活,村里的活,以及像是修路这种预计之外的活。   休息的时候当然不是没有,但确实比想象中更加辛苦。   而且一年忙到头,收入也是很微薄的。很多人家,年底分到的粮食,根本吃不到第二年分粮,中间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   对现在的巫洛阳而言,走上半小时的山路,已经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了。众人说说笑笑,不觉已经来到了镇上。   到了这里,众人先去粮站门口等着,让程怀燕进去找人。   巫洛阳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程家还有这个关系。难怪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在村子里能有这样的威信和地位,除了自己能干之外,也少不了亲朋们的帮衬。   而且很快,巫洛阳就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么看重这个关系了。   他们在村子里称量好的粮食,一袋是足足的二百斤,到了这里的秤上,就只有一百七了。巫洛阳心下诧异,但是看众人面上神色如常,就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   果然无论在什么地方,总难免会有这种事。   没多久,程怀燕领着姑爷过来,跟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那人微微点头。   等所有的粮食都过了秤,那人再打开袋子查看质量的时候,给小塘村的公粮记的品质都提了至少一个档。   这个品质看起来不影响什么,因为品质再好,也还是要上交足数的粮食。可是各个村子每年的物资配发,以及村集体和村干部的各种评先评优,看的都是这个。   交完了公粮,大家看向程怀燕的眼神就更加亲热了,招呼她一起去供销社买东西。   能被分到交公粮这个任务的村民,基本上都是在村子里很有能耐的,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去,每年的收入除了留下明年的口粮,还能余下一点钱,用来改善生活。   几人牵着马来到了供销社门口。   这里卖的东西,对于村民们来说已经足够丰富了,但在巫洛阳看来,无论品种还是数量都略显寒酸。   不过即便如此,两手空空的她也什么都买不起。所以程怀燕问她要什么,她都只是摇头。程怀燕见状,也不问了,自己看好什么就买什么。她先买了盐和菜籽油,看了看,又称了一点糖,本来还想买点饼干,不过问价的时候被巫洛阳拉住了。   “怎么了?”   “买饼干不如买面粉。”巫洛阳小声说。   程怀燕点点头,但是没有在这里买面粉。等从店里出去了,她才对巫洛阳说,“我们去打米的地方问问有没有灰面。那个面粉是本地的麦子打的,不如这里卖的白,但是更便宜。”   巫洛阳当然没意见。   她们去了打米的地方,果然有卖灰面的。不过最后程怀燕还是没买,因为这里的东西可以直接用粮食来换,她打算等分了粮再来。   之后,程怀燕又将自己买的糖果分了一半出来,拎着去了大姑家。   今天借了他们的人情,当然要去看看。   大姑和姑爷都在上班,家里只有老人孩子,见到程怀燕都很亲热。因为她除了糖果之外,还带了一大袋子的东西,里面装了土豆,红薯和玉米,还有程怀燕从菜园里摘的白菜和萝卜。   这样经常走动又很大方的亲戚,谁能不喜欢呢?   老人还热情地留饭,不过程怀燕说家里还有事,只喝了一杯水就走了。   这一天晚上,巫洛阳来到小塘村之后,第一次吃到了炒菜。菜籽油算不算荤不好说,但是炒菜确实比水煮的菜有滋味得多。特别是程怀燕炒菜之前先煸了一下干辣椒和葱姜蒜,那霸道的香味一散开,隔壁几家都能闻到。   而且土豆在大铁锅里烙出一层金黄酥脆的锅巴,味道又和灶下烤出来的不一样,也是平时很难享受到的。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撑了,所以吃完饭,大家难得没有动弹,而是瘫在椅子上,一边吹着惬意的晚风,一边闲聊。   “等过几天分粮食了,就去换面粉,回来烤饼干。”程怀燕畅想道。   小喜鹊吸了一下口水,“可是,姐姐你会烤饼干吗?”   “我不会,你洛阳姐姐会。”程怀燕说。   巫洛阳一愣,“我不会啊?”   “你不会?”程怀燕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扭头看她,“你不会你今天说买饼干不如买面粉?”   巫洛阳很无辜地与她对视,“我只是觉得饼干太贵了。买面粉也不一定要烤饼干啊,也可以做一些别的,包子馒头什么的……”   程怀燕却没有放下心,追问道,“你会做包子馒头?”   巫洛阳的声音更小了,“阿拉是上海人,怎么可能会做面食?”   “你可真是——”程怀燕又好气又好笑,伸长手臂,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算了,到时候我去问问村里有哪家会做这些。实在不行就自己摸索着做,那包子馒头,一开始不也是别人摸索出来的吗?”   巫洛阳躲了两次,没躲开她的手指,还是被戳了一下,不服输地伸出手臂,想戳回来,结果两张椅子之间的距离太远,她的手臂比程怀燕的短,根本连人都没够着。   程怀燕看到她凌空挥舞了两下手臂,不由笑出了声。   巫洛阳瞪着她。   程怀燕笑了几声,连忙憋住了,整了整表情,朝巫洛阳身处胳膊,“我错了,给你戳。”   巫洛阳狠狠掐了她一把,转过头去了。   ……   交完公粮,之后就是激动人心的分粮食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巫洛阳才在来到小塘村之后,第一次见到了黄桥。   而黄桥现在的状态,让她有些吃惊。   巫洛阳自己,这几个月晒黑了不少,身体也结识了许多。黄桥看起来却还是刚来时的样子,皮肤白净,穿着那件的确良的衬衫,站在一众灰头土脸的村民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这让巫洛阳十分疑惑,因为她自己有程怀燕照顾,适应这里的生活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黄桥是怎么做到的?   一组的族长黄家学虽然跟他认了亲戚,但是也不可能照顾到这份上吧?   而黄桥带来的东西,巫洛阳至少也能猜到七分,不可能让她在小塘村过得那么舒服。   不过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出现在了黄桥身边,跟他说话,态度很亲昵的样子,中途甚至挽了一下黄桥的胳膊。这种情态,巫洛阳太熟悉了,那些陷入恋爱中的女孩,看起来都是这样的。   黄桥跟小塘村的女孩恋爱了?   巫洛阳有些吃惊,可是内心里,好像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对于他们这种外来人员而言,想要迅速融入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只不过大部分的知青看不上乡下人而已。但是,与辛苦的下地劳作比起来,这种看不上就无关紧要了。   黄桥只是选择了一条比较轻松的路。   巫洛阳知道下地干活的辛苦,更知道从上海来到这里的落差,所以对于这种选择,她可以理解。   也许是因为她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的时间太长,黄桥突然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巫洛阳没有移开视线,表现得很坦然。作为小塘村唯二的知青,难得见了面,关注一下对方不是应该的吗?   倒是黄桥自己,对上巫洛阳的视线,竟然慌张了一瞬,忙不迭地转开了眼。   也许是因为曾经对巫洛阳有过好感,甚至曾经站在比较高高在上的角度对巫洛阳表示过怜惜,现在被巫洛阳看到自己的选择,黄桥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羞恼。   他最初的计划,当然不是跟小塘村的女孩恋爱甚至结婚。他只打算利用自己的皮相和趣味,吸引几个女孩帮自己干活,但却不对她们表态。   谁知道这小塘村的姑娘们也不傻,黄桥只想钓着她们,可是她们没有吃到饵料,便都不愿上钩。   平时听他说说话,跟着笑一笑没什么,却绝对不会在关系没有明确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替他干活。   毕竟对这个闭塞的山村而言,一丁点小事就能掀起无数流言蜚语,何况是男婚女嫁之事?无论是女孩还是女方的家长,对此都很谨慎。   没办法,黄桥只能从自己的目标之中选了一个家境最好的,走一对一的路线。   这个被他看上的女孩,是大队长的孙女,叫黄小兰。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黄桥又不是真的想恋爱,只是想吃软饭,那当然要选身份最高的。而且黄小兰身为大队长的孙女,家境在小塘村是最好的,平时吃得好,还能稍微打扮一下,在一众女孩之间自然是最亮眼的存在。   正好他就借助在黄小兰家,所以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自从跟黄小兰在一起之后,黄桥每天分到的都是最轻省,还不用晒太阳的活计。虽然只有四五个工分,但是黄家不收他的房钱和口粮,黄小兰还每天补贴他一个鸡蛋,他不用靠工分生活,也就不在意了。   此刻,对上巫洛阳的视线,黄桥虽然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不对,应该说,看到巫洛阳之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了。   巫洛阳不过是在村里干了两个月的活而已,白皙的皮肤就黑了好几个度,从前她身上那种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已经彻底消失,看起来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了。   黄桥是绝对不愿意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对于回城还满怀希望,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彻彻底底变成了村里人的样子,回城之后岂不是就成了笑柄?到时候,那些体面的工作,还看得上他吗?   于是,短暂的羞恼之后,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安抚,于是挺直了背,又看了回去。   但巫洛阳早就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能承担结果就好。   ……   粮食是按工分分的,巫洛阳尽管已经很努力,最近已经能够每天拿八个工分,但是分到手的粮食,数量还是不多。   看着这些粮食,她不由自失一笑。   其实这样看来,她和黄桥也没什么分别,如果不是程怀燕无私的照拂,她哪怕再怎么努力,最初的这段时间,日子也一定会过得很艰难。   只不过黄桥心怀侥幸,而她一开始就看清了自己的路。   以后,我会有能力偿还回去的,巫洛阳这样想着,便也渐渐静下了心,不再纠结这种问题了。   分完粮食的第二天,程怀燕就去镇上换了面粉回来,顺便还打了一些稻子,准备留到过年的时候吃。至于剩下的稻子,她全都卖了,换成钱存了起来。   这些钱付了小喜鹊的学费,要买一些必须的日用品,也就不剩什么了。   程怀燕在村里打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没什么做面食的经验,只好回家自己琢磨。   但是第一步,她就卡住了,“面粉里加水揉面,加冷水还是热水?”   巫洛阳跟她面面相觑,也有些拿不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先加冷水试试?”   程怀燕倒是一点不忐忑,半瓢冷水加进去。结果搅一搅,发现水多了,只能再加面。巫洛阳突然想到那个“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笑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叮嘱程怀燕,“你少少的加,别一下子加太多,又要加水。”   程怀燕的动作谨慎了一些,好不容易才揉出面团的样子,但是怎么都不光滑,还粘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印象,她觉得揉面就是要多揉才好,于是抱着盆揉了一个小时。小喜鹊问她累不累的时候,还说,“这不就跟洗衣服一样,轻轻松松。”   揉完之后,面团似乎确实更光滑了一些。   于是就切小块上锅蒸了。   结果蒸完之后,根本就不是馒头应该有的松软,完全是一块结实的面饼。要说难吃,那倒也不至于,精粮细面怎么会难吃?但是……他不对劲啊!   “为什么会这样?”程怀燕咬着馒头,百思不得其解。   巫洛阳迟疑地说,“那个,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要加什么东西发酵,才会有馒头的那种松软。”   “加什么?”   “碳酸氢钠?又叫小苏打。”   “这是什么?”初小毕业的程怀燕一脸茫然,“供销社好像也没有卖的。”   “算了。”最后她选择放弃,“反正家里还有油,我们做烙饼好了。”   好在烙饼非常成功,被油烙过的饼十分酥脆,又油又香,小喜鹊吃得头都不抬。吃完了,还说,“这个饼好吃,姐姐,我们明年再做吧?”   巫洛阳听得又好笑又心酸,但是心里也不免升起几分疑惑。   听小喜鹊的说法,再看程怀燕生疏的样子,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做这些。但是她们家的条件没有那么糟糕,程怀燕人又大方,以前难道没有买这些来改善一下生活吗?   这个问题她没有当着程怀燕的面问,好像质疑她这个家长做得不好似的。   巫洛阳私底下悄悄问了小喜鹊。   小喜鹊对她很信任,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很坦然地说,“姐姐以前从来没有弄过这些的、别说这些了,就是山上的那些山货,她也很少去捡的。”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下地太累了,回家就不想动弹。”   其实山里的出产虽然丰富,但是小塘村的村民们,大部分都不会去捡这些。反而是村子里的小孩,更加热衷于此。因为这些东西,在物资贫乏的时代,是孩子们唯一的零嘴了。而且不用花钱,父母就不会反对。   巫洛阳听得一怔。   从一开始,她对程怀燕的印象就是这个人很厉害,精力充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所以就总觉得她好像是不会累的。   可是人怎么可能不累呢?   能躺下休息,谁还会愿意特意进一趟山,只是为了搜集那些不能填饱肚子,顶多只能换换口味的野果山货?   还有买面粉,折腾这些新的吃食。其实一样只是填饱肚子,却要多费好多功夫,也难怪平时没有人愿意折腾。   可是……这些程怀燕都做了。   巫洛阳不敢说对方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但是,她已经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这些成果。   而我,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巫洛阳再看周围的东西,感受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对于程家的一切,她当然是早就已经熟悉了的,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做点儿什么,给这个家带来一些改变。就连学习缝补衣服,也只是觉得有这个技能,她对程怀燕来说才是一个“有用”的人,才能安心地住在程家。   原来我一直还是有一种做客的心理,她想。   可是,程怀燕没有将她当成客人,小喜鹊也没有。   虽然只是短短地几个月,但她已经融入了这个家,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在一起住上几十年,还是如同仇人一般。也有些人,明明才相识不久,却亲密得难分彼此。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   想法一有了转变,巫洛阳的主观能动性就被调动了起来。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生产队里没有安排什么任务,小喜鹊也放假在家,巫洛阳便跟她说,“咱们俩上山捡菌子去?”   她记得,上次程怀燕就说过,菌子炒了吃更香。不过那时候家里没有油,也只能说说。   现在买了油,那就再吃一顿。   小喜鹊立刻积极响应。   她年纪虽然小,但对小塘村的地理环境,却比巫洛阳了解得多,哪里会生菌子,哪里有别的山货,心里都有一幅地图。拎起篮子,领着巫洛阳直奔目的地。   捡蘑菇是一件很需要运气的事,但是因为在山林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即使一时看不到蘑菇,也不会觉得枯燥。   反正巫洛阳和小喜鹊都不觉得枯燥。   她们时而摘花,时而捉蝴蝶,时而顺着水流去找泉眼,饮一口天然的泉水……菌子没有捡到多少,人倒是玩得很开心。回家的路上,还看到了一片废弃的水田,在里面看到了螺蛳。   “这个也好吃的。”小喜鹊说。   巫洛阳当即决定带一些回去。两人蹲在田埂上摸了一会儿,就把边缘的捡得差不多了,巫洛阳看看捡到的数量,估计还不够炒一盘的,心有不甘,索性让小喜鹊在边上等着,自己脱了鞋,下水去捡。   这田里的螺蛳,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一直没人捡,个头都很大。巫洛阳捡得忘乎所以,走得越来越远。   忽然,她感觉小腿肚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巫洛阳连忙低头去看,便见一只蚂蟥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腿上,吸盘叮住了她。   巫洛阳只觉得头皮一麻,手里的螺蛳差点直接丢出去。   她不敢多看,连忙慌慌张张地往田埂上跑,一路上搅混了田里的水。但是后来巫洛阳自己想起来都好笑的是,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看到个头大的螺蛳,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捡。   小喜鹊还不知道她怎么了,直到巫洛阳从水里跳上来,一边蹦跶一边说,“怎么办,小喜鹊,我被蚂蟥咬了。”   “这个我知道。”小喜鹊很淡定地说,“不能直接抓它,要用瓦片之类的东西刮下来。”   她说着就转头去找薄而锋利的石块,一边安慰巫洛阳,“洛阳姐姐你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   巫洛阳都快哭了,“那你快点。”   好在没一会儿小喜鹊就找到了合适的石头,三两下就将那东西弄走了。直到这时,巫洛阳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草丛上,“太可怕了。”   又问小喜鹊,“你怎么不怕?”   “下田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的。”小喜鹊说,“刮掉就好了,只是有点痛。”   巫洛阳看着自己还在往外冒血珠了小腿,欲哭无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乡村生活,现在看来,却连小喜鹊这样的孩子都比不上。   之后去田里洗脚上的泥时,巫洛阳都是小心翼翼的。不过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她穿上鞋袜,跟着小喜鹊回了家。   程怀燕一早被大队长叫走,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家,就看到巫洛阳神色恹恹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在发呆。   “怎么了?”她轻手轻脚地绕过人,去问小喜鹊。   小喜鹊将今天的经历说了。   程怀燕哭笑不得,没想到巫洛阳是在这里被吓着了。她想了想,走到巫洛阳身边坐下,说,“明年插秧的时候,我尽量不安排你下田。”   “真的吗?”巫洛阳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飞快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程怀燕点头,“真的。”   “真的吓死我了。”巫洛阳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喜鹊说你往外走的时候,还伸手捡了几个螺蛳,她完全没看出来你害怕。”程怀燕说。   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捂脸,“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以后出门还是跟我一起吧。”程怀燕说,“这次是遇到蚂蟥,小喜鹊就能处理,下次万一遇到蛇呢?”   “还有蛇?”巫洛阳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心,真的遇到了,我抓回来做蛇羹给你吃。”程怀燕说。   提到肉,巫洛阳顿时就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还忍不住分泌了一些口水,“你吃过吗,好吃吗?”   “吃过,好吃。”程怀燕说。   巫洛阳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把头抵到程怀燕的胳膊上。不得不说,待在程怀燕身边,确实有一种语言难以表述的安全感。   不过,上山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她幼小的心灵暂时承受不起更多的打击了,迫切地需要缓一缓。   好在菌子是真的好吃,螺蛳更是来到小塘村之后吃到的第一口肉,巫洛阳吃完了晚饭,坐在院子里吹风的时候,又觉得,为了这一口吃的,稍稍付出一点代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接下来的几天,巫洛阳都没有出门,不过她也没闲着,因为在烤红薯的时候,她突发奇想,打算晒一些红薯干。   据说好的红薯干都是几蒸几晒,但是那样太费火了,巫洛阳便只打算蒸一次,晒出来看看如何。反正她们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能嚼得动,就算是成功了。干一些还更耐吃,也耐储存,过年了闲着没事,可以用来磨牙。   不过最后晒出来的成品,比她想的要软和一些,就是太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蒸出来的时候是很漂亮的红色,晒完之后就变成乌漆墨黑的了。幸亏是自己吃的,要是拿出去卖,估计没人会买账。   虽然卖相差了一点,但红薯干软糯微甜,味道是不错的,巫洛阳满意地将之收了起来。   大概是被美食治愈了心灵,等程怀燕再提出要上山时,巫洛阳便决定跟着一起去了。   这次进山,是为了砍一些木柴,存着冬天烧的。   山里的树木,也是属于集体的。冬天时,村里偶尔也会组织人手进山烧炭,各家分一点,剩下的卖出去,集体也有一些进项。   不过村民们砍一点柴回家烧火,这是不会管的。   但不能砍那种大树,尤其能出木柴的那些树种。巫洛阳上次遇到的那棵自己死掉的松木,可遇而不可求,平时他们砍的都是栎树,这种树虽然长不大,但纹理细密,非常结实耐烧。   程怀燕拿着柴刀砍树,巫洛阳就在一边帮忙将这些树的分枝修理一下,搬到一起。   回头晒干了,就可以捆扎起来,扛回家了。   其实扛回家再晒也可以,不过有水分的木头太沉了,自家用的东西,也不方便用村里的马来驮,就直接在山上晾晒。   “这样不会被别人拿走吗?”巫洛阳有些好奇。   程怀燕说,“一般是不会的。大家都知道是谁砍的,不会轻易去动。村里大家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事情很难做得没有痕迹。”   在村子里,太独是过不下去的,总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   所以没人会去做这种事,毕竟木柴又不要钱,费一点力气去砍而已。   巫洛阳点头,心想难怪这种小地方,总说民风淳朴。因为在这里,做了坏事,名声传出去,生活就会很艰难了。但是这不代表乡民们没有心机,恰恰相反,这不过是他们的生活智慧。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巫洛阳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去忙,耳边忽然听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用眼角余光一瞟,就看到一条黑影迅速地从旁边游了过去。   “蛇!”巫洛阳应激地跳起来,朝程怀燕的方向跑。   程怀燕心头一跳,连忙丢下柴刀,也往这边走。只是才走到一半,巫洛阳就已经飞奔过来了。   她没有停下,而是在靠近程怀燕的时候,纵身一跳,整个人挂在了她身上。   程怀燕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住了,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哪里还有蛇的影子?   然而巫洛阳还在紧紧地抱着她,双腿盘在她腰间,两条胳膊缠着她的脖子,头埋在她肩上,浑身都在发抖。   程怀燕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抱着巫洛阳,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种颤抖变得不再明显,才低声说,“好了,已经没事了。”顿了顿,又说,“以后不带你上山了,别怕。”   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巫洛阳的背,安抚她的惊慌。   好半晌,巫洛阳才缓了过来。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挂在程怀燕身上。   巫洛阳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从程怀燕身上滑下去,眼睛根本不敢看对方,只紧紧盯着地面,恨不得那里有一条裂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第269章 我种田养你(5) ◇   ◎如同一场两个人的战争。◎   程怀燕看着面前这颗毛绒绒的脑袋,猜想巫洛阳现在一定十分窘迫,便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体贴地说,“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把周围清理一下。”   怪她,没想到巫洛阳会怕成这样。   毕竟之前提起的时候,她看起来还算冷静,甚至还能对蛇羹心动。   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这恐怕是她第一次看见蛇,以前一切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自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她不应该想不到。   程怀燕交代了一句,就要转身。   手臂突然被抓住了。   她回过头,就连巫洛阳一脸怯怯的表情,犹豫着问,“它不会又过来吧?”   “不会的。”程怀燕说,“其实,人怕蛇,蛇也怕人。要不然,也不会有打草惊蛇这个词了。它已经走了,就不会回来。我只是去看看,把周围清理一下。”   “那……”巫洛阳慢慢松开手,“那你快点回来。”   “放心吧。”程怀燕反握住她的手,把人推到木柴被砍过的地方安顿好。   这里是已经被她们探索过的地方,肯定不会有意外。   然后才拎着柴刀,将附近比较茂盛的灌木、荆棘和杂草都清理了一番。这样一来,不仅附近的蛇虫鼠蚁被惊动离开,就连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许多。   在一丛灌木的根部,程怀燕还发现了一丛蘑菇,大概有十几朵。   她本来想采摘,想了想,又回去叫了巫洛阳。   让她做点高兴的事情,更能安抚受惊之后的情绪。免得她总想着蛇,看哪里都不安全。   果然,看到蘑菇,巫洛阳的情绪好了很多。   程怀燕出门的时候带了背篓,就是为了装这些意外发现的东西。巫洛阳折了几根枝条,在背篓地步铺上一层,才将蘑菇放在树叶上。   之后,程怀燕就故意朝着有山货的方向走,带着巫洛阳一会儿采蘑菇,一会儿摘野果,一会儿捡毛栗,总算是让她暂时忘却了山林之中隐藏着的危险。   等到天色暗下来,准备回家的时候,不仅今年的柴火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就连背篓里也装满了各种山货。   一下午都安安生生,巫洛阳也完全放松了下来,跟在程怀燕身后往回走。   走着走着,程怀燕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巫洛阳抬起头问。   程怀燕将背上的背篓放下来,“看到个好东西,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巫洛阳不明所以地点头。   其实缓过来之后,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表现有些太夸张了。山里当然可能遇到一些危险,蛇也确实很可怕,但是小塘村的村民们天天上山,一年里也未必会有一个人被蛇咬。   以后一定不能这样一惊一乍了,她想。   不过很快,巫洛阳就顾不上自己脑海里的这些念头了,因为在她的左前方,程怀燕走到一株十分高大的树木前,双手握住树干,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反正手脚并用,几秒钟就蹿上了高处的树枝。   巫洛阳:“……”   她知道程怀燕很厉害,会很多东西,真没想到就连爬树的技能也如此炉火纯青。   自己的眼睛甚至跟不上她的动作。   她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才终于看明白程怀燕是在做什么。   这棵树的树梢上,有一个很大的鸟巢。   程怀燕凑到鸟巢附近观察片刻,很快就将整个鸟巢都端了起来,然后单手扶着树梢,两条腿用力,很快又从树上滑了下来。   “运气不错。”她快步走到巫洛阳面前,将自己手里举着的鸟巢送到她面前,“里面有三只小鸟。”   巫洛阳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巢中的小鸟。   这几只鸟儿已经开始褪去柔软的绒羽,长出能够抵御风霜、支撑飞行的翎羽,但外形还是幼鸟的模样,看得人心都化了。此刻,它们大概是受了惊,三只小鸟挤在一起,正叽叽喳喳地叫着。   “好可爱啊!”巫洛阳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鸟。”   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察鸟儿。   “可惜不能让你摸一下。”程怀燕有些遗憾地说,“小鸟身上有了陌生的气味,亲鸟可能就会不愿意养它们了。它们还没学会飞,自己没法捕食,天气也快要转冷了,必须要有亲鸟照料才行。”   巫洛阳心里也有一点遗憾,不过又说,“我就这样看一下就好。”   “要拿一下鸟窝吗?”程怀燕问她。   巫洛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鸟巢接过来。它轻得不可思议,让她的动作也跟着轻柔了起来,生怕一个不慎就会造成破坏。   “其实不用这么小心,鸟窝搭得很结实的。”程怀燕笑道,“这么高的树,树梢上的风也大,不牢固早就被吹跑了。”   话是这么说,但巫洛阳还是很小心的。   又看了一会儿,她才将鸟巢还给程怀燕,让她送回树上去。   毛绒绒的鸟儿彻底治愈了巫洛阳因为惊吓而受伤的心灵,她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总是紧绷着,防备可能从任何地方冒出来的危险。   甚至还在路上采了一束野花,说是要拿回去插瓶。   不过,回到家里才发现,花有了,但是合适的瓶子却没有。   在这个时代,玻璃瓶、瓷瓶这种东西是很珍贵的,程家根本没有。陶土缸倒是有几个,又太大了。巫洛阳琢磨着,回头可以砍一些有欣赏价值的树枝回来,用陶土缸养着,也别有意趣。   至于手里的这束花,最后用绳子扎起来,挂在了墙上做装饰。   小喜鹊非常喜欢,让程怀燕将她写作业的桌子从卧室里搬出来,就放在花束下面,写一个字,就抬头看一眼。   程怀燕在烧火做饭,巫洛阳想了想,回卧室把笸箩搬了出来。   给程怀燕补的那件衣服,因为太费工夫,所以一直做到了现在。这样的效率,要是被小塘村的主妇们知道,非要笑掉大牙不可,但程怀燕看她做得精细,还一直宽慰她说慢一点也没什么,反正这衣服不急着穿。   不过剩下的也不多了,巫洛阳就打算今天给它收尾。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她的针脚比最初的时候流畅了许多,最重要的是,培养出了手感,不需要每一针都停下来对准位置,眼睛一扫就能找准地方,挥洒自如,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什么时候她连用眼睛看都不需要,可以像其他人那样一边走针一边聊天甚至一边分神做别的事,就算出师了。   等程怀燕的饭煮好,巫洛阳的衣服也终于缝好了。   她用牙齿咬断针上的线,将笸箩放在一边,衣服拎起来抖一抖,对程怀燕说,“补好了,来试试看。”   “这么快?”程怀燕大步走到她面前,将衣服接过去,先撑开来看了一眼,顿时惊叹起来,“你这手艺,拿出去谁会相信你才刚开始学做针线?数遍小塘村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我也看看我也看看。”小喜鹊被她说得心痒,连忙丢下笔跑出来,凑到程怀燕身边去看。   然后发出了毫不掩饰的赞叹声,“哇,我也想要这个!”   却见背上原本被撕裂的破口处,此刻已经被一个举着金箍棒的猴子所遮挡,最难得的是这个孙悟空是彩色的,做得又足够很细致,很多细节都体现出来了。而且他高高举起金箍棒的样子,具有一种强烈的动感,仿佛下一刻棍子就要砸落下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布料的颜色种类不够丰富,所以很多地方没能区别出来。   但对于在山村长大,目前为止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的小喜鹊而言,已经足够惊艳了。   “这个猴子好看。”小喜鹊说。   “这是孙悟空。”程怀燕连忙纠正,“齐天大圣孙悟空。”   村里的孩子娱乐很少,但也不是没有。除了上山下河、摘果摸鱼之外,他们最喜欢的,无疑就是听老人们讲古了。而且村小学的老师,上课之余,也会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孙悟空,小喜鹊还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孙悟空是美猴王。   但这是她第一次,将美猴王孙悟空这六个字,跟一个真切鲜活灵动的形象联系在了一起。   原来这就是孙悟空!   “我我我!”她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凑到巫洛阳面前,满脸期盼地说,“洛阳姐姐,我也想要一个孙悟空!”   “写你的作业去。”程怀燕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小喜鹊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别不高兴。”巫洛阳摸了摸她的脑袋,毛绒绒的手感果然非常好,极大地弥补了她没有挼到小鸟的遗憾。她温柔地说,“等我有空了就给你做。咱们不缝在衣服上,做一个布娃娃,怎么样?”   “真的?”小喜鹊立刻回嗔转喜。   “真的。”巫洛阳又摸了一把,“去写作业吧。”   小喜鹊心满意足地去了。   程怀燕拎着衣服进了门,没一会儿就换好出来了。   “怎么样?”她在巫洛阳面前转了一圈,“感觉这衣服一上身,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嗯,有气势。”巫洛阳说,“不过怎么感觉这衣服不太能穿得出去?”   这种风格,对于村里人来说,大概太浮夸了。巫洛阳在这里,甚至很少能看到颜色鲜亮的衣服,所以才让人觉得整个村子里到处都灰扑扑的。也是因为这样,她没在笸箩里找到其他颜色的布料,只能将就用有的几种。   “怎么不能穿了?”程怀燕很不赞同,“我这衣服穿出去,那肯定是人人都羡慕,也想要一件。”   “不会觉得太张扬吗?”   “哪里张扬了。这可是孙悟空,他代表着的是反抗的精神,也正是我们工农红军的精神,那还能有错?”程怀燕毫不犹豫地说。   巫洛阳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张嘴就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   不过想想这个时代,连生产队开会,开场白都是“传达上级会议精神”“以阶级斗争为纲”,似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但是她怎么觉得,程怀燕只是单纯的想穿这件衣服呢?   算起来,她也是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啊,会喜欢这些也正常。只不过以前,她是家长,是顶梁柱,更是村干部,要成熟,要稳重,要有担当,所以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巫洛阳这么想着,就说,“那你明天就穿出去。”   “不用明天,我现在就出去转一圈。”程怀燕扣好最后一个纽扣,整了整衣领,大步走了。   她也不干别的,就站在别人家门口,把跟她关系最好的年轻人们叫出来,让人看看自己的衣服,然后转身去下一家。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基本都在家歇着。没一会儿,程怀燕就将二组的地盘转了个遍,身后也跟上了一群小尾巴。   “跟着我干啥?”她抖了抖袖子,转过身说,“该吃晚饭了吧?你们怎么不回家去吃饭?我也要回去了,饭还没吃呢。”   “燕子,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年轻人们对视一眼,围拢上来,一部分人按住她,另一部分人凑过去看她背上的图案,“平时大家对你没得说吧?哪来的好东西,这不得给咱们也整一个?”   “巫知青给缝的。”程怀燕说,“我这衣服上次抬东西的时候不是刮坏了吗?撕开好大一个口子,我也不会补,就丢在一边。谁知道她看见,给弄好了。”   “原来是巫知青,那就不奇怪了。”二组的人对巫洛阳的印象很好,都觉得她能干是很正常的,纷纷赞叹,“我就说么,咱们小塘村,哪有这样的手艺?还得是巫知青。”   “能请巫知青给咱也弄一个吗?”有人问,“要什么你一句话的事,能弄来的,咱们绝不含糊。”   还有人急吼吼地道,“你看我这衣服合适吗?合适我立刻就给它撕个口子去。”   “行了。”程怀燕打开她的手,“我回去问问她。不过这东西精细,她做得慢。我看,你们不如去跟着她学,自己做,还快一些。”   女青年们立刻喜上眉梢,“对啊,她愿意教的话,我们也可以自己做。”   男青年们则一脸丧气,“那我们也没有这手艺啊。”   立刻有人嬉笑了起来,“你不是定了亲嘛,让那谁给你做呗!”   有对象的让对象做,没对象的,家里亲妈姐妹总是有的,只能好好求一求,让她们帮忙了。   众人笑闹了一阵,方才散去。   程怀燕独自走在夕阳的余晖里,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和乐,连脚步都是欣悦的。   ……   巫洛阳说要给小喜鹊做个布娃娃,就立刻开始着手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再做新的,就得心应手了很多。正好有不少人找到家里,说想跟着学这个,巫洛阳便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将布娃娃给做出来了。   结果布娃娃立刻取代了缝着图案的衣服,成为众人的新宠。   把齐天大圣缝在衣服上固然很威风,但是能抱在手里,进行一些不方便让外人看到的互动,那不是更好么?   一时间,程家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就连一组那边也有人慕名而来。   如果说,这个家里谁最能够体会到这件事带来的变化,那无疑是小喜鹊。   成年人多少还有些矜持,但小孩子是不会的。他们羡慕就是羡慕,崇拜就是崇拜,自从小喜鹊第一个拿出了悟空娃娃之后,俨然就成了小塘村孩子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其实以前,小喜鹊在孩子们中间,也算是说得上话的。   因为她虽然没有父母,但是姐姐程怀燕过于能干,大人们对程怀燕态度客气,小孩子对小喜鹊也客气。但是,像这样的亲热与追捧,却是前所未有的。   小孩子懂得没那么多,只是本能地做出一种判断,知道带来这一切的是巫洛阳,于是对着她就更加亲近了,天天赖在她身上撒娇。   程怀燕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她这个姐姐,能给小喜鹊提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条件,供她上学,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至于其他的,她自己都没有,也没法给她。现在巫洛阳的到来,倒是意外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就连她自己,不也从巫洛阳那里得到了很多吗?   这种“得到”不是物质上的,甚至在巫洛阳出现之前,程怀燕也不知道自己缺少了。只有当真正获得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片空白。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但程怀燕知道,这一定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被自己侥幸得到了。   在程怀燕因为“获得”而高兴时,有一个人却在因为“失去”而恼恨。   黄桥目前已经通过了大队长一家的考核,成功地晋升为“自己人”,跟黄小兰的往来,也没有人再阻拦。据黄小兰说,等过年那一阵,不那么忙了,村里也杀了年猪,就要把他们的事情操办起来。   黄小兰说的时候面上一片羞涩,黄桥心里却十分平静。   不能说他对黄小兰不满意,任何男人对于一个一片痴心只爱自己的女人,都难免会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惜。何况黄小兰的条件,也不能说很差。但是要说满意,那就是骗人了。   他只是没有选择,所以退而求其次。   黄桥坚定地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尤其是在看到巫洛阳的现状之后。   但他没有想到,巫洛阳还能在村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就连一组这边提到她,也是满口的称赞,不像看他的时候,眼神里含着一种微妙的审视,叫人很不舒服。   如果巫洛阳早点拿出这样的能耐,他会不会因为看见了希望,愿意跟她一起苦熬一阵呢?   黄桥心里没有答案。   他现在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很想坚定地相信自己选择的路才是正确的,可是又忍不住地去想另一种可能。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去走另一条路了。   世间的事,最让人放不下的就是“我本来可以”。   所以黄桥一面鄙薄着巫洛阳的选择,一面又忍不住探听她的消息。在知道她已经完全融入小塘村之后,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   和心心念念的黄桥不同,巫洛阳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   说得好听是同乡,但是在上火车之前,他们根本不认识。而且如果大家还在上海,巫洛阳跟黄桥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所以,他们之间是真的不熟。   到了小塘村之后,因为分组的关系,平时也很难见到,她没事自然不会想起来这么个人。   何况她最近很忙。   应该说,在小塘村,就没有一天不忙的。但是现在的这种忙,给巫洛阳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以前就知道,这个闭塞的山村,远离外界的各种喧嚣,会是个很好的避世之所。但是现在,巫洛阳逐渐意识到,它和外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这里的人不是不能接受新鲜的东西,他们只是根本没有机会。   虽然她带来的很少,但巫洛阳很高兴,自己还是带来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这也让她对自己将来在小塘村的生活,更加有信心了。   所以越忙,她的精神反而越好,每天能吃能喝,倒头就睡,几乎很少再感受到以前始终萦绕在她身上的那些烦恼。   这天晚上,巫洛阳照旧睡得很香,却在半夜里突然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迟钝的大脑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直到自己整个人被抱起来,往床里推了一下,巫洛阳才陡然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盖在身上的被子,虽然已经用了几年,但是夏天刚刚晒洗过,盖起来还是温暖舒适的。但此刻,它却被水打湿了一小半,变得又沉又冷。   “怎么回事?”巫洛阳挣扎着坐起来问。   程怀燕没想到她竟然醒了,有些吃惊,很快就收回手,说,“下雨了。”   巫洛阳已经听到了雨声。   不过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雨了跟被子湿了有什么关系。因为在她来到小塘村之后,陆续也下过几次雨,经常都是半夜下,白天就停了,但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晚上下了雨,人反而睡得更香了。   直到她听到程怀燕说,“屋顶漏水了。”   巫洛阳恍然大悟。   程怀燕已经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只木盆回来了,她用一件脏衣服垫着,把木盆放在漏雨的地方。   “我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漏的。”她对巫洛阳说,“你接着睡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巫洛阳哪里还能睡得着?她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睡到一半,因为房子漏雨这样的问题而醒过来。这绝无仅有的体验,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新鲜。   她下了床,跟在程怀燕身后往外走。因为屋子里很黑,程怀燕索性抓住了她的手,“跟着我,别撞到东西。”   事实证明,漏雨的地方确实不只有这么一处,一出门,她们就听到了各处的滴答声。   程家的房子已经很老了,很多地方都出过问题,这一次轮到了房顶。   巫洛阳和程怀燕几乎将家里所有的容器都拿出来接水了。雨水滴落在容器中的声音十分响亮,听起来屋子里的雨感觉比屋外更大。   放好容器,程怀燕又拿起笤帚,将地上的水都扫了出去。   地面是泥土地,任由它这么淹着,等到明天估计就变成泥塘了。现在扫一扫,早上起来就被风吹干了,不影响在屋子里的行动。   除此之外,她还戴着斗笠出去看了看马棚。那边是新建的,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我还得去仓库那边看看。”她走回来,对等在门口的巫洛阳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巫洛阳看了一眼天色,“天看着快亮了,再睡也睡不了多久。我跟你一起去,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能搭把手。”   程怀燕想了想,觉得把巫洛阳一个人留在家里,好像也不太好,就点头道,“也行。”   巫洛阳又回卧室去看了一眼小喜鹊。   她睡在床铺的最里面,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此刻依旧睡得香甜。巫洛阳不由莞尔,替她掖了一下被子,就出去了。   家里没有手电筒,好在天光熹微,勉强能看得清路。两人换了草鞋,踩着溢满了水的道路往集体仓库的方向走。天气渐渐转凉,早晚的气温本来就低,下了雨就更冷了。双脚踩在冰凉的水里,感觉身上的热乎气都被带走了。   程怀燕将斗笠让给了巫洛阳,自己披着一张塑料布,大步在前面开路。   两人走到仓库,这里的屋顶秋天的时候才检修过,倒是没有漏雨,但是晚上的风很大,把雨水吹到墙面上,打湿了一整壁的墙,墙面有些地方渗水了。   程怀燕只好去叫大队长和村支书,又就近叫醒了一些村里人,让他们过来帮忙。   一群人忙了好一阵,才将仓库里的东西规整好。   别看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却也是小塘村一年年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要是就这么被雨水泡坏,就太可惜了。而且里面还有一些粮食,是村里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更需要小心存放。   等到弄完这些,天已经亮了。   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   巫洛阳和程怀燕往回走的路上,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才觉出冷。   之前太紧张了,就算冷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她打了个喷嚏,前面的程怀燕立刻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连忙说,“赶紧回去,烧火煮点姜开水喝。”   她心里其实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带着巫洛阳出门。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看一眼就回去了。没想到真的出了问题,一直折腾到现在。其实这种事,巫洛阳一个知青,没必要去帮忙,但总不能中途叫她离开,那成什么了。   进了门,程怀燕就催巫洛阳去换衣服,自己则先去生火。   巫洛阳换完衣服出来,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程怀燕更加忧虑了,把人推回房间,“到床上去捂一捂,不然真要感冒了。”   “小喜鹊还在睡。”巫洛阳小声说,“别给她冻醒了。”   程怀燕看了一眼,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你盖这个。”   她说着,先将床铺整理了一下,让巫洛阳去干的那边捂着,又看了一下褥子的情况,见湿的面积不大,一会儿拿到炉灶前烤一烤就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捂一会儿,等火烧热了,我再叫你。”她对巫洛阳说。   巫洛阳点头,又说,“你先换个衣服。”   “好。”程怀燕随意地应了一声,从柜子里找出衣服,三两下就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丢到了一边。   巫洛阳没想到她这样雷厉风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头转到一边去。但是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即使眼睛不看了,脑海里也还是存着那个影像,让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程怀燕换好衣服,将脏衣服丢进接水的木盆里,走过来一看,见巫洛阳脸红得厉害,不由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试了一下巫洛阳的额头,“这么烫,难道是发烧了?”   巫洛阳尴尬得快要无地自容了,“没有。”她推开程怀燕的手,“发烧哪有那么快,我就是有点热,你去忙吧。”   程怀燕往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   巫洛阳已经转开脸,不看她了。   她又走了几步,出了房间,才陡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巫洛阳是因为什么而脸红。   当然不可能是热的。   于是程怀燕自己也尴尬了起来。   她本来没有多想的,因为家里的空间就那么大,几个人住在一起,想要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她小的时候,母亲就是当着她的面换衣服的。后来自己也当着小喜鹊的面换衣服,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现在,好像突然就有问题了。   她刚才是随意为之,没有意识到巫洛阳会看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就忍不住开始心里长草。   让巫洛阳看到这个,似乎很不合适。   究竟哪里不合适,程怀燕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恨不得回到那一刻,给毫无避忌的自己一拳。   巫洛阳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特别是她的手很冰,按上去温差就更大了,只觉得烫得烧手,也难怪程怀燕会怀疑她是发烧了。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重新开始感觉到身上的冷意。   厚实的被子似乎没什么用,巫洛阳觉得那种冷意似乎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搞不好真的感冒了。   所以虽然暂时不想面对程怀燕,但是当程怀燕端着姜开水走进房间时,巫洛阳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接过程怀燕手里的碗就准备喝。   幸好程怀燕及时伸手拉住了她,“小心烫!这是刚刚烧开的水。”   “哦……哦。”巫洛阳愣愣地应了两声,脑袋埋得更低了,小口小口吹着碗里的姜汤,巴不得它立刻冷下来,喝完之后把碗还给程怀燕,她就不用站在那里等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程怀燕踌躇了一下,留下一句“我出去看看火”就走了。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   气氛太奇怪了,但是巫洛阳不愿意多想,她吹冷姜汤,将之喝完,然后又缩回了被子里。   幸好很快,小喜鹊就醒了。   有她在,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乎没有一刻停下来的,那种诡异的气氛瞬间被冲散了。虽然巫洛阳和程怀燕之间还是别别扭扭的,但巫洛阳总算能坐在炉灶前烤火了。而程怀燕也将打湿的被子和褥子都搬出来,准备烤干。   两人各坐一侧,不对视、不交谈,就好像身边没这么一个人似的。   中间小喜鹊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问题,也就丢开不想了。   然而,有挡箭牌的时光是短暂的。   很快,小喜鹊吃过午饭,就背着书包去了学校,家里就又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由于无事可做,巫洛阳只好拼命喝水,不知不觉,将放在桌上的一整壶姜开水全部都喝光了。   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人有三急,从温暖的房间里走出来,虽然吹着冷风,但不用待在那个仿佛凝滞的空间里,感觉空气都是自由的。   于是巫洛阳就在外面待得稍微有点久。   可惜运气不好,没多久,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夹着冷风,巫洛阳很快就受不了了,磨磨蹭蹭地往回走。   谁知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程怀燕。   巫洛阳心不在焉,也没有注意看路,更没能及时刹住脚,直接撞到了对方怀里。   “小心点。”程怀燕伸手在她背上扶了一把。   巫洛阳浑身的寒毛都因为对方这一个动作而炸了,整个人差点直接跳起来,幸好她立刻就意识到,那样就太奇怪了,就像她上次下意识地挂到程怀燕身上那样,等大家回过神来只会更尴尬。   她只能僵硬地往旁边让了让,一边没话找话,“你要出去吗?”   “嗯。”程怀燕看了她一眼,“我去找你。”   巫洛阳的头更低了,脖颈都因为这沉甸甸的重量而泛起微微的痛。   她听到程怀燕说,“我怕你一直待在外面不回来,再冻坏了。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确实对你来说可能有点不太好接受。要是我在这里,你觉得不自在的话,我出去也可——”   还没说完的话被一只手堵住了。   巫洛阳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   黄桥觉得,以前的巫洛阳是美丽的,因为她身上那种柔弱破碎的气质引人怜惜。但程怀燕的想法却恰恰相反,她觉得,现在的巫洛阳,褪去了那种脆弱的气质,才焕发出了一种引人心折的魅力。   尤其是这一刻。   她们在很近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清晰而仔细地打量对方。   程怀燕突然有些渴。   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抬起一只手在门框上支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巫洛阳没有躲开,她的视线被程怀燕的喉部吸引,移开了一瞬,原本按在对方唇上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力道,软软地落下来,沿着对方颈部的线条下滑,落在了那处微微凸起的地方。   她的手指冰凉,落在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那一点痒却绵绵不绝,顺着神经元一路流窜到心口,让程怀燕有种难以承受的错觉。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握住了巫洛阳的手指。   然后低下头,微微凑近了一些。   她本来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只是一种本能地反应,但是当她低下头时,由这个角度,视线正好落在巫洛阳的唇上。   而这时候,巫洛阳也因为莫名的紧张,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唇。   这个动作就像是无形的开关,点燃了并不存在的火星,让程怀燕的理智熊熊燃烧。   她一下子找到了目标。   按在门框上的手落下来,扶在了巫洛阳的后脑处,程怀燕上前一步,将面前的人抵在门板上,退无可退,然后才低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燃烧的烈火被浇上了油,火焰窜上来,将她们一起包裹进去。   这一刻,她们忘记一切,忘记自己,忘记身份,忘记环境,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   如同一场两个人的战争。   又像是两条干渴的鱼,唯有相濡以沫,才能勉强生存。   呼吸和心跳乱成一片。   脸上的皮肤重新变得滚烫,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意从骨头里散发出来,巫洛阳颤抖着,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发了一场高烧。   直到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氧气耗尽,急切的索求才终于停了下来。   巫洛阳靠在门上,脱力到差点滑倒。但随即,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她,将她捞进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紧紧圈住。   仿佛一个无声的诺言。 第270章 我种田养你(6) ◇   ◎靠着她,就仿佛停泊在了全世界最安宁的港湾。◎   程怀燕头抵在门板上,双臂紧紧地箍着巫洛阳,轻声呢喃着呼唤她的名字。   “洛阳。”   “嗯?”   “巫洛阳。”   “嗯。”不知道为什么,巫洛阳突然从这一声声重复的呼唤之中,体会到了程怀燕无法宣之于口的某种温柔,让她情不自禁想要更加贴近对方。   程怀燕的体温比她高一些,这样将她整个人罩住的时候,就像一个火炉,热度源源不绝地传来。   巫洛阳被这热意一蒸,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程怀燕的的心跳,在很近的距离,一声一声,像是急促的鼓点,敲打在她的耳膜上,让她的世界被这个声音完全充斥。   那鼓点的节奏,渐渐跟巫洛阳自己的心跳集合成了同一个频率。   一种微妙的共鸣让巫洛阳陷入晕眩。   她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然而心底并不害怕,因为支撑她的这个人,就像是最坚固的柱石,任由风吹雨打,而无所更改。   靠着她,就仿佛停泊在了全世界最安宁的港湾。   巫洛阳可以完全地放松自己,无需担忧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程怀燕身上,仿佛将自己也全部交付。   程怀燕察觉到了这一点靠过来的分量,虽然很轻,却像是在她的心口撞了一下,让她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她抬手摸了摸巫洛阳的耳朵,问,“冷不冷?”   巫洛阳的声音是含糊的,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即将迷糊睡去的那个瞬间,意识仍旧清醒,身体完全放松,整个人处在一种很惬意的状态之中,于是不知不觉地沉沦,连声音也变得轻柔了,“……有一点。”   程怀燕闻言,圈着她的双臂一用力,竟然就着这个姿势,把巫洛阳抱了起来,转身走向燃烧着的炉灶。   火已经烧了一段时间,用黄泥垒起来的炉灶整个被烧得发烫。程怀燕几步走到炉边,腿一伸就捞过来一张椅子,她自己坐下去的同时,也抱着巫洛阳换了个姿势,让她打横坐在自己的腿上,依旧紧紧地贴着她。   然后抓着巫洛阳的手放在炉火上,“烤一烤就暖了。”   整个过程十分平稳,以至于巫洛阳有些迷糊的意识完全没有被惊动,依然沉浸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之中,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程怀燕侧过头,用唇贴了一下她的脸颊,而后把人抱紧,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喟叹。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是噼噼啵啵的燃烧声,这绵绵不绝的声响,反而让整个环境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安静。   巫洛阳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察觉到这一点,程怀燕不由笑了一下。   巫洛阳的身体,因为这段时间的劳作变得结实了一些。但同时,她从食物里获得的能量,又不足以弥补她身体的损耗,所以人就变得格外嗜睡,沾上枕头就能睡着,早上却一定要人叫才能起来。   昨晚被吵醒,少睡了几个小时,这就要补回来了。   程怀燕自己精力比一般人充沛,无所谓睡不睡,不过这个气氛太舒服了,她将下巴搁在巫洛阳的肩窝里,也跟着打了个盹。   ……   巫洛阳睡着的时候是在程怀燕怀里,醒过来还是在程怀燕怀里。   她抬起头,对上程怀燕的视线,突然又不好意思了,慌忙地站起来,假装要活动身体,眼神左顾右盼,嘴里小声问,“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程怀燕说,“你很轻。”   巫洛阳本来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跟程怀燕平时扛和抱的那些东西比起来,她确实不算重。   一袋米还有一两百斤呢,程怀燕捞起来也是轻轻松松的。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不可能再坐回去,于是便转过身去,假装观察墙上的细节。   程怀燕这才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巫洛阳确实不重,但是被压了那么长时间,腿部的血液循环自然会受到影响。   她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对巫洛阳说,“我得出去一趟。”   “去哪里?”巫洛阳下意识地问。   “去园子里。”程怀燕说,“你刚睡醒,就不要去了,免得吹了冷风。”   “哦。”巫洛阳乖乖应了一声。   程怀燕实在喜欢极了她这个模样,大步走过去,把人捞过来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才低声嘱咐,“在家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巫洛阳猝不及防又被亲了,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直到程怀燕出门去了,她的脸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起来。   她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似乎直到此时,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天哪……”她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越想脸烧得越厉害,就连心跳也跟着再次鼓噪了起来。   在巫洛阳短暂的人生之中,向她表达过好感的人其实并不少。即使在这个比较压抑保守的年代,人们对于美的追逐,依旧是一种天生的本能。她长得好看,自然就能被许多人另眼相待。   不过巫洛阳自己,对此一直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大部分时候,她都直接拒绝。有时候,她会给予一些礼貌的回应,那是因为对方并非她能拒绝的人,真的拒绝了反而会惹来麻烦。   她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让她无法敞开心扉去接纳任何一个人,更不用说是像同龄人那样交际恋爱了。   有一些人会排斥她,以为这样会让她难受。   但事实上,别人的排挤和冷落,反而会让巫洛阳感觉到安全。   可是小塘村不一样,程怀燕也不一样。在这里,巫洛阳本来就是安全的,不用反复做那些噩梦,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而程怀燕,则是这种安稳最具体也最切实的指代。   对巫洛阳而言,这一切都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虽然如此,但她依然没有料到,自己跟程怀燕的关系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   可是为什么不呢?   巫洛阳是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的,她本来的计划,就是在程家住上几年,等有了自己的积蓄,再盖一栋小房子,彻底安顿下来。并不是程家有什么不好,她急着离开,只是以为没有能留下来的身份。   但是她跟程怀燕在一起,这些就都不用考虑了。   至于程怀燕……   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巫洛阳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似乎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喜欢,经常会事无巨细地照料巫洛阳,只不过之前,这些都只是出于本能,两个人都没有思考过那究竟是什么。   直到今天。   当答案揭破的时候,她们彼此皆心惊肉跳,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   程怀燕说很快回来,就真的很快,一身雨水地带回来了一捆竹子。   这竹子长在程家菜园的角落,每年都在蔓延、生长出新竹,也为程家的很多家具和农具提供了丰富的原材料。   因为程怀燕之前就说过,要编一些新的篮子和撮箕,所以巫洛阳看到她拖回来一捆竹子,也不是太惊讶——即便是下雨天,村民们基本上也是很难得到休息的,有需要出门才能干的活,自然也有在家里就可以做的事。   但要说一点惊讶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只不过不是惊讶与程怀燕去砍竹子,而是,在今天,在她们之间的情愫刚刚揭破,关系进入新的阶段的时刻,程怀燕突然跑去干活了。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程怀燕似乎知道她的疑虑,一边用柴刀劈竹子,一边说,“我打算弄一张小床,让小喜鹊自己睡。”   巫洛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耳根也跟着发热了。   程家只有一个房间,不知道程怀燕的父母在的时候是怎么安排的,但是在巫洛阳到来之后,一直都是三个人睡一张床。现在程怀燕突然要让小喜鹊分出去自己睡,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或许也不一定是想干点什么,因为即使不躺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动静还是容易被听到的。   但是……肯定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所以对于她的这番解释,巫洛阳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保持缄默。   最后,她只能讷讷地道,“哦……那你弄吧。”   一边琢磨着自己也要找点什么事情来做,不然显得好像太不务正业了。但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思来想去,巫洛阳决定洗衣服,顺便把昨晚被雨水打湿的床单被罩也洗一洗。   虽然下雨天洗衣服不容易干,但是不下雨的时候也难得有这样的空闲。   结果才一迈步,就被程怀燕叫住,“你干什么去?”   巫洛阳将自己的打算说了,程怀燕就说,“也不用赶着下雨天洗衣服。放心吧,后面就没那么忙了,有的是时间。”   “那我做什么?”巫洛阳问。   “什么都不用做。”程怀燕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笑道,“或者你搬个凳子过来,坐在这里,看我。”   “我才不看。”巫洛阳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程怀燕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巫洛阳板着脸,拎着一张椅子从里面走出来,啪的一下放在程怀燕身边。   程怀燕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巫洛阳连忙说,“看我干什么?看刀,小心伤着手。”   程怀燕“嗯”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来看她,突然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什么啊……”巫洛阳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小声说,“现在不好看了,晒黑了。”   “怎么会,现在比以前更好看了才对。”程怀燕反驳,“而且什么晒黑了,那叫健康肤色。你不觉得你身体好多了吗?”   “那只是因为吃饱了。”巫洛阳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城里是天堂,但是城里也有连饭都吃不上的穷人。反而是在乡下种地,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肯付出劳动,至少总能有一口吃的。”   “嗯。”程怀燕含糊地应了一声,又说,“反正我觉得更好看了,百看不厌。”   “劈你的竹子吧!”巫洛阳瞪她。   不过就算是瞪视,在程怀燕看来,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更像是撒娇。她突然笑了起来,说,“你知不知道,其实组里大家都觉得,你说起话来特别好听。”   “啊?”巫洛阳有些不解。   但正因为她不解,才是最可爱的地方。巫洛阳在村里是说普通话的,但是带着一点口音,不明显,却让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唱歌一样的动听。   组员们喜欢聚在一起听她讲故事,不仅仅是因为故事精彩,也是因为想听她说话。   “洛阳。”程怀燕突然叫她的名字。   她这么一本正经,巫洛阳反而有些心慌,“什么?”   程怀燕放下刀,小声说,“你亲我一下吧,好不好?”   “要死了你!”巫洛阳用力拍了她一下,“这是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   “嗯,知道了……在家里,没人看见就可以。”程怀燕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一边说,“得赶紧把小喜鹊的床做出来。”   巫洛阳这才意识到她是在诓自己,气得拎起椅子回屋里去了。   程怀燕还在外面提高声音叫,“洛阳。”   “别叫我!”巫洛阳对着门板吼。   唉,刚认识的时候,程怀燕明明是个稳重可靠的人,虽然年轻,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信赖,现在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巫洛阳这样想着,又听到程怀燕叫她,索性不予理会。   “这次是真的有事。”程怀燕大声说。   巫洛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什么事?”   “那个《红莓花儿开》。”程怀燕说,“你再唱一遍好不好?”   巫洛阳微微一怔,没想到程怀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程怀燕是不知道歌词,但是她曾经说过,这是一首情歌。既然是情歌,那自然就是可以对着有情人唱的。   巫洛阳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轻柔的歌声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程怀燕嘴角弯起,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柔和了。   手上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打算今天就抓紧把这竹床给弄出来。   ……   小喜鹊放学回来,听说程怀燕要给她做一张小床,全然不知道事实经过的小朋友顿时惊喜万分,积极主动地站在程怀燕身边帮她打下手。   巫洛阳在屋子里准备晚饭。   毕竟是连七岁的小喜鹊都能做到的事,巫洛阳上手得很快,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小塘村这一套做饭的流程。   所谓的竹床,其实也就是用竹子来搭个架子,难度不大。程怀燕忙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饭做好,就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她将剩下的竹子片好,裁成同样的宽度铺在床架上,就是一张现成的床。   唯一的问题是,用的竹子都是生的,没有经过处理和存放,也不知道能用多久。   不过材料是随处可见的,以后再做一张更结实的就行了。   小喜鹊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还颇为喜爱这张竹香四溢的新床,自己去牛棚那边将晒干的稻草抱过来铺好,然后再让程怀燕放上两床褥子,铺好床单,就可以直接睡了。   比较麻烦的是被子。   现在的被子,包裹着棉胎的布料分成两个部分。底下是里子,一般都是白色的,看着干净,上面是面子,颜色通常比较鲜艳,还会印或者绣上一些图案。譬如她们现在盖的被子,被面就是大红色的牡丹图。   被里和被面,是用针线缝在棉胎上的,拆洗更换都很麻烦。   家里没有现成缝好的被子,所以吃过晚饭,程怀燕又将堂屋顺开,先在地面上铺一层干净的塑料布,然后再在上面缝被子。   她那大开大合的针线,在这样的地方倒是十分合用。   不过,即使有了单独的床,也还是只有一个卧室。最后程怀燕在两张床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姑且算是有了一点遮挡。但很显然,它是挡不住声音的。   有了自己的床和被子,这一晚的的小喜鹊格外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深夜才迷糊着睡去。   程怀燕爬起来看了一眼,替她盖好被子,躺回去时才舒了一口气,“总算睡着了。”   巫洛阳从她这句话里,莫名地听出了一些复杂的含义,于是连忙闭上眼睛说,“我也睡着了。”   “嗯。”程怀燕笑了一声,在被子里伸出手臂,把人捞进自己怀里抱紧,亲了亲她的额头,放松地说,“睡吧。”   见她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巫洛阳反而睡不着了。   借着黑夜的遮挡,她忍不住搞起了小动作。不过没一会儿,作乱的手就被程怀燕抓住了。她凑到巫洛阳耳边,轻声笑道,“看来你也睡不着,那就做点别的吧。”   巫洛阳的耳根热了起来,像是被她的呼吸烫到。   程怀燕的吻就从她的耳尖开始。   这种事,她以前很少去想,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事到临头,程怀燕发现,它似乎是不需要去学习的,只要完全遵循本能行动就好。   身体的反应自然会告诉你,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暗夜掩去了一切,只有逐渐加重的呼吸声,泄露出了一丝旖-旎。   ……   晨光越过窗台,透过被拢起来的纱帐,照到程怀燕的脸上。   她微微皱眉,片刻后才睁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好。程怀燕的身体和意识都懒洋洋的,并不急着离开温暖的床铺。特别是在感受到依偎在自己身侧的人时,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还想再睡一会儿。   片刻后她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再次睁开眼睛,确认现在的确已经天光大亮。   有多少年了?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十几岁的程怀燕承担起长姐的责任,支撑起了这个家,她就再也没有睡过懒觉了。   说不清自己想不想睡,但是每个清晨,身体里就像是有一个定时的闹钟,总能在天微亮的时候将她唤醒,催促着她去干活,去忙,去赚取足以养活自己和妹妹的一切所需。   程怀燕像是一张被绷紧的弓,无时无刻不在紧张地努力着。   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原来自己也是可以休息的。   原来一觉睡到天亮,不用急着起床去干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身体里的闹钟突然失效了。   她再次闭上眼睛,这一回,是确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安安稳稳,心里一点儿不着急地闭上了眼睛。   再睡一会儿,天也不会塌下来,但她却可以得到能让自己一整天都干劲满满的力量。   又过了一会儿,昨天闹到半夜的小喜鹊醒了。   小孩似乎也有些诧异于程怀燕和巫洛阳都还在睡这件事,不过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纵然程怀燕对她没有要求,但小喜鹊从小就懂事,她穿好衣服,掀开帐子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就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没有打扰她们。   嗯,造房子的事情,也要开始着手考虑了,程怀燕闭着眼睛想。   现在小喜鹊年纪小,不懂事,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多想,但以后就不好说了。再说,住在一起也确实不方便,还是得分开。   程家的宅基地是足够大的,预留了不少空间,要盖房子,在这个时代的农村,也不算是太难的事。   要不就趁着这个冬天吧,程怀燕懒洋洋地想。   正好事情不多,请村里人帮忙,估计十几天就弄完了。人情可以以后慢慢还,弄好了这些,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唔,既然要弄房子,那就不能只弄一间。   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好像需要的空间更大了,东西也更多了,回头得好好地规划一下,一次性都弄好了,以后就不用再操心这些。   哦,这个房子的瓦也要捡一下了。   这倒是不用等,天晴了就可以动手。   本来这种事,叫瓦匠来弄会好一些,三间屋子,用不了一天就能捡完,也就是管他一顿饭,再付一点粮食或者钱。不过,程怀燕既然打算造房子,就得从现在开始节省了,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村里也有会捡瓦的人,请一个过来帮忙,到时候还他一个工就行。   于是程怀燕的思绪就又转到了积蓄上。   父母留下的家底很薄,开头的那两年,她的工分也养不活一家人,所以没留下多少。不过这两年,她还是攒了一些的。其中一部分是给小喜鹊上学用的,不能动。而另一部分……   这两年总有人提起她的婚事,程怀燕自己虽然不上心,但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要结婚,自然不可能两手空空,也存了一点小钱。   现在婚肯定是不用结了,正好把这钱花掉。   不过说到结婚,程怀燕便又迟疑起来。她和巫洛阳肯定是不可能有婚礼了,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想让巫洛阳委屈。所以,到时候要不要把这个老房子也推倒了,重新建一个?   但这样一来,预算就远远不够了。   唉,还是因为穷。   要是早知道会遇到一个巫洛阳,程怀燕这两年绝对会更拼的。只是人生哪有早知道,现在努力也不晚。   先将就一下吧,接下来自己多拼多干,攒个几年,应该也够再盖一个更体面的大房子了。到时候就不要泥土房了,直接换成石墙房或者砖房,屋子里会更宽大更敞亮。   程怀燕越想越美,简直恨不能时间直接跳到几年后,跟巫洛阳一起搬进新家。   但回过神来,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的。   经了这一番畅想,程怀燕在床上躺不住,索性就起来了。只是她一动,枕在她身上的巫洛阳便也跟着醒了。   见程怀燕刚起床,巫洛阳本以为时间还早,结果帐子一揭开,外面一片亮堂,太阳都快晒到床上来了。她一惊,连忙坐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   “我也才醒没多久。”程怀燕穿好衣服,站在床前伸了个懒腰,笑着道,“没那么多事要忙,多睡一会儿没关系。”   巫洛阳白了她一眼。   结果程怀燕突然弯下腰,凑到了她面前。   “洛阳。”她轻轻地叫。   巫洛阳心弦一颤。她现在有点受不了程怀燕这么叫她,因为昨晚,这个人也是这样,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叫她的名字。   仿佛为她魂牵梦绕。   巫洛阳连忙伸手,把人推开了一些,“快走。”   程怀燕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抱了她一下,才笑着出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说悠闲也悠闲,说忙碌也忙碌。   程怀燕找人来捡了瓦,自己还跟着偷师了一手。另外,她又在巫洛阳的要求下,用细竹条编了一些竹盘,竹碗,竹篮之类的,用来给装东西、洗菜什么的。   比起灰扑扑的陶土餐具来说,这些东西当然要可爱太多了。用上它们,干活的劲头似乎都更足了。   除此之外,家里的冬菜储备也要开始了。   腌酸菜,剁咸菜,剁辣椒,泡西红柿……有些是程怀燕本来就会的,有些却是请教了杨家的伯妈们。以前她虽然也准备这些,但是没有那么丰富,反正冬天没什么活儿,吃得也少,能将就对付过去就行了。   但她自己能对付,总不能让巫洛阳也这样对付。   其实程怀燕还想弄点肉,给巫洛阳补一补。但是进山几次,都是空手而归,只好作罢。   山里现在别的猛兽都没有了,也就只剩下一些野鸡,也不光是她一个人盯着,整个小塘村谁不馋肉?所以要抓到,还真的只能看运气,程怀燕再能干也没办法。   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年底,距离村里杀年猪的时候也不远了。   小塘村每年都养十几头猪。   这些猪当然是不可能吃粮食的了,除了平时存下来的潲水之外,就是喂从地里割回来的嫩草。   这个活儿小孩子也能做,小喜鹊有时就会跟她的小伙伴们约着一起去打猪草,多少可以换一点工分。大人们有时候在地里看到长得好的,也随手捞上一背篓,凑一凑,也就养下来了。   不过这样养出来的猪,当然不可能有多肥壮,从年头养到年尾,也不过是二百斤上下。   其中大头还要上交,最多留下三四头村里自己杀。   即使如此,这也是全村都盼着的大事。因为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够沾一些荤腥。   这个日子很快就到了。   程怀燕和巫洛阳各自拎着篮子,去领肉。   结果分肉之前,大队长先宣布了一件事:今年冬天,要把去镇上的路修一修,各家都出一个人。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大家都不惊讶。直到大队长念出名单,程怀燕发现自己和巫洛阳都在名单上,才有些惊讶。   不是说一家只要出一个人吗?   但是在出声理论之前,她陡然记起来,巫洛阳虽然住在家里,但和程怀燕并不是一户的,她的粮食关系在知青办,户口当然也是独立的了。所以一个人就算是一家,没毛病。   黄知青也是在名单上的。   好在这个活儿也就是两三天就完了,程怀燕也只好接受。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大家分肉的兴头。众人领到了肉,就迫不及待地回家去了。   这一天晚上,小塘村家家户户都飘着肉香。   程家当然也不例外。程怀燕将肥肉剔下来炼了油,然后就用剩下来的油渣炒菜。炒出来的青菜似乎都带上了肉香,比平时更加可口。   至于瘦肉,都被程怀燕腌了起来。   其中一部分放到过年的时候吃,另一部分熏干之后挂起来,要放到明年五六月份最忙最累、但粮食又最紧缺的时候,多少能顶一点事。   吃过晚饭,程怀燕在家里腌肉,巫洛阳就坐在门口,指点小喜鹊写作业。   说起来,程怀燕这个亲姐姐根本没有意识到小喜鹊还需要有人指导作业,反正她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学的时候囫囵吞枣,考试结束就彻底忘记,反正对于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倒是巫洛阳注意到了小喜鹊的苦恼,那之后就开始辅导她写作业。   村里的小学,教的内容都很简单。有了巫洛阳的帮助,小喜鹊的成绩进步飞快,现在已经是老师们眼中的尖子生了。   程怀燕倒是跟她说过,她挺有教小孩子的天赋,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让她去当老师。   知青知青,知识青年,只是到村里来种地也太可惜了。程怀燕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说服村里的领导。毕竟对于孩子,大家多少还是有些期盼的,当然也希望他们有更好的教育环境,只不过小塘村条件摆在这里,想也没有用。   最后是巫洛阳自己拒绝了。   小塘村现在的老师,也是一位女老师,她自己身体不好,家里条件也很艰难,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相较而言,巫洛阳就没那么局促了。   而且,巫洛阳也不认为自己喜欢教小孩子。小喜鹊好教,是因为她听话又懂事。村里的孩子都是放养长大的,其中固然有像小喜鹊这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但也不乏令人头痛的混世魔王。   与之相比,巫洛阳还是更愿意种地。   不过,对于教小喜鹊写作业这见识,巫洛阳倒是挺喜欢的。虽然内容很简单,但通过这些知识,似乎她又跟那个自己已经远离了的世界,又有了一点剪不断的羁绊。   ——人总是很矛盾的,对于令自己痛苦的那些事物,巫洛阳既想远离,又忍不住怀念。   因为那是构成巫洛阳这个人的,最重要的部分。   正忙碌间,巫洛阳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很陌生。   她抬头一看,不由愣了一下。因为来的人竟然是黄桥。他站在暮色之中,半边身体被挡在院墙之外,只探出头来看向巫洛阳。这样子,好像他们见面,是什么不体面的、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巫洛阳多少能猜到几分黄桥曾经对自己的心思,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现在,她和程怀燕在一起了,自然就见不得别人这样的做派。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招呼,“原来是黄知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来家里坐。”   黄桥本来是想不引人注目地把她叫出去说话,没想到巫洛阳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不由有些微恼。但要是就这样回去吧,他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里。   他看了一眼小喜鹊,“巫知青,我有点事要跟你谈,能不能让这孩子先走开?”   但他越是这样的态度,巫洛阳就越是不可能跟他单独相处。   程怀燕还在屋里呢,隔着一堵土墙,什么都听得明明白白的,她可不能让人误会。   “她在这里也没有影响吧。”巫洛阳说,“咱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搞回避吗?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直接说吧。”   黄桥看着她,见她神色淡淡,完全是一副应付自己的样子,不由又是失望、又是恼恨,又是愤怒,心情复杂得不得了。他定定地盯着巫洛阳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要结婚了,请你们去喝喜酒。”   “你要结婚了?”巫洛阳问。   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并不吃惊。毕竟黄桥跟黄小兰的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二组这边也颇有议论。   别看大家对知青的态度都不错,二组的人也把巫洛阳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但是要说到跟知青结合这件事,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看好的。   就像巫洛阳,她长得漂亮,从来都不少献殷勤的人,但是小塘村的青年们,却很少对她表露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黄小兰嫁给黄桥,大家都觉得有点悬。   特别是黄桥这个人,干活还不如巫洛阳利索,拈轻怕重,让村民们很没有好感。他找黄小兰,明显就是想用结婚来逃避劳动,那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要是一辈子留在小塘村也就罢了,顶多是黄小兰辛苦一点养着他,就怕将来有机会回上海去,那黄小兰怎么办?   巫洛阳心底也不看好这一对。   因为她自己也是知青,更清楚知青们的想法。纵然是在上海吃糠咽菜,那也胜过在小塘村顿顿吃肉,何况小塘村根本没有顿顿吃肉的条件,所以这个选择,是毋庸置疑的,只看有没有机会而已。   不过,黄桥当面邀请她去喝喜酒,巫洛阳当然也不会说扫兴的话,她点点头,说,“恭喜你。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们会去的。”   结婚的日子定得很近,主要是因为刚刚杀了年猪,正好拿出一部分肉来办酒席,那就不能拖太久了。   实际上村里决定在杀年猪之后办喜事的人为数不少,但像黄家这样,直到现在才传出风声的,确实是头一份。   黄桥见巫洛阳始终很冷淡,似乎这件事对她来说一点触动都没有,心情十分复杂。   他走这一趟,本来也并不是期望巫洛阳回头,又或者觉得还有别的选择,他只是想看看现在的巫洛阳,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不知为何,真正看到了平静、安宁巫洛阳,他反而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惶恐。   他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只是事到如今,反悔也来不及了。   ……   黄桥一走,屋子里的程怀燕就走出来了,“他怎么回事?”   “谁知道?”巫洛阳说。   程怀燕盯着她看,“真的不知道?”   巫洛阳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程怀燕立刻退了一步,“不知道就好。我就说,你的眼光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巫洛阳微微挑眉,“你是想夸你自己吗?”   “那我总比他强多了。”程怀燕毫不退让,意有所指,“你说,是不是?”   巫洛阳“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程怀燕抬高声音。   “我知道你,难道还知道他吗?”巫洛阳瞪了她一眼,“要不我去试试?”   “我错了!”程怀燕败下阵来,干脆利落地认错,若无其事地走回去继续腌她的肉,一边试图转移话题,“大队长的孙女结婚,咱们去吃席的话,得随点礼。”   “你决定就行。”巫洛阳说。   程怀燕道,“别呀,你现在不也是咱们家的人吗,有劲一处使,有钱一处花。那怎么花。你当然也要给一点意见。”   “直接送钱吧。”巫洛阳想了想,道,“我们也不知道黄小兰喜欢什么,到时候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买。”   “行。”程怀燕应了一声,又说,“咱家的钱都放在三开柜锁着的那一边,钥匙在……”   巫洛阳连忙说,“小喜鹊还在呢。”   “小喜鹊也知道的。”程怀燕语气很无所谓地道,“其中有一笔是她的,以后她上学就做学费,不上学就留着做嫁妆。”   “……所以你平时都在跟小孩子说什么啊?”巫洛阳忍不住扶额。   “这有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怎么当?知道这些,才能当家呢。”程怀燕说,“心里有成算,总比什么都不懂强。”   巫洛阳本来想笑话她,闻言微微一怔,忽然想到,程怀燕的父母还在的时候,她应该就是什么都不懂的。父母骤然去世,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应该更辛苦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   所以,她才会这样教导小喜鹊。 第271章 我种田养你(7) ◇   ◎她不能说、不能问,只能闭着眼睛等那一天到来。◎   黄桥和黄小兰的婚礼办得还算隆重,这不光是以小塘村的经济水平来说,就算是放在城里,家里好几个孩子的工人家庭,也不过是办成这样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肉和菜大部分都是自家种的,不用去外面买,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大队长一家的殷实。   至少黄桥自己,感受到整个村子的年轻人看向自己的视线中都隐隐带着羡慕,心中的憋闷之气总算是散了许多,再次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纵然看到与程怀燕相携而来的巫洛阳,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异色。   与当事人相比,巫洛阳对这件喜事的印象就淡薄多了,吃过酒席之后就将之抛在脑后。   她忙得很。   要收拾房子准备过年,要安排年夜饭时的菜色,要跟着村里组织的修路队出工……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无关紧要的人,自然很少能够在她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进入腊月之后,村里人便开始采购年货了。   其实能买的东西不多。物资紧张的家庭,能弄出一桌年夜饭就不错了。稍微宽裕一点的,添一点糖果和肉食。要是敬祖时能再燃两饼炮仗,那就是整个村子里都有数的人家了。   不过,但凡是稍微有点办法的人家,过年总要添一两样新衣裳的。大人不添,小孩也是要添的。   程家也一样。   小喜鹊像程怀燕,个子长得快,去年的旧衣服今年已经不能穿了,只好做新的。   这个时候人们很少买成衣,都是扯了布料、买了棉花自己做,能节省许多。   做衣服这个技能,巫洛阳还没有解锁,得请隔壁的杨伯妈帮忙。不过,她也打算趁此机会学起来了,总不能年年都请人做。   镇上的供销社货品少,价格也不便宜,程怀燕便打算直接去县城。   “我一个人去吧。”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时,程怀燕这样建议,“要走很久呢。”   结果巫洛阳还没开口,小喜鹊已经从她的床上跳了起来,高高地举起胳膊,务必要让程怀燕看到,同时大声说,“我要去!”   “马是村里的,这是去办私事,不能带,只能走路去。”程怀燕说,“两三个小时,你能坚持吗?”   “我能!”小喜鹊毫不犹豫。   程怀燕还想说她,巫洛阳在一旁劝道,“她还没去过城里,带她去看看吧。”   人如果只生活在一个狭窄的环境里,眼睛就只能看得到这一亩三分地。走出去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这种事,别人讲多少遍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自己去走,去看。   小喜鹊还小,但是巫洛阳并不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糊弄,也不像小塘村的人那样,觉得养孩子只要给一口吃的就好。   其实程怀燕也不怎么把小喜鹊当孩子看,不过她怕麻烦,很多事能省则省。   不过巫洛阳开了口,她就很给面子地说,“那行吧,不过我是不会背你的,到时候只能自己走。”   “我肯定自己走!”小喜鹊斩钉截铁。   程怀燕就又对巫洛阳说,“那你也去吗?”   既然带上了小喜鹊,那不带巫洛阳,似乎就有点冷落她了。   巫洛阳说,“我也去吧。不然,怕你买东西的时候不会挑。”   这话程怀燕无法反驳。她买的时候顶多只是看看东西结实不结实,至于颜色款式、好不好看,这是很少考虑的。要不是巫洛阳,她还不知道就是一件衣服,还能折腾出那么多的花样呢。   再说她还想给买点布,给巫洛阳也做一身新衣服。   ——巫洛阳来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包里,出了一点干粮,就只有两套衣服。其中当然是没有厚衣服的,这段时间,她都是穿程怀燕以前的旧衣服。   虽然,自己的衣服穿在巫洛阳身上,让程怀燕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怎么看都顺眼,但也不能总让她穿自己的旧衣服。   既然是给她买的,那当然要她自己去挑喜欢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程怀燕就领着两个人出发了。   她们走得很早,因为县城里的市场,过了中午之后就大都散了,必须要在那之前赶到,买完。再说,走回来也要三四个小时,拖得太晚,回到家天都黑了。   进入腊月,山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不过一出门,她们就发现,整个村子都挺热闹的。   有不少人村民同样决定去县城采购过年物资。   大家结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虽然山路难行,倒也不觉得枯燥。巫洛阳看着沿路的风景,只觉得来的那天那种惶恐无措的心情,似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也不过才三个多月而已。   人生际遇真是无比奇妙,就像这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你永远想不到下一个转折会遇到什么。   她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下乡。   本以为是破釜沉舟,没料想竟柳暗花明。   这样想着,巫洛阳转头看了程怀燕一眼。程怀燕本来在看路,但巫洛阳的视线一转过去,她就立刻回过头来,面带关切地问,“累了吗?”   巫洛阳摇了摇头。   但程怀燕还是不放心,她朝巫洛阳伸出手,“我拉着你吧,我走前面,这样你可以省一点力气。”   巫洛阳朝她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程怀燕的手掌很宽,指节也比一般人长,掌心温暖干燥,握住她的时候,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跟着她,再远的路似乎也不难走了。   县城跟上次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这里,程怀燕故意放慢速度,跟其他村民分开了。巫洛阳一看她这样的表现,就觉得有问题,不过她没表现出来,等人都走了,才问,“你要做什么?”   程怀燕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带着小喜鹊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巫洛阳挑了挑眉,视线落在程怀燕背着的背篓上,有些猜到了。   前些年,市场上管得非常严格,但凡被抓到私底下偷偷买卖,就都会被抓起来。即便如此,也还是屡禁不止,毕竟物资的流通,是所有人都需要的。可供销社和百货商店里卖的东西,不说买不买得起,大部分人就算想买,也拿不到票。   这两年,风气渐渐开放了一些,各地的黑市便也逐渐兴起了,甚至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的。   但是,也不能说一点风险都没有了。   巫洛阳牵着小喜鹊的手微微一紧,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选择了相信程怀燕。   程怀燕一个本地人,脑筋灵活,家里也有一些富余的粮食要卖,肯定有自己的渠道。   等了好一阵,程怀燕才匆匆赶回来。看她脸上的表情,应该一切顺利。她走到巫洛阳和小喜鹊面前,大手一挥,豪气地说,“赶了一早上的路,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   巫洛阳欲言又止,但见小喜鹊一脸兴奋,便没说什么。   话虽然说得豪气,但等真的坐下来,她们也就是要了四个包子而已。   一人一个,剩下的那个大家推来让去,最后还是一起分了。   虽然没吃饱,但是白面包子还是带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那是粗粮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何况包子馅儿里还用了很多调料,吃完了堪称唇齿留香。   不过,也就潇洒了这么一把,接下来买东西,依旧是精打细算。   买布的时候,巫洛阳才听程怀燕说给她也买一些,做件新衣服。   被巫洛阳干脆地拒绝了,“不用,现在的衣服够穿了。你不是还说要再起两间房子吗?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能省则省。我都多大的人了,过年用不着新衣服。”   程怀燕很不高兴地瞪着她。   巫洛阳捏了捏她的手指,“干什么啊,是我不买新衣服,怎么你这么委屈?”   程怀燕还是不说话。   巫洛阳又说,“只是今年不买,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明年,后年,大后年……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呢,房子可等不了。”   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揶揄,程怀燕想起每个晚上的局促,根本无法反驳。   “明年一定给你买。”最后她说。   巫洛阳笑了笑,上前挑选布料。选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要怎么裁剪,在脑海里对要做的衣服有了一个印象,确保做出来的一定好看。这样一来,看的时间就有些久了。   等她终于选好,回头一看,却见程怀燕一脸兴奋地从旁边的柜台走回来,压低声音说,“那边有卖毛线的。说是做一身棉衣的钱,买的毛线可以织两身毛衣了,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巫洛阳立刻道。   要真是这样,加一点钱,可以买三件衣服的毛线,这样大家就都有新衣服穿了。至于小喜鹊的棉衣,把程怀燕的旧衣服拆了改小就行了。有了新毛衣,想必她也不会介意穿旧棉衣。   唯一的问题是巫洛阳不会织毛衣。   不过她到了这个柜台,就发现,人家店里想得非常周到,买完了毛线,还教你怎么织。巫洛阳先旁听了一会儿,觉得不难,才让程怀燕付了钱。   之后其他的东西都是按计划买了。   中途路过卖饼干的柜台,巫洛阳想起之前她和程怀燕失败的经历,又去买了一点小苏打。   她就不信这馒头发不起来。   买完东西回家,年也就很近了。巫洛阳暂且将其他的事情放下,琢磨起毛衣怎么织。   村里也有其他人买了毛线,大家聚在一起尝试了几次,就摸索出了差不多的套路。巫洛阳手里织着毛衣,心里却在琢磨,其实这东西似乎也可以折腾出花样来。   不过时间紧任务重,她就没有去折腾那些,只用平针迅速地织了三件毛衣。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二十五这天完工了。   别的都好说,就是整天勾着脖子,肩颈处酸痛不已,手指也被竹针磨出了茧子。就算程怀燕每天替她按揉,也还是难受。   “这毛衣虽然便宜,但更费人。”程怀燕十分心疼,“早知道还是做棉衣了。”   巫洛阳笑了,“你以为做棉衣就不累?那可比这个更费心。”   毕竟那个针脚一定要细密,否则棉花容易跑出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相比之下,毛衣实在简单太多了,学个差不离就能织,顶多成品不那么好看,但是大部分人对此也不在意。   “辛苦我们洛阳了。”程怀燕从后面抱住她,“这几天你休息一下,等着年夜饭就行。”   “那还休息不了。”巫洛阳转头看着四壁灰扑扑的墙壁,“我想把这个墙粉刷一下,亮堂一些。”   “那太费工夫了,而且石灰也要花钱买。”程怀燕叹气,“可惜今年村里不开窑,要不直接烧一窑石灰,问题也就解决了。再说,这个天气,粉刷了什么时候才能干?”   巫洛阳一听,也只好作罢。   程怀燕倒是没有放弃,而是说,“等起房子的时候,再一起弄了吧。”   “我们还有钱吗?”巫洛阳问。   她们不止一次算过账,现在手里的钱,起两间房子也就是勉强而已。而且这还是两间空房子,里面的家具,程怀燕是打算以后再慢慢添置的。反正她的主要目的是让小喜鹊搬出去,房间里有床就行,再把她的书桌也搬过去,就能暂时凑合了。   程怀燕犹豫了一下,说,“实在不行,我再进城一趟。”   巫洛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微微摇头,“家里没什么能卖的,也就是菜园里的蔬菜了,那才几个钱?”   冬天确实比较缺少绿色蔬菜,不过本地的气候是这样,种菜的也不止程怀燕一个,价钱也涨不起来——涨得太高,也不会有人买。卖菜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山里采到的山货价格会贵一些,但上次程怀燕都已经卖完了。   卖得上价的也就是肉了,但是野味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到的。程怀燕秋天的时候想弄个野鸡给巫洛阳补补,都没抓到,何况现在是冬天。   “还是去借吧。”最后,程怀燕说,“我们还年轻,还起来也快,就是要辛苦你跟着我吃苦了。”   “我就算自己一个人,就不吃苦了吗?”巫洛阳反问。   程怀燕抱紧她,亲吻她的脸颊,用坚定的语气说,“不会一直这样的。”   ……   程家的年夜饭很丰盛,做了四五个菜,巫洛阳成功地蒸出了发面馒头,程怀燕甚至还在村里烤酒的人家打了二两玉米酒。   连饭也是一年到头才能吃一顿的大米饭。   祭过了祖先,坐上饭桌,小喜鹊就先欢呼一声,“今年的菜好多!”   “是啊,希望以后一年比一年更好。”程怀燕看着巫洛阳说。   一顿饭吃得十分满足。中途小喜鹊听到外面放鞭炮,连忙扒完饭,跑出去玩了。村里没什么外人来,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是在外面乱跑,程怀燕当初也是这样长大,自然不会约束她。   再说,小喜鹊一走,就只剩她和巫洛阳的二人空间了,程怀燕哪会不愿意?   她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问巫洛阳,“你喝吗?”   “我不喝。”巫洛阳摇头,又说,“你也少喝点,喝酒误事。”   “就今天喝两口。”程怀燕一口酒下肚,人就有些上头了,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着巫洛阳,“今年有你,真好,我真高兴。”   巫洛阳懒得理她。   偏偏程怀燕还要问,“你呢,洛阳,你高兴吗?”   “高兴。”   “你的语气好敷衍啊。”程怀燕将酒杯放在桌上,整个人钻进巫洛阳怀里,双臂搂着她的腰,“不过你说了我就信。”   巫洛阳微微一怔,再抬眼去看,却见二两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程怀燕喝完了。   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巫洛阳低下头,认真地说,“不是敷衍,我真的高兴。燕子,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在这里也有一个家了。”   该怎么让程怀燕明白她的想法呢?   但不是跟她一样经历过那些事,不会明白今日的安宁有多么来之不易。   她本来是浮萍,是程怀燕让她扎下了根。   喝醉的人闹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留下巫洛阳对着满桌的杯盘狼藉,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静静体会这一刻的心情。   新的一年来了。   新年的第一件事,就是程家要起房子了。这件事在村子里引起了一点小小的轰动,主要是按照村里的规矩,儿子长大了,要结婚了,才会造新房子。而程家两个女儿,本来似乎是不用的。   不过办这件事的人是程怀燕,也没人觉得有问题。   燕子嘛,能干是能干,不过村子里的人都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降服得住她。   大家认为,她最好是找个在城里有工作的对象,离开小塘村去享福。要是在村里找,那不光是小塘村,数遍附近的十几个村子,恐怕都没有合适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她,但是敢于将这一点表达出来的人却很少。   不管什么样的混世魔王,到了程怀燕跟前,都是老老实实的,自动低她一头,那感情怎么处得出来呢?   但城里的对象显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在那之前,程怀燕的日子总是要过的,她有本事,起新房子当然没什么问题。反正这房子起了也不会跑,钱也不会白花。   来帮忙的人都很踊跃。   这种帮忙,一般是不要工钱的,只要管饭就行。将来他们自家有事了,程怀燕也是一样去帮忙。   除了帮忙的,还有来看热闹的。程家的院子里,一天到晚都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没个空闲的时候。   程怀燕就在院子里用石头垒了一个大灶,给帮忙的人做饭。这灶火一天到晚都不熄,就有村民把自家的红薯土豆拿过来,埋在炭灰里烤。红薯的甜和土豆的香缭绕在院子上空,老远就能闻到。   就这么忙了十来天,两间厢房就起好了。   虽然只有空荡荡的房子,但是看着崭新的房子,不少人心底都暗暗羡慕。   其实现在的小塘村,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挤。尤其是孩子多的那种家庭,总共就三五间房,只能腾出两个卧室,一张床上睡三个人四个人都是常事。如果可以,谁不愿意住得宽敞一些?   不过,造房子的花费不低,也不是人人都能下定决心的。   绝大多数人还是精打细算着,想把有限的钱花在刀刃上。   新房子弄好之后,程怀燕烧火烘了几天,小喜鹊就直接搬进去了。在她这个年纪而能有自己的房间,在整个小塘村都是独一份,小喜鹊在小伙伴们之间,俨然又出了一次大大的风头,得意极了。   程怀燕也得意,只不过这种得意是隐晦的,低调的,不为外人所知的。   作为唯一知道的那个人,巫洛阳表示,还是要干的活不够多,才让她有那么多的富余精力。   好在春节一过,村子里很快就忙起来了。   先种土豆,然后种玉米,水稻,红薯,一茬接着一茬,直到秋收之前都不会有收歇的时候。   作为组长,程怀燕向来都是带头干活,自己做最苦最累的那一份。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在劳作的间隙抽出空闲来,在院子里陆续种上了不少果树,有桃树,杨梅树,樱桃树,还准备搭一个葡萄架子。   果树和葡萄藤都是程怀燕从山里弄回来的。   这玩意就这么种下去,味道当然不会很好,所以她是用嫁接的方法来改善果实的品质。   不过效果究竟如何,就要等几年之后,这些小树陆续长大,才能知晓了。   而除了这些,自家的自留地,程怀燕也没有落下,种了不少品种丰富的蔬菜。这些菜,她是打算拿去卖的,所以特意买了一些小塘村没什么人种的蔬菜种子,打算尝试一下。   有人也奇怪了,就问程怀燕,“你怎么那么有精神?地里的活还不够折腾的,还要摆弄这些。”   “日子这么有奔头,怎么会没有精神?”程怀燕这样回答。   问的人一头雾水,他怎么觉得这日子天天这样,年年这样,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呢?难不成这就是他是组员,而程怀燕是组长,并且还能把日子过得那么红火热闹的原因?   一般人当然不会明白程怀燕的奔头是什么。   其实她以前也很努力,但就只是努力而已,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努力,只是有能力了,就不甘心这么白放着,总要使出来才行。然而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懂得干活,不知道享受。   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跟巫洛阳一起享受。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身体里就有使不完的劲。   ……   时间就这样安静地向前流淌,没有波涛汹涌,只有柴米油盐。   在这样的生活之中,人的感知有时候会变得很钝,对于外界的变化难以察觉。不过对于小塘村的人而言,外界的一切本来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以前不关心,现在也不关注。   转眼就过了三年多。   这三年来,无论是黄桥还是巫洛阳,都顺利地融入了小塘村。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他们知青的身份了。   当然,对于这两个人的评价,村子里的人是完全两极分化的。   黄桥在大队长的运作下,成功当上了村小学的老师——没有挤掉原本那位女老师的职位,而是另外增加了一个位置。   这件事,村里人都颇有微词。尤其是孩子们普遍反映,黄老师一点都不负责,上课就埋头讲课,下课就收书走人,根本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不像另一位老师那样温柔耐心,会注重每一位同学的学习进度。   他连作业都不批,交上去什么样,发下来还是什么样。   后来被批评过一次之后,索性就选了一个课代表,让课代表去办公室里帮他批作业。   学校的工作做得不怎么样,学校外面的事,他更是一样不沾。至于家务事,那他就更不可能做了,下了班,就捧着自己去县城选购的故事书看。偏偏黄小兰就喜欢他的这种“上进”,觉得读书人本来就不应该做那些杂事,心甘情愿地照顾他。   而巫洛阳呢?几年来她始终跟着程怀燕一起下地,现在已经是能拿满十个工分的壮劳力了。   在她和程怀燕的努力下,债自然是早就还完了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红火。现在她们家的玉米饭里已经能掺上等量的大米饭一起蒸了。逢到年节,更是只蒸又香又甜的大米饭。   肉还是很少吃,不过程家的鸡养得好,三只鸡一起下蛋,隔一天就能吃上一个鸡蛋,还能余下一些拿去城里卖。   像瓜子花生这样的零食,在能自己种之后,家里更是没有缺过。   到现在,程家已经是整个村子的小孩最爱去的地方。只要去了,绝对不会空着手走。   人们有时候也会感慨,觉得这么好的两个年轻姑娘,婚事上却迟迟没什么进展,令人嗟叹。不过,当事人对此表现坦然,甚至说出“找不到就不找了,不结婚又不是活不下去”这种话,人们就算背后议论,当面也没人说什么。   这一年,似乎仍旧是很平静的一年。   直到一个炸雷一般的消息传来。   高考恢复了!   其实前几年,“有办法”的知青们,早就纷纷找门路回城去了。   虽然据说回去之后他们也很难找到工作,日子不会比下乡的时候更好,但是能回家,这些年轻人们还是前赴后继。   不过小塘村实在太偏僻了,而且能被分到这里的知青,家里自然是没什么门路的,所以这个消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黄桥经常去县里买书,买的也是故事书,什么新闻政治,他是从不关心的。   直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由大队长通知下来,才像是一个炸雷一般,将黄桥的生活炸了个天翻地覆。   高考当然是要参加的,黄桥根本没有考虑过第二种可能。只要有一点机会,他肯定要回上海去。他狂喜地在家里宣泄自己的喜悦,以及这三四年来淤积在心底的不满、不甘、不忿,却没有注意到,无论是妻子还是老丈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冷淡的。   一旦黄桥回上海去了,他还会承认黄小兰这个妻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连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不可能的。   好比龙游浅滩,屈居在龙虾队中,一朝脱身,难道还会回头去看与它朝夕相伴的那只龙虾吗?虽然也带着个龙字,但是彼此之间天差地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小塘村里没人觉得黄桥是龙,但他自己不会这么想吗?   他甚至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过妻子一眼,满心满眼只有他能回家了!   直到黄小兰忍无可忍,冲出去问他,“你回去了,那我呢?”   黄桥愕然。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已经在这里结婚了。   这个瞬间,黄桥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万幸黄小兰还没有孩子。虽然三年来,他偶尔也会因为这件事而烦闷,但现在,反倒觉得没有孩子不是什么坏事了。   带着黄小兰回上海?那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回去之后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落脚,甚至不确定家里是否还有自己睡的地方,带着老婆回去要怎么安顿,怎么养活?而且——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让黄小兰留在这里等他?那也要看老丈人一家答不答应。   黄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要想参加高考,要想拿到各种证明文件,就必须要哄好大队长和黄小兰。   否则他们只要稍稍动一点手脚,就能按得他无法动弹。   “你当然是跟着我。”他毫不犹豫地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带着你一起去。”   黄小兰相信了。   也许理智并不是那么认可,但是黄桥开了口,她就愿意相信。   她怎么会把自己选择的男人想得那么坏呢?   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又问,“那我们到时候怎么生活?我……我没去过城里,你又要上学,钱从哪里来?”   “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黄桥握住她的手,说,“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咱们在一起,什么困难闯不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底忽然微微一动。   是啊,现在还不知道上大学要花多少钱,他更不能跟黄小兰撕破脸了。黄家家底厚,有了他们的支持,他在大学里日子也会更好过。   黄桥脸上的表情更加真诚了,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地说。   黄小兰被他哄得彻底昏头,最后一点疑虑也暂时放下。   然而在一边旁观的大队长却始终很冷静。他比黄小兰老辣太多了,黄桥那点心思,在他的眼皮底下根本无所遁形。不过以前,黄小兰喜欢,他也压得住黄桥,就不在意。反正这男人没出息,一辈子只能靠黄家,就绝对不敢跟黄小兰翻脸。   但是政策一来,任凭他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真的把黄桥留在小塘村。   黄桥担心大队长给他使绊子,但大队长是不可能做那种事的。这是国家政策,如果真的出了这种丑闻,事情闹大,他这个大队长也就到头了。一个黄桥,还不值得他这样。   不过他也有别的打算。   黄桥明显心有忌惮,知道忌惮就好,就怕那种愣头青,不管不顾,才叫人头疼。知道忌惮,就有办法拿捏。   当下,他没有说什么,回头却让妻子将黄小兰叫到家里,面授机宜。   黄小兰去了一趟回来,就支支吾吾地对黄桥提起,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已经到了,要不要去政府那里把结婚证给领了。   三年多以前,他们摆酒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没到年纪的。在村里,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摆了酒,就是大家都认可的夫妻。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就算政府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多夫妻到了年纪,也不会去补领结婚证。   没什么用不说,还得交一笔钱。   反正结婚这种事,全村的人都知道,还能不认了吗?   黄桥之前还没有想到这里,但黄小兰这一提,他立刻就意识到,如果没有结婚证,他确实是可以不认的。   可是黄小兰提了。   这明显不是她能想到的,而是大队长说的。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黄桥当然不愿意领证,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他搂着黄小兰,给她分析了一大堆,主要就是讲这个结婚证领了没必要,还浪费钱。   可惜黄小兰听他的话,更听她爸的话,咬死了一定要领证。   黄桥说得多了,她就质问他,“你是不是想上了大学就甩了我,所以才不愿意领证?”   也不知道这小夫妻俩是怎么说的,一开始气氛还很好,后来就开始口角,到最后两个人的情绪都越来越激动,竟然动起手来。   程怀燕大半夜被大队长拍门叫醒,让她送黄小兰去县医院。   当下她没有多想,匆匆穿上衣服,就去套上马,跟着大队长走了。   等到了医院,人进了手术室,她才知道,黄小兰竟然是小产了,起因是黄桥跟她动了手,而动手是因为黄桥不愿意领证,不愿意领证是因为他要高考,去上大学,想做陈世美!   听到这个有些曲折的故事,程怀燕不由目瞪口呆。   然而呆过了,她心底又莫名地升起了几分不安。   这一刻,程怀燕是很能共情黄小兰的。其实从听到恢复高考这个消息之后,她心底就免不了生出几分担忧,怕巫洛阳会借助这个机会离开小塘村,回到她的大上海去。   黄小兰尚且可以借助领证的事试探黄桥,她却连这样的立场都没有。   她不能说、不能问,只能闭着眼睛等那一天到来。 第272章 我种田养你(完) ◇   ◎“要是你走了,一定会把我的心也带走。”◎   直到医生说黄小兰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大队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黄桥竟然会跟黄小兰动手——他怎么敢?   在大队长的想法里,黄桥现在的一切都捏在他手里,黄桥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满意,应该也会为了前程委曲求全。只是领个结婚证,只要稍加施压,他就不得不答应。   有了证,黄小兰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   因为一旦黄桥考上大学,毕业后不管去做什么,单位的风评都是很重要的。但凡他敢做对不起黄小兰的事,那自己就敢带人去工作单位闹,黄桥绝对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如此,大队长才能放心地栽培他,而不担心养出一条蛇,将来反噬自家。   可他没想到,还没等飞黄腾达,黄桥竟然就敢对黄小兰动手。而且还是在他的家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大队长气咻咻地进了病房,去跟黄小兰了解具体的情况。   只是这一听,他也不由哑然。   因为领证的事情说不拢,两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气头上口不择言,黄小兰就说了一句“你要是不答应,我爸肯定不让你去参加高考,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小塘村,别想撇开我”。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黄桥心底深藏的恐惧。   黄小兰是气话,他却当真了,并且也知道黄家人确实说得出来做得到。   气怒之下,他伸手推了黄小兰一把。   大约他并不是有意,但是黄小兰毫无防备,撞倒了旁边的柜子,就出了事。   此刻,听说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没了,黄小兰更是眼泪涟涟,一边哭一边骂黄桥没良心,自己对他那么好,竟然狼心狗肺云云。   “行了。”大队长叹了一口气,“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黄小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泪痕,满是恨意地说,“爷爷,你一定不能让他去参加高考,我要他一辈子都离不开小塘村!”   “糊涂!”大队长戳了一下黄小兰的额头,“你们夫妻已经快成仇人了,你把他留在小塘村,那就是留了个炸-弹!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炸,又会牵连多少人。但是最简单的,如果他去知青办,去县里闹,把事情闹大,让人知道我这个大队长因公徇私,拦着不让知青参加高考,妨碍政策执行,会是什么结果?”   黄小兰听到前面,还有些不以为然,直到最后一句,才面色微变。   她比谁都清楚,家里这么多年的风光,都是因为爷爷当了大队长。不管是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影响这一点。   想明白这一点,黄小兰反而一下子冷静了。她抬手擦干眼泪,问道,“难道就这样放他走?我不甘心!这几年我对他有多好,小塘村的人都能看得见,我以为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化了——我不甘心!”   大队长不由叹了一口气。   黄小兰心底何尝不知道,黄桥可能并不喜欢她?可是那时,她乐在其中,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总有把人的心焐热的那一天。   谁知道……   这一出事,撕开了她维系几年的虚假和平,也打破了黄小兰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   “这事我会想办法。”大队长沉声说,“你就暂时别想这些了,在医院里住两天,把身体养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大概身为爷爷跟孙女说这种话很不自在,但是不说又怕黄小兰钻了牛角尖,便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还年轻——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不要灰心。我回去就让你妈过来照顾你。”   “我不用住院。”黄小兰只是在黄桥的事情上拎不清——现在眼看也要清醒了,别的事情上是很精明能干的,闻言连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不费这个钱,身体回家也能养。那点钱买点肉蛋补一补,不比在医院躺着强?”   大队长竟被她说服了。   回去的路是有些颠簸,不过程怀燕牵了马,来的时候,就是让黄小兰蹲在一边的箩筐里,另一边放上差不多的重物。箩筐里还垫了一床自家的厚被子,颠簸对她的影响也不大,顶多是有点摇晃。   问过医生可以出院,大队长就又去办了手续,带着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箩筐里的黄小兰精力不足,很快就在摇晃之中睡了过去。而程怀燕和大队长都是心事重重,都没有心思说话,只埋头赶路。   天已经蒙蒙亮了,凛冽的过山风扑到他们的身上,冻得人浑身麻木。   快出城时,程怀燕突然停了下来。   “大队长,我这两天也打听了一下,高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程怀燕突然开口说,“这么多年,下放的知青那么多,都等着这个机会回城呢,全国有多少知青,一个学校才能招几个人?就是县城高中正在读高三的学生,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考上吧?”   大队长听她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开始还有些不解,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   是啊,他光是想着黄桥考走了之后要怎么办,可前提是黄桥他要能考得上!   大队长不知道黄桥原本的成绩如何,只是本能地觉得上海来的知青,那肯定比别人强多了,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然而现在细细一想,黄桥这几年虽然都在看书,可看的都是那些故事书。而高考语文只是其中一科,还有别的科目呢。再说,大队长再不懂,也知道高考的内容,跟故事书的内容肯定关系不大。   何况黄桥来小塘村也快四年了,四年没碰课本,几年前学的知识他还记得多少?   他不仅要跟全国的知青竞争,还要跟今年正在上高三的学生们竞争。   考上的几率有多大?   “你说得对。”大队长深吸了一口气,赞许地看向程怀燕,“燕子,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之所以在出事之后,没有去找自己的侄子黄家学,而是直接来找程怀燕,一是因为她是个女的,比较方便,二也是觉得程怀燕是年青一代之中最靠谱的。   但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靠谱!   这番话一说,大队长茅塞顿开。   高考又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考的,这两个月也得想办法搜罗一些课本回来,复习、做题,甚至去找老师请教,争取多学一点。   他为什么要拦着黄桥参加高考,给人留下把柄?要做手脚,也应该是在这些事情上做。   不不,甚至不用做什么手脚。黄桥来到小塘村四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全靠黄小兰养家。他既没有结识什么人脉,手里也不可能有钱,这样的他,要去哪里找教材,又能去找谁请教?   “咱们去看看城里的书店和垃圾回收站。”这时,程怀燕又说。   大队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点头道,“对对,去看看。”   于是两人又转了道,去了书店。结果还没走到书店门口,远远地就看到许多年轻人都在这里排队,还有书店的工作人员出来,拿着喇叭大声喊,“高考教材已经卖完了,别排了!”   程怀燕和大队长对视一眼,大队长舒心地笑了起来。   又去了垃圾回收站,这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他们能想到的,那些做梦都想回城的知青、那些想让家里的孩子去参加高考的家长,会想不到?   高考的消息已经出来几天了,这教材本来就抢手,又有那么多人想要,外面恐怕已经买不到了,只有找关系去借、去抄,才有一点希望。   别人不好说,黄桥是肯定没戏了。   要是就算这样,他也能凭借自己几年前的老底子考上,那大队长也服气了。那样的人,即便他拦着,以后也会出头的。   然而黄桥是那样的人吗?大队长想起黄桥这几年在村里的表现,不由暗暗摇头。   放下心来,他也就终于注意到了之前忽略的事。   说程怀燕提起高考的难度,或许是为了宽慰他,但实在没必要特地陪他走那么一趟。大队长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差点忘记了,住在你家的巫知青,她应该也是要参加高考的吧?”   “应该是吧。”程怀燕勉强笑了一下。   大队长不知内情,当然觉得程怀燕不会拦着巫洛阳高考,还以为程怀燕之所以要去买书,就是为了巫洛阳。   同是知青,巫洛阳和黄桥一比,就出色太多了,村里也没道理拦着她。   他甚至还有些遗憾,要是巫洛阳考上了而黄桥没考上,那场面想必会更好看。不用别人说,黄桥也该知道自己是废物了。   “可惜现在这样,教材恐怕不好找。回头我也替你问问,要是有人又,就去抄一本。”   “谢谢大队长。”程怀燕情绪不高。   她确实是想去看看,如果有课本就弄一套。但程怀燕其实还没想好,到手之后要不要交给巫洛阳。   她心里的想法很矛盾,一边觉得就算巫洛阳要离开小塘村,她也绝对不应该给半点助力,一边又觉得像巫洛阳那样的人,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了。   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巫洛阳的那一天,也想起了自己对巫洛阳的第一印象。   她像是一只被风雨摧折的幼鸟,那么柔弱,根本不可能独自在外界生活,只能依靠她。   可是,幼鸟终有一天是会长大的。   程怀燕也曾经亲自放飞了那几只养了一个月的鸟,看着它们重回蓝天的怀抱。   可是现在,甚至都不需要行动,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个念头,她就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原来不是巫洛阳离不开她,从来不是。   ……   “你怎么了?”巫洛阳摸着程怀燕的脸颊问。   “没事。”程怀燕摇头否认,又低下头来吻她。这个吻很深,让巫洛阳有种自己胸腔中的氧气全都被对方掠夺走,即将窒息而死的错觉。   她双手攀着程怀燕的肩,再度确认对方一定有心事。   程怀燕会有心事,这本来就已经是个很令人吃惊的事了。她性格大方,很多事都不放在心里,与村民组员的相处更是十分融洽,很少会有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这心事,竟然还不愿意对她讲,就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了。   巫洛阳还以为,程怀燕在她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的。有些是她看出来的,有些是程怀燕主动揭破——或者说从未想过隐瞒。   这一次的事,就是那么奇怪。   程怀燕不肯说,而巫洛阳观察了几天,见她仍旧一切如常,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异样。   只有看向自己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深沉的,像是月夜下的湖泊,幽深莫测,乍一看似乎藏着许多的危险,细细探究,才会发现那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又过了几天,程怀燕忽然出了一次门,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神秘了。   就连小喜鹊也变得跟她一样。   到这一步,巫洛阳反而不是很担忧了。她猜测两人应该是背着她在准备什么礼物或者惊喜。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会让程怀燕流露出那样的情绪。但既然是礼物和惊喜,就有送出的一天,她只要等着,就能知道了。提前探究明白,反而会让这件事失去美感。   这样想着,巫洛阳就按捺住自己,又等了几天。   终于,这一天晚上,程怀燕准备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饭菜,还打了一点酒。   巫洛阳意识到,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时刻了。   所以她很配合,程怀燕让她吃菜就吃菜,让她喝酒就喝酒,倒要看看对方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一顿饭才吃了一半,程怀燕就醉了。她喝醉了,倒也不干别的,就是直接把巫洛阳拽进怀里,紧紧抱着,稍微动一下,就会迎来更加用力的桎梏,仿佛怕她跑了一样。   偏偏又不说话,只用一种湿漉漉的,仿佛随时能哭出来的眼神看着她。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头看向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的小喜鹊,“你姐姐喝醉了,我先送她去睡觉。”   “哦,好。”因为这几年两人瞒得好,从来没见过程怀燕这一面的小喜鹊愣愣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洛阳姐姐你放心,饭桌我会收拾的。”   “辛苦了。”巫洛阳又说了一句,才回头捏了捏程怀燕的手,“我们先回房间去。”   这句程怀燕听懂了,她豁然起身,根本没给巫洛阳任何挣扎的机会,直接把人扛起来,走了。   留在原地的小喜鹊看得目瞪口呆。   她姐喝醉了怎么是这个样子的?明天酒醒之后一定会被洛阳姐姐打死的吧?   洛阳姐姐虽然猝不及防,但心情其实没那么糟糕。被瞒了很久的事,谜底终于要揭晓了,她的心情当然是很好的。   最好,那是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程怀燕把人扛进房间里,直接放在床上。   巫洛阳正要挣扎着爬起来,程怀燕已经展开一旁的被子,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只能老实躺好,“说吧,有什么事?”   程怀燕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迟钝地想起自己的计划,连忙站起来。起得有些急,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稳住。但她没有顾着自己,而是着急地转头看过来,似乎生怕巫洛阳抓住这个空隙逃走。   巫洛阳被她看得心软,放低了声音说,“我在这里呢。”   程怀燕又盯着她确认似的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拿东西,中途一步一回头,很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看得巫洛阳好气又好笑。   她已经感受到了程怀燕那种无法掩饰的不安。   只是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毕竟这几年来,两人在一起,连口角都没有过,感情一直很亲密,无话不谈。   过了一会儿,程怀燕回来了,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巫洛阳伸手接过来,一边问。   程怀燕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巫洛阳解开上面的包袱皮,终于看清被包在里面的东西,不由微微一呆。   这是一整套高考教材。   不是印刷出来的,而是手抄本。厚厚的一大摞,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巫洛阳动手翻开,发现里面的字迹不尽相同,显然,这些书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找了很多人赶工,才抄出来的。   这就是程怀燕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她准备的惊喜,也是让程怀燕的情绪变得失落低沉的罪魁祸首。   或者说,罪魁祸首不是这些书,而是她。   是她有可能通过高考这个跳板离开小塘村,离开程怀燕这个事实。   黄小兰和黄桥的闹剧,已经在小塘村传开了。人们私底下都说,早就看那黄桥不是个能过日子的,可惜黄小兰铁了心要跟着他。如今醒悟过来,也还不算晚。   是的,在从医院回到小塘村之后,大队长就对外公布了黄桥的行为,说他为了参加高考,不惜伤了黄小兰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的人他们黄家高攀不起,幸好没有领证,从今以后两人离婚,桥归桥路归路。   当天黄桥就从黄家搬了出来,住进了村东头的牛棚里。   那牛棚经过这几年的风雨侵蚀,比知青们刚来的时候更破旧了。但黄桥也没有办法,因为整个小塘村没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他。不仅仅是因为大队长的面子,也是因为大家都看不上他。   不过很快,黄桥就调整好了心态。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通过高考离开小塘村,自然就不在意这些村民们的态度了,只暗暗在心里记了仇,琢磨着哪天还回来。   现在他连工都不上了,整天躲在牛棚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也没人愿意理会他。   这件事,巫洛阳当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完全没想过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听过就算。   没想到程怀燕会因为高考的事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巫洛阳不由抬手捂了一下脸,片刻后才松开手,抬头看向程怀燕。   “真是个傻子……”她叹息一声,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坐起身。   程怀燕有些慌张,似乎想伸手按住她而又不敢。但在她下定决心之前,巫洛阳已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怎么会想到要替我找书?”巫洛阳轻声问。   程怀燕的答案简单得让巫洛阳忍不住发笑,“你需要。”   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眼圈就慢慢红了。   这个傻子,明明那么不舍得她,那么不想让她走,可是仅仅因为她需要,所以还是辛辛苦苦找人抄写了这些教材,送到她面前。   巫洛阳松开手臂,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捧着程怀燕的脸,与她对视。   “其实我不需要。”她说。   程怀燕猛地瞪大了眼睛。   巫洛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不过,肯定没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要不然哪能听得懂她的话?   她已经明白程怀燕为什么一定要喝酒了。   有些事,只有意识不清的时候才能做。有些话,只有意识不清的时候才能说。   巫洛阳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柔得仿佛叹息,“你一直在担心这件事,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不能问。”程怀燕说。   巫洛阳鼻尖猛地一酸。   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没有跟程怀燕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程怀燕对自己有一种难言的温柔。那时,她甚至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对巫洛阳好,并不打算从她身上图谋些什么。   即使到现在,两人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巫洛阳提出任何要求,但她还是对巫洛阳保留了这一份毫无所求的温柔。   只是因为这是对她好的,所以就算心里再难过,也还是会为她搜集教材。   只是知道如果她要走,挽留会令她为难,所以她甚至不敢开口问一句。   眼泪不知何时淹没了巫洛阳的视线,她难以自控地从心底浮起一种巨大的委屈——这不是她的委屈,是程怀燕的委屈,因为心疼她,巫洛阳感同身受。   程怀燕却因为她的眼泪而慌张。   四年来,巫洛阳从来没有哭过,哪怕是最开始,难以适应辛苦的农活,手上被磨起了泡,身上被晒得脱皮,她都咬牙忍住了。   却在这个时候流了眼泪,让程怀燕如何不慌?   “别哭。”她笨手笨脚地给巫洛阳擦眼泪,“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在这里。”   但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说,巫洛阳就越是替她委屈,越是哭得厉害。   程怀燕只好低头去亲吻她,用这样的方式安抚她。   然后她们稀里糊涂地做了。   应该也不算是稀里糊涂……在这样的时刻,她们心底都有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而言语又太过苍白,很难将自己的心情完全描述出来,不如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   ……   程怀燕还没睁开眼睛,就先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头痛。   她与这疼痛对抗了一会儿,记忆才终于回笼,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她为了壮胆(?),再将教材交给巫洛阳之前,先喝了不少酒。结果巫洛阳看到书之后,就哭个不停,然后她为了安慰对方……咳。   想到这里,程怀燕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些书终究还是送出去了。   也好,留着,她心底始终有种负罪感,好像自己残忍地束缚住了巫洛阳的翅膀,不让她飞。   虽然送出去了,她心底也会存着一点侥幸:就像她跟大队长说的那样,全国那么多知青,那么多应届考生,大学才招几个人?万一没考上的话——   她愿意放巫洛阳自由飞翔,但是如果没考上,只能留在小塘村,那巫洛阳至少不会埋怨她。   现在送出去了,没有退路,就能安心等结果了。   不过等等……酒后的记忆有许多模糊和断片,程怀燕又仔细地梳理了一遍,才终于注意到了巫洛阳那个“我不需要”。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成巫洛阳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但程怀燕直觉地认为不是。她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直到此时,才察觉到原来巫洛阳一直枕在自己胸口。   她有点怕过于激烈的心跳会将对方惊醒,却又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需要?   包括程怀燕在内的所有人,在听到高考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这些知青肯定是想回去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就算最后考不上,那也总要先去试试。   可是,如果巫洛阳不想回去呢?   虽然这个念头非常荒唐,但在这一瞬,程怀燕回想起巫洛阳从前的表现。   她那么聪明,那么博学,小喜鹊遇到的任何问题都难不倒她,她还经常在晚饭后,坐在院子里或者火炉边,给程怀燕和小喜鹊讲那些奇妙异常、闻所未闻的故事。   壮丽的,恢弘的,缠绵的,忧伤的。   仿佛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可是,巫洛阳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提起过她在上海的具体生活。   好像她本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亲朋,没有友伴,只有程怀燕。   在以前,程怀燕哪怕觉得有点怪异,也故意不去探究其中的内情。既是怕勾起巫洛阳的伤心事,也未尝不怀着一点卑劣的心思:如果巫洛阳的世界里只有她,那该多好。   可是,意识到自己卑劣的念头可能就是真相,程怀燕又开始心疼。   如果那里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存在,那么巫洛阳不想回去,也就理所当然了。   想到这里,她搂着巫洛阳的胳膊稍稍用力了一些。   怀中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程怀燕连忙放松力道,小心地低头看去。   但巫洛阳已经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吗?”程怀燕在她皱眉的时候,伸手过去,替她挡住了有些热烈的日光,“再睡一会儿?”   “不了。”巫洛阳摇头,抓着她的手拿开,“已经醒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程怀燕。   对上她的视线,程怀燕微微一僵,下一瞬,就听巫洛阳到,“我们来谈谈。”   程怀燕莫名有些心虚气短,“谈什么?”   如果巫洛阳根本没打算走,那不跟她讨论高考的事,也就很正常了。而她自己,却根本没有想过主动开口问一句,因此产生了深深的误会,折磨了自己这么久。   巫洛阳要说的果然也是这个,“我没打算参加高考。”   “我刚刚已经想到了。”程怀燕侧过身,抱着她说,“但是,这样难得的机会,真的要放弃吗?”   “这对别人来说是机会,对我不是。”巫洛阳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还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   程怀燕揽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其实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巫洛阳轻声说,“既然我们在一起,也没必要瞒着你。总要让你知道这些,以后才不会多想。”   程怀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巫洛阳这才跟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父母,是一对非常有人望的文人,在各自的领域有着十分卓越的贡献。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变故来临时,他们也首当其冲。   为了避免受辱,父母选择了自我了断,并将年幼的她远远送走,托付给了可以信任的人抚养。   幼年时的生活,很多巫洛阳都已经记不清了,倒是那时候被父亲抱着念过的诗,读过的故事,还有父母最初的言传身教,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   收养她的人家,自己条件也很艰苦,巫洛阳懂事,从来不争抢吃的,到长身体的时候,怎么看都单薄得令人担心。   更让人不安的是她的美貌。她像是一朵不合时宜的花,完全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却又无人能否认她的美丽。越是长大,盯着她的人就越多,有只是单纯追求的,也有想动歪心思的。   偏偏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太高调,万一被查出来,大家一起遭殃。   最后,是巫洛阳自己主动提出可以下乡。   养父母家中本来也有指标,她愿意承担其中一个。   所以她就来了。   “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去。”她靠着程怀燕,轻声说,“这几年,已经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了。走的时候,我将父母留给我傍身的东西都留在了那里,算是回报他们几年的抚养。但是,我不回去,对彼此才是最好的。”   “你受苦了。”程怀燕低头亲吻她的额角,心中无限怜惜。   巫洛阳笑了起来,“我很幸运,一来就遇到了你。”   “是我很幸运。”程怀燕抱紧她。   “总之,我的情况,是不可能参加高考的。”巫洛阳说,“考上之后一定有很严格的政审。”   程怀燕心想,她心底或许也是有一点遗憾的,哪怕并不多。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提这个,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那你岂不是只能留在小塘村,跟我在一起了?”   她吻着巫洛阳的眼睛,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这么想应该很自私吧?但是,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心里真高兴。要是你走了,一定会把我的心也带走,没有了心,我要怎么活呢?”   巫洛阳依偎着她,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热度,闭上眼睛说,“我不走,一辈子都赖着你。”   “应该是我赖着你。”   “嗯,我们互相赖着。”巫洛阳说着,已经慢慢调整好了心情,又笑着看向程怀燕,语带揶揄,“所以说,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看你,自己担心了那么长时间,不是白白吃苦吗?”   “我错了。”程怀燕老实地低下头,“以后再不这样了。”   “记住教训就好。”巫洛阳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该起了。”   起床时她又看到了那一整套教材,昨晚被她好好地放在枕头边,呼吸时似乎还能闻到从中散发出来的墨香。   “怎么办?”巫洛阳伸手抚摸了一下书皮,说,“按理说,这样的东西,应该送给更有需要的人。可这是你费尽心思为我准备的礼物,我不舍得送人,只想自己留着。”   “那就留着吧。”程怀燕说,“反正小塘村没有要参加高考的人。”   巫洛阳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理直气壮地将黄桥从小塘村除籍,不由好笑,“好,留着。”   她的东西,当然不可能送给黄桥。那人脑子有问题,巫洛阳怕再跟他接触,又让他生出什么奇怪的心思来。再说,对于这个人,她也是瞧不上的,就不要浪费自己的东西了。   她将教材重新包好,锁进柜子里。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眼睛里看到的,是无比幸福的现在,和无限光明的未来。   巫洛阳没有参加高考这件事,在小塘村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因为大家早就已经认可了巫洛阳,将她看作是自己人了。   倒是黄桥,几个月后参加高考,不幸落榜,从此一蹶不振。   又过了几年,政策越来越松动,改革开放的春风渐渐吹到了这个闭塞的小山村。   小塘村终于也准备推广土地承包了!   程怀燕和巫洛阳是第一个主动报名分地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分地的时候,也重新立了户口,随着知青办的裁撤,巫洛阳的户口也被迁到了小塘村,原本是集体户口,现在分了地,自然就可以正式落户了。   而巫洛阳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跟程怀燕落在一个户口本上。   这时候的管理相对宽泛,考虑到她们这些年来都是住在一起的,大队长批准之后,新户口本很快就办下来了。   领到户口本的那天,程怀燕高兴得又喝了几杯酒。   虽然她们的关系不能宣之于众,但从今天起,她们就是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了,共同承担风雨霓虹,共同分享荣耀祸福。   ……   巫洛阳脑子微微晕了一下。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晕眩,她站住脚步,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一道身影越过她,走到了前面去。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头顶上传来,然后是一句撕心裂肺的喊声,“让开,快让开——”   然而这声音来得迟了一些,巫洛阳站在原地,略显呆滞地看着一只洒水壶从天而降,砸在了前面那人的头上。   她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好运地躲过了一场意外。但是……巫洛阳看着前面已经蹲到地上的人,心虚地上前问道,“喂,你怎么样?”   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避开厄运的时候,有人代替她承受了意外。   虽然未必真的跟自己有关系,但巫洛阳心理上还是难免产生几分歉意。   她从小就这样,走在路上容易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但是又每次都能巧妙地正好避开。小时候,巫洛阳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很倒霉,后来她才明白,实际上是她很幸运,每一次都能正好避开本该落到自己头上的意外。   她伸手去扶着蹲在地上的人,打算把人扶起来,“你还能动吗?这情况估计得去医院看——”   后半段话在对方抬起头之后,被巫洛阳咽了回去,她打量着这张戴着口罩也掩不住丽色的脸,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云烁?”   对面的人立刻警觉,一双眼睛防备地看向她。   巫洛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云烁似乎也终于从被洒水壶砸到的晕眩之中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她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下一半的口罩,朝巫洛阳微笑,“要签名和拍照吗?可以写to签哦~”   📖 第十九个世界 📖 ◇ 第273章 我不是你粉丝(1) ◇   ◎搞不好云烁的人生真的就是这么艰难。◎   “那个……”巫洛阳迟疑地伸手指了指云烁头上被砸到的地方,“要不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谁知云烁抬手一抹伤处刚刚渗出的血,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点小问题,不会有事的。”   巫洛阳看着她脸上营业性质的微笑,不由陷入沉默。   网传云烁是个非常敬业的艺人,而且对粉丝的态度也十分爱护,原来居然不是营销出来的人设?哪怕对方是装出来的,这种时刻不忘维护自身形象、安抚粉丝的态度,也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不用签名,也不用拍照。”巫洛阳视线落在伤口上,十分诚恳地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作为艺人,万一破相就不好了。”   云烁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勾着口罩的手指突然松开,那张清丽的脸又重新被黑色的布料遮挡住。   巫洛阳愣了一下,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才意识到是有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飞奔而至的正是洒水壶的主人,她满脸紧张地跑过来,一迭声地问,“哎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浇着浇着水,突然就没拿稳洒水壶,掉下来了。幸好里面已经没水了,又是塑料的……是不是砸到人了?伤得严重吗?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如果说刚刚那个小小的变故,只有站在后面的巫洛阳看清的话,那么现在,肇事者这一连串的发言,已经引起了所有路人的注意。   有新鲜的热闹看,众人纷纷关切地围拢过来。   巫洛阳注意到,云烁眼底闪过一抹紧张,看向自己的视线带上了几分祈求。   巫洛阳能一眼叫破她的身份,难保这些人里没有认得她的,一旦被嚷出来,那必然又是一个头条。   因为被高空坠物砸伤而上头条什么的……呃,巫洛阳的眼神古怪了一瞬,这种倒霉中透露着一丝丝好笑的事,放在云烁身上,好像突然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很显然,云烁这个当事人并不是很想要这个头条。   巫洛阳想了想,站了起来,转过身对肇事者倒,“我朋友没事,就是额头破了点皮,贴个创口贴就行。”   对方松了好大一口气,拍着胸口,庆幸地喃喃,“幸好没买那个铁水壶……”   围观群众们也纷纷开口点评,都认为被砸到的人运气不错。   巫洛阳抽了抽嘴角,趁着还没人注意到云烁的长相,连忙说,“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还有急事呢。”   说完伸手薅起云烁就跑。   “哎——”肇事者急了,“等会儿小姑娘,我给你们转点医药费啊!”   “不用了,一个创可贴就几毛钱!”巫洛阳大声回答。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巫洛阳还真不确定云烁是不是真的没事,所以往前跑了一阵,看到旁边有一条小巷,她就脚步一转,往那边去了。   反正只要摆脱了那些围观群众就行。   云烁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说来也怪,明明她比巫洛阳还高半个头,但跑起来居然没对方快。光是跟上巫洛阳,对她来说就有些吃力了,这一转向,云烁猝不及防,右脚就崴了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   巫洛阳听到这声音,连忙回头,视线落在云烁一瘸一拐的脚上,不由顿了一下。   这……应该跟她没关系了……吧?   巫洛阳不敢擅作主张,扶着云烁靠到墙上,小声说,“是不是让你的经纪人来接你比较好?”   她已经意识到,贸然将云烁带去看医生,恐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种事,还是交给有经验的专业人员来安排比较合适。   云烁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掏出手机,给经纪人打电话。   不一会儿,经纪人就匆匆赶来,人未至,声先到,“我的祖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怎么敢到处乱跑——”   看到云烁身边的巫洛阳,她数落的声音戛然而止。   尴尬只持续了一瞬,经纪人王姐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扯出跟云烁同款的营业微笑,快步走到巫洛阳身边,“这位姑娘,就是你帮了我们小云的忙吧?真是太谢谢你了,帮了大忙了。”   一边说,一边热情地跟她握手。   巫洛阳刚刚上大学,还真是第一次跟这种商务人士打交道,感觉颇为奇妙。   这时云烁在一旁突然出声,“是我的粉丝。”   王姐愣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原来是我们云烁的粉丝。真是不好意思,云烁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方便合影,让她给你写个to签吧,我这里有云烁的明信片。”   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取出明信片和笔。云烁伸手接过,同样熟练地签名,又问巫洛阳,“你想写什么?”   此情此景,巫洛阳觉得,如果把“我其实不是你的粉丝”这句话说出来,未免也有点太残忍了。毕竟云烁又是被砸又是崴脚,还念念不忘要照顾她这个粉丝,她怎么好意思拒绝?   不过这种事,她也很习惯了,很是熟练地说,“就写‘给岚岚:祝青春永驻,笑口常开’,可以吗?岚是上山下风,山岚的岚。”   云烁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瞬,不由得打量了一眼巫洛阳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不过出于职业素养,她什么都没说,利落地写完明信片,递给巫洛阳。   巫洛阳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睛弯了起来,诚挚地对云烁说,“谢谢,也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工作顺利。”   ……   这件事对巫洛阳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将明信片收起,准备回头有空寄出去,便继续自己原本的行程:去附近某个奶茶店兼职。   因为开在大学城附近,奶茶店的消费主体自然都是学生,上课的时间闲得人影都没有一个,下课后又客人爆满,所以招了两个兼职的学生,中午一个,下午一个。   巫洛阳就是下午这个。   工作时间从五点半到七点半,工资25元,刚好是巫洛阳一天的饭钱。   做完今天的工作,巫洛阳将台面擦拭了一遍,换掉制服衬衣,去找店长领了工资,从店里出来,视线扫过旁边的小吃街,盘算着今晚吃什么。   没等她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手机先响了起来。   是同宿舍的室友打来的,说是自己今天临时有事走不开,请巫洛阳帮她顶一下今天的兼职。   “不去。”巫洛阳说,“你找别人吧。”   “到处都找遍了,个个都有事。”室友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八点就开始了,现在发帖子找人也来不及。拜托了洛阳,我知道你的规矩,事成之后请你吃大餐!”   巫洛阳犹豫了。   室友再接再厉,咬牙道,“请你吃海鲜自助!”   可恶,正好是巫洛阳最近很想吃的。她这个弱点,属实是被周围的人拿捏得死死的了。   她举手投降,“……行吧,我现在过去。”   室友如蒙大赦,“那我去跟领班说一声,你到了就直接去后门,报领班的名字。”   室友的兼职是在一家大酒店里做侍应生。酒店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好几场宴席,才需要这种兼职员工。这份工作薪水很高,招人就很容易,兼职工来不了就换人,是不存在请假这回事的。   这也是室友大出血请她来兼职的原因。   巫洛阳到了地方,换上室友的工作制服,就被领班推到前面去了。   很难说这份工作到底累不累,因为整场宴会都要在场中走来走去,补充桌上的菜品、点心和酒,以及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服务。   巫洛阳穿着侍应生标配的西装马甲,推着小餐车穿行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中,深刻地领会到了作家那句话所写的心境: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不过想到海鲜自助,她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室友所说的海鲜自助,也是在这家大酒店楼上的餐厅。据说是因为每天的食材都要处理完,所以每天下午三点之后,就会向没有入住酒店的普通宾客开放,而且价格还会打折,性价比非常高。   巫洛阳在心里数着各种海鲜,脚步轻快地穿梭在长桌之间,时不时将清空的盘子取下来,换上装满食物的。   今晚这场宴会,好像是娱乐圈相关的,所以来了很多大明星。刚才在后台的时候,侍应生们都聚在一起议论明星,不过,巫洛阳大概是看得太多了,心底十分淡然,根本不关注这些。   就在她忙着换盘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请给我一杯饮料。”   巫洛阳回头一看,果然是云烁。   看到她的脸,云烁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接过巫洛阳递的饮料,神色冷淡地道,“谢谢。”   巫洛阳收回手,挠了挠脸。   这可怎么说呢?云烁不会以为自己是她的狂热粉丝,所以追着她的行程跑到这里来的吧?   不过这种误会,巫洛阳也已经很习惯了,没什么可解释的。   正要推着餐车离开,眼角余光看见什么,连忙伸手拉住前面的云烁,“等一下!”   云烁下意识地挥开她的手,不过前行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她皱着眉转身,看着巫洛阳。巫洛阳手指点了点她的裙摆。云烁低头一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旁边的两位男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正站在那里取用餐点。   而其中一位的皮鞋,刚好踩在了云烁拖在地上的一点点裙摆。   众所周知,礼服最讲究的就是垂坠感,所以在设计上是极尽简单的,不可能像普通衣物那样有很多固定的地方。而且大部分借来的礼服,并不是量身定制,要穿出最好的效果,就只能用别针之类的调整。   也就是说,这种礼服是很容易掉的,尤其是云烁这种无袖的礼服,穿的时候更要格外小心。   如果云烁刚刚毫无知觉地往前走,身上的礼服被这样的力道一拉,就算不掉,也难免会变形走样,那就很尴尬了。要是再不幸一些摔倒,就彻底成为笑话了。   对于生活在聚光灯下的明星而言,这将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就算云烁的倒霉已经人尽皆知,甚至频频因此而上头条,时至今日已经成了她本人身上的一个梗。但如果在公众场合因为倒霉而走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云烁后怕地退了一步,对巫洛阳道,“谢谢。”   巫洛阳心里也在嘀咕。   她以前还以为云烁的倒霉只是个梗,营销出来的人设。作为一个真·经常在倒霉边缘徘徊的人,巫洛阳对这种做法多少有点反感。   现在看来……搞不好云烁的人生真的就是这么艰难。   这让巫洛阳对云烁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转念,她想到对方大明星的身份,一年上亿的收入,就又冷静了。   我配吗?我不配。   云烁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那两位男宾走了,才离开去处理自己被踩到的裙摆。   经纪人在一边问,“怎么弄成这样的?”   “被人踩到了。”云烁说,“以后不要再选这种长裙摆的礼服了。”   经纪人皱眉,有些为难地说,“我知道,平时不会给你选这样的。这次是合作的品牌方送来的,说是设计师专门为你设计的裙子,怎么可能不穿?”   云烁的态度却没有变,“那就发函给合作方,说清楚这件事。”   经纪人想了想,勉强点头,“也好。这种事,听起来遇到的几率很低,可真要让你撞上了,那就是百分百,你又……不能冒险。”   业内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云烁身上有那么现成的梗,她能红,当然是因为美貌与实力兼有,但就连云烁自己也知道,这个倒霉的人设,才是真正让她从如云般的女星之中脱颖而出,拥有现在这种国民度的根本原因?   人们也许没有看过她演的剧,没有听过她唱的歌,没有追过她的综艺,但一定知道“那个倒霉到上热搜的云烁”。   而且,很多网友看到光鲜亮丽的明星,总难免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毕竟都知道这个圈子挣钱容易。但对云烁,大众的态度却是同情的多:再怎么红,赚再多的钱,不还是一样倒霉吗?   人们爱看她倒霉,又同情她倒霉,自然而然对她印象深刻。   虽然吃足了红利,说这种话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身处其中的云烁和经纪人却还是很想说:这人设谁要谁拿走,赶紧的。   再怎么提心吊胆、计划周全,也总是会遭遇意外情况的感觉,谁懂?   “还好这次你自己发现了。”经纪人说着,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云烁的好运。   “不是我。”云烁说,“是下午遇到的那个粉丝。”   “是她?”经纪人顿时狐疑起来,抬头看着云烁说,“是不是太巧了。”   “我也觉得太巧了。”云烁犹豫着说,“但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坏心。”   “谁有坏心?那种开车追着偶像的车跑,一边跑一边喊‘XXX我最喜欢你’的粉丝,也没有坏心呢。”经纪人加重语气说,“要真是打探到你的行程跟上来的,就要小心了。”   现在只是跟着,谁知道以后会做什么?   想想那些在飞机上骚扰的,在酒店房间埋伏的,甚至在小区楼下翻垃圾桶的私生粉,经纪人狠狠皱起了眉头。   “知道了。”云烁意兴阑珊地说,“最近本来就不打算出门。”   倒霉了这么多年,云烁也算是摸清楚了一些规律。她越红,接到的资源越好,就越容易倒霉。这种倒霉都是生活中的小事,不会影响她的工作,更没有生命安全,但是刚接到好资源的那一两天,就会像今天这样,说起来事情不大,但是真出了事,后续影响十分恶劣。   所以,中午拿下了那部大制作电影,签完合同之后,她就打定主意最近少出门。   只是去看了看给她介绍这个资源的老师,就被砸破了头。晚上这个行程如果不是早就定下的,她肯定不来。   只要不出门,待在家里,顶多就是喝水被呛到、衣服穿反了、地滑摔一跤、洗澡洗到一半发现热水器坏了之类的小问题,把这几天过了就好了。   早些年,云烁也曾试图反抗过。不接通告,不去工作,就待在家里。   结果流量就自己以匪夷所思的形式找上门来了。   比如她在家里打了个游戏,结果正好卡出了bug,而她的对手又正好是某个平台的大主播,当时正在直播之中,于是她卡在bug里的画面就被剪下来,轮上了热搜。再之后,被扒出来那是她的号,于是她又因为这别出心裁的倒霉上了一次热搜,最后,游戏公司还主动邀请她成为代言人……   后来,云烁就学会了随遇而安。   ……   云烁在家休息的几天里,那天参加晚宴的造型还上了一次热搜。   不是她穿得多美多仙,而是眼尖的网友发现,她额角上的痕迹似乎并不是妆容,而是真的伤疤,或者说是在伤疤的基础上化了妆,让它看起来像是一种装饰。   好看是好看,但是想到云烁破相了还要出来营业,大家就有些想笑。   有人在她的微博下面留言,让她下次别遮了,反正大家都知道她倒霉,受点小伤不是很正常吗?化妆品捂着,伤好得慢,万一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她其实已经毁容了,以后这妆容会变成半永久。   最离谱的是,在粉丝和对方掐架的过程中,这个妆不知怎么就火了,居然还在美妆圈掀起了一阵仿妆的风潮。   直到云烁进组那天,这阵风才刚刚冷却下来。   这天早上,云烁很早就出门了。她出门一向是这样的,能多提前就多提前,绝对不敢卡时间,生怕路上什么变故,就迟到了。大概是这样,业内都传她很敬业,久而久之,这似乎也成了云烁身上的一个包袱,不敬业都不行了。   而今天的准备也没有白费,车开到半路,抛锚了。   “在这里等一等吧,我打电话叫公司派车过来。”经纪人说。   云烁点点头,将车窗降下来透气。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骑着自行车从前面的路口过来的巫洛阳。而且,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但从云烁的角度,却正好能看到,有个小贩推着手推车,从路口另一边过来,两边马上就要撞到了!   就在她的心提起来的瞬间,云烁看见巫洛阳突然停下了车,一条腿支着地面,抬手从头上取下了断掉的头绳,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又从包里翻出一跟新的扎上。   等她扎完头发,那个手推车也刚好从她面前走过,巫洛阳重新踩上自行车,经过刚好绿灯的路口,朝云烁驶来。   云烁:“……”   看起来似乎是个巧合,但正因为是巧合,才让云烁不能不在意。   这种好运,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这时,巫洛阳的自行车经过了抛锚的汽车。很凑巧的,巫洛阳也刚好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都有些吃惊。   巫洛阳下意识地停下了自行车,想打个招呼。不过停完了她才突然想起来,上次云烁好像以为她是私生粉,现在又在外面遇到,就更说不清楚了。这种情况,打招呼似乎不合适。   于是她又重新踩上自行车,一溜烟儿走了。   正准备抬手招呼的云烁:???   “怎么了。”经纪人打完电话,转头就看到她一脸呆滞、震惊、不敢置信,忙问。   “我刚刚看到那个粉丝了。”云烁说,“就是那天帮了我两次忙的那个。”   经纪人一惊,往窗外看去,“这不可能只是凑巧吧,人呢?”   “……走了。”云烁说。   “走了?”   “是的,走了。”云烁面无表情,“她骑着自行车,一晃就过去了。”   “呃……”经纪人卡壳了一下,才说,“那是好事。说明这真的只是凑巧,她不是冲着你来的。”   云烁想了想,说,“大学城就在附近,她应该是学生。”   刚刚的发现,让她开启了一个新角度:如果对方的运气很好,而自己的运气又很差的话,那么短时间内一再遇到这件事,似乎就很正常了。   这让她有些后悔,或许上次的态度太冷淡了,那女孩是她的粉丝,听说粉丝都是拿着放大镜分析偶像的情绪的,哪会察觉不到她的冷淡?看把孩子给吓的,连招呼都不敢打了。   然而巧合还没有结束。   云烁早就看过剧本,知道这部戏有一部分是校园,所以会去大学城取景。但直到车子开到学校,看到正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旁边排队买煎饼果子的巫洛阳,她才意识到,原来剧组选的,就是对方所在的大学。   其实一般剧组取景,都会选择周末或者寒暑假这种时间,避开上课的学生。   但是这部戏里要拍军训的内容,为了真实,导演便决定拍真正的学生军训,所以进组的时间才安排得这么急。   该不会参加军训的学生里也有她吧?她看起来不像新生。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因为这所大学,军训时间并不安排在大一入学,而是在大二。所以今年军训的并不是新生,而是已经上了一年学的大二生。   即使如此,能在全校几十个系的几百个班里脱颖而出,被选中成为剧组取景的班级,也依然是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听学校这边的负责人说,选择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班的方阵刚好差一个人。   当云烁化完妆,换过军训服,跟在导演身后,来到已经排好队列的班级里,看到站在队列一角、身姿笔挺得仿佛一株挺拔的柏杨的女孩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所以说,好运气的人,连老天爷都帮她追星吗?   因为巫洛阳就是班里最高的女生,而云烁比她还高一点,所以理所当然地排在了巫洛阳的旁边,补上了原本缺人的那个空位。   整个班的学生都在看云烁,巫洛阳没忍住,也转头看了一眼。   得知有电影剧组选中了她们班拍摄,巫洛阳一点都不吃惊。她初中、高中的校园都曾经被选中拍摄影视剧,对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了。   等看到云烁,她才真的吃惊起来,同时也有些头痛。   虽然这是剧组自己找上门来的,应该不至于再被认为是私生粉。但是……仅仅只是被当成粉丝,也是一件非常让人尴尬的事啊!   早知道那天就不偷懒了,应该解释清楚的。   她怎么知道这偶遇有一有二有三,竟然还有四呢?即使是在巫洛阳的人生中,这种情况也从未出现过。   不过毕竟经验丰富,巫洛阳很快就打定主意,接下来就表演一个绝对不在正主工作的时候上前打扰的理智粉——简而言之,假装不认识。   云烁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跟一个素人粉丝打招呼,所以巫洛阳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直到中午休息结束,下午再开始列队时,趁着队列闹哄哄的,她们这里又是角落,其他人都注意不到,云烁突然出声问她,“你叫巫洛阳?”   “啊?”巫洛阳有些莫名,但还是点头,“嗯,是的,怎么了吗?”   “不是岚岚?”云烁说,“上山下风,山岚的岚。”   巫洛阳:“……”靠,忘记这茬了。   不过巫洛阳很快意识到,这也是个很好的澄清机会,“其实,你的粉丝另有其人,那个签名也是替她要的。”   “所以你不是我的粉丝?”云烁看着她问。   对上这个视线,巫洛阳不知为何亚历山大,她干笑一声,“哈哈,我算是路人粉,你的作品我都看过!”   最后这句说得斩钉截铁,应该是真话。   云烁满意了。   她本来也没想着让一个还是学生的粉丝为自己花多少钱去买代言产品和周边,既然敢说所有作品都看过,那应该也算是她的粉丝。   军训这部分拍了几天就结束了——或者说,云烁的戏份几天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拍一些远景镜头和群戏镜头,表明这是真正的军训。   原本,戏拍完了,云烁直接走人就行。毕竟像她这样的明星,一年的通告有几十上百个,跟许多团队都是几天合作之后就不再接触,分别这种事是家常便饭。特别是在剧组里,群演每天都在换,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班级里有自己的粉丝在,而且这些学生也不算是专业的群演,所以在离开之前,云烁让经纪人准备了一些自己的周边,送给他们做纪念。   同学们今天没看到云烁,还有些失望,等训练结束,下来休息的时候,经纪人突然出现,说云烁给她们准备了礼物,顿时又惊又喜。   礼物很丰富,两样云烁代言过的产品,一张明信片,一张海报。   明信片和海报都是签名版。   大家纷纷拆开礼物拍照,准备等拍摄结束之后就发布到社交媒体上炫耀。   巫洛阳本来是很平静的,但是拆开礼物,看到明信片上竟然写了to签,不由微微一怔。   to洛阳:祝学业顺利,天天开心。   巫洛阳收到过那么多次签名和to签,但还是第一次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也太会圈粉了吧?”她翻过明信片,看着上面巧笑倩兮的云烁,忍不住低声喃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旁边的室友问,说着还凑过来,看到巫洛阳手里的明信片,立刻大声说,“你这个和我们的不一样!”   巫洛阳连忙将明信片收好,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站在云烁旁边嘛!她还跟我说过话呢。”   果然,室友立刻忘记了明信片,“什么,云烁还跟你说过话?!”   ……   这个周末,巫洛阳终于有时间来吃室友请客的海鲜自助了。   店里的海鲜品种丰富,食材新鲜,而且个头都很大,厨师的手艺也很好,吃得巫洛阳十分满足。要说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话,大概就是限时两个小时。   巫洛阳揉着肚子从酒店里走出来,觉得吃了这一顿,接下来的一个月应该都不会想吃大餐了,顿时十分满意。   她的情况很特殊,手里总是存不住钱,像这种吃大餐的机会也很少。   正琢磨着,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包间出来。   ……最近碰到云烁的次数确实有点太多了。   巫洛阳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忽然注意到云烁的情况不太对。她脚步踉跄虚浮,全靠旁边的人扶着才没有跌倒,而她旁边的人,却并不是她的经纪人。   一瞬间,巫洛阳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的阴谋论,但是又有些迟疑,担心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眼看那两人已经走到电梯旁边,而电梯马上就要走到这一楼,她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察觉到她的靠近,扶着云烁的男人身体一僵。   巫洛阳注意到了,但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玩着手机,走进了刚好开启的电梯。   她不由暗自庆幸这电梯来得正是时候。这种电梯是要刷卡才能开的,她没有卡,要是等的时候不刷,就露陷了。   巫洛阳镇定地走进电梯,趁着转身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云烁一眼。对方满脸红晕,额头上还有渗出的汗水,看起来就不是正常状态,也不像是醉酒。   这可是青天白日!   巫洛阳知道云烁很倒霉,但没想到她会倒霉到遇上这种事。   她一边想,一边拨了个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转头看向男人,“你的同伴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男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少管闲事。”   “但是我看她长得挺像那个女明星云烁的。”巫洛阳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将云烁往旁边的墙上一放,就朝巫洛阳走了过来   电梯里空间狭窄,他两步就走到了巫洛阳面前,“你知道上一个这样管闲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巫洛阳忍不住问,“又不是拍戏,你在现实里说出这种台词,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   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不再废话,伸手朝她抓来。巫洛阳一弯腰,就从他胳膊下面钻了过去,伸手扶住了已经快滑倒在地上的云烁,在抬头看向男人,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那你知道,上一个拦着我多管闲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什么?”男人下意识地问,旋即反应过来,不由恼羞成怒。   他居然差点相信相信这个小姑娘胡诌的话。   男人连忙闭嘴,再次动手。   就在这时,电梯猛地摇晃了起来,男人刚抬起一条腿,单脚站立不稳,身体就在这摇晃之中向后栽倒,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电梯壁上。   巫洛阳不由“嘶”了一声,十分同情地说,“你看,摔倒了吧,光是听着就好痛!”   男人在一阵阵的眩晕之中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气又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始终未能如愿。   巫洛阳这才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正在通话中的提示,大声说,“警察叔叔你们都听到了吧?快来抓坏人。对了,我们被困在了电梯里,记得带个维修人员过来。” 第274章 我不是你粉丝(2) ◇   ◎“对当时的我来说,只有你是特别的。”◎   巫洛阳神态轻松地收起手机。   这个流程她也很熟悉了,炮灰已经被KO,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接下来自然就进入垃圾时间了。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一次的情况有些不太寻常。   不寻常的原因,就是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   在她打电话的时候,为了腾出手,只能让云烁靠在墙上,再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她站稳。   这样一来,两人就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而且云烁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肩上。   而现在,原本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搭着的两条胳膊,不知何时已经缠在了她的脖子上,云烁由此借力,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两人紧密相贴不说,她还不停地在巫洛阳身上蹭来蹭去。   不知道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此刻云烁的体温高得吓人,呼出来的热气扑洒在巫洛阳的颈侧,她简直有种被烫伤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缓解身体上的不适,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巫洛阳颈侧的皮肤,身体也在不断地贴紧磨蹭,像是在索取某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巫洛阳被蹭得头皮发麻,有一种十分糟糕的预感。   云烁这个样子,这种表现,该不会是中了那什么药吧?   “啪”的一声,电梯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掩盖下来,反而让云烁的呼吸和体温变得更加明显了。巫洛阳喉头滚动了一下,也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口渴的错觉。   试想,一个云烁这种级别的、活色生香大美人,在你身上撩火,又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   但是偏偏,巫洛阳很清楚,对方现在神志不清,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出自自身意志。所以尽管心慌意乱,但她还是只能像跟柱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动承受云烁所给予的一切折磨。   ——警察怎么还不来?   在这样的煎熬之中,一秒钟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巫洛阳不知等了几生几世,终于,外面嘈杂的声音隐隐传入了她的耳朵里,也将她从那种煎熬的状态之中拯救了出来。   终于,电梯门被撬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巫洛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的汗。   “呼……”她吐出一口明显的气,朝外面发出得救的声音,“你们总算是来了!”   再不来,她这个人就要无了。   趁着外面的光还没有照进来,巫洛阳冷静地将云烁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衣服里去的手拽出来,然后屏住呼吸,伸手在她的衣兜里摸了一下,果然摸出了一个口罩,胡乱给云烁戴上。   堪堪弄好这些,电梯门就彻底打开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走进来,先将躺在地上的坏人铐了,才朝巫洛阳点头,问,“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恐怕要去一趟医院。”巫洛阳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说,“不过云烁是明星,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建议先给她的经纪人打电话,让她来安排。”   “你有对方的电话吗?”   巫洛阳摇头,“可以用云烁的手机打。”   她说着,帮忙从云烁地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并且熟练地用云烁的指纹解锁,然后将之递过去。   其实警察来之前,她就可以先联系经纪人。不过通讯工具毕竟涉及到旁人的隐私,巫洛阳觉得还是当着警察的面打电话更合适。   大概是云烁身上的突发状况太多了,虽然这一次格外严重,但经纪人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迅速安排好医院让他们过去。等巫洛阳他们到的时候,她自己也已经赶到了。   看到云烁现在的状态,经纪人王姐心底不由咯噔了一下。   在医生给云烁做检查的时候,她抓着巫洛阳的双手,诚心诚意地感谢了她十分钟。   云烁这样子,发生了什么实在是太好联想了,要是被狗仔或者路人拍到,发到网上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这种事,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一旦网友们对她的观感变化,议论的话题往浮想联翩的方向走,云烁的定位势必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幸亏是遇到了巫洛阳。   “云烁有你这样的粉丝,真是她的幸运。”王姐真心实意地说。   而且她也由此真正确定,巫洛阳绝不会是那种私生粉。那些粉丝对偶像有一种变态的占有欲,真让他们碰上这种事,搞不好会偷偷把云烁带回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巫洛阳尴尬地抽回手,“哈哈,应该的,应该的。”   这时,检查项目终于做完了。门一开,王姐就连忙迎了上去,总算让巫洛阳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才松到一半,被护士扶出来的云烁却直接越过王姐,走到了巫洛阳面前,然后双臂一伸,牢牢把人抱住,又变成了她身上的一个挂件。   巫洛阳:“……”   王姐愣了一下,对上巫洛阳满脸尴尬的表情,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哎,这……她现在意识不清,可能是因为你救了她,觉得挨着你会更有安全感。巫同学,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云烁,可以吗?”   “哦……”巫洛阳无奈地应了一声。   王姐没有注意到她的古怪,已经转身去跟医生咨询了。   医生一脸凝重的表情中透出几分不解,“检查结果出来了,云小姐的身体一切正常,什么问题都没有。”   “什么问题都没有?!”王姐猛地提高声音,转头指着依旧面色潮红,满头大汗,看起来就不正常的云烁,“你看她这样子,像是没有问题的吗?”   “仪器检查的结果确实是这样。”医生皱着眉头,“我也觉得这很荒谬,但是……我只能说,她身体里没有任何药物残留,顶多是身体激素水平有些起伏。”   “什么叫激素水平有些起伏?”王姐没反应过来。   医生看了云烁一眼,含蓄地说,“就是说,这是一种自然的、正常的生理反应。”   这不就是说云烁是自己发-情吗?王姐差点气笑了,“会不会是你们的机器坏了?”   医生说,“我确定没有。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别的地方再查一次。这种情况确实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如果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绝对不会是这种表现,可是检查的结果确实如此。”   一直等在这里的两位警官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严肃。   谁都知道,没检查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毕竟云烁看起来绝对不是没事的样子。但是警方办案讲究证据,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对方就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卸干净了。   没有证据,哪怕明知道有问题,但这事就没法往下查。   “会不会是一种仪器检测不出的新型药物。”其中一位女警官问。   医生摇了摇头,“不好说。”   按理说就算仪器检测不出是什么东西,也应该有异常物质。但是,也不排除那东西不在仪器检测的范围之内,或者索性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被代谢掉了的可能。   不过看云烁的反应,后者应该不太可能。   其实医生对这个案例很感兴趣,继续研究下去,说不定就能为医学带来新的变化。不过云烁身份特殊,她肯定不会配合这种研究,而且她这种状态势必不能持久,所以医生也没提。   这时,有护士过来通知,另一位病人已经醒了,两位警官对视一眼,快步往那边走去。   王姐见状也跟了上去。   巫洛阳也想跟,奈何身上挂着一个人,实在不方便。她只能用手遮着云烁的头,竭力忽视往来的医护人员投来的微妙视线——虽然看不见脸,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云烁,忍不住不看。   巫洛阳也知道不能阻止他们看,顶多是不让人有机会拍到照片。   只希望警官能从那个歹徒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那人醒来之后,便大喊冤枉,说是自家老板请云烁吃饭,席间云烁多喝了两杯,身体有些不舒服,老板就让他扶她上楼休息。没想到巫洛阳突然跳出来,他怕云烁醉酒的事被传出去,才想让她闭嘴,没想到……   果然,对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推得干干净净。   警方只能询问了一下他老板的身份,还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但那边显然早有准备,说自己只是想投资影片,打算邀请云烁担任女主角,所以才约出来吃饭。席间除了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地点也选在了知名酒店的餐厅里,确实只是一次正常的商务会谈。   总而言之,除了云烁之外,别的都没问题。   “现在只能等云烁清醒之后,看看她是否知道些什么了。”警官语气沉重地说。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王姐满心忧虑,但还是点头答应道,“云烁一清醒,我就立刻通知你们。”   ……   既然医院连是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自然更不可能给出治疗方案了。   王姐一咬牙,索性直接把人送回家去。   留在这里,万一走漏消息,容易引来媒体和网友的窥探。倒不如回家,至少环境是安全的,可以慢慢想办法。   由于云烁自动成为了巫洛阳的挂件,而王姐也已经确认她不是那种私生粉,便主动邀请她一起过去,方便在关键时刻安抚云烁的情绪。   巫洛阳看看挂在身上的人,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只好点头答应。   一开始,巫洛阳还不明白为什么王姐会觉得云烁回家之后就安全了。直到车子开到了地方,她看到门边挂着的一长串各级文物部门颁发的牌匾,才终于恍然大悟。   云烁所居住的这套宅子,是一处园林建筑,占地上万平方米,不比一个小区小多少。内部花木扶疏、飞檐斗拱、古色古香,而且作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安保设施也十分严密,保证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能被准确捕捉。   进门的路上,他们甚至看到了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对房屋进行修缮维护。   难怪网上从来没有扒出过云烁的地址,除了公开的行程之外,几乎没有狗仔拍到过她的私照。   谁能想得到,这种看起来应该属于公有的古建筑,居然有人住在里面,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当红明星云烁?   见巫洛阳满脸赞叹,经纪人王姐也总算不再满脸忧心忡忡,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这个园子。这里是古代富商豪掷千金营造的私家园林,虽然几经风霜,却始终保存完好,如今也是本市知名的地标建筑。   “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是对外开放的。”王姐笑着道,“云烁说这叫障眼法,不会有人觉得一个对公众开放的公园里,会有人住。”   “我还以为这种古建筑,应该都被收归国有了。”巫洛阳说。   王姐道,“大部分确实是这样。因为维护这样的古建筑,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除了政府,谁都负担不起。但反过来说,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进行维护,符合文物保护的各项标准,那么政府也不会强制征收。”   巫·每天饭钱25块·洛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当明星这么赚钱的吗?”   哪知车里太安静,这话被王姐听了个正着。她笑了起来,“不是所有明星都那么赚钱,不过,云烁的财运确实很好。她曾经投资了五百万给一部没有任何人看好的电影,当时,那是她全部的身家。后来,这部电影狂揽十亿票房。”   “《花与剑》。”巫洛阳说。   “是的。”王姐点头,“后来她也做过别的投资,在旁人看来是乱来的举动,最后却总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王姐说到这里,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靠在巫洛阳身上的云烁,“不过也许,她宁愿不要这样的财运。”都说有舍才有得,真正付出的代价,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有多重。   云烁的身家是很多娱乐圈明星也难以想象的。但是再多的钱,她也不可能像其他有钱人那样玩各种五花八门的项目。就说私人飞机这玩意吧,云烁要是买了,估计每次使用都会半路故障,有什么乐趣可言?   所以对她来说,要把这些钱花出去,也是个巨大的难题。   选择将这座突然继承的遗产园林保留下来,自己花钱维护而不是捐赠出去,也是为了多花点钱。   至少花在这上面是有意义的。   王姐说得不是太明白,但巫洛阳应该是除了云烁本人之外,对此最能够理解的人了。   她忽然意识到,跟云烁比起来,自己确实是幸运的。虽然手里总是存不住钱,但她总能化险为夷、穷并快乐着。而云烁,却极有可能在任何开心的时刻,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所打断情绪。   也就难怪巫洛阳以前从来没有偶遇过她了。   如果她是云烁,也会尽量选择待在家里,不出门,引发更大更不可预测的风险。   那么事情又绕回来了,在无数经历之中,早已经将警惕心培养出来的云烁,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地中招,变成现在这样?   巫洛阳心里有一个想法,只是还不确定。   在她思考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王姐下了车,过来帮忙拉开车门,“到了。”   在王姐的帮助下,巫洛阳艰难地扶着云烁下了车,上台阶进门,才看清了云烁所住的这处院子。正房是一栋两层的木质小楼,两边是厢房,四面都有回廊连接,院子里草木葱茏,当中一条青石小路。正房的屋檐下还放了一只大陶缸,里面种着睡莲。   尽管只是进去的时候随便扫了一眼,巫洛阳还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   这不就是她的梦中情房吗?   可惜的是,以她的体质,这辈子想要买到自己中意的房子,只能靠做梦了。   所以……巫洛阳在王姐的指点下将云烁送进她的房间里,放在床上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哪怕知道云烁很倒霉,但果然还是有点绷不住仇富的情绪啊!   “现在要怎么办?”她直起身,问王姐。   王姐说,“我去给浴缸里放水,先让她泡个冷水澡,看看有没有用。”   巫洛阳等她走了,才踱步走到窗边,拿出手机,给通讯列表中的某个人发了消息,询问对方知不知道这种情况。   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回应了。   大师姐:看起来像是某种术,不过应该不可能吧?现在这方面的管理很严格,对普通人使用“术”是犯法的!而且还是用邪术害人,罪加一等。应该没人敢顶风作案吧?   巫洛阳:先别管可不可能,如果是术,要怎么解?   大师姐:据我所知,这种淫邪之术,只有一个目的。所以,想要化解,当然也只有一个办法。你都是大学生了,应该懂的吧?   巫洛阳:……   她不想懂,真的。奈何这种事,她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猜想,哪怕大师姐说得再含蓄,也不可能不懂啊!   她想了想,试图替云烁挣扎一下。   巫洛阳:泡冷水澡有用吗?   大师姐:有用的话就不叫邪术了。   巫洛阳:……   她默默放下了手机。   然后端起王姐之前替她倒的水喝了一口。   还是先试试冷水澡吧,万一大师姐说得不准呢?   这个念头才刚刚一出现,床那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动静。巫洛阳转头一看,立刻就被自己刚刚喝下去的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姐闻声而来,“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她看到云烁脱衣服的举动,也不由消了音。   顿了一下,她才说,“赶紧,帮我把人扶进去。”   巫洛阳上前帮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王姐,要是冷水澡没用怎么办?”   王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避开了这个话题,“先试了再说。”   巫洛阳本来是有些同情需要泡冷水澡的人的。   如果对方没有在入水的瞬间,把她也一把捞下来的话。   更可怕的是,衣服被打湿之后,紧贴在身上,影响了她的行动。反倒是云烁,此刻没有任何束缚,轻易就桎梏住了巫洛阳,死死地将她压制住,完全无法挣扎。   “这……”王姐终于意识到巫洛阳之前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再回想云烁一路的表现,态度也已经十分明显。   她当机立断,转身往卫生间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那巫同学你就留下来帮一下云烁的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等——”巫洛阳的呼唤刚刚出口,卫生间的门就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片刻后,她又听到了房间门关上的动静。   巫洛阳一时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槽想吐了。云烁好歹是个大明星,就这样把她跟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粉丝”关在一起,经纪人难道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王姐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果所有的办法都没用,那她能做的,也就是给云烁找个人来。   现在有了现成的人选,云烁自己也不排斥,那还有什么问题?   巫洛阳觉得很有问题。   但她觉得有问题也没用。   很奇怪,以巫洛阳的经验来说,如果有人对她怀有恶意,并且采取了行动,那么恶意越深,对方所遭受的反噬就会越重。那个因为没站稳,头砸在了电梯壁上,直接被砸晕过去的男人,就是例子之一。   可是云烁已经开始对她动手动脚了,却迟迟没有引发厄运。   这不合理。   难道云烁不应该是那种好好泡着澡都会被自己的洗澡水呛到的人设吗?   还有,之前云烁被那个男人扶着的时候,不是看起来四肢无力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变得这么有力气了?   巫洛阳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云烁抓住两只手腕,禁锢在身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像传说中会迷惑人的水妖一样,抱着她沉入了水底。   在窒息之前,巫洛阳只能选择回应对方贴上来的吻,从云烁的口腔中夺取氧气。   ……   城市另一面的别墅里。   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收回放在西装男额头上的手,表情凝重地给出结论,“是反噬。”   “反噬?”西装男连忙坐起来,“大师,你的意思是,那丫头搞了鬼?怪不得我就说怎么那么邪门……”   “不,不是她。”大师摇头,“没有任何术的痕迹,这更像是……气运的反噬。”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脸上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眼底惊疑不定。   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最忌惮的就是“气运”。这东西似乎虚无缥缈,可却又处处影响着每一个人。纵然是修行者,想要对付一个气运加身的人,也可能遭遇反噬。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气运?”站在他旁边的老人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大师,会是她吗?”   “不好说。”大师沉吟了片刻,才道,“按理说,她身上应该已经没有那么强大的气运了。但是我也跟你说过,天道恒常,有失必有得。”   “可是大师你之前不是也说,她的财运,就是天道对她的补偿吗?”老人急了,“要是她还有这样的气运,那……”   大师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知道老人的意思。早在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施展禁术,将那个人身上的气运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此后,她会一生灾厄不断,而获得她气运的人,则会事事顺利。   如果她身上还有那么强大的气运,那么,当初他们转移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本该接受她强大气运的人,始终表现平平,令人失望,恐怕老人心里早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特别是在那个人成年之后,突然获得了强大的财运。以进入娱乐圈为契机,短短六七年间,她已经积攒了常人难以想象、即使是如老人这等身家也难免眼红的财富。   如此种种,难免令人怀疑,这气运,到底有没有成功转移?   按理说,那个人这些年来始终磕磕绊绊,倒霉透顶,就是成功的标志,可是……   看着面前仅仅只是气运反噬就受了重伤的西装男,就连大师自己,心里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惊疑。   难道他的禁术真的失败了吗?   心底虽然有所怀疑,但面上,他还是八风不动,“也未必是她。”他看向西装男,“你说,当时还有一个人?”   “是。”西装男说,“一个小姑娘,看着不到二十岁。”   大师本来怀疑是她身边有高人,消除了“术”的影响,听说是个小姑娘,不由微微皱眉。修行之道,积累是很重要的,一个小姑娘,纵然学过玄术,又能有多深的道行?   “查一查她身边的人。”思量一阵,他说,“或许,她也找到了高人。”   “那……”   “放心。”大师打断老人,“那件事我们做得很隐蔽,即使有人发现了她身上的不妥,也找不到我们。”   老人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这就让人去查。”   “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大师说,“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等消息出来了,记得通知我。”   把人送走,老人回身就一脚踹在了西装男身上,“废物!”   西装男老老实实地垂手站着,任由他发泄。   等发泄够了,老人才问,“老二竟然在打这种主意,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西装男低着头说,“二少用我的家人威胁我,不许我把事情告诉您。”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人又骂了一句。   西装男问,“那要让二少回来吗?”   老人脸上的颊肉微微一抖,但很快就平静了,摆手道,“不用。”   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明知道云烁的重要性,竟然敢打那样的主意!   打主意也就罢了,老人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筹谋多年,都是在为大儿子考虑,二儿子心头难免不忿,想沾一沾这个香饽饽。   但既然要做,好歹把事情办得漂亮一些。而他居然自己出面,用了那等下作的手段,偏偏又被人撞破,不仅没能得手,反而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这件事如此奇特,现在警察一定正盯着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把人叫回来,岂不是让自己暴露在了警方的视线里?   倒不如让他自由行动,也可以试一试云烁那边的深浅。   到底是她的命就是有这样的好,还是背后有高人助阵?试一试,就知道了。   ……   巫洛阳做了个梦,梦里自己跟一头熊生死搏斗,最后累到精疲力尽,被那只熊合掌抱住,死死压在身下。   她就在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之中醒了过来。   第一感觉是累。   人虽然已经醒了,但眼皮却累得根本睁不开。巫洛阳挣扎了一下,迅速放弃,在柔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然而,这个身没能翻过去。   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是被禁锢着的状态。   腰上一条胳膊,跟铁箍一样固定着她,双手都折在胸前,无法行动,两条腿也被紧紧压着,一动不能动。   ……难怪我会做梦梦到自己被一头熊压住。   这个念头过后,巫洛阳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及当下的处境。   也不知道那个“术”是怎么判断的,总之,在一番帮助之后,云烁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不过当时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巫洛阳脑海里惦记着要离开,身体却很诚实地睡着了。   至于是怎么睡成这种姿势的,她完全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试图挣脱对方的禁锢。   之前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帮忙”也就罢了,现在再跟对方这样亲近,显然就有些不合适了。   偏偏她这个姿势不太方便用力,挣扎了几下,非但没能脱离对方,反而被束缚得更紧了一点。   又挣了几下,抱着她的人似乎被惊醒了,鼻尖在她肩上蹭了蹭,用鼻音“嗯”了一声,吓得巫洛阳暂时不敢动了。她的打算,是趁着云烁还没醒,自己悄悄地起来,悄悄地走掉。   至少现在,她不太想面对云烁。   碰了面,不仅她自己尴尬,对方估计也很尴尬。不如她先离开,大家心照不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事与愿违,巫洛阳很快就察觉到头顶上的动静,并且迅速意识到:云烁醒了。   她连忙闭紧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   显然云烁也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巫洛阳的心,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吊了起来。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自己是清醒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云烁不是。   她应该是在包间里就中了招。也许一开始尚能保持清醒,但巫洛阳看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已经迷糊了。   之后的一切,她还有记忆吗?   她会知道巫洛阳是不得已才被抓壮丁,留下来“帮忙”的,而不是趁人之危占她的便宜吗?   王姐!巫洛阳在心底呼唤云烁的经纪人,你快来给她解释清楚啊!   然而巫洛阳注定要失望了。   不仅王姐没有出现,躺在她身边这个人也没打算放过她。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云烁当机立断,伸手捏住了巫洛阳的鼻子,“醒醒,巫洛阳,醒醒!”   巫洛阳:“……”   她不想睁开眼睛,奈何胸腔里的氧气坚持不了多久,最后只好气急败坏地打开云烁的手,没好气地睁开眼睛。   “干什么?”她假装自己还没有清醒,用含糊的声音问。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对吧?”云烁问。   巫洛阳迅速地扫了她一眼,又转开视线,“唔……你呢,你记得吗?”   “我记得。”云烁捏了捏眉心,“我当时看起来很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神智却始终是清醒的。”   巫洛阳心头猛地一跳。   如果云烁一直是意识清醒的,那么,她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云烁立刻就解释道,“说是清醒也不对,应该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巫洛阳刚刚提起来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云烁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认真分析,“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是本能地认为你是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一定要跟你待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巫洛阳头皮都要炸了,为什么她要躺在这里听云烁一脸认真地分析这些啊啊啊啊啊!!   表面上,她很冷静地说,“王姐说是因为你知道我救了你,所以比较信任我。”   “不对。”云烁摇头,“我当时很清楚王姐就在一边,但还是选择了你。那种感觉很奇妙,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对当时的我来说,只有你是特别的,其他人都一样。”   巫洛阳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捂住脸,抓狂地问,“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云烁目光闪烁了一下,“我是想问,你现在应该没有交往中的对象吧?”对于这一点,云烁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因为她一直都是清醒的,自然也知道,巫洛阳并没有拒绝她。   巫洛阳微微一僵,“……没有,怎么了?”   穷逼谈什么恋爱,她配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275章 我不是你粉丝(3) ◇   巫洛阳怀疑云烁中的不是术,是蛊。   特别是对方满眼真诚地看着她,那张清丽无双、被无数人盛赞过的脸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而她们此刻甚至还裹着同一床被子。   好一会儿,她才挫败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眼睛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当然知道。”云烁说,“我知道你昨天只是迫于王姐的要求,才被迫留下来的,但终究是你帮了我。我占了便宜,总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既然我们两个人都是单身,对彼此也不讨厌,那就可以试着相处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怎么样。”巫洛阳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枕头里,“你一个大明星,这是可以说的吗?”   “为什么不能说?”云烁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我的粉丝都是什么成分?你看过我的微博评论区吗,全都是来看热闹的。我想他们对于我的个人感情生活,应该没有太多要求。”   巫洛阳无言以对。   别的女星营销的方向永远是女神,不管是清纯玉女还是性感美艳,哪怕是邻家妹妹,终归都是一种性别审美,自然会有好这一口的哭着喊着叫老婆。   而云烁呢,她是霉神,更像是一个中立的概念。   再加上她除了作品之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广告和综艺完全绝迹,而作品里的形象又是各种各样的,每次上热搜基本上都是因为倒霉,以至于明明是个大美人,也有梗有人设,但人们提起她,却完全不会想到两性的方向。   这样的情况,在整个圈子里确实都是独一份的,也难怪云烁有这样的底气。   再说……巫洛阳不由得想起自己一路过来看到的和听到的种种情况。   很多艺人屈服于舆论,无非是因为在这个圈子里,资本青睐能够变现的流量,所以他们就必须要表现出各种大众喜欢的东西来吸粉。不管是宣称不恋爱不结婚,还是炒CP,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培养粉丝忠诚度。   但是云烁需要这些吗?   她自己就是投资人。这些年来参演的作品,几乎都是自己投资的,而且上一部爆一部,将她推上娱乐圈顶流的同时,也为她赚入了大笔财富。   她永远不需要担心没热度,没戏拍,没钱赚。   如此,自然可以任性。   即便这样,云烁的坦荡也实在让巫洛阳吃惊,并且无从应对。   她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但云烁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她。也许是因为她的人生之中充斥着太多意外,哪怕没有生命危险,也足够消耗掉许多的精力和热情,所以对云烁而言,难得有自己感兴趣的事,就一定要去做,今天能做的事,也绝不会留到明天。   虽然她以前并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但在这件事上,云烁也依旧保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雷厉风行。   跟巫洛阳阴差阳错地发展到了这一步,在云烁的意料之外。但事已至此,她觉得顺其自然也不错。   见巫洛阳沉默,她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巫洛阳今年才不过十八岁,身体才刚刚长开,虽然平时看着也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但此刻抿着唇沉思,双颊微微鼓起,看着又有几分未褪的稚气了。云烁看着,莫名觉得手感应该很好,就想上手碰一碰。   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样软,很好捏。   她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笑着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地方有疑虑?”   “我……”巫洛阳心思纷乱,脑海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但似乎又没有清晰的线能将它们串在一起。于是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之中,很难思考。   这可是云烁哎!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主动对自己表达好感,甚至提出这种要求。   巫洛阳一方面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但另一方面,她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展现在云烁面前的一切,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这样的她,日常生活中从未收到过任何告白,她又怎么能相信云烁是真的喜欢自己呢?   最后,她闭了闭眼睛,还是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说,“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虽然……是很可惜了。云烁哎,哪怕没有结果,甚至哪怕不是正儿八经地恋爱,只是有这样一个机会亲近她,又有谁能拒绝呢?   不过巫洛阳自幼就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欲望,冷静、克制,不贪心、不放纵,这是她能平平安安长大的原因,也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性格习惯。   天上掉馅饼,别人捡起来吃了顶多是被噎一下,她却有可能会被毒死。   云烁却还是没有放弃,“为什么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吧。”巫洛阳破罐子破摔地翻过身,掀开被子,看着云烁的眼睛,“你是大明星,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家财万贯,我日薪25,你倾国倾城,我清粥小菜……哪里合适了?”   “我明白了。”云烁点头。   ???巫洛阳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总觉得云烁的明白和她以为的明白,不是一回事。   果然,云烁摸着下巴说,“如果你觉得一定要有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对你的好感才能成立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   “嗯?”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   “你的运气。”云烁很笃定地说。   巫洛阳眼神微微一凝,脸上那种破罐子破摔的丧气逐渐收敛了起来,看着云烁。   云烁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紧绷,依旧笑吟吟地说,“你也知道,像我这种条件,如果想谈恋爱的话,机会是很多的。”   她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我身上的霉运,甚至比外界所知道的更夸张一些。”   “每当我有点这方面的想法时,就忍不住告诫自己,我个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倒霉归倒霉,却基本上都是些小灾小难,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我不能确定,我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总不能为了谈恋爱,反而害了别人吧?这么一想,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退散了。”云烁说着,看向巫洛阳,眼神微微发亮,“但是你不一样。”   虽然自己就是个霉神的人设,但云烁倒也没有什么迷信的思想,会觉得找个运气好的人能中和自己的坏运气什么的。   但是至少她身边的人,要能够承受住她带来的种种意外,不受影响吧?   而巫洛阳,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不仅能避开我带来的厄运,还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帮上我的忙。”云烁看着巫洛阳,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你说的那些不合适,或许存在,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问题——正因为我什么都有了,所以对你没有这方面的要求。而你身上有别人所没有的好运,是我认为你很合适的理由。”   最后,她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问完了,云烁还用玩笑的口吻说,“都说事不过三,我都问了你三次了,你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不得不说,云烁的逻辑太清晰了。巫洛阳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她的节奏里,认同她说的话。   其实她自己的情况,跟云烁也相差不大。因为自知运气特殊,总是会遇到危险,又总能逢凶化吉,所以巫洛阳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是从来没有担心过的。但她也会有跟云烁一样的困扰:我自己肯定不会有事,但我身边的人呢?   第一次见到云烁,她避开了高楼上砸下来的洒水壶,云烁却撞上了,巫洛阳就一度以为是她替自己挡了灾。直到后来发现云烁自己的运气也很玄学,才逐渐释然。   也许,那天走过去的如果是她,掉下来的或许不会是塑料洒水壶,也或许塑料洒水壶里装满了水,必然砸她个头破血流。   但遇上的是云烁,于是塑料水壶又轻又空,只是在额角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疤,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这对巫洛阳而言,又何尝不是从未有过的?   甚至她的情况,还比云烁凶险一些。被云烁连累,顶多是倒霉,但被她连累,搞不好就没命。   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这奇异的特质,而不得不离开父母,跟随师父住在山中。那时,就连师兄师姐们都不敢靠她太近,很容易就会被波及。   过了十岁,师父说她的命格已经变了,只要小心在意,手里的钱永远不要超过一百块,就能像普通人一样安稳长大。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从那以后,她身边的人确实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巫洛阳得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除了总是很穷,一旦手里有点钱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破财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即使如此,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个普通人。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种没有同伴的孤独——无数次,师兄师姐们结伴在山门前的广场上修行、玩耍、呼朋引伴,而巫洛阳只能待在屋子里,隔着窗户远远地看着,羡慕却不能靠近。   但是现在,云烁似乎是一个同样孤独地游荡在人海中的存在,并且向她发来了同行的邀请。   巫洛阳怎么能拒绝?   她眨了眨眼睛,又听到云烁说,“只是试一试,我又不会强迫你,你在怕什么?”   巫洛阳终于伸出手,试探性地在云烁的手指上碰了碰。   下一瞬,她就被那只手紧紧地攥住了。   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对方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让巫洛阳渐渐滋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最后,她说,“你说试试,那就试试吧。”   ……   答应要试试之后,云烁也没有再做什么,反而总算松了手,让巫洛阳得以坐起来穿衣服。   过程有些尴尬,但当两个人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的衣物,再看向对方时,巫洛阳就觉得自在很多了。这让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云烁是故意把她堵在床上,说那些话的。换一个地点,换一个交谈的模式,可能效果就不会有这么好了。   巫洛阳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所以洗漱完毕之后,她就主动提出告辞。   云烁没有直接挽留,而是说,“昨天的事,你也受了影响,不想听一听过程,弄明白是谁在背后捣鬼?”   巫洛阳一愣。   因为一醒来就被云烁追着问“你觉得怎么样”,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昨天的事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在蓄谋针对云烁。   “那……我听一听吧。”她迟疑着,还是决定留下来。   既然说到了正事,云烁肯定不可能对她做什么,她也没必要总是表现得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那我打给王姐。”云烁拿起手机,“请她通知警方过来做笔录,顺便给我们带点早餐。”   听到“早餐”两个字,巫洛阳立刻察觉到胃里一阵隐痛,那是身体在渴望食物——昨天下午她去吃了海鲜自助,结束的时候也就三点多,出来就遇到了云烁,那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进食过了,算起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小时了。   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一场消耗颇大的运动,难怪会觉得饥肠辘辘。   虽然一天的饭钱只有二十五块,但巫洛阳可是每天三餐不落,从来不会少吃一顿的,而且还花样翻新,多种选择。   毕竟对她来说,人生在世的乐趣,唯一能负担得起的也就是吃了。   要不然,也不会连室友们都知道,只要许诺请她吃大餐,就能请动她帮忙。   巫洛阳抬手按了一下胃部。   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很多惊险,但似乎还真是头一回饿肚子。   好在王姐估计是担心她们的情况,昨晚就住在这里,早餐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接到电话不过五分钟,就拎着餐盒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巫洛阳跟她对上视线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王姐显然是专业的,她半个字都没有提昨晚的事,一边将餐盒打开,给她们介绍自己带来的丰盛早餐,一边对云烁道,“警察半小时后到,你边吃边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经纪人,肯定要先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好准备可能会用到的公关方案。   提到这个,云烁脸上的表情也彻底冷了下来,“是云海文叫我过去的。”   “你爸?”王姐显然也很吃惊,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牵扯到了家庭伦理。不过也是,如果只有那位号称是商务聚餐、只是跟她谈谈新项目的徐总在,云烁绝不会轻易中招。   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谁能让她毫无防备?   巫洛阳在一旁,也听得暗暗心惊。她自己虽然运气很古怪,但幸好父母都很爱她,为了她的事费了不知多少心思。现在看来,云烁似乎没有她这样的幸运。   王姐还是很不解,“可是……他为什么呀?”   云烁跟家里人的关系却是不算太亲近,毕竟像她这种多灾多难的孩子,很容易被周围的人不喜。但毕竟是一家人,也没有特别地苛待过她。   云烁成了大明星之后,家里人也没有想过来分一杯羹。那个时候,王姐还暗地里称赞过,觉得他们虽然做父母不算合格,但好歹还有点骨气,不是那种见孩子发达了就腆着脸凑上来的。   在她的建议下,云烁每年给家里打一笔钱,算作赡养费。   这么多年彼此相安无事,怎么现在突然出了这种事?关键是,害了云烁,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能他并不觉得这是在害我。”云烁看起来倒是很冷静,“他和那位徐总,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从中得到了好处。”   王姐皱着眉沉思了许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徐总又是为什么?”   “他之前追求过我。”云烁轻描淡写地说。   王姐一愣,“哦……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吗?我们分析他应该是放弃了……难不成就因为被拒绝了,想出一口气?”   以云烁的地位和身家,追求她的人着实不少,而且大部分都是有来历的。   但也正因为这样,大家都很克制,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徐总要不是失心疯了,做不出这种事来。   “似乎并不是。”这也是云烁觉得不太理解的地方,“我总觉得他热切得不太正常,而且那种热切,也绝不是男人对女人的。”   两人苦思冥想,都不知道这事对徐总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那个……”巫洛阳在一边听了许久,直到这时才弱弱开口,“能说一下,你是怎么中招的吗?”   “对对对。”王姐这才想起来,“医院的仪器什么都检查不出来,说你一切正常,这明显就很不正常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烁闻言,皱眉回想,却突然觉得头痛,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撑住额头。然而无论她怎么想,就是想不清自己进入包间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当然是寒暄和介绍,然后呢?然后——   云烁只觉得头疼欲裂,有一种强烈的晕眩呕吐感,额头和手心也开始渗出汗水。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背,“觉得很难受,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话,就先别想了。”   这声音清晰地传入脑海中,云烁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倒在了沙发上。   巫洛阳正坐在她身边,对面,王姐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甚至不太确定当时包间里有几个人。”云烁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一杯水适时地递到手边,她伸手接过,巫洛阳就扶着她坐了起来,“喝口水,缓一缓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姐莫名有些心慌,这件事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本以为只是圈内大佬要对当红明星下手,可是事情好像一开始就在朝着诡异的方向走。   不过她毕竟拥有强大的职业素养,烦乱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待会儿警察来了,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就行了。”巫洛阳说。   王姐皱眉,“关键是警方会相信吗?万一以为我们是在替背后的人掩饰……”   “不会的。”云烁打断她的忧虑,“我身上的情况这么古怪,警方也很清楚。我想,这种事情虽然很少,但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例吧?这么好用的手段,背后的人又这么嚣张,会安安分分不搞事吗?”   王姐闻言眼睛一亮,提起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你说得对。”   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云烁是受害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假如这里面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作祟,她们借由这个案子接触到,不能说是好事吧,至少也不会是坏事。   这种事,王姐太了解了。   高端的圈子就是这样,圈外人连得到消息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早就已经把蛋糕分好了。只有先知道消息,才能找门路挤进去。虽然过程肯定困难重重,但总比机会都没有的好。   而且……王姐看着自己的艺人,她自问不是个很迷信的人,但有时候想到云烁的运气,也不免觉得,玄学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反正她但凡是在社交平台上看到转发求好运的东西,一定会转。   要是通过这件事,能够接触到一些拥有神秘力量的圈子,弄明白云烁究竟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想办法给云烁转转运,那岂不是——   光是想想王姐就忍不住期盼起来。   就云烁这个投资眼光、吸金能力,要是没有霉运缠身,那简直就是完美的人生赢家了。   云烁不知道王姐的想法,她歇了一会儿,等头痛散去之后,又拿起了一个包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就想了一小会,感觉身体却好像比跑了一千米还累,急需补充能量。   巫洛阳也在喝粥,不过人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把玩着勺子,半天都不喝一口。   她现在已经百分百肯定,云烁遭遇的是玄学事件了。   虽然玄学听起来神秘又厉害,不过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任你再怎么威能莫测,只要还是肉体凡胎,就扛不住一粒枪子儿,更不用说那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   何况玄学界虽然厉害,但也还没到能移山填海的程度。   所以新世纪之后,各地的玄学组织已经完全被纳入规范化管理之中。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为了什么目的作法施术,可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需要做些什么准备……这些都是需要提前报备给官方,由那边派人过来跟进的。   有了这种规范化的管理,王姐所想的那种,有一个自成一界的小圈子,加入进去就能够从里面买到各种服务的想法,显然是不可能的。   官方不希望这些修行者涉足人间的事,而这些修行者呢,他们本身也认为天道有常、因果有序,你做的每件事都会反过来作用在自己身上,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不可轻动,否则会引来无法预料更无法承担的后果。   而且玄学界人士九成都是死宅,对于下山搅风搅雨毫无兴趣。   于是在双方的共识之下,修行者们几乎不会在人前展露自己的力量和手段。   巫洛阳下山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玄学事件。   按照大师姐的说法,似乎还是修行者用邪术害人。   巫洛阳自己虽然在山上住了好几年,但因为体质特殊,根本没有修行过。师父说,她本人已经是个bug了,再修行术法,恐怕天地不容。   所以,她实际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巫洛阳现在就是在犹豫要不要求助。   这件事走流程的话,那就是警方发现云烁的异常,报上去,然后上面的某个知情部门,将案子发到管理修行者的官方机构,由那边联络在编的人员前来解决。   麻烦不说,还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但是如果巫洛阳通过师门上报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默认由他们接手,后面再补一道手续就行了。   只是这毕竟是云烁的事,要不要跟她说一声,说的话又要怎么说?想到这些,巫洛阳就忍不住打退堂鼓,觉得要不还是等着走流程算了。   但怎么说呢……她和云烁好歹也是“试一试”的关系,就这么丢开不管似乎又不合适。   一只剥了壳的水煮蛋突然滑入了她的粥碗里。   巫洛阳回过神来,就见云烁收回戴着手套的手,笑着说,“不是饿了吗?怎么吃得这么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都很好。”巫洛阳夹起水煮蛋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粥。   毕竟是万恶的有钱人的早餐,味道一流。   巫洛阳收回思绪,努力干饭。等早餐吃完,她也下定了决心,拿着手机去阳台上打了电话。   一个电话打完,警方的人也已经到了。   来的还是昨天那两位警官,见到巫洛阳,还熟络地打了招呼。因为巫洛阳总是遇到意外事件,偶尔也会给警方提供一些帮助,她跟片区的警察已经很熟悉了,昨天报警拨的也是对方的私人号码。   因为没有得到太多线索,警察没有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等人走了,巫洛阳也立刻跳起来告辞。   云烁见状连忙开口,“等等……”   巫洛阳回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好像在看一个会用糖果骗她的坏人,因为知道对方坏,所以会警惕,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拿出糖果,她多半又会再次上当。   云烁不由笑了起来,原本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些,“本来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或者索性就先请个假,暂时不要离开这里。不过你的情况特殊,似乎不需要担心。”   “放心吧。”巫洛阳摆摆手。   她那天对西装男说的话可不是装逼,那些试图对她动手的人,下场无一不惨。   ……   云烁最后还是派了车送巫洛阳。   主要是这处园林占地颇广,而她住的地方又在最深处,要从这里走到大门口去坐车,也颇费脚程。而且这里距离巫洛阳的学校很远,还不知道有没有直达的车。   巫洛阳没有拒绝,因为她正好想借路上的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不过收效甚微。   她现在似乎很难做出有效的思考。巫洛阳想了想,索性暂时将之抛开,决定等到正事了结之后,再去考虑这些。   这时车子已经开到了学校附近,巫洛阳漫不经心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却在某个瞬间视线一顿,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要命的事,连忙大喊,“停车,停车!”   司机应声而停,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   巫洛阳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前面就是学校了,我就在这里下吧,正好顺路办点事。”   司机还想等她办完事送一下,被巫洛阳婉拒了。她背上自己的包,打开车门踏了出去。   恰在这时,前方猛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   巫洛阳立刻警惕,抬头看去,就见一辆货车突然失控,撞进了旁边的商铺里。   司机也看到了这一幕,目瞪口呆之余,也不由生出几分心惊后怕,抖着声音说,“要是我们的车没停,就刚好在这车的路线上。”   对于那样的大车来说,他们这辆车就跟玩具似的,随便撞一下估计就连车带人一起报废了。   “是的。”巫洛阳舔了舔干涩的唇,“你回去的时候也要小心。”   巫洛阳原本是突然看到了打工的奶茶店,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去上班,这才叫停车子,打算过去看看能不能设法补救一下。   但现在,她站在街边,望着车祸发生的地方,完全无法挪动脚步。   过了一会儿,交警和救护车都来了。一番检查下来,商铺正好是招租状态,里面没人,只是房子被撞坏了,货车司机则当场死亡。在初步的检测之中,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不知道车子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巫洛阳从围观者的交谈中捕捉到了“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这几个字,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云烁不也是“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吗?   她没有再去奶茶店,而是站在路边,掏出手机,向大师姐详细描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虽然巫洛阳的人生之中,已经遭遇过太多的意外,但她知道,这一次,绝不仅仅只是意外。   直到收到大师姐的回复,说她明天就到,巫洛阳才收起手机,慢慢地往学校走。   路上接到了云烁的电话,应该是从司机那里得知了车祸的消息,问她有没有事。巫洛阳也跟她说了一下具体的情况,云烁很敏锐,问她,“你觉得会是意外吗?”   “我十岁之后,身边发生的意外就都是可控的了。就像那天,本该砸在我脑袋上的洒水壶,砸到了你,但你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巫洛阳说,“在我的经验里,只有想害我的人,才会那么惨。越想害我,他就越惨。”   货车司机到底打算做什么,才会直接死亡?   “那辆车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云烁沉声说,“对方知道你坐着我的车,所以想制造一场车祸!”   这句话说出口,两人都静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云烁又说,“拼图还差一块。我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就很难推断他们的行动,更无法做出有效的分析。”   巫洛阳“嗯”了一声,说,“明天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好。”云烁一口答应,“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自己倒霉,身边的人心惊胆战,现在,云烁也总算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哪怕知道巫洛阳最后不会有事,倒霉的只会是心生歹念的人,但她还是很难放心。   她甚至有点后悔早上醒来的时候逼着巫洛阳答应“试一试”了。   要不是这样,巫洛阳也不会执意要会学校,不愿意留在她这里。   但是,反过来,这场意外也让云烁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变故和意外,她和巫洛阳尤其如此。但是至少,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她们可以握紧对方的手,不必独自彷徨。   ……   城市另一边的别墅里,老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货车司机死了?那个女孩却毫发无伤?”   “是的。”下属回答,“当时她不知为何,突然叫停了车,正好避开了。”   老人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很快脸上的惊疑就转成了喜色。   “气运,这就是强大的气运啊!”老人难耐地左右踱了几步,双手交握着搓了一下,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徐某人有生之年,竟然能连续遇到两个气运惊人的存在,这是天要助我!”   他说到这里,脚步一顿,转头吩咐道,“去,查一下那个女孩。从她出生开始,我要知道她的一切,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第276章 我不是你粉丝(4) ◇   ◎云烁面对巫洛阳时,会忍不住想到这一天,这一刻。◎   巫洛阳是被大师姐的电话叫醒的。   接电话之前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六点多,不由磨了磨牙。   修行者讲究道法自然,所以在山上的时候,他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夏秋之交,天亮得还很早,大师姐这个时候就打来电话,实在不足为怪。当年巫洛阳在山上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作息。   然而下山多年,她早就已经彻底融入现代社会。   当代大学生,就算早上有课,能这时候起来的也是少数。他们宁可熬夜,也不愿早起。   挂断电话,巫洛阳左右看看,确定室友们都没有被吵醒,这才换上衣服,下床梳头洗漱。   十分钟后,她飞奔下楼,正琢磨着要怎么欢迎远道而来的大师姐,就看到了站在宿舍楼下的人。   一身青衣道袍的女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株挺拔的青松,让人一眼望去,会忽略她的年龄和性别,只注意到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总之,一看就知道是个得道高人。   巫洛阳脚步一顿,用幽怨的眼神控诉地看向同样站在旁边的大师姐:师父也要来,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大师姐在师父看不见的地方朝她耸了耸肩,满脸无奈。   师父不让说,她哪敢通风报信?   巫洛阳抬手整理了一下本来就很整洁的衣物,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到了青衣人面前,乖乖低头,“师父。”   玄微扫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不错,看来你这些年还算顺利。”   “多谢师父挂念,弟子一切都好。”巫洛阳说,顿了顿,又道,“为了些许微末小事,劳动师父,弟子惶恐。”   玄微道,“未必是微末小事。”   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也不顾对师父的敬畏了,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说?”   “走吧,先去见过你那位朋友,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玄微道。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一向都是如此,不是有十成把握的事,她不会说出来。不过既然她老人家亲自来了,那么这件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悬念。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预约了车子,一行人走到校门口,车子也正好到了。   这一路十分顺利,半点意外都没有,甚至连红灯都没等过一个。巫洛阳纵然早就知道,还是暗暗称奇。   师父说她诡异的运气,应该是一种好运。但是平时,巫洛阳是很难体会到的,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但是跟在师父身边,就不会这样,一切会顺利得不可思议。   十岁之前,按照师父的说法,她的命格还没有变化、会持续影响身边之人的时候,就只有她老人家能靠近巫洛阳而无事。   路上巫洛阳不得不给云烁打了个电话——他们的车是开不进园林里的,得里面有人出来接。   所以等她们到的时候,王姐已经开着一辆景区常见的那种摆渡车等在门口了。   她一见玄微,就眼睛一亮。这位一看就是有道高人,没想到巫洛阳说的“朋友”,竟然是这样的身份。如此,王姐连看巫洛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难怪云烁说,巫洛阳无惧她的厄运。有高人护持,那当然不用怕这些。   而巫洛阳以私人关系请来的“朋友”,显然也会比官方那边找上门来的更好说话。   王姐原本还觉得云烁让自己亲自开车来接人有点太庄重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早知道是高人的话,她会让云烁一起来的。   她热情无比地招呼众人上车,当司机也当得很开心。   云烁虽然没去门口迎接,不过考虑的主要还是她作为公众人物的影响力,万一被人看到甚至拍到,又会节外生枝,所以她是在院子里等的。   看到玄微,她也有些吃惊,不自觉地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终于知道大师姐那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了,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事先也不知情。不过云烁是否能领会,巫洛阳就不知道了。   她上前一步,为众人做了介绍。没说玄微是她的师父,只说了她们的师承和道号。   寒暄之后,众人进屋落座。   玄微的视线先是落在云烁身上,良久之后才转头去看巫洛阳,然后又再次看向云烁。   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倒是这眼神看得众人都有些惴惴,王姐连忙奉上茶水,问道,“玄微大师,我们云烁的毛病,有办法化解吗?”   玄微摇头,“命运深不可测,岂是我等能随意插手?”   王姐脸上才露出几分失落,就听玄微说,“她的问题,原本也无需化解。”   “无需化解?”王姐有些吃惊。   玄微轻叹道,“命运玄妙,贫道也只是得窥冰山一角。不过,你们的事情,我已尽知了。阴差阳错,绝处逢生,原来如此。”   巫洛阳急了,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有道高人别的都好,就是这谜语人的毛病让人着急。   玄微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事已至此,也不必担忧泄露天机会引来变化,告诉你也无妨。此事,须得从你身上说起。”   在巫洛阳很小的时候,父母为了她的事到处求神拜佛,最后误打误撞,找到了玄微那里。玄微当时告诉他们,巫洛阳命格特殊,不仅自己多灾多难,而且还会影响身边之人,巫洛阳的父母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带巫洛阳上山。   但玄微没有说明的是,巫洛阳那个特殊的命格,其实是“命途多舛、幼年早夭”。   她活不过十岁。   这话玄微没有说出来,因为对于一对疼爱女儿的父母而言,这太残酷了。   玄微之所以把人带上山,一方面是觉得少了朝夕相处,将来巫洛阳……她的父母也不至于伤心欲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巫洛阳的命格之中,隐约看到了一线生机。   但是这一线生机太过模糊,当时的玄微什么都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不会说出口。   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到了巫洛阳十岁这一年,她的命格竟然真的发生了变化。早夭之相没有了,变成了“阴差阳错,绝处逢生”。   那之后,她所遇到的危险就都能避过去了,而且绝对不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但如此同时,她自己又有困顿之相。   玄微再三琢磨之后,便送巫洛阳下山与父母团聚,告诉他们,只要巫洛阳手里的钱永远不超过一百块,便可平安无事。   巫家人都觉得玄微道法高深,神秘莫测,但其实玄微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层表象,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从何而起。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云烁。   “难道我的命格变化,还跟云烁有关系?”巫洛阳十分吃惊。   “是。”玄微看一指云烁,“她身上有个漏斗。”   “漏斗?”   “人的气运,与己身密不可分。”玄微说,“但她身上有一个漏斗,时时刻刻都在吸收她的气运。这是一种转运的禁术,可以将两个人的气运联系在一起,由气运多的一方源源不断地向少的一方转移。”   虽然玄微没说,但巫洛阳已经听明白了,她心底一片冰凉,声音发颤地问,“所以……云烁身上的气运,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她之所以能够逃过十岁早夭的命运,是因为夺取了云烁的气运?   而云烁……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倒霉,是因为气运被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玄微点头,“是。”   “我……”巫洛阳看看云烁,又看看王姐,脸色有些苍白地解释,“我不知道什么转运之术,我父母也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王姐面现迟疑。   这可是巫洛阳自己带来的高人说出来的结论,那肯定不会有错。巫洛阳或许真的不知道转运之说,但她的父母是否知道,这就难说了。   反而是云烁看着巫洛阳道,“我相信你。”   巫洛阳自己都是一愣,“你相信我?”   “不要忘了,现在还有一拨人藏身幕后。”云烁说,“这件事情里,恐怕还有第三方。”   巫洛阳看向玄微,已经忘记要掩饰身份的事了,“师父?”   玄微颔首,“十岁之前,你一直住在山上,你父母纵然请人作法,也不可能隔空成事。何况这转运之法是一整套,既然这里有个漏斗,那受术之人,身上就该有一个容器,否则无法接纳那些本不属于他自身的气运。”   “我没有?”   “你没有。”   巫洛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一个普普通通大学生,突然变成反派了。”   “玄微大师是如何判断出,巫洛阳身上的气运来自于我?”这时,云烁突然问。   玄微之前先说了巫洛阳的命格变化,又说云烁的气运被转走,巫洛阳才自然地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但是,既然她身上没有容器,玄微又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而面对这个问题,玄微也是一脸坦然,“你二人已有肌肤之亲,自然气运勾连,很容易看出。”   巫洛阳顿时脸颊爆红。   她没想到师父居然能看出这个,不但看出来了,而且还说出来了!   不过在座都是知情者,只有大师姐一个人吃惊不已,“什么,小师妹你和她——”   话说到一半,大师姐看看云烁,实在说不出“鲜花插在牛粪上”“好白菜被猪拱了”之类的形容词,只得作罢。   作为一名5G冲浪选手,她清楚云烁有多红,上亿的粉丝为她痴狂,最后却是巫洛阳拔了头筹,这要说是云烁占了她的便宜,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然是巫洛阳占便宜,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云烁也有些尴尬,她咳嗽了一声,努力将话题拉回来,“也就是说,有人对我使用了这转运之法,想要夺取我的气运。但是不知为何,这气运没有转到原本定好的人身上,反而是意外落到了巫洛阳身上?”   “是。”玄微点头肯定。   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云烁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原本不明白,徐总为什么要对我出手,还不惜用玄术手段来做那样下作的事。如果是为了气运,就说得通了。”   毕竟玄微师父刚刚也说了嘛,肌肤之亲、气运勾连……对方对她用了转运禁术,自己却没得到气运,自然会打其他的主意。   也许以前,她遇上的倒霉事之中,就有不少是对方的手笔,只是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而她也没想到还有人躲在幕后对自己出手,因此没有发现端倪。   “还是说不通。”巫洛阳说,“对方的手段为何突然如此激进?”   看看对方以前的布局,云烁倒霉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遇上玄微,根本不知道被转运了,还以为自己天生就这么倒霉。   而这一次的行动,无论是对云烁用那样的术想要霸王硬上弓,还是之后试探巫洛阳时制造的车祸,都显得太粗糙、太嚣张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巫洛阳想到这里,突然一怔,连忙问,“会不会不是一个人?”   “多半不是一个人。”大师姐说,“至少有一个施术者,一个受术者。”   “不能自己对自己施展转运术吗?”王姐连忙问。   大师姐看了师父一眼,解释道,“我们修行中人,和你们不一样,讲究很多的。对自己用这样的禁术,所受到的反噬必然是难以承受的,划不来。”   一个深谙命运莫测之威,甚至懂得转运禁术的人,不可能犯这种错。   云烁问巫洛阳,“你的意思是,对方内部也发生了分歧?”   “转运术迟迟不生效,内部没有怀疑和矛盾也不可能吧?”巫洛阳说。   大师姐点头,“原本布局之人老谋深算、不露痕迹,现在这个却莽撞又肆无忌惮,根本不懂得掩饰。还得谢谢这个人,若不是他,还真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   事情的全貌或许还有一些没有明晰之处,但大致应该就是如此了。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顺藤摸瓜,抓出藏在幕后的人,彻底了结这件事。   虽然带了师父出来,但主要是玄微担心巫洛阳的状况,实际上跟各方对接的人还是大师姐,所以她当机立断道,“徐家肯定脱不了干系,就先顺着他家往下查吧,我现在就去找人。”   “师姐留步。”云烁连忙起身道,“诸位来得很早,恐怕都还没有吃早饭吧?不如在这里吃了再走。”   大师姐一听这话,脚步顿时踟蹰了起来。   她们不仅没有吃早饭,还是连夜开车过来的。也就是修行中人精力充沛,要不早就困死了。云烁不提还好,一说,大师姐顿觉饥肠辘辘。不过她做不了主,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师父。   玄微看了巫洛阳一眼,道,“那就叨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人多热闹。”王姐笑眯眯地接了话,又忙不迭地出门去安排早饭了。   云烁这才对玄微道,“玄微师父,我还有一事请教。”   “请讲。”   “我没有任何被施术的记忆,前几天的也没有。是因为中了术之后,就会自然忘记吗?”云烁问。   玄微摇头,“即便是禁术,也没有这样的效果。对方应该是对你用了另一个术,令你忘记一切与术有关的记忆。因为是持续生效的术,所以前几日你中了新的术,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这也是对方的破绽之一。   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是很正常的。但是现在云烁已经成年了,不可能忘记那么重要的事。   云烁又问,“是否有办法解除这个术?也许,我见过施术之人。”   玄微道,“此非我所擅长,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同道中人,或许有人能够做到。”   “多谢玄微师父。”云烁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巫洛阳坐在一边,闻言悄悄伸手戳了她一下。没完没了了是吧,师父脾气再好,也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再说,师父的脾气也并不好。   但玄微却很平静,“你说。”   “……气运勾连,会对我和洛阳的命运造成新的影响吗?”   她说得很含蓄,但巫洛阳还是忍不住有些社死。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也就罢了,还一再拿出来讨论,实在是……但是,也不能说云烁问得不对,她甚至还特意支走了王姐,只留下巫洛阳这边的人,才开口询问。   而且,巫洛阳确实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管是她还是云烁,所谓的气运,现在都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稍有变化,就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玄微点头道,“自然是会的。不过,至少现在看来,应该是好的影响。”   云烁若有所思,“从昨天到今天,我确实没怎么倒霉。”   巫洛阳倒是经历了一场车祸,但不仅自己没事,还因此而惊动了玄微师父,让她们终于弄清了原本迷雾重重的真相。   想到这里,云烁微微一顿,脑海里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好的影响,应该是因为我和巫洛阳的气运原本就有关系。如果没有关系呢?比如那个给我施术的人,如果……他的气运会有什么变化?”   “自然是分担你的霉运。”玄微毫不犹豫地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巫洛阳有些不解,“师父你刚才也说了,他身边跟着一个对命运之道造诣颇深的高人,难道对方没有提醒他吗?”   玄微看了云烁一眼,垂眸念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云烁怔了一下,“……是为了我所拥有的财富?”   难怪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明知道可能会倒霉,但是有些人眼睛里还是只看得到钱。   王姐正好回来,听到尾巴,便插言道,“说到这个,其实我也觉得很疑惑。不是说云烁身上的气运已经被转走了吗,她也确实倒霉,可是财运怎么还是那么好?甚至比一般人要好太多太多。”   “天道恒常,有所失,自然有所得。”玄微说着,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恍然大悟,“那原本是我的财运?难怪……难怪师父你再三叮嘱,让我手里一定不能有钱。”   以前巫洛阳只知道自己肯定留不住钱,只要手里的钱超过一百块,就会以各种各样意外的方式失去,比如弄坏了什么东西需要赔偿之类的。那时她只是记着师父的叮嘱,却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有所失,自然有所得。   她失去了本应丰厚的财产,才换来了云烁的好运气,避开早夭的命运,平安长大。   “巫洛阳的财运?”王姐很吃惊,“这些钱本来应该是你的?那你得多有钱啊……可你现在不还是个大学生吗?而且云烁从八年前就开始走财运了,那时候你才多大?”   “那一年她十岁。”玄微说,“看来,你们的命格就是在那时一起发生变化的。”   王姐已经要晕了,“那年云烁刚刚出道,却一炮而红,总共赚了几千万的样子。”她看着巫洛阳,眼神呆滞,“十岁就那么有钱了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十岁的巫洛阳,就算是个天才儿童,也不可能自己赚到那么多钱。   再说那年她才刚刚从山上下来。   不是自己赚的,那就只能是家里的钱了。   什么样的家庭会给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几千万啊!   “哈哈。”巫洛阳干笑两声,挠了挠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瞒着你们,其实我爸是华子临。”   “华首富?!”王姐惊呼出声。   巫洛阳连忙摆手,“现在已经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王姐:“……”   怎么说呢,原本云烁说她想跟巫洛阳试一试,王姐心里还不太赞同。觉得云烁好歹是个大明星,有钱又有颜,而巫洛阳呢,完全就是个普通人,实在不是很匹配。   没想到对方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是她失敬了。   ……   吃过早餐,师父和大师姐就走了,他们要去把手续办一下,正式将这件事接过来,同时也要找官方的同事查一查徐家的底。   巫洛阳倒是留了下来。   因为云烁说,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巫洛阳的古怪气运肯定也被对方注意到了,会更加危险,不如留在这里。   玄微点了头,巫洛阳就只好答应了。   只是现在面对云烁,她心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她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本质上,是因为云烁的存在,因为自己窃取了对方的气运。虽然事情不是她做的,但事实摆在这里,最后得利的人就是她。反倒是云烁自己,被霉运缠身,即便有钱,日子过得也不怎么痛快。   趁着王姐出去安排工作,巫洛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朝云烁鞠了个躬,“对不起。”   “干什么?”云烁失笑,“你突然行这样的大礼,我有点害怕。”   “都是因为我,你才会一直倒霉。”巫洛阳说。   “怎么会是因为你?”云烁说,“又不是你施的术。说起来,应该是我要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气运到了你身上,总比被别有用心的人得到要好。而且,我不是也得到了你的财运吗?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   “你要知道,很多人会为了几十上百万,就给别人卖命。”云烁说,“你拿气运续命,我得到你的财运,这既不是我决定的,也不是你决定的,而是命运。也就是说,命运认为这是很公平的。”   “再说。”她看着巫洛阳,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我很庆幸,得到我的气运的人是你。你活下来了,世间多了一个巫洛阳,不仅对你的亲人意义非凡,对我也一样。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吗?”   巫洛阳无法反驳,命运的奇妙确实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遇见云烁的那一天,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在认识之先,她们的命运就已经将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呢,我也不希望你因此就对我有什么滤镜。”云烁又说,“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看待吧,巫洛阳。没有滤镜,也没有光环,以你自己的理性来判断,我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巫洛阳听到“交往”两个字,才突然记起来,她还答应了云烁,要试一试的。   按理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过分,何况她们之间的缘分,巫洛阳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天作之合了。   所以……试一试就试一试吧。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巫洛阳突然注意到,云烁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虽然装束看起来很家常,但是脸上化了淡妆,身上的衣服更是精心搭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很多小心机。   巫洛阳不想自恋,但是云烁确实应该是为了她才打扮的。   这让她心底生出一点自得,脸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地舒展开来,要紧紧抿着唇,才能控制唇角不往上翘。   气氛正好,巫洛阳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她有一瞬间的心虚,看了云烁一眼,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云烁挑了挑眉。   她当然不认为巫洛阳会是脚踏两条船的人,但对方脸上的心虚实在是太明显了。既然不是对她的,那就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而她在面对谁的时候,才会因为跟云烁在一起而心虚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她的家长。   孩子,特别是像巫洛阳这种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孩子,恋爱之后面对家长,自然就会有一种自己做了坏事的感觉。   巫洛阳的家长……   想到这个,纵然是云烁也不由得有些头疼。   恋爱还没有开始谈,她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对方家庭的巨大压力。   不过,她和巫洛阳的气运是互相影响、互相成就的,只此一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知道孩子走了这条路,自然难免担忧,但巫洛阳情况特殊,她的父母又很疼爱她,想必也不会怎么反对。至于一般人所担忧的老无所依的问题,对他们那样的家庭而言,就更不会是问题。   这也算是有失必有得吧?   正胡思乱想间,巫洛阳已经走回来了。   “我家里的电话。”她说,“有人在查我的消息。”   云烁跟她对视一眼,笃定地说,“徐家。昨天的车祸之后,他们肯定也盯上你了。”   “我跟我爸妈说了。”巫洛阳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回家,自然是又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不过她最终还是说服了父母,只让他们查到表面的东西。   也即是她出身普通,从小就容易撞上各种意外事件,但是又总能化险为夷。   师父他们已经去查徐家的,但是能查到多少,还有待考证。巫洛阳对此不太乐观,既然对方背后有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在布局,那肯定会遮掩好一切的痕迹。   最好的办法是引蛇出洞。   巫洛阳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计划,当然不是因为莽撞,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特殊体质,对方真的对她动了手,才会死得更快。   而且巫洛阳也不希望这件事拖的时间太长。   昨天那个货车司机,他本人或许并不清白、也不无辜,是拿了钱才做那种事,但无论如何,他答应的时候,肯定不会知道自己将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还有之前那个西装男,也是代人受过。   徐家和背后的人有权有钱有势,大可以不停地收买炮灰动手,自己隔岸观火。   唯有假装中计,深入虎穴,让他们的阴谋暴露出来,反噬才会落到他们身上。   但如果徐家知道她是华子临的女儿,就未必会动手了。   不过这种事,如果说出来,不管是另一个当事人云烁,还是本来就很担忧她的父母,都绝对不会同意,所以巫洛阳谁都没说。   反正有她和云烁在,不愁对方不动手,只要对方动了,之后的事就由不得对方了。她在内部瓦解对方的势力,师父和师姐可以在外面趁机查清事实,联合官方的力量给予精准打击。   如此里应外合,才能彻底绝了后患。   ……   巫洛阳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云烁之前签了一个剧组,已经开始进组拍戏了。这次出事,请了几天的假,剧组那边一直在催,王姐实在推脱不过,想想剧组的安保也很严密,应该不会出事,便只能帮云烁收拾行李,把人送过去。   巫洛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连忙提出告辞。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云烁在一起,对方行动的几率更大,但是这样一来,被牵连进来的就不止是云烁,还有王姐等人了。   倒不如她一个人去探探路。   开口的时候,巫洛阳本来是很忐忑的,没想到云烁居然也同意了!   虽然感觉有点古怪,但这是巫洛阳想要的结果,她自然不会深究,背上包就走了。   这边云烁和王姐也拎着行李上了车。   一小时后,三人顺利地在徐家的地盘上会师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许多的话想问,但是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很显然,巫洛阳和云烁都打着一样的主意:自己引走敌人,对方自然就安全了。然而,幕后之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想放过其中一个,所以她们分两头行动,对方也分两头抓人。   就……心情很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来说,这个发展还是符合巫洛阳的打算的。   所以趁着抓他们的人去禀报,她悄悄凑到云烁身边,低声道,“我来之前已经通知过师父和大师姐了。”   “我也给警方留了信息。”云烁说。   王姐在一旁忧心忡忡,“你们两个怎么都不着急?”   “对方显然比我们更着急。”云烁说,“他们藏得太深了,就算查也查不到什么,反而一动起来,就难免会留下许多痕迹,方便外面的人找到证据。”   “可是我们……”   “王姐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巫洛阳安慰她,“对方只想抓我和云烁,你属于误伤,待会儿你就假装晕倒,找个角落躲起来,等救援就行了。”   王姐听到这里,哪里还猜不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用自己来做诱饵!   虽然看对方的行动,应该是早就做了决定,根本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但王姐还是很生气。   她终于意识到,以后自己要管的,不仅是云烁这个不听话的艺人,还包括很有可能会跟云烁在一起的、同样不听话的巫洛阳。   王姐头痛地扶着额到一边冷静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迅速转开视线。   不过,这种古怪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果然就有人过来带走了她们。王姐见状,立刻按照巫洛阳的吩咐,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装晕,果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而巫洛阳和云烁,则被带到了徐老面前。   徐老打量着她们,仿佛打量两块放在他的砧板上的肉,半晌才满意地点头,“去请大师过来,就说我有一件要事找他。”   巫洛阳转过头,跟云烁对视了一下,两人眼底都有一抹同样的喜色。   要说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最大的变数应该就是这个大师。因为对方会用转运禁术,对于气运、命运的研究自然也很深。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手段,会不会提前得到什么警示,直接抹除所有的痕迹逃走。   这种人,一旦被他给逃了,再想抓到就几乎是痴人说梦了。   没想到抓人居然是徐老自己的注意,那位大师似乎并不知情。   不过见到徐老,巫洛阳和云烁就知道他为什么着急了——因为他老了,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等不起了。   他的儿子徐总的莽撞行事,他当真一无所知吗?还是顺水推舟,用他去试探一下云烁,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   虽然巫洛阳还是不懂他的逻辑。   这个气运又不能让人长生不老,就算他谋算成功了,也没几年好活,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没等巫洛阳琢磨完,大师就已经到了。一进门,看到巫洛阳和云烁,他便面色一冷,看向徐老的眼神也很锐利,“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休要恼怒。”徐老笑呵呵地说,“你仔细看看这二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大师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二人,看着看着,面色忽然大变,“她们的气运,怎么会勾连得这么深?”   “气运勾连?”徐老一愣,“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我却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华子临的这个女儿,原本是早夭的命格,据说活不过十岁,但是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身上必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大师的脸色很难看,“她得到了云烁身上转出去的那部分气运,才能续命!”   “什么?”徐老失声惊叫。   他知道这两人的气运都很古怪,却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难怪这么多年,转运禁术明明成功了,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原来气运都跑到别人身上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恼怒地问。   巫洛阳和云烁听着两人交谈,都有些心凉。果然,能在背后布局的人,肯定没那么简单。徐老早就查清了巫洛阳的身份,而大师更是一个照面,就彻底看清了她们身上的异常。   相比较于徐老的激动,大师倒是很镇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重要了。无外乎是有人从中作梗,替她们连上了关系。但既然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大师也不免激动起来。   别看一个云烁气运非凡,一个巫洛阳气运特别,好像气运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似的。   可实际上,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庸庸碌碌,那点气运就算想要搜集也很难,就像一把黑芝麻滚落到了泥地里,要一粒一粒挑出来,费事不说,就算凑在一起也不顶用。   纵然是这位对气运有着很深了解的大师,一生也没见过几个气运加身的人。   更不用说是有机会在这些天之骄子身上动手脚,实现自己的某些想法了。   所以当初,得到云烁这个实验品之后,他才会不惜为徐老施展禁术。而现在,同样优秀的实验品,有两个!   更不用说,这两人的气运本身就有着十分特殊的联系,比单纯的气运浓厚更难得。   大师看向她们的视线,甚至带上了几分狂热。   巫洛阳一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看他这副恨不得把两人解剖了的样子,是不用担心这位大师因为预料到某些糟糕的结果,提前逃走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大师和徐老讨价还价了。毕竟他们的目的,也并不相同。   最终,两人在巫洛阳和云烁的眼皮子底下达成了协议:大师先将巫洛阳身上原本就该是他的气运还给他,再将云烁的财运也转给他,然后这两个实验品就是他的了。   而后,徐老从自己的颈间解下一个玉坠,递给大师。   玉坠被雕成的瓶子的形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小的玉瓶一落入大师手中,便散发出五彩的莹光,熠熠生辉。   大师捧着小瓶子走到巫洛阳面前,将它贴在她的眉心。   巫洛阳和云烁本来就被捆着,这时自然也毫无反抗之力。她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眉心的凉意,仿佛自己身体里真的有某种东西,被瓶子吸了出去。   而随着被吸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整个人也越来越混沌,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云烁急着去扶,却只是让自己跟巫洛阳一起摔倒。好在巫洛阳倒在她身上,倒是没有碰伤。   大师却对此视而不见,神色严肃地捧着瓶子走了回去。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玉坠,他却像是捧着千钧重物,走得十分艰难。   徐老按捺不住,主动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接过了大师手上的玉瓶。   在大师手中十分沉重的东西,到了他手上,却似乎没有重量。他急不可耐地将之佩戴在颈间,神色难掩激动,“总算……”   一句话没说完,头顶上的吊灯突然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站在正下方的两人身上。   徐老首当其冲,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直接被砸晕过去,生死不知。大师却及时退了一步,只是肩膀受伤。   他皱着眉,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气运的力量,自然不打算耗在这里。但是,他也不舍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实验品。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古怪的气运,应该是来自巫洛阳,于是便迅速转身,准备带走云烁。   急切之间,他没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徐老颈间的玉瓶,正在一点一点敛去光辉。   云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他伸手来抓的时候,闪身让了一下。大师心中急切,跟着她的动作向前,却不防被巫洛阳的鞋子绊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倒。而那个方向,正好放了一张大桌子,桌角正对着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云烁面对巫洛阳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到这一天,这一刻。   而后对命运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徐老的调查显然还有漏洞。他只以为巫洛阳注定早夭,得到气运之后续了命。却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份气运压制,将巫洛阳原本的气运释放出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厄运之中。   但更让云烁震撼的是,面对那样的力量,她本人竟然毫发无伤。 第277章 我不是你粉丝(5) ◇   ◎难不成这就是云烁的诡计?◎   巫洛阳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夕阳的余晖越过窗台,金灿灿的阳光铺在枕头上,床头柜上的向日葵沐浴在这光线之中,绚烂极了。   巫洛阳眨了眨眼,很快判断出自己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然后才慢慢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昏迷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幕,巫洛阳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那个大师说要取走她身上的气运,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出现,巫洛阳连忙左右四顾,一边尝试着坐起身。   身体绵软无力,稍稍一动,就能够感觉到一种仿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意。坐起来的尝试失败,巫洛阳重新躺了回去。不过,她已经看到了坐在隔壁床上,正在对着手机打字的人。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对方抬起头来,一对上巫洛阳的视线,连忙从床上站起来。   “可算醒了!”女人的指尖在她额头上一戳,“臭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个字都不跟我们提!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要上天?”   “妈。”巫洛阳小小声叫了一句。   “还知道我是你妈啊!”巫星岚手指又戳了一下,“你啊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以为你是谁啊,就敢给我演这种孤胆英雄的戏码!你知不知道我接到你师父的电话,说你在医院的时候,有多害怕?”   “对不起嘛……”巫洛阳低头认错,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晃了晃,“我知道错了。”   巫星岚冷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是吧?”   “没有下次啦。”巫洛阳讨好地说,还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巫星岚的气这才顺了一些,在床头坐下来,仔细询问巫洛阳的感觉,确定她除了脱力之外没有别的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生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只说你是累晕过去的。”巫星岚后怕地说,“但是云烁说你是被人抽取了气运,才晕过去的,虽然你师父说,你的气运已经回来了,我还是怕会出什么问题。”   巫洛阳听到云烁的名字,连忙问,“妈,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你晕过去之后没多久,你师父就带着人赶到了。”巫星岚说,“不过那个时候,所谓的‘大师’和徐老也晕过去了,现场只有云烁一个清醒的人。”   “那就好。”巫洛阳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好奇,“她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哪里是她对付的?”巫星岚白了她一眼,“是你的反噬。”   巫洛阳微微一愣,继而就明白了过来。大师和徐老并不知道她有多危险,就直接抽取了她的气运。对一个人来说,抽取TA的气运,跟杀人也没什么分别了,所以反噬自然也格外厉害。   而且反噬结束之后,那被抽取的气运还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要是让那两人知道,估计会气死吧?   就是说,虽然巫洛阳以前遇到过不少危险,但像这种情况,确实还是第一次。仿佛好端端的日常生活突然被卷入了了不得的阴谋,而这阴谋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身处其中的人都还没能回过神。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了结了就是好事。   按照巫星岚的说法,送她来医院的时候,大家是一起的。不过在医生给出判断之后,其他人就离开了。师父和大师姐要去为这件事扫尾,云烁和王姐也要配合做笔录,尤其是现场唯一清醒的云烁,必须要一遍一遍陪着专业人员做情景复现。   好在巫星岚及时赶到,留下来陪护。   最后,巫星岚说,“你爸爸有个会,晚上才能到。”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巫洛阳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你们这样我有点害怕。”   “那你就给我老实一点。”巫星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爸怎么能不来?本来平时一年就见不到几次,现在你都住进医院了,当然要来看看。”   “那好吧。”大人们决定的事,巫洛阳很少有能够反抗的。   她刚准备躺平,又听到巫星岚说,“等你爸到了,我们有事要跟你说。”   巫洛阳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啊,不能现在说吗?”   “我倒是可以说,就是怕你爸生气。”巫星岚摸了摸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笑道,“给他保留一点家庭参与感。”   巫洛阳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妈妈还能开玩笑,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结果等到晚上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大人们的心思有多险恶。   华子临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母女俩特意等他一起吃饭,饿得饥肠辘辘,所以见面之后没有什么父女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一家人迫不及待地坐下来吃了助理顺路打包带来的晚饭。   “这家店的味道好。”巫洛阳吃得肚皮溜圆,躺在床上揉肚子,一边满足地说。   “喜欢下次再叫。”华子临道。   巫洛阳摇头,“不行吧,我不能吃太多。”   按照师父的说法,为了接纳不属于自己的气运,她必须要“穷困”。不仅仅是自己手里的钱不能超过一百块,还包括衣食住行方面,都不能太奢侈。毕竟她的财运已经被转给了云烁,这些东西也理应失去。   虽然如果华子临和巫星岚想,由他们来付钱,给巫洛阳买各种东西,只要现金不过她本人的手,她就完全可以过上豪门大小姐的生活,但是那样做,说不定以后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华子临和巫星岚空有巨额财富,却不得不将巫洛阳送走,让她一路读寄宿制的普通学校升学。   这样,衣食住行和学习各方面全部都由管理严格的校方来安排,她就不用自己拿钱了,而且各方面的花费,也可以控制在跟普通人差不多的水平上。   直到上了大学,巫洛阳才去打工赚钱,自己安排一日三餐。   因为她平时把消费控制得很低,像这种大餐,有人请客的话,偶尔吃一顿就没事。但经常点,显然就不合适了。   说到这个,华子临和巫星岚不由对视了一下。   夫妻俩眼神交流片刻,最终,华子临还是败在了性别之下,不得不将掌握话题的主动权交给了妻子。   巫星岚清了清嗓子,“说到这个,你师父说,你现在的气运又发生了变化,似乎可以不那么严格了。”   “啊……”巫洛阳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开始心虚了。   她的气运为什么变化?是因为她跟云烁……咳,只希望爸妈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要再问下去了。   但很显然,巫洛阳的这个愿望十分不切实际。这样的好消息,巫星岚得知之后,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着巫洛阳,用一种很有压迫性的语气说,“洛阳,你没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说……什么啊?”巫洛阳小心翼翼。   华子临没忍住,“哼”了一声,被老婆用力拍了一下。   巫星岚脸上还是笑着的,只是视线紧盯着巫洛阳,“当然是说云烁啊。你师父说,你的气运本来就是从她身上来的,现在气运变化,也跟她有关系。”   巫洛阳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巫星岚下午时说的,等华子临到了之后,要跟她谈的,就是这个问题。   想到师父可能当着亲妈的面直接说出“肌肤之亲,气运勾连”这样的话,巫洛阳就忍不住想捂脸。   地球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然而父母还在等她的回答,巫洛阳只能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地说,“爸,妈,我已经成年了,谈个对象不犯法吧?”   坐在床边的夫妻俩又对视了一眼。   华子临沉声问,“你就认准她了?”   啊……也没到认准的地步吧?巫洛阳心里这么想。但是她觉得,如果说出自己跟云烁目前还处在“试一试”的阶段,似乎会更加不妙,于是只能含糊地承认了,“反正我们现在挺好的。”   这时,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其实华子临和巫星岚,对于云烁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巫洛阳情况特殊,找对象当然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性别、年龄这些都是要靠后的,主要是气运方面得合得上。但这样的人,说不定一辈子都碰不上一个,即使巫洛阳独孤终老,他们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现在却出现了一个云烁。   且不提巫洛阳过去八年之所以能如此安稳地生活,都是得益于对方的气运,就说现在,两人在一起,气运勾连,对于双方都有好处,云烁不用再倒霉了,巫洛阳也不用穷得拿着一百块都烧手,那就是天作之合呀!   即使两人没有这样的意思,华子临和巫星岚都会尽力撮合她们。   现在两个孩子自己先看对了眼,那还有什么问题?   之所以这么郑重地“审问”巫洛阳,不过是一种表态而已。既然巫洛阳也表了态,那事情就好办了。   ……   云烁这一天都在忙,连午饭都是在警局里啃的面包。   首先,她本来是要回剧组的,现在回不去了,必须要亲自给导演打电话说明情况。当然,事情的真相肯定是不能对外说的,所以云烁做了一点点艺术加工。   听说她在前往剧组的路上遭遇绑架,导演吓了一跳。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导演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编了假话来哄自己,毕竟生活里哪有那么多狗血事?但是说这话的人是云烁,就令人不得不相信了。   不光导演相信,剧组其他人也都相信。即使社会新闻版面上搜不到相关事件,但大家都相信,一定是警方暂时封锁了消息。   所以剧组大方地又给了云烁三天假期。   挂上电话,云烁就叹了一口气,对王姐道,“你去跟警方那边确定一下对外发布时的说辞。”   王姐了然地点头。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被人当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这种倒霉事,云烁是倾向于隐瞒消息的。虽然她因为倒霉上热搜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但能少一次也是好的。   现在这个案子,因为涉及到了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本来应该是会完全对外保密的。   但既然跟剧组说了是绑架,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绑架案。可以不提她的姓名,但是查的时候必须能找到。   等王姐走了,云烁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再次被叫去做场景复现了。   之所以一遍一遍反复做,是为了确保她说的就是真相,毕竟当时清醒的人只有她一个,只有每一次的内容都没有出入,才能采信。   谁让徐老十分警惕,在那样要命的地方,根本没有安装监控呢?   一直到天擦黑了,事情才结束。   从警局出来,云烁有一种比吊了一天的威亚更累的感觉。她和王姐也不挑剔,拖着疲惫的身躯进了附近的小餐馆,准备先吃个饭。   店里没什么人,老板似乎也没有认出戴口罩的云烁,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点单。   一碗热汤面下肚,总算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事总算是弄完了。”王姐活动了两下累得有些僵硬的关节,满意地说,“以后就不用老这么提心吊胆了,可以专心搞事业。”她看着云烁,目光里闪动着野心,“云烁,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通告安排好,让你成为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的超级明星!”   “呃……倒也不用这么努力。”云烁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那怎么行?”王姐用力一拍桌子,“以前顾虑太多了,很多工作都没法接。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少吗?幸好你还年轻,现在补上也来得及,只要十年——”   “王姐,面汤喝不醉。”云烁提醒她。   王姐满腔的雄心壮志得不到支持,十分落寞,“你就不能上进一点吗?”   “我要这么上进干嘛?”云烁反问。   这句话,云烁以前也问过她,王姐完全无从反驳。但现在,她就有话要说了,“你不是要谈恋爱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巫同学吧?”   “就是考虑她,才不能太上进。”云烁一笑,“都忙工作去了,哪有时间谈恋爱?”   王姐语塞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又找到了新的方向,“但是巫洛阳是你的粉丝啊,万一她是事业粉呢?”   云烁若有所思。   王姐再接再厉,“只有你光芒万丈,她才会一直爱你。”   “有点道理。”云烁说,“那就稍微多接一点工作吧。”   她在“稍微”两个字上重读了,表示强调。但看王姐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妥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听进去的。   算了,反正合同要她自己去签,等王姐把工作送来,她再做一轮挑选吧。   从餐馆里出来,王姐叫的车已经到了。上了车,她问云烁,“先送你回去?”   “去医院。”云烁说。   王姐恍然,用自己的手机连上了导航。   汽车在夜色中一路疾驰,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病房里,一家三口的谈话早就已经结束了,华子临在削苹果,巫洛阳和巫星岚则头碰头地靠在一起,正在看手机。   听到开门的声音,坐在床上的两人十分机警地抬头看过来,那完全同频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让云烁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巫星岚来的时候,她们没能碰上面,但是眼前这般景象,已经完全足够说明对方的身份。   她没有直接进门,视线在病房里一扫,礼貌地道,“叔叔阿姨好,我来看看巫洛阳。”   听到这个称呼,巫星岚和华子临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脸上的表情一变,她和巫洛阳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像了。   主要是巫洛阳黑色长发乖乖扎在脑后,身上没有任何饰品,看起来十分朴素,只因青春洋溢,才让人眼前一亮。   而巫星岚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烫过挑染过的长发披散着,脸上是十分完美的妆容,涂了指甲,戴了首饰,看起来就是一支风情万种的人间富贵花。   “进来坐。”华子临和巫星岚一同站了起来,开口招呼道。   这让云烁不由得生出几分受宠若惊。   她拎着在楼下买的百合花进了门,走到巫洛阳身边,问了一下她的情况。中途华子临和巫星岚夫妻俩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王姐跟在后面进门,总觉得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于是放下东西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云烁当然也感觉到了那种诡异的气氛,但她是不可能退缩的。   将手里的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她转过头,对上夫妻俩打量的视线,也没有露出半点慌张,从容不迫地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这次完全是因为我,才让洛阳受了无妄之灾。”   徐家本来不知道巫洛阳的存在,想找的人只有她。因为巫洛阳出现在她身边,才被牵连进来。   “话不能这么说。”华子临沉声道,“我们已经从玄微道长那里知道了,洛阳是借了你的气运,才能安稳至今。假如你出了事,她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既然如此,那就不仅仅是你的事。”   巫洛阳的家长居然这么讲道理,云烁在有些不敢相信之余,也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有责任的。”   “那是当然。”巫星岚毫不犹豫地说,“所以你要对我们洛阳负起责任来啊。”   “妈——”巫洛阳连忙喊了一声。   云烁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巫星岚,刹那间福至心灵,连忙保证道,“叔叔阿姨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洛阳,不会再让她遇到今天这种事的。”顿了顿,她想到自己和巫洛阳的运气,又不太确定地补充,“即使遇到了,我也会挡在她前面。”   巫星岚满意地点头,“那我们洛阳就交给你了。”   巫洛阳已经彻底麻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见家长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   不要说得好像她和云烁明天就要去领证结婚一样!   然而她的想法并没有人关心,那边的一家三口已经进入了交心模式。巫星岚说了巫洛阳这些年自己独自在外生活的辛苦,以及做家长的心疼,华子临就说孩子不懂事希望云烁多多担待。   好在这种严肃的话题不可能持续太久,巫洛阳假装自己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边的谈话就结束了。   不过几个人坐在一起,如果不说话也会很尴尬,所以很快,话题就不出意外地变成了巫星岚和华子临夫妻追问云烁的工作、生活、家庭、未来规划等等。   云烁不由暗暗在心底感谢经纪人。   来的路上,王姐已经替她做好了完整的职业规划。虽然云烁觉得其中很多内容还有待商榷,但现在拿出来敷衍一下长辈们足够了。   华子临对这样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十分有好感,看云烁的视线已经不像一开始时那样严肃。   至于巫星岚,她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当然没问题。”云烁从容地伸手接过,“要写to签……寄语吗?”   “要的要的。”巫星岚往她这边凑了一点,说,“就写‘给岚岚:祝青春永驻,笑口常开’,可以吗?”   云烁握笔的手微微一抖,“岚岚?”   “是的。”巫星岚说,“上山下风,山岚的岚。”   从进病房到现在始终一派从容,即使意识到巫洛阳的父母在考察自己也能坦然应对的云烁,忽然有点不淡定了。   第一次见面,她主动给巫洛阳签名时,巫洛阳让她写的,就是这句话。她还一度因此误以为那是巫洛阳的名字,直到军训的时候,听到其他人叫她。   那个时候,巫洛阳也解释过,说签名是替别人要的。   云烁当时也就信了一半吧,不过这种事,总归是无法追根究底的,所以她也只是补了一张签名给巫洛阳。   没想到岚岚这个人不仅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她未来的丈母娘。幸好当时没有质疑,否则现在岂不是很尴尬?   她悄悄瞟了巫洛阳一眼,试探着问,“我之前给洛阳签过一次,写的是同一句话,那也是给您的吗?”   “是啊。”巫星岚笑眯眯的,“这孩子很有心。”   云烁点点头,沉稳地落笔,写完之后,将厚厚的本子合上,重新递还给巫星岚。   又坐了一会儿,云烁虽然有点遗憾今晚根本没有找到机会跟巫洛阳单独说话,但考虑到家长们还在,也不能表现得太不稳重,便起身告辞了。   人一走,巫洛阳立刻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什么啊?什么就把我交给她了,我是个成年人了。”   “就是因为你是个成年人了。”巫星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认定她了吗?我和你爸的态度还不好,难不成要我们板起脸来棒打鸳鸯,你才高兴?”   “我……”巫洛阳真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我只是觉得还没到那个地步,等我们要定下来的时候,我当然会带她回家去见你们的。”   话一出口,立刻就对上了自家亲爹不赞同的眼神,“洛阳,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呢?”   巫洛阳虚弱地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算了。”   她现在反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云烁又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试试呢?   ……   “说好的试试呢?”第二天在见到云烁的时候,巫洛阳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华子临和巫星岚都很忙,确定巫洛阳没有大问题,而且考虑到还有云烁照顾她,他们做长辈的留在这里反而像电灯泡,让人不自在,就又匆匆赶回去了。   王姐也有别的事情要忙,云烁自己开车过来的。所以现在,她们终于得以独处。   云烁早就猜到巫洛阳会问这个。   现实很残酷:巫洛阳比她小了八岁,今年才刚刚成年,对她来说,人生绚烂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有无数值得探索的地方,突然就正儿八经地被拖着进入了见家长定下来的阶段,心里自然会抗拒。   这甚至跟她和云烁的感情深不深没有关系。   正处在最好的年华的年轻人,是很难想象“以后”的。十年后,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遥远得不得了的未来了。那个时候,她也不过二十八而已,届时再去考虑任何事都还来得及。   所以人们总觉得年轻人“不定性”,殊不知,这正是因为他们的人生仍有无限的可能,还没有变成务实的大人。   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一件事,无过于“将来几十年的日子一模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对大人们来说求之不得的稳定,却是他们最避之唯恐不及的。   作为其中的一员,巫洛阳自然会反感昨天那种见家长的氛围。   所以,云烁当然也准备好了安抚的方案。   “这个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她放柔了声音说,“你父母肯定希望我们秉着负责任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那就给他们看这样的态度。这样,他们才不会给你更多的束缚和限制,不好吗?”   “不要偷换概念,万一到时候试了不行怎么办?”   云烁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看着巫洛阳的眼睛,“往好的方向想想,好吗?”   巫洛阳被她看得莫名不自在起来,耳根发热,心跳失速,只能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讷讷地应,“哦。”   “放心吧。”云烁抬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觉得手感很不错,于是又多揉了两下,笑着说,“就算最后试了不行,我也会向你父母解释清楚,这不是你的错。”   明明是说这种悲观的话,但大概因为她的语气是笑着的,所以不让人觉得伤感。   巫洛阳悄悄抬眼看了她一下,见云烁确实没有在意自己那句话,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说,“不用,我会说的。”   云烁笑了笑,转开话题,“对了,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只不过还有点虚弱,需要好好补一补。你是想直接回学校,还是去我那里住两天?”   “可以回学校吗?”巫洛阳试探地问。   云烁无奈地说,“当然可以,我难道还能限制你的自由吗?”   巫洛阳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没有改变主意。   虽然说了要试试,但是现在,她看到云烁就觉得不自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相处,还是先避开一阵。   巫洛阳出院的时候,师父和大师姐也来了。既是接她出院,也是跟她告别。那件事的后续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就不是她们能插手的了,所以她们已经买了当天的车票,打算回山。   “怎么这么急?”云烁说,“应该多留两天,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王姐也说,“是啊。他们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工作,但我是有空的。本市也有不少值得逛一逛的景区,值得尝一尝的美食,我可以陪你们去逛去吃。”   但两人都说山上还有许多事要操心,放不下,得尽快赶回去,婉拒了。   王姐就打了个电话,等车到了巫洛阳的学校,她们要告辞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一堆本地特产。   大师姐再三推辞,最后还是被按头收下了。   巫洛阳诚恳地向王姐道谢,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宿舍楼。   “她见了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王姐调侃地问云烁。   云烁挑眉反问,“这样不好吗?”   王姐一愣,“你觉得这样好?”   “她怕我,就会有所顾忌。”云烁说,“至少如果学校里有年轻靓丽的同学表白,她会拒绝。”   王姐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眼,“好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这种私事,她作为经纪人,不能不管,但也不能多管——云烁从来都不是那种老老实实服管的艺人,而她也确实有足够的资本可以不服管。   王姐将话题转回工作上,“你明天就回剧组吗?”   “现在就回。”云烁说,“你不用陪我,安排一个助理就行了。这次连累你跟我们一起涉险,给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没说给她加薪的话,因为经纪人拿的本来就不是固定薪水,而是从云烁的收入里分成。   “我现在哪有心情休假?”王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得安排你接下来的工作。”   云烁:“……”   看王姐这样子,只能祈祷来联络的合作方少一些,她不能把接下来这小半年的时间全部都排满。   但是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以前云烁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没有代言,没有综艺,连跨年晚会这种只需要露个脸就能拿钱的工作都不接,大家知道她的规矩,自然很少会有剧本之外的工作发过来。   现在王姐一放出风声,说想给云烁挑个综艺节目,各种节目邀约立刻蜂拥而至。   不说别的,光是“云烁综艺首秀”这个噱头,就足够那些节目组抢破头了。   云烁也想过拒绝,但王姐现在显然已经彻底拿捏住了她的三寸,“你知道一个偶像什么时候最迷人吗?是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演的角色能够带人入戏,当然很令人惊叹。但是,想要凸显自己的人设,想更吸粉,就必须要上综艺!”   君不见多少早期红过,后来查无此人的艺人,都是在各种综艺节目上翻红的。   在吸粉这一块,其他任何形式的通告都比不了。   那种偶像艺人,出道之后还要定期上各种打歌节目,访谈节目呢。   ……   巫洛阳最近感觉有点不得劲。   一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应该说,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兴致不高。反正每天的日程安排都是差不多的,上课下课,打工吃饭,她自己觉得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可是室友们早就不知道嘀咕了多少遍了,认为她请假的那几天,肯定在外面遇上事儿了。   不过巫洛阳不说,她们就犹豫是不是要问。   最后见巫洛阳无精打采好多天,始终没有改善,室友们才下定决心,要跟她来个三方会谈。   所以这天晚上,巫洛阳结束了在奶茶店的工作,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先吓了一跳。但见三个室友搬了一张桌子放在宿舍当中,她们三个坐在桌子后面,正对着门的位置,而在桌子另一边,房屋中央还放了一把空椅子。   巫洛阳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出声问,“这是在干什么?”   “你先把门关上。”一个室友说。   巫洛阳一头雾水地关上门,结果两位室友立刻从自己的位置上跳起来,飞奔到门口,一人抓住她一边胳膊,把人挟持到了中间,按在那张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然后她们才坐回原位,表情严肃地看着巫洛阳。   “这是干什么呀?”巫洛阳被这气氛弄得有些不安,“你们这是三堂会审?”   “差不多。”一个室友拍了拍桌子,盯着她,一脸深沉地说,“你最近不对劲,很不对劲!”   “是的,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室友补充。   巫洛阳哭笑不得,“就为了问这个吗?我不是好好的,能有什么不对劲,我自己怎么没感觉?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叫我交代什么?”   “不老实。”坐在中间的室友摇了摇手指,随手竖起了放在桌上的镜子,“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巫洛阳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室友们异口同声地叹气,“算了,不开窍,还是我们来告诉你吧。”   “你最近一直没精打采的。”   “也不笑了。”   “连吃饭都不能让你激动起来,明明以前是最积极的。”   “已经连吃三天一食堂的粉了。”   “一闲下来就坐在原地发呆,人从你面前走过去你都没感觉!”   巫洛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   室友们用力点头,“真的。”   被她们这么一说,巫洛阳回头审视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发现跟以前相比,似乎确实少了一种……傻乐的气质。   一食堂的粉味道很好,而且物美价廉,以前她也经常吃,但连吃三天,确实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虽然饭钱就二十五块,但是巫洛阳以前每天都能在这个范围内玩出花来,保证每天的食物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味道都很好。   而现在,她好像少了那一份兴致。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出院回学校之后。   又是什么事情让她产生了这种变化?巫洛阳想到这个问题,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一开始,她只是有些纠结,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跟云烁相处,所以就免不了会担心,万一云烁约她出去,要不要去?拒绝的话用什么理由?答应的话该怎么表现?   但是几天后,这种纠结就有些变味了。   因为云烁一直没有来。   理智上,巫洛阳当然知道她很忙,不可能三天两头地来找自己。可是人没来,也没有电话,没有消息,仿佛所谓的“试一试”就是一句空口白话,根本没打算实践。   巫洛阳心里本来是很迟疑的,感觉自己仿佛是被逼着答应了试一试。结果她点头之后,却就这样被云烁闪在一边,又让她忍不住生出了另一种幽怨。   并且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云烁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思放在了别处,日常生活中自然会表现出一些来,哪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现在被室友们一提醒,巫洛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云烁身上。   难不成这就是云烁的诡计?   这么一想,就让人很生气了啊。   她只顾着琢磨,却没注意到,面前的室友们互相对视,脸上都是了然。   终于,一个室友开口,“看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遇上了什么人。”   巫洛阳有些心虚,打着哈哈,“什么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那一脸想狠狠咬某人一口的表情出卖了你。”室友再次一拍桌子,“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啊,说出来咱们给你参谋参谋。”   巫洛阳叹气,“你们恐怕参谋不了。”   “什么?”室友大怒,“你这是看不起我们!”   一句话是惹来众怒,室友们还非要给她参谋不可了。巫洛阳被她们磨得没了脾气,再加上心里确实有很多疑惑,想找人说一说,就吞吞吐吐地说,“这么说吧,如果你爱豆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想和你谈恋爱,你们会是什么反应?”   “那当然是答应他啊!”室友们毫不犹豫。   “嗯,你答应了,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巫洛阳又问,“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一个室友立刻抢答,“因为梦醒了!”   巫洛阳瞪着她。   这个室友跟她对视片刻,忍不住结巴起来,“不、不会是真的吧?”   “如果是真的呢?”巫洛阳说。   室友有些迟疑地说,“……那难道是真心话大冒险?”   巫洛阳抿了抿唇,她其实已经听懂了室友的意思:对方只是在开玩笑,是你自己当真了。   “什么跟什么啊?”另一个室友看不过去了,连忙把人拍开,对巫洛阳说,“如果你说的是艺人,那不如上网查一查他最近的行程?万一只是太忙了呢?”   巫洛阳还真愣了一下,她没追过星,当然没有这样的概念。何况她跟云烁一直是在现实里见面和联系,早就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光想着如果自己主动打电话过去会不会不合适了,完全忘记云烁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所有公开的行程都会被发布在网络上。   在室友的指点下,她不太熟悉地打开社交软件,搜索到了专门发布相关消息的账号,然后立刻就被云烁那一长串的通告给惊呆了。   当代明星这么卷的吗?   就这恨不得一天只睡六小时的时间安排,就是神仙来了也腾不出空来谈恋爱吧!   “怎么样?”室友在对面问。   虽然搞出了三堂会审的阵势,但是当巫洛阳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凑过去偷看,毕竟这不仅是巫洛阳的隐私,还有可能涉及一位艺人,哪怕心里再好奇,也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巫洛阳抬起头,用一种空白的表情和语气说,“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基本都在工作。”   既然云烁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来找她,巫洛阳也就彻底放松下来了。   不过从此以后,她就留下了一个时刻关注云烁工作动态的习惯,每天都会上去刷一刷最新的消息。   然后渐渐的,关注了超话,加了粉丝群,做起了数据,每天勤勤恳恳打卡,在群里看大家吹彩虹屁,忙得不亦乐乎。   某一天突然醒悟过来的巫洛阳:???   怎么回事?我明明就不是云烁的粉丝啊! 第278章 我不是你粉丝(6) ◇   ◎两道影子紧紧地挨着,难分彼此。◎   王姐虽然说是要多给云烁接工作,但也没有盲目到什么都接。   因为以前从来不接这些工作,云烁在圈子里的定位是被抬高了的,现在要接,也不能太放下身段。   毕竟她的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要继续提升定位。   所以她精挑细选,为云烁定下的第一份工作,是某个知名时尚杂志的拍摄。为此,云烁不得不出席一些时尚盛典和晚宴。   之所以她看起来那么忙,是因为这些工作是在拍摄间隙见缝插针加进去的。   巫洛阳开始关注云烁的行程不久,杂志官方就放出了预告图。整张图的色调都是昏暗的,而在一片昏暗之中,高踞王座的人是唯一的亮色。她的身体隐没在昏暗之中,面部却被光线照得纤毫毕现,漫不经心地朝画面外看过来。   几乎所有看到这张图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被攫住了呼吸,但那又并非是一种压抑的感受,反而会让人为那一片晦暗之中唯一的光而瞩目。   云烁的粉丝自然是到处奔走安利,而看到图的路人,也忍不住多流连两眼。   还有人真情实感地给照片写了小作文乃至同人文。   巫洛阳是在一片群魔乱舞之中看到这张照片的。她不懂艺术,只是觉得这张图意外地很契合云烁的气质——那种仿佛游离在人群之外,又偏偏会成为人群焦点的气质。   于是在官方适时放出杂志预售链接时,巫洛阳想都没想就点了进去。   然后一脸漠然地退出。   这个价格,是她打扰了。   在巫洛阳的认知之中,一本杂志从几块钱到二三十,都算是正常。哪怕就是卖三十块,虽然对她来说略贵,已经超过一天的饭钱,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买。   但是乘以十倍,那就是想都不用想了。   就在这时,粉丝群里弹出了一条艾特全员。巫洛阳点进去一看,是管理在提醒大家理智消费,杂志销量虽然重要,但价格略贵,不能盲目地冲。   这让巫洛阳有些意外,因为在她以前的道听途说里,粉圈总是不理智的,冲销量更是最基本的操作。   因为无论数据再好看,最后都必须要落实到销量上,才能奠定一个艺人的身价。   不过转念一想,云烁的粉丝结构本来也和一般艺人不同。而且这个管理据说跟云烁的公司有联系,她的态度,应该就代表了官方的态度,或者说是云烁的态度。   正思量着,又见这个管理说:“大家有心支持我们云烁的话,可以等过几天杂志上市之后,买她的电子特刊。大概只要几块钱,而且销量全都算云烁的实绩。”   还有电子特刊?巫洛阳顿时精神一震。   显然,群里还有不少跟她一样的萌新,所以管理解释得非常详细。   原来现在实体产业遭受冲击,时尚杂志也无可避免。所以虽然实体杂志依旧是主体,但是每家时尚杂志都在不断拓展业务范围,这个电子特刊,就是在这种局势之下应运而生的。   一本时尚杂志,又厚又重,自然不可能只拍一个明星。通常来说,每一期会定一个主题,邀请几位贴合主题的话题人物,为他们拍照。视照片刊登的位置不同,每个明星的咖位自然也有所不同。譬如云烁这一次,就是最重要的封面人物。   自然啦,每一次杂志上市,各家粉丝都会为销量实绩的算法打破头。   看出商机,时尚杂志便纷纷推出了每个明星的单人电子特刊,里面会收录许多由于种种原因没能登上杂志正刊的高清精修大图,对于粉丝,既是一种福利,也是一个比拼销量的渠道。   自从有了电子特刊,大家冲销量的时候,都不会冲正刊了。   当然,时尚杂志也不会亏。电子特刊售价虽低,但薄利多销,而且电子版的成本会更低。在实体杂志销量本就一路走低的当下,自然是更好的创收方式。   巫洛阳看到这里,明知道这是套路,但想到电子特刊只要三到五块,就能看到几十张云烁的高清大图,也不免觉得划算极了。   即使是她,也能毫无负担地购买一份。至于那些行有余力的粉丝,几份不算少,几百份不算多。   几天之后,实体杂志果然和电子特刊同步推出了。   巫洛阳蹲守到夜里十二点,第一时间抢购了一份,躺在被窝里将之点开。   手机屏幕不如电脑屏幕那样宽大,能够让人从全局的角度欣赏这些图片。但正因如此,完美的局部图所带来的冲击,也不是电脑屏幕可比的。   巫洛阳一张一张地翻看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的缘故,只觉得脸上和身上都在发烫。   偶像本来就是用来给粉丝幻想的。   而她的幻想,则无疑比普通的粉丝更加具体、更加清晰。毕竟她是真正跟云烁有过亲密接触的。   尤其是其中一张云烁披着雨衣,浑身湿淋淋地走在街上的图,更是让巫洛阳难以自制地回忆起躺在浴缸里,被清水淹没,如同水妖一般惑人的云烁。   和她俯身落下来的那个令人窒息战栗的吻。   “呼……”巫洛阳将手机丢在一边,掀开被子,在黑暗里瞪着眼睛喘气。   冷意很快漫上来,她又忙不迭地盖好被子,把自己卷在柔软的棉絮之中,头埋在枕头里,幻想这是一个温热有力的拥抱。   ……   第二天早上起来,巫洛阳就发现自己上火了,脸上鼓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包,不碰都觉得痛。   虽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巫洛阳觉得,这个鼓包就像是某种呈堂证供,将她的所思所想暴露无遗。即便理智上知道旁人未必会关注这种细节,她还是戴上了口罩。   有人问,就说是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换季感冒的人数也在飞速增加,所以没有人对此表示疑惑。   上午的课结束后,巫洛阳本来打算去药房拿点药膏回来抹一下,尽快将这个鼓包消去。结果才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就接到了云烁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巫洛阳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   尽管已经知道云烁很忙很累,但是再忙再累,没时间约出去见面也就罢了,连发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她很想相信,但心底终究还是存着一点不忿。   所以她任由铃声响了几十秒,直到挂断。等它第二次响起来,才慢吞吞地接通,“喂?”   “我刚好路过你们学校门口。”电话那头的云烁说,“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巫洛阳本来想说“不是很有空”,但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那要看吃什么了。”   云烁的声音变得柔和,“带你去吃大餐。”   什么云烁不云烁的,根本不重要,她主要是为了吃大餐。于是巫洛阳骑上车,很快来到了学校门口,找到了云烁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看起来十分低调,任谁都想不到当红明星云烁此刻就坐在车里。   巫洛阳锁好车走过去,车门便适时地打开了。   她钻进车里,一眼就看到了云烁。   怎么说呢,这个瞬间,巫洛阳有一种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的壁被打破了的感觉。   她在现实中不止一次见过云烁,每一次云烁的装束都是不一样的,逛街的时候低调,出席宴会的时候隆重,拍戏的时候随意,私底下在家里则显得慵懒……不管哪一种风格,云烁对她而言,都是一个很生动的人,尽管各方面都较一般人更出众,但也没到鹤立鸡群的地步。   但二次元的云烁,显然并不是这样。   她闪闪发亮、光辉万丈,是舞台光追逐的对象、无数人视线的焦点、精修大图里的人物。   那是人群的幻想所塑造的美神。   所以巫洛阳很难像普通的粉丝那样,为幻想中的她痴为她狂,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云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此刻,坐在车里的云烁穿着一套做工繁复的礼服,坐姿端正笔挺,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她,更像是是从某张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当她转过头来跟巫洛阳对视的时候,巫洛阳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变轻了。   她在云烁身边坐下,动作有些拘谨和小心翼翼。   这一瞬间,巫洛阳完全忘记了自己心底的种种埋怨。   明星是造梦的人,而现在,梦降临在了她的身边。对于带来这个梦的人,巫洛阳自然无比宽容。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云烁转过头来,打量了巫洛阳一眼,才解释道,“一直都想过来看看你,但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等终于有空的时候,时间总是很不凑巧,怕你在上课或者已经睡了,就没有打扰。”   她也不是没想过发一两条消息,但每次总是躺在床上,对着手机思索上几分钟,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已经睡过去了。   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个开场白不能只是一句简单的“早安”或者“晚安”,但又想不到别的可说。一天拖过一天,就到了现在。后来决定要抽空过来看看,就更不用发消息了。   “我也怕你忙,不敢打扰。”巫洛阳连忙出声附和。   云烁一开口说话,那种距离感就不知不觉地散了。   巫洛阳也得以放松一些,索性直接问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忙?”   “因为临时做了一些工作方面的调整。”云烁含糊地说。   巫洛阳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有多问。和一般人的疑惑相比,她更清楚内情,知道云烁以前未必是不想增加工作,只不过每次出门都有风险,当然能避则避。现在两人的情况都在好转,自然就可以多一些尝试了。   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就到了吃饭的地方,话题中断,之后就没有再续上了。   云烁观察着巫洛阳,总觉得太久没有见面,彼此似乎都变得生疏了一些。她开始怀疑,王姐的说法是不是真的靠谱。即使巫洛阳喜欢舞台上的她,但没有时间相处,似乎也很难更进一步。   不过眼下调整计划也来不及了。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巫洛阳摘下口罩,云烁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脸颊上的鼓包,“是上火了吗?”   “唔。”巫洛阳含糊地应了一声,低着头猛扒饭。   一看就是拒绝这个话题的样子。   她也没想到,云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自己上火长痘的时候来了。   云烁看她这样子,莫名觉得可爱。想着巫洛阳能在自己面前注意形象,也算是一件好事,便体贴地不再询问,只是发消息给楼下守着的司机,让他去买点降火的食物,再买一管药膏。   好在这家餐厅的食物确实很美味,很好地安抚了两人的情绪。等一顿饭吃完,气氛就变得好了很多。   戴上口罩,巫洛阳有了安全感,就又变得从容了一些。坐车回学校的路上,两人说起话来,总算不再是干巴巴的。云烁说了一些拍摄期间遇到的事,巫洛阳也讲了讲自己的校园生活。   车子很快就开回了大学城。   直到巫洛阳下车时,云烁才提起手边放着的礼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巫洛阳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云烁说,“你可以打开看看。”   巫洛阳看了她一眼,低头拆开礼袋,伸手从中拿出了……一管软膏。   她看着云烁,云烁也看着她。   这个东西就没必要用那么高档的礼袋装起来了吧?   云烁干咳了一声,“咳……不是这个,你再看看,应该还有别的。”   于是巫洛阳又取出了几样降火的零食。   最后,在一片沉默中,她取出被放在最底部的的邀请函时,脸上的吃惊丝毫没有作伪,“春晚?”   “是的。”云烁也松了一口气,说,“当天晚上,我会登台表演。不知道你和叔叔阿姨有没有兴趣来现场当观众?可以见到很多明星,要签名和合影都很方便的。”   既然是为了巫洛阳看到才登上舞台,那云烁当然希望巫洛阳能坐在台下看到自己,而不是隔着屏幕。   之所以给三张邀请函,主要是觉得过年这种特殊的日子,巫洛阳多半要回家陪伴父母——因为巫洛阳的特殊体质,一家三口一向聚少离多,节日自然不会错过。   要是只邀请巫洛阳一人,她未必会来。   而且巫星岚也是她的粉丝,这同样是一个增加印象分的好机会。   巫洛阳看着手里的邀请函,有些莫名的激动。   虽然春晚改制已经很久了,不过在普通大众的心目之中,国家台依旧是永远的白月光,能够登上这台晚会,在圈子里的地位便立刻不同了。   今年的名单还没有公布,没想到云烁居然上了。   去春晚现场跟全国人民一起过年,似乎也是个难得的体验。巫洛阳这么想着,便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我问问他们。就算他们不去,我也会去的。”   ……   不久之后,春晚名单公布,云烁的粉丝果然再次沸腾了。   王姐看着网上的反应,十分满意。   为了给云烁挑一个合适的综艺,她不知掉了多少头发,看哪一个都觉得不是那么合适。后来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即将到来的春晚。   云烁出道之后的综艺首秀,就是春晚这样的舞台,对于她的职业生涯而言,无疑是很能加分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王姐就完全无法忘记了。经过一番艰辛的努力,终于成功把云烁给塞了进去。而且不是合唱,不是拼盘,而是她的个人独唱!   其实上这个晚会,没有巫洛阳想的那么难。   归根到底,还是要钱到位。   这一点对云烁来说,反而是最容易的。而且,电视台方面显然也听说过她点石成金的名声,知道但凡是她投钱的项目都有得赚,便也给她行了不少方便。   又因为云烁早年胡闹的时候出过一张专辑,销量颇佳,就决定让她上去唱歌。   节目定下来之后,编排,练习,彩排……云烁自然就更忙了。   那天抽空跟巫洛阳吃饭,确实是她难得的空闲,平时都是只能在车上吃定制盒饭的。   不过,见了面之后,似乎就打破了那种类似于“谁先发消息谁就输了”的沉默氛围,云烁开始主动给巫洛阳发消息。   巫洛阳秉持着礼尚往来的态度,云烁不联系她,她也不联系对方,既然云烁发了消息,她也就每条都回。   哪怕只是一个“嗯”或者一个表情包。   聊天话题依旧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看到聊天列表里长长的消息,却还是会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   在这样的日常之中,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巫洛阳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等学校放了寒假,没几天就到春节了。   巫洛阳回到家,跟巫星岚提了去看春晚现场的事,巫星岚果然十分感兴趣。二比一,华子临的意见自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事实上,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过年当然是要团聚的,但年三十晚上的这顿饭,却没有那么重要。盖因作为一名负责任的企业家,华子临每年的这天晚上,都要去看望一下未能回家过年的员工们,有时候还会留下跟他们一起吃饭,欢度春节。   家里人通常是在下午一起吃饭,等华子临巡视回来之后,再补一顿饺子。   所以下午吃完饭去看春晚,回来再吃饺子,原本的安排并不会被打乱。   到了春晚当天,华总开车将妻女送到电视台门口,这才匆匆离开。等他那边结束了,正好过来接人,一起回家。   母女俩进了电视台,入目简直到处都是明星。巫星岚作为一名重度影视作品爱好者,粉过的墙头不计其数,大多数人都能叫得出名字,兴奋得脸颊都红了。   “我怎么早没发现这么好的地方?”她有些遗憾地感慨。   早知道的话,以她的身份,想要一张邀请函,那是轻而易举的。   得知巫星岚也一起来了,云烁百忙之中,还抽空过来了一趟。她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妆容却已经是舞台妆了,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十分陌生。   她没能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就被助理叫了回去。因为节目组这边会随时清点人数,要求他们按照分组在等候室里准备,避免乱中出错。   不过她留了一个助理在这里,方便有什么事好帮忙跑腿。   巫星岚对此十分满意,将自己特意带来的相机交给助理,拉着巫洛阳满场拍照。   等她终于拍得心满意足的时候,节目也快开始了。   母女俩重新回去落座,又等了一会儿,主持人们便登上了舞台。   巫星岚继续心无旁骛的拍照,倒是巫洛阳一直在心里默数节目,计算云烁还有多久能够登台。   幸运的是,云烁的节目安排得比较靠前,没有让巫洛阳等太久。   之前在台下看着有些过浓,所以显得有些怪异的妆容,被大舞台的灯光一打,反而恰到好处了,再衬上她身上华丽的礼服,便将云烁原本就有十分的美貌,显出了十二分。   她唱的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温柔婉转、引人沉溺。   伴舞们围绕着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灯光流转间,短暂地构造出了一个不似人间的幻境。   巫洛阳专注地听着,再次原谅了云烁的忙碌。   表演结束之后,云烁很快就过来了。她身上还穿着表演用的服装,在巫洛阳身边坐下,先喝了半瓶水,然后就被巫星岚拉着去合影了。   拍完照,巫星岚问,“你留在这里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的part已经结束了,之后可以自由行动,留下来看节目也没问题。”云烁解释道,“事实上,节目组很欢迎我们这么做,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一些镜头。”   “那一会儿还会有别的明星过来?”巫星岚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有些兴奋地问。   “是的。”云烁点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妙的感觉。   这种不妙很快就应验了。   之后每来一个叫得出名字的明星,巫星岚都会兴致勃勃地上前要签名,并合影留念。巫洛阳就跟前跟后,替她拍照。   云烁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渐渐察觉到了一些古怪。   比如很多明星都会跟巫星岚攀谈,看起来似乎颇为熟稔的样子,有一些甚至还会跟巫洛阳打招呼。   一开始,云烁以为这是因为巫星岚的身份,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知道巫星岚的身份——这位前首富夫人有自己的工作,很少跟随华子临出席公共场合,所以认识她的人不多。   他们好像只是单纯地认识她……和巫洛阳。   正在云烁疑惑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柳思比云烁出道略早,国民度与云烁不相上下。和云烁不一样的是,这位很会玩儿,在圈子里的人脉惊人。   就连云烁这样的家里蹲,都能跟她交上朋友。   见她也跟其他人一样,似乎认识巫星岚和巫洛阳,但又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云烁便趁拍照的间隙,把人拉到一边问话。   “你说那位巫小姐吗?”柳思说,“我当然不认识她,不过我知道她是我的粉丝。”   云烁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个粉丝很特别吗?”   “其实特别的不是她,是她的女儿。”柳思说,“就是旁边帮忙拍照的那位。我想,其他人应该也跟我一样吧,都是认识她。”   “怎么说?为什么大家都认识她?”   柳思听到这里,突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哦,这事你确实不知道,因为你总是不出门。那位小同学可不得了,我出道八年,大概给她签了十次名吧,每次都是‘给岚岚’。”   同样签过“给岚岚”的云烁沉默了,“她要过很多次签名?”   柳思笑道,“与其说是她要签名,不如说是她总能在街上偶遇明星。而被认出来的明星,为了避免麻烦,总是会主动给她签名。”   云烁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确实是她自己开口,说,“要签名合影吗,可以写to签哦~”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云烁已经从这番对话里,总结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   巫洛阳也好,她亲妈巫星岚也罢,恐怕都不是什么追星族,当然更不可能是某个人的死忠粉。   其实这一点,巫洛阳早就已经说过了。   她说自己是“路人粉”。   但因为她说看过自己所有的作品,并且真的能说出名字和内容,所以云烁一直以为,所谓路人粉,就是只看作品,不买代言产品和周边。   然而,巫洛阳对娱乐圈的一切如数家珍,或许只是因为她格外的有明星缘。   毕竟如果一个人每天走在街上,都有可能会随机遭遇某个明星,那么在经历几次尴尬之后,她肯定会倾向于去了解更多的信息,免得当对方说“要签名吗”的时候,自己却连人都认不出来,那就很尴尬了。   巫洛阳根本不是她的粉丝,只是为了不让她尴尬。   云烁早就应该想到的,但她让自己忽视了那些疑点。在她过去的人生之中,作为明星的身份,是她身上最大的亮点。云烁认为巫洛阳对她的爱也是基于此,所以根本不去深想。   就像经纪人王姐说的,在舞台上闪闪发亮的她,才是最迷人的。   所以云烁才会听从王姐的劝说,调整工作安排,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闪亮。   结果……好像反而把路走窄了。   “你还好吧?”柳思见她面上神色变换,不由问道。   云烁想抬手抹一把脸,幸亏及时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带着妆,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没事,就是突然发现,我是个傻子。”   “……你有这种自知之明,我十分欣慰。”柳思忍笑拍着她的肩膀说。   云烁挥手把人赶走,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   巫洛阳也拍完照回来了,还主动问她,“你跟柳思很熟悉吗?”   云烁不由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巫洛阳面带微笑,似乎觉得今天的体验十分有趣,在云烁的视线停留过久时,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嗯?”   “还不错。”云烁说,“你呢,偶遇过的次数最多的明星是谁?”   “是卫旻。”巫洛阳说,“因为他老家和我家在一个城市,我小时候就经常遇到他出来买菜。”   卫旻是二三十年前圈子里最红的男明星,不过一代新人换旧人,他现在的称呼已经是老戏骨了,总是在各种大制作里演主角的爹或者老谋深算大反派。   云烁莫名放心了一点,又问,“那最少的呢?”   “最少的……”巫洛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突然反应过来,“最少的,以前是你,现在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嗯,我公平地偶遇所有明星,没有记过次数多少。”巫洛阳说。   云烁看了她一会儿,某个瞬间想开口问,“我也在你的‘公平’里吗?”但最终,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将视线转向旁边与人交谈的巫星岚,说,“你妈妈如果想要明星签名的话,应该很简单吧?”   “是啊。”巫洛阳点头,“让我爸爸出面,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那样就没意思了。对我妈来说,要签名大概就像别人集邮一样吧?在拥有了足够多的签名之后,自然想把缺少的那几个也拿到。”   这么说我好歹算是个稀有卡,云烁自我调侃地想。   原来巫洛阳真的不是她的粉丝,她又想。   再回想起自己这几个月的辛苦和折腾,云烁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   不过,也许是因为巫洛阳就坐在身边,而她们甚至可以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提起这件事,云烁突然又发现,巫洛阳不是她的粉丝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毕竟她想要的,本来也不是粉丝对偶像的爱,而是一个独立人对另一个独立的人所产生的,本能的向往与亲近。   所以,让王姐的工作计划见鬼去吧!   ……   云烁的家庭情况,巫洛阳在气运案中就略有了解。   这是一个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的故事。   在云烁还很小的时候,她还没有被人用过气运禁术,作为一名天之骄子,自然处处都表现出色。相较之下,后妈所生的弟弟,虽然是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却要逊色她许多。   但是一切都结束在了云烁八岁那年。   因为那一年,“大师”意外地发现了云烁的气运,并且见猎心喜。在短暂的观察之后,他找到了云烁的后妈,蛊惑她说服丈夫,让云烁参与了一个封闭式的“小天才训练营”。   既能拿一大笔钱,又能除掉心腹之患,后妈自然不会拒绝。   那段记忆,云烁至今未能回想起来。但是从那以后,她就变成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倒霉鬼,逐渐为周围所有人所不喜。   孩子的变化那么大,云海文不会一无所觉,但是在后妈哭着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与接受。从此,云烁就成为那个家里多余的一个。   明面上,没有人苛待过她,但十八岁后,她还是迫不及待地从家里出来了。   然后意外碰上了星探,进入娱乐圈,并意外地大红大紫,财源广进。   直到云海文将她叫去参加徐总的私人宴会,云烁却在那里又中了“术”,跟巫洛阳有了更深的牵绊。   之后官方调查这个案件,自然也将这夫妻俩做过的事情翻了出来,交给法庭审判。   所以,在春节这个合家团聚的日子,云烁却根本没有“家人”可以团聚。这也是她当初会同意王姐的提议上春晚的原因之一。跟许多人热热闹闹地待在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煮饺子强。   然而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春晚也总会有结束的时刻。   华子临开车过来接老婆孩子,云烁便送她们出门坐车。她站在路灯光下,目送母女二人上车,并在她们回头时朝那边挥手。厚厚的呢绒外套挡不住冬夜料峭的寒风,冷意从袖口和领口灌进来,带走了她身上最后的热度。   就在这时,已经准备上车的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身跑了过来。   巫洛阳站在她面前,呼出的热气在唇边凝成白雾,脸颊在灯光的照映下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里折射着一片碎光,看着她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一起煮饺子!”   云烁感觉自己好像被她的视线定住了,片刻后才轻声开口,“你包的吗?”   巫洛阳笑了起来,“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可以试一试。不过我猜,你要是看到成品,应该就不会想吃了。”   “我也可以试试。”云烁说。   她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上前一步,拢住巫洛阳的肩膀,推着她大步往前走。   路灯光从后面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前方的地面上。   两道影子紧紧地挨着,难分彼此。 第279章 我不是你粉丝(完) ◇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粉丝了。”◎   华家在本地的房子坐落在风景宜人的湖区,是一栋三层的独立别墅。门前有花园,屋后是泳池,小区里还有种类丰富的场馆设施。   云烁曾经考虑过在这里买房,不过等她手里有钱的时候,这里的房子早就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了。   车子开进小区时,云烁不由得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   以华首富的身家,自然在全国各地都置办得起产业,何况首都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哪怕公司总部不在这里,也会经常过来谈业务,有住处更是寻常。   然而这些,以前的巫洛阳都是享受不到的。   明明坐拥金山银山,口袋里的现金却永远不会超过一百块。换成一般人,恐怕早就心态失衡了,但巫洛阳却适应得很好。   她没看多久,巫洛阳便敏锐地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云烁顿了一下,移开视线,问,“你的假期放到什么时候?”   “二月底返校。”巫洛阳说。   云烁点头,那就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让她心中的某个念头更加清晰起来。不过,暂时还没有更具体的计划,所以她也没有跟巫洛阳说,只是问,“往年你们过年都做什么?”   “就是和大家一样吧。”巫洛阳说,“贴春联,放鞭炮和烟花——现在不让放了,剩下的就是吃吃喝喝。本来应该还有走亲戚,不过我没去过。”   拜年走亲戚,难免就要收红包,这对一般的小朋友来说,是一件值得期盼一整年的事。但对巫洛阳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华子临为了避免别人询问,总是说她在学习,不管亲戚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听到这个理由,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也有人私底下觉得华子临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太过苛刻了。   但是反过来说,全国首富,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万贯家私都要交到她手上,那教育上再怎么严厉也不为过了。   所以巫洛阳的年,结束得也总比其他人的更早一些。大约过了年初五,她就会回学校。   倒也不是那么热爱学习,只是不想在家里,看着旁人的热闹。那种感觉,就像她依旧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住在山上,却只能待在房间里,歆羡地看着师兄师姐们成群结队地行动。   这些,巫洛阳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云烁能够理解。   即使心态再乐观,年复一年地经历这些,也总会有觉得孤单寂寞的时候吧?   热闹是他们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些,云烁不由伸手,轻轻按了按巫洛阳的发顶,像是要以此安慰她。   前面的副驾驶室,巫星岚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不由转过头,与开车的丈夫对视了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   本来今天刚见面的时候,她觉得云烁和巫洛阳看起来似乎有些生疏,不像是热恋期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身为公众人物的云烁,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不过,说到公众人物,巫星岚便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小云啊——我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云烁连忙坐直了一些,“您说。”   “就是我上网看了一下你这段时间的日程安排,是不是有点太忙了?”巫星岚说。反正在她看来,云烁可要比华子临这个大公司的老总要忙多了,基本上就没有能喘口气的时候。   虽然知道明星这个职业不可能不忙,而且年轻人拼一下事业也是很好的,但是从家长的角度来看,难免有些担忧。   云烁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事有多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无事忙而已。”想了想,又解释道,“过年这段时间会更忙一些,不过现在都差不多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一阵了。”   啊,说到这个,得跟王姐说一声,接下来不要再接其他的工作了。   幸好王姐爱惜她的名声和地位,对于送过来的各种合作邀约百般挑剔,真正定下来的还没有几个,其他的都还在考察之中,要推掉也不费劲。   又跟巫星岚说了几句话,直到确定她的话题已经结束了,云烁才拿出手机,给王姐发消息。   下一秒,电话就催命一样的叫起来了。   云烁也没想到王姐如此雷厉风行,吓了一跳,连忙要按静音,结果一不小心就接通了,她又忙不迭地挂断。王姐大概被气着了,又拨了过来。但云烁第一通没接,后面的更不会接了。   她直接打字:我旁边有人,不方便接电话,就这样说吧。   王姐大概气坏了,先发了一堆骂人的表情包,然后才气咻咻地打字。   王姐:我这才刚回到家,准备坐下来吃个饺子——你能不能让我安稳地过完这个年?   云烁:不接新的工作,我们都可以安稳过年。   王姐:……   看云烁似乎是铁了心的样子,王姐顿感不妙,连气都顾不上生了。   王姐:祖宗,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云烁:我发现你这个说法是一个悖论,我这么忙,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就算作为粉丝的巫洛阳看到了我在舞台上的表现,并且因此成为了死忠粉,对于恋情也不会有丝毫帮助。   王姐:……   其实也不能说她是在忽悠云烁,但要说一点话术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这个理由不可能用太久,但是这才几个月,云烁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今晚她其实也在现场,毕竟那么重要的工作,她肯定要留在那边协调。不过她没有去观看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云烁:再说,她根本不是我的粉丝。   王姐:……   她发现自己今晚打省略号的次数有点多了。但是除此之外,她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如果巫洛阳不是云烁的粉丝,那么她之前劝说云烁多接工作的说辞,就彻底没有了立足之地。也就难怪云烁能够那么快反应过来,并且干脆利落地拒绝接下来的工作了。   王姐终于放弃挣扎。   谁知云烁反而主动道:我也不是不工作的,只是希望工作量能正常一些,不至于连个人生活都无法兼顾,王姐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王姐还能说什么呢?   饺子已经熟了,她关火,将饺子捞进盘子里,先给自己调了一个蘸碟,又开了一罐啤酒,这才在餐桌前坐下。   其实这段时间云烁忙,王姐只会更忙。   被云烁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大过年的只能煮速冻饺子,确实是有点惨的。   行吧,王姐舒了一口气,趁着微微的酒意,将之前做的计划书直接删了。   ……   相比起形单影只的王姐,云烁这边无疑要热闹很多。   家里厨师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饺子都包了一部分。没有全包,主要是留给这个家的主人们感受一下自己动手的快乐。   所以进了门,洗了手之后,众人就忙碌了起来。   云烁有些生疏地站在案板旁,见巫洛阳捋起袖子,一手擀面杖一手面剂子,擀起饺皮来竟然也似模似样,不由有些震撼。   在看旁边的华子临和巫星岚,也都是包饺子的一把好手。华总雷厉风行,几秒钟就捏出一个胖鼓鼓的元宝饺子,动作快得让云烁眼花缭乱。巫星岚却是精益求精,虽然速度不如华子临快,却是花样翻新,什么造型都有。   厨师调了几种馅儿,她就分了几种造型,保证吃的时候不会弄错。   而且每一只都精致可爱,看起来简直不像是食物了。   云烁看得叹为观止,半晌才反应过来,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不会包饺子?”巫星岚抬头看了她一眼。   云烁十分惭愧地低头,“没有学过。”   这种东西,自己一个人做是非常麻烦的,更适合一家人一起忙碌。但是云烁的家庭关系,显然很少能有这样的体验。   巫星岚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走到她身边说,“没事,现在学也不迟。”   然后拿起一张刚刚擀好的饺皮,“来,我教你。”   云烁连忙集中精神,低头看去。巫星岚又指点她,“你也拿一张皮,跟着做。这东西光看可学不会,眼睛会了,得让手也学会。”   一句话说得云烁笑了起来,心里的紧张也消去大半。   她没想到,巫洛阳的家庭氛围竟然是这样的。难怪她虽然不怎么待在父母身边,一直聚少离多,却始终没有长歪。   因为她是被爱滋养着长大的。   得更加努力了啊,云烁想。巫洛阳跟自己在一起,得到的爱至少不应该比从家庭里得到的更少。   好在包饺子确实不难,只要馅儿不放太多,饺子不破,就一切好说,顶多是看着丑一点,摆在一对元宝铜钱鲜花叶子里看着有点不搭边,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成功了的。   而且初步掌握了褶子怎么捏之后,饺子似乎也不那么丑了。   “比我强。”巫洛阳在一旁点评道。   云烁抬头看她,笑道,“你会擀皮就很厉害了。”   巫星岚在旁边做了个被肉麻到起鸡皮疙瘩的动作,“行了啊,要肉麻吃完饭回房间去。”   云烁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又看巫洛阳。想说自己留宿在这里是否不太方便,但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真的说出来。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想错了。   三层的独立别墅,总不至于连一个客房都没有。   不知为何,被领着走进二楼的客房时,云烁心底还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虽然她和巫洛阳的关系,远远还没有进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但是一开始想差了,也接受了,再被告知是她想多了,难免就会有点期望落空的感觉。   但她也确实没有做好在家长的眼皮子底下跟巫洛阳睡一张床的准备,所以很快就将心态调整过来了。   不急,来日方长。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寝具,而且还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云烁本以为自己会有些睡不好,谁知一沾枕头,身体就有了倦意,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似乎是做了什么梦,但醒来的一刻就全都忘了。   只是身体有一种彻底放松过来的惬意,仿佛这段时间以来的疲惫和劳累,都在休息之中得以平复。   巫洛阳又躺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摸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结果一看时间,整个人顿时吓得彻底清醒,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着急忙慌地穿衣服。   居然一觉睡到了早上十点!   这个时间,当然不能说很晚。特别是昨晚过了零点才从电视台回来,又要包饺子吃饺子,等到躺上床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算下来也只是睡了不到八个小时。   如果是在自己家,云烁甚至可以再在床上赖上两个小时,等吃午饭的时候再起来。   问题就是这不是自己家!   云烁万分后悔,昨晚睡觉的时候忘记了定个闹钟。她本来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太死,没想到……   她匆匆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十分钟内将自己整理清爽,然后才开门下楼。   不过到了楼下,云烁才发现,和这一家的主人们比,自己居然算是起得早的。   她松了一口气,拒绝了厨房提供的早餐,打算等其他人醒了再一起吃。   待在屋子里没什么事做,云烁就出门转了一圈。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已经起床了,见到她,就招呼厨房上菜——时间太晚,就直接吃午饭了。   吃过饭,华子临和巫星岚要出门拜年,就让巫洛阳自己招待云烁。   巫洛阳带着云烁去了后面的篮球馆。   大概因为过年,大家都出去走亲戚了,这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巫洛阳刷了卡,领了一车篮球,招呼云烁去投篮。   云烁推着装篮球的小推车走在她身边,想到以前的巫洛阳,不能跟着父母出门,也是这样打发时间的,便不由心生怜惜。所以她完全没有玩,只是在一边为巫洛阳服务,捡篮球,递篮球,比巫洛阳这个投篮的还忙。   巫洛阳投篮的准确率十分惊人,想来是这些年练出来的技能。   云烁在旁边专注地看着。   等巫洛阳玩累了,坐在场边休息时,她才走到对方面前,问,“洛阳,你想不想出去玩?”   “嗯?”巫洛阳有些疑惑。   云烁说,“其实我也没怎么出去玩过,因为意外总是比惊喜更多,渐渐就不想出门了。不过现在,我们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你呢?”   巫洛阳听得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吗?”   “试一试吧。”云烁朝她伸出手,“怎么样?”   又是试一试。   巫洛阳笑了起来,主动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笑得十分洒脱,“那就试一试。”   一个人的时候,她们总是畏惧迈出那尝试的步伐,怕失败,更怕失败之后只有自己独自承受那种失落。但是现在,有另一个人在自己身边了,哪怕依旧遇到倒霉的事,或许她们也能相视一笑,将之当成旅程中一个不可避免的体验。   巫洛阳从台阶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被手上的拉扯感提醒,便回头去看仍站在原地的云烁,“怎么了?走啊。”   “现在就走吗?”云烁跟上她的脚步。   巫洛阳没有松开手,她也没有。   “现在就走吧,再等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巫洛阳笑着说。   云烁有些苦恼地问,“那要怎么跟你爸妈说?”   巫洛阳回过头来,边走便看她,用一种激将的语气说,“当然是实话实说,怎么,不敢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云烁立刻回敬,“这不是过年吗,我以为你要多陪陪你爸妈。”   “他们还没到需要我陪伴的年纪呢。”巫洛阳仰头看着空旷的天空,心情十分洒脱自在,“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的。”   于是她们真的就这样出发了。   甚至没有提前做任何规划,也没有想好目的地,直接去机场,买最近的一趟航班的票。   直到坐上飞机,在空姐的提示下做起飞前准备,云烁依然觉得这种做法有点太刺激了。如果只有二十六岁的她,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冲动,可是,坐在她旁边的,是她十八岁的女朋友。   所以在担忧的同时,她的心底又不断地往上冒泡泡,让她止不住地想笑,对于接下来一无所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   她们随便挑的这趟航班,是前往北国冰封之城的。   国人的习惯,冬天要么一路向南,去气候温暖的海岛越冬,要么一路向北,去冰雪构筑成的世界领略另一种风光。   “这样看来,我们的运气好不错。”下了飞机,等行李的时候,看着车来车往,人流如织的机场,巫洛阳说。   “先定酒店吧。”云烁已经冷静下来了,掏出手机说。   旅游旺季,大部分酒店都已经客满。不过舍得花钱的话,总还是能订到房间的。   在钱的问题上,云烁一向大方,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节省,不过,在定下那间占据了半层楼、总共有四室一厅的豪华套房之前,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面的情侣套房上飘了一下。   开口邀请巫洛阳的时候,她的想法确实是很纯洁的,只是想圆一下两个人的梦。   但是,要说没有半点趁机培养感情的想法,那也是假的。   旅行从来都是一种能迅速拉近关系的方式。而住同一个房间,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催化剂。   但想归想,直接这么做似乎有点太明目张胆了。想想吧,到时候去前台登记,对方问“是云小姐定的情侣套房吗”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回答?巫洛阳听了又会怎么想?   所以犹豫了一会儿,云烁还是摸着自己仅剩的良心,选择了豪华套房。   然而支付按钮失效了,豪华套房已经被其他人定下。   云烁简直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高兴,她木着脸,将手机递到巫洛阳面前,“选好的房间被人抢定了。”   巫洛阳低头看了一眼,就着她的手按了返回,页面一刷新,那间云烁曾经心动过的情侣套房,居然就成了仅剩的房源。   两人在往来的人流之中对视一眼,脸上都莫名有些发热。   最后,云烁语气有些发飘地说,“没有别的了,那就定这个吧。”   不是问句。   巫洛阳也没有回答,只是“哦”了一声。   于是云烁按下了支付按钮,支付成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古古怪怪的。甚至当她们拎着各自的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时,也没有人提议先去酒店将行李放下,而是直接叫了车,先去吃饭。   东北的美食种类丰富,量大实惠,两人都有些吃撑了,眼看天色不早,也不想再在外面闲逛,这才磨磨蹭蹭地去酒店办理了入住。   值得高兴的是,酒店前台很有职业素养,既没有因为云烁明星的身份而惊讶,也没有口头说出“情侣套房”这样的词汇,非常专业地替她们登记完,将房卡连同身份证一起递还,“28楼01室,电梯请往这边走。”   很奇怪,这个时间应该有很多人出去觅食,或者吃完饭回来的。但是在她们等电梯的时候,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那种隐隐的令人不自在的气氛,又渐渐回到了两人之间。   尤其是进了电梯之后,狭□□仄的空间,让那种气氛变得更加明显了。   短短几十秒的电梯,似乎也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被无限拉长,怎么都走不到似的。   等那一声“叮”终于响起来时,巫洛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了电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薄汗,脸上的温度也很高。仿佛她刚才进的不是电梯,而是可以加热的微波炉。   云烁走在她身后,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不小,却还是无法完全掩去她的脚步声。   久远的,关于某个夜晚的记忆,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复苏。   房间到了。   门开了。   在看清房间里的摆设之前,巫洛阳先闻到了一阵玫瑰的香气。并不浓烈,但浮动在暗室之中,却让人无法忽视。这香气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让面前普通的酒店房间,似乎也变成了一处陷落的秘境。   独立于人间之外。   “嗒”的一声,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了。   暖色调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瞬息之间,就将那秘境拉进了人间。   云烁已经迈步走了进去,巫洛阳跟在她身后,视线不可自控地落在靠窗的那张大床上。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虽然号称是情侣套房,但是这家酒店倒也没有搞那种ins网红公主风的装修,房间整体色调虽然比较明朗,但没有太多粉色、红色的元素——除了到处点缀着的红玫瑰之外。   房间里的花香更加浓烈。   房门在身后关闭。巫洛阳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那刚刚才从身体里消退的热度,似乎又一次席卷而来。   她紧张地舔了舔唇,感觉有些口渴。   这时,云烁回过头来问她,“你先去洗澡吗?”   巫洛阳的视线因为她的话,不自觉地转向了旁边的浴室。   当然,毫不意外,情侣套房的浴室门果然是玻璃的,可以毫无遮挡地看清内部的情况。   巫洛阳心头一跳,连忙摇头,“你先吧。”   云烁点头,弯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取出换洗衣物,进了洗手间。正当巫洛阳左顾右盼,不知道视线应该落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响声,转头一看,原来玻璃门的浴室,还安装了一道能够隔绝视线的帘子,云烁将它放下来了。   巫洛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步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身体因为过度紧张而感到一阵脱力。   她究竟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   明明出门的时候,计划只是跟云烁一起,去尝试一下过去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那些事:紧张的、刺激的、惊险的,甚至是危险的,但又是迷人的。   呃……这么说的话,这些元素,眼下的场面好像一个也不缺?   时间在巫洛阳的独自煎熬之中溜走,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云烁就已经拉开门,从浴室里走出来了。   虽然身上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但刚刚洗完澡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淋漓的水意,又让巫洛阳想起了那个会迷惑人的水妖。   她不敢多看,跳起来拿了自己的衣服,匆匆进入浴室。   但一进来,巫洛阳就后悔了。   狭小的房间里还充斥着云烁身上的湿意和热度,最重要的是,还残留着云烁惯用的沐浴露的气味。视线里的每个地方,几乎都是对方留下的痕迹,让巫洛阳完全避无可避。   在这样的环境里,巫洛阳莫名觉得腰部发酸。   她匆匆拧开水龙头,试图用热水冲散这些奇怪的感觉。   效果……不能说没有,但很有限。   毕竟她很少出门,经验完全不像经常需要进组的云烁那么丰富,根本没有准备洗化用品,又不想用酒店的,就只能用云烁留下来的了。但是这样一来,那原本只是残存了一点的气息,立刻就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让巫洛阳怎么都不自在。   于是洗澡的过程被一键加速,短短十几分钟,她就已经完成了一切。   但想到出去就要面对云烁,她又开始迟疑。于是磨磨蹭蹭地穿衣服,吹头发,等她弄完的时候,玻璃镜子上的雾气都已经散了很多。   巫洛阳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里隐隐约约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突然无端地回想起了那一天,云烁在忙碌之中抽空到学校来,就为了跟她一起吃顿饭。而那天的她,却因为脸上长了一颗明显的痘,在对方面前不自在极了。   巫洛阳还记得那颗痘长在什么地方。   她抬起手,在脸上摸了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抬手,摸上了同一个位置。   痘当然是早就消了,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云烁送的膏药很有用。但是云烁摸着脸颊,总觉得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非常影响颜值的鼓包。   莫名地,她生出了一股勇气。   ——绝对、绝对不能明天早上起来之后发现脸上又长了痘。   这么想着,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云烁甚至已经给床铺换上了自带的四件套。见到这一幕,巫洛阳脚步微微一顿,但旋即就更大步地走了过去,用一种英勇就义般的语气说,“不早了,早点睡吧。”   话音才落她就恨不得捂脸。   巫洛阳,你听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不早了,又怎么早点睡?   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云烁笑了一下。   她立刻忘记了尴尬,用力瞪了过去。   手突然被握住了。   云烁轻轻用力,巫洛阳就顺着她的力道倒了过去,被云烁接在怀里。   “害怕吗?”她在巫洛阳耳边轻声问。   巫洛阳沉默地摇头。   下一瞬,吻便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气氛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但毫无疑问,经过这一晚之后,两人的关系彻底破冰,变得亲密无间。   接下来的旅程,自然是加倍的有趣,加倍的甜蜜。   她们在冰雪世界里牵手,在极光下拥吻,在星光下的露营地里依偎,在远离人烟的高山滑雪场并肩。   时间仿佛变得没有意义,生命里那些曾经很重要的东西,被一些更加重要的内容所取代。   当然也遇到了一些意外和危险,但当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过那一段路,会发现它们只是让旅程变得更加跌宕起伏,于是彼此相视一笑,将这一刻也收纳在值得珍藏的回忆之中。   等旅游结束,重新回到人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了。   之后日子,云烁仍然按部就班地拍戏、工作,而巫洛阳也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   有空的时候,她会去给云烁探班,会在对方的作品上映的时候请同学去看,也会在有云烁代言的产品发布时,第一时间抢购。   学校里几乎每一个认识巫洛阳的人都知道,她成了云烁的粉丝。并且自从粉了云烁之后,从前穷得扣扣搜搜的人,突然一下子大方起来了,花起钱来毫不手软。   巫洛阳的特殊体质,同学们多少都知道一点。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以前这位同学手里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块,都以为她这么努力打工,平时又节省,一定存下了很多钱。   还有不少人挺佩服她的,现在见她为了追星,把“辛苦攒下来的钱”都花掉了,心情难免复杂。   巫洛阳每次对上这种复杂的视线,都很头痛。   她现在手里的钱可以多一点的,但是存款依旧是不存在的,只能拿到多少就花多少。   在父母和云烁都热衷于给她发红包的情况下,为了把这些钱尽快花出去,她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   然而,就连云烁似乎也不太赞同她这样花钱。   “你又不是我的粉丝,不用买这些。”她这样对巫洛阳说。   巫洛阳试图解释,“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粉丝了。”   但是云烁有没有相信呢?   这或许是一个要保留一辈子的谜题了。   ……   “苏玉炯,我们分手吧。”耳边一道微沉的声音说。   苏玉炯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角,抬头看着说话的人。对方穿着合体的西装三件套,长发披肩、容貌出众,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看到这样的她,苏玉炯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这是她交往了十年的人,朱明月,但是这一刻,苏玉炯竟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陌生。   十年前,三十岁苏玉炯认识了比她小十岁的朱明月。彼时的朱明月还是个刚刚上大学的学生,稚嫩生涩,却有一种进入社会的人很难拥有的热情。   是从什么时候,朱明月从那个单纯热烈的学生,一步一步变成了眼前这个成熟圆滑的商人?   似乎是因为她的沉默不安了,朱明月又说,“苏玉炯,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苏玉炯眨了眨眼睛,从那种短暂的第三者视角抽离出来。   她看着朱明月,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吗?”朱明月肩背绷紧,像是在接受领导的考察,但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留余地,“我们在一起,话题只有平淡琐碎又无聊的柴米油盐。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了,我想你应该也一样。”   苏玉炯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了然,“你在外面有人了?”   朱明月眼神微微闪烁,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但她知道,苏玉炯十分敏锐,既然这么问了,再隐瞒也毫无意义,毕竟分手之后,她不可能没有任何行动。   所以她梗着脖子道,“跟她没有关系,我们目前还只是普通朋友。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和跟你在一起是完全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回到了二十岁。”朱明月有些激动地说,“青春好像又回到了我这个无聊乏味的成年人的身上,玉炯,那种感觉,你应该能理解吧?”   苏玉炯“哈”了一声。   “当然。”她说,“我当然能理解。”   十年前,当她遇到朱明月的时候,面对那个年轻美貌、热情似火的女孩,她也曾经觉得自己抓住了青春的尾巴。   苏玉炯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朱明月微微点头,“分手,我同意了。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尽快搬出去吧。”   📖 第二十个世界 📖 ◇ 第280章 我喜欢年轻的(1) ◇   ◎苏玉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完全被她可爱到了。◎   很奇怪,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提之前就满心忐忑,生怕苏玉炯会不同意,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现在,对方如此明理地答应了,朱明月心里竟然也没有多高兴。   苏玉炯答应得太轻易、态度也太平静,朱明月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早就已经对自己没有了感情,只是出于涵养没有说出来,就等着自己开口提这个分手?   人性就是如此有趣的东西。明明是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苏玉炯,但当意识到对方或许也是相同的想法时,她却又会心生不忿,好像是对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她咬了一下唇,也跟着站起身,试探着问“玉炯,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是吗?”   “说笑了。”苏玉炯这样说,她也真的笑了,不过这笑只是一放即收,接着,她脸上的神色便冷淡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抱歉,我没有跟前任做朋友的习惯。”   朱明月闻言,不由臊得脸颊发烫。   “你是不是在怪我?”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说,“我保证,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只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了,总不能继续耽误彼此……”   “说得很好。”苏玉炯平静地打断她,“既然如此,那就都干脆利落一些,不好吗?朱明月,分手是你提的,这样黏黏糊糊的,反而不像你了。”   朱明月未完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她有些茫然,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惶恐。   必须要承认,在一起的这十年,苏玉炯对她的帮助巨大。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仰仗了对方很多。虽然朱明月觉得自己早已羽翼丰满,不再需要苏玉炯的庇护,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离开苏玉炯是她谋划已久的事,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又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是话说到这种份上,朱明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继续纠缠不休,于是她竭力装作冷静地点头,“好,我今天就会搬走。”   苏玉炯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她自己的书房。   朱明月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苏玉炯不放心,谁知一抬头,透过未关的门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陶特助。   朱明月微微一愣,继而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直起腰,心头冒火地问,“苏玉炯这是什么意思?”   她收拾东西,也得找个人来看着她,难不成以为她会把不属于她的东西带走吗?   “朱小姐不要误会。”陶特助听到这话面不改色,抬手推了推眼镜,“只是你和苏总在这里住了很久,很多东西难免混在一起,还是一次交接清楚比较好。”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朱明月的声音几乎是尖利的,“让助理来应付我,是什么意思?”   “朱小姐想多了,苏总有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开,走不开,所以才让我过来。”陶特助说,“再说,苏总生活上的事一向都是由我来打理,这次当然也一样。”   这次怎么会一样?!   朱明月心底在尖叫,但是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的确,这十年来,很多时候她找苏玉炯,对方分不开身,就会派陶特助过来。那时,她从来没觉得只让助理过来是对她的侮辱,因为陶特助的能力毋庸置疑,并且也有权限调动苏玉炯名下的大部分关系和资源,而且……   虽然难以启齿,但朱明月内心深处很清楚,在自己主动求助的时候,来帮忙的是陶特助而非苏玉炯本人,让她少了许多难堪。   因为陶特助只是一个下属,她却是苏玉炯的对象,面对陶特助,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越感,可是面对苏玉炯,她就会不自觉地矮上一头。   第一次,陶特助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这是否说明苏玉炯对她的感情,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深?   在陶特助的监督下,朱明月胡乱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怎么整理,只是一股脑儿地往箱子里塞。中间开柜子的时候,看到了一柜的名贵饰品,朱明月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些都是苏玉炯送给她的礼物,加起来总价过亿。即使对现在的朱明月而言,也是一笔无法轻忽的财富。   如果陶特助不在,朱明月应该会将它们带走。   毕竟她和苏玉炯是和平分手,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追索礼物这种事。   可是现在,陶特助在一旁目光灼灼,朱明月的视线从那些珠宝首饰上一一划过,最终还是抬手合上了柜门。   陶特助没说什么,但等朱明月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她却忽然走进苏玉炯的衣帽间,很快抱出来一个盒子,递到朱明月面前。“苏总说,如果朱小姐没有带走她送给你的礼物,那就将你送给她的礼物也奉还。”   “够了!”朱明月低吼一声,用力抢过盒子,扔进行李堆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苏玉炯怎么能这么无情?”   “苏总不是无情,她只是将给您的特权收回了而已。”陶特助就事论事地说。   朱明月却无法接受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她是这样,苏玉炯也是这样,反而显得唯一在意的她像个跳梁小丑,她忍不住质问,“连感情也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吗?”   “那您呢?”陶特助再次推了推眼镜,一双眼睛在镜片背后闪烁着锐利的光,审视地打量着朱明月,“您对苏总的感情,不也是说收回就收回了吗?”   朱明月哑口无言。   她满心都是愤懑、怒气和不甘,可是苏玉炯这个正主早就已经退居幕后,只有一个陶特助在这里,她要是真的闹起来,自己都觉得丢脸。   好在她叫的车很快就来了,将她和她收拾好的东西一起带走。   陶特助又在房子里检视了一遍,这才上楼,敲响了苏玉炯的书房门。   “进。”   苏玉炯在开一个国际会议,这陶特助并没有说谎。陶特助推门进屋,让对面的人稍待,便关闭了话筒,问,“都搬完了?”   “是的。”陶特助说,“朱小姐留下了您的礼物,我也照您的吩咐退还了她的。”   苏玉炯忽然笑了一下,很快又说,“你找人过来把我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搬到公寓那边去。至于这栋房子……”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屋子后面的花园。她花了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才将它改造成了现在这样。在这里,她曾经度过了一段令人开怀的日子,但是,那些终究都已经过去了。   长久的停顿之后,她说,“挂出去卖了吧。”   ……   跟朱明月分手,并没有给苏玉炯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她仍然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只有到这个时候,再去回想,才会意识到,她和朱明月之间,或许早就已经出了问题,不复初时的激情。只不过,彼此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所以沿着惯性继续向前,直到朱明月决定改道。   所以对于朱明月,苏玉炯心中并无多少怨意,自然也就能保持平静。   要说唯一跟之前不一样的,便是公寓不像别墅,有自己的小天地。苏玉炯习惯了每天早晚去花园里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公寓楼下虽然也做了大量绿化,却难得找到这样安静的地方。   不过很快,陶特助就替她解决了这个小小的烦恼。   在公寓附近,正好有一座植物园。虽然植物园也对外开放,接收游客,不过因为占地太广,只要稍稍偏离主干道,走得远一些,很容易就能找到风景优美又足够清静的地方。   陶特助还找人办了一张通行证,可以直接把车开进去。   苏玉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散心的地方。与规模有限的别墅花园相比,植物园里的植物品种更丰富、数量也更多,最重要的是,大多数植物并没有经过精心的修剪,保留着一种野性的美感。   穿行其中,会让人觉得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苏玉炯甚至会带上电脑,在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办公。清风吹拂、花香四溢,置身其间,似乎连枯燥冗长的报告也不显得无趣了。   这天下午,苏玉炯下班之后,照旧将剩下的工作带去了植物园。   陶特助帮她买了咖啡和点心,忙累了,她便推开电脑,起身坐到一边,享用美味。   这时,忽然有蝴蝶从旁边的花丛中飞出来,循着点心的甜香来到苏玉炯面前,翩翩的蝶翅一敛,便落到了其中的一块点心上。   似乎察觉到这朵花和自己平时停驻的并不一样,蝴蝶有些疑惑地飞了起来,但片刻后,又再次被那股比花香浓郁得多的甜美气息所引诱,重新停了下来。   苏玉炯见状,不由露出微笑。   她没有再去动盒子里的点心,一任那只蝴蝶将每一块都采撷了一遍,最终翩然远去。   苏玉炯目送它飞离,收拾好盒子,便又重新坐到了电脑前,开始忙碌。   等到夕阳落山,天边只剩下被余晖染成霞色的云时,她才完成工作,合上电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酸痛的躯体,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才一站起,就见一个年轻女孩从旁边跑了过来。   苏玉炯觉得对方似乎是朝着她来的,于是暂停脚步,站在原地等候。   果然,女孩小步跑到她面前,看着她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手里拿着的卡纸递了过来。   苏玉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女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苏玉炯伸手接过,低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原来这是一张水彩画,画的就是刚才蝴蝶停在她的点心上的那一幕。女孩的画技很好,又正巧捕捉到了她对着蝴蝶微笑的场景,使得这幅画充斥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故事感。   神秘的自然与人,原来可以如此和谐共处。   如果说,那只蝴蝶像是一个不经意闯入的精灵,那么将这一幕记录下来的画,就是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谢谢,我很喜欢。”苏玉炯抬头,认真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女孩。   她看起来真年轻,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皮肤透着青春莹润的光泽,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像所有的年轻人那样,漂亮而热情。   对于年轻人,尤其是有才能的年轻人,苏玉炯一向是耐心且温和的,她含笑问,“你是美院的学生?”   “是的,来这边写生。”女孩微红着脸,说,“刚好看到了那么美好的一幕,没忍住画下来了,没有得到您的许可,很抱歉。”   苏玉炯脸上的笑容加深,“艺术家当然是有特权的。”   女孩更加不好意思了,“我、我还算不上是艺术家呢,还差得很远很远。”   说到最后,甚至有些着急了,像是害怕苏玉炯误会她是个轻浮之人似的。   “怎么会呢?你画得很好。”苏玉炯声音温和地安抚她,“艺术源于人的内心,只要你仍在创作,并且仍对创作充满激情,在我看来,就已经是个合格的艺术家了。”   “何况,”她看着女孩,表情认真地说,“你还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女孩脸上的红晕已经明显到完全无法掩饰的地步,耳根一阵阵发烫,有些无措地说,“您说得太夸张了……”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说“我受之有愧”或者“我还差得远”这样的话。   谦逊固然是美德,但是在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心里,同样充满了对自己的自信。   对方这样认真地称赞他,一味的推脱只会显得虚伪。   所以她顿了一下,说的是,“我会继续努力的!”   “期待将来能够在外面看到你的作品。”苏玉炯说着,郑重地将那张水彩画收了起来。   女孩见状,不由笑了一下,然后又慌里慌张地说,“您要走了是吗?”一边说,一边往旁边退,给她让出路来。   苏玉炯点头,“是的,你呢?”   “我……我也要走了。”女孩说,从后面跟上她的脚步。   苏玉炯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来植物园写生,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她现在两手空空,画具一定就放在附近某个地方。连东西都没收,又怎么可能也要走了?   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玉炯很快做出判断。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往前走,一边语气随意地说,力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严肃,不惊吓到这似乎暗藏不安的精灵,“不论是什么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啊……”女孩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但很快又抬了起来,语速有些快地说,“其实是这样的我正在准备毕业展出的作品但是画了很多都不太满意今天看到您突然有了灵感很想请您做我的模特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苏玉炯没忍住笑出了声,女孩被她笑得脸红心跳,“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冒昧了,如果您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不等她把话说完,苏玉炯就开口打断。   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圆,满是惊讶地看着她,“哎?”   “能被邀请作为你的模特,是我的荣幸。”苏玉炯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给你带来了灵感,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反而让女孩犹豫了,“您看起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那就是我自己要考虑的问题了,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苏玉炯笑着说,“既然是有身份的人,那一定也有办法,对不对?”   “您太和气了。”女孩忍不住说。   苏玉炯忽然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女孩被她看得忐忑不已,也跟着停下来,有些慌张地审视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用敬称?”苏玉炯问。   女孩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好像一开口,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她平时还真不是这么有礼貌的人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往苏玉炯身边一站,总觉得有几分心虚气短,不自觉地就拿出了尊敬的态度和语气,连声调都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   但要说对方是很威严,也不对,明明苏玉炯是她见过的“有身份的人”之中,最和气的一个了,没有半点架子,还那样真诚地称赞她,连她冒昧的请求都宽容地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对方的确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吧?最后,她这样想。   “普通的称呼就好。”苏玉炯说,“否则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你中学时代的教导主任长得很像,才让你这么敬畏。”   女孩连忙点头,终于抓住机会做了自我介绍,“nin……你好,我叫巫洛阳,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苏玉炯。”苏玉炯用带笑的声音说,“你可以叫我苏阿姨。”   “这怎么行?!”巫洛阳万分震惊,连敬畏都忘了,提高声音说,“您看起来这么年轻。”   一着急,又用上了敬称。   苏玉炯笑得更厉害了,“可是我已经四十岁了。”   “真的假的?”巫洛阳用一种很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不要骗我,因为是你说的话,我真的会相信的。”   果然是年轻人啊……如此真诚、直白、热烈。   苏玉炯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不骗你。”   巫洛阳仍然在看她,只是眼神中的怀疑换成了惊叹,“怎么会呢?”她还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你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我觉得连三十岁都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不看脸,只说气质的话,又觉得很可信了。”巫洛阳说着,还点了两下头,像是强调自己的判断。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用一种大受震撼的语气说,“那你的年纪是我的两倍了啊!”   “你今年二十岁?”苏玉炯看了她一眼。   巫洛阳点头,“是的。”   “你看着也不像。”苏玉炯说,“看着才刚成年呢。刚才你好像说,已经在准备毕业作品了?”   “是的,我上学早,十七岁就上大学了。”巫洛阳有些得意地说,“明年就毕业。”   “很厉害。”苏玉炯说。   她这个人就是有一种本事,明明只是简单地三个字,换成别人来说,说不定还叫人觉得敷衍,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真诚,毫不掺假。   巫洛阳忍不住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夸人?”   “这倒是没有。”苏玉炯说,“你是第一个。”   “是吗?那我很荣幸。”巫洛阳立刻道。   苏玉炯又笑了起来。   她这一天笑的次数,比这段时间全部加起来都多了。   两人就这样边走边聊,只觉得还没多久,植物园的大门就到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对方。   “你往哪边走?”苏玉炯先发问。   巫洛阳有些忐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往这边。”   “那我们不顺路。”苏玉炯面露遗憾,“我走那边。”   “那……”巫洛阳踌躇着,有些不想说再见。   而苏玉炯已经拿出了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不是说要请我担任你的模特吗?之后有需要就联系我吧。”   “好。”巫洛阳也连忙拿出手机,跟她交换了电话,扫码加了好友,又说,“我会提前预约时间,按你这边的安排来,尽量不要跟你的工作冲突。”   “嗯。”苏玉炯收起手机,说,“那么,下次见?”   “下次见!”   然后她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等转过路口,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巫洛阳便连忙掉转方向,重新买票进了植物园,朝着自己的画架所在的位置飞奔。快要闭园了,她得赶在那之前收拾好东西离开。   而苏玉炯,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给万能的陶特助打电话,跟她说自己的车停在了植物园里,让她找个人去开出来,顺便拐到这边来接一下自己。   陶特助果然很可靠,即使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更没有询问苏玉炯,她人明明就在植物园外面,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开车的问题,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她就联络好了代驾,让对方先去找苏玉炯拿钥匙,然后进植物园把车开出来,再去接苏玉炯。   ……   那幅画,苏玉炯找人做了一个相框,就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因为是她自己的画像,就算偶尔来汇报工作的高管们看见了,觉得这幅画与整个办公室的布置不太相称,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主动开口夸赞,问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对此,苏玉炯一律回以“是一个小朋友送的”这句话。   大多数人听她这么说,联系到她的年纪,自然而然会认为这是家中小辈的心意,所以才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这里。   苏玉炯没有结婚,但苏家是个大家族,几十年的繁衍发展,人口众多,她的晚辈自然也多。而身在她这个位置,自己又没有继承人,晚辈们的讨好孝敬也是应有之意。   只有陶特助知道,画肯定不会是苏家的孩子送的。   不过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问。如果是她能知道的事,Boss早晚会让她知道,如果不该她知道,那妄自揣测也毫无意义。   接下来的几天,苏玉炯还是按照平日的时间安排,前往植物园,但再也没有遇到过巫洛阳。想来,那天到植物园写生,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并不是日常习惯。   事实上,巫洛阳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是次数也不少。她平常写生,经常去的就是两个地方,博物馆和植物园。   不过这几天,她却是忙得没有空过去。   要准备毕业作品,当然不是空口白话说说就行了。   每一年,美院都会为毕业生们准备一次集体画展,邀请业内人士、收藏家和画商前来参加。虽然只是毕业展,但因为美院人才辈出,这个画展无论是在圈子里还是在网络上,热度都是很高的。   如果自己的作品能够在这里得到赏识,对于即将进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未来的路自然就会好走很多。   而要放在画展上的作品,自然不能像那幅水彩小像一样,半个下午就速涂出来了。   事实上,这是巫洛阳接下来半年最主要的工作。   既然这幅作品如此重要,又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完成它,那所需要做的准备,自然就很多了。   除了画具、颜料之类的物品之外,更重要的是,得租一间画室。   学校里当然有公用的画室,不过人来人往,毕业作品保存在里面,总是不那么让人放心。而且人多嘈杂,也很难静下心来创作。   对巫洛阳来说,她还有另一层考虑。   她请的模特是个“有身份的人”,对于要付多少模特费给对方这件事,她已经不去考虑了,反正尽己所能就是了。但是在那之外,更不能委屈了苏玉炯。   总不能让她挤在人来人往的公共画室里,给自己当模特吧?   所以,她得有一间自己的画室。   美院的学生大都有这样的需求,所以学校附近,倒是有不少对外出租的画室。不过巫洛阳看了几天,都觉得不太满意。   最好的选择是租个空房子,改成画室,花费当然会更多,但是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这样的好处是,就算毕业了,只要还从事这一行,这画室就可以继续租下去,不用再另外找地方。当然,毕业后能够继续关在画室里画画的学生,其实才是少数,大部分都迫于生计转行了,要么去做设计,要么去画商稿。   艺术,从来是稀有而昂贵的。   对于这个选项,巫洛阳本来也是犹豫的。但也许是因为苏玉炯夸过她是“艺术家”,她觉得自己不能愧对这个称呼,便下血本在旧居民楼里租了个小套间,最近正在忙着做改造呢。   在完工之前,她是不好意思联系苏玉炯的,也不会有空去植物园画画。   苏玉炯那样的人,说是日理万机可能有些夸张了,但一定有很多正事要忙。巫洛阳不想耽误她的时间,没有正事,就不敢联系她。   好在画室的改造很简单,主要是照明的问题。所以半个月后,巫洛阳的新画室就完工了。   她兴致勃勃地拍了照片,本来想直接发给苏玉炯,可是看着聊天列表那条来自半个月之前的、孤零零的“你已经添加了苏玉炯,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消息提醒,她又有点怂。   思来想去,她凑了九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祈祷苏玉炯能看到,给她点个赞,那么,她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口,邀请对方到画室来参观,为接下来的毕业作品做准备了。   大概她的祈祷被上天听到了,很快,这条消息下面就出现了苏玉炯的点赞。   巫洛阳舒了一口气,赶紧在聊天框里热情洋溢地打字。   然而才打了一个“苏”字,她突然就顿住了。   那天,她问苏玉炯要怎么称呼她的时候,苏玉炯说可以叫阿姨,后来说到年龄,这个话题就被岔过去了。因为一直没有聊天,巫洛阳也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此刻。   叫什么呢?   苏小姐?似乎有点客气。直接叫苏玉炯?直呼其名,似乎又有点太不客气了。阿姨当然是不可能叫的。那么,叫姐?苏姐,玉姐还是炯姐?好像无论哪个听起来都有点怪怪的,至少来说,是不适合巫洛阳印象中的苏玉炯的。   明明对方的名字那么特别、那么好听,可是拆开来称呼,好像又怎么都不合适了。   巫洛阳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慎重地敲击键盘,输入了两个字。   苏玉炯正在看手机。   聊天页面顶端,对方的状态从“对方正在输入”变成名字,又重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再变成名字。   苏玉炯本来是想直接发消息打招呼的。她更年长,在人际交往之中便会不自觉地扮演引导者的角色,所以对于由自己开口来制造话题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但是看到巫洛阳这样纠结,苏玉炯反而不着急了。   先看看对方会说什么。   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久到苏玉炯都以为她是在写小作文了,那边才发来了简简单单地两个字。   巫洛阳:姐姐   巫洛阳撤回了一条消息   苏玉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完全被她可爱到了。   她很想坏心地回一句“我看到了”,但想了想,还是作罢。虽然巫洛阳没有写出小作文,但很显然,她的内心已经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不知道是手误还是什么,让她发出了这条消息,但是作为年长者,似乎都不该用这件事来调侃对方。   于是她又等了一会儿。   让她意外的是,巫洛阳之后发出来的消息,竟然没有取消这个称呼,只不过将它藏在了长长的句子中间。   巫洛阳:我的画室终于筹备好啦,朋友圈里发了照片,姐姐你应该看到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参观一下?顺便我们也商量一下毕业作品的事。   苏玉炯忽然记起自己少年时代读过的一本青春文学作品。书的内容都已经忘记了,其中一个细节却留下了印象。   主角给自己爱恋的女孩写信,既想竭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爱慕,又本能地想将这爱慕藏起来,于是最终的成品是一封三段式的信,前后都是满篇闲扯,真正表达心意的部分被藏在了中间最不易察觉的地方。   此刻,苏玉炯看着巫洛阳发过来这一段短短的话,似乎又感受到了少年时代看书时的心情。   青春年华的爱恋本来就是这样,说不出,也藏不住。   她不知道巫洛阳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打下这一段文字,但苏玉炯顺着她的意思,像是没看到那个称呼似的,回应了她的问题。   最终,她们约在了这个周末见面。   这天早上,苏玉炯醒得很早。其实睡眠时间还有些不足,但剩下的时间也不足以再次入睡,她便直接起床,先在楼下小跑了两圈,才回来洗澡换衣服。   出发之前,她给巫洛阳发了消息。   但等她提着早餐敲门时,巫洛阳才刚刚起床,翘着一缕被睡乱的头发来开门。   看到苏玉炯,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震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当着苏玉炯的面拍上了门。不过几秒之后,门又打开了一条缝,巫洛阳探出一只眼睛看着苏玉炯,“抱歉,请等我五……不,三分钟!”   苏玉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跟这样一举一动都有趣的年轻人待在一起,人的心态怎么可能不变得年轻呢?   三分钟后,穿戴整齐、整个人都大变样的巫洛阳打开了门,将苏玉炯迎了进去。直到这时,她才看到苏玉炯手里拎着的早餐,顿时更加抱歉了,“我定了闹钟的,真的,还定了三个!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都没响!”   她一边说,还一边掏出手机,想要证明自己。   苏玉炯面上点头相信,心里却在想,原来网上说有些人每天定七八个闹钟才能痛苦地起床,是真的,一点没有夸张。 第281章 我喜欢年轻的(2) ◇   ◎“神明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温柔而悲悯的呢?”◎   巫洛阳将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上,转头就看见苏玉炯正在打量房间里的陈设。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随便弄了一下,预算有限。你要去画室看看吗?”   “好。”苏玉炯点头。   巫洛阳便连忙走在前面,替她开门。   画室里现在还很空,不过采光很好,走进来有一种令人心情忽然开朗的感觉。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工作,哪怕一忙就是一整天,应该也不会觉得情绪低落。   苏玉炯注意到,墙上钉了两排整整齐齐的钉子,便问,“这里是要挂东西?”   “是的。”巫洛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打算以后有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就挂在这里。等什么时候挂满一面墙,我应该也有很大的进步了,那这就是一面记录了成长轨迹的墙。”   “很有意义。”苏玉炯评价。   巫洛阳立刻就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房子比我想的更大。”苏玉炯又说,“你果然不止是想在这里准备毕业作品,这么说,是打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先试一试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如果连这面墙都没挂满就打退堂鼓,我会对自己失望的。”巫洛阳站在苏玉炯身边,也在看那面如今还空空如也的白墙。   苏玉炯转头看她,“你有这样的决心,就不怕没有成就了。”   巫洛阳又开始挠头。   苏玉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往外面走,一边说,“先把早餐吃了吧。”   “好哦。”巫洛阳跟在她身后往外走,直到苏玉炯停在茶几旁边,开始动手去拆早餐的包装袋,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你也没吃吗?”   “我怕我看着你吃,你会不自在。”苏玉炯随口说,“而且两个人一起吃饭,热闹一些。”   巫洛阳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玉炯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年轻人真是太好懂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笑道,“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不要怕冒犯,不能说的,我自然会拒绝。”   “唔……”话是这样说,但是巫洛阳问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你也是一个人吗?”   “是的。”   巫洛阳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在手里捏来捏去,小声嘀咕,“看不出来。”   “什么叫看不出来?”苏玉炯笑问。   巫洛阳又打量了她一下,说,“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也找不到对象吗?”   “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   “功成名就,成熟稳重,有财有貌。”   这样真诚直白的夸奖,实在是令人心情愉快。苏玉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一面笑着说,“之前是有的,不过刚刚分手了。”   “分手?为什么?”巫洛阳眼睛睁得圆圆的,“听起来还是对方提出的?”   “她说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又遇到了更令她心动的人。”苏玉炯语气平静,“我当然是尊重、祝福。”   “怎么能这样!”巫洛阳反而看起来比她还生气,“怎么可能有比你更好的人?”   “这话我确实不敢当了。”苏玉炯笑得厉害,将粥碗和装着小菜的碟子推到巫洛阳面前,“这世上比我更优秀、更好的人太多了。再说,每个人的审美和想法不一样。好了,别生气了,影响胃口。”   “你难道不生气吗?”巫洛阳转过头来看着她问。   苏玉炯握着筷子想了想,说,“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是很生气的。但生气除了消耗自己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一直在调节自己的情绪,现在已经不太生气了。况且,无论如何,当初是我自己选择跟她在一起的,现在自然应该承担这个结果。”   “你好厉害啊!”巫洛阳惊叹地看着她。   苏玉炯又想笑了,“你不觉得我这样,感觉很冷漠无情吗?好像感情是说给就能给,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东西。”   “怎么会?”巫洛阳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不过你太厉害了,处理什么事看起来都举重若轻,就让人觉得很容易。”   “再说……”她有些不甘心地承认,“你是对的。一段感情既然结束了,生气又有什么用?不管是死缠烂打希望对方回心转意,还是索性肆意报复要让对方跟自己一样痛苦,都是在消耗自己,就算做到了,也不会多高兴的。”   “你是第一个这么理解我的人。”苏玉炯给她夹了一片卤牛肉,“谢谢。尝尝这个卤肉,味道很好,很适合配粥。”   巫洛阳夹起牛肉,狠狠咬了一口,美味的食物很快就将她心底那一点为苏玉炯生出的不平给抹消了。   确实,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短短百年人生根本来不及一一去体验,又何必把时间和精力白白浪费在已经失败的感情上?不如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吃完饭之后,就开始办正事了。   巫洛阳搬了个单人沙发去画室,让苏玉炯坐在上面,她自己就在正对面,隔着画板打量对方。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做模特,没有经验,苏玉炯被巫洛阳长时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弄得颇不自在,很想站起来走到别的地方去,但又不得不按捺。   忍耐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还要这样看多久?”   “啊,抱歉。”巫洛阳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应该给你准备一点打发时间的东西。”   她说着,有些慌里慌张地跑出去,把苏玉炯的手机拿了进来,“要不,你玩会儿手机?”   苏玉炯伸手接过来,发现有东西分心,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果然好多了。不过她还是问道,“难道之后你画画的时候,要一直这样吗?”   “那应该不会。”苏洛阳说,“我肯定不会画你坐在单人沙发上,所以模特只是做一个参考而已。等真正开始画的时候,反而只要时不时打个样就好,不需要一直这样。不过,正因为这样,所以在开始画之前,要仔细观察你,把你的数据都记下来。”   事实上,光是观察也是不够的。她之后还要给苏玉炯画一些速写,记录下她的一些神态、动作,以便真正动手画的时候能够作为参考。   总之,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这也是巫洛阳一开始犹豫是否要邀请苏玉炯的原因。如果只是一两天,耽误一些也没关系,但她这幅画至少要画几个月,哪怕后期不需要苏玉炯时刻待在画室,可以用速写和照片代替,但时不时还是需要请人过来一趟,做个对照的。   这幅会送到毕业画展上的作品,将是巫洛阳出道之后的第一张名片,再怎么精益求精都不为过。   苏玉炯很快就听明白了,“这么说,初期你其实只是在准备,并没有真的开始动手画画?”   “是的。”巫洛阳点头,又说,“我争取尽快完成这个阶段,这样就不会太耽误你的时间了。”   “大概需要多久?”苏玉炯问。   巫洛阳偏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回答,“一两个星期左右吧,如果顺利的话。”   苏玉炯皱眉,“如果我平时要上班,只能下班之后和周末过来,岂不是要一个月左右?”   “是这样的。”巫洛阳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生怕她说出“太浪费时间了你还是找别人吧”这种话。   要知道,她目前的灵感都是从苏玉炯身上得到的。换个模特,那就不会再是她想画的这幅画了。也许到时候会有别的想法,但一个很棒的灵感就此错过,巫洛阳一定会很遗憾的。   苏玉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手机,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抬头看向巫洛阳,说,“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什么?”巫洛阳身体微微前倾,一脸专注地看着她。   苏玉炯笑了一下,“既然你说,这一两周的工作只是观察我,画一些速写,那似乎并不需要待在画室里?”   巫洛阳点头,“是的。”   苏玉炯便道,“那不如你跟着我去上班。这样既不会打扰我的工作,也方便随时观察。”   “哎,这样可以吗?”巫洛阳有些吃惊,“而且真的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事实上,就算是我到画室来,到时候可能还是会带上一些工作,在你观察的时候做。”苏玉炯说,“既然反正都是看我工作,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公司,能节省很多时间。”   “如果能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苏玉炯话说到这份上,巫洛阳自然不会拒绝,毕竟对方完全是为她考虑。   ……   陶特助接到苏玉炯的电话,说自己这段时间要带个人去上班,让她办个通行证,不由有些吃惊。   作为苏玉炯的特助,她应该是整个公司对这位Boss了解最多的人了,无论是公务方面还是私事方面。虽然苏玉炯从没说过“公私分明”这种话,但不管是从哪一方面看,陶特助觉得,苏玉炯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有苏家的小辈,大学毕业之后想进公司。说是历练,其实目的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苏玉炯每一次都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哪怕是关系最亲的侄子侄女,也没有任何特殊。   如果他们能够靠自己的才能,通过正规渠道应聘进入公司,她自然很高兴。但如果想从她这里走捷径,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现在,苏玉炯主动提出要带一个人来上班,又没说要安排什么样的职位,就很让人感觉微妙了。   不过更让陶特助不解的是,周一这天,这个名叫巫洛阳的女孩,竟然不是跟苏玉炯一起来的。而是自己乘地铁到公司,老老实实在前台登记了身份,等她下楼去送通行证。   下了楼,看到人,陶特助就更惊讶了。   不仅因为对方的年轻,也因为对方的装束,完全没有刚刚入职新公司的庄重。要知道,大部分年轻人,都会选择职业套装来弱化自己的年轻和没经验,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   而巫洛阳呢?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上还背了个大大的双肩包,再加上脸上毫不掩饰的好奇,简直像是来旅游的。   不过,几句试探之后,陶特助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对方确实不是来上班的。   巫洛阳居然是美院的学生,来这里的原因,是她要给苏玉炯画一幅画像。   陶特助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再想到苏玉炯办公桌上的那幅画,很快就恍然大悟。   虽然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惊讶。在苏玉炯这个年纪,以苏玉炯现在的身份,又已经恢复了单身,做事自然没有多少需要顾虑的地方了。她喜欢谁,关照谁,完全可以从心所欲。   不过话又说回来,Boss的喜好还真是十年如一日……朱明月当初,也是个美院的学生来着。   这种念头,陶特助谨慎地藏了起来,态度客气地引着巫洛阳来到苏玉炯的办公室,“Boss还要半小时左右才会到,交代了让巫小姐在这里等她——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   “好。那你想喝点什么?茶,咖啡,果汁,牛奶都有。”   巫洛阳已经看到了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抬手指了指,“我喝水就好,谢谢。”   见陶特助准备去给自己倒水,又说,“我自己来吧,您有事就去忙。”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走过去研究饮水机了。   陶特助这时又觉得,除了都是美院学生之外,巫洛阳跟朱明月半点也不像。   朱明月每次到这里来都是拘谨的,绝不会随便走,更不敢轻易动苏玉炯的东西。这种感觉当然不会好,所以除了一开始,后来她就再没有来过了。   这样一想,也许,所谓的“公私分明”,并不是苏玉炯的选择,而是朱明月自己的。   但巫洛阳就显得太过坦然了。   陶特助觉得自己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对方确实就是来这里“旅游”的。虽然是客人,但又不会过分规矩,什么都想研究一下。   但又不过界,从始至终没有靠近过苏玉炯的办公桌。   她这种态度,让陶特助也觉得很舒服。因为跟她说话的时候不用小心谨慎,怕自己不经意间说出口的哪个字眼会刺痛对方,被解读成其他的意思——这是她跟朱明月接触时,最明显的感受。   巫洛阳就从不解读,而且她也不像朱明月那样,会下意识地回避苏玉炯的身份,回避对方比自己强大很多的财力和人脉,好像不提,双方就能平等了。但偏偏她又要借用苏玉炯的财力和人脉,于是就显得姿态别别扭扭,不够大方。   巫洛阳大方得让陶特助都有些费解,她说,“我之前就猜苏总一定很厉害,但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老板。我居然认识了这种大人物,也太厉害了吧!”   星火集团的大名,是她这种普通人都如雷贯耳的。   陶特助有些喜欢她了。   等苏玉炯到的时候,两人已经相谈甚欢。巫洛阳甚至已经看到了苏玉炯办公桌上的那张被装裱在相框里的水彩画,还跟陶特助说起了这张画的来历,以及自己跟苏玉炯相识的始末。   不过苏玉炯一来,她立刻就收敛起了所有的放松,表情郑重地站起来,“Boss,那我先出去了。”   苏玉炯点头,又问巫洛阳,“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怕迟到,就提前了一点出门。”巫洛阳“嘿嘿”笑了两声,“而且正好避开了早高峰时期的地铁,要不然我怕挤不进去。”   苏玉炯微微皱眉,“这我倒是没有考虑到。要不要派车去接你?”   “不用不用。就算坐车,早高峰该堵还不是一样堵?”巫洛阳连忙摆手,“坐地铁挺方便的。我已经想好了,第一天要熟悉环境,迟到了不好,以后可以晚一点来。”   “也行。”苏玉炯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短短两句对话,让已经走到门口的陶特助不由有些感慨。   或许这才是巫洛阳比朱明月厉害的地方——她会拒绝苏玉炯。   朱明月身上有一种愤世嫉俗的忧郁,她给陶特助的感觉,好像她跟苏玉炯在一起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明明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却又总是在这种小事上露出隐忍的姿态,仿佛自己为苏玉炯牺牲了很多。   时间一久,心态不失衡才怪。   ……   巫洛阳从此开始了抱着速写本长驻苏玉炯办公室的生活。   偶尔有时候休息,她也是速写本不离身,看到什么都要画两笔。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专业的态度,虽然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来了这么一个人,但她的到来却没有引起多少猜测。   特别是在很多员工都得到了她随手画的速写做礼物之后,对她的观感就更好了。   以至于在两周之后,巫洛阳宣布自己已经结束了素材搜集,之后不会再到公司来,众人竟还有些失落。   “以后有机会还会再来的。”巫洛阳笑眯眯地说,“大家不要忘记我啊!”   那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只要看看自己摆在办公桌上的速写画,就不可能忘记她。   巫洛阳抱着已经被画满的速写本回到画室,便开始琢磨起毕业作品该怎么画的事来。   她的灵感是从苏玉炯身上得到的,主题已经定下就是“人与自然”,但要怎么表达,巫洛阳还没有完全想好。   其实继续画蝴蝶停在苏玉炯的点心上似乎也不错,不过巫洛阳想挑战一下新的构图,所以暂时只把它当成一个保底,如果实在想不到别的,再画这个。   而一旦有了它是“退而求其次”的感觉,就怎么都不甘心只画它了。   所以巫洛阳还得好好想想怎么画。   这些思考也不会白费,将来等毕业作品定好了之后,这些也都可以丰富起来,做一个人与自然系列组图。   如此一来,巫洛阳的灵感就很丰富了,几乎一天一变,最后反而选不出觉得最好的那一个,只好全部都打个草图,暂时先记录下来。   忙碌之中,她跟苏玉炯的联系却没有变少,反而更加频繁了。   因为她是很需要一个人跟自己讨论的,但是这件事,找别人说都不合适,还是苏玉炯这个当事人最方便。所以每次有了新的想法,她都会滔滔不绝说上很多,而苏玉炯只要有空,也一定会回复,给予中肯的建议和评价。   每个周末,她也会到巫洛阳的画室来,亲眼看看她的那些灵感,帮助巫洛阳一起整理它们。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常之中飞快流过。   这天陶特助敲开苏玉炯办公室的房门,将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Boss,您之前住的那栋别墅,还有朱小姐还回来的那些珠宝首饰,都已经陆续售出了,这是汇总,您看一下。”   听到“朱小姐”这个称呼,苏玉炯不由微微恍惚了一下。   虽然分手之后,她是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但是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想到过这个人,想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之所以如此,似乎还是因为巫洛阳的出现。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了新的要忙的人和事,自然就容易忘记旧的。难怪人家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不过,苏玉炯并没有想过跟巫洛阳发展成情侣。   她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就已经很舒服了,贸然改变,反而会迎来无数的麻烦和变故,不如保持原状。   再说,巫洛阳短时间内应该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恋爱。这是她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苏玉炯并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其中的变数。   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苏玉炯很快收敛起思绪,低头去看手中的文件。   心里有数之后,她便合上文件,将之收到一边,对陶特助说,“这笔钱捐出去吧。”   “是。”陶特助点头答应,便准备离开。   星火集团一直都在做慈善,苏玉炯本人每年也会捐一大笔钱给各种扶贫、助学、重疾、罕见病之类的项目,都已经有成例了,该怎么做,陶特助心里有数。   但苏玉炯想了想,又叫住了她,“等等。”   陶特助站定,等候她的吩咐。   苏玉炯没有立刻开口,思量许久之后,才说,“分出一半来,成立一个基金会,招聘专人管理。每年的收益扣除管理成本之后,全部定向捐给美院,用于成立一个面向毕业生的奖学金。具体的章程,你跟学校那边商量一下,定下来之后再报给我。”   陶特助视线掠过办公桌上那幅水彩画,半点都不惊讶地点头,“好的,我立刻去办。”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顿了顿,又问,“要以公司的名义吗?”   以公司的名义,那么发钱的时候,就会写上星火集团赞助的字样,甚至可能奖学金的名字就直接叫星火奖学金,对于公司来说,姑且也算是一种宣传。   可苏玉炯想了想,却摇头道,“不用。我们只给钱,别的都不用。”   即是说不针对这个捐助做任何的宣传了,无论是公司的还是个人的。   陶特助毫不意外。   如果用了公司或者苏玉炯个人的名义,那么所有的学生都会知道这笔钱是她捐的,这样一来,某个可能领到奖学金的同学,说不定会觉得尴尬。   ……   陶特助的动作很快,这个周末见面的时候,苏玉炯就从巫洛阳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起因是见面之后,巫洛阳一直在笑。虽然她平时也高兴,但这么高兴,还是很少见的。苏玉炯便随口调侃了一句,“这么高兴,是捡钱了吗?”   “你还别说,真的跟捡钱差不多。”巫洛阳说,“我听老师说,有大方的金主给我们学校捐钱,成立了一个奖学金。重点是,这个奖学金是针对毕业生的!之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如果能评上的话,据说可以领到十万块。这也太大方了!”   苏玉炯闻言只是微笑。   十万块,这笔钱对于她而言微不足道,但对这些即将毕业踏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或许就是一两年的收入。   有了这笔钱,他们便可以更加从容地规划自己未来的路线。那些想要继续投身艺术事业的人,也不用担心作品卖不出去会饿死,可以专心地画上一两年。这样即便没有成功,以后也不会后悔自己都没有尝试过就放弃了。   巫洛阳是已经决定要继续画下去了的,这笔钱对她来说自然很重要。   毕竟大学毕业之后,总不可能再问家里拿钱。她的存款都花在了这个画室上,原本只能指望能卖几幅画来维持生计,现在一下子就宽裕了,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等她兴奋够了,苏玉炯才问,“这么说,你一定能评上了?”   “八-九不离十吧。”巫洛阳谦虚地说。   这次的金主爸爸是真的很大方,据说一次可能会选四五十个人。艺术类院校每年的招生数量会比综合类大学少一些,差不多一千人左右。那就是二十选一的概率,巫洛阳自认为还是有点把握的。   要是评不上,老师也不会告诉她这个消息不是?   “那就提前祝你心想事成了?”苏玉炯笑道。   巫洛阳说,“等拿到钱了,请你吃饭。”   “好,我等着。”   闲话几句,便说到了正事。巫洛阳最近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比之前的都棒,此刻便迫不及待地跟苏玉炯分享。   “我打算把你设计成花神的形象!”她十分兴奋地在画纸上落笔,很快就画出了一张草图,“你看,构图是这样,花神低头嗅闻鲜花的香气,用这个动作来凸显她的温柔与悲悯,你觉得怎么样?”   “感觉不错。”苏玉炯客观地说,“但是,我有温柔悲悯这样的气质吗?”   她经常听到的评价是镇定,稳重,冷淡,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种词汇来形容,连苏玉炯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巫洛阳对此却毫不迟疑,“你当然有啊!我可是亲眼看到的。”   像是怕不能说服苏玉炯,她立刻详细地解释,“其实蝴蝶之类的昆虫,被甜香吸引是很正常的,它停在你的糕点上,只能说是你运气比较好。但是你之后主动把所有的点心都让给它,难道还不温柔吗?难道不是一种对生命的悲悯吗?”   “不过。”她抬头看着苏玉炯,眼睛亮闪闪的,“你这种不自知的状态也很好!神明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温柔而悲悯的呢?只有被她垂青的花,才能感受到啊!”   她的眼神像是藏了一团火,让苏玉炯有些招架不住,“好吧,你高兴就好。”   于是这个创意就暂时这样定下来了。   不过,创作这种事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即使想好要怎么画了,巫洛阳也还是会卡在某些事先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   比如现在,她就在苦恼要怎么创作这个“花神”的形象。   她只会画苏玉炯,可是苏玉炯不是神,所以肯定还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再创作。   巫洛阳天天往博物馆里跑,又在网上搜了大量相关内容的古代书画作品,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形象。   意外的挫折,让巫洛阳都不能保持自己那种乐天的状态了。这天见面的时候,她始终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上,脸上满是苦恼。   “如果看到更多的古代书画作品,会不会有帮助?”苏玉炯见状便问。   “那肯定的。”巫洛阳叹气,“但是本地博物馆的藏品太少了。而且书画作品保存不易,大部分平时都是不展出的,想看也没机会。”   苏玉炯想了想,突然问她,“你想不想去敦煌?”   “咦?”巫洛阳直接坐直了。   苏玉炯说,“我不懂绘画,不过一提起敦煌,就想到飞天,想到神女。去那里看看,或许你会有新的灵感?”   “那是肯定的。但是我穷啊!”巫洛阳重新倒了下去,“可惜了,奖学金要明年才发。”   “我可以赞助你来回的机票。”苏玉炯说,“其他费用你自己负责。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可是……”   “当然,我的赞助也是有条件的。”   巫洛阳拒绝的话被吞了回去,“什么条件?”   “我了解了一下,你们这个毕业画展,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对外出售的,是吗?到时候,这幅画要卖给我。”苏玉炯说。   巫洛阳摇头,“不行不行,这幅画我本来就打算送给你的。”   画的是苏玉炯——或者说是以苏玉炯为原型的花神,她又怎么可能把这幅画往外卖呢?早就想好了送给苏玉炯的。毕竟一天几百块的模特费,苏玉炯肯定是看不上的,巫洛阳也没有别的能给她,送画是最合适的。   “你已经送过我一幅画了。”苏玉炯语气柔和地说,“总不能一直送。”   “但是这幅画本来就想好了要送给你的。”   “这样吧。”苏玉炯想了想,又说,“如果到时候这幅画没人出价,那就送给我。如果有人出价,就以同样的价格卖给我。”   巫洛阳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幅画正常卖出去,她就会有收入。不能因为画的是苏玉炯,不能卖给别人,就让她少了收入。而且年轻的画家,是最需要市场赏识的。市场认为她有价值,那么卖给苏玉炯,也不算占对方的便宜。   因为巫洛阳的画是会升值的。   只要她的画技越来越精湛,名声越来越大,画的价格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好吧。”巫洛阳点头同意了,“看来为了不让你亏本,我要更努力了。”   既然答应了卖画,那一张机票似乎也不用推辞了,因为苏玉炯投资的是她的未来。   苏玉炯见她想得开,欣慰地笑了一下,“我让陶特助订票。”   “不用不用。”巫洛阳连忙按住她掏手机的手,“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照找陶特助啊,订个票而已,很方便的,手机上就能弄,我自己来就好。”   “因为我给她发薪水。”苏玉炯说。不过她也没有坚持,让巫洛阳自己去处理了。   巫洛阳一边订票,一边吐槽她,“资本家。”   苏玉炯也不生气,仍是笑着说,“我发的薪水对得起她的劳动。”   巫洛阳被她说得好奇了,“陶特助的薪水到底有多高?”   “商业机密。”苏玉炯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下次见到陶特助,可以试试问她。如果她想告诉你的话,你就会知道了。”   “好吧。”巫洛阳耸了耸肩,“不用下次见面,我一会儿发消息问她。”   她这样说,就真的发消息问了。   陶特助很吃惊,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问这个,巫洛阳就随口解释了一下原因。陶特助没想到巫洛阳居然替她减少了一项工作,顿时十分感动,便跟她说了自己的年薪。   然后就被巫洛阳拉黑了。   是她草率了,居然敢同情拿着高薪的社会精英人士。 第282章 我喜欢年轻的(3) ◇   ◎“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巫洛阳飞去了敦煌,但是陶特助却还是没有逃过与她有关的工作。   第二天一上班,苏玉炯就交代她,“联络国内各大博物馆,让他们将自家馆藏的古代书画真迹送到本市来,举办一次主题展览,有可能做到吗?”   听到这个要求,即使是陶特助,也有点麻了,“这难度很大吧?”   但苏玉炯却没有放弃,而是说,“先试试吧。”   于是陶特助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了。做员工就是这样,老板只负责出idear,你要想方设法把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变成现实。   现实当然不会以老板的意志为转移,那么如何在二者之间找平衡,一边尽力周旋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一边想办法让老板接受这个方案,就是重中之重了。   总之,陶特助为此而死掉的脑细胞,以及快要被薅秃了的头发,都是她努力的证明。   好在最终还是磋商出了一个方案。   将所有的博物馆组织起来,举办一个巡回书画展。   对各家博物馆而言,这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他们不太可能拒绝。平时之所以很少搞这种大型活动,一是因为麻烦,文物放在博物馆里,定期的维护和修复都很麻烦,就更不用说是带出去了,二则是因为花费很大,那点门票很难回本。   如今有星火集团主动赞助,不用考虑成本问题,那大家当然是欢迎的。   而对于苏玉炯来说,她的目的只是让所有的作品都能在本市看到,至于是独立展出还是巡回展出,并没有区别。   但陶特助所做的却不止如此。   说服苏玉炯很容易,毕竟这就是她要求的。但是如果要以公司的名义来办这件事,那就要说服董事会,最好是拿出足够的利益来打动他们。   所以陶特助又联络了几家电视台,准备联合制作一档与古代书画相关的综艺。   近些年来,随着国内经济条件不断变好,人们的民族自豪感也在不断增强,对于古文化、古文物的兴趣也逐渐攀升。之前已经有好几档相关内容的综艺火过了,他们这档节目只要不是特别拉胯,基本收视是有保障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把赞助书画展的行为,变成一次可以得利的投资。   果然,有陶特助从中斡旋,最后这个提案在各方都顺利通过,这件事很快就被敲定下来了。   不过其间流程复杂,又涉及到那么多的博物馆,有太多需要协调的地方,所以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开展。   好在苏玉炯在这一点上很好说话。   反正巫洛阳现在人还在敦煌,流连忘返,等她回来,这一次看到的东西,应该够她琢磨几个月了。等过完年,这部分内容消化掉了,正好赶上这次展览。   ……   敦煌。   巫洛阳到了这里,确实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她甚至有点遗憾,自己大学四年,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到这里来呢?当然,出来一趟花费是不少,但只要省吃俭用一下,也不是挤不出来,而所获得的感悟,却是平时按部就班的学习无法比拟的。   幸好她来了,没有再继续错过。   这么一想,接受苏玉炯的资助所带来的最后一抹不自在,都消散了。   苏玉炯给予的帮助,以后她会有无数的机会去偿还,可是对艺术的领悟,推迟一天都令人心痛。   可惜,她只接受了苏玉炯赞助的机票,酒店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负担的。所以在敦煌待了一周之后,巫洛阳虽然感觉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看到,但还是不得不准备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朱老板?”巫洛阳用力摇晃了一下自己那被各种艺术作品塞满的脑子,总算艰难地回想起来,自己之前似乎确实认识了一个开画廊的姓朱的老板,并且在对方的劝说下,拿了三幅画挂在画廊里。   不过说实话,巫洛阳对此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   每年国内毕业的美术类艺术生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出名,但真正出名,在这一行继续走下去,甚至最终成为名家的,却是凤毛麟角。   这是一个追逐名气的圈子。   越是出名的作家,画就卖得越贵。作品越少,价格也会越高。死了的名画家自不必说,每一幅作品都能卖出天价。活着的那些,为了保持身价,也会谨慎地控制自己流入市场的作品数量。   久而久之,备受追捧的名家,价格就像房地产一样,被炒到居高不下。但毫无名气的普通人,却很难打开市场。   一个毫无名气的普通大学毕业生的画,根本没几个人会买。   而且巫洛阳这几幅画给出去,果然很长时间都没有回音,所以她才将这件事忘记得这么彻底。   此刻接到朱老板的电话,她惊讶得不得了。   “是我。”朱明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巫同学,恭喜你,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一幅画卖出去了!”   “真的?”虽然不抱希望,但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巫洛阳还是很惊喜的。   朱明月说,“是的,不过价格不高,只卖了五千块。”   “已经很好了。”巫洛阳立刻说,“谢谢朱老板。”   听到这一句,朱明月满意一笑,“钱我现在就给你打过去,你注意查收。”   话音才落,巫洛阳这边已经听到了提示音。她打开短信看了一眼,见到账五千块,不由有些惊讶,“不是说画廊会收取百分之三十的服务费吗?”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巫洛阳同意把画交给画廊来代理的原因。   作为业内人士,她当然也了解过市场价格。在国内,七成已经是知名艺术家才能拿到的分成比例了。像她这种籍籍无名的穷学生,应该是拿三成的那个。   虽然不知道朱明月为什么那么大方,但是巫洛阳当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现在,画廊连那三成的服务费都没有收取,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朱明月见她发现了,便笑着解释道,“这是开门的生意,所以我做主,把所有的收入都给你了。只希望巫同学以后有了新的作品,也能优先考虑我们画廊。”   “我会考虑的。”巫洛阳说,“不过规矩不能乱,服务费还是要收的。”   朱明月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强求,又问她有没有新作品。   巫洛阳遗憾地道,“我现在正在准备毕业作品,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新的作品了。”   朱明月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可以想到的。幸好,她手里还有两幅巫洛阳的作品——其实这次买画的顾客,对巫洛阳是很欣赏的,虽然出价不高,却想把三幅画都买走,是朱明月因为种种顾虑,拒绝了她。   不过对着巫洛阳,她决口不提这些事,只笑着道,“没关系,当然是全力准备毕业作品更重要。到时候毕业展,我们画廊也会去的。”   又问巫洛阳,“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如果能跟我的公司签约,以后经营方面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你自己就可以专心创作了,巫同学要不要考虑一下?”   如果是之前,巫洛阳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朱老板给出的条件确实很好。   而且巫洛阳比较看重的一点是,这位朱老板也是他们美院的校友,自己是懂行的,并不是外行指导内行,也不会胡乱做出一些对作品不负责任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打算等毕业画展结束之后再说。   再次谢过朱明月之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就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丢开已经收拾到了一半的行李,阔气地给前台打了电话,说自己要续房。   有了新的收入,就可以多在这里住几天了。   这件事也极大地激发了巫洛阳继续努力、早日出名、把自己的画卖上高价的决心。   她还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东西。如果只是在国内看看展览旅旅游,只要节衣缩食,多少能凑到一点钱。但除了国内,巫洛阳也想去宝岛、东京、巴黎、伦敦这样的地方看一看,那花费就难以计算了。   巫洛阳也不会认为自己想卖画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只要时刻记得自己的初心,记得自己对绘画的热爱,不浮躁不急躁,不因为追名逐利而放弃底线,那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所以越想赚钱,她就越不会画一堆水平普通的画交给画廊去运营,而是愿意沉下心来,琢磨自己的毕业作品。   ……   巫洛阳一共在敦煌待了两周。   但苏玉炯再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的气质似乎与之前又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最明显的其实还是外表。   “晒黑了。”苏玉炯打量着她,说。   巫洛阳抬手摸了摸脸,“没办法,那边的紫外线太厉害了。不过我觉得晒黑一点看起来更健康了。”   “是的。”苏玉炯点头赞同。   巫洛阳就又说,“跑这一趟,我发现体力对画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光是将对外开放的地方逛一圈,对体力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锻炼一下还真坚持不下来。   “那你以后准备健身了吗?”苏玉炯问。   巫洛阳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明亮,“你应该经常健身吧?有什么建议吗?”   “我这个年纪,不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很容易身体发肤、肌肉松弛。”苏玉炯自我调侃地说,“不过你年轻,精力充沛,每天早晚跑跑步应该就足够了。”   巫洛阳看着苏玉炯,觉得好像触及到了一点对方能始终保持年轻的秘诀。   既然如此,她就更加坚定了锻炼的决心,“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不过我先试试看吧。”   事实证明,不管做决定的时候有多大的决心,等到真正需要实施的时候,人总是会犯懒。比如跑步这件事,巫洛阳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甚至都不是能不能坚持跑步,而是……早起。   上高中的时候,巫洛阳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的。   等到了大学,有课的时候,她姑且也还能每天早上七点起床。   但现在,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课程了,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毕业作品,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她的作息没有变成昼夜颠倒已经不错了,但基本上也是十点多才能起床。   十点多去跑步好像有点奇怪的样子。   特别是学校操场总是人来人往,就更显得她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为了跑步而定闹钟早起,似乎又显得很反人类。   夜跑似乎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但是巫洛阳往往一进画室,就会忘记时间。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了。那时学校已经宵禁了,外面没什么人,自己一个人出去跑步也挺傻。   所以她的跑步计划执行得断断续续,一周能有两天打卡成功就算多的了。   苏玉炯周末的时候过来,听到她抱怨,不由道,“要不然,我来督促你?”   “真的?”巫洛阳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我每天早晚也是要跑步的,就在植物园里,那边人少,安静。”苏玉炯说,“不过,如果你答应了,我会是最严格的监督者,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巫洛阳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毫不在意地说,“那当然,就是要严格才有用。”   对她来说,苏玉炯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对她很包容的前辈,脾气尤其好,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似的,自然不怕她严格。   不过等到计划真正开始执行,每天早上被苏玉炯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之后,巫洛阳终于觉悟了。   都说最喜欢听的歌别用来做闹铃,人也一样,再怎么温柔包容的声音,每天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电话里,魔鬼一样地督促你赶紧起床跑步,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遗憾的是,这时候想反悔,似乎已经迟了。   ……   又要整理敦煌之旅学到的东西,又要准备开始着手画那幅毕业作品,又要忙着早晚跑步锻炼身体,巫洛阳的生活一下子充实得有些过分。   所以虽然之前卖掉了一幅画,但是她也没怎么想过这件事,更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两幅画上。   事实上,她已经再次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所以又一次接到朱明月的电话,说最近又有人对她的画作感兴趣,想约她见一次面时,巫洛阳还是很意外。   不过一番考虑之后,她还是没有拒绝这次邀约。   艺术家既然要吃饭,要赚钱,那就不可能与世隔绝,总要有些人际交往的。   巫洛阳不是那种个性孤僻的天才,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就当是出去换换心情,结识一下新朋友。   到了约定的日子,巫洛阳提前一点到了餐厅,先见到了等在这里的朱明月。   朱明月对她很热情,“巫同学,好久不见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在敦煌,是去采风取材吗?为毕业作品做准备?”   “是的。”巫洛阳点头。   朱明月便道,“我现在已经开始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了。”   “希望不会让你失望。”巫洛阳笑道。   朱明月又问她在敦煌的感受,两个人都是专业的,谈起壁画的艺术表现形式,很有共同语言。特别是朱明月,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畅所欲言、直抒胸臆了。所以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她对巫洛阳一直念念不忘。   直到那位想要买画的顾客快要到了,朱明月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对话,开始叮嘱巫洛阳一些注意事项。   除了强调这位周小姐的挑剔之外,便是话里话外透露出自己在这单生意之中出的力,并且还暗示巫洛阳:几千块的生意当然不值得我这样费心费力,我都是为了你。   巫洛阳听懂了,总觉得有些微妙。   更微妙的是,一顿饭结束,合作谈妥之后,朱明月特意留下她,又提了一次签约的事,给巫洛阳画了一大堆听起来非常美好的饼。   然后话锋一转,突然说到了自己创业时的艰辛,又说自己那时候就是缺少一个伯乐,所以最后不得不妥协,成了满身铜臭的商人,但她不愿意看到巫洛阳也变成这样,说自己责无旁贷,一定会维护她“艺术家的纯洁”。   巫洛阳:“……”   她怕自己会错意了,还特意把这件事打了码,用“我有一个朋友”的方式,说给了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听,问她们朱明月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不就是那种霸道总裁泡妞的套路吗?”   “他这是想泡你吧?”   “No no no,你们都太天真了,这明明是想撩你但是不想负责啊!所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好听话来包装,将来想甩人了,就是另外一套说辞了。”   巫洛阳:“……可她是女的啊。”   同学怒而拍桌,“女的怎么了,你歧视女霸总吗?”   巫洛阳不知为何,在这句话里恍惚了一下。因为她听到“女霸总”这三个字,脑海里自然浮现的并不是朱明月的形象,而是苏玉炯。   不对,苏玉炯也不霸道,但就是有一种“大人物”的气质,让人油然生出敬畏,不敢轻易造次。   “我靠,你不会已经被骗了吧?”同学看着巫洛阳脸上的表情,十分担忧地问。   “什么?”巫洛阳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你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刚才那粉面含春的样子再说话好吗?”同学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那么单纯了,几句好听话就能骗到?”   巫洛阳心想,苏玉炯才不是只有几句好听话。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她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地跟同学对视,又在对方的视线中忍不住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对苏玉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巫洛阳说不清楚。她们是朋友、知己、忘年交,她本能地敬慕并且崇拜着对方,因为对方很有经验,总能给予恰当的建议。任何事到了苏玉炯那里,似乎都会变得游刃有余。   她总说自己不懂艺术和绘画,可实际上,巫洛阳的话题她总能接得上,巫洛阳想表达的意思她也总能听得懂。   她就像一棵树,伸展在外面,能被人看见的部分已经参天入云,令无数人仰望,可是她深深埋藏在土壤之下的根系,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人,巫洛阳很难不被吸引,很难不去靠近,很难不觉得喜欢。   她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友谊。   ——巫洛阳有很多朋友,但是毫无疑问,苏玉炯是特别的。   但是,要说这种感情是爱恋,似乎也不恰当。因为一直以来,苏玉炯给予她的感觉只有安稳,没有怦然心动。   这样想着,巫洛阳渐渐镇定了下来。   是的,她和苏玉炯的关系,最动人之处,就是它的坦荡。她们之间,无疑有着巨大的差距,无论身份、年龄、职业还是兴趣爱好,都差很多,可是彼此又都并不觉得这些会成为阻碍这段关系的存在。   它是那样地理所当然地存在着。   所以,巫洛阳也很坦然地对同学们说了苏玉炯给过自己的帮助,以及两人之间的来往。   “听起来倒是挺坦荡的。”一个同学摸着下巴说,“确实不像有那方面的意思。”   “没被骗就行。就是我总觉得,你这前后说的,怎么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前后本来就是两个人啊?”巫洛阳不解地望着他们,“我没有说过吗?”然后在对面异口同声的“你没有”中给自己挽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然后被镇压之。   ……   在这座城市下第一场雪之前,巫洛阳的毕业作品终于有了大致的雏形。   虽然还有很多需要细化的地方,但是已经能够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了。巫洛阳把画带去学校,给指导老师看了一下,得到对方的夸赞之后,才兴冲冲地邀请苏玉炯过来看画。   苏玉炯下了班就过来了。   那时天边彤云密布,大半片天空都被映出了一种奇异的黄色,那光从窗台照进来,正好落在窗前的画架上,为画中的女神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怎么说呢?”苏玉炯对着画架欣赏了半天,才中肯地说,“是符合我想象的女神。”   “是吗?”她这么一说,巫洛阳自己再去看这幅画,反而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她问苏玉炯,“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主题有点空泛?”   虽然是问苏玉炯,但她自己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苏玉炯见状,便没有打扰,任由她自己去想。巫洛阳就这样站在窗前,从暮色初露站到夜幕沉沉,直到楼下街道的路灯次第被点亮,这座城市在灯光之中再次变得辉煌,她才惊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欢呼,“下雪了!”   巫洛阳往窗外看去,借着暗淡的光,果然看到了片片飘落的洁白雪花。她不由得抬手去接,指尖碰到冰凉的窗户,才意识到自己和雪花之间还给了一层玻璃。   她毫不犹豫就拉开了窗户。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跟随而至的是清冽新鲜的空气,以及雪的气息。   “我知道了。”她回过头,看着已经隐入了阴影中的画架,“这幅画……就像我隔着玻璃窗户看雪花,视野是很清晰的,不伸手去触碰的话,几乎意识不到中间还隔了东西,但隔了就是隔了。”   她的主题是人与自然。   人与自然之间隔着玻璃,怎么能叫和谐共处?   巫洛阳大步走过去开灯,再回来仔细地看自己完成了一半的画。   就像苏玉炯评价的那样,是可以想象的画面、是可以想象的女神,但是太常规了,就会显得……平庸。   艺术可以奇诡、可以隐晦、可以疯狂,甚至可以谵妄,却绝不能平庸。   巫洛阳伸手将这幅画揭下来,正要将之揉成团,就被苏玉炯伸手夺了过去,“你要做什么?”   “唔……”巫洛阳稍微从那种冲动之中回过神来了,也意识到自己想毁了画的念头有些极端,不过她还是说,“这幅不合适,要重新画。”   “是吗?”苏玉炯垂头看着手里的画,过了一会儿才问,“那这幅画就送给我吧,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是半成品。”巫洛阳挠头。   “没关系。”苏玉炯将画收了起来,“我觉得很好。”   巫洛阳疑心她是在宽慰自己,但看苏玉炯的表情又不像,于是只好说,“要不然先留在这里,回头我画完了再给你。送一张半成品,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苏玉炯有些惊讶,“你还能画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巫洛阳说,“我刚才是有点冲动了,只是觉得它和我想的不一样……幸好被你拦住了,不然毁了画,我自己也会后悔的。”   “我还以为,艺术家会拒绝瑕疵品。”苏玉炯说,“不是有很多那种故事吗,不满意的作品全部毁掉,只留下精品,反而更值钱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是我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很珍惜的。”巫洛阳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而且,即使是知名画家,也不可能随便动笔就是一幅100分的传世名作,大部分时候,他可能只能稳定地画出90分甚至80分的画。可是你知道吗,100分还是90分或者80分,大部分时候不是画家自己决定的。”   “总之,这幅画我会好好完成的。”她从苏玉炯手里接过画纸,重新在画架上夹好,“不过,可能会慢一些。”   毕业作品没了,还得想新的。   “没关系。”苏玉炯摇头,又问,“你现在从头开始,时间上来得及吗?”   “有灵感的话肯定是来得及的。”巫洛阳说,“还有几个月呢。”   “那不用着急,慢慢来。”苏玉炯说。   巫洛阳笑着点头。   直到这个话题结束,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才突然感觉到冷。巫洛阳回过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开窗之后,忘记关上了。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窗户合上。   房间里没有了风,巫洛阳反而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凉意浸透。她搓了搓胳膊,跑到空调下面去吹热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苏玉炯有些担忧地问。   巫洛阳摇头,正要说话,先打了个喷嚏。   但她还是说,“我没事,就是突然冻了一下,暖和过来就没事了。”   她不仅觉得自己没事,还打算出去夜跑,被苏玉炯给按住了,向她保证一天不跑步,身体也不会变差。   结果第二天起来,巫洛阳还是感冒了。   头重脚轻,两个鼻孔都堵着,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力。这种状态,躺着更难受,巫洛阳艰难地爬起来,先找了体温计,量了一下,确定没有发烧,这才送了一口气。   没有发烧,那就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就好。   但是巫洛阳才搬到画室来不久,也没有在这里生过病,家里根本没备有感冒药。她只好走到沙发上坐下,用手机点了个药店的外卖。   结果大脑昏昏沉沉的,等药的时候差点儿又迷糊过去,还是因为身体感觉冷,才及时惊醒。   药正好送到了,巫洛阳烧了热水,吃了药。眼下这种状态,别说画画或者做别的了,就算玩手机她都没心思,巫洛阳虽然难受,但最终还是回床上躺下了。   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整天,巫洛阳也说不清中途有没有睡着,反正脑子始终是混沌的,只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腹部突然有一种类似灼烧的感觉,巫洛阳瞪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胃在抗议——她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对于巫洛阳而言,饿肚子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因为她除了画画之外,还很爱吃、会吃,并且一直秉承着只有将自己的三餐安排好,别的是爱情才能做得顺畅的理念。   但是现在,虽然脑子里想着该起来煮点东西吃,身体却懒洋洋的不想动。   巫洛阳迟疑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点外卖。   感谢发达的现代科技,感谢勤劳的外卖小哥。   点完外卖,巫洛阳又迷糊了一会儿,直到突然听到外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脑子里先是模模糊糊地想:应该是外卖送来了。然后又在某个瞬间惊醒,外卖送来了也应该是敲门或者按门铃,又没有钥匙,怎么会直接开门进来呢?   难道是……   不等巫洛阳转得十分迟钝的脑海里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六,卧室的门也被推开了。   她转过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暗淡的光,看清楚了来人。   是苏玉炯。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继而莫名地生出了一点委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等待其实只是她的错觉,事实上,苏玉炯从开门到走到床边,也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她弯下腰,伸手在巫洛阳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一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巫洛阳更加委屈了,眼眶微微潮湿,很轻地“嗯”了一声。   幸好感冒之后本来就有很重的鼻音,应该听不出来她的情绪。   “怪我。”她听到苏玉炯说,“早上本来想叫你起床跑步的,但想着你昨天心情不好,又有点着凉,休息一天也好,就没打,所以才不知道你生病了。”   白天她总是很忙,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以前都是巫洛阳主动联系她,主动找话题,她得空了就回一条。所以一开始,苏玉炯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即使没有消息,也只以为是巫洛阳心情还没有恢复。   直到下班时看到手机,才发现一整天,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这是自她们认识以来——应该说,自从巫洛阳邀请她来画室参观之后,便从未有过的事。   她在床头坐下来,按在巫洛阳额头上的手微微上移,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是不是很难受?”   在一片黯淡的光影里,巫洛阳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眉微微皱着,唇也抿得紧紧的,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和善,满眼担忧地看着巫洛阳,像是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巫洛阳觉得自己晕眩得更厉害了,心跳也开始加速。   分不清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她闭上眼睛,抬手按住苏玉炯放在自己头上的手。   “我好难受啊。”她小声地抱怨着,“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巫洛阳平时总是在通讯软件里口无遮拦,姐姐长姐姐短,可是当面说话,或者是打电话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叫过这个称呼。大概因为两个人说话,目标是很明确的,不用特意称呼也知道是在对谁说,就不好意思开口。   但是现在,她生病了。   生病的人理应拥有特权。 第283章 我喜欢年轻的(4) ◇   ◎她躲得越快,越干脆利落,反而越是说明她也像自己一样,心动了。◎   巫洛阳搬到画室来住,有一段时间了。   如果要她评价独居生活,那只有一个字:爽!   不用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不用考虑室友的作息安排,不用跟人磨合生活习惯,连听歌看剧都可以直接外放!   巫洛阳虽然是性格比较活泼外向的那种,但是让她静,也能静得下来。而且她很会自娱自乐,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再加上忙,需要专心画画,也没有时间去应付人际交往,种种考虑下来,独居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人总有脆弱的时候,譬如此刻,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关心她,认真为忽视她的事而道歉,就让巫洛阳心底的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泄而出。   鼻尖发酸,眼底发湿,但是巫洛阳完全忘记了觉得丢脸,她紧紧抓着苏玉炯的手,像是从这个动作里获得了无尽的安心,忍不住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怪我。”苏玉炯还是这样说,声音轻而温柔,耐心地问她,“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巫洛阳睁开眼睛看着她,她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显得更小了,耍赖一般地说,“我不想去。”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其实还是有理智的,知道去医院对自己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又实在忍不住任性一下,于是只能再心里想:她再劝五……不,三次,我就答应。   但苏玉炯没有再劝,她问,“有发烧过吗?”   巫洛阳轻轻摇头。   苏玉炯又问,“那药呢,有没有吃过?”   “吃过了。”提到这个,巫洛阳更委屈了,连声音里的鼻音都变得更加明显起来,跟苏玉炯告状,“没用,吃完更难受了。”   “真可怜。”苏玉炯摸了摸她的脸,继续问,“吃饭了没有?”   巫洛阳终于心虚了,她本来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玉炯看,此时慌忙地垂下眼睛,“……没有。”   “早餐和午餐都没吃?”苏玉炯猜测道。   巫洛阳很小幅度地点头,同时抓紧了苏玉炯的手,迅速认错,“我知道错了,姐姐别生气。”   “不怪你,你生病了,不想折腾这些也正常。”苏玉炯却神色如常,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说,“下次要告诉我。”   “我说了,姐姐就会来吗?”巫洛阳问。   “嗯,你说了,我就来。”   巫洛阳又开始晕眩了。   她难耐地闭了一下眼睛,叫苏玉炯,“姐姐……”   “嗯?”   “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巫洛阳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让她的心完完全全地因对方而柔软成一汪春水,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苏玉炯又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便要收回手。巫洛阳心一跳,连忙用力抓住,抬眼去看她,满脸都是怕她就此离开的紧张。   “我打个电话。”苏玉炯笑着说。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没有再强行收回这只手,而是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在这边的大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陶特助打电话,请她安排一个医生上门来看诊。   巫洛阳应该只是着凉感冒,也没有发烧,不过是症状有些严重,也没到一定要去医院的程度,不过还是让医生来看一下比较保险。   巫洛阳在一边听着,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不由得开始发热。   其实她也知道,苏玉炯既然来了,就不会这样丢下她离开,可是那一瞬的心慌却是切实的,所以她还是仅仅抓着苏玉炯的手。苏玉炯看了她一眼,又交代陶特助安排,送一些适合病人的清淡饮食过来。   打完电话,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了。   只需要等——等医生到了,或者晚饭送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谁都没有提开灯的事,任由静谧和一种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直到敲门声响起,两人才猛地回过神来。巫洛阳触电一般收回抓着苏玉炯的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仍盯着她看。   “我去开门。”苏玉炯抬手拍了拍她,轻声说。   她站起身,“啪”的一声按亮了卧室的灯,又看了巫洛阳一眼,出去了。   巫洛阳被突然的灯光晃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她把手按在胸口,闭上眼睛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只觉得这过于明亮的光,似乎将许多原本藏在暗夜角落里的东西照得无所遁形。   先到的是医生,她给巫洛阳做了检查,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输液,便开了新的药,拎着箱子离开。   正好饭也送到了,苏玉炯便道,“先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再吃药吧。”   又问巫洛阳,“你想在床上吃还是起来?”   巫洛阳惊恐地坐起身,“我起来吃。”   她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绝症,躺在床上吃饭,也太夸张了。   苏玉炯出去,将饭菜拿出来摆好,巫洛阳也洗漱完毕,两人便一起坐下来吃饭。陶特助很有心,虽然是清淡的粥和汤水,但是里面放的材料很多,虽然没有重油重料,但食材种类太多,味道自然也很丰富,并不会觉得寡淡。   巫洛阳本来没什么胃口,等尝出了味道,便开始觉得饿了。   吃饱喝足,那种生病带来的低落、脆弱和难受,似乎都跟着变淡了不少。她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看着苏玉炯收拾残局。   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混不吝的词来。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还是贾宝玉对紫鹃说的版本。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她不由脸颊爆红,连忙抬手捂住脸,倒在了沙发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继续看苏玉炯忙碌。   这确实不像是苏玉炯应该做的事。   或许也正是因此,当她为自己伸手去做这些琐事时,巫洛阳才格外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受。   巫洛阳你何德何能?   正发着呆,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巫洛阳正要坐起来,那边苏玉炯已经快她一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递到了她手边。巫洛阳于是继续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沙发上查看消息。   是朱明月发来的,说她的第二幅画终于卖出去了,虽然中间有不少波折,但幸好有自己在中间大力周旋,最终还是成功交易。而且这一次的价格涨了,比上次多卖了八千块。   这涨的不是一幅画,而是巫洛阳本人的身价。   要说巫洛阳不高兴,那是假的,但是朱明月言辞之间那种邀功的意味太明显,反而让她的高兴打了许多的折扣,只觉得腻味。   刚刚认识的时候,没觉得朱老板是这样的人啊……那时候只觉得她作为一名的校友,虽然没有在绘画事业上更进一步,令人惋惜,但开画廊和书画公司,却能够为后辈们带来更多的机会,实在是所有人的榜样和典范。   没想到接触得多了,居然会是这种画风。   幸好只拿了三幅画给她,等到都卖出去,应该就不用应付对方了。   巫洛阳这么想着,安详地放下手机。眼角余光扫过正在系垃圾袋的苏玉炯,之前曾经跟同学讨论过的那个话题突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想起那个时候,她还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跟苏玉炯之间是非常纯洁的知己情,巫洛阳就忍不住想捂脸。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已经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纯洁”了。   可是,苏玉炯又是怎么想的呢?   巫洛阳完全看不出来。   她对自己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巫洛阳相信,苏玉炯绝不会对任何人都这么好。她的时间那么宝贵,能让她这样为自己亲力亲为地处理所有的琐事,不能不让巫洛阳高兴自得。   可是,也仅只如此了。   巫洛阳连自己对对方的感情,都还懵懵懂懂,无法说得非常清楚,何况是去剖析苏玉炯本人?   那边,苏玉炯在将茶几擦了三次之后,终于放下抹布,去洗了手。   她走到巫洛阳面前,正在沉思的人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看到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有些不情愿地问,“你要回去了吗?”   “我明天再来看你。”苏玉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   巫洛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了。   她骤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心情变好,并不是因为吃到了美味的食物,只是因为苏玉炯在陪她吃饭。   不过她也知道,苏玉炯很忙,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再说,她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就算要留人,也没有苏玉炯能睡的地方。   跟她睡一张床,她倒是不介意——或者不如说是有点期待,但总觉得这样的要求对苏玉炯来说,是有点冒犯的。巫洛阳心底虽然蠢蠢欲动,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仰起脸,一直看着苏玉炯。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全心全意地在信赖苏玉炯。   被她这样看着,苏玉炯原本要走的脚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动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一下巫洛阳的头,又用力按了按,才问,“要不要到我那里去?”   “嗯?”巫洛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惑的询问。   苏玉炯说,“你这里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反正现在病着,应该也没法画画,不如到我那里去住两天?家里有人打扫卫生做饭,你就不用自己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回来。”   “可以吗!”巫洛阳确认似的问,语气里的雀跃几乎没有掩饰。   “当然可以。”苏玉炯笑了起来,“我家里房间多,住得下你。”   “那我们走吧。”巫洛阳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站在苏玉炯面前,有些迫不及待地看着她。   苏玉炯打量了她一下,抬手将被丢在沙发上的厚毯子捡起来,披在她身上,说,“外面下了雪,风也冷,披上这个吧,免得吹了风,病情加重。”   巫洛阳乖乖裹好毯子,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   苏玉炯拿上了自己的东西,还有医生刚刚留下的药,问她,“还有什么要带的?”   巫洛阳正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明明只是暂时搬去苏玉炯家住几天养病,但她却有种自己要跟对方一起去浪迹天涯的刺激感,闻言大声说,“速写本!”   苏玉炯帮她拿过来,又问,“确定没有别的要带了?”   巫洛阳用力摇头,有手机,有速写本,她就不需要别的了。   她看着苏玉炯,满脸的“快带我走吧”。   苏玉炯忍不住又想笑,走去关掉家里的电器,才摸摸她的头发,说,“走吧。”   ……   出了门,巫洛阳才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昨晚那场雪下了整整一夜,早起时整座城市都已经被一片洁白所覆盖。现在虽然说道路上的雪都已经被市政清扫干净了,但路边却还是有不少可以观赏的景色。   巫洛阳有些遗憾,“好不容易下雪了,可惜不能去植物园写生。”   雪景她也是很爱画的。   “今年的冬天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机会。”苏玉炯安慰她。   巫洛阳想想也是,便暂时将这个念头丢开了,开开心心地欣赏沿路的风景,连自己暂时没法玩雪这件事,也不觉得郁闷了。   一路到了苏玉炯住的地方。   上楼进了门,巫洛阳一边打量家里的装饰,一边有些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霸道总裁,都是住在大别墅里的,多气派!家里再请上十几个专业的服务人员,进出都有人喊‘苏总好’。”   苏玉炯被她逗笑了,便解释道,“之前住的是别墅。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家里只有一个司机和一个阿姨,其他的都是跟第三方公司合作,他们定期派人过来打扫卫生、修理草坪、维护花园之类的。”   巫洛阳有些好奇地问,“那怎么不住了?”   “唔……”苏玉炯微微一顿。   “不方便说吗?”巫洛阳有些失望,“那……”   “没什么不方便。”苏玉炯失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前阵子才刚刚分手。”   巫洛阳立刻就听懂了。那座房子留下了太多与对方在一起时的回忆,所以才要搬出来。   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让你多嘴,问什么问,这该死的好奇心!   第一次听苏玉炯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只是纯然的惊讶,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也会在感情上失利。然而此刻再听苏玉炯提起,巫洛阳的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她像是终于意识到,苏玉炯今年四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一张白纸,甚至可能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   她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她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巫洛阳都想知道,又都不想知道。   想穷根究底,挖出她的前任们的所有资料,了解她和他们相处时的所有细节,再将自己也放到天平上,跟那些人比个高低。   却又怕知道,那些自己未曾参与的过往原来也如此甜蜜美好、刻骨铭心。   巫洛阳用力抿着唇,忽然恍悟地想到,原来我也会嫉妒。   ——原来这就是嫉妒。   抬眼对上苏玉炯的视线,巫洛阳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在这一刻,她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笑着说,“其实小房子也挺好的,太大了的话感觉会很空。”   苏玉炯笑了一下,“走吧,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巫洛阳跟在她身后上楼,这才意识到苏玉炯的房子虽然是高层建筑,却一点都不小,内部是复式的结构,楼上楼下一共四个房间,还有三个卫生间,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储藏室,此外还有阳台和露台。   巫洛阳:……打扰了。   楼上三个房间,一个是主卧室,一个是苏玉炯的书房,最后一个客房,就是巫洛阳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客房有一个大大的飘窗,巫洛阳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自己的毯子走过去,在上面坐下。   “困不困?”苏玉炯去自己的房间里拿了全新的睡衣、浴巾之类的东西过来,问巫洛阳,“要休息一下吗?”   巫洛阳不想睡,好不容易来到苏玉炯的地盘,她的精神正处在亢奋之中,很想到处巡视一下,增加对对方的了解。但是听到苏玉炯这句话,身体自动地打了个呵欠,让她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苏玉炯笑了一下,“洗个澡,早点睡吧。病人就应该早点睡。”   “哦。”巫洛阳应了一声,乖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抱着的东西接过来,“那姐姐你也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苏玉炯点头,但还是跟着进了卧室,给她指点了里面的所有布置,这才离开。   巫洛阳洗了个热水澡,洗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全然不知中途苏玉炯还来看过她两次。   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巫洛阳连忙坐起来,捞过手机看时间。也才七点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晚。应该是因为下雪了,才显得天很亮。   这一觉睡了很久,但是她的状态却好了很多。   巫洛阳感受了一下,发现头已经不疼了,鼻塞的情况也减轻了很多,只有一只鼻孔有轻微堵塞感。坏消息是,嗓子开始发痒发疼了。但不管怎么说,比起昨天那种头重脚轻,连起床烧水喝都不想动的状态,她现在的精神算得上不错。   算是个好消息。   巫洛阳这么想着,下了床,正准备换衣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自己只拿了手机和速写本,就十分豪迈地对苏玉炯表示别的都不用带了,所以……她根本没有衣服可以换。   “生病误事啊。”巫洛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但是转念想想,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苏玉炯也不会邀请她到家里来住,那她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了。   如此一想,便暂且原谅了昨晚脑子不清醒的自己。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很轻的两下,但巫洛阳还是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门外会是什么人,于是连忙要出声,谁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她以为的提高声音的一句“请进”,说出来却如同蚊蚋。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还要再开口时,苏玉炯大概是以为她还没醒,直接推门进来了。   看到正在按着喉咙轻声咳嗽的巫洛阳,她连忙快步走过来,“嗓子怎么了?”   “哑了。”巫洛阳小声说。   声音果然很粗,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苏玉炯不由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家居服递给她,“在家里穿这个吧。先洗漱了出去吃早餐,然后把药吃了。”   然后才打量了她一下,说,“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嗯。”巫洛阳伸手接过衣服,那一瞬,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一边,就直接双手抓住衣摆往上一扯,将身上的睡衣脱了下来。   苏玉炯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匆匆丢下一句“不用着急”,就脚步凌乱地走了出去。   巫洛阳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从中看出了几分狼狈,这才高兴起来。   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她自己也脸红得厉害,心脏怦怦乱跳,但是巫洛阳一点都不后悔这个突然的试探。虽然这也可能只是苏玉炯的礼貌和修养,但她可以当做是因为苏玉炯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之后饭桌上的气氛都很古怪。   好在家里不止她们两个,还有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王姨在。她有自己的家,所以除非必要,晚上不会在这里住,只在白天过来。   对王姨来说,这份工作是比较轻松的。因为苏玉炯并不难伺候,而且又很忙,中午是肯定不会回来吃的,晚上也经常在外面吃,她需要做的事自然就少了。   所以苏玉炯对她说,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在家里暂住几天,请她多帮忙照顾,王姨满口答应。   这回,在餐桌上,她就跟巫洛阳聊了起来,让另外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苏玉炯就匆匆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巫洛阳要帮王姨收拾桌子,被拒绝了,只好回到房间里,坐在飘窗上,翻开自己的速写本。   这场病来得很突然,但是反而给巫洛阳提供了新的灵感。   她抱着速写本,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昨天晚上,苏玉炯披着月光来到自己身边时的场景——在巫洛阳的记忆里,一遍一遍将这个场景复现、美化、修改,并且加上了许多的滤镜,最后成型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这让巫洛阳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她本来是想以苏玉炯为原型,创造一位虚构的花神,因为苏玉炯是人。   然而这样虚构出来的角色,却始终有些空泛,不够打动人。   现在,巫洛阳却有了新的想法。   她之前觉得苏玉炯不是神,但苏玉炯为什么不能是神?   神是什么?神本来就是人类幻想出来的某种概念,然后再将这个概念依托到某个具体的形象上去。那么,这个形象为什么不能是苏玉炯?   至少,在这个经过记忆无数次美化的画面之中,巫洛阳认为,那一刻的苏玉炯,对自己来说,就是拥有某种神性的。   她是月神,是爱神,是美神,是花,是雪,是风,是世间一切美好的集合。   巫洛阳低下头,翻看自己手中的速写本。这个本子是活页的,可以不断往里面添加纸张,所以在巫洛阳的努力下,它已经变得越来越厚了,是一本厚厚的大部头。   但巫洛阳没有半点不耐,她翻开速写本,从第一页开始看。   苏玉炯,苏玉炯,还是苏玉炯。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画苏玉炯的本子。从她允许巫洛阳跟在她身边观察她的那一天起,一直画到现在。   虽然没让对方给自己当过人体模特,但是巫洛阳敢说,自己对苏玉炯的身体的了解,应该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要更深,就连苏玉炯的医生,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她画过苏玉炯的手,胳膊,腿,鞋子,头发,耳朵,脸……任何一个细节,她都反复描摹。   巫洛阳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奇怪,她忍不住想,我竟然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我爱她。   看看这些画吧……巫洛阳画过很多人,所以她才知道这些画有多不一样——其中的每一幅,都是用爱的笔触描绘出来的,越到后面,就越明显。可她自己却当局者迷,始终没有醒悟。   也许从在植物园里第一眼看到苏玉炯,并且因为她而生出绘画灵感的瞬间,她就已经在爱她了。   好在现在明白了还不晚,或者说刚刚好。   巫洛阳一张一张翻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张。那是前几天才画的,苏玉炯坐在她的沙发上,正在低头削一个橙子。   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其实苏玉炯也一早就在事无巨细地照料她了。   她的视线在这幅画上停驻了良久,终于将之翻过去,露出下面空白的纸页。   巫洛阳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开始勾勒线条。   那幅画面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并且越来越清晰,只是将它“复现”出来,对巫洛阳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很快,纸上就出现了一个新的苏玉炯。   她蹲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要触摸什么,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束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脸上的表情照亮。   她在笑。   浅淡的、温柔的微笑。   她的眼睛注视着画面之外,眼底似乎也含着笑意。   即使没有画出周围的环境,看到这幅画的人,也一定能够轻易地领会到画家想要传达的情绪。   巫洛阳的指尖在这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才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她蜷起手指,将速写本合拢放在一边,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开始盯着窗外出神。   ……   苏玉炯很快就察觉到了巫洛阳身上的变化。   因为太明显了。   她和巫洛阳的关系一直很好,从认识到现在几乎没有起过任何龃龉,彼此都视对方为很亲密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在这之前,她们会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分享生活中遇到的美好的东西,偶尔也会有肢体接触,却都不会太过亲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吃个草莓,巫洛阳还要把盘子放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捻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怎么了?”对上她打量的视线,巫洛阳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有超过的地方,无辜地看着苏玉炯。   但苏玉炯很难无动于衷,她把头退开了一些,说,“我自己拿吧。”   “不嘛。”巫洛阳说,“姐姐不是也给我削过苹果橙子吗?现在就让我来为你服务一下吧。”   说着,又将草莓往前递了一下。   离得太近,苏玉炯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那股草莓的甜香。   她看看巫洛阳,又看看眼前的草莓,最终还是无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打算伸手去接。   巫洛阳却敏锐地避开了,“姐姐上了一天的班,辛苦了,不用自己动手,我来喂姐姐吃吧。”   苏玉炯只能庆幸王姨做完晚饭就回家了,没有留下来,要不然看到这样的场景,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虽然王姨已经为她工作多年,也在别墅服务过,早就已经知道她的性向,但是……巫洛阳可是比她小了整整二十岁,普通人结婚生子早一些的话,这个年纪都能当巫洛阳的妈了。   即使是她身边的人,知晓她的人品,骤然听说这样的事,恐怕也难免惊愕吧?   更不用说外面的汹汹物议了。   巫洛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玉炯却不能不恪守底线,不让两人的关系向着难以挽回的方向崩盘。   所以她最终还是握住了巫洛阳的手腕,将那颗草莓接了过来,动作和语气都很坚决,“我自己可以。等我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你再来照顾我吧。”   巫洛阳听到这句话,神色不由微微一变。   她现在对苏玉炯满是爱恋的心思,当然听不得这样的话,甚至不敢想那样的场面。   苏玉炯见状,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就是这样。她们的青春和朝气很讨人喜欢,跟她们待在一起,往往会让人忘记自己的年纪,好像一下子也变得年轻了。可是,也有时候,她们是这样的无知无畏、横冲直撞,叫人担心不已。   虽然张爱玲曾经写过:“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   可是作为年长者,她已经明白了撞到头破血流的痛苦,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巫洛阳再去撞那堵南墙?   这样想着,苏玉炯听到巫洛阳说,“我会的。”   她微微愕然,抬头看去,便见年轻的女孩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重复道,“我会的。”   苏玉炯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是在回应自己之前的那句话——等苏玉炯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她会来照顾她的。   不知为何,仅仅只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苏玉炯就觉得眼眶微微一热。   在这一刻,她完全地理解了朱明月的选择,也终于对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释然了。   “那你要加油啊,洛阳。”她很温柔地说,“得变成更厉害的大人才行。”——即使最后没有做到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苏玉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去,避开巫洛阳坦荡的视线,咬了一口手里的草莓,却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在苏玉炯四十年的人生之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因为每一件事她都会尽力去争取,就算最后没有得到,也并不视之为遗憾——何况她也很少有什么是争取不到的。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古诗中所描绘的那种心情。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   恨不生同时。   幸好,四十年的修行,已经足够她将自己脸上的表情维系得天-衣无缝。她匆匆站起身,对巫洛阳说,“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先去书房了,你早点休息。”   巫洛阳没有说话,显然情绪也受到了影响,但苏玉炯此刻却无暇去安慰她了。   也许……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也许是时候跟巫洛阳稍微疏远一些了,免得对方因为自己而踏入歧途。   ……   苏玉炯突然出差了。   巫洛阳第二天起床后,从王姨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笑出了声。   对上王姨像看傻子一样的视线,她才连忙抿住笑,说,“姐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的。早知道的话,我也好起来送一下她。”   “可能就是怕你起来送吧。”王姨随口揣测道。   “嗯……”巫洛阳又笑了一下,然后用力抿住,“算了,姐姐也是为了我好。”   “是这么回事。”王姨点头赞同,“这些年来,我还没见过小苏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呢。”   巫洛阳闻言,忽然问,“王姨你在姐姐身边工作多久了?”   王姨说,“有十多年了。”   “哇,那你岂不是见过她以前的对象?”巫洛阳像是不经意般,用好奇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王姨擦桌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几乎是无意识地撇了一下嘴角,虽然嘴上只简单说了一句“是见过的”,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但巫洛阳能感觉到,她对那一位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这就很奇怪了。   因为王姨对自己很热情,巫洛阳本以为这是看苏玉炯的面子。那么,苏玉炯的恋人,不是更值得重视吗?   可看王姨的态度,似乎并不是这样呢。   不过转念又想,是那个人背叛了姐姐,王姨肯定也是知道的,当然不会对对方有什么好印象。   巫洛阳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总算将心底的那点纠结放下了。   也许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但那终究已经过去了。而且又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想来苏玉炯总不至于还会怀念。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特别在意。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她将要拥有的,是苏玉炯的未来。   是的,将要拥有。   经过了一晚上的沉淀之后,此刻,巫洛阳对于这一点已经无比笃定了。或者如果还有一点点迟疑,也因为苏玉炯这个躲避的姿态,而变得笃定。   如果姐姐心里光风霁月,对自己没有任何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愫,那又何必在昨晚那样之后,着急忙慌地躲开自己呢?   她躲得越快,越干脆利落,反而越是说明她也像自己一样,心动了。   巫洛阳甚至能够猜到苏玉炯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两个人各方面的不相称。   这样的不相称,在她们做朋友的时候,似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可是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就成了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坎。   而其中绝大部分的压力,都会落在苏玉炯身上。因为她所要承担的风险,比巫洛阳要大得多。   这种风险,指的不仅是她们的恋情失败,也包括她们的恋情成功。   失败了,当然没什么好讲的。苏玉炯毕竟还是个女霸总,也不至于会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就要生要死,反而会轻松一些。但成功了呢?十年后、二十年后,四十年后……   一辈子很长,但对苏玉炯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大半,她不能不去考虑未来。   所以,是为了对巫洛阳负责任,她才选择了逃避和疏远,直接将这段感情斩断在开始之前。   所以巫洛阳一点都不生气。   苏玉炯昨晚说的那句话,她听进去了。   也许,等她成长得更多,变成真正可靠的大人之后,苏玉炯心底的迟疑、肩上的压力,就会减少很多。为了这个,巫洛阳也会一直努力的。   既然苏玉炯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她,她也就不去逼迫对方,又住了一天之后,就搬回了画室,开始正式着手完成自己的毕业作品。   说句题外话,这几天朱明月还给她发了挺多消息,话里话外是想约她出去吃饭,谈一谈之后的发展路线,都被巫洛阳推掉了。就连朱明月用她卖画的钱做理由,说有些手续需要耽搁一阵子,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把手里的这幅作品完成。   这一忙,就忙到了过年。   中途苏玉炯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送了一些王姨做的饭菜,甚至连她的画也没看。   巫洛阳本来不生气的,都被她弄得有点生气了。不过眼下她手感正好,每天都在埋头画画,暂时顾不上处理这件事,就让苏玉炯继续当鸵鸟吧。 第284章 我喜欢年轻的(5) ◇   ◎“我喜欢比我小的,这一点,朱小姐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再怎么逃避,像是过年这样的日子,苏玉炯总不可能还继续工作。   员工们放假,她作为老板,自然也要休息。   虽然像苏家这样的大家族,过年肯定会有诸多安排。不过苏玉炯父母早已过世,家里已经没有能管她的人了,她个人又经营着一家大企业,是整个苏家上下三代最出众的一个,在家族中自然就地位超然。那些安排别人一定要去,她却可去可不去。   而苏玉炯一般都是不去的。   通常来说,除了大年初一的聚餐,其他的活动她都不参与。   所以假期的时间,只能自己安排了。   常年忙碌的人,一旦闲下来,就难免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加上连王姨都回家去过年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便愈加冷清。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苏玉炯自然常常会想到巫洛阳。   如果是从前,她早就去找巫洛阳了。两个人待在一起,怎么也比自己一个人有意思。   但现在,心里的顾忌太多,苏玉炯反而不敢随意行动。   其实她最怕的,还是巫洛阳太勇敢、太无畏,什么都不顾直接将事情挑破。那样,她们就连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也无法保持了。   不过即使是要避开对方,在大年夜这样的时候,苏玉炯也还是不能完全丢开不管。   为了准备毕业作品,巫洛阳早就提前跟家里打了招呼,今年过年不回去了。这一点,她是早就跟苏玉炯提过的,苏玉炯怎么也不可能丢她一个人在画室里过年。   所以到了这一天,当苏玉炯接到巫洛阳的电话,邀请她过去一起吃饭时,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不过苏玉炯还是想方设法在家里磨蹭到了下午,直到巫洛阳三催四请,才开车前来。她的计划是,吃过晚饭,看个节目,过了十二点就告辞离开,短短几个小时,又是大过年的,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吧?   过年到别人家去拜访,自然不能空手。   苏玉炯从王姨帮忙准备的一堆年货之中,挑了一大袋的半成品菜肴和一大袋的零食,拎着过去。   到了这里才发现,虽然是出租屋,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巫洛阳的准备也非常充分。大门外贴着对联和门神,窗户上贴了窗花,家里的门上则倒贴着福字,墙上挂着年画和年历,天花板上垂下两排红灯笼,整个房子处处充斥着喜庆的味道。   来开门的巫洛阳身上穿着围裙,戴着袖套,手上沾满了面粉,一看就知道之前正在厨房忙碌。   “你来得也太是时候了。”看到苏玉炯,她立刻就笑了起来,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在那里留下了一条淡淡的面粉痕迹,一边侧身让路,一边对苏玉炯说,“我饭菜刚刚弄好,等我揉完面就能开饭了。”   苏玉炯进了门,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从鞋柜里取拖鞋时,她又说,“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   “王姨准备的。”苏玉炯说,“怕我过年饿死,所以菜都提前处理好了,放在冰箱,只要热一热煮一煮就能吃,很方便。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拿一些给你。还有一包是零食,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辛苦啦。”巫洛阳笑了一下,“那你自己坐一会儿,我先去揉面。”   “怎么现在揉面?”苏玉炯问。   巫洛阳说,“晚上要包饺子的呀!面揉好了要醒一两个小时,包出来的饺子才好看又好吃。”   苏玉炯露出恍然大悟+惊叹的表情,“原来是这样,这些我都不知道。”   巫洛阳抿唇笑了起来。   她才不会说,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以前在家的时候,有老妈在,自然不用她自己动手做饭。从家里出来上学,也都是吃食堂或者出去吃。虽然看得不少,但今天其实是她第一次动手。   做这一桌子菜,她不仅搜索了大量的菜谱,还给老妈打了视频电话,在对方的指导下操作。   幸好她知道,苏玉炯肯定不会来得太早,所以才能顺利在对方登门之前就把饭菜都准备好。   巫洛阳回到厨房,把面揉好,用湿毛巾盖上,洗了手,将两个还在蒸的菜关了火,就开始上菜了。苏玉炯见状,连忙走过来帮忙。看到灶台上满满当当的菜色,她不由有些吃惊,“怎么那么多?”   “过年嘛!”巫洛阳笑,“当然要吃得丰盛一点。”   “剩下的怎么办?”   “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咯。”巫洛阳说,“好在这个天气,也不怕放坏了。”   “你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苏玉炯不赞同地皱眉。   巫洛阳坐在对面,闻言托腮看着她,笑问,“那你要不要过来帮忙一起吃?”   苏玉炯不说话了。   巫洛阳也没想过一句话就让她妥协,不在多说,只催促她夹菜,“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苏玉炯低头吃了一口菜,点头道,“还不错。”   “真的吗?”巫洛阳笑了起来,直到这时候才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下厨做饭。这样看来,我在这上面的天赋还不错嘛!将来要是靠卖画养不活自己,我就去你家里做保姆吧,姐姐要吗?”   “不要胡说。”苏玉炯忍不住道。   巫洛阳不以为意,继续劝菜。   也不知道是巫洛阳的手艺确实不错,还是怕剩菜太多巫洛阳要连吃几天,总之,苏玉炯这顿饭难得地吃撑了。遗憾的是,即使她如此努力,桌上的菜也只是少了很不明显的一点。   饭菜是巫洛阳做的,苏玉炯便主动揽了洗碗的活计。虽然她没有做过这些,但又不是生活白痴,照葫芦画瓢,不至于做不了。   但巫洛阳却以“不能让客人干活自己却在旁边看着”为由,要跟她一起洗。   这时候再说“那你洗吧,我去休息”似乎也很不合适。   于是苏玉炯就只能跟巫洛阳并排站在水池前,一个用洗洁精清洗餐具上的污垢,一个用清水冲洗掉残留的洗洁精,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沥水。洗完了,再一个用干净的抹布擦干餐具上的水渍,另一个将它们一一在消毒柜里摆放好,开机消毒。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分工合作,可以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即使是洗碗这样的工作,似乎也不显得枯燥无趣了。   苏玉炯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知道巫洛阳为什么要让自己体验这些,也确实从中体会到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快乐,可是……   心底的那些顾虑,却并不会因此就消散,只会让她的心情更加纠结。   好在巫洛阳没有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两人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看看电视节目,吃吃零食和水果,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考虑到两个人都是新手,所以巫洛阳打算提前开始包饺子,这样就算之后出现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处理,不至于折腾半天没得吃。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擀出来的饺子皮不怎么均匀,也不是圆形,虽然包出来的饺子造型多少有点诡异,完全看不出像个什么,中间还有几个饺子皮包破了,只能再糊一张上去……总之,饺子还是顺利包好了。   时间跟巫洛阳估算的差不多,包完之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就快十二点了。   巫洛阳去厨房下了饺子,端出来时,电视里的主持人们正在倒数。   “新年快乐。”巫洛阳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苏玉炯面前,对她道。   隔着蒸腾的热气,苏玉炯看到她年轻的脸上露出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突然心酸了一下。   不知道在巫洛阳二十年的人生之中,自己是不是唯一的挫折,又会不会成为让她的笑容蒙上阴霾的存在?明明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唯一想要的,就是对方能够开心。   “新年快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   电视里在合唱《难忘今宵》,苏玉炯心想,这个除夕夜,她也一定不会忘记。   ……   吃完饺子,苏玉炯就准备告辞离开。   但巫洛阳立刻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游戏机,“姐姐陪我通宵打游戏好不好?自从开始准备毕业作品,我好久没玩过了。难得过年嘛,就是要放纵一下。”   她仰起脸,看着已经站起身的苏玉炯,“好不好,姐姐?”   苏玉炯垂眸看着她,心想无论是谁,被她这样看着,应该都不可能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吧?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嘴里说,“我从三十岁之后,就没有通宵过了,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有精力。要是中途睡着了,你可不要失望。”   “绝对不会!”巫洛阳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然后又蹭到苏玉炯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说,“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苏玉炯把人推开,“坐好。”   “好咯!”巫洛阳听话地松开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将游戏手柄拿到手里,分给苏玉炯一个,“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苏玉炯伸手接过,巫洛阳正要启动游戏,又突然想到什么,跑去冰箱里拿了一些花花绿绿饮料过来。   见苏玉炯看过来,她笑嘻嘻地将手里的七八个瓶子都放在茶几上,“想喝的太多了,各种口味都买了一些,都试一试,看看哪个更好喝。”   苏玉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见瓶身上画着各种水果,名字写的也是果味饮料,便也不再关注。   两人正式开始游戏。   苏玉炯没怎么玩过这些,好在规则并不复杂,在巫洛阳的解说下,很快就理解并掌握了。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她也慢慢体会到了游戏的乐趣。现实之中有太多的阻碍和无奈,游戏里的成就感却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很容易就能取得,也难怪有那么多人沉迷其中了。   唔……年前下面递交上来的业务拓展计划,似乎就有游戏相关的内容,回头可以仔细看一看。   一边玩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苏玉炯也没有在意巫洛阳递过来的饮料,随手接过,喝上两口,放在一边,玩游戏的间隙口渴了,或者通过了一个超高难度的关卡需要庆祝一下,就再喝两口。   她没有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神经逐渐兴奋了起来,脸上的热度攀升,连话也比平时更多了。   或许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玩游戏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容易上头的活动,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也不奇怪。   不过,即使游戏再好玩,再让人肾上腺素飙升,时间长了,终究还是会感到疲惫的。   为了方便行动,游戏开始之后不久,苏玉炯和巫洛阳就已经不坐在沙发上,而是直接坐在地毯上。   不知什么时候,坐变成了躺。   苏玉炯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躺下来时,甚至有种整个世界正在旋转的错觉。她索性也不再为难自己,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身体虽然极度困倦,大脑的神经却仍旧兴奋不已,所以苏玉炯虽然躺着,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却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正当她感慨自己的身体和精力果然比不上年轻人时,眼前光影一暗,是有人靠了过来。   苏玉炯立刻警觉起来。   能在这时靠近她的,当然只有巫洛阳了。而巫洛阳对她抱有超出友谊的好感,并且还是个敢想敢做的年轻人,她在这时候凑过来,要做什么?   为了避免巫洛阳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苏玉炯认为,自己此刻应该及时睁开眼睛,阻止对方。   然而脑子虽然这么想,可身体就是一动不动,完全不听从她的指挥。   苏玉炯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对方越靠越近。   先是光影的变化,然后是呼吸、体温。巫洛阳似乎在很近的距离,观察了她很久,久到苏玉炯原本警惕的思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放松下来时,唇忽然被什么东西贴了一下,触感柔软温热。   苏玉炯只觉得头皮一炸,仿佛有电流在身体里乱窜,在瞬息之间,终于夺回了她对身体的掌控权。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苏玉炯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无疑等于是要跟巫洛阳摊牌,那是苏玉炯绝对不想面对的。因为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拒绝对方。   贴着她的人还没有退开,苏玉炯浑身僵硬地躺在原处,竭尽全力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任何感觉的石头。   虽然收效甚微。   好在巫洛阳没有再做什么,几秒——在苏玉炯的感觉里像是过了几百年——之后,她就像靠近时一样,突然退开了。   但苏玉炯提起的那一口气却不敢松,生怕这时的轻举妄动会让自己暴露。   直到脚步声在附近响起,又过了一会儿,巫洛阳走回来,在她身上盖上了一床厚厚的毯子。   然后,不等苏玉炯自然地调整姿势,她就跟着钻进了毯子里,在苏玉炯身边躺下,轻声说,“姐姐,晚安。”   苏玉炯又等了很久,直到身边的呼吸变得清浅绵长,巫洛阳应该已经睡着了,她才慢慢地吐出那口吊了很久的气,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困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苏玉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夜无眠。   天才刚刚亮起,她就立刻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本来打算收拾一下残局,谁知抬头一看,却发现茶几上一片整洁,昨晚的零食袋子和饮料瓶子都已经被巫洛阳收拾好了。   苏玉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沉默良久,才走出来,给巫洛阳写了个纸条,穿上衣服出门。   下楼的时候,她注意到门外放着两个黑色的垃圾袋,应该是巫洛阳昨晚收拾出来的,便随手拎起,将它们送到了楼下的垃圾车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注意到,那些她以为只是果汁饮料的瓶子上,其实还用小字在很不起眼的地方标注了酒精度。   ……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苏玉炯都没有再来画室。   就连通讯软件里的消息,她回得也没有那么勤了。给巫洛阳的理由是,家族那边有不少事,她要去帮忙。   巫洛阳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避开自己。   她知道苏玉炯那时还醒着,或者说,正因为知道苏玉炯醒着,所以她才会亲上去的。要不然,亲一个睡着的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呢?   无论是当时的沉默还是事后的回避,都表明了苏玉炯心底的在意,所以巫洛阳也不介意多给她一点时间,想想清楚。   相信经过那天晚上之后,苏玉炯不会再抱着“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做朋友”的侥幸心理了。   因为巫洛阳就是会得寸进尺的。   既然苏玉炯舍不得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无法干脆利落地拒绝她,那么她最终能给出的,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巫洛阳愿意等。   过完了年,天气就渐渐转暖了。   草绿了,树上长出了新芽,再过一阵,花也开了,一切都欣欣向荣,人们的心情自然也跟着疏朗起来。   至少巫洛阳的心情很好。   虽然苏玉炯那边还在逃避,但她已经胜券在握。而毕业作品这边,在确定了最终的主题和构图之后,就只需要按部就班,如今已经彻底完成了。   带她的指导老师看过成品之后,便立刻表示会推荐她的画放在主展厅。   ——每年的毕业生那么多,每人一幅作品,加起来数量也不少,一个展厅不可能放得下。既然分了展厅,根据每个展厅的地理位置不同,自然就分了主次。   所谓主展厅,自然就是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作品被放在这里,完全可以先声夺人,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和重视。不像后面的展厅,有些看画展的人,甚至都走不到后面,就失去了兴致,连被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最好的作品放在主展厅,到今天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所以那些收藏家和画商,自然也会更关注这里的作品,更愿意为它们出价——因为这样的作品,才有机会涨上去。   虽然老师只是说推荐,但巫洛阳对自己很有信心。   在这样的好心情之下,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毕业画展开幕的日子。   巫洛阳提前打了电话给苏玉炯,还亲自去家里送了邀请函。哪怕苏玉炯极力想避免跟她见面,但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是不可能缺席的,只能回复一定会到场。   所以这天早上,巫洛阳一大早就起来选衣服。   好在所有的同学都跟她差不多,又紧张又兴奋,每个人都打扮得很隆重,她夹在其中,反而不怎么起眼了。   匆匆吃过早餐,巫洛阳就跟同学们一起赶到展厅。   不过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等在了门外。虽然也想看看其他同学的作品,但果然还是苏玉炯更重要。毕竟画展会持续好几天,什么时候都能看,可苏玉炯却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面了。   巫洛阳默许了苏玉炯的回避,因为她知道,当感情到达某个程度的时候,拉开距离,反而更能让某个人看清楚自己的心。   但是,这不代表巫洛阳不想见她。   难得有机会让苏玉炯一整天都不能避开她,她当然一秒钟都不愿意错过,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对方。   ……   苏玉炯下了车,踌躇片刻,还是绕到后备箱,将放在这里的花束取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巫洛阳当然应该收到一束花。哪怕她会因此多想,苏玉炯也不会在这方面节省。不过为了避免多想,她还是否定了大部分可能会被解读的花,选择了向日葵。   而且她觉得,这种花跟巫洛阳给人的感觉也很相似。   原本苏玉炯的计划,是等画展结束,要走的时候,再将花束送给巫洛阳。不过来的路上,她突然想到,花在车子里放上一整天,恐怕会直接蔫了,不好看,所以才将之取了出来。   即便这一天人人都装扮隆重,像她这样抱着花来的宾客也还是少数。   所以苏玉炯一路走过去,所受到的瞩目比平时要多得多。好在她这样的身份,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关注,完全可以坦然以对。   路上还遇到了几个熟人,相互寒暄了几句。   快要走到展厅时,突然有人从背后赶上来,挡在了她面前。   苏玉炯抬起头,看到朱明月,不由微微怔了一下。虽然分手才几个月,但是她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以至于突然见到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朱小姐。”苏玉炯后退一步,礼貌地招呼。   朱明月见她刻意拉开距离,忍不住咬了咬牙。她和苏玉炯在一起十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苏玉炯觉得对方纠缠不休的时候,怕惹上麻烦,就会这样避让。   明明是她跟着自己来了美院,却还要摆出这种姿态!   朱明月这样一想,不由又气又恨。   苏玉炯说到做到,分手之后就直接对外宣布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意受挫。   这样朱明月一度有些茫然,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羽翼丰满,可以离开苏玉炯的庇护,但真正独立了,才意识到,苏玉炯给予她的帮助,全都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拥有的时候不觉得重要,失去了才觉得难受。   但越是这样,朱明月越是不肯妥协——是的,她认定苏玉炯这样的做法,是为了逼自己回头,但她偏不!   这大半年里,朱明月可谓十分努力,总算是重新有了一些起色。   这也是她虽然对巫洛阳抱有好感,却几乎没怎么去打扰对方,只借着巫洛阳寄卖的三幅画保持联络的原因——事业没有稳定之前,哪有心思找小姑娘谈恋爱?   况且巫洛阳又过于傲气,不将朱明月之前的许诺看在眼里,她自然只能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好在现在,事业已经重新走上了正轨,正好赶上巫洛阳的毕业画展,朱明月便急着过来献殷勤了。这一次,她会开出让巫洛阳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   没想到才到美院,就远远地看到了苏玉炯。急得朱明月随便停好车,就追了上来。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质问,对方就摆出了这种撇清关系的姿态,气得朱明月口不择言,“你来这里干什么?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清楚了吧?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会纠缠不休的人。”   “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苏玉炯淡淡地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朱明月抬了抬下巴,“你当然不是来找我,你是来找她的麻烦的,是吗?”   苏玉炯:“……”   她难得遇到这种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情况,只好保持沉默。而这种沉默,却让朱明月以为自己说对了。她立刻提高声音道,“分手是你我之间的事,你不要去打扰她!”   “我……”   苏玉炯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着急的声音,“姐姐,出了什么事?我看了好久,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是巫洛阳。   苏玉炯一转头,就见她跑到自己身边,有些警惕地瞪着朱明月的方向。但很快,她又惊愕地出声,“朱老板?”   这让苏玉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心底生出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果然,再转头看去,就见朱明月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们,“苏玉炯,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玉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她应该想到的——但确实一叶障目,全然没有想过——朱明月口中那个年轻的、漂亮的、比她小十岁的、跟她有共同语言的女孩,原来就是巫洛阳。   这时,旁边的巫洛阳也有些狐疑地问,“姐姐,你和朱老板认识?”   苏玉炯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她意识到,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巫洛阳知道朱明月就是她的前任,不能让巫洛阳知道她喜欢的是女性。   “这个是给你的。”她将手中的向日葵花束怼进巫洛阳怀里,“我和朱小姐有几句话要说,你先过去等我,好吗?”   巫洛阳看看她,又看看朱明月,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然后抱着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苏玉炯!”等她一走远,朱明月就忍不住提高声音,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苏玉炯先确定了巫洛阳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才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没有想过要接受巫洛阳,但也绝不希望巫洛阳被朱明月觊觎。不是因为占有欲,只是不认为朱明月对巫洛阳来说会是一个好的伴侣。   所以她只迟疑了一瞬,便微笑道,“很惊讶吗?我喜欢比我小的,这一点,朱小姐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吗?”   朱明月面色大变,“你……你无耻!”   “我和你有什么分别?”面对这样的指控,苏玉炯神色淡然,“你也比她大十岁,也想仗着自己比她更丰富的社会经验、比她更强大的财力去追求她,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朱明月气得要命,自然是什么诛心说什么,“我跟你怎么会一样?你比她大二十岁,都能当她妈了!”   这是苏玉炯自己早就想过的,尽管如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种万箭穿心的疼痛感。不过在朱明月面前,苏玉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气得暴跳如雷的朱明月,说,“但是她会选择我。”   真是失败,竟然要靠这种话来找回自信。   但是毫无疑问,朱明月无法反驳这句话。不光是因为苏玉炯比她更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更是因为在刚刚,巫洛阳亲亲热热叫苏玉炯“姐姐”,却生疏地称呼她为“朱老板”。   ——在她还不知情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   朱明月没想到苏玉炯会这么卑鄙,选择从巫洛阳入手。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确确实实拿捏到了自己的软肋。   “好!”朱明月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好到什么时候?”她看着苏玉炯,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狰狞的,“迟早有一天,她会像我一样离开你,你信不信?”   苏玉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事到如今,说这种话,只会让你自己显得更加不体面。”   说完转身离开。   ……   朱明月很想就此赌气离开,但是她的画廊和公司都需要招揽更多的人手,而外面不会有比刚刚毕业的美院学生更物美价廉的员工了。要是能遇到有灵气的画家,提前签下来,将对方绑在自己的船上,那就更好了。   巫洛阳本来是她最看好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正因如此,朱明月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所以她兀自生了一会儿气,还是挪动脚步,往展厅走。   才刚刚靠近正门,就听到有人聚在一起议论一幅作品,好像是叫《月亮》。朱明月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见众人的评价都很高,顿时也来了兴趣,快步走入展厅,准备去看看这幅作品。如果真的那么好,说不定能把人抢过来。   并不需要找,几乎是一步入展厅,朱明月就意识到了那幅画的位置。   因为那幅画前面围着黑压压的人群。   她快步走过去,才发现人太多了,将挂在墙上的画作遮得密不透风,站在后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好在大家都知道画展上的人多,大部分人也不会霸占一幅画太久,前面的人不断走开,朱明月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向前,不知费了多少工夫,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得以欣赏到了那幅让那么多人交口称赞的画。   的确是一幅好画。   画面的背景是雨天,朦胧的雨雾让远处的一切都显得若隐若现,于是近景处的人与物就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了——一个女人有些狼狈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托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举起来,遮住了一株娇艳的花。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雨水打湿了,就连女人的脸上也流淌着水珠,身上更是大片湿痕,在她身侧,到处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残枝败叶和散乱花瓣。唯有她面前这株小花是完好的,干净的,没有沾染上一滴雨水,静静地开放着。   女人就注视着这朵花,唇边绽开一个很轻很淡的笑。   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映在她脸上,衬着这个笑容,让她陡然拥有了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圣洁的气质。   的确是一幅能够立刻就将人代入那个场景之中的好画。   然而朱明月却无心欣赏,满是烦躁。因为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的那个女人,那个温柔的、圣洁的女人,分明就是苏玉炯!   根本不需要去问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朱明月已经猜到苏玉炯是如何与巫洛阳结识,并且在这段自己缺席的时间里,关系突飞猛进的。   一个画家,和她的模特。   果然不愧是苏玉炯!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步步为营地靠近一个人,让对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想当初,自己不也是在无知无觉之下,一步步沦陷在她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   朱明月越看越烦,连忙走开。空出来的位置几乎是立刻就被身后的人填上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在想自己要怎么做。   分明过年之前,巫洛阳还跟她说过,自己的毕业作品将会是以《花神》为名,表达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现在人与自然的主题似乎并没有变,画的内容却变成了这样,说不是苏玉炯处心积虑的结果都没人相信。   而这也变相地向朱明月透露出了一个事实:巫洛阳对苏玉炯的感情,无疑已经很深了。   艺术家就是这样,感情是天然的、最好的灵感催化剂,要不是爱上了苏玉炯,巫洛阳怎么可能把她画成那个样子?   还有这幅画的标题——   明明画的是雨景,这幅画的名字却叫做《月亮》。但是只要看过它,没有人会生出疑惑,因为毫无疑问,月亮是一个意象,是巫洛阳对画中的苏玉炯的指代。而她也确实通过自己的笔触,赋予了苏玉炯月亮所拥有的那种柔和的、圣洁的气质。   可是朱明月在看到这幅画之后,再想到这个标题,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却是博尔赫斯的诗歌。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多么浪漫的告白!她向全世界的人宣告她对苏玉炯的爱意。   朱明月自己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画苏玉炯的,所以她最明白这其中的分别。   当然,苏玉炯也没有说过要做她的模特。   这一瞬间,朱明月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嫉妒苏玉炯,还是应该嫉妒巫洛阳。她终于没能再在这个画展待下去,转身往门外走。   说来也巧,才走到门外,她就看到了巫洛阳。   这让朱明月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巫洛阳会在里面,陪着苏玉炯看展。毕竟,她精心准备的告白,自然要亲眼见证才有意义。   她不知道,巫洛阳和苏玉炯根本还没有进展到她以为的那种关系,所以巫洛阳才刻意没有陪着苏玉炯一起看展,借口老师找自己有事,匆匆离开了。   只有她不在身边,苏玉炯才会认真地看那幅画,不会只想着逃避。   不管怎么说,看到巫洛阳,以及她怀里抱着的那束扎眼的向日葵,朱明月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明显了。这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恶毒的心思,明知道没有用,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巫洛阳那边走。   ……   “朱老板?”巫洛阳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不是巧了吗,她刚才也一直在琢磨呢,这个能把苏玉炯拦下来谈话的人,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没问苏玉炯,因为对方既然让她避开,那就是有不方便让她知道的事。既然如此,肯定不会老实交代两人之间的关系,只会随便敷衍一下她。   巫洛阳本来都打算放弃了,谁知朱明月又自己跑到她面前来,那还不趁机套一下话?   两个人各怀鬼胎,面上都笑得十分热情。   朱明月东拉西扯了半天,巫洛阳也十分配合。   感觉差不多了,朱明月才说,“你怎么不陪苏总在里面看展?”   “我在旁边,她不好意思。”巫洛阳说。   这个理由倒是说服了朱明月。苏玉炯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也总是会拉开距离。   原来也不止是自己这样。   朱明月在心底冷笑一声,终于问道,“你刚才看到我跟苏总说话了吧,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们说了什么?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吗?”   巫洛阳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已经意识到朱明月似乎是来找自己耀武扬威的了,于是配合地说,“这个,我可以去问姐姐。”   “她不会告诉你的。”朱明月斩钉截铁地说。   巫洛阳果然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她的前任。”朱明月盯着巫洛阳,“我和她在一起整整十年。”见巫洛阳脸色微变,她才觉得舒服了,又说,“可是十年的感情又算什么?你一出现,她还不是就随便把我丢开了?”   “可是我听说,是你背叛了她。”巫洛阳立刻反驳。   朱明月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她本以为苏玉炯这种不道人是非的个性,不会对巫洛阳说起这件事。因为她也曾经问过前任的事,苏玉炯统统都含糊了过去,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凭什么巫洛阳就能例外?   她心中恨极了,面上却露出苦笑,“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当她希望我离开的时候,我难道还要等她开口请吗?当然是自觉地找理由滚蛋了。”   “我知道,在你眼里她是个好人。”她深深地看了巫洛阳一眼,“曾经的我,也跟你一样。因为那个时候,她对我也很好,我要什么都肯给,让我以为……”   她没有说完,只黯然地叹了一口气,给人留下遐想的余地。   最后,她又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劝说,“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毕竟她对我算是够意思了,十年,我的事业发展得这么好,离不开她的扶持,也算够本了。我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多为自己打算一些。”   “我在她身边待了十年,你呢,又能待多久?”   她虽然说得含蓄,但每一个字都在暗示苏玉炯是用自己的财势来买年轻女孩的青春。就不信以巫洛阳的傲气,听了这些,会半点怀疑都没有。而感情这种事,是最经不起怀疑和考验的,裂缝一旦出现,就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谁知巫洛阳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   等朱明月说完了,她才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十分恳切地对她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朱明月:???   她完全看不懂这个女孩的心思了,难道她连这些都不在意?朱明月当然是不相信的,便认为巫洛阳只是在强颜欢笑。这倒是比她想的城府更深一些,不过,这样才有趣。   苏玉炯知道她的小情人是这样的人吗?   朱明月又看了巫洛阳一眼,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这边巫洛阳目送她离开,脸上的感激毫不作伪。   她是真的很感谢朱明月,让她知道,苏玉炯不仅过去交过女朋友,而且这个女朋友,跟她也有很大的年龄差。   苏玉炯喜欢女人,那么她们之间的阻碍就减少了一个。   而苏玉炯对于年龄差的担忧,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前任的背叛,也让巫洛阳好过了一点。对于苏玉炯不相信自己这件事,巫洛阳多少是有点生气的,现在既然事出有因,那就可以原谅了。   她会向苏玉炯证明自己,让苏玉炯重新建立起对一段关系的信心。 第285章 我喜欢年轻的(完) ◇   ◎“告诉我你的名字,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一年的美院毕业展同样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尤其是巫洛阳的那幅《月亮》,有不少主动问价的人。其中一部分甚至在得知这幅画已经出售之后,还主动加价,或者要求改成拍卖,公平竞争。   如果真的拍卖,这幅画说不定能创下一个记录,美院领导当然是很乐意的,可惜巫洛阳对此毫无兴趣。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样的做法,未尝不是一种抬高身价的方式。   以后再有巫洛阳的作品流出,只要依旧是水准以上,这些此次没能收藏画作的人,肯定都会考虑一下。   事实上,现在就有人希望通过学院联系到巫洛阳,购买她手里并未展出的作品。   只是仍然被拒绝了。   这次倒不是巫洛阳不想卖,只是这大半年来,她的墙上连一幅画都没挂上去,根本没有作品可出售——目前她手里仅有的几幅作品,全部都是画苏玉炯的,不可能卖给别人。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朱明月的画廊占了先机,因为她那里还有一幅没有卖出去的巫洛阳的作品。   虽然说是上学时的习作,不像展出的那幅《月亮》一样令人惊艳,但价格还是直接涨了十倍,从最初的五千变成了五万,即使如此,询问的人也络绎不绝,让朱明月又是高兴,又是懊恼。   高兴的自然是这一波带来的人流,能够为画廊创收不少。   懊恼的则是自己之前已经低价出掉了两幅画——低价倒是次要的,重点是,现在这幅画已经是唯一一幅,卖出去就没有新的了,注定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如果有三幅画,她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做一波宣传,谋取更大的利益。   不过,那些利益纷扰,对此刻的巫洛阳而言,尚且无关紧要。   此刻,她抱着从展厅里拿回来的画,敲响了苏玉炯家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王姨,巫洛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自从那天看到这幅展出的画之后,苏玉炯躲她躲得更厉害了,连聊天消息都不怎么回。   很显然,她也同样看明白了巫洛阳借由这幅画所表达的那些情思。   看到她,王姨便很亲热地说,“人在书房呢,最近是一回来就钻进去,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事要忙。”   这几个月里,苏玉炯自己很少去看巫洛阳,却也没有完全不管,总是让王姨去送些吃的喝的,帮忙收拾整理,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了许多。   巫洛阳笑着将另一只手拎着的水果交给王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谢谢王姨,那我上去看看。”   “去吧。”王姨说,“你好久没来了,要留下来吃饭吗?”   巫洛阳肯定地回答,“留!”   王姨立刻高兴起来。   她自己一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虽然苏玉炯说她可以在这边一起吃,但王姨还有家里人要顾,所以总是早上在家里吃了才过来,晚上做完饭也回家里去吃。这样一来,苏玉炯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了,怪冷清的。   她的朋友不多,会登门拜访的就更少,只有巫洛阳来的时候,家里才显得热闹一些。   巫洛阳上了楼,去敲书房的门。   片刻后,才听到苏玉炯似是无奈的声音,“请进。”   “姐姐。”巫洛阳推开门,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朝苏玉炯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画,“我来给你送画了。”   苏玉炯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不自然了。   早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她当初就不会随口说出让巫洛阳把毕业作品卖给自己这样的话了。当然,要说苏玉炯后悔这样说了,也不确切,因为这样一幅画,她显然也并不希望被别人买走。可是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作品留在自己手中,是最没有价值的。   所以,也许就算当初没有开口,真正看到这幅画之后,她还是会选择买下来吧?   尽管这么想,可是面对巫洛阳时,她心底的纠结还是半点没有减少。   不过……苏玉炯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情坦然地迎上去——总不能真的被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轻人压制住吧?   她从巫洛阳手中将画接过来,根本没打开来看,直接收进了柜子里。   然后转过身,给巫洛阳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来,才问,“问价的人多吗?”   “挺多的。”巫洛阳说,“还有人想买我其他的画呢。”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样子,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苏玉炯脸上的表情,故作苦恼地道,“可是现在我手里的画,画的几乎都是姐姐你,不能卖给别人。”   苏玉炯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这句话而绷紧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被她放开,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以后可不能再给你当模特了。”   巫洛阳面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说,“可是,我对姐姐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了,就算姐姐不在眼前,我也还是可以画出来的。”   “你应该画点别的。”苏玉炯说。   这一次,她没有避开巫洛阳的视线,就那样看着她,双眸幽深,如同一片沉静的海。   “我会的。”巫洛阳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坐正了一些,面对着苏玉炯,几乎是有些倔强地说,“但是我也不能不画你。”   苏玉炯沉默。   巫洛阳逼问,“姐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片刻后,苏玉炯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骗人!”巫洛阳陡然提高声音。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撑在小茶几上,越过两人中间的空档,凑到苏玉炯面前,紧盯着她,眼中仿佛藏了两团火焰,随时能将人灼烧。   以至于苏玉炯不得不往后退了退,直到脊柱贴上了沙发靠背。   “你什么都知道。”巫洛阳看着面前避无可避的人,“姐姐,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苏玉炯闭了闭眼睛,“洛阳,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偏要说。”巫洛阳咄咄逼人,“这不怪我,是姐姐你自己先说出来的。”   苏玉炯微微一愕,对上了她的视线。   巫洛阳双手撑着茶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说,“姐姐不是已经对朱老板承认我们在交往了吗?”   这下苏玉炯是真的惊诧了。   “朱明月?”她有些着急,“她跟你说了什么?”   “姐姐在怕什么?”巫洛阳突然笑了起来,“是怕我知道你以前的交往对象也是女性,还是怕我知道你的前任也比你小整整十岁,还是……怕我知道,你明明一直在拒绝我,却在别人面前,承认了我们的关系。”   苏玉炯几乎无法维持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没想到,朱明月会对巫洛阳说这些!   “我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不知道你是否看出来了,朱明月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她死心,并没有……”   巫洛阳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并没有什么?并没有喜欢我,并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如果姐姐不喜欢我,不在意我,那又何必管朱明月有没有那样的心思?就让我被人骗,被人欺负,被人玩弄好了。”   “巫洛阳!”明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明知道她并没有那么天真单纯,但苏玉炯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从心底冒出了一股强烈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巫洛阳看着她,眼睛里不知不觉已经蓄满了泪水。   但她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苏玉炯。   “我不知道。”她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说,“我不知道姐姐明明愿意管我,明明对我那么好,又为什么吝啬于给我一个身份?”   “苏玉炯,我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两行泪水因为这个动作而从眼眶里涌出,划过她的面颊,又从下颚滴落。   苏玉炯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一滴滚落的眼泪。   冰凉的。   这时,巫洛阳又问,“为什么,连朱明月都可以,我却不可以?”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在苏玉炯的掌心里。起初是冰凉的,后来逐渐变得温热,变得滚烫,那热度像是要从她的手心一直灼烧到心底。   “……对不起。”她轻声说。   巫洛阳直接越过茶几,整个人扑到了她的身上,抓着她的衣襟,痛哭出声。   年轻的女孩像是一团火焰,撞进她的胸口,笑和泪都分明。   苏玉炯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安慰、不照顾,就让巫洛阳哭个够。也许哭完了,她就能对自己死心了。   可是,这太难了。   巫洛阳完全拿捏住了她的七寸,让她进退不得。   巫洛阳问了那么多为什么,可是苏玉炯要怎么告诉她,因为我……于心有愧。   所以丢不开、放不下,无法接受,更不忍拒绝,只能含含糊糊、拖泥带水,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部都是她的错。   可是哭的人却是巫洛阳。   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动覆上了巫洛阳的脊背,在那具微微颤抖着的躯体上轻轻拍抚,然后,一点点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巫洛阳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浸湿了苏玉炯的衬衫,也浸湿了她的胸膛,那一点异样的触感,让她整颗心仿佛也泡在了巫洛阳的眼泪之中,又苦,又酸,又涩,又软。   苏玉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巫洛阳终于将心底堵着的情绪尽数宣泄,哭声渐止,就连无法自控的抽泣也逐渐平静下来。   苏玉炯抽了纸巾,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指尖掠过微微红肿的眼眶,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姐姐。”巫洛阳紧紧抱着她,似乎生怕她把人推开似的,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   苏玉炯“嗯”了一声。   巫洛阳抬眼看她,“姐姐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对不对?”   苏玉炯还是“嗯”。   “唉……”巫洛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一句好听的哄我,都不行吗?哪怕是骗我,只要是你说出来的,我都相信。”   苏玉炯搂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低头看着她,“我不会骗你。”   “我知道。”巫洛阳撅了一下嘴,“所以你才讨厌。”   苏玉炯又“嗯”了一声。   巫洛阳也没脾气了,“算了,你不说,那我来说吧。”   她在苏玉炯的怀里坐起来,双臂搂着她的脖子,几乎是脸贴着脸地看着她,距离近到两人的鼻尖随时都能碰上。   “你和朱明月以前的事,我可以不问。”巫洛阳故作大方地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苏玉炯多少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到这个时候,她也没有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既然没能把人推开,反而让巫洛阳把话说开了,那么无论巫洛阳想要什么,她都是肯给的。   于是她点头应道,“好,你说。”   “你和她在一起十年,那也给我一个十年吧。”巫洛阳注视着她的眼睛,“好不好?”   这孩子认真起来,可真会诛心啊。苏玉炯怎么可能拒绝她?那岂不是说,她在苏玉炯这里的待遇,连朱明月都比不上了。   也好,就当是对彼此的一种补偿。   这十年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去考虑未来,也不用担心结局,只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一段感情,重新燃烧自己。无论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至少她们之间,不留遗憾。   苏玉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巫洛阳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被这个字点亮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接下来的十年里,你都是属于我的了,对吗?”   “对。”   “那……”巫洛阳搂着苏玉炯的脖子微微用力,脑袋往前蹭了一下,鼻尖擦过苏玉炯的鼻尖,但在苏玉炯以为她将要吻上来的时候,她却又笑着退开了,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神气活现的表情看着苏玉炯,“那我命令你,亲我一下,现在,立刻!”   连语气都是快活的。   苏玉炯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   这一瞬间,她自己的心跳也陡然变得剧烈起来,仿佛有无数的彩色泡泡从心底涌出,将她的心脏撑得鼓鼓囊囊,让她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连身体似乎都跟着变得轻盈了。   恨不得歌唱、舞蹈,像全世界宣告自己此刻的快乐。   但最终,她只是仅仅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加深看这个吻。   她真傻,真的,之前怎么会一门心思想着要将巫洛阳推开呢?如果没有她,巫洛阳的世界或许一样多姿多彩,但是没有了巫洛阳,她的世界便只会是一片荒寂,永远不会体会到此刻这样美妙的感受。   那个无形的、始终套在她身上的枷锁不知什么时候被破开了,苏玉炯好像在一瞬间也恢复了青春。   她亲吻自己年轻的爱人,以热情回应热情,以急切安抚急切,以渴望填平渴望。   ……   巫洛阳逐渐意识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话,似乎是不假的。   至少她那位年长的爱人,就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热衷与她亲密,而且精力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充足。   她本来以为,苏玉炯应该是那种禁欲又克制的类型,即使在这种事情上,也应该是彬彬有礼的,点到即止的。甚至在苏玉炯躲着她的那段时间,巫洛阳还想过,就算苏玉炯不喜欢身体上的接触,想跟她搞柏拉图,她也可以接受。   结果苏玉炯是一座火山。   表面覆盖着坚硬的岩层,巍然不动,内里却全是流动的岩浆,只等待一个机会爆发。   这让巫洛阳觉得,即使只有两个人相处,没有任何盛大的场面,每一天也都是热烈而绚烂的、令人沉醉的。   甚至有时,王姨还在厨房里忙碌,她们坐在沙发上说话或者看电视时,苏玉炯都会突然凑过来吻她。而且每一次她都有理由,或者是巫洛阳看了她一眼,或者是巫洛阳对着她笑了,她觉得巫洛阳在期待一个亲吻,于是就亲了。   这样肆无忌惮,难免会被撞到。   王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跟在苏玉炯身边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却没怎么见过她这一面,难免有种撞破了秘密的不自在。但时间一长,也就逐渐淡定了。   有一次,巫洛阳私底下试探她的态度,她还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老房子着火嘛,大家都懂的。”   巫洛阳立刻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意思,忍不住追问,“她以前……我是说,和前面那个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唉,明明已经决定不去问苏玉炯和朱明月的过往了,可是一不小心听到一丁点消息,又忍不住打听。   王姨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至少我从来没见过。”顿了顿,又说,“不过,应该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她们说是住在一起,但是各自都还有别的房子,又都忙,回别墅的时间也不多,越到后面越少。”   “原来是这样。”巫洛阳满意了。   毕竟是十年的感情,有时候她难免会多想。不过,换一个角度去想,十年时间,也许她们的感情早就已经被消磨掉了,然后才顺理成章地分开。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表现得更加大方一些了。   不过,事实上,她也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因为苏玉炯和朱明月的工作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也许有一些共同认识的人,但都不会不识趣地在苏玉炯带着巫洛阳出双入对的时候,在她们面前提起另一个人。   说到一起出席公众场合这件事,苏玉炯原本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只是巫洛阳太爱画她了,只要看看她的画,该说的不该说的大家都知道了。随着巫洛阳的名气越来越大,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隐瞒也就毫无意义了,两人索性大方一些。   自然也引起过一些议论和猜疑,不过时间是个最神奇的存在,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描绘成另一番模样。   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有人觉得这不过是财色交易。   在一起的第三年,有人认为是巫洛阳为了前程攀附苏玉炯。   在一起的第五年,有人认为是苏玉炯利用自己的势力圈养巫洛阳。   但等她们在一起的第十年,人们提起这一对时,已经渐渐统一口风,相信她们是真爱了。不仅是因为她们这么多年仍在一起,更是因为她们十年如一日的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十年之约已经到了,但无论是巫洛阳还是苏玉炯,都并未因此产生多少紧张的情绪。   这十年的时间里,她们已经如此紧密的侵入了另一个人的生活中,同时也让对方进入自己的生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彼此之间都早已密不可分,而且也都没有分开的想法和打算,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这时,苏玉炯当然已经猜到,巫洛阳当初这样要求,无非是给她一个松口的理由。   然后,再用十年的时间向她证明,不是每一对恋人都会在时光中渐行渐远,走到不同的道路上,最终分开。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苏玉炯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始终十分重视,健身更是一天都没有停下来过。所以尽管十年过去,当她和三十岁的巫洛阳手挽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外表依旧看不出太大的差距,是所有人眼中非常登对的一双璧人。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彼此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像苏玉炯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拉大,反而变得越来越小了。   当她们一个二十岁,一个四十岁的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认为双方之间的年龄差很大。但当她们一个六十岁,一个八十岁时,她们在所有人的眼中,似乎变得没什么分别了,也有了一个共同的称呼——老人。   青丝成雪、壮年已暮,她们仍然携手与共,风雨同舟。   ……   巫洛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包裹着自己的红色火焰,它们跳跃着、舞动着,在她睁眼的瞬间,在她身前勾勒出了一道人影,而后火焰隐没,巫洛阳看到了一张已经熟悉到刻入骨子里的脸。   没错,在小火开始选择世界之后,特别是在巫洛阳封印记忆进入小世界之后,小火每每都会动用自身的权限,为每个世界的主角“整容”,让她们看起来至少有四五分像自己。   在小世界里的时候,巫洛阳没有记忆,这种感觉不甚明显,但每次回到这个空间,看到小火,就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了。   并且她还察觉到,随着小火觉醒程度的加深、能够掌控的力量增多,相似的程度也变得越来越高。上个世界的苏玉炯,至少有八分像小火了。   也许……等这种相似程度变成十分的那一天,小火就能够在小世界里直接苏醒,恢复记忆了。   这样想着,巫洛阳跟小火说了一会儿话,便开始挑选起下一个世界了。   然而这一次的挑选,效率似乎并不高。巫洛阳看了半天,都没有做出决定。   214从她的意识空间里蹦了出来,“你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小火的觉醒程度似乎又有加深,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巫洛阳说。   “下一个阶段?”   “还记得吗?”巫洛阳说,“我之前跟你说过,小火的爱好。”   “当然记得。敌对的立场,悬殊的身份……”214说到这里,恍然大悟,“所以下面你要进入第三个阶段了?那是什么?”   巫洛阳笑而不语,只继续划拉着小火提供的世界名单,从中仔细挑选。   214也来了精神,在一旁虎视眈眈,看着她选中了某个世界,然后又开始设定自己的身份,脸上的表情不由渐渐崩坏,“等等,你这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要怀疑自己。”巫洛阳轻抚狗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第三阶段的关键词是——禁忌的关系。”   如果把小火的沉睡看作是一种病症,那么在“治疗”的时候,所需要的刺激,自然也是由浅入深的。巫洛阳为小火选择的三个关键词,也正是这样层层递进、逐渐加大刺激。   有了这个宗旨在,巫洛阳挑选世界的时候,目标就十分明确了。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而她和小火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嫂子和小姑子。   ……   从上国来的送亲队伍,一进入狼罕部族的领地,就引起了巨大的关注。   这支队伍实在太长了,为首的仪仗已经走出去几里地,最后面的附庸队伍仍然还在原地。即使对于已经习惯了大规模迁徙的草原部族来说,这样庞大的队伍,也是很少见的。   原本,部族之中对于新任的狼罕王向上国求娶公主这件事,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汉人的女子弱不禁风,不像他们草原上的女人,不但经得起风吹雨打,还跑得了马、拉得开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在草原上护住家里的财产,自己的崽子,才能当得了一个家!   不过狼罕王一意孤行,再加上对于上国的畏惧,出声反对的人倒是不多。   如今看到了公主下降的阵势,大家倒是有些明白大王的意思了。   公主出嫁,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不仅带来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带来了农具和种子、书籍和人才,对于如今略有些捉襟见肘的草原而言,是一次极为有益的补充,至少足以让他们部族安稳地度过接下来的几个冬天。   有了这样的认识,部族的子民们,对于公主的仪仗队,自然是十分热情了。一路上都有人过来围观,甚至还有人主动骑马在一旁跟随护送。   护卫队长将此事禀报给公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这就是上国的威势,甚至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看到仪仗队,便有人望风而从。   原本被选为公主的护卫队长,被告知日后就要留在草原上,护卫公主的安全,为两国的友谊做贡献时,韩将军是有些不满意的。但是真的到了这里,见到这些人的态度,又不免有些得意。   有强大的护卫队,又有这些自发护送的人员,这一路自然十分顺遂。不久之后,仪仗就来到了王帐所在。   说是王帐,其实这时的草原,因为与中原交流频繁,所以早就已经不住帐篷,而是开始修筑房屋与城池了。不过,他们的王还是保留着四时巡狩的习惯,王帐会随着季节变动而不断迁移,只是固定在了几个地点,并在这些地方营造房屋,修建城墙,建立起一座小小的城市。   当王帐离开的时候,会有一部分族人留在此地管理房屋,耕种土地,维护这里的一切。   这时正是秋季,所以王帐设在虎山下,方便大王和随行的贵族们可以随时入山狩猎。   今年因为要迎娶上国公主,王帐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各部的首领和随行的队伍也已经全部汇集到了这里。所以当巫洛阳走下马车时,看到的并不是一片荒烟蔓草,反倒是一处十分规整的城池。   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恍惚,几乎要怀疑自己尚未离开关内了。   不过很快,这种恍惚就被往来的人们打破了。因为他们不仅身上穿着与汉人相差巨大,就连长相也与中原人不太一样,高鼻深目,五官更加立体,头发也习惯于扎成小辫子,而且大都风吹日晒,肤色是一种十分健康的黧黑。   在她观察这一切的时候,远远的,人们也正在观察她。   察觉到这一点,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找回了身为公主的仪态,收回视线不再乱看,由身边的女官扶着,走进为她准备的房间。   房间里的装饰,大都是中原物品。女官见状满意点头,便暂且没有让人更换成他们带来的东西。她扶着巫洛阳在床上坐下,柔声道,“仪式要等天黑时才举行,殿下不如小憩片刻,养养精神。”   “好。”巫洛阳点头,见她要上来铺床,便摆摆手道,“不必,我靠一靠便是。”   她这一身礼服和钗冠,穿着佩戴着实不易,早上出发之前,已经折腾了许久。如今若是更衣睡下,待会儿起来恐怕赶不及。若是误了吉时,那就是大事了。   女官想了一回,便不再坚持。见巫洛阳不说话,就躬身退下了。   巫洛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身掀开床帐。   谁知这一掀,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床上竟然藏了个人!巫洛阳唬了一跳,后退两步,就要张口叫人。   躲在床里的人反应十分敏捷,一看她要叫人,身体立刻往前探出,长臂一舒,就将巫洛阳捞了回来,一手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把人压在了叠好的被子上。   她还有脸说,“嘘——不要惊动别人,漂亮的公主。”   巫洛阳原本已经认出这是一个女子,戒心稍降——倒不是她不害怕陌生女子,但是自己所住的房间的床里藏了个人,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安排,只要是个男子,她的名节必然受损,既是女子,至少这方面的担忧可以省下了。   但听到她这句话,便又立刻挣扎起来。   为了钳制她,对方索性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让巫洛阳动弹不得。   等她的动作弱了下来,那人又低声说,“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能叫,好吗?”顿了顿,又语带威胁地说,“你初来乍到,应该也不希望引来麻烦吧,我们好好说话,嗯?”   巫洛阳瞪了她一会儿,才点头。   那人松开手时,忍不住“嘶”了一声,“你是属狗的么?”   原来在她捂着巫洛阳的嘴时,巫洛阳也给她狠狠地来了一口。   巫洛阳艰难地撑着被子坐好,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和饰品,一边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狼罕王的妹妹。”那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知无不言地说,“我的名字叫元宝灿,你呢,你叫什么?”   巫洛阳听到这名字,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来之前就听说过,上一代的狼罕王十分倾慕中原文化,一直致力于在草原上推行汉化,还给自己取了汉姓,改了汉名,叫做元天雄,他的一干儿女,自然也皆赐下汉名。   不过巫洛阳只知道刚刚上任的狼罕王、她即将要成亲的对象、未来的丈夫名字是元子武。实在想不到,会有一个草原公主叫元宝灿。好好的姓和名凑在一起,莫名就变得好笑了,实在不能怪她。   “你笑什么?”元宝灿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追问。   巫洛阳连忙端正神色,摇头,“没什么。”   “骗人。”元宝灿表情很凶地凑近了一些,紧盯着她,“快说!”   巫洛阳只好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递给她看,“这是元宝。”   “我当然知道这是元宝。”元宝灿先应了一句,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东西跟自己名字的关系。不过,大抵是对中原文化只了解了个皮毛的缘故,她对此似乎并无不悦,“我的名字里有元宝,难道还不好?”   一边说,一边动作自然地将巫洛阳手中的元宝接了过来,连荷包一起,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巫洛阳:“……”   “你喜欢就好。”巫洛阳收回视线,礼貌而疏离地道,“虽然不知道草原公主怎会在此,不过我要休息了,您请自便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元宝灿说。   巫洛阳看着她,不说话。   “又是你们汉人的规矩?”元宝灿嘀咕了一句,想了想,道,“看在你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告诉我你的名字,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你一定不会吃亏的。”   “什么秘密?”   “当然是我的王兄的秘密。”元宝灿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似笑非笑。   注意到这一点,巫洛阳心下微微一顿,立刻毫不犹豫地道,“我叫巫洛阳。”   “巫洛阳,我记住了。”元宝灿说着,从床上跳下去,又突然回过头来,凑到巫洛阳耳边,“听好了,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是——你是我王兄娶的第三个妻子,前两个,都已经死了,被他在床上折磨死的。除了两个有名有姓的妻子,被他折磨死的无名女子,还不知有多少。”   她说完,抬起眼睛看着巫洛阳,眼睛里满是好奇地问,“你怕不怕?”   📖 第二十一个世界 📖 ◇ 第286章 和亲公主(1) ◇   ◎他们的王,在新婚之夜,被人刺杀而亡。◎   这场婚礼已经筹备了许多天,到处张灯结彩、杀牛宰羊,只等新娘子到来,就可以举行仪式,参加大宴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自然到处都是欢乐笑闹之声。   但巫洛阳临时休整的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   原本说要小憩的人,正端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用帕子擦拭一柄又尖又利的短匕,一遍又一遍。   女官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唬了一跳,“殿下……”   坐在桌前的人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擦拭手中的匕首,只吩咐道,“说。”   “按殿下的吩咐,奴婢让人与王帐的奴隶和侍女们交好,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一番,事情与殿下所言,分毫不差。”女官有些担忧地道,“狼罕王的两任妻子,的确都是病逝的。”   她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病逝”不过是一种托辞。   虽然狼罕部这些年来,与中原的往来颇为密切,甚至还在边境处开了边市,以便百姓贸易往来。但是,中原对狼罕部的了解,其实还是非常有限的。   他们或许知道狼罕王的姓名,知道他家的族谱、发迹的历史,身边得用的臣子,乃至草原上的一些风土民情……但是,绝不包括狼罕王的后宫中有多少女人,以及她们的去向和下落。   除非君王年幼、女主摄政,否则这些不会有人去关注。   所以,在来之前,她们其实对狼罕部是一无所知的。一切都只有等到了这里,才能自己打听。也是因为这样,在巫洛阳吩咐女官去打探消息时,虽然觉得有些仓促,但也还是领命了。   原以为草原人口少,王帐的人际关系应当没有那么复杂,谁知……   狼罕王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两任王后皆在短时间内“病逝”,让人如何不忧虑?   而且她们还都是狼罕部的贵族出身,有家族支持,尚且如此,何况从中原远嫁到草原,除了一队侍卫之外别无倚仗的巫洛阳?   虽说是上国公主,但是谁都知道,能被嫁到这苦寒之地来的,必然是宫中最不受宠的。一旦出了事,中原朝廷是否肯替她撑腰,主持大局,还是未知之数。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人要是死了,倒是能给中原朝廷一个对狼罕部发作的理由,可是对巫洛阳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而一旦巫洛阳出事,她身边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女官越想越担忧,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沉重,再看巫洛阳的动作,便觉得越发心惊肉跳,“殿下,咱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巫洛阳抬起头,看向窗外,“这是狼罕族的地盘。”   女官闻言,心中一片绝望。   是啊,殿下不过是个弱女子,护卫队也只有二三十人,能做什么?何况那些人会不会听殿下的令,还不好说。   巫洛阳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帕子一丢,匕首重新插回头上堆云般的发髻之中——原来这匕首的握把处设计得尤为精巧,插在发间充当一枚簪钗,竟没有半点破绽。   “走吧。”她说。   女官看着她的动作,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眼圈不由一红。闻言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   “吉时快要到了。”巫洛阳看了她一眼,“来请我们出门的人也该到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女官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慢慢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她们别无选择,也只能先将这大婚的流程走完,再论其他。   再慌再怕,日子总是要过的。而且,狼罕部是很凶险,可是她们在宫里的时候,过的也不是什么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日子,再难,不也过来了吗?   总会有办法的。   ……   草原上的礼仪跟中原大不相同,譬如新娘子就是不用戴盖头的,而且也可以出去见客。   当巫洛阳身着隆重的礼服,由女官扶着,一步一步走入礼堂之中,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免为她的容光所摄。甚至还有人暗自感叹,心想那汉家皇帝当真舍得,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竟也送来和亲。   不过他们是草原人,自然是以自己的出身为傲的,和亲公主如此美貌,又带来了大笔嫁妆,正说明了中原朝廷对他们的重视,自然从上到下,心里都是高兴的。   尤其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狼罕王元子武,更是志得意满,甚至不等女官将巫洛阳送到,便主动走下台阶,亲自来扶她。   腰部被对方的手碰到时,巫洛阳不由浑身一僵。狼罕王察觉到了这一点,手指在她腰间揉捏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将人搂进怀里,携着她往台上走。   见状,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热闹的起哄声。   巫洛阳安静地跟上他的步伐,只微微垂着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很显然,狼罕王这样轻慢的态度,没有半点对于妻子的尊重,即使她是他辛苦求来的,从中原远道而来的上国公主。   巫洛阳很了解这种心态。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他们的附庸,一种彰显身份的存在——当他们拥有了相应的权势和地位,自然就可以拥有与之匹配的妻子。   她最好是像一尊精美的瓷器,安静柔顺地被摆在属于她的位置上,任由他们欣赏把玩。   狼罕王求娶上国公主,显然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倾慕中原文化、愿受皇恩沐浴,他只不过是……觉得自己配得上。   现在真的得到了,自然要尽情炫耀。   这样的态度,也让巫洛阳心底再无任何侥幸——虽然本来也没有多少。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走到今天,全靠自己步步为营,即使发现自己又踏入了一个绝境,巫洛阳心底也没有多少慌张。   来之前,她就已经针对狼罕部的情况,做了许多的预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眼下这种情况。   婚礼的整个流程并不算繁复,很快就完成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与所有人同乐的宴会。   如果是在中原,新娘子这时候已经可以回洞房去等候了。但这里是草原,而且狼罕王显然也还没有炫耀够,他搂着巫洛阳回到两人的座位上,便不由分说,往她手中塞了一杯酒,要与她共饮。   这还不算,下面那些参加婚礼的贵族见状,也纷纷起哄,要给巫洛阳敬酒。   狼罕王也不阻止,就坐在一边笑看着。   草原人实在是敬酒的行家,巫洛阳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过那么多人?很快就被对方的话架了起来,不得不饮下一杯。而既然喝了第一个人敬的酒,又怎么可能不喝其他人敬的?   于是一杯又一杯,很快她脸上就被酒意染上了红色,连眼皮都红透了。   巫洛阳敏锐地意识到,周围注视着她的视线变得更加直白,更加贪婪。而其中最令她无法忽视的一道,来自旁边的狼罕王。   正当狼罕王看够了热闹,准备起身收拾残局时,却见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也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我也该敬王兄和王嫂一杯。”元宝灿仗着性别,直接坐到巫洛阳身边,伸出一条胳膊搭着她的肩,站没站相地倚在她身上,朝狼罕王笑道,“王兄先饮?”   “你这又是跑到哪里去胡闹了?”狼罕王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举起酒杯,“想灌醉我,你还早着呢!”   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元宝灿笑道,“王兄海量,我自然是比不上的。不过在座那么多叔伯兄弟,今天必要灌醉你的。”她说着,视线往下一扫,“诸位,机会难得,可要抓紧啊!”   在婚礼上闹新人的规矩,哪里都有,经元宝灿一说,众人便立刻意动起来。因为今天的狼罕王格外好说话,所以很快就有人上前敬酒,他也来者不拒,喝得十分豪迈。   而这一边,元宝灿见狼罕王被众人包围了,这才转头看向巫洛阳,“王嫂,该我敬你了。”   她拎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一边凑到巫洛阳耳边,问她,“装醉,会吗?”   巫洛阳与她对视,微微点头。   于是,又一杯之后,巫洛阳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元宝灿身上一倒,闭上了眼睛。   元宝灿惊叫一声,“哎呀,王嫂醉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有人调笑道,“毕竟是上国公主,酒量比不得我们草原上的明珠!”   狼罕王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他对这个新婚妻子很满意,但现在显然还不到离席的时候,只能按捺住了心头的急切,吩咐身边的人送她回去休息。   元宝灿不失时机地道,“王兄,就让我送王嫂回房间吧。”   狼罕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去吧。”   ……   “巫洛阳,可以醒了。”元宝灿拍拍巫洛阳的脸颊,低声笑道。   巫洛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其实她并不全然是在装。   虽然在宫中时,就刻意练过酒量,不过供给后宫的,多是花果酒,口感绵柔甘甜,不太醉人。草原上的人,爱的却是又辣又烈的烧刀子,一口下肚,整个人仿佛都能跟着烧起来,何况巫洛阳喝了那么多?   不用摸她都知道,自己的脸颊现在一定烫得厉害。   头脑也有些昏沉沉的,恨不得闭上眼睛,真的睡过去。   不过巫洛阳很清楚,眼下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所以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柱上,借由木头上的一点凉意,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而后便抬眼看向元宝灿,“不知宝灿公主有什么指教?”   先让她装醉,又主动送她回来,总不会只是为她解围。   元宝灿靠着另一边的床柱,也在打量巫洛阳,闻言却没有说正事,而是道,“像你这样的美貌,难道在中原很常见吗?”   巫洛阳愣了愣,抬手摸脸,“应当不是。”   “既然如此,你们的皇帝怎么舍得?”元宝灿疑惑地问。   巫洛阳听懂了,她苦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因为美貌,被选入宫中,很快就得到了父皇的宠幸。不过,你知道的,在宫里,美丽的、得宠的女人,往往活不久。她不仅死了,而且死得很屈辱——有人揭发她与侍卫私通,而且搜出了许多的证据。”   元宝灿恍然。   她的母亲被定了这样的罪,她的身世便也成了一个谜题,不能确定是皇帝的种,也不能确定不是,在宫中的地位自然十分尴尬。   在这种情况下,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美貌,反而成了她身上的污点。   被选中作为和亲公主,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元宝灿看着巫洛阳。她看起来是那样柔美脆弱,像是一朵经不得风雨的花。可是,深宫之中,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以她这样的出身,在没有人照拂的情况下,能够安稳长大,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夭折,本来就是一件最奇怪的事。   巫洛阳还在说,“其实我是自请和亲的。不受宠爱的公主,到了结婚的年龄,往往会被随便指婚给勋戚之家,郁郁而终者不在少数。我不愿如此,便自请和亲,想着草原上虽然清苦,但总比如履薄冰的深宫要好,却不想……”   终于进入了正题,元宝灿精神一震,问道,“你的人已经打探过消息了?”   “是。”巫洛阳道,“多谢宝灿公主提醒,否则,我此刻还一无所知呢。”   元宝灿笑了笑,这话她当然不信,但还是说,“不必谢我。我只是见你长得那么漂亮,若是被糟蹋了,可惜。”   “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巫洛阳朝她笑了一下。   元宝灿面露好奇之色,“不知洛阳是怎么准备的,方便告诉我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巫洛阳笑了笑,从头上取下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垂眸看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出发之前,我让侍女悄悄准备的。就是怕万一走到绝路,可以留个清白之躯。”   元宝灿面色骤变,连语气都凌厉了许多,“你——你要自裁?”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将匕首重新簪回去,“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如此了。”   “你怎可如此不自重!”元宝灿生气道,“你既然有去死的勇气,为何不拼死一搏?”   巫洛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不过口中还是解释道,“狼罕王生得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骑射和武艺都很出众。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趁他不备自裁,或许可以做到,想与他对抗,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她说着,将一截白生生的手腕递到元宝灿眼前。   元宝灿看着面前这只手,肌肤白皙细腻,指节纤细柔嫩,她又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掌心里果然没有任何茧子,柔软得仿佛没长骨头,一看就知道没有晒过一点阳光,没有做过一点重活,才能娇养出这样一双春葱般的柔荑。   要她杀人,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元宝灿皱着眉头,几乎要脱口说出“我可以帮你”这句话了,但她终归还有些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巫洛阳没有收回手,而是挪了一下位置,朝她这边靠近了一点,含笑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的好意。这偌大的草原之上,只有你对我怀抱善意,也只有你好心提醒我这些。”   元宝灿听她这么一说,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当然没有这么好心。   之前她会出现在巫洛阳暂时落脚的屋子,就是为了观察这位上国来的公主。而现在,提前把人带回房间,更是不怀好意,想撺掇她对元子武动手。   她是汉家公主,又刚刚远道而来,骤然发难,是最防不胜防的。而且由她来动手,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后续收拾残局也容易得多。   只是没想到,这位公主空有谋略,却没有任何武力值。虽然带了些人手,但到了草原上,亦如杯水车薪。   元宝灿想到这里,心下微微有些焦躁,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继续这个计划,还是暂且搁置、徐徐图之。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巫洛阳忽然开口,“宝灿公主,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元宝灿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看向巫洛阳。   这一看,她顿时一呆,脸上瞬间红成一片。   原来巫洛阳正在脱自己的衣服,而且已经脱掉了外裳,如今正在解中衣,透过敞开的衣襟,元宝灿已经能看到里面那一抹艳红的肚兜,以及露出来的肩、颈和漂亮精致的锁骨。   “你、你在干什么?”元宝灿难得有些结巴。   巫洛阳垂了一下眼,再抬头看向她时,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她一边解衣带,一边道,“我这一声,几乎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事,也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之事,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她将中衣徐徐褪下,“我还是处子之身,还没有体会过身为女人的快乐,听人家说,这样的人,死后是不能转世投胎的。”   她冷得像冰块的手指抓住了元宝灿的手腕,“我在这里,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她说着,手指轻轻用力,拉动元宝灿的手腕。   其实就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元宝灿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不知为何,被对方的手指一碰,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巫洛阳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覆上了一片柔软。   那双如春夜湖泊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元宝灿,蝶翼轻闪。   她说,“求你……成全我。”   ……   元宝灿觉得自己疯了。   或者是巫洛阳疯了。   也不对,应该是她们都疯了——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完全不受控制,完全失去理智。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们的衣物散落在地上,纠结在一处,像是元宝灿此刻完全无法理清的心绪。   怎么就……这样了?   她回过头去,巫洛阳正安静而柔顺地躺在自己身侧,脸上、身上都是情动的红色,以及她无意之间留下的痕迹。她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经历。元宝灿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了一般,匆匆地别开视线,只觉得原本就乱的思绪,变得更乱了。   现在该怎么收场?   然而没等元宝灿想清楚,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嬉闹喧哗之声。   一片混沌的大脑被这声音惊醒,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是前面的宴席已经结束了,众人正簇拥着狼罕王往新房而来,元宝灿顿时面色大变。   “元子武回来了。”她匆匆地提醒了一句,便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的衣物。   因为衣服太复杂,只来得及穿上小衣,剩下的拎在手里。   正要找地方躲藏,回头一看,就见巫洛阳竟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眼睛睁着,元宝灿都要怀疑她是睡着了。   “快呀!”她小声而着急地催促着。   巫洛阳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河流解冻、柳树生芽,草地上长出第一抹新绿,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冽了。   即使是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元宝灿还是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为什么巫洛阳不动。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已经坦然地准备好要赴死,自然就不用像元宝灿这样着急忙慌。   想到这里,元宝灿心脏猛地一悸,仿佛一根针扎在上面,那疼痛从心脏出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一瞬间抽走了她的所有力气,险些跌倒在地。   一瞬之后,她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样的心悸和疼痛从未存在过。   可是身体里残留的感觉却仍旧如此清晰。   元宝灿的视线落在了那柄被巫洛阳好好放在柜子上的匕首上,只微微一顿,她就伸手拿走了它。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她小声说。然后不等巫洛阳回应,就钻进了床底——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等她藏好之后,巫洛阳坐起身,她看都没看满地狼藉的衣物,伸手解开挂在金钩上的帐幔,将帐子放下来,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被褥,将之铺展开,掩去床上留下的痕迹。   然后她才重新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将呼吸调整得轻浅绵长,仿佛已经陷入了梦乡之中。   堪堪做完这些,房门就被推开了。   喧闹的声音随即闯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将空气里最后一抹暧昧的气息也彻底冲散。   众人似乎都喝醉了,还想接着闹洞房。不过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了满地散乱的、属于新娘子的衣物。考虑到新娘子回来之前就已经喝醉了,这个场景似乎也很正常,众人似乎能想象到她一边喊热一边脱衣服的场景。   再看向被重重帐幔遮住的床铺,眼底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不言自明的期待。   可惜,狼罕王还在这里,也没人敢上前冒犯。   而同样注意到了这些的狼罕王,自然也无意跟这些人分享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他急于想用期待了一天的美味,于是胡乱将身边的人赶走,回身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往床铺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地撕扯身上的衣物。   虽然王后没有端坐在屋子里等自己回来,有些令人意外,但这样的情趣,却更让狼罕王满意。   他伸手掀开帐子,看到睡得正香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床帐再次垂下。   直到这时,藏身床底的元宝灿如鬼魅般现身。她一只手紧握着那柄短匕,另一只手抓住垂下的床帐,在掀开帐子的瞬间,便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匕首从背后刺入元子武心脏的位置。   “嗬——”刚刚掀开被子,注意到巫洛阳身上痕迹的狼罕王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巫洛阳,含着的那一句质问却永远来不及说出口了。   他的身体在短暂的僵滞之后,便隔着被子砸在了巫洛阳身上。   元宝灿连忙将她掀开,一把抱起巫洛阳,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巫洛阳张开手臂,也用力抱住了她。   温存不过一瞬,元宝灿就又道,“现在,我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巫洛阳靠在她的怀中,语气柔顺,仿佛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对方,她说,“我都听你的。”   元宝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抬手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抚地道,“那就交给我。”她略一沉吟,很快做出决定,“这件事不宜声张,我得先秘密去联络一些人,在那之前——”   她看了一眼那具怒目圆睁的尸体,又看了看怀里的人,“你得暂时一个人待在这里,怕不怕?”   又是“怕不怕”。   不同的是,白天这样问的时候,元宝灿的语气是好奇中藏着探究。而此刻再问出来,却是全然的担心了。   上一次巫洛阳没有回答,但这一次,她从元宝灿怀中坐起来,看着她说,“我不怕。”   ……   一声尖叫划破长夜。   很快,整个王帐的人都被惊醒,并且得知了那个噩耗。   他们的王,在新婚之夜,被人刺杀而亡。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王后,她半夜睡醒,有些口渴,准备起来喝水,结果一睁眼,就发现狼罕王的身体上插着一柄长剑,鲜血将整个床铺都浸湿了,包括她睡着的那一边。   尖叫之后,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迅速赶到的护卫和侍女控制了现场。   不久,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和王妹元宝灿便齐聚新房之中。侍女们用冷水泼醒王后,众人从她口中问清情况,便迅速展开调查。   到天亮的时候,已经查出了刺客的来历——是隔壁乌兰部派来的人!对方趁着大王娶妻,人多眼杂,混进了王帐。偏偏昨夜因为是大王新婚之夜,侍卫们都知道大王的爱好,所以新房附近没留下什么人,而大王又喝多了酒,这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狼罕部与乌兰部是邻居,边境经常爆发冲突,彼此的不合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说是他们,所有狼罕部的人都没有异议。   既然找到了凶手,接下来自然要复仇。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稳定内部。   简单来说,就是谁来继承王位,继续统领整个狼罕部的问题。   元子武生性残暴,不仅对他身边的女人如此,对他的兄弟们,同样如此。他当上大王才四五年,却几乎屠戮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和他们的家人。而他的女人们死得太快,也没有留下半个子嗣。   如此一来,如今跟他血脉最近的,竟然只剩下一个尚未出嫁的元宝灿了。   当然,如果只说王族血脉,前面几代数一数,还是能找出一些的。但是血缘关系都已经很远了,而且这些人多年以来远离权力中心,就算找回来,恐怕也难以承担起这份责任。   要知道,此刻的狼罕部,虽然看起来歌舞升平,但其实内部的问题已经严重到难以掩饰的地步了。也正是因此,元子武才力排众议,迎娶上国公主,就是希望借此改善问题。   但即便王后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但是要怎么用这些东西,还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来主持。   几大贵族因此争执不下,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来问巫洛阳的意见。   这个上国公主,平时虽然只是个吉祥物,没什么权力,但是在这种王权更替的事情上,如果能得到她和她背后的中原皇朝支持,那立刻就能改变局势了,所以谁都不敢忽视她的意见。   他们不知道巫洛阳在娘家那边几乎得不到任何助力,巫洛阳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这个原本无人在意的联姻公主,反而成为了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如果她能够借此机会在草原上站稳脚跟,甚至染指权力,自然就不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有资格跟朝廷那边谈判了。反过来,得到朝廷的支持,又能够继续巩固她在草原这边的地位和权势。   于是她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毫不犹豫地道,“为何不让宝灿公主来管这些事?”   “这……”众人顿时傻眼。   巫洛阳继续说,“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听说过,草原女子与中原大不相同。到了这里一看,果然如此。听说宝灿公主武艺出众,骑射水平更是十分高超,常常被大王夸赞,连诸位都比不上。既然如此,让她来领导部族,也没什么问题吧?何况她还是大王的妹妹,身份高贵,诸位也都愿意信服她。”   她先称赞了草原女子,这原本也是众人口中经常说的话,反而让人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在草原上,女人临时掌权的事,其实常有。毕竟战争和天灾都是很频繁的,难免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那多数是丈夫死了,妻子掌权,妹妹上位的,还是很少见。   众人才这么想着,就听元宝灿开口,“我倒觉得,让王嫂暂时掌权,才是名正言顺。”   元宝灿振振有词,分析得有板有眼。先说婚礼既然已经办完了,她就是狼罕部的王后,有资格掌管部族。而且大王虽然死了,但她昨晚已经与大王有了肌肤之亲,说不定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王子,不如先等几个月看看结果。最后再说她是汉家公主,身后有中原王朝的支持,而且带来了大笔嫁妆,要解决问题,肯定离不开她的支持。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让她来掌权?   至于继承人,将来无论是她自己生一个有两国王族血脉的孩子,还是过继一个,都是很简单的。   几位大贵族一听,都觉得挺有道理。主要是,他们转头去看坐在首位,直到现在眼圈都还红着的王后,心底难免也有些想法。   王后虽然有靠山,但性情却很柔弱,那就很需要他们这些肱骨重臣的扶持了。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找机会亲近她,权势美人都有机会染指,岂不比扶持一个旁支的王族要好得多?   支持元宝灿,他们会担心将来无法从她手中收回权力。但支持巫洛阳,似乎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于是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的默许,巫洛阳自然也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领了这个“摄政”的名分。   但她立刻就说,自己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不懂外头的事,所以还是要从旁支选几个懂事的小孩子过继,从小教起,将来择其优秀者继位,她也就对得起大王了。   两句话就定下了新君的名分,又把自己升级成了太后。   然后,才是将国家大事托付给诸位重臣,请他们齐心协力,帮助自己治理好狼罕部。   眼看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又有人问,“是否要尽快往中原发送国书?”   巫洛阳看了那人一眼,低声道,“两国交往之事,我不太懂。但我想,如今国中局势混乱,还是等稳定下来,再送国书为好。”   别看狼罕部是中原的属国,也称臣纳贡,也接受那边的册封。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是有些微妙的。中原朝廷自是巴不得有机会干涉狼罕部的内政,而狼罕部自然也一直在警惕这一点。   现在狼罕王刚刚去世,国中无主,消息送过去,谁知道中原朝廷会做什么?   巫洛阳这番话,等于是把自己跟狼罕部的人放在了一边,也把狼罕部的利益放在了最前面,甚至隐隐有提防她娘家的意思。   对于这个回答,几位贵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满意。 第287章 和亲公主(2) ◇   ◎“那我今晚可以到你的房间里来吗?”◎   议事结束,巫洛阳回房休息。   狼罕王元子武的尸体已经被收殓了,装入棺木,摆在王帐的正殿内,等待举办丧葬仪式。房间里的被褥陈设也全部都换了一遍,又悉心打扫清理过,看起来已经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窗下的博山炉里燃着香,将整个房间都熏染成了同一种味道,再闻不到半点血腥味。   但是一步迈入这个房间,巫洛阳身边的女官还是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她不由得看向巫洛阳。她只是在巫洛阳发出尖叫之后,冲进房间时看了一眼,到现在都还在后怕,可是巫洛阳这个直面一切的人,看起来倒还算平静。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巫洛阳回头看了一眼,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歇会儿。”   “殿下……”女官有些担忧。   巫洛阳打断她,冷静地道,“你该改口了。”   女官虽然未能参与方才的密议,但是狼罕部的大臣们对待巫洛阳的态度,却是看在眼里的,闻言一凛,连忙改口,“太后。”   巫洛阳微微颔首,“去吧。”   女官不再有异议,领着宫人们一齐退了下去。   巫洛阳这才四处打量了一眼,唇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到桌前坐下来,整个身体靠近椅子里,先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外,而且接下来还要面对无数的困难,但是这个开局,实在比巫洛阳最初时预想的,要好上百倍千倍。   至少现在,她是整个狼罕部身份最高的人了。无论面对谁,都不用曲意讨好、不用小心奉承。这让巫洛阳恍惚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这里远比中原皇都的那座深宫,更像是自己的家。   ——能当家做主的,才叫家呢。   想到这里,巫洛阳又笑了一下。   不过这笑容只是一闪而逝,她循着这件事,又想到了那个至今仍叫她有些捉摸不透的人,狼罕部的公主元宝灿。   见到她的第一眼,巫洛阳就知道这个人绝不会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天真活泼、洒脱不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表现出那样的性情,不过是一种试探。   那时,巫洛阳就知道,这狼罕部也绝不是一潭清水,这其中一定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只是不曾想,没等她摸清楚情况,做出计划,局势就失控般地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可要说是完全失控,似乎也不尽然。   虽然这一步走得无比惊险,但无论是元宝灿还是她,如今都算是占尽优势。   但是这种不可控的变化,还是让巫洛阳对元宝灿生出了几分警惕。她知道元宝灿大概率跟元子武有仇,她接近自己,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人。巫洛阳又不傻,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元宝灿怎么就真的上钩了呢?   巫洛阳的表演虽然精湛,但她不相信元宝灿看不出来。   那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巫洛阳生于深宫,长于深宫,又自幼失去母亲、身份尴尬,在整个皇宫的定位都很微妙,所以她知道的、看到的、懂得的,远比一般人要更多。   在那座囚笼一般的禁宫里,太监和宫女,太监和宫妃,宫女和宫女,宫女和宫妃,宫妃和宫妃……什么样的事没有?   谁会真正地甘于寂寞呢?   所以巫洛阳看得出元宝灿对自己的心思。   但是美人计一用就成,甚至效果好到这种地步,仍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   借刀杀人的人,自己握住了刀。   这到底……   “笃、笃、笃。”面前的窗户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巫洛阳睁开眼睛,迅速站起身,谨慎地将簪在发间的短匕拔下,握在手中,这才伸手去推窗扇。   然后就对上了元宝灿似笑非笑的脸。   她靠在窗台上,动作慵懒而随意,似乎对巫洛阳全不设防。但是窗户一打开,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巫洛阳手中的短匕,不由啧啧了一声,似真似假地抱怨道,“王嫂真凶。”   这柄短匕之前被元宝灿用来杀死了元子武,但是,这样的东西一看就是有来历的,自然不能留在尸身上供人查看。所以元宝灿找来一本本属于元子武的宝剑,替换了它。   巫洛阳也不介意它沾过人血,依旧随身携带。   ——或者说,正因为它杀过人,所以反而能够给她带来更大的安全感。   此刻,巫洛阳握紧手中的匕首,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元宝灿立刻露出大受打击不敢置信的表情,“王嫂这莫非就是他们说的,用过就丢?才当上了太后,就忘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巫洛阳额角青筋跳了跳。   她左右看了一眼,道,“进来说话吧。”   总不能让她在外头瞎嚷嚷。   元宝灿立刻展颜一笑,撑着窗台就要往里跳,看得巫洛阳忍不住皱眉,“房间有门!”   “这不是,爬窗户更像私会么?”元宝灿嘻嘻一笑。   巫洛阳看都不看她,重新坐了回去,“青天白日的私会?”   “那可不好说。”元宝灿嘴里这样说着,掸了掸衣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走到巫洛阳身后,隔着椅背拥住她,看向摆在桌上的妆镜,叹息一般地感慨,“王嫂长得真美。”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巫洛阳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   元宝灿微微侧头,唇擦过巫洛阳的耳廓,带来一阵热意。而后她才在巫洛阳耳边小声笑道,“自然是来讨我的报酬。王嫂如愿以偿,我可是出了不少力,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怎么会?”巫洛阳笑了起来,“往后我要仰仗公主的地方,还很多呢。”   “口说无凭。”元宝灿贴着巫洛阳的脸颊,看着镜中二人相互依偎亲密无间的倒影,说出来的话却很现实,“王嫂得给我一样信物,我才好相信你的真心。”   说是信物,其实就是把柄。巫洛阳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我腰上系的那块玉佩,是出嫁之前皇帝所赐,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所制,刻了我的名字,世上只此一块。原本就是做信物用的,今日便转赠公主,如何?”   这不仅仅是可以代表她身份的信物,甚至是可以直接取信中原朝廷的信物。   巫洛阳虽然不相信元宝灿的“真心”,但是对方想让她相信,那她就信好了。至少目前来看,短时间内,她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就此结盟,对巫洛阳真正掌控权力有极大的好处。   元宝灿亲昵地蹭了蹭她,“王嫂这样坦荡,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一边说,一边双手向下,就着这个姿势,去解巫洛阳腰间的玉佩。   这双手很快被巫洛阳按住了。   “这是腰带。”巫洛阳看着镜子里的人。   “哎呀,弄错了。”元宝灿嘻嘻一笑,也不在意,态度自然地把手移开,总算解下了那块玉佩。   她将这块玉握在手心看了一回,满意地收起,然后从袖袋里摸出厚厚的一叠信件,丢在巫洛阳面前的桌上,“王嫂送了我这样的重礼,我也不可小气了,这是我的回礼,王嫂等无人时……慢慢看。”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暧昧,仿佛这是她写给巫洛阳的情书似的。   但巫洛阳当然不信,她随手捡起一封,果然是被拆看过的。取出里面的信纸一看,她的眉梢不由微微挑了起来。   不得不说,元宝灿确实很大方。   这封信是一位贵族写给自己的下属的,里面自然提到了不少与之相关的隐秘之事。虽然里面说的事,巫洛阳只看懂了一部分,但她已经明白了,这也是一个把柄。   再看桌上的信,一共七封,正好是今日与会的大贵族的数目。   巫洛阳不认为,这会是一个巧合。也就是说,元宝灿将七位大贵族的把柄都送到了她的手里。   “公主也大方得让我惊讶。”巫洛阳暂且放下了手里的信,转头去看元宝灿。   元宝灿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眼神里渐渐带上了迷恋,她轻轻吻了一下巫洛阳的鼻尖,声音几不可闻地问,“那我今晚可以到你的房间里来吗?”   巫洛阳闭了闭眼睛,“嗯。”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人是真的深爱她,所以才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但是——怎么可能?   ……   巫洛阳变得忙碌。   她不仅要主持先王的葬礼,同时还要梳理整个狼罕部的情况,并且做出初步的安排。   她从中原带来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这一忙起来,便都被支使得团团转。   但是,没有任何人抱怨。   原本跟着公主远嫁,这些人对于自己的前程,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任他们再优秀,想要在异族的地盘上立足,甚至受到重用,机会都十分渺茫。何况,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之所以会被打发到巫洛阳身边来,便是因为不够优秀。   然而现在,形势不一样了。   狼罕王骤然暴毙,这对于整个狼罕部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对他们,却反而是一个机会。   如今巫洛阳成了王太后,据说要从宗亲之中选聪明灵秀的小孩子过继,将来继位。但是,从现在到那孩子长大,至少一二十年的时间里,整个狼罕部,会是巫洛阳做主。   而巫洛阳最信任的、能放心使用的,无疑就是他们。   所以这些人也是卯足了劲儿地表现,只希望巫洛阳能看到自己的才能,给予更多的权力。   在他们的积极努力之下,元宝灿给巫洛阳的那几封信里的情况,都被一一查实了,而且还掌握了一些新的情况。   心里有了底,巫洛阳便开始在葬礼的间隙,私下约谈那些大贵族们,与每一个都达成协议。   至此,她在狼罕部,才算是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不过,是否能够令这些人真正信服,得到他们的支持,还要看她接下来的手段,是否能够解决狼罕部内部的矛盾,解决眼下所面临的诸多困难。   而这些问题,在巫洛阳看来,无非就是一个字:钱。   草原土地贫瘠,大部分地方很难开垦耕种,因此多以放牧为生。而且他们的放牧,不是种植牧草,而是逐水草而居。这里的水草丰茂,就在这里放牧,等草吃得差不多了,就转移到另一块草场。   虽然耕作也同样是靠天吃饭,遇到大涝大旱日子就会很难过,但多少总会有一些收成。但放牧,一旦遇到天灾,抵御风险的能力几近于无。没有水草牛羊就会饿死,牛羊饿死了人就会饿死。   所以,纵观各个草原部族的内部矛盾,几乎都是集中在草场的分配上。   而这个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源,无法养活现有的人口。   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对带来了丰厚嫁妆的上国公主抱有这么大的好感。即使听说大王被人刺杀,如今管事的是巫洛阳,大部分人也愿意保持观望的态度,暂时不去生事。   因为只要她愿意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养活整个狼罕部一两年不成问题。   但是,巫洛阳当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样治标不治本,几年之后,这些问题一样会再次出现。到时候,中原朝廷可不会再给她送来一批物资。   至于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巫洛阳请教了一下又大晚上没事跑到自己房间里来蹭床的元宝灿。   “这不是很简单吗?”元宝灿搂着她的腰,下颌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挑了个满意的姿势,这才说,“当然是发动战争!”   自己的草场不够?那就去抢别人的。   抢不抢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抢这个过程,可以让所有狼罕部的族人同心协力。这样既可以将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让部族子民之间的仇恨转变成对敌人的仇恨,也方便巫洛阳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无与伦比的威望。   “战败了也能建立威望?”巫洛阳有些不解。   她在宫里长大,对战争的了解非常少,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但是吃了败仗的将军,朝廷一向是严惩的,都说这样会败坏军心,怎么听元宝灿的意思,却并非如此?   元宝灿难得见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认真地听自己说话,忍不住有些膨胀地笑了起来,“你们中原朝廷的战争,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草原上的战争,说是打仗,其实应该说是劫掠才对。   即使打败了,被赶回了自己的草场,中途抢到的东西也还是留下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中原朝廷跟草原部族打了又合,合了又打,却始终无法彻底消灭他们的原因。因为他们打仗不是为了占领地盘,抢一波就跑。骑兵来去如风,固守在城池之中的守军很难摸到他们的踪迹,就算偶尔打个遭遇战,步兵也很难留下骑兵。   草原内部的战争,也同样如此。   所以胜利固然重要,但解决问题,才是根本。   “何况一场战争下来,难免要死一些人。”元宝灿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冷酷,“有了抢来的物资,部族的人口又减少了,接下来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日子好过了,领导者的威望就建立起来了。   至于死者的家属们?他们就算要仇恨,恨的也是杀死了自家亲人的敌人,怎么会恨上面的掌权人呢?   说不定,下一次再去打相同的敌人,他们反而会是响应得最快的。   巫洛阳怔怔地看着元宝灿。   注意到她的视线,元宝灿不由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这样看我。”她说,“你现在是狼罕部的主事人,这些,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只是提前告诉了你。”   说到这里,她慢慢移开自己的手,重新对上巫洛阳的视线,“这就是政治,冰冷、残酷。没有你们汉人的书里写的爱民如子和水能载舟。怎么样,失望吗?害怕吗?”   巫洛阳久违地感觉到了初见时元宝灿对自己的那种试探。   她忽然笑了起来,“你是因为失望和害怕,才后退的吗?”   元宝灿面色微微一变。   巫洛阳却没有穷根究底。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有些严肃,“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但我不会完全相信。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除非事实证明它是错的。”   元宝灿闻言,轻轻皱了一下眉,但旋即又舒展开。   “我很期待。”她看着巫洛阳说。   巫洛阳重新躺了下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难怪当初你们把元子武的死推到乌兰部的头上——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想好了,要以此为由,与乌兰部开战吧?”   战争总是需要一些名分大义的,这样才能鼓舞士气。   还有什么比为先王复仇更合情合理的理由呢?   何况狼罕部和乌兰部又一向不合,矛盾重重。选择他们作为开战的对象,比找其他部族好。   甚至,巫洛阳此刻忍不住冷静、乃至冷酷地想:会不会,所谓的世世代代结仇,也是上面的掌权者故意维持的局面呢?只有这样,在需要用战争来消耗人口的时候,战事才能一触即发。   这就是政治啊……   巫洛阳虽然很聪明,又是在宫里长大的,自幼就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可是真正走到台前,她才发现,自己以前所学的那点皮毛,实在是浅薄无比。   幸好……她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元宝灿,虽然到现在巫洛阳仍旧不知对方的目的,但毫无疑问,元宝灿的确帮了她很多忙。   元宝灿也在看她,并且问,“那你会打吗?”   巫洛阳没怎么犹豫,便道,“当然要打。”   她初来乍到,没有任何根基,不可能立刻就找到比这更好的办法——要是那么容易,草原人又不蠢,难道不会用吗?而且,如元宝灿所说,巫洛阳也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才能去做她想做的事。   元宝灿又笑了一声,“所以……你会骑马吗?”   巫洛阳还真不会。   于是她又不得不多为自己安排了一堂骑射课。   不求能学得多精吧,至少箭不能脱靶,而骑马也不能拖后腿——虽然没有跟元宝灿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们两人其实都已经默认了,这一战,巫洛阳不会只留在大后方指挥调度,而是要亲上前线。   其实这个时代,想要留在大后方指挥也不现实。毕竟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留在后方,却连战报都要延迟几天才能收到,怎么及时有效地做出指挥?   也所以,才会有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过所谓的亲上前线,倒也不需要巫洛阳去先锋队里冲阵厮杀,多半还是坐镇中军,随时掌握各部的情况,做一些调度工作。至于具体的战斗,她不懂,当然不能瞎指挥。   但越是如此,巫洛阳就越要亲自去前线。只有这样,战争胜利的功劳才有她这个王太后一份。   行军的时候肯定不可能有舒适的马车给她坐,从现在开始练习骑射很有必要。   考虑到男女有别,这个老师自然只能让元宝灿来担任。不过很快,巫洛阳就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来吧,我先带你出去转一圈,感受一下。”元宝灿高坐在马上,笑着朝巫洛阳弯下腰,她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方便巫洛阳借力上马。   巫洛阳这时还没有意识到不妙,只以为这是正常的教学流程,于是握住元宝灿的手。   元宝灿用力一拉,就将她拽了上来,坐在自己身前。而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拉动缰绳,马儿就向前小跑起来。   巫洛阳立刻感觉到了不适应。   马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颠簸的。不习惯的人,掌握不了马儿的节奏,就会相当难受。她不得不靠着元宝灿借力,才能安慰地坐在马上,而不是被颠得摇来晃去。   “别急。”元宝灿在她耳边说,“跟着我,感受马儿的节奏。”   她说着,揽在巫洛阳腰间的手用力收紧,强硬地将两个人束缚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也使得巫洛阳的身体能跟随她一起晃动。   巫洛阳:“……”不得不说,这个姿势多少有点耍流氓的意思。   但是元宝灿跟她一样是女子,严格来说也没有对她做什么,所以她也不能说对方有多少是在认真教她,又有多少是故意。   她只好暂时将注意力放在节奏上。   随着马儿一路奔驰,又有元宝灿带着,巫洛阳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开始感受到了其中的趣味。   别说她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就是一般的民女,恐怕也很少有机会能够纵马疾驰吧?从这个角度来说,草原人自矜于他们这里的女人能骑马、能拉弓,确实是有道理的。   这种迎风奔驰的感觉,巫洛阳第一次体会到,但已经深深为它着迷了。   难怪男人们对好马总是如此迷恋,就连宫里的皇帝,也养了许多的马儿。不过,那些被圈养在中原的马,与草原上的马儿比起来,终究少了几分烈性。   或许,我也应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了。   巫洛阳这样想着。   不过她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元宝灿终于开始不安分了。   元宝灿跟巫洛阳可不一样,她从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被大人抱着骑马了。还没有马背高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马驹。如此自幼练习,才能练出一身技艺。巫洛阳需要靠她在背后支撑,才能在马上坐稳,但元宝灿即便不牵缰绳,不用手,也不会被马儿颠下去。   事实上,她还掌握了一种即便在草原上,也通常只有顶级骑士才能掌握的绝技:一脚踩马镫,借力把自己藏在马腹之下。   在战场上冲阵的时候,这个技能是很好用的。   有这样精湛的技艺,她坐在马上,自然不会像巫洛阳这样紧张,甚至能腾出手来搞一些小动作。而巫洛阳想要阻止她,却根本不可能。   等到马儿跑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巫洛阳已经是面红耳赤,衣衫微乱了。   元宝灿一把马停下来,她就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唬了元宝灿一跳,连忙跟着跳下去,捞起她的腰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巫洛阳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明日就换一个老师。”   反正草原上会骑射的女子到处都是,就算技艺不如元宝灿,至少不会对她不敬。   “别别别,我知道错了,给你赔罪。”元宝灿搂着她的腰不放,把人带回马儿跟前,“就把我最宝贝的踏风送给你,怎么样?”   巫洛阳闻言,都顾不上生气了,转头去看她,“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元宝灿语气暧昧。   不过,的确,在两人至今为止的往来之中,或许双方都有所保留,但能够表露出来的部分,都足够坦荡。   “去吧,摸摸它。”元宝灿在巫洛阳腰间推了一下,“别怕,我喜欢你,踏风当然也喜欢你。”   巫洛阳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长长的马脸上摸了一下。踏风打了个响鼻,却很温顺,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巫洛阳见状,不由笑了起来,解开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两块糖,放在手心递了过去。   踏风用鼻子嗅了一下,而后舌头一卷,将这两块糖卷走了。   巫洛阳被它舔得手心发痒,笑得更厉害了。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元宝灿冷着脸,用帕子给她擦拭手心,一边抱怨道,“脏死了。”   巫洛阳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故意说,“你喂马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我以后不喂了!”元宝灿赌气地说。   巫洛阳不可思议地问,“你在跟一匹马吃醋?”而且还是她自己的马——虽说刚刚已经送给巫洛阳了。   “不可以吗?”元宝灿狠狠擦拭她的掌心,“你都没有喂我吃过糖。”   而且还是用这种喂法。   她这样说着,视线就落在了巫洛阳腰间装糖的荷包上。   巫洛阳忍住了抬手无捂荷包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要跟对方一般见识,“你又不是马。”   “我现在是了。”元宝灿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张嘴,还真的跟踏风一样发出了独属于马儿的“唏律律”的声音。   踏风一听,立刻很开心地凑过去蹭她。   巫洛阳:“……”   她妥协地解开腰间的荷包,用干净的那只手从里面取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这样可以了吗?”   “勉勉强强吧。”元宝灿说。   她没有伸手接过糖块,而是直接握住了巫洛阳的手腕,将她整只手都拉过去,然后连糖带手指一口叼住。   巫洛阳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说十指连心了。当元宝灿将她的指尖当做糖块,啃咬、吮吸、碾磨时,她只觉得指尖发麻,而那一点麻痒,又在瞬息之间顺着身体的脉络直抵心脏,让她的心也跟着麻痹了一瞬。   元宝灿恋恋不舍地松口,评价道,“很甜。”   巫洛阳回头看了一眼,见跟随他们的护卫直到此刻才远远地出现在视线尽头,才松了一口气。   “别怕。”元宝灿小声说,“踏风跑得快,他们跟不上的。”   她说着,朝巫洛阳眨了眨眼,“下次趁他们不注意,我带你偷溜出去玩,怎么样?”   巫洛阳疑心这又是她的陷阱,但还是忍不住心动。   自由的滋味,她是到了这里才明白的。但即使在这里,她的行动大部分时间也仍然只能被局限在王帐之中。如此,偷溜出去玩自然就很有诱惑力了。   “最近不行。”最后,她还是抵抗住了这种诱惑。   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今天这样出来跑一趟,就是极限了,而且次数也不能太多。   元宝灿遗憾地说,“那只能等下次了。”   巫洛阳见状,反而不是那么遗憾了,“走吧,他们都过来了。”   ……   葬礼和各种准备工作就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再拖延下去就要耽误转移到冬季草场的时间,巫洛阳与几位大贵族商议之后,决定即刻召集人马,出兵乌兰部!   乌兰部在狼罕部的北边——狼罕部之所以是所有草原部族之中,与中原王朝往来最多的,就是因为他们最靠近南边,与中原接壤。   越往南,气候越湿润,气温也越高,水草自然更加丰美。   所以狼罕部要比乌兰部富饶一些。   再加上跟中原王朝贸易往来,整个狼罕部的生活水平,都要比草原内部的其他部族要好。   因为老狼罕王原天雄酷爱中原文化,一直在推行汉化的缘故,就连部族内部交流时,贵族们也习惯说中原官话。这也是巫洛阳到了这里之后,跟狼罕部的人没有任何语言障碍,可以直接交流的原因。不得不说,这一点,大大地节省了她的时间和精力。   扯远了,总之,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狼罕部打乌兰部,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因此,行军路上的气氛还算轻松。   巫洛阳大概是其中表情最沉重的一个。却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学会了骑马,但这种长途赶路,依然很难适应。   疲惫之类的就不说了,咬咬牙就能坚持过去。主要是骑在马上,腿上的皮肤被磨得很厉害。   第一天下来,就破了皮,起了水泡。   勉强坚持到扎营的地方,帐篷一支起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让女官来为自己处理伤势。   然而,答应了去拿药的女官一去不回,最后来的却是元宝灿。   巫洛阳看到她,不由叹了一口气。   狼罕部上下,明眼人都知道,元宝灿和巫洛阳最近越走越近,显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联盟。巫洛阳身边的女官不知内情,自然不会阻拦她。   元宝灿一看她的表情,就笑了,“放心,今天不闹你。我只是来看看你,伤得厉害吗?”   “你自己看吧。”巫洛阳说着,把脸别开。   实际上是她自己不敢看。   元宝灿意识到了这一点,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作安抚,才在她面前蹲下来。她有经验,没有直接撕扯布料,而是带来了一把剪刀,将伤处附近的布料剪开,再小心取下,尽量不牵动伤处。   即使如此,巫洛阳也疼得身体发颤,抓住了身下的锦褥。   “怎么会这么严重?”元宝灿微微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的马鞍是特制的,本以为会好一些。”   巫洛阳这时已经缓过来了,鼓起勇气低头看了一眼,倒觉得还好,“比我想的好一些,应该不算太严重吧?”虽然有大片红肿,但真正破皮和起泡的地方不多。   “今天是不算严重,可是还要这样赶几天的路。”元宝灿一边擦药,一边担忧地道,“你能坚持吗?”   “当然能。”巫洛阳笑了起来,“你别看我这样,吃过的苦可不少。”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让元宝灿握着药瓶的手忍不住收紧。   即使是在对她装可怜的时候,巫洛阳也没有说过自己在南朝生活的细节。但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那些经历有多不堪回首。   她很想安慰一下巫洛阳。   可是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空。过去的巫洛阳无法从中得到安慰,现在的巫洛阳,已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这样想着,元宝灿故作轻松地问,“这么说来,你在那边的仇人不少?”   巫洛阳被她的说法逗笑了,“是不少。”   “没有报复回去?”   “你说呢?”   两人说到这里,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相似的,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想法和选择。 第288章 和亲公主(3) ◇   ◎“这样辛苦,王嫂如何谢我?”◎   第一次纵马疾驰的时候,巫洛阳只沉醉于那种仿佛整个人都飞起来了的自由。   但骑马赶路,就是另一回事了。   草原的风十分凛冽,即便还没有入冬,那风吹到脸上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温柔的意味。短短几天,巫洛阳便明白了,为何草原上的人,无论男女,脸上的皮肤都是粗糙的,尤其是颧骨的位置,被吹得开裂、被晒得发红。   这与她从前的生活环境,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奇异的是,巫洛阳的身体在短暂的难受之后,很快就彻底适应了这样的变化。就算在冷风里骑着马赶上一天的路,也能坚持下来,而且精神一天比一天更好。   权力和自由从内而外地滋养着她,让她焕发出比从前更加夺目的光彩。   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察觉,但元宝灿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随侍在王帐附近的护卫们,看向她的眼神几乎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灼热。   这些护卫,不是本部精挑细选的健儿,就是部落之中的大小贵族送来王帐镀金的子弟,他们骄傲、恣意、意气风发,只有最强大的首领,才能真正折服他们,得到真心的拥戴。   但是巫洛阳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元宝灿提议让巫洛阳用战争来建立威信的时候,可没有想到,效果会这样好。   这让元宝灿生出了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   尽管有不少浓情蜜意的时刻,但是元宝灿自己心里很清楚,她跟巫洛阳之间的关系,至少到目前为止,更像是一种利益交换。既然可以跟她交换,那如果出现另一个值得拉拢的人选,难保巫洛阳不会让对方也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好在,想要取代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狼罕部的大军进发的第五天,斥候们终于遇到了乌兰部的人。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将这些探哨留下,但草原地广人稀,终究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跑出去了。   乌兰部自然不会心存侥幸,同样迅速集结起了大军,前来迎战。   好在狼罕部这边始终是占据先机的,现在,众人就打算派出一支偏师在路上埋伏一波,给乌兰部送上一份大礼。   只是对于领军的人选,有些争执不下。   嗯,不是想去的人太多,不知道选谁,而是没有人想去,并且每一个都有自己推脱的理由。   这其实不太出乎巫洛阳的预料。   从狼罕王元子武突然遇刺身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巫洛阳看似处在弱势的位置,但实际上,她先是利用元宝灿给予的把柄与每个大贵族私底下达成了协议,又强势地宣布要向乌兰部复仇,已经初步有了一位掌权者的风采。   这可不是下面的大贵族们想看到的。   每当权力更替的时候,他们总是能够趁机攫取一些利益。即使是元天雄元子武父子,也有许多不得不倚仗他们的地方,又怎么会愿意看到巫洛阳这样一个没有依恃的弱女子脱出他们的掌控?   要知道,对于这件事,他们心底可是打了无数的腹稿,就等着巫洛阳低头求饶呢。   而眼下,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巫洛阳要出兵,他们出了。但是,要让各部的勇士们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上阵杀敌,那就得拿出足够的好处来。   或许巫洛阳已经折服了不少护卫在她身边的年轻人们,不过,距离这些年轻人上位掌权,可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现在,只要上面的长辈们不点头,他们即使心里再着急,也无计可施。   不过,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一个个都给巫洛阳通风报信,让她及时了解到了各家的要求和底线。   收到消息的巫洛阳:“……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他们想借此机会重新占据主动,自然要让你大出血。”元宝灿伏在巫洛阳的肩上,笑问,“王嫂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等着巫洛阳问“你有什么建议”,然后自己便可以主动向她请战。   元宝灿在狼罕部的地位如此特殊,就是因为她也率领着本部的一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都是精锐。完成这个任务,是最合适的。   自然,她也是有条件的。而且……她的胃口可比那些大贵族们要大多了。   然而巫洛阳对着信纸沉吟片刻,却没有如她所愿地请教,而是道,“我早晚要有自己的人,不如趁此机会提拔几个,也看看他们的成色。若能成事自然最好,即便不成……”   她抖了抖信纸,笑得十分开怀,“都是自家子侄,一旦身陷险境,我不信那些老头子们还能坐得住。”   元宝灿眸色微微一沉,提醒道,“可是你即便提拔了他们,手下也没有士兵可用。”   “你忘了?我身为王后——现在是王太后了,身边是可以有一支护卫军的。”巫洛阳指尖轻快地在褥子上连点数次,“这支军队目前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不如交给他们来统领,一举两得。”   元宝灿正抚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僵,脸上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   王后的护卫军,这原本就是她的目标。她想借此机会与巫洛阳谈条件,让对方将这支军队交给她——掌握了这支护卫军,才能掌控巫洛阳身边的任何大小事务,才不会有人躲过她的关注,出现在巫洛阳身边。   却不想,巫洛阳竟然有别的打算。   元宝灿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巫洛阳已经洞悉了自己的想法,才故意如此安排。   但是话说到这份上,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抢先表态。   她稍稍用了一点力气,按住巫洛阳的肩膀,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这才蹭了蹭对方的脸颊,亲昵地说,“王嫂与其用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不如用我。”   “嗯?”巫洛阳漫不经心地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   “把你的护卫军给我。”元宝灿收紧手笔,把人禁锢住,语气沉沉,“宝灿愿为王嫂前驱,肃清一切敌人。”   “唔……”巫洛阳面上仍然笑着,微微偏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口的却是让元宝灿心惊肉跳的话,“这样一来,我身边岂不是只有你的人了?”   元宝灿不由自主地伸手遮住了她的眉眼,头抵在她颈侧,做出驯服的姿态,“我的人,自然也是王嫂的人。”   然而在巫洛阳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唇触碰着对方颈部柔软的皮肤,几乎迫不及待想要露出獠牙,一口咬下,将这个人彻底吞吃入腹。   巫洛阳没有说话,于是元宝灿的动作也渐渐放肆。   直到对方在自己手中有了别的反应,她才心满意足地叼住伤痂剥落后新长出来的嫩肉,轻轻啃咬,“……王嫂,好不好?”   一声很轻的喘息之后。   “嗯……好。”   ……   因为草原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游牧民族的特性,他们的组织结构自然也与中原王朝不同。   简单来说,一个大部落,往往是由无数个中小型部落组成的,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而整个大部落的王,通常都是最大的那个部落的首领,在草原民族尚未接触中原文化的时候,他们叫他“头人”,后来仿了中原王朝的制度,才开始称王。   狼罕部,正是这样一个大部落。   由于内部的每一个小部落都是独立的,这些部落抽调出来的军队,自然就由每个部落的首领自己统帅。   这也是那些大贵族们在王帐里拥有那么大的话语权的原因。毕竟他们每个人收地都掌握着一支军队,即使比不上大王本部的精锐,那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大王所在的部落虽然强大,但是如果其他贵族全部联合起来,他也难以抗衡。   为了维持平衡,每一任的狼罕王一方面付出利益,拉拢这些大贵族们,另一方面,却也在不遗余力地发展自己的部落,训练强军。   自然,作为大王,虽然是名义上的统帅,但是他不可能真的亲自领军上阵,必须要将这些军队交给其他人。   这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军权,自然不能交给外人。大多数时候,狼罕王会将这支军队拆分成几部分,交给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统领,并且让他们在王帐之中占据高位,巩固家族的统治地位。   除了亲兄弟亲儿子之外,如果军队之中涌现出了值得重视的人才,狼罕王也会将他们收做义子,让他们成为拱卫自身王权的一部分。   但是,这样的安排,到了前任狼罕王元子武这里,显然就被打破了。   元子武凶狠残暴,他的兄弟们被他尽数处死,连子嗣都没有留下来。而他自己又太年轻,根本没有孩子,以至于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不过,在元子武活着的时候,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他精力充沛,每天都会跟着军队训练,自己亲自来统领军队,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毕竟分身乏术,还是需要有人帮忙的。   元宝灿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脱颖而出,成为了其中一支本部精锐的统帅。   有了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元宝灿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在元子武死后,虽然上位的是巫洛阳,但很多人都怀疑,本部军其实已经全部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虽然在所有人看来,巫洛阳和元宝灿,如今还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同盟,不过真正听到元宝灿在议事时主动开口,愿意领军前去埋伏乌兰部,众人还是有些吃惊的。   筹码这种东西,只有捏在手里的时候才最值钱,一旦摆上赌桌,那就由不得你了。   如今所有人都在观望,元宝灿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巫洛阳那边,难道她对巫洛阳就那么有信心,难道她就真的完全没有野心?   但不管怎么说,元宝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其他人便都陷入了被动,只能等着看这一战的结果,再做决定了。   当天元宝灿就点齐兵马,率队出发。   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埋伏的地点,以逸待劳。   而王帐则是继续保持原本的速度前进,吸引乌兰部探哨的注意力,为偏师做掩护。   元宝灿离开之后,这边虽然一切如常,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整支队伍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浮躁了,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一战的结果。   事实上,就连巫洛阳自己,心情也不能说很平静。   虽然元宝灿对自己很有信心,巫洛阳也愿意相信她,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能肯定结果就一定跟他们想的一样。   不过,对巫洛阳来说,真正让她难以平静的,却是自己在这件事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人,而自己留在这里等一个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她都是只能被动地接受。   果然,即使已经适应了行军时骑马赶路的速度和节奏,但对于这种纯粹暴力的手段,她果然还是不喜欢。   好在只要这一战胜了,建立起了威信,就可以真正进入她的节奏。   好在这里距离乌兰部不远,需要等待的时间也很有限,第二天下午,前方的消息就传来了。   我军大破乌兰部!   当然巫洛阳认为这个“大破”多少是有点水分的。   因为乌兰部也都是骑兵,溃散之后要逃走很容易,真正被杀死和俘虏的很少。而且他们既没有老弱跟随,也没有粮草辎重,就连负责后勤的辅兵都没带,所以说是大胜,但其实除了一些被遗弃在战场上的铠甲之外,什么缴获都没有。   唯一能够配得上“大破”这两个字的,大概就是元宝灿斩杀了对方的一名敌将——不是主将,只是个先锋将军,但是在两部之间多少有点名气,算是个人物。   但不论如何,胜了就是胜了。   整个狼罕部大军的士气都为之一振。   大家美滋滋地杀牛宰羊,等待大军凯旋,开庆功宴!   因为大军也在往前走,所以当天晚上,就跟赶回来的偏师成功汇合了。巫洛阳做主,整个军营有身份的人倾巢而出,到营外迎接打了胜仗的元宝灿。   黄昏之中,猎猎旌旗由远及近,带起的烟尘几乎遮天蔽日。   巫洛阳端坐在马上,看着元宝灿一马当先,飞驰而至。她身上的甲胄被砍坏了一部分,发髻也稍稍有些凌乱,看起来却绝不狼狈,反而让她整个人都多了一股凛冽的杀意。   等她在巫洛阳面前勒住马,巫洛阳才注意到,她的脸上、身上还沾了不少血迹。   看来是战胜之后立刻回转,连一点修整的时间都没有耽搁。   两人对视一眼,元宝灿潇洒地从马上跳下来,向巫洛阳行礼,大声道,“末将不辱使命!”   巫洛阳也从马上下来,几步上前,伸手把人扶了起来,柔声道,“王妹辛苦了。”   元宝灿忽然一笑,压低声音道,“这样辛苦,王嫂如何谢我?”   说话时,还趁机捏了一下巫洛阳扶她的那只手,暗示意味十足。   巫洛阳看着她。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而且很显然一定杀过人的元宝灿,身上还带着一股血煞之气,结果一开口,却只惦记着床笫之间的那点事。   不知为何,在周遭的喧嚣声中,巫洛阳心跳忽然微微加速。   她舔了舔唇,“营中已经备了庆功宴,只等王妹回来了。今夜——一定尽兴。”   ……   开了个好头,之后的战事,自然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对于草原人来说,军功几乎是晋升的唯一方式。元宝灿出了这个头,那些观望的大小首领们便坐不住了,纷纷请战。巫洛阳居中安排调度,顺利从乌兰部身上咬下了一大块肥肉。   眼看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迁移草场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大家对这一次的收获也都很满意,无人恋战。   大军很快班师回朝,而后,自然是论功行赏了。   虽然被元宝灿抢走了表现的机会,但巫洛阳还是从年轻人之中发掘出了几棵好苗子,给他们升了职,其余人等也各有所得。   大头自然是元宝灿的了。   巫洛阳将王后护卫军的统领权交给了她。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明白她为何会表现得那么积极,不由捶胸顿足。   ——大家都想从巫洛阳那里弄到更多的好处,不想竟被她捷足先登了。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谈好的条件,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   也怪巫洛阳,既然舍得割肉,自然要卖个好价钱。正常的做法,不是应该把好处摆出来,让他们竞争叫价吗?   早知有这样的好处,他们又怎么会不表态?   元宝灿:说是前一天晚上刚在床上谈好的,你们信吗?   不论如何,经此一役,巫洛阳这个原本就很有存在感的王太后,又在整个狼罕部出了一次风头,也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接下来,自然就要安排迁移草场的事。   这些事情往年都有旧例,需要巫洛阳插手的地方不多。而且巫洛阳本人制定的计划,也是要等到冬草场才能开始,所以并不打算在这时候做些什么。   很快,迁移的队伍就收拾好东西,赶上牛羊马匹,正式启程了。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凛冽,这个时候赶路,其实比之前行军的时候更折磨人。不过这样大规模的迁移,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带着许多辎重,速度注定不会太快,所以巫洛阳得以安然地坐在马车之中,不用承受风霜的侵蚀。   元宝灿是不怕风吹的,在巫洛阳已经换上厚棉衣时,她身上穿的仍然是方便活动的利落骑装。   但她也没去骑马,而是每天赖在巫洛阳的马车上。   还把巫洛阳的女官赶到了后面装行李的那辆车上,自己霸占了对方的位置,给巫洛阳端茶倒水、投喂零食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也少不了趁人不备的时候偷个香。   可惜冬天的衣服太厚了一点,别的也做不了。不过,即便只是坐在巫洛阳对面,看着她的脸发呆,元宝灿都能看上一整天而不觉得腻。   巫洛阳大部分时候都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有时候是看书,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在脑海里做接下来的种种规划,然后在道路不那么颠簸、亦或是停下来修整的时候,取出纸笔记下。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方便在马车上书写,巫洛阳很快就放弃了取用不便,需要现场磨墨,而且还容易泼洒出去的毛笔、墨锭和砚台,改为使用树皮包裹着的炭条。   然后这种炭笔就在整个部落里风行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们,路途无事,巫洛阳让跟着自己从中原过来的随行人员去教狼罕部的孩子们识字,一下子就激发出了他们书写的热情。这一路上所过之处,但凡是有能写字的石头,都留下了他们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天早上,巫洛阳正要登上马车,便见元宝灿从远处骑着踏风,飞驰而来——这匹马她之前送给了巫洛阳,但因为巫洛阳很少骑马,她又借去骑了。踏风憋得久了,也需要出去跑一跑,巫洛阳自然不会拒绝。   到了近前,元宝灿也没有停下来,而是抓着缰绳,在马上弯腰,长臂一伸,就将站在地上的巫洛阳捞到了自己的马上。   不等巫洛阳反应过来,一只毡帽已经戴在了她的头上。   元宝灿再次打马飞驰,将所有的护卫和随行人员都甩在了后面。   等巫洛阳回过神来,调整好帽子,在马上坐稳时,她们距离人群已经很远了。如果是在巫洛阳刚到这里的时候,估计很多人都会被吓到,着急忙慌地跟上来。但现在,巫洛阳回头一看,发现大家依旧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根本没人管她们。   就连巫洛阳自己也不着急,只是看向元宝灿,问,“你又发什么疯?”   “之前不是说过吗,带你偷溜出去玩。”元宝灿大声说,“现在就走!”   巫洛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学骑马的时候,元宝灿说的。说实话,过了这么久,她都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对方还记着。   既然不是发疯,而是有计划的行动,那巫洛阳就更加安然了。   她坐在马上,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身体完全窝在元宝灿怀中,一点风都吹不到,舒适得都快睡着了。   直到元宝灿把人叫醒,“到了。”   巫洛阳坐直了身体,抬头望去,却见前方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山林。这个季节,树上的叶子都已经快落光了,只有红澄澄金灿灿的果子还挂在树梢上,看起来漂亮极了。   元宝灿跳下马,又伸手将巫洛阳接下来,“怎么样?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之前从没带人来过。”   “是怕人家知道堂堂狼罕部的公主,原来也馋嘴吗?”巫洛阳笑问。   元宝灿牵着她的手往山里走,“是怕那些熊孩子跑过来,把这片林子都祸害了。”   进了林子,元宝灿就开始爬树。山上的树,通常不像是人工种植的果树那样,经过修剪,比较方便攀爬和采摘。不过,北方的树大都长得不算太高,对元宝灿而言没什么难度。   她爬上第一根枝丫,回头望着下面的巫洛阳,问,“想上来试试吗?”   身为公主——尽管并不受宠,甚至还吃了不少苦,但毕竟还是个公主,巫洛阳所受到的教育,还是正统的贞静贤淑。御花园里也有很多的树,但她做梦都没想过爬上去试一试。   但是此刻,她忍不住有些遗憾:当时为什么不敢想,没有做呢?   好在,此刻也还不晚。   她握住元宝灿伸过来的手,在对方的帮助下,爬了上去。   掌握了诀窍之后,巫洛阳发现,爬树是一项非常有趣的活动。尤其是登上高枝,往下望去,视野一览无余,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种空阔,她来到草原之后便时常能够体会到,但这一次尤为强烈。   难怪人们都喜欢站在高处。   身在这样的位置,很容易就会生出一些雄心壮志、豪情逸思。   这时,身边的元宝灿就像是洞悉了她心里的想法一样,突然问,“是不是有种想对着下面喊话的冲动?”   巫洛阳回头看她,元宝灿朝她笑了一下,然后调整姿势,身体完全依靠树干保持平衡,腾出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道,“巫洛阳——”   于是,巫洛阳这个名字开始在这空旷的山林间回旋。   巫洛阳——洛阳——阳——阳——   声音久久不散,仿佛万物都在呼应元宝灿,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呢?   天地辽阔,身处这天地之间的人,显得那样地渺小,但是,渺小的人类也想发出自己的声音,被这个世界记住。   巫洛阳忽然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捕获。   不知为何,她鼻尖发酸,眼眶湿润,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天地之间的位置,不是别人为她定义的,而是她自己想要的。   幸好……幸好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并不孤独。   巫洛阳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元宝灿。   元宝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睑。   “你知道吗?”她情不自禁地靠近巫洛阳,凝视她的眼睛,“每次你这样看我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要是能把你藏起来就好了,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属于我了?”   “你可以试试。”巫洛阳轻声说。   元宝灿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在她的唇边,“然后……你就可以摆脱我了吗?”   “嗯?”巫洛阳含混地应了一声,仿佛感受到元宝灿的暗示,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元宝灿的吻就落了下来。   “还是你把我藏起来吧。”她的话从唇齿碰撞间挤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说出口却是妥协,“把我,变成你的。”   ……   狼罕部的冬草场,位置在整个部落领地的最南端。   这里靠近中原,在这个季节,气候与其他地方比起来,要温暖的多,即便是在冬天,地上也还能见到零星的绿意。等到下雪时节,这里的积雪也不会厚到牲畜无法扒开,寻找下面的草料果腹。   即便如此,这片草场要养活那么多的牲畜,显然也还是有些局促的。   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些牛羊被冻死饿死。而这些牛羊,又会成为牧民们过冬所依赖的口粮。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自然也有他们的生存智慧。   不过,如果只是保持这一切不便,对巫洛阳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一到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她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是开垦一片土地,种植冬小麦。有她从中原带来的农具和种子,有牲畜们提供的粪便做肥料,就算收成不好,也总能收到一些。除此之外,因为冬草场临河,所以巫洛阳还打算在河边开垦一些稻田,种植水稻。   不过,她不打算让这两种作物占据太多的土地,毕竟这里是草原,产量肯定不会太高,若是牧场都被占据,对牧民们的影响就太大了。再说,也没有那么多人愿意留下来照料农作物。   所以除了这两样,巫洛阳还打算着手另一件事:种植牧草。   在草原上,牧草都是天生地长的。这片草场吃完了,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只要根还在,再过几个月,这边又会长出新的嫩草了。   因为要时刻跟随牛羊移动,所以牧民们没有种植的习惯,自然也没有可以种植牧草的概念。   ——反正等一等就自己长出来了嘛!   因为这样的思想,草原上部落的规模,往往就是受限于所占据的草场的规模。想要发展狼罕部,首先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规律。通过种植牧草,获得更高的产量,养殖更多的牲畜。这样,在温饱之外,才会有所结余,用来改善生活。   能不能做到,巫洛阳暂时也不知道。她带来的农人只知道种地,还从来没想过种草。   不过,她之前问过不少牧民,知道即便是牧草,每一种草的长势和生长周期,也是不一样的。她要做的,只要找到高产的品种,推广种植。   然而牧民们对这个提议并不热情。   甚至他们更愿意支持巫洛阳开垦田地,种植小麦和水稻——草原上虽然很少吃这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是大家都认可的食物。至于种植牧草,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即使巫洛阳将自己的想法掰开了揉碎了地解释,大家也还是不能理解和接受。   因为“南朝那一套不适合我们”。   “为什么呢?”巫洛阳也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尝试,如果成功了,对大家也都有好处。”   元宝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因为这全然是观念上的不同,要扭转过来是很难的。   好在巫洛阳想要的也不是解释,因为她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了太多。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反省道,“是我太着急了吗?或许,我不该想着一蹴而就。”   她想到这里,思维豁然开朗,“应该先小范围地试验一下,等真正成功了,有了成果,他们看到了好处,自然就会效仿!”   元宝灿在一旁看着,心想应该是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了。   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巫洛阳想要掌权,这是理所当然的。任何人,如果处在她的位置,都会想要夺取权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是,元宝灿本以为,巫洛阳跟其他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可是这个从南朝来的上国公主,竟然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改变草原的现状,改善狼罕部的生活,让大家过得更好。   这就是南朝人的思维吗?   在草原上,一个雄心勃勃的大王,往往会选择训练军队,入侵其他部族,抢掠财物子女和牛羊,用来充实自己的部落。可以说,每一个大部落,都是在这样的劫掠之中发展起来的。   自然,如果遇到了灾难,或者有能力的大王死了,他们也可能会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被掠夺、被抢劫。   但这就是草原上的生活方式,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元宝灿自己也是这样,当巫洛阳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打仗。   只要打仗,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就会有更大的地盘,更多的女人和牛羊,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巫洛阳的想法却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此刻,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还是如此不合时宜,也无法被草原的子民所接纳,但是元宝灿却很期待看到她成功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她又会为草原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所以,当巫洛阳说自己需要一片土地,一批人手来做试验的时候,元宝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不如让我来吧。”   “你?”巫洛阳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不相信我吗?还是你觉得我做不到?”   “不……”巫洛阳摇头,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常常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相信元宝灿是真的对她情根深种,所以才愿意为她披荆斩棘。   不是情热爱浓时脱口而出的承诺,而是在每一次她需要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好像她会永远站在巫洛阳身后,做她最坚定的支持者。   可是,这仿佛毫无来由的支持,巫洛阳可以相信吗?   她暂时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第289章 和亲公主(4) ◇   ◎元宝灿的所有表现,的确都只是在取悦她。◎   巫洛阳很早就意识到,元宝灿绝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无论是最初时她交给自己的那些信件,还是她手底下那支精锐之师,抑或此刻,在答应巫洛阳之后立刻就展开的垦荒行动,全都说明了她私底下对整个狼罕部的掌控,或许不在原本的狼罕王之下。   所以巫洛阳才越发不明白,这样一个既有勃勃野心,又能为自己的野心蛰伏的人,为什么在最有机会上位的时候,却拱手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她?   如此轻而易举,好像那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而且,巫洛阳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元宝灿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掩饰自己的意思。   不铺垫,也不解释,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所掌控的力量展露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元宝灿,她在草原上的所有行动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所以巫洛阳很承这个人情,也愿意在元宝灿真正的目的浮出水面之前,相信她是真的在全心全意地辅佐自己。   冬草场的王帐,是四季草场之中规模最大的,也是风格最靠近中原建筑的。   跟随巫洛阳前来草原的那些人,到了这里之后,都感觉自在了很多。自从元宝灿的人开始在城外开垦荒地之后,这些汉人最喜欢的,就是在忙完了自己手里的事情之后,跑过去围观,有些甚至还会主动下地帮忙。   事实上,就连巫洛阳自己,闲暇时也很喜欢到那边去走走,看到被翻耕出的土地每天都在增加,心底便有一种十分欢喜安宁的感觉。   到后来,就连狼罕部的族人,也喜欢到这里来逛一逛了。   不过,他们多半对这件事抱持着不太信任的态度。   对于草原人而言,粮食往往都是用肉干、皮毛和一些草原上才有的特产,去边市交换来的。至于自己耕种,他们从未想过,也不认为能够成功。   但巫洛阳不这样认为。天下的田地,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田地的,是一代代的中原人不断垦荒耕种,才变成了良田。   不说别的,就是荆湖之地,如今号称“荆湖熟,天下足”,每一年出产的粮食足够养活天下半数的人口。但是在几百年前,同样也还是蛮夷之地,处处荒芜。   中原王朝的边军,历来也有在边疆屯垦的习惯,一样能种出粮食。   对于普通人来说,垦荒最大的难度,在于前期的投入。因为在开荒期,是没有任何收入的,至少要耕作三五年、成了熟地之后,才能靠这些土地养活自己和家人。   中原王朝为了鼓励百姓开垦土地,往往会免收五年十年的税,即使如此,能够组织得起人手去开垦荒地的,多半也是家有恒产的大地主。   在草原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牧民们光是伺候家里的牲畜,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开垦田地?何况这田地也不是开完了就算,还要一年四季精心侍弄,而牧民却只能逐水草而居,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所以他们不会冒巨大的风险,去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   但是草原上的大贵族,手里有人有粮有物资,实际上是完全有能力去做这件事的。   就像他们以前都是住在毡包里,现在却会在四季草场附近修筑城池,改善居住条件。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大部队依旧要四季轮替,去新的草场,但是每个城池里,依然会留下一些人看管和维护房屋。   既然如此,再多留一些人,开垦和耕种田地,也是完全可行的。   特别是,巫洛阳在来到草原之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狼罕部的奴隶、尤其是汉人奴隶的数量,实在为数不少。   狼罕部和乌兰部这样的邻居经常爆发冲突,彼此直接血债累累。与中原王朝,又何尝不是?但凡草原上的日子过不下去,他们总会在秋收之后南下劫掠,抢夺粮食、金银铁器和人口。   这些汉人奴隶在狼罕部的地位十分低下,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住处,只能跟牲畜住在一起,吃得很少,却要完成大量的工作。   现在,这些奴隶被送来开垦土地,巫洛阳就可以每天补贴他们一顿饭,至少让他们吃饱。   等这些土地开垦出来,他们也可以留在这里耕种,生活条件多少能改善一些。   虽然她现在是狼罕部的王太后,但巫洛阳仍是个汉人,也愿意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子民。   当然更现实的是,作为一个在草原上掌权的汉人,她需要一些自己人。汉人天然就会站在她这边,巫洛阳自然不吝于提升他们在草原上的地位。比起成为如同消耗品一般的奴隶,他们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连巫洛阳自己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   做得太多,也可能会引起狼罕部贵族们的警惕。   不论如何,在各方的努力之下,垦荒的进度非常顺利。在第一场大雪降下之前,开垦的土地面积已经达到了巫洛阳提出的要求,并且还在地里播下了冬小麦。   因此下雪之后,巫洛阳就让他们停工了。   草原上的冬天要比中原冷太多,燃料却不如中原那样丰富,为了保暖,普通的牧民也会将牲畜牵到屋子里,跟人挤在一起过冬。   没有柴炭,他们也会在平时搜集牛粪,燃烧取暖。   当然,巫洛阳是没有这样的担忧的,王帐里完全可以烧得起没有什么烟气的炭。即使如此,巫洛阳也还是觉得冷意无处不在,于是越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住处。她甚至不得不跟元宝灿一样,开始饮用烈酒。   好在冬季的草原上,也没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   事实上,整个草原似乎都沉寂了下来,天地一片安静,甚至可以听得到雪花落下的声音。抛开那些纷扰的现实,这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对于巫洛阳整天待在房间里的这种猫冬行为,最高兴的人,无疑就是元宝灿了。   之前巫洛阳总有各种事情要忙,她也只能在晚上无人时夜探香闺。但现在大家终日无事,她索性直接赖在巫洛阳这里不走了,整天拉着巫洛阳饮酒作乐,胡天胡地。   如此一来,她和巫洛阳之间的关系,自然瞒不过巫洛阳身边亲近的人了。   这天,趁着元宝灿不在,女官便在巫洛阳面前提起了这件事,十分不赞同巫洛阳这样冒险。她认为,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有什么麻烦?”巫洛阳裹着又厚又软的貂绒被,连声音都懒懒的。   ——这貂绒被是元宝灿送给她的礼物,用自己历年所积的貂皮制成,十分奢侈。事实上,入冬之后,元宝灿见她怕冷,几乎将自己所存的所有皮毛都送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一张狼皮,一张虎皮!   不过巫洛阳也只是稀罕了一下,就收起来了。因为这两张皮毛虽然看着威风,但即便处理过了,也还是不够柔软。   嗯,对巫洛阳来说不够柔软。   她往上面一躺,就觉得上面的毛像是刺一样地扎在身上,将她的皮肤扎得通红。   皮糙肉厚的元宝灿就没什么感觉,只是对巫洛阳的“娇气”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并且开始琢磨,以后打猎时得放掉那些个头大的,选一些皮毛柔软舒适的小动物了。   有些人嘴上嫌弃,实际上却对巫洛阳那一身绸缎般光滑细致的皮肤爱不释手,没事就往人家身上贴。   女官见巫洛阳不放在心上,不由着急起来,“殿下不可不上心,您虽然身份尊贵,对狼罕部而言,终究还是汉人,心里岂会不提防?若是叫人知道了,借此生事,又当如何?”   “能生什么事?”巫洛阳还是一样漫不经心的语气,“他们草原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继母嫁给继子,嫂嫂嫁给弟弟,都是常有的事,我这也是守他们的规矩。”   女官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虽然巫洛阳在草原上已经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但直到这时,她身边这位女官才终于意识到,她的殿下,已经不再是中原皇宫之中那个朝不保夕,因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公主了。   权力和自由将她滋养得容光焕发,已经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离经叛道。   ……   等女官一走,巫洛阳身后的窗户就被推开了。元宝灿撑着窗台跳进来,鞋子一踢,挨着巫洛阳坐下,目光发亮地看着她。   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少。   巫洛阳不理她,继续低头看书。   元宝灿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手里的书拿走,放在一边,再将巫洛阳的脸转过来,强迫她看向自己。   “王嫂方才所说的话,我都已经听见了。”她笑着说,“兄终妹及,此言甚合吾意。既然王嫂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不要胡闹。”巫洛阳将自己的下巴挣出来,随意地回道,“当初你若是继位,做了新的狼罕王,此事倒是顺理成章。既然那时退了一步,如今我是王太后,你是先王之妹,就不合适了。”   “怎么不合适了?”元宝灿嗤笑,“依我看,是正合了那些人的意。”   草原人对于贞洁,是没有那么看重的。要说那些狼罕部的贵族们不担心巫洛阳或者元宝灿将来成了亲,会给局势带来更大的变数,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在狼罕部内成婚还好,反正是肉烂在了锅里。   可是草原上,部族之间彼此联姻的事,也是很频繁的。而且通常来说,女性,尤其是第二次结婚的女性,出嫁的时候一定会带上自己的财产。   元宝灿手底下的军队有多重要,就不说了。只说巫洛阳这个王太后,万一她把整个狼罕部的本部都当成嫁妆,并入另一个强大的部落,那他们这些依附的部族,又当何去何从?   如果有利可图,他们倒是不反对与其他的部落合并。因为在草原上,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问题是,在狼罕部他们是一言九鼎的大贵族,连大王都要给几分面子。到了新的部族,还会有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吗?   所以,元宝灿这话虽然是嘲讽,但也有几分实情。要是知道她们俩搞在了一起,都不太可能会外嫁,狼罕部的贵族们说不定还真的会高兴。   巫洛阳听她这么说,笑了一下,“所以我也没怎么掩饰。不过,像你想的那样,就是痴人说梦了。”   乐于见到她们在一起是一回事,但是让她们俩成亲,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宝灿“哼”了一声,不说话了,蹭到巫洛阳身上,委委屈屈地求-欢。   巫洛阳怀疑她不管遇到什么事,也不管高兴不高兴,最终都能成为趁机亲近自己的理由。不过,反正冬日无事,不是吗?   ……   对元宝灿而言,这个有生以来最愉快的冬天,好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是对更多的人而言,冬天漫长又难熬。   所以当天气终于转暖,可以换下厚衣服之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从家里走出来,活动筋骨,准备开启新一年的生活。   最大的一件事,当然是安排好冬草场这边的事务,然后整个部落迁移到春草场那边去。   今年,因为巫洛阳的到来,需要安排的事情更多了,需要留下的人手自然也增加了许多。所以无论是巫洛阳还是元宝灿,都不得不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特别是元宝灿,之前答应了巫洛阳之后,她就让人搜集了好些牧草的种子,现在春天到了,自然要播种下去,看看效果。   除此之外,巫洛阳还抽空去了一趟边市,元宝灿自然要跟她一起去了。   所谓的边市,是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划出了一片无人区,圈起来作为交易的地点。   不过负责管理的,还是中原王朝的军队,他们在这里修筑房屋和城墙,又派了一支军队过来守卫,前来交易的部落,必须要从军队手中拿到凭证,方能入内。而正式交易时,也会由守军作为见证,开具文书,为两边作保。   因为前来交易的都是中原的商人和草原的部落,所以这里大多是大宗交易,整个市场看起来没有巫洛阳想象的那么热闹,也不够繁华。   但是根据巫洛阳来草原之前打听到的数据,这里每年上交的关税,已经达到了朝廷每年支出军费的十分之一。   要知道,这笔钱是最终上交到国库的,不算中间层层贪污的,更不算没有上报的。由此可见,这个地方的交易额有多惊人。   巫洛阳原以为,这种规模的互通有无,草原上受到的影响应该是很大的。但是等到了草原,她才发现,真正被影响的只有那些大小贵族,和一部分军队里的士兵,底层牧民的生活,可以说没有多大的变化。   明明这里最常见的货物,就是他们养的牛羊,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副产品。   所以巫洛阳才想来看一看,弄明白这种交易的每一个环节具体是怎么回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善的地方。   结果让她很失望。   边市的交易,当然多少有压价。毕竟草原上别的没有,牛羊最多。而商人们从远处运来的盐、糖、丝绸、茶叶、瓷器、诗集、粮食乃至少量的劣质铁器,都是草原上所缺少的,肯定会有溢价。   真正的问题在于,糖、丝绸、茶叶、瓷器、诗集、铁器,这些很显然都不是普通牧民能够拥有的,完全服务于贵族。   但是在实际的交易之中,这些东西却占据了绝大多数。只有少量的牛羊用来换取了盐和粮食——仅仅只能够保障最低的生活所需。   跟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一样,草原上绝大多数的财富,也被贵族们占据着。边市贸易带来的好处,也都由他们来享受。至于底层的平民,生活似乎没有变好,当然也没有变坏,所以他们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对于这种情况,巫洛阳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一个人拼命努力想要出人头地,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不仅自己要过好日子,还要带上家人过好日子。而“好日子”显然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去种地放牧的。   这些人不事生产,却占据了最多的财富,世道自然总是如此。   即使占据这些位置的人换了一批,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   但是,叫一个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的人,不要要求过好日子,更不许给自己的子孙们好日子过,似乎也很不合理。   不说别人,就连巫洛阳自己也做不到。   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次贸易之中,降低贵重奢侈品的占比。   除此之外,巫洛阳还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在草原上开垦出一部分土地,有限地种植一些粮食作物,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少这些粮食,不会被拿出去交易,牧民们就可以自己吃。也许挣的依旧跟从前一样,生活却切实地改变了一些。   其他方面也是一样的道理。   能够自产的东西,就不用花钱去买,即使要买,价格也会降低很多。   不过,很多东西草原上很难自产。有些是受限于地理环境,比如丝绸、盐、糖、瓷器之类,草原上连原材料都很少,自然就不可能形成规模性的生产。有些则是受限于技术,比如铁器。   卖到草原的铁器,当然不会是兵器,哪怕是被淘汰下来的兵器,也不会卖给他们。往往都是农具、铁锅之类的生活用品。但是,草原上的部落购买铁器,当然不是为了耕地或者炒菜,他们会把这些铁器融了打造成兵器。   这样打造出来的武器,质量自然十分堪忧,但他们还是只能这样做。   因为草原部落自己没有掌握冶铁技术。   不过,巫洛阳还没想好要不要发展这项技术。因为即使是在中原,冶炼技术已经很成熟的地方,百姓家里也很少会有菜刀、铁锅、铁锄之类的器具。统治者天然会倾向于将有限产量的铁打造杀伤性的武器,用以武装军队。   在草原上,也不会例外。而且一旦草原上的军队装备了武器,就很有可能会南下劫掠。   这不是巫洛阳能够控制的,即使她能够控制狼罕部,也管不了别的部落。   所以巫洛阳暂且将这个念头搁置,转而琢磨起其他别的。既然受限于地理位置,草原上很多东西都无法生产,那能不能找到替代品呢?   盐、糖之类的,自然很难。瓷器烧不了,陶应该是可以的。固然不够美观,但是对底层民众而言,反而更合适。   还有丝绸,说到底只是布料的一种,自然是可以被替代的。   巫洛阳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穿棉布制成的衣服。不知道这种东西,草原上能不能种植?或许可以考虑尝试一下,就算狼罕部不适合种植,也可以找到适合的地方,劝说他们种植。   还有草原出产很多的羊毛,因为质地很硬,目前只能用来制作毡毯一类的东西,无法制成衣物。那么,有没有一种毛比较细的羊?或者,有没有办法让羊毛变得不那么硬?这些都是可以尝试的方向。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巫洛阳看起来就像是经常在发呆。   每到这时候,元宝灿总是会想方设法打乱她的思绪,问她在想什么。   巫洛阳其实不习惯把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说出来。以她的生活经历来说,那样做是非常危险的。只是被元宝灿缠得没办法,只好把这些笼统的念头一股脑儿告诉了她。   元宝灿听得很认真,“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巫洛阳说完了,自己反而没那么大的压力了,“但不试试,谁知道呢?”   “是啊,不试试谁知道呢?”元宝灿说。   这一刻,她甚至都完全忘记了这段时间自己心底一直在遗憾的那件事:自从巫洛阳说,如果她当初上位了,娶王嫂便可以顺理成章,元宝灿心里多少有点耿耿于怀。   虽然她也很清楚,假如当时自己没有支持巫洛阳,那么她们之间的关系,未必会是今天这样。   巫洛阳对她的纵容与亲近,有多少是因为她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个问题,元宝灿不会去深究,但不代表她想不到。   即便如此,对于无法成亲这件事,她心里还是免不了遗憾。   但是现在,元宝灿脑子里已经想不到这些了。   她只觉得将巫洛阳推上现在这个位置,就是自己有生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事,甚至是比那天躲在巫洛阳临时休息的房间里更正确。   她开口提醒巫洛阳狼罕王的问题,只是自己得到了巫洛阳。   但是让巫洛阳成为掌权的王太后,却让狼罕部拥有了一个真正会考虑部落发展,想要让自己的子民们生活得更好的领导者。   身在元宝灿这个位置,她当然很清楚,“让治下的子民生活得更好”只是一句陈腔滥调,任何登上高位的人都会如此承诺。但不说真正做到的了,就是真正想过去做的,也寥寥无几。   包括她自己,当初如果成功上位,也会这么说,但肯定不会这么做。   巫洛阳居然是认真的。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而她竟然遇到了。   ……   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队伍启程,她们才稍微轻松一些。   元宝灿故技重施,又带着巫洛阳偷溜出去玩。   巫洛阳也是直到这时,才终于有心情欣赏草原的春天。   入目几乎到处都是花。   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红色的……虽然大都是不知名的野花,但是挤挤挨挨地开在一起,看起来热闹极了。   天气晴朗,甚至可以说是晴朗得有些过头了,天空碧蓝如洗,太阳高高地挂在上面,晒得人身上的夹袄都穿不住。就连吹面而过的风,似乎都因此变得柔和了。   一切都是如此美丽,如此明媚。巫洛阳纵马奔驰在这天地间,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草原女孩的性情总是开朗明媚的。   中原人说人杰地灵,每一个地方的人,都有独属于那个地方的特质,草原自然也是如此。哪怕这里的环境比中原更恶劣,或者说,正因为这里的环境比中原更恶劣,所以眼前这样的美景,才弥足珍贵。   这时,元宝灿忽然开口唱起一支歌。   巫洛阳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忙,但多少还是抽空学了一点草原语的。   虽然狼罕部的贵族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交流毫无障碍,但是普通牧民,大部分还是使用草原语的。而且,草原上又有几个狼罕部呢?而巫洛阳以后总要跟其他的部落打交道,不可能连对方说什么都听不懂。   好在她在这上面颇有天赋,而且还有一位好老师——元宝灿的教导十分尽心,并且绝不吝于在巫洛阳发音有问题的时候,亲口帮她纠正。   细致到开口到什么程度,舌头放在什么位置,用哪一个部位发音。   所以巫洛阳进展神速,此刻不仅能欣赏元宝灿嘹亮开阔的嗓音,更能听懂这首歌所表达的含义——并不意外,是一首情歌。   大意是在草原上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对对方一见钟情,并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最终抱得美人归。   必须要说,草原上大部分的歌,内容都差不多是这样,顶多是换个时间、地点、人物。   虽然俗,但巫洛阳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为这种美好的、单纯的、奔放的、热烈的、可爱的情感表达。   就在这时,巫洛阳头上忽然一沉。她微微吃惊,下意识地抬手去碰,“什么东西?”   下一刻,手指就触到了一片冰凉柔软。巫洛阳摸索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个鲜花编织的头冠。   取下来一看,果然如此。   宫中簪花成风,御花园里开得最好的花,总是簪在嫔妃们的鬓边,为她们增色。不过,编织成花冠,却还是很少见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草原上多是野花,小巧玲珑,不像是深宫御苑之中精心栽培的牡丹芍药,一朵就足以夺人眼球,只有编织在一起,花朵挤着花朵,才显得热闹。   “哪里来的?”巫洛阳爱不释手地把玩了片刻,重新将花冠戴回头上,转头问元宝灿。   “当然是我编的。”元宝灿说。   “我知道。”巫洛阳忍不住笑,“我是想问,你把它藏在了哪里?”   “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元宝灿当然不会主动揭破这个秘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又有想要送给巫洛阳的惊喜了。于是她凑近了一些,看着巫洛阳的眼睛说,“洛阳,你真美。”   这大概是巫洛阳最不习惯、但是又最喜欢元宝灿的地方,因为她总是能够将赞美说得如此直白而真诚。   即使只是称赞她的外貌,也像是触及的到了她的灵魂。   她回望着元宝灿,第一次回应她,“你也很美。”   然后,巫洛阳眼睁睁地看着元宝灿的耳根、脸颊逐渐染上绯色。她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元宝灿耳朵下面那粒肉球,轻轻用手指揉搓着,几乎是爱怜地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元宝灿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巫洛阳实在是没想到。   毕竟第一天见面,她们就直接滚到了床上,虽然是自己刻意引诱,但当时的元宝灿表现得也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巫洛阳怎么相信,她竟然会是这样纯情的一个人?   大概是受不了被她这样看着,元宝灿凑过来,很凶地亲她。   但巫洛阳当然是一点都不怕了,她在亲吻的间隙笑着说,“哎,元宝灿……小元宝,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吧。”   “不可以!”元宝灿磨牙。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突然不能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的名字里有元宝这两个字是好事了。   巫洛阳才不理她,“小元宝,小元宝……这样一叫,连你这个人好像都更可爱了,你不觉得吗?”   元宝灿觉得她变坏了。   ……   从冬草场往春草场迁移的这条路上,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湖泊,湖边水草丰美,花木繁盛。   迁移的队伍在这个湖泊旁边停留了一段时间。一方面是这里的牧草十分丰盛,可以让牛羊吃一阵子,另一方面,这里取水方便,风景也不错,是个很适合修整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春天到了,狼罕部的姑娘小伙们又长大了一岁,自然要为适龄的青年男女们创造一个相处的机会。   所以部落会在这个风景优美、物资丰富的湖边举行一场热闹的宴会。   到时候,小伙子大姑娘们会载歌载舞,举行各种能够展示自身魅力的比赛和活动,尽情地表现自己,取悦看中的心上人。如果双方都有意,那么他们就可以一起参加最后一天的篝火大会,算是一种集体婚礼。   草原的婚俗有很多,但这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   不过即便没有中意的对象,很多人也愿意参与到活动之中去,享受这场难得的盛会。   甚至还有人邀请巫洛阳参加,因为这种盛会上,是不太会在意身份的,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其中。   但被她婉拒了。   这完全不是巫洛阳的行事风格。如果只是在一旁欣赏,巫洛阳会觉得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经历,但想到要自己加入其中,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元宝灿的想法显然和她不一样。   据说,自从她十岁之后,每一年都是这个为期三天的宴会上绝对的主角,出尽风头的那种。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率领一支本部的精锐,还让部落里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心服口服,完全没有意见?   今年,毫无疑问,她仍旧是所有参与者中最抢眼的一个。无论是比拼武力还是对歌,她都能力压群雄,连带着姑娘们所在的队伍,都彻底压制住了平时更加嚣张的小伙子们。   让在一旁观战的巫洛阳,忍不住回想起了御花园中养的那两只孔雀。   它们有着十分漂亮的尾羽,平日里闭合起来,当遇到自己心仪的雌性时,才会将尾羽竖起,呈扇形展开,像是一座精美漂亮的屏风,以此来吸引自己的心上人。   御花园里只有两只公雀,自然没有可以开屏的对象。   但是巫洛阳有幸见过它们开屏的模样——是的,这两只孔雀,对着巫洛阳开屏了。   现在的元宝灿,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尽力炫耀自己的孔雀。   虽然看起来有点傻,但是巫洛阳无法否认,的确很美,而她也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住了,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为她遇到的难题而提心,又为她漂亮的解决手段而喝彩。   但跟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巫洛阳非常清楚,元宝灿的所有表现,的确都只是在取悦她。 第290章 和亲公主(完) ◇   ◎你是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里,唯一的闪光。◎   夜幕才刚刚降临,露天的篝火就已经点起来了。   湖泊旁边就是一座山,柴火都是牧民们从山里捡拾来的。冬天刚刚过去,虽然有许多草木在春风中复苏,但也有一些永远地留在上一个冬天,在漫长的寒冷之中失去水分,晾成干柴,正好成全了这一场难得的盛会。   在这个冬天已经过去的时刻,牧民们终于不再吝惜。   火堆有一栋房子那么高,窜起来的火苗又有一层楼那么高,整片大地都被这火光照亮,离着几米远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人们穿着节日里才穿的盛装,贡献出家中最好的食物,聚集在火堆边,说笑、歌唱、即兴舞蹈。   这样的晚会,是没有人主持的,每个人都能尽情地享乐。   饱餐之后,性格活泼的年轻人们开始跳舞,时不时地伸手从火堆边拉出一个人,让对方也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样的群体舞蹈,动作并不复杂,只要节奏划一,不管怎么跳都是好看的。   巫洛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投以欣赏的目光。   她喝了一点酒。   大概是冬天饮酒取暖的后遗症,她开始跟草原上的牧民们一样,喜欢上了烈酒入喉的滋味。大碗的酒,配上大块烤肉,就像这个性情浓烈张扬的民族,热情与开朗是他们的天性,来自于辛劳却自由的放牧生活。   其实今天喝得并不多,但身处在这样的场合里,气氛似乎也是能够醉人的,巫洛阳看着看着,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且歌且舞,来到了她面前。   场内的歌舞都因此而停滞了一瞬。   想上前邀请巫洛阳的人,当然不是一个两个。不过,从一开始,她跟周围的人之间就有一种距离感,让他们不敢造次。何况现在,她又已经实际掌控了整个部落。   不过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日子里,大王会下场与民同乐,于是很快,众人便又鼓噪起来,用歌舞给元宝灿壮大声势。   元宝灿,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会狗胆包天,想把巫洛阳也拉下去跳那种幼稚的舞?   然而,当那只手伸到面前时,巫洛阳抬起头,对上她被火光映得热烈而明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回应了她。   元宝灿立刻灿烂地笑了起来——巫洛阳望着她,忽然晃了一下神,心想她这个名字取得确实很合适,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这个灿字?   不过下一瞬,她就顾不上脑海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了。   因为元宝灿一把将她拉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回到了人群里。   巫洛阳虽然晕乎乎的,但是这舞蹈的难度实在不高,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融入了其中。   踢、踏、抬腿、旋转——   在这简单的动作之中,那些烦扰人的复杂的现实,似乎也逐渐远去,让人完全沉溺在此刻的欢乐之中,如同做了一个短暂却快活的梦。   到气氛最浓烈的时候,就是属于一对对新人们的时间了。   他们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在巫洛阳这个部落的掌管者面前,在所有部落子民的注视之中,向彼此宣誓,结成夫妻,患难与共。   巫洛阳将准备好的礼物赠与他们,目送年轻人们被庆贺的人群包围。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一紧,被人握住了。   巫洛阳转头看去,便见元宝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也正在看她。   她想要什么,巫洛阳很清楚。但是巫洛阳更知道,以她们此刻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刻,对上元宝灿那双灿烂不再的眼睛,不知为何,她又很不愿意令对方失望。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也许是今夜的气氛实在太好,巫洛阳反握住元宝灿的手,目光明亮地看着她,问,“走吗?”   短短两个字,自然很难表达出她全部的意思,但是元宝灿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巫洛阳笑了起来。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篝火晚会。这场盛会通常都闹到很晚,一直到捡拾来的柴火都烧完了,场中的火堆逐渐变小、熄灭,众人才会收拾东西,各自回帐篷里去。   到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就会发现她和元宝灿不见了吧?   但是,那又如何?   巫洛阳握紧元宝灿的手,拉着她悄悄退出人群,远离了篝火和喧嚣。   到这里,她的脚步终于踌躇了一下,因为她实际上也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只不过凭着一股冲动,带着人跑出来而已。   元宝灿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迟疑,她两步走到前面,从巫洛阳手中接过了掌控权,对她说,“往这边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巫洛阳闻言,忍不住笑,“你的好地方怎么那么多?”   元宝灿自己也笑了起来,有些感慨地说,“因为我小的时候,很不合群,总是自己一个人往外跑,当然就知道了很多安静又让人舒服的地方。”   巫洛阳想了想,在草原待了这么久,似乎确实没有听过元宝灿小时候的事。   人们都说,她十岁之后开始崭露头角,成为了各种盛典和大会上最亮眼的存在,也受到两代狼罕王的看重。   可是,十岁之前呢?   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像是原本没有这个人,突然有一天就冒出来了。   但那当然不可能。   巫洛阳不由往元宝灿身边靠了靠,不再牵着她的手,而是改为挽住她的胳膊。她没有问过去的事,因为对元宝灿而言,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经历。巫洛阳只是想用这个动作安慰她。   她不问,元宝灿反而想说了。   “我的母亲,是一个女奴。”她说,“草原上的贵族,娶的妻子往往也是出身大贵族之家。所以他们不会承认地位低下的女奴所生的孩子。奴隶生下的孩子,不论父亲是谁,依旧是奴隶。”   那个女奴究竟出身于哪一个部落,已经不可考了——是的,草原上不仅有汉人奴隶,各部之间也会抓对方的人充当干活的奴隶,战败的部落,也大都会成为战胜方的奴隶。像元宝灿的生母这样来历不明的奴隶,为数不少。   总之,这个女人既不温柔,也不美丽,只是在狼罕王元天雄酒醉时正好在旁边侍奉。那之前她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那之后她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了一个孩子。   她死得很早。   应该说,奴隶们大都活不长。   虽然她给予元宝灿的庇护并不多,但至少有一口饭吃,就能分给孩子半口。她死之后,元宝灿的日子自然就很难过了。她所经历的那一切,用几句话是很难概括出来的。   总之,她艰难地长到十岁,在奴隶之中,这就算是能干活的劳动力了,需要承担繁重的工作。   为了避免这种命运,元宝灿选择了铤而走险。   她是狼罕王的孩子,这在本部并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王后也是知情的。   狼罕部的贵族们不会承认一个奴隶生下的孩子,除非这个孩子格外出色——就像他们会将那些在战斗中表现出众的平民出身的年轻人为义子一样,只要足够有用,出身就不会再是污点。   所以,在那一年的狩猎之中,元宝灿用自制的武器,成功搏杀了一头幼狼。   草原民族崇拜狼,更崇拜能够杀死狼的英雄。   虽然只是一头幼狼,但是元宝灿也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啊!这件事震惊了所有狼罕部的人,也让他们第一次正眼去看她。   那之后,在奴隶群中长大的无名的小女孩,得到了她的姓名——元宝灿。   她成了狼罕王承认的女儿,甚至经常被他带在身边炫耀。她开始读书识字、锤炼武艺,接受贵族体系的教育,并在本部的军队之中接受严格的训练。   但是,元宝灿注定不可能长成一个标准的贵族了。幼年的生活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而过人的天资又让她在读了足够多的书之后,逐渐看清了统治者的真面目。   贪婪的掠夺、残酷的剥削,这就是草原上永不落幕的故事。   草原是如此,满纸仁义道德的南朝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翻开他们的史书,上面只给帝王将相做传,那些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受辱的,死亡的,连一个字都没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元宝灿心底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想毁掉这一切。   既然有些人生来就只能受苦,既然站在上面掌控一切的人看不到这些苦难,只知道横征暴敛、剥削折磨,既然这个世界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看起来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那何不直接将它毁掉呢?   只有在死亡面前,每个人才是平等的。   元宝灿为此制定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计划,第一步,当然是杀死她那个格外残暴、格外冷酷无情的兄长,夺取整个狼罕部的掌控权。   然后,她遇到了巫洛阳。   ……   “到了。”元宝灿停止了自己的讲述。   巫洛阳正沉浸在她的故事之中,闻言循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便看到了一片此生仅见的美景。   这一晚是有月亮的。   只是营地的篝火太过明亮,遮挡了月光。但是此刻,明亮皎洁的月光照在前方的湖泊上,月色与水波交相辉映,照亮了四周的树影山色,形成了一幅绝美的构图。   “真美。”巫洛阳忍不住轻声感叹,“我知道白天的湖泊已经很美了,但我没想到,月色下会是这样的——”   这样的清幽,这样的宁谧,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无声的震撼。   自然之美,无论雄浑壮阔还是幽微婉约,永远都胜过人工雕琢无数。   “是啊,真美。”元宝灿说,但她看的却是巫洛阳,“洛阳,我最近才发现,在月光下看这座湖,很像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巫洛阳有些疑惑,回过头去看她。   “是的。”元宝灿抬手轻触了一下她的眼睫,“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巫洛阳忍不住眨了眨眼,笑道,“会不会太夸张了?”   “当然不。”元宝灿说,“你这样说,是因为你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不过,我能看见就够了。”   她牵着巫洛阳的手,带着她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这是一片坡地,抬头可以看见高空中的明月,低头可以欣赏月下的湖泊。巫洛阳坐了一会儿,又躺了下来。这个姿势要舒服得多,而且还能闻到一种新鲜的青草的味道,让她酒后慵懒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我就知道。”她忽然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想骗我对元子武动手吧?”   元宝灿同样躺在她身边,闻言笑了起来,“没骗到你,最后还是我自己动手了。”   话说到这里,巫洛阳忽然好奇起来,“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是你对我用了美人计吗?”   “就是成功了,我才觉得奇怪。”巫洛阳说,“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现在知道了,所以就更不理解了,你怎么会中计呢?”   如果只是一个王帐长大的公主,天真单纯,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怀着好奇心,又惊讶于她的美丽,被她蛊惑,是很正常的。   可元宝灿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嗯……”元宝灿沉吟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很庆幸,那时候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个在她计划之外的汉家公主,温柔、美丽、聪明、柔弱,与元宝灿此生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但很快,元宝灿就意识到,温柔美丽也好,柔弱可人也罢,都只是巫洛阳披上的一层伪装。   她在巫洛阳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们都有着看起来应该很高贵的出身,却各有各的尴尬处,于是在成长过程中,能够看到更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她们都足够聪明,才能在绝境之中找到那唯一的出路。   元宝灿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在这个她觉得已经彻底没救了的世界上,忽然有了一个值得她留恋的人。   一开始,元宝灿只是想给她一点时间。既然这一切最终会被毁掉,在那之前,用来取悦巫洛阳,又有什么问题呢?   但是渐渐的,她开始在巫洛阳身上看到另一种可能。   这是巫洛阳唯一和她不一样的地方。她看到这个世界如此糟糕,想的是一把火烧掉,彻底毁灭。巫洛阳却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改变它、挽救它。   也许是飞蛾扑火,也许是螳臂当车……   总之,巫洛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多么愚蠢的选择。   但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成为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里,唯一的闪光。   于是元宝灿自己似乎也被她感染了,情不自禁地想去做点什么。她告诉自己,我只是想证明她是错的。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又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巫洛阳能够成功。   ——希望自己如今所沐浴的这一束光,能够照到那些已经对痛苦感到麻木的人身上。   “你看。”她伸手指向天空,“月亮旁边有一颗星星。”   “嗯?”巫洛阳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上面来。   不过,她顺着元宝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说起来,草原的星星似乎也比中原的更大更亮,仿佛连天空都因此而被坠得低了下来。   当然,也可能是没有了高高的宫墙阻隔,她的视野变得更宽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元宝灿继续说,“我大概就像那颗星星,被你的光一照,就不知不觉成了你的信徒。所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巫洛阳仍然有些不解,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即使再亲密,也总有难以触碰到的地方。但是在这一刻,在元宝灿含糊的话语之中,巫洛阳却好像又距离这个人更近了一些。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相信,元宝灿留在自己身边,纯然出自善意,或者说,出自对她的爱——   这爱并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样毫无由来,对元宝灿来说,一切当然是有理由的,是巫洛阳自己不懂。   她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因为这个动作,草叶从她的脸颊上扫过,带来一点温柔的痒意,让巫洛阳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变得柔软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她问元宝灿。   元宝灿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看着巫洛阳的眼睛,说,“我想看看,你会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说错了。”巫洛阳摇头。   元宝灿一愣。   巫洛阳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会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也很好奇呢。”   元宝灿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是我们。”   ——我们一起去改变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   仅仅只是想一想这件事,甚至不需要有一个确切的结果,就能让元宝灿心跳加速、血脉激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行动起来。   ……   元宝灿原本就一直在配合巫洛阳的各种安排,在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之后,就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了。   而有了她的支持,狼罕部的贵族们已经无法给巫洛阳制造什么障碍了。直到这时,巫洛阳才知道,元宝灿私底下究竟掌握了多少力量,可以说,大半个狼罕部都在她的控制中了,而且这种控制,远比她的父亲和兄长更深入。   之前她多少有点袖手旁观的意思,才会让巫洛阳觉得有阻碍。   不过对巫洛阳来说,这是好事。   这样一来,就给她节省了很多时间,而且也不用把精力放在政治斗争中,可以全心全意去推行自己的计划。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们成功地开垦了一批田地,在草原上种起了小麦、水稻和各种蔬菜,致力于改善牧民们的饮食结构。   一开始,这种推广所得到的支持并不多,后来人们渐渐发现,跟以前比,一些疾病、尤其是口腔和肠道类的疾病逐渐销声匿迹,于是便自发地支持起巫洛阳的新政来。   牧民们渴求从中原贩卖过来的茶叶,本来就是因为常年实用肉奶制品,很容易导致一些小毛病,有了茶叶就可以避免。   现在有了替代品,而且还便宜易得,最重要的是可以自己种植,大家自然会主动去学习。   与此同时,巫洛阳积极地寻找和培育细毛羊的品种,并且在反复试验之中,找到了用碱来洗羊毛的办法,让原本又硬又刺的羊毛变得柔软,可以像棉花那样纺成线。   毛线当然要比丝线和棉线要粗太多了,不过用它来编织衣物,保暖性能也远比丝绸和棉布更好,很快就风靡整个草原。   到后来,这种毛衣甚至成了草原的拳头产品,远销到中原。这样一来,边市贸易之中,定价权终于不全是掌握在汉商的手中了。   这些变化似乎是很微小的,只有在几年之后,回过头去看,才会恍然地意识到,它们给整个草原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战争,没有掠夺,巫洛阳和元宝灿甚至凭借手中的制碱配方,在草原上拉起了一个联盟。   虽然跟部落比起来,这样的联盟依旧显得十分松散,但有共同利益在,相信以后彼此之间的征伐,也会越来越少。   贪婪和剥削依然存在,但是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在这个过程中,巫洛阳也终于跟中原王朝那边建立起了联系。不过现在,她已经是狼罕部的实权太后,并且还成为了整个草原联盟的实际话事人,自然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而是有了跟中原朝廷对话和谈判的资格。   在她的促成之下,双方进行了一系列友好和平的交流往来,双方都从中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   之后,如果没有大的变化,相信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样的和平仍将继续下去。   所谓的“大的变化”,自然指的是掌权的人换了一个。   不过,元宝灿对此是很乐观的。   人们愿意忍受痛苦而毫无尊严的生活,愚昧麻木地度过每一天,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好日子是什么样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能忍耐。   可是,一旦见过了光,想要再让他们回到黑暗之中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火种已经在他们的心底播下,一旦受到压迫,就会燃烧成燎原的大火。   到那个时候,无论拯救还是毁灭,都不再需要她们了。   ……   “殿下,真的要这样做吗?”女官捧着巫洛阳的手腕,十分忧心地问。   虽然是问话,但她的语气里已经充满了不赞同。   巫洛阳语气随意,“别磨蹭了,让他动手吧。”   女官不情不愿地瞪了一眼医官,身体往旁边退了一些,把位置让了出来。不过出于对巫洛阳的担忧,她仍然留在了这里,准备一旦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冲上去阻止。   巫洛阳看得好笑,“只是纹一个刺青而已,又不是出生入死,你那是什么表情?”   女官小声嘀咕道,“您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再小的事,放在您身上,都是大事。”   巫洛阳笑着摇了摇头,不再与她争辩,示意医官上前。   医官苦着一张脸,其实就算王太后的贴身女官不在一旁盯着,他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奈何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话语权,甚至都不敢像女官那样劝说一句。见她失败退却,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她在巫洛阳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取出待会儿要用到的工具和染料,准备好之后,才托住巫洛阳的手腕,开始观察上面图案。   幸好的是,这个图案非常小,只有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做起来也非常简单。   既然不能拒绝,医官也就不再磨蹭,为了不让巫洛阳受太多的苦,他集中精神,干脆利落地下针,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流程。   整个过程中,巫洛阳始终在看书,仿佛手腕上的疼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似的。医官一边忙碌,一边佩服地想,听说中原有个人物,刮骨疗伤时还能谈笑风生,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但事实上,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巫洛阳,此刻正在咬着牙忍耐疼痛。   至于面前翻开的书,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的。   毕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现在也不可能反悔,那当然只能咬着牙挺过去了。   幸好这个过程不算漫长,很快就完成了,等医官退下,巫洛阳终于不用再绷着,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女官上前替她擦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明知道很痛,您又何必自找苦吃?”   “好了,都弄完了,就别说了。”巫洛阳道,“反正就这一次。”   女官还是不高兴,闭上嘴不说话了。   如果巫洛阳只是自己折腾,女官就算不同意,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可是今天这个,分明不是她自己想要,只是为了取悦另一个人,女官又岂会高兴?   事情还要从最近草原上的局势说起。   如今,巫洛阳的计划已经推进得差不多了,整个草原都已经被纳入联盟的范围。但是,作为发起者的巫洛阳和元宝灿,却没有因此就放松下来。   事实上,她们变得更忙了,而且还是聚少离多。   以前只有一个狼罕部,虽然四季迁移,但是不管做什么,她们总是在一起的。   但是现在,整个草原有那么多的部族需要管理,很多地方只有亲自去看过,才能针对性地找到解决方案。于是巫洛阳和元宝灿开始频繁地出门,不是你不在就是我不在,真正能够团聚的时候很少,还要商议正事,自然没有多少私人时间。   虽然是在为了两个人的共同理想而努力,但是,这样的现状也不能说是让人很满意。   然而目前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短暂的相聚时尽情放纵。   昨天元宝灿又要出门,自然是将巫洛阳狠狠折腾了一顿。巫洛阳一觉醒来时,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元宝灿留下的字条——说是字条,但是絮絮叨叨地写满了一页纸,明明巫洛阳身边的所有大小事务都有人照料,但她还是不放心,事无巨细地叮嘱到。   直到梳妆时,巫洛阳才注意到了手腕上用胭脂画上去的图案。   是一朵燃烧着的火焰。   草原人一向都有图腾崇拜的习俗,而将部族的图腾纹在自己身上,也是很流行的事。所以巫洛阳很容易就理解了元宝灿的想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画的是一朵火焰,但是巫洛阳一时心血来潮,就叫了会刺青的医官过来。   胭脂一洗就掉色了,刺青却可以一直留在手腕上。   如果这样能让元宝灿稍微高兴一些,巫洛阳觉得也很值得。   虽然是真的很痛!   不过确实是值得的,几天之后,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元宝灿看到这个小小的刺青,又忍不住发了疯。在汹涌的浪潮之中,她一遍又一遍地舔吻这枚火焰刺青,一遍又一遍地诉说自己对巫洛阳的爱意。   然后抱怨巫洛阳那个不成器的养子:他怎么那么没用,到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   赶紧长大吧,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将手里这一摊乱七八糟的事交给他去管,到时候,她和巫洛阳就不用再这么忙碌了。   “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外面走一走,好不好,洛阳?”   巫洛阳说不出话,只能闭着眼睛点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元宝灿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带着几分戏谑和挑逗地叫她“王嫂”了,而是认真地呼唤她的名字。   “洛阳,巫洛阳——”   ……   汽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自动感应门外,等着识别车牌。   巫洛阳抬头望向窗外,看到刻在石雕上的“凌云大院”四个字,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名字……怎么说呢,就像是从起点龙傲天文的片场出来的。   然而这也不影响它成为本市名声最响亮的小区。因为这里住着的,全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豪商富贾,不仅有本市的,还有从其他地方过来的。随便一辆车开出去,里面坐着的人都能影响证券市场的涨跌。   所以巫洛阳再怎么觉得羞耻,也还是选择了接受这一处房子。   当然,也是因为她更加不想住进巫家那个号称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宅,跟她那个今天才刚刚见面的父亲朝夕相处。   巫洛阳的父亲,正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巫友田。据说祖上是前清的官员,民国时期又转而经商,打下大片家业,所以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保留一栋能称得上是文物的园林住宅。   建国之前,巫家就居家搬迁去了海外。开放之后,才在政策支持下回来投资。那时,这栋老宅一部分是政府办公的地方,一部分被分配给了普通民众居住,剩下的大部分地方则变成了开放式的公园。   费了许多功夫,这栋老宅才清理出来,交还给巫家。   那时当家的还是巫洛阳的太爷,他老人家从小在这处宅子里长大,后来背井离乡几十年,到了暮年,思乡之情已经成为了唯一的执念,于是大手笔地修复这处宅院,重新搬了进来。   直到今天,当家做主的人成了巫洛阳的父亲巫友田,这处老宅也依旧是巫家掌权者的身份标志。   按理说,巫洛阳既然回到了巫家,就不应该拒绝留在老宅,近水楼台。不过,她几乎是走进那栋处处透着腐朽和衰败的宅院之后,就下定决心一定不能住在那里。   ——虽然从外表来看,那栋每年都投入大笔金钱维护、而且平时有几十个人住在里面的老宅,绝对称不上腐朽衰败,但是巫洛阳一走进其中,就闻到了那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糜烂的气息。   她不喜欢。   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在巫友田给出的选项之中,选了“凌云大院二号院”。   二号院,这个号码也很值得思量。   因为一号院里住着的,就是巫洛阳那位至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姐姐,巫长安。   西京长安,东都洛阳,这争雄之意已经在名字里透露无疑,巫洛阳要是不选这个住处,都对不起亲妈处心积虑为她取的这个名字。   车牌识别成功——这辆车也是巫友田派给她的,说是连司机一起,以后都给她用——车子平滑地驶入凌云大院,沿着盘山路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整座山的最高处。   这就是凌云大院最有意思的地方了。本该凌云绝顶的一号院,却并未能独领风骚,而是与旁边的二号院并肩矗立,共览风光。   下车时,巫洛阳看着眼前并排的两栋别墅,都想问她那位亲爹,在设计这处小区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别墅里其实有地下车库,不过司机还是把车停在了正门外,方便提前被派到这里来的员工们过来拜见这栋别墅的新主人。   ——虽然巫洛阳是今天才进了巫家,见到她那位声名赫赫的父亲,但是像巫家这样的人家,认回一个孩子,当然是不会那么简单的,早在之前,就有人跟巫洛阳介绍了所有的情况,并且带着她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之后,又等了两天,她才被请到巫家老宅。   这段时间,完全足够巫家派人将这处别墅整理出来,并且安排好这边的员工了。   这些人不用巫洛阳发薪水,也不归她管,所以她简单地认了一下人,就上楼去了——对于一个每天凌晨四点入睡就不算熬夜的年轻人来说,早上八点起床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巫洛阳忍了一早上,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睡觉。   只是她刚刚扑到床上,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哗啦”一声巨响。   巫洛阳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往外看。   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家后院里碧波粼粼的泳池,但是水平波稳,半点动静都没有。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转头往旁边看去,便见一道灵活的身影在水池里游弋,抬起的手臂、拍水的长腿,无一处不优美。   身材好得巫洛阳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妒忌。   这就是巫长安?   不、不对。据她所知,巫长安已经进入集团,担任总经理的职务,是个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霸道总裁,不可能大白天的跑到泳池里来游泳。   应该也不会是一号院的员工。   虽然别墅的员工都会住在这边,理论上也可以使用别墅里的所有设施,但一般来说,也不会这样坦然自在,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巫洛阳琢磨着这些问题,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还很困的事,视线随着泳池里的身影来回移动,渐渐羡慕起对方的体力来。这种长时间的有氧运动,消耗是非常惊人的,但对方的姿态始终闲适,似乎没有半点负担。   大概游了一小时左右,泳池里的人才“哗啦”一声钻出水面,从水池里爬了上来。   今天的阳光很好,将她身上的水迹照得闪闪发亮,仿佛她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金光。与此同时,站在池边的人抬起头来,整理自己被打湿的秀发,也让巫洛阳得以看清她的脸。   第一印象是她很白,被太阳一照,就更明显了,然后巫洛阳才注意到了她精致秀丽的五官,特别是左耳下那一粒圆润可爱的副耳,让她那张冷淡的脸骤然添了几分可爱的风情。   这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是当她睁开那双狭长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朝巫洛阳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那一瞬间,巫洛阳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丘比特的金箭击中了心脏,全身的血液都因此而奔流起来,让那颗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内脏急速搏动,快得仿佛能从嗓子里蹦出来。   似乎只有一眼,又像是过了万年。   站在隔壁后院的泳池旁的美人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向池边的遮阳伞,在伞下的椅子上躺了下来。   巫洛阳的视线紧紧追逐着她,可惜的是,从她这个角度,视野大半被遮阳伞挡住,只能看到伸出来的一双长腿,小腿的弧度圆润优美,踝骨伶仃,双足又瘦又长,脚趾圆润可爱——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巫洛阳忽然脑袋冒烟,抬起双手,用力拍了几下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不论怎么努力,这一天,她当然是不可能再睡着的了。   📖 第二十二个世界 📖 ◇ 第291章 金丝雀飞走了(1) ◇   ◎此花开后更无花,除却巫山不是云。◎   巫洛阳没有在床上躺太久。   平时玩累了倒头就睡的人,今天已经辗转反侧快一个小时了。   确认自己不可能再入睡,巫洛阳也不愿干躺着。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抓了一套衣服,揉着头发下楼,正好撞上了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叫她下来吃饭的厨娘。   “不用这样。”巫洛阳朝她大方一笑,“下次有什么事,直接上去敲门就好了。”   顿了顿,又说,“如果我不吃饭或者不回家的话,会尽量提前告诉你们的。”   这下不止厨娘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一样。   虽说他们的工资仍然从老宅那边领,编制也算在那边,但要是巫洛阳不好伺候,也不能辞了这份工。说实话,能被派到这里来的,在老宅都是边缘人物,没有多少争竞的心思,也找不到门路调走。   现在见她这么好说话,大家心里都高兴。   厨娘秦姨笑着应了一声,跟着她一路来到餐厅,一边上菜,一边噼里啪啦报了一连串自己擅长的菜色,最后才说,“二小姐想吃什么都跟我说,不会的我找人去学。”   巫洛阳笑得厉害,“什么二小姐,我还以为我穿进古装剧了呢。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巫洛阳,洛阳。”   又说,“我看你会的这些就够我吃到明年了。”   因为不知道她的口味,所以今天的菜都做得清淡,倒是用了不少贵重的食材。秦姨的手艺很好,反正巫洛阳吃得不错,吃完之后一顿猛夸,然后才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回头先把秦姨的拿手菜都吃一遍,我才晓得自己喜欢什么。”   秦姨笑得合不拢嘴。做厨子的,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手艺,可惜这种待遇,在老宅的时候,是从来没有的。   巫家虽然是从海外归来,作风却比国内更加老派,称呼是老爷、少爷、小姐,工作人员们也像是旧时的仆人,讲究一个轻手轻脚、默然无声,事情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要受罚。而且因为主人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仆人们也难免分成了各种派系。   毕竟是现代社会,什么阴谋诡计是没有的,但勾心斗角少不了。   说实话,做这样一份工作,除了野心勃勃之辈,其他人很难有什么成就感和愉悦感。只是工资开得实在很高,所以也不愁找不到人。   秦姨习惯了老宅的氛围,哪里招架得住巫洛阳一句接一句的甜言蜜语?等一顿饭吃完,整个人都已经飘飘然了。   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是不跟巫洛阳同桌吃饭的,有自己的地方。等巫洛阳吃完了,大家才坐下来享用午餐,秦姨如此这般一说,大家都觉得这位小主人实在是很好伺候的,不免暗自庆幸。   老宅的仆人消息灵通,巫洛阳的出身,他们当然早就已经听说了。   说实话,巫友田居然还有私生女,这事着实是让老宅的人都吓了一跳。   这倒不是因为巫老爷是个多么忠贞的人,恰恰相反,他虽然是在国外长大,学的却全都是建国之前的那一套,明明国家早就已经推行一夫一妻了,巫家却还在搞什么大房二房——当然没有合法的身份,跟大房离婚之后,巫友田便再也没有结过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的身份,巫友田也会带着她们公开出入各种场合。   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有两个以上的女人跟他一起住在老宅。   总而言之,巫友田行事如此“坦荡”,找女人从不藏着掖着,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不认。虽然不一定能跟着他姓巫,但至少在物质上,巫友田从没有亏待过。   如此一来,巫洛阳这个在外面长到二十岁才被认回来的私生女,自然就叫人不得不留意了。   何况她还姓巫!   别说什么是外面养着她的女人取的名字,人家能取,也得巫友田肯认。   这要是个儿子,大家也不会那么奇怪。因为大房只生了巫长安一个女儿,虽然巫友田很看重她嫡长女的身份,也有培养她做继承人的意思,但像巫家这样的人家,或许还是想要儿子继承家业呢?   偏偏巫洛阳也是个女儿,这就叫人看不懂了。   有人跟乌眼鸡似的争了十几二十年,都没机会进门,巫洛阳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因为巫洛阳这种微妙的身份,这些工作人员虽说是被“发配”过来的,但心底多少还有几分期望,不求巫洛阳能继承家业,只要将来能分到一大笔财产,那他们跟着她,也不吃亏。   所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大家的心却很快就偏到了巫洛阳这边。   巫洛阳对此却不甚在意,吃完饭之后,便犹犹豫豫地去了后院。   她在心里说,我只是吃完饭去散个步,没有别的意思。然而等真的到了后院,发现游泳池边早就已经空了,并没有人在那里,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站在院子里,对着隔壁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又慢慢踱回屋里。   一整个下午,隔壁都没有任何动静。巫洛阳的心里像是长了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原本计划搬进别墅之后要去采购一番的计划,自然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直到天擦黑时,隔壁的阳台传来一阵响动。巫洛阳连忙跑到阳台上,果然看到了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雪纺睡裙,裙子很大,但被阳台上的风一吹,面料紧贴在她身上,反而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来。巫洛阳这才注意到,她有一头顺滑如同绸缎般的秀发,又黑又直,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间。   她两只手撑在阳台上,看着远处出神,白色的裙摆在她身后翻飞如蝶,画面十分好看。   可惜的是,这一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头。   晚上睡觉之前,她又在后院里游了一个小时。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巫洛阳下楼倒水时,秦姨还没睡,一看到她,便问要不要吃夜宵。巫洛阳拒绝了,但倒完水上楼时,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隔壁的别墅里,似乎一整天都没有看到过别人。   应该不是没有出来,因为做事情难免要走动,那就是说,里面只住了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想,巫洛阳不免担忧起来。那样一个人——她会做饭吗?三餐怎么解决?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之前还不觉得,现在这样一想,虽然才第一天见,但是巫洛阳却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感觉。   她好像很孤独。   虽然这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测,但巫洛阳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滋生出了一种很特别的落寞。   那是在她这个年纪很少能够感受到的情绪,也让那个至今尚不知晓姓名的人,对巫洛阳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一再地关注对方。   而随着这种关注的时间拉长,巫洛阳也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那个人似乎是独自住在隔壁的别墅里,从不出门,但巫洛阳从来没有闻到过从隔壁飘来的食物香气,仿佛对方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是喝风饮露的仙女。   除此之外,对方明明看起来懒懒散散,似乎对任何事都淡淡的样子,却有一种惊人的自律。   她每天早晚固定在泳池里游一个小时,中午会午睡,其他的时间,看不到踪影,巫洛阳猜想她或许是在房间里工作,或者找点别的乐子消磨时间。   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单调而又枯燥。   巫洛阳现在一点都不疑惑她为什么总是一脸生无可恋的冷淡了。   任何一个人,这样活着,或许都很难感受到生的趣味吧?   巫洛阳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也没怎么离开别墅,但她弄了很多消遣的东西过来。电脑,游戏,健身器材,家庭影院……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的就不珍惜了,巫洛阳觉得,这些以前买不起的东西,对自己的吸引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   ……   一周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早上,巫洛阳打着呵欠拉开窗帘,走到阳台上,脚步忽然一顿。   隔壁门口停了一辆车。   看了一会儿,巫洛阳就判断出来了,那应该是一辆送货车,穿着工服戴着帽子的工作人员将一箱箱物品搬进房子里,很快就又开着车离开了。   原来隔壁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来啊……巫洛阳心底忍不住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她没有跟秦姨等人谈论过隔壁的住客——巫洛阳没有忘记,一号院的主人是谁,住在那里的人,很有可能跟巫长安有关系,不方便跟巫家派来的人打听。   但她只能自己每天观察对方的生活,时间久了,巫洛阳甚至忍不住生出一种怀疑:会不会隔壁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我产生了幻觉?   好吧,现在可以确定不是幻觉了。   其实巫洛阳还想过,会不会是这套房子空置了太久,有人偷偷搬进来蹭房子住?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对方的态度过于坦然,在这个安保严密,时时有人巡逻的小区里,她虽然很少出门,但去游泳的时候却也不避人,之前被自己看到,也没什么惊慌失措的表现。   而且她看起来也实在不像是个会落魄到这种地步的人。   难得有外人出现,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时间,因为隔壁的住客说不定也会打破自己日常的行为规律。可惜巫洛阳没能留下来观察,因为她突然接到了巫友田秘书的电话,说是今晚有个宴会,需要她出席,来接她去做造型的车已经在路上了。   这通电话好像将巫洛阳从一个神秘的世界拉回了现实。   她这才意识到,整整一周的时间里,自己居然什么正事都没干,只是在观察住在隔壁的陌生人?   虽然这也是因为巫家那边没有动静,她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是……   巫洛阳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抬起手,用力在脸上搓了两把。   接她的车子很快就到了楼下,没有让巫洛阳在那种荒谬的感觉里沉浸太久。   离开了那栋别墅,她也暂时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收敛了起来,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严阵以待。   然而光是做造型、选衣服,就折腾了一整天的时间。等巫洛阳终于被车子送到巫家老宅时,之前提起来的雄心壮志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她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地踏入了那个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场合,很快就被引到了巫友田面前。   巫友田态度自然地跟身边的人介绍了她,说,“这是小女洛阳。”   而周围的人也像是被篡改了记忆似的,纷纷热情地跟她招呼起来,仿佛自己一直知道巫友田有一个小女儿,而且早就见过,颇为熟悉。   巫洛阳只能站在巫友田身边微笑,在他介绍人的时候问好。   不过很快,现场这和乐融融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巫长安来了。   这是巫洛阳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姐姐。她比巫洛阳大十几岁,面容十分严肃,不苟言笑。明明挽着旁边那位高大青年的胳膊,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气势十足,比身边的人更像霸道总裁。   当然人家确实是个霸道总裁。   他们一路来到巫友田面前,沿途的人都主动开口招呼。其中有些是巫友田方才介绍过的,巫洛阳可以很轻易地察觉到,他们对待自己和对待巫长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对自己,像是长辈对待晚辈,温和亲切。   对巫长安,却像是在打量一个有威胁的竞争对手,一个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对象,言行都透着谨慎和审度。   想到自己回巫家的目的,巫洛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要怎么从毕业后就直接进入公司,不仅打下了牢牢的根基,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甚至已经晋升到了总经理这个职位上的巫长安手里,将整个巫氏抢过来?   大概巫长安也是这么想的,根本没有将她视作威胁,所以视线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就收回去了。   巫洛阳把场地让给她发挥,自己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充当壁花,一边听周围的人小声说着各种八卦,只觉得收获颇多。而其中被议论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巫长安和她身边的那位青年。   原来他们正在谈婚论嫁。   这一瞬间,巫洛阳心里感觉十分古怪。   她又不是什么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于隔壁别墅里住着的那个人,除了那些荒诞的怀想之外,当然不可能没有几分猜测。   能够像主人一样住在巫长安的房子里的,还有一种人。考虑到她的性别,肯定不会是可以对外公布的交往对象,那就只能是被巫长安圈养着的秘密情人。   如此,就能解释她为什么很少出门,看起来无所事事了。   巫长安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栋别墅。   甚至……巫洛阳看着站在人群之中,被无数人簇拥着的巫长安,怀疑她搞不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养着这么个人。毕竟霸道总裁日理万机,未必能腾出空来处理这样的“小事”。   这一瞬间,巫洛阳突然理解了那个人的孤独。   她像是一株彻底盛放的花,就算再美丽,也无人造访、无人欣赏。   如果开在幽寂山谷里,或许她也可以孤芳自赏,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可她偏偏不是,她是被人精心娇养在玻璃花房里的玫瑰,淋不到外面的雨露,如果没有人浇水,只会干枯死去。   可是养着她的人,却拥有一整个花园,玫瑰再娇艳,又如何能让她的视线永远停驻?   这一刻,巫洛阳不可避免地从心底里升起一种强烈的嫉妒。   那株她想精心呵护的花,长在别人的花园里,却不被爱护。   ……   “叫你呢,发什么呆?”身后突然有人推了她一下。   巫洛阳回过神来,注意到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连忙上前几步,回到巫友田面前。   巫友田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转头对巫长安说,“你妹妹今年就大学毕业了,先让她进公司,跟着你锻炼一阵。你们姐妹齐心,好好把公司管好,我就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一瞬间,就连巫长安脸上严肃的表情都忍不住裂开了一瞬,“爸?”   巫友田却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对巫洛阳说,“明天就去公司报道,跟着你姐姐好好学,听见了吗?”   巫洛阳本来是不想进公司的,但是在这一刻,一股难以厘清的情绪催使着她点了头,“知道了爸爸,我会多向姐姐请教的。”   巫长安脸上的厌恶一闪而逝。   一瞬间,她有些后悔。她没想到,巫友田竟然会这样重视这个刚刚认回来的私生女,以至于没怎么关注过对方的情况。没想到,巫友田不不仅把人认回来了,而且还要让她进公司!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是个女儿,巫长安这一路走得不可谓不艰难,好不容易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都认可了自己,巫友田却在这个时候拆她的台!   她简直不敢想,那些董事们,那些知情的员工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又会在自己背后议论些什么。   但她现在只是总经理,只是代管公司,霸道总裁的派头再足,手里没有股份,那就什么都不是。   巫长安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巫洛阳一眼,“知道了,爸爸。”   心里却在想,联姻的事,看来是不能再耽搁了。   因为自己的性向,对于跟男人结婚,巫长安一直十分排斥,所以虽然在家里的介绍下处过几个,但如今年过三十,依旧没有结婚。   本来这一次,她也是打算拖着的,就算巫友田不满意,但现在终究已经不是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直接押着人拜堂,洞房之后还要派心腹嬷嬷守着查看喜帕的时代了。   可是巫洛阳的出现,却让她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她付出了十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局面,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而最好的选择,无疑是立刻结婚,给巫友田生一个“好皇孙”——巫长安一直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身多少是有点不满意的,只是巫家的传统是重视嫡长,再说那些养在外面的儿子,一来没有正式的名分,说出去不好听,二来也是真的不成器,所以她才占据优势。   但是巫洛阳不一样,巫长安尽管不怎么重视,但也听助理说过,对方虽然没有出国留学,却也考上了国内的名校,成绩优异。   光是这一点,就把巫友田除了她之外的孩子都比下去了。   想要彻底稳固在自己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生下一个跟自己姓巫的儿子,安巫友田的心。   但是巫长安能生,巫洛阳也能生。今年巫洛阳刚好满二十岁,可以登记结婚了,所以巫长安想要抢占先机,就必须要尽快。   然而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要是想生,完全可以找他十个八个,到处播种,同时还不影响他的事业。女人却要经历怀孕分娩的整个过程,这对于事业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也是巫长安明知道生个“皇孙”对自己有好处,却还是迟迟拖着不结婚的另一个原因。   退出职场一整年,是她承担不起的损失。   但那是跟不结婚生子的自己比。   如果是跟刚刚大学毕业进入公司的巫洛阳比……即使巫长安离开一年,她也不相信巫洛阳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什么成绩来。   可是,拖下去就说不定了。等巫洛阳在公司站稳脚跟,她就更不可能有时间去生孩子。   于是这一晚,在未婚夫将她送到楼下时,巫长安向他发出了“上楼坐坐”的邀请。   ……   巫洛阳并不知道,自己只是露个面,就给巫长安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不过事实上,这些压力与其说是她给的,不如说是巫友田给的。对巫长安而言,这一步是早晚要走出去的,只不过她心里有些抗拒,才一直拖着,如今被巫洛阳一刺激,有了紧迫感,自然不敢再耽误了。   一时冲动答应了要进公司,巫洛阳自己也没有多高兴,晚宴还没有结束,巫友田一走,她也跟着退场了。   之前是巫友田派人接她过来的,巫洛阳没有经验,也忘记了让自己的司机过来接人,现在再打电话,得在这里等上大半个小时,所以她直接打了个车。   反正她没什么坐不了外面的车的毛病。   车子开进院子里,秦姨等人立刻就迎了出来,有人接过她手里御寒的外套,有人拎走她拿着的东西,还有人送上了温度适宜的醒酒汤。   巫洛阳头一回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生活,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难怪大家都想做有钱人,有钱除了能够买房子车子这种硬件之外,也能买得起这样贴心的服务。   她没喝什么酒,倒是为了穿礼服好看,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秦姨一听,立刻道,“宵夜也准备了,煲了粥,晚上这个最好,养胃的。”   粥就没有提前晾着了,因为这种东西,不放在火上很快就会凝固,卖相就不好了。秦姨把碗端上来,巫洛阳一边吹气一边吃,热热的粥落入空荡的胃里,暖意散开,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忍不住说,“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啊!”   这种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的感觉真爽啊,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废了。   还是得搞搞事业的,巫洛阳非常随便地下定决心,好歹要把这些人的工资挣出来,这样将来巫家不愿意供养她了,她自己也能养得起。   喝了两碗粥,巫洛阳看了看时间,便借口散步,又溜达去了后院。   时间刚好,隔壁的后院里,她想养的那朵花已经换好泳衣出来,正好一头扎进水里。   其实如果只是欣赏对方的话,二楼的视野更好一些。但是巫洛阳还是选择了这里,因为这样就能在空间上距离对方更近一些。虽然她也不知道更近一些又有什么用,但至少自己心里高兴。   不过今天,她是不太高兴的,因为才刚刚见过巫长安,并且得知了一些事情。   虽然那些都跟她没关系,但不知为何,巫洛阳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心虚,好像自己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似的。   站了一个小时,巫洛阳腿都麻了,隔壁的人才从泳池里上来。   正好一阵风吹过,巫洛阳感觉到了一点冷意,再看那个人动作还是不紧不慢的,忍不住替她着急起来,“喂,你不冷吗?”   很奇怪,虽然观察了对方整整一周,但巫洛阳始终没有想过要上去搭讪。   也许在内心里,她很清楚自己跟对方之间距离,更知道有一个巫长安夹在中间,她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也并不打算做什么。可是经过今晚的宴会,巫洛阳忽然发现,那些锁着自己的顾虑,原来不过是一层浮冰,一碰就碎了。   踏出这一步,好像比想象的更容易。   对面的人刚刚走到躺椅边,捡起浴巾,闻言不无惊讶地回头看了过来。   躺椅上就装了一盏灯,孤零零地照着夜色中的泳池,以及站在灯下的人。在这样的构图之中,似乎连她的身形看起来都更加单薄瘦弱,经不起一点风了。   巫洛阳又催促她,“你赶紧进屋去吧!”   灯下的人终于动了,不过没有听巫洛阳的进屋,反而披着浴巾,踩上拖鞋,朝她的位置走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巫洛阳不知道为什么,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两边的院子只以一道篱笆隔开,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像是一道绿色的墙。她们就隔着这一道矮墙,看着对方。   只是被这样看着而已,巫洛阳就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一直在上升。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她甚至可以闻到风带来的,对方身上那一抹淡淡的香气。不知为何,她没来由地想起以前读书时看到过的句子:开到荼蘼花事了。   那时只觉得句子美极了,却并不真的懂得那样的意境。   直到此刻,巫洛阳看着面前的人,她披着白色的浴巾,露出一双修长的腿,湿漉漉的长发散乱地从浴巾里钻出来一部分,有几缕贴在她的鬓边,显得略微凌乱狼狈。   巫洛阳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株开到极致,即将在风雨的侵袭之中凋零的花。   有一种靡丽而惊人的美。   此花开后更无花,除却巫山不是云。   ……   在巫洛阳的感觉里,她们相对而立的这段时间,应该十分漫长。   但事实上只有几秒而已。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对面的人开口,“你是谁?”   巫洛阳也因这句话而从那个靡丽的幻境之中抽离出来。耳根还在隐隐发烫,她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轻声说,“我叫巫洛阳。”   她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也许有一天对方会知道,但巫洛阳不希望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很显然,这个姓实在少见,而她又住在凌云二号院里,身份实在并不难猜。她听见对方说,“你也是巫家人?”   这个“也”字,让巫洛阳忍不住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地点头。   “宁焱。”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手腕白得惊人。   巫洛阳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握住了这只手,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对方,即使如此,那温软滑腻又柔若无骨的触感,还是让她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一拍。   怕被对方察觉,她只握了一下,就放开了。   巫洛阳本以为,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多少应该寒暄几句。然而宁焱收回手,就直接转身走了。   怅然若失地目送对方进了屋,巫洛阳才终于记起来,自己最初的目的,就是劝对方进屋去,别着凉了。这样一想,心下稍稍安慰了几分。   直到走回屋里,雀跃的感觉才终于在她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仔细想想,宁焱不过跟她说了三句话,握了握手而已,但巫洛阳却感觉这是里程碑式的一步,脸上的笑容完全无法掩饰。   几个工作人员都在客厅里,看着她眉眼含笑地从外面走进来,对客厅里的众人视若无睹,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老宅里没有秘密,或者说,有很多事情,往往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因为需要下面的人给予配合。   至少大小姐巫长安喜欢女人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隔壁那位,并不是她养的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能够被安置在凌云一号院的,她是独一份。而且这些年来,巫长安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最终留下的还是只有她。   说是真爱可能很好笑——在感情问题上,巫长安不愧是在巫友田身边长大、备受器重的嫡长女,跟她的父亲德性一模一样,身边从来没有断过人——但正因如此,能让这样的人长久留在身边的,反而更特别。   不过秦姨他们也是来了二号院,才第一次看见她。   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而且她的美,既能让人第一眼惊艳,又经得起仔细的品味和琢磨。尤其是她身上那种孤冷疏离的气质,实在很少见。当她朝你冷冷地睨过来的时候,即便是这些已经上了年纪的女员工,也忍不住有种被她的美丽所震慑到的感受。   也难怪能让大小姐这么长情。   巫洛阳一直在注意宁焱,这件事是不可能瞒得过跟她同住在别墅里的人的,她自己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不过,秦姨等人已经倾向于巫洛阳这边,自然不会打这种没必要的小报告。   但偏向她、愿意为她隐瞒是一回事,眼看着巫洛阳仿佛被勾了魂似的,跟她姐姐一样迷恋起了宁焱,还是让众人忍不住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事要是捅出去,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   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巫洛阳的睡眠质量便十分堪忧。   不是纠结得睡不着,就是激动得睡不着。   今天是激动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遍,手机不想看,游戏不想玩,平时能用来打发时间的那些东西,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兴奋的神经因此无处安放,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片刻的相处,然后又因为这回味而面红耳赤,更加兴奋。   终于,巫洛阳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穿上拖鞋,先将被自己蹬得大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丢回床上,才绕过床尾,走到阳台上去,打算吹吹风,冷静一下。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隔壁阳台上明灭闪烁的红光。   那边没有开灯,巫洛阳也没有,所以看不见是什么情形。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有人在黑夜里抽烟。   而隔壁没有别的人了。   巫洛阳因为这个念头而愣怔了片刻。   她之前虽然经常睡不着,但是大半夜跑到阳台上来,还是第一次。所以她也不知道,原来那个在她眼里自律到可怕,又冷清得仿佛没有任何世俗欲望的人,原来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抽烟。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孤独。   这本来就是宁焱给巫洛阳留下的最深的印象,今晚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因为巫洛阳知道她为什么抽烟。   她不知道宁焱跟巫长安之间的故事,但是想来,她虽然很少出门,可在这个信息时代,想要得知外界的消息却很容易。巫长安的动向,她不可能一无所知。   巫洛阳现在只恨两栋别墅之间的距离太远,让她既不方便朝那边喊话,也没法直接翻墙过去,走到宁焱面前。   她只能按亮自己的手机,将之当成荧光棒,傻乎乎地在夜色之中挥舞,试图引起那边的注意。   很快,那一点明灭的火星就彻底消失了。   随即传来的是一阵呛咳声。   显然对方没想到巫洛阳会突然出现在阳台上,被吓了一跳,虽然及时掐了烟,但自己也被呛到了。   巫洛阳幻想着那样的场面,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   因为那个冷淡得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在她的幻想之中变得鲜活了。   之后,对面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但巫洛阳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宁焱没有进屋,她仍然留在阳台上,正在注视着自己,就像几个小时前在篱笆旁边时那样。   也许,宁焱并不是自己想那么孤独的,也许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停留在阳台上,等待一个可以跟她搭话的人。   这个想法让巫洛阳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了。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进屋,甚至来不及换一件衣服,就这样踩着拖鞋飞奔下楼,跑进后院,再翻过篱笆矮墙,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宁焱的阳台下。   巫洛阳喘了几口气,仰起头,正准备叫宁焱的名字,忽然心下一动,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阳台上先是传出一声轻轻的笑,然后那道巫洛阳虽然只听过几次,却已经刻骨铭心的声音响了起来,用一种哀伤咏叹的语调接上了她的台词,“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下一刻,一张脸从阳台的栏杆上探出来,被温柔的月色所笼罩。   她静静地看了巫洛阳一会儿,才说,“要上来喝一杯吗?”   巫洛阳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你上来吧。”那张脸回到了夜色之中,然后,二楼的灯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驱散了黑暗,似乎也暂时地驱散了孤独。   等巫洛阳上楼,宁焱已经取来了酒。房间里虽然开了灯,但她们还是待在阳台上,没有椅子,直接坐在地板上。这让巫洛阳忍不住看了宁焱一眼,想着她刚才是否也是这样坐在地上抽烟。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在这种时候喝酒,巫洛阳是有心理准备,要跟宁焱来一番谈心的。   但是她也没想到,宁焱会这样的直白。在巫洛阳端起酒杯,饮下第一口酒,还在思考该用一句什么样的话来做开场白时,她就来了一句惊人的发言,“巫长安和她的未婚夫,现在大概在床上吧。”   巫洛阳一口酒呛得惊天动地,“咳咳咳咳咳——” 第292章 金丝雀飞走了(2) ◇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呢?”◎   一张纸巾从旁边递了过来。   巫洛阳劈手接过,捂住被呛得难受的鼻子,缓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宁焱,语气迟疑,“你——”   “怎么,我知道这些很奇怪吗?”宁焱反问。   巫洛阳不由挠头。   宁焱仰面看向幽深的夜幕,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知道的,总有人会迫不及待地把这种消息发给我。”   巫洛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道,“你……别太伤心了。”   “伤心?”宁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手撑着额头,低声笑了起来。   巫洛阳顿时更加无措。   她实在没有应对宁焱这种类型的人的经验。特别是眼下这件事,她的立场本来就很尴尬。   于是只能沉默。   过了一会儿,宁焱自己缓过来了,重新坐好,朝巫洛阳举杯。   巫洛阳也只好奉陪了。   她本来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可是被宁焱这么一打乱,现在反而说什么都不合适了。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将一瓶葡萄酒喝完。   巫洛阳之前在宴会上就喝了一些,现在又喝下半瓶,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了。   “好了,今晚谢谢你。”这时,旁边的宁焱站了起来,将空了的酒瓶和杯子都拎在手里,“我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喝酒了。”   巫洛阳又开始不自在了,她垂着头,感觉自己很没有用。明明是想过来安慰宁焱的,结果根本没说两句话,好像也没能帮上什么忙。而宁焱此刻这副送客的姿态,更是让她匆促地意识到,或许自己的行为,还是有些冒昧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宁焱靠在门边没动,只“嗯”了一声。   巫洛阳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朝打开的房间门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宁焱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会想留下来。”   声音很轻,在安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   巫洛阳心脏猛地一跳,吃惊地回头看去。宁焱仍然站在门边,并没有看向这边,屋子里的灯光很明亮,但她大半张脸都被隐在了外面的夜色之中,看不清晰。   那种“她很孤独”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   她会说出这种话,究竟是为了报复背叛了她的巫长安,还是……只是想要一个拥抱、一记深吻、一具有温度的躯体来安慰自己?   但不等巫洛阳说什么,下一瞬,宁焱自己似乎也回过神来了。   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捂了一下脸,喃喃道,“我喝醉了。”   喝醉了,所以胡言乱语。   巫洛阳听懂了。   这个时刻,她本来应该继续往前走,离开这里,结束这个有些令人尴尬的场面。但不知为何,巫洛阳无法挪动脚步。她觉得宁焱在方才那个瞬间泄露出来的一点情绪,比起自暴自弃,更像是在求助。   我应该帮帮她。   我可以帮助她。   她这样想着,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走回宁焱面前。   宁焱似乎也有些诧异,慢慢放下手,安静地望着她。   “虽然我也想留下来,不过现在不行。”巫洛阳也看着她,虽然耳根已经红透了,但还是坚持说,“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你想不想试试?”   “什么?”宁焱下意识地问。   巫洛阳故作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跟我离开这里吧,怎么样?”   “我不……”宁焱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只限今晚。”巫洛阳急急地加上限定时间,“就算喝醉了,你现在应该也睡不着吧?既然睡不着,要不要跟我出去找点乐子?”   就算是罗密欧和朱丽叶,也不是在互诉衷情之后就直接私奔的,而是做了一个相对缜密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世事弄人,最终酿成了悲剧。巫洛阳现在还没有能力真的带宁焱离开,而宁焱也未必会相信她这个并不了解的陌生人。   但是,哪怕只有一刻,她希望宁焱能够逃离这里。   逃离这栋别墅,这个囚笼,这座玻璃花房。   她看着宁焱,眼底满是期待的光。   宁焱与她对视片刻,确认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别无其他的意味,终于吐出一口气,“去哪里?”   “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了。”巫洛阳朝她伸出手,“走吗?”   “我换件衣服。”宁焱说着,看向巫洛阳,“你似乎也需要。”   巫洛阳低头一看,脸颊顿时烫得更厉害了。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直接穿着睡裙跑过来了。   当然,宁焱身上穿的也是睡裙,这本来应该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如果她的睡裙上没有印着一个卡通的哆啦A梦的话。   看看宁焱身上带蕾丝的吊带雪纺睡裙,成熟性感,将女性的风情展露无疑。   再看看她自己。   巫洛阳如同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一溜烟儿往外跑,到了门外,才远远地丢下一句,“马上就换!”   站在原地的宁焱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不像是之前的淡笑或是自嘲的笑,全然没有半点阴霾。宁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只是因为单纯的高兴而露出笑脸了。   ……   凌云大院的住户不可能没有车,不过为了方便大家在小区里行动,物业还是在每一栋房屋附近都配备了摆渡车。毕竟小区面积太大了,光是从山顶走到山脚,就要二十分钟左右,如果是爬山,那就更久了。   巫洛阳开着摆渡车,载着宁焱来到小区门口,她叫的顺风车也已经到了。两人上了车,她先看了宁焱一眼,见她没露出任何不适,才对司机道,“跟着导航走。”   “好的,大学城是吗?”司机扫了一眼,问道。   还在对目的地保密的巫洛阳:“……”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巫洛阳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宁焱带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借着车顶的照明,仍能看清她眼底闪烁着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能让她高兴,巫洛阳也不觉得自己丢一下脸有什么问题了,她沉着地应道,“是的。”   车子启动,很快就汇入车流之中,向目的地驶去。   宁焱已经安静了下来,侧头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个时间,别墅区里已经很安静了,就连路灯也会转到最暗的亮度,不去惊扰人的梦。可是外面却还是很热闹,霓虹闪烁、车来人往,现代化的大都市,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越是靠近大学城,这种热闹就越是明显。   等下了车,在巫洛阳的引导下,来到最热闹的夜市,看着简直可以称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宁焱不由有些吃惊,“这么多人?”   “附近都是年轻人,睡得晚,又爱热闹。”巫洛阳一边领着她往里走,一边解释。   大部分学校当然是有宵禁的,不过,基本上都关不住这些爱热闹的学生,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能够找到办法溜出来。   一走进去,两人也就都被汹涌的人流所包裹了。这种挤在人堆里,时不时被人碰一下蹭一下的体验,对宁焱而言实在是很陌生,甚至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巫洛阳一直回头留意她,注意到这一点,手指动了动,鼓起勇气抓住了她的手腕,竭力镇定地说,“人很多,别走散了。”   “好。”宁焱侧身避过了迎面走来的人,也反手抓紧了巫洛阳。   这下,就从巫洛阳单方面地拉着她,变成手牵手了。   巫洛阳的脚步僵滞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只是手心发烫,耳根发红。   埋头往前走了几十步,她才慢慢地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放慢脚步,跟宁焱介绍起旁边的摊位。夜市上的摊子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很多到这里来的人,什么都不会买,就是过来看个新鲜。   大部分的东西,更是便宜到令宁焱咋舌的地步,但是看巫洛阳的表情,似乎又是正常的。   渐渐的,宁焱也忘记了身处人群之中的不适,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稀奇古怪的摊位上,渐渐从中品味出了几分乐趣。   其中最让她在意的,便是那些小游戏的摊位。   不管是套圈、打气球还是猜灯谜、开盲盒,她都看得目不转睛。   就……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知为何,巫洛阳莫名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于是直接把人拉到了摊子前,“试试吗?”   “可以吗?”宁焱问。   如果是巫洛阳自己,当然是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这种夜市摊位也一样,你看着什么都物美价廉,但摊主也绝对不会亏就是了。像这种小游戏,都有自己的套路,基本上不可能让你占便宜的。   不过只是体验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何况宁焱全身都洋溢着“我想玩这个”的气息。   所以听到宁焱的话,她也不哔哔,直接扫码付款。   摊主立刻热情地递上道具。   于是宁焱那一点迟疑,也被打消了,很快就沉浸在了游戏的乐趣之中。尽管收获寥寥,但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不再像是一个孤独、游离于世外的精灵。   路过美甲摊时,她甚至做了个与本人气质完全不相衬的、亮闪闪的穿戴甲。   等逛到小吃街的时候,巫洛阳手里已经拎满了各种她赢来的战利品——八成都是毛绒玩具,剩下的是开盲盒开出来的、看起来有趣,但日常生活中注定很难用得上的小东西。   也许过了今夜,这些东西都会被弃置,但至少此刻,它们带来的开心是实实在在的。   小吃街的位置很妙,逛累了,到这里正好坐下来歇歇脚,而一坐下来,看着周围的小吃摊,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味,自然会就不知不觉打开钱包了。   宁焱已经玩出了趣味,看什么都想尝一尝。好在这样的客人是大多数,所以摊子上的东西都是小份,两个人分一份,就可以吃很多了。   巫洛阳本来有点担心宁焱不习惯外面的重口味,没想到她吃得挺开心。   不过她的胃口实在是小,每一份都只尝一口,还是很快就吃不下了。只能坐在对面,看着巫洛阳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过来跟巫洛阳打招呼,是她的同学们。不过,巫洛阳很快就意识到,这群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来跟她打招呼,视线却都落在宁焱身上——为了吃东西,宁焱就摘下了口罩,露出那张造物主精心雕琢而成的面孔。   这拨同学的到来,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奇怪的buff,他们走后,突然就有很多人过来搭讪了。   巫洛阳只好匆匆地解决了最后几口小吃,带着宁焱逃离了现场。   ……   “呼……”直到从小吃街出来,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的魅力太大了,我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经历。”   “我也是头一回。”宁焱抬手摸了摸脸,说,“现在的学生,跟我们那时候,似乎很不一样。”   “你们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她难得提到自己的过去,巫洛阳连忙问。   宁焱道,“至少不会直接上前去问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哈哈,因为现在扫码加好友很方便嘛。”巫洛阳说。移动互联网时代,确实改变了许多年轻人的交往方式。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上大学的时候,应该也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宁焱神色淡淡,“事实上,一个都没有。”   “怎么可能?”巫洛阳不信。   宁焱笑了一下——这一次,是那种自嘲式的笑,“我跟巫长安是大学同学,有她在,别人见了我,都要退避三舍。”   巫洛阳闻言睁大眼睛,甚至顾不上为巫长安竟然在大学时期就已经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实而吃惊,十分意外地问,“你和巫长安是大学同学?”   宁焱抬眼看了她一下,“怎么,不像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巫洛阳连忙解释,“我只是……”   只是没有想过,原来住在隔壁的别墅里,如同幽灵一般深居简出、好像与整个世界都没有多少联系的宁焱,曾经也是那样闪耀的天之骄子。   虽然巫洛阳对巫长安不以为然,但她确实是哥伦比亚毕业的高材生。   能跟她做同学的宁焱,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本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闪闪发亮,成为让无数人仰望追逐的存在,但现实里,却只能幽居在冷清的别墅之中。   光是想一想,巫洛阳就打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难以化解的怒意。   她本来只是觉得巫长安在感情问题上,实在是个人神共愤的人渣,万万没想到,对方很可能连人都不是。   宁焱根本不是需要被人娇养在玻璃房里的花,她本来在原野上凌风怒放,有自己的姿态,却被人生生挖断了根,移植到玻璃花房中,修枝剪叶,打造成现在的模样,还美其名曰“精心养护”。   巫洛阳只觉得拳头狠狠硬了,很想一拳砸在巫长安那张仿佛永远严肃的脸上。   再“呸”上一口。   她早晚会这样做的!   在心里下定决心之后,巫洛阳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宁焱,很认真地问,“宁焱,你想离开巫长安吗?”   她原本以为,这两个人应该有很深的感情纠葛,所以哪怕巫长安已经这么渣了,宁焱却还是选择留在别墅,苦苦守候。巫洛阳纵然不赞成,但未经他人苦,巫洛阳也无法轻描淡写地说出劝诫的话。   但如果实际情况是巫长安用手段把人束缚在别墅里,那巫洛阳当然是责无旁贷,要帮助宁焱逃离。   宁焱摇了摇头,这一整晚的开心像烟一样,从她身上消散,那个巫洛阳熟悉的,孤独而又冷清的宁焱又回来了,她说,“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巫洛阳有些着急。   宁焱笑了,她深深地看着巫洛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呢?”   巫洛阳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猛然揪紧。   是啊,宁焱怎么可能没有试过呢?但凡是三观正常的人,就不可能接受巫长安这样无礼的安排。从她们上大学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她不可能只是住在别墅里等着巫长安的“临幸”,什么都没做。   可是直到今天,巫洛阳看到的,仍然是这样一个宁焱。   巫洛阳终于明白,宁焱身上那种仿佛生无可恋的厌世气质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她对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多少留恋。   “我会帮你的。”巫洛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表现得可靠一些,“如果她是用权势压人,那就夺走她的权势。如果她是用金钱开路,那就夺走她的金钱。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就可以自由了吧?”   宁焱似乎也被巫洛阳这番话所震动,看着她,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那很难。”   “我会做到的。”巫洛阳说,为了让宁焱相信自己,她索性坦白道,“其实我之所以回到巫家,就是为了取代巫长安……所以帮你只是顺便,你也不用有任何压力。”   虽然话说得很笃定,但其实巫洛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不过,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即使最后没有成功,起码也要给予她致命一击,到时候她焦头烂额,自然就顾不上宁焱了。   宁焱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   “等我真的做到了,再道谢吧。”巫洛阳故作轻松地说。   宁焱又笑了一下,正要说话,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变,眉头皱起来,双手按住腹部的位置,痛苦地躬起腰。   巫洛阳吓了一跳,连忙丢开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又慌里慌张地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坚持一下,我叫救护车。”   手腕却忽然被人用力按住。   “不要。”宁焱忍着痛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进了医院,她会知道。”   巫洛阳扶着人的动作微微一僵,愤怒之中又掺上了几分悲哀。   宁焱又说,“找个诊所或者药店,拿点药。”   巫洛阳终于明白宁焱为什么总是不出门了。不是不想,只是这种不管去哪里都会被另一个人盯着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好。”巫洛阳答应了,用手机搜索了附近的诊所,然后走到宁焱跟前,背对着她,微微弯腰,“来吧,我背你。”   “我自己可以。”宁焱说。   巫洛阳回过头,伸出手指擦了一下她额头上的冷汗,“都这样了,就别逞强了。”   宁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趴到了巫洛阳的背上。   年轻的女孩像一颗挺拔的杨树,即便背着一个人,姿态也不显得狼狈。宁焱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   在身体的疼痛之中,她的精神却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对不起。”她轻声说。   巫洛阳有些疑惑,“嗯?怎么突然道歉?”顿了顿,又说,“是我带你出来的,当然应该为你的安全负责。我早该想到的,你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重口味的食物,肠胃肯定会受不了。”   她絮絮叨叨,开始反省。   趴在她背上的人闭上了眼睛,听着她聒噪的声音,慢慢笑了起来。   “不怪你。”她说,“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吧。”   “啊?”巫洛阳犹豫,“不好吧,万一又害你生病,我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但是宁焱用一句话说服了她。   “我总要重新适应外面的世界的。”她说。   ……   宁焱确实是乱吃东西导致的肠胃问题。这种情况,即使是小诊所的医生也见得多了,经验丰富地给出了两个选项:打吊瓶,或者吃药。   那当然是选择效果更立竿见影的挂水了。   诊所里也有病床,虽然看着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但巫洛阳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上面,才让宁焱躺上去。   等医生挂好药瓶,调整了滴速之后,巫洛阳跟宁焱说了一声,又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宁焱正侧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比旁边的墙壁和床单还要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形成了一层浓烈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脆弱。   听到声响,她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眼神淡然。   巫洛阳又产生了第一次看见她时那种仿佛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她莫名有些迈不动脚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走过去,拿出自己刚刚出去买的暖贴,“我看你很难受,用这个暖一下应该会好一些。”   说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撕开包装,替宁焱将暖贴贴上。   宁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东西,一直低头看着。   巫洛阳先在她的腹部贴了一张,想了想,又在扎针的那条胳膊和手背上各贴了一张。见宁焱一直在看,就解释道,“打吊针的时候,这条胳膊会很凉,这样舒服一些。”   宁焱这才开口,说出口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内容,“你的手腕上这个,是疤痕吗?”   巫洛阳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啊,这个……不是疤痕,是胎记。”   “胎记?”   “嗯,很奇怪吧,正好是一个火焰的形状。”巫洛阳说,“见过的人都说很难得呢。”   “我能看看吗?”宁焱问。   巫洛阳点头,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把自己的手腕递到宁焱面前。   宁焱伸出另一只手,碰了一下巫洛阳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轻,手指一接触到皮肤,巫洛阳的心就忍不住颤了一下,感觉到一点很明显的痒意,顺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开。她连忙屏住呼吸,生怕宁焱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然而宁焱的动作却没有到此为止,她停了片刻,又用指尖顺着火焰胎记的轮廓描绘了一遍。   巫洛阳简直连指尖都是麻的,只觉得这半边身体已经离家出走,彻底不受自己控制了。   好在宁焱总算收回了手指,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很熟悉。”   巫洛阳连忙缩回手,用另一只手在手腕上搓了搓,才觉得那种麻痒的感觉淡了很多,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嗯?可能吧,火焰元素还挺常见的,不是吗?”   “也对。”宁焱点头。   不得不说,巫洛阳的生活智慧是有点用处的,贴上了暖贴之后,不管是手臂还是胃,似乎都觉得好受了一些。   身体一旦没有那么难受了,被压下去的困倦就又浮了上来。宁焱本来就是熬夜到现在,又先喝了酒,再逛夜市,折腾了这大半天,神经一松懈下来,疲惫就席卷了整个身体。   不知不觉间,她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睡了过去。   直到药水滴完,医生被巫洛阳叫来拔针的时候,她才惊醒过来。   宁焱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疼痛已经消失了,不过身体还是有点虚弱。医生开了口服的药,又让她这两天好好休养,多吃一点养胃的东西,不要再吃任何有刺激性的食物。   巫洛阳在一旁听着医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等从诊所出来,等车的时候,她就问宁焱,“我好像没见过你家里开火,你平时都吃什么?”   “面包、沙拉和牛奶。”宁焱语气平静地回答。   巫洛阳大受震撼,“你就一直吃这些?”   “有什么问题吗?”宁焱有些疑惑。   巫洛阳上下打量着她,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认识了这个人。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做什么事情不成?   不过她还是说,“你应该不用减肥吧?老吃这些不腻吗?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习惯了。”宁焱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了。”顿了顿,又说,“昨晚吃的那些,味道都很好,我很喜欢。”   巫洛阳也总算是明白她在小吃街上,为什么看哪一样都新鲜、都想尝试了。   这日子过得也真是……   巫洛阳又想骂巫长安了。   别的人跟霸道总裁在一起,即使得不到对方的感情,至少得到了钱,得到了物质享受,宁焱却完全是在受罪,什么好处都没享受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养金丝雀吗,随便投喂一点鸟食就可以了?   就很气!   “那些东西都不要再吃了。”她气鼓鼓地对宁焱说,“从明天、不,今天起,你的饮食全部都由我来安排。”   甚至都没用询问的语气。   宁焱很乖地点头,“好的。”   ……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亮了。   秦姨等人看到巫洛阳是从外面回来的,尤其还是跟宁焱一起回来的,都吃了一惊。   不过没有人开口询问,都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   反正主人家如何行事,他们是管不了的,又不可能去老宅那边打小报告,那就只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了。   结果巫洛阳一回来就进了厨房,让秦姨打包几样早餐。   秦姨不问都知道这是要给谁的。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巫洛阳,“你应该知道隔壁那位的身份吧?”   “我知道。”巫洛阳点头,她没有跟秦姨说太多,只是道,“秦姨你不知道,她是真的惨,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不会做饭,每天都吃牛奶面包,顶多再拌个沙拉。”   秦姨果然很吃惊,“这也太俭省了。只吃这些,怎么受得了?”   “是吧!”巫洛阳得到赞同,语气都生动了起来,“但是也没有办法,她不方便请人,自己也不会做,只能这样将就了。不过平时将就也就算了,现在她生了病,总不能还是这样。反正我是看不下去的,所以只好请秦姨多多费心了。”   这下,秦姨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好问道,“生了什么病?”   “肠胃的毛病。”巫洛阳说,“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养着,要不,我也不敢劳烦秦姨呀!”   秦姨点点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她以为巫洛阳半夜出去,是做好人好事,送宁焱去医院了。如此,自然没什么可指摘的。   两人动作麻利地打包好了小份的早餐,巫洛阳便拎着去了隔壁。   这次她没有翻篱笆。   回来的路上,她和宁焱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上了聊天软件的好友,宁焱甚至连大门的密码都告诉了她。   这样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巫洛阳当然要竭力回报。   宁焱洗了个澡出来,就见巫洛阳已经将早餐都在餐桌上摆好了。说实话,她现在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领了这份好意,坐下来吃了一点。   巫洛阳见她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十分勉强的样子,不由更加担忧。   她想了想,说,“要不以后我过来陪你吃饭吧?两个人总是热闹一点。”反正也是要送饭过来的,并不麻烦。   她倒是有心想邀请宁焱过去吃,不过考虑到双方的接受程度,决定还是慢慢来。秦姨他们都知道宁焱的身份,要接受她需要一段时间,而宁焱或许也已经不习惯跟陌生人相处。   不过,这么想来,能够迅速被她接受的自己,至少对她来说,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吧?   巫洛阳这样窃想着。   宁焱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巫长安虽然变态,但也没有在别墅里装监控。倒不是她不想,只不过她这个人有点毛病,总怕在家里装了监控,回头数据泄露,被别人拿到了,反而对自己不利。   所以宁焱在家里反而自由一些,倒是出了门,只要刷了身份证和银-行卡,巫长安就会得到消息。   不过,现在的巫长安,应该暂时也想不起她来。   别看巫长安已经打算要结婚了,但是她也不会因此就跟身边的人断了关系,在她看来,自己本就无需对她们保持忠贞,既然如此,结婚与不结婚,并没有什么分别。   反正只是联姻,她这边有事,联姻对象也不会清清白白。   比较起来,她找女人,顶多只是花点钱,不会闹出私生子之类的丑闻,反而不那么令人在意了。   不过毕竟要做样子给人看,她必然还是会安分一段时间,不会跟她们接触的。   所以,这将会是一段难得的空档期,她完全可以更自由一些。   宁焱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略微加深,觉得接下来的生活似乎都开始值得期待了。   吃过早餐,她本来还打算下去游泳的,被巫洛阳用力按住了,“病号就老实一点,乖乖躺着休息,别想这些。你不困吗?赶紧去睡一会儿。”   巫洛阳这样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宁焱虽然觉得吃完饭就去睡很不好,但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老实回了卧室,还问巫洛阳,“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睡?”   这次就纯粹是逗她了,巫洛阳也看出来了,但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一溜烟跑走了。   她一走,宁焱脸上欢快的神色很快就淡了下来。她坐在床上,出了很长时间的神,才拿过摆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开机,联网,登录通讯软件,给列表里的某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Tisiphone:计划有变,见面详谈。 第293章 金丝雀飞走了(3) ◇   ◎“你知道巫洛阳吗?”◎   巫洛阳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一个陌生号码,她直接拒接,捞起被子盖到头顶,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过了几秒,手机又拼命叫了起来。   巫洛阳的脑袋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挪出来,像猫头鹰似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被放在枕边的手机。直到看清屏幕上的备注,她才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咳咳!”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说话不会有任何迷糊的感觉,巫洛阳才滑动屏幕,接听电话,“陈秘书您好。”   陈秘书就是当初在认亲之前跟她接触,安排一切,特别是带她去做亲子鉴定的人,是巫友田身边的得力干将。   “二小姐好。”陈秘书在电话那头说,“巫总让我问问您,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公司报道?”   巫洛阳已经想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了,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反问,“咦,原来是今天去报道吗?没有任何人跟我说呀!”   陈秘书一噎。   的确,如果走正常的流程,那么应该是由公司的人事部门与她对接,安排入职事宜。但她是巫董发话直接塞进来的,而且连职位都没有定,只是让她来给巫长安帮忙,所以大家都默认,应该由她自己去公司见过巫长安,再做后续的安排。   可以想象,如果巫长安想要刁难她,有的是办法。   不过,这本来也是她必须要经受的考验之一——巫氏集团的后门,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所以一般来说,不管是真是假,新人多少会做出一点战战兢兢的姿态来,哪有巫洛阳这么理直气壮的?   但是她的话也没说错,即使不走正常的流程,也应该是巫长安办公室的人跟她联络,安排时间。但是巫长安那里显然也出了纰漏,巫洛阳之前挂断的那个电话,就是她的助理打的。   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全说是巫洛阳的错。   陈秘书没有废话,“那您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   “好的,没问题。”巫洛阳爽快答应,完全不问为什么赶得这么急。   “需要给您派车吗?”陈秘书又问。   巫洛阳拒绝了,从床上跳下来,一边换衣服一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等她洗漱完毕下楼时,司机已经等在客厅里了。秦姨见她要出门,便问,“饭不吃了?”   “哦,这个。”巫洛阳脚步一转,进了厨房,一边拿饭盒打包,一边说,“我就不吃了,赶时间。”   秦姨心想赶时间还记得给隔壁那个送饭,这可真是……一面忍不住上前,“我来吧,待会儿给送过去。你既然赶时间,就别耽搁了。”   巫洛阳不太放心。   秦姨被她气笑了,“我还会吃人不成?”   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就看她护成这个样子,也知道是已经陷进去了,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收场呢。   巫洛阳“嘿嘿”一笑,“那行,我先走了。”   秦姨忙道,“冰箱里有水果牛奶什么的,你拿一点垫一垫,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巫洛阳就拿了一个苹果。   到了车上,她才抽空给宁焱发了消息,说明情况。本来是想打电话的,又怕那边还在补眠,反而被自己吵醒。她自己是没得睡了,还是让宁焱睡个好觉吧。   谁知消息一发过去,宁焱的状态几乎是立刻就变成了“正在输入”。   虽然巫洛阳听同学说,有时候,如果消息发出去,对方在几秒钟之内查看,那么即使没有在输入,状态也会变。但就算宁焱没有在打字,也是第一时间查看了她的消息,巫洛阳已经很满足了。   见那边果然输入了半天都没消息,她便放下手机,准备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表现。   结果刚把手机放兜里,它又响了。   巫洛阳摸出来一看,是宁焱的消息,连忙点开,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怪不得输入了半天,这是在写小作文呢。   宁焱的小作文,当然不是什么担心她之类的,而是非常实在,将她知道的,巫氏集团、尤其是巫长安身边的员工的大概情况都跟她说了一遍。   这些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正好是巫洛阳现在需要的。   虽然在回到巫家之前,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不过外面可以查到的东西,又怎么能跟宁焱这个巫长安的枕边人相比呢?虽然现在她们的关系已经很淡漠,巫长安似乎很久没有到别墅那边去了,但宁焱毕竟在她身边待了十几年。   就像巫洛阳曾经想过的那样,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让巫洛阳吃惊的是,宁焱还给她提供了另外一个消息:昨晚巫长安确实是跟她的未婚夫一起过夜的,然后今天上班的时候破天荒地迟到了,引起了不少议论。   巫洛阳了然,看来就是因为这样,巫长安才没顾得上安排自己的事。谁知道巫友田那边很积极,今天就派陈秘书来催,这才让助理给她打电话,又被她给挂了,最后还是陈秘书自己出马。   这么一想,巫洛阳原本有几分紧张的心情都缓和了不少。   她确实因为昨晚过于丰富的经历,完全忘记了自己答应要进公司的事,但是巫长安那边的纰漏更大一些,她的这点小问题,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反正她是职场新人,不懂规矩、不够主动,不都很正常吗?   巫洛阳现在已经不会认为宁焱会因为巫长安在外面乱搞而生气了,便不再提起这种扫兴的事,转而叮嘱宁焱好好吃饭。   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巫氏集团。作为本市最财大气粗的企业,巫氏集团的大楼是自己买地皮盖的,十分气派辉煌。除了业务大楼之外,还有好几栋功能各异的副楼,甚至还有一部分员工宿舍,每天所汇集的人流量十分惊人,自然也围绕着它形成了一个新的商圈。   巫洛阳走进一楼的大厅,在前台处一登记,对方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十分客气地说,“您是来找巫总的吧?上面已经交代过了,您来了之后可以直接上楼。”   一边引着她来到电梯,帮她刷卡。   巫洛阳猜想,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刁难自己的点,不过现在有陈秘书保驾护航,自然一切顺利了。   巫长安的办公室在28楼。   陈秘书并不在这里,很显然,巫洛阳这点小事,也不值得他在这里等上一两个小时,只要事后问问结果就行了。   见到巫洛阳,巫长安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依旧板着脸,公事公办地说,“公司每年都会对外招聘,所以目前空缺的名额不多。我让人整理了一份资料,你先看看想去哪个部门。”   巫洛阳伸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夹,笑着问,“只要是上面写的职位,我都可以选?”   巫长安憋了一口气,“当然。”   她没有在资料上做手脚,因为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巫洛阳究竟有什么来历,能让巫友田那么重视。万一巫洛阳拿着这份资料去请教巫友田的人,倒霉的还是她。   但是,这份资料上确实有那么几个职位,是她绝对不希望巫洛阳选的。   巫洛阳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一个销售主管的招聘简章,估计是直接从人事那边拿过来的。她有些不确定,巫长安将它放在第一份,到底是想用上面的高要求吓退自己,还是希望自己选择这个大小算个领导的职位?   她往后翻去,很快就确定了,应该是后者。   跟公司其他部门比较起来,销售部看似风光,而且一进去就能做主管,管着一整个组的成员,但是相对的,销售部的工作也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更没有不可替代性,最重要的是……巫洛阳一个新人,能让手底下的销售王牌们服气吗?   这个销售主管的位置一直空缺,却有招聘简章,显然不是公司不想填这个坑,一定有其他原因。   倒是后面好几个职位,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都容易接触到机密。   比如放在倒数第二个的,就是财务部员工的招聘简章。   巫洛阳没有耽搁太多时间,随手翻了翻,很快从中抽出了一张,递给巫长安的助理,“我选这个。”   “研发部?”巫长安微微蹙眉,但很快就又舒展开了,“好,小李,你去安排一下。”   研发部当然是很重要的,可是,想要做出成绩却不容易。巫洛阳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除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想要在研发部站稳脚跟,接触关键项目,至少也需要几年时间。   “好的巫总。”小李拿着巫洛阳挑选的那张纸,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巫小姐,我们现在去人事那边走一下程序,然后再去研发部,可以吗?”   “好,谢谢。”巫洛阳站起来,“那巫总,我就先走了。”   巫长安微微点头,对于巫洛阳没有套近乎叫她“姐姐”这一点,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最厌恶的,就是父亲养在外面的那些私生子私生女,每次见面,都会凑上来这么叫,故意恶心她。   ……   巫洛阳走在小李身后,很快从脑海里翻出了她的资料。   这个李助理,在巫长安身边似乎并不起眼,也不是她用得最顺手的左膀右臂——之前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有几张桌子空着,估计人应该是出去了。左膀右臂都被派了出去,事情恐怕不小。   看来巫长安没能顾得上自己,除了上班迟到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人事部很快就到了,不知道陈秘书是不是也打过招呼,流程走得十分顺利。然后李助理又和人事这边的员工一起,将巫洛阳送到研发部,跟其他同事打招呼。   巫氏这么大的一个集团,空降兵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对于巫洛阳的到来,研发部的同事表现得不冷不热,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尤其是她被塞进去的那个项目组的成员,更是忍不住唉声叹气。   虽然他们这个项目,在公司里已经很边缘了,本身是以前的老项目,各方面早就已经走上正轨,现在只需要一个小组做一下简单的维护工作,算得上是清闲的,但是一个小组五个人,空降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做事的,就等于其他人要从她这里分担一些工作。   尽管在巫洛阳来之前,他们也是四个人做五个人的工作,但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最主要是,这个小组的员工,都是那种在公司里颇有资历的老油条,对于升职已经没有太多的指望了,也不想去那些油水更足的项目组,只想在养老项目里混吃等死,所以也不怎么想巴结姓巫的,反而很怕巫洛阳的到来,会打破目前的和平。   就连项目经理也只是给她安排了工位,开了单子让她去后勤部门领各种物资,又给了一把钥匙,说是项目资料就在旁边的柜子里,想看什么自己找,然后就开始放羊了。   巫洛阳哭笑不得,拿着单子去了后勤部门。   一路上,她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巫洛阳猜测,她空降到研发部的消息,私底下应该已经传遍了。甚至她的身份,很可能也已经被广大八卦群众给翻出来了——毕竟昨晚巫友田才在宴会上当众承认呢。   对于自己已经身处舆论中心这件事,巫洛阳没有太大的感觉。   这才哪到哪,一切都才刚开始呢!   她领了自己的那份办公文具,用纸箱装着带回研发部,整理好之后,便去柜子里拿了资料过来看。   周围的人看似在忙碌,其实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她,见她不作妖,看着还算老实,都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看来,这一位应该没什么腥风血雨?   研发部的气氛相对其他部门来说,没有那么紧绷——当然,这是在没有项目组赶项目的时候——部门里甚至提供了下午茶,大家工作的间隙,可以过去吃吃喝喝聊聊天,休息放松。   这大概是巫洛阳入职之后唯一一个好消息。   出门时太急,没有吃午饭,虽然垫了一个苹果,但巫洛阳也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所以虽然同事们没有招呼她,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跟在他们身后,去了休息室。   在这里,巫洛阳意外地得知了巫长安那两位左膀右臂的去向。   原来是一个公司主推的项目出了问题,所以他们去救火了。   至于为什么巫长安那么着急……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推进,全都是巫长安在主持。这是她入职十年,第一次独自负责项目,也是她成为总经理之后最大的手笔,一旦成功,她就可以彻底摆脱橡皮图章的尴尬身份,在公司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可一旦失败,她在公司的威信也会遭受巨大的打击。   巫长安又要忙项目,又要忙结婚,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应该都暂时顾不上自己了。   如果她想做什么,这也将会是最好的机会。   我的运气这么好的吗?巫洛阳将自己的盘子装满水果捞,一边吃一边想。   ……   看了一天资料,巫洛阳头晕眼花地回到家,看到并排而立的两栋别墅都亮着灯,这才放松下来。   身体上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不少,巫洛阳恢复了活力,大步进屋。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甚至给宁焱的那一份也已经打包好了。巫洛阳便也不换衣服了,直接拎起保温盒,就往隔壁走。   出门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开始考虑,什么时候把两栋别墅中间的篱笆拆了就好了,省得还要绕路。不过,想到一半她就突然意识到,隔壁的别墅目前还在巫长安名下。   所以还是要找个新住处啊……   而且说起来,从公司到家里的路确实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堵堵车就两个小时了,实在很不利于通勤,还是住得近一些的好。   不过目前她手里没什么钱,既租不起房子,也养不起家里这么多人,所以暂时只能想想。   但巫洛阳还是想得很高兴。   宁焱来给她开门,视线从巫洛阳手里拎着的保温盒上掠过,又轻轻落在她身上,“不是说,过来陪我一起吃吗?”   她的语气很轻,没什么兴师问罪的意思,但巫洛阳还是忍不住有点慌,连忙解释,“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真上了班才发现,我这每天早出晚归的,总不能让你跟着我的作息安排来,那也太累了,所以暂时还是先这样吧。”   据她观察,宁焱虽然自律,但也不是早睡早起的类型。不需要上班的人,自然可以睡个很舒服的懒觉,再开始新的一天。   宁焱不说话了。   巫洛阳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因为宁焱本来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   直到她将保温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摆好,而宁焱却没有跟过来,反而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巫洛阳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她走过去,在宁焱旁边蹲下来,仰头问她。   宁焱不看她,“没事。”   “那先吃饭?”   “不想吃。”   巫洛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用一种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说,“哇,宁焱,你是在生气吗?”   宁焱的眉因为这句话而轻轻拧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看向巫洛阳。   “你的承诺,就这么不值钱吗?”她问。   巫洛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焱说的是,她今天早上才承诺要跟对方一起吃饭,晚上就出尔反尔。虽然她是出于好意,不愿折腾对方,但听起来确实……有点渣。   而且,巫洛阳又想到,虽然宁焱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也许她心底一直在期待与自己一起吃饭呢?   结果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巫洛阳送过来的单人餐,以及不会跟她一起吃饭的告知。   更进一步地说,连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承诺之后都无法遵守,宁焱又怎么能够相信,她说的会夺走巫长安的一切,让对方得到自由的话,是真的呢?   “对不起。”巫洛阳十分愧疚地低下头,“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回去把我的份拿过来。”   说着就要站起身,结果蹲得太久,脚麻了,一下子没站稳,又重新坐了下去,因为无法维持平衡,还一头栽倒在宁焱身上。   巫洛阳:“……”为什么她总是在宁焱面前犯蠢?   正要挣扎,下巴就被宁焱托住了。   巫洛阳顿时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子不受控制地转了转,将视线落在宁焱身上。   “我见不得人?”宁焱微微垂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问。   巫洛阳被她看着,又忍不住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焱话中的意思,立刻睁圆了眼睛,连两人现在的姿势都顾不上了,甚至还更进一步抓住了宁焱的手,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开口,“当然不是!那……你跟我过去吃?”   “明天吧。”宁焱说着,松开手起身,走向了餐桌。   巫洛阳傻愣愣地坐在原地,目送她走开。   宁焱拉开椅子坐下,将筷子拿到手里,才回过头来看她,语气还是很平静地问,“你还在等什么?我这里可没有第二份饭菜请你吃。”   巫洛阳“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爬起来,缓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才抬脚往门外走。   回身关门时,她才探头进去,对已经开始夹菜的宁焱说,“下次催我吃饭,不用说得那么委婉。”   说完也不等宁焱回复,关上门,蹦跶着下楼去了。   ……   第二天早上六点,巫洛阳就被宁焱的电话叫醒了。   巫洛阳看到时间的时候,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睡眼朦胧地接起电话,闭着眼睛拉长了调子问,“你会不会起得太早了?”   “不早,时间正好。”宁焱在电话那头说。   “哪里正好了?”巫洛阳满脸痛苦,“我七点多出门就可以了。”   “起来跟我一起锻炼。”宁焱说。   巫洛阳这才想起对方那个早晚游泳一小时的习惯,她从床上坐起来,抓着头发问,“跟你游泳?可是我不会。”   “我教你。”   巫洛阳可耻地心动了。   实际接触之后,宁焱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接近。但即使如此,巫洛阳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往人家身上贴,总要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而且话又说回来,她现在已经开始上班了,要实现自己的承诺,就必须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她的时间只会越来越不自由,能跟宁焱相处的时间必然大幅减少。   但是,如果宁焱教她游泳……   游泳肯定要穿泳衣吧?教的时候肯定要手把手指导一下动作吧?学完了肯定要一起在泳池里练习一下吧?   好吧,即使别的什么都没有,光是每天早上跟宁焱一起游泳,独处一小时这一点,就足够有诱惑力了。   而且还是宁焱主动开口提的。   不管怎么想,巫洛阳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她嘴里说的是,“我没有泳衣。”   宁焱说,“我这里有多余的,可以借你。”   巫洛阳不免想入非非,不过等她从宁焱手中拿到泳衣,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宁焱给她的,是一套未拆封的新泳衣,而且这样的泳衣,对方还有一打——巫洛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宁焱允许她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款式和图案。   最终巫洛阳心机地选择了跟宁焱同款的那一件。   然而换上之后,怎么看都没有宁焱那种韵味,让巫洛阳心里总有点别扭。   但事实上,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体里满是青春和活力,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不会难看的。何况巫洛阳无论模样还是身材都很出挑,虽然没怎么锻炼过,但骨肉匀称、姿态挺拔,看着就让人舒服。   就连宁焱看到她,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你也很年轻啊。”巫洛阳说。   宁焱笑着摇头,“不一样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往往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在不断下降,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会出现。   宁焱的饮食清淡到了可怕的程度,虽然有七分是因为她怕麻烦、没兴趣、懒得折腾,但至少有三分,是为了保持体型。包括早晚游泳也是,既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维持足够的运动量。   闲谈了两句,宁焱便朝巫洛阳招手,“来吧,下水试试,你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吗?”   “嗯……”巫洛阳含糊地应了一句。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学过,不过上一次游泳已经是小学时的事了,说自己是零基础,她觉得也不亏心。   果然,她下水扑腾了两下,宁焱也完全没有怀疑,开始悉心地指点她。   而巫洛阳很快就意识到,这固然是个很好的亲近宁焱的机会,但是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毕竟她必须要在宁焱的手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同时,让身体自然放松并保持标准的姿势,然后还要听对方的讲解,努力学习游泳!   这也太难了!   让巫洛阳想起了自己高中时代的某位女同学。   这位同学是个狠人,据说为了提升成绩,疯狂追求同年级的学霸,想让对方教她做数学题,一起进步。   后来她成功了,但是谈恋爱之后,成绩不但没有提升,反而下降了。   就是说,有几个人能在心上人在自己耳边絮絮低语的时候,将注意力集中在讲话的内容上,真的听清对方说了什么?怕不是全程都在跑神,关注两人之间的距离,对方的呼吸、语调,以及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变化。   不是人人都能当柳下惠的。   话又说回来,柳下惠坐怀不乱,是因为那是一个陌生女子,如果是他的心上人,他就未必有这么淡定了。   总之,巫洛阳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小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结束时,她整个脑子都已经被浆糊塞满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学了什么,学得怎么样。   直到跟宁焱一起坐下来吃早餐,她都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宁焱倒是很自在,即使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在好奇地打量她,她也表现得泰然自若,比巫洛阳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   看得暗处的秦姨等人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巫洛阳这样子,完全就被人家拿捏住了嘛!   ……   这天中午,宁焱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对方开着一辆面包车,车上还顶了一块“专业开锁、水电安装,管道疏通”的广告牌。所以,当这辆车光明正大地在门口登记,一路开到一号院门口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警惕。   即使是住别墅,该坏的地方也一样要坏的。凌云大院的物业没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像这种专业的维修工作,还是会外包。   穿着工装的司机拎着工具箱暗响门铃,很快就被接了进去。   “每次来你这里,我都觉得自己在做地下接头的工作。”进了门,将手里的工具箱一丢,维修工打扮的罗子名就原形毕露了,他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问宁焱,“说说吧,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你知道巫洛阳吗?”宁焱在他对面坐下。   “知道啊。”罗子名点头,“巫家刚认回来的那个私生女嘛。这么稀奇的事,外面早传遍了。”   当风暴来临的时候,暴风眼总是最安静的。所以当巫家认回一个私生女的消息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时,身处漩涡之中的巫洛阳自己,对此反而没有太强烈的感受。   要等相关人员做出反应和行动了,她才会感受到其中的区别。   罗子名对此显然很了解,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巫友田养在外面的那些孩子都在盯着她呢。怎么,有她的事?”   “我想推她上位,你觉得怎么样?”宁焱问。   罗子名大吃一惊,“这个私生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请动你?”   宁焱瞥了他一眼,“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罗子名更加意外了。宁焱可不是慈善家,怎么会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青眼有加……等等,突然冒出来?   罗子名古怪地看了宁焱一眼。   虽然他们是盟友,不过实话实说,他对宁焱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宁焱究竟还做了什么,发展了什么势力,罗子名也并不完全清楚,也绝不会去过问。   难不成,这个人是她弄出来的?   直到现在,别说外面的人,就连巫家人,估计很多也想不明白,巫友田怎么会突然认回来一个私生女,而且还让她加入了集团。但如果这里头有宁焱的手笔,那就能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他很爽快地说,“我没意见,只要不影响我们的计划就行。”   “放心。”宁焱只说了这两个字。   罗子名点头,又说,“这样一来,倒是能省不少事。”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彻底搞垮巫氏,不说能不能做到吧,就算做到之后,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处理。但是如果只是换个人上位,取代巫长安,那不仅不用考虑后续安排,连难度也大大下降了。   如此,罗子名也就明白宁焱为什么会选择现在就动手了。   如果是要搞垮巫氏,他们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一点点蚕食鲸吞,最后在关键时刻给予雷霆一击,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就会摧枯拉朽一般地倒塌。   何况巫氏也不会坐以待毙,最后少不了一番激烈的争斗。   但如果是扶持巫洛阳上位,那要搞的就只有巫长安本人了,目前他们手里的筹码已经足够,甚至可以说是太多了。   罗子名唯一的疑虑是,不知道那个巫洛阳的资质如何。但有宁焱在,这个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一直以来,罗子名最遗憾的就是宁焱没有自己上位的心思,现在看来,宁焱的想法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罗子名乐见其成。   不过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很快进入正题,谈起了清河湾项目——这就是巫长安那个出了问题,不得不把左膀右臂都派出去救火的项目。   罗子名刚从那边回来,跟宁焱说了自己的安排,“过几天,巫长安本人应该也会过去坐镇,至少能把她拖在那边两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后行动。”宁焱语气淡淡。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拖这一点时间?”罗子名问,“直接动手,她应该会更措手不及。”   “你也说了是措手不及。”宁焱微微低头,笑了一下,“既然措手不及,她又怎么会有时间仔细地体会那种痛苦、煎熬、屈辱、难堪、不甘……最后认命?”   这一天是个晴天,热烈的阳光穿过阳台,将半个房间都照亮了。唯独宁焱所坐的地方,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被一片阴云遮挡,屋里的光线陡然暗下来,让罗子名的心不由得猛烈一跳,脊背窜上来一股寒意。   他第无数次庆幸,自己并不是宁焱的敌人。 第294章 金丝雀飞走了(4) ◇   ◎也不知道该夸她真诚,还是该恨她不开窍。◎   巫洛阳睁开眼睛的时候,闹钟还没有响。   她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暖洋洋的日光立刻就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   又是一个艳阳天。   巫洛阳打开门出去,站在阳台上深吸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肢体。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早睡早起、规律作息了。其实偶尔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样不太好,下定决心去改,但往往坚持不了几天,就又变回来了。   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   但是这一次,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痛苦,不知不觉,好像就适应了新的作息。   这两天甚至可以在闹钟响之前几分钟,就准时睁开眼睛。   并且巫洛阳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和精神似乎都变好了很多,显然早睡早起和坚持锻炼,都十分有用。   但是要说变化最大的——   隔壁的阳台门正好打开,巫洛阳转过头,元气满满地招呼道,“早!”   宁焱点头,“你今天又比我早。”   巫洛阳“嘿嘿”两声,虽然不知道比宁焱早起几分钟有什么好得意的,但她就是莫名地得意,双手抓在栏杆上,身体晃悠来晃悠去,就差再哼一首歌了。   是的,要说变化最大的,就是她跟宁焱的关系。   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巫洛阳总算不再是那个对上宁焱的视线就不自在,被宁焱碰到皮肤就浑身紧绷的愣头青了。   最重要的是,她们现在已经可以很随意地闲聊,说说天气、工作日常或者柴米油盐,像是许多关系很好的朋友那样,虽然不至于无话不谈,但也可以说得上是言笑无忌。   而在这个过程中,巫洛阳惊讶地发现,虽然没有上过班,但是宁焱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有见地。她这个职场新鲜人,经常有被她指点的时候。   这让巫洛阳越发怜惜。   她的人生本应辉煌璀璨,却被人折断翅膀、蹉跎青春,藏在这里不见天日。   这不仅是宁焱个人的损失。   幸好,她来得不算太迟,而宁焱也还没有被消磨掉所有的精气神。巫洛阳相信,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她很快就能够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彩,让所有人惊艳。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工作起来自然更加努力了。   ——虽然她的同事们大概不会这么认为。   巫洛阳从入职到现在,一直在看项目留下的旧资料。虽然这些资料确实很厚,能够看很久,虽然项目经理和同事们确实希望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拖后腿,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但每天进出时,看她每天埋首于一堆资料之中,居然看得很认真,还是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巫洛阳既不是真傻也不是装傻,而是有自己的计划。   事实上,她现在在看的,早就已经不是自己所在的这个项目组的资料了——研发部所有的资料,都是汇总归档到一起,存放在资料室的,只要有钥匙,就可以随便看。只不过一般也没人会看其他项目的资料,尤其是那些几年前的旧项目。   虽然一直在埋头看资料,但巫洛阳对于身边的变化,却并不迟钝。   最近整个公司的气氛都不太好。   因为那个清河湾项目。之前项目那边出了一点事,巫长安把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派了出去,却还是没能处理好,前天她就亲自飞了过去,还从公司抽调了一批人手。   这个项目投入极大,回报当然也十分丰厚。所以在巫长安的推动下,公司没有选择与其他企业合作,分摊风险,而是把清河湾列为未来五年内的主推项目,全力投入。   如果这个项目真的出了问题,就算是巫氏集团这样的大公司,也会元气大伤的。   所以公司从上到下,都因此而紧张起来,就连研发部也很少有人会在下午茶时间去休息放松了。   不过对巫洛阳来说,问题不大。或者应该说,巫长安在这段时间离开公司,正是她的机会。   不仅是她的机会,也是宁焱的机会。   所以工作虽忙,但周末时,巫洛阳还是会抽出时间,跟宁焱一起出去玩。她想让宁焱提前接触并适应这个社会,重新去尝试那些有趣的事物,品尝到更多的快乐。这样,将来才能以一种积极的状态融入其中。   既然是这样的打算,巫洛阳带宁焱去的,自然都是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比如这个周末,她们就去看了一场地下演出。   光听这个名字,可能会觉得现场一定乱七八糟、不堪入目,但实际上,现在这种表演都已经十分规范了,而且也没有什么低俗项目,每一个节目都很有意思。虽然表演未必有大舞台那么震撼人心,但现场的氛围却十分热烈,也十分有感染力。   虽然巫洛阳试图让宁焱跟自己一样大喊大叫的尝试失败了,但是看完节目出来,宁焱脸上也染上了一片薄红,双眸晶亮,显然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影响。   “感觉怎么样?”巫洛阳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倒退着往前走,目视宁焱,语气轻松地询问道。   “很有趣。”宁焱说,“我以前从没来过这样的场合。”   “你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去体验一些别的。”巫洛阳说,“相声、脱口秀、livehouse什么的。”   宁焱明亮的眼睛看着巫洛阳,答应得很干脆,“好。”   既然出了门,当然也少不了各种美食。巫洛阳自己最熟悉的就是大学城附近,自然也只能带宁焱去这里。都不是什么高档餐厅,有些小馆子甚至连招牌都没有,体验却也绝不会差。   宁焱虽然没有在大学城里上过一天的学,对这一带却已经非常熟悉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这里的年轻人含量超标,而且大部分都十分主动热情,所以每次过来吃饭,都难免会有人上前搭讪。   甚至有时候,她戴着口罩,遮掉大半张脸,也拦不住蜂拥而至的狂蜂浪蝶。   巫洛阳感觉很奇怪,要说她本人,在学校里即便不是风云人物,也是很引人注目的,所以入学以来,自然也有不少追求者。像是这种走在路上被人要联系方式的事,以前也经常遇到。但是自从跟宁焱一起出门之后,就一个来找她的人都没了,全都是冲着宁焱来的。   虽然她也承认,宁焱确实魅力非凡,但是这也太现实了吧?   不过,不愉快的大概只有巫洛阳,宁焱似乎很乐在其中。   虽然从来不会给联系方式,但只是搭讪聊天的话,她是不会拒绝的,态度也很好。   巫洛阳难免心里泛酸。   毕竟一开始,她想接近宁焱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宁焱虽然是长得很好看,但却是那种看起来很冷淡的样子,有一种距离感。按理说,这样的外表,天然就能劝退很多人,怎么在这里就失效了呢?   难不成年轻热情的当代大学生们,已经无所畏惧了吗?   她将这个疑惑告知宁焱。   宁焱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巫洛阳满脸疑惑。   宁焱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关系,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巫洛阳不是很认可这种说法,她是真的不理解。所以刻意落后了几步,在后面观察宁焱。   巫洛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宁焱了。这么说好像很奇怪,毕竟现在两人相处的时间明明变多了,但恰恰是因为这样,反而不方便观察。因为只要她看宁焱,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发现。   特别是巫洛阳自己心思不太单纯,就更不敢多看了。   所以直到这一刻,走在宁焱身后,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宁焱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至少现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巫洛阳初见她时,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如同幽灵一般的孤独。璀璨的灯光下、热闹的人烟里,她的身体是放松的、脚步是轻快的,偶尔左右顾盼,脸上也带着一种轻松愉悦的笑意。   看起来与身边任何一个年轻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巫洛阳好像忽然明白了。   这样一个宁焱,已经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反倒是吸引着周围的人不自觉地靠近。   巫洛阳心底的酸意又变成了开心。   宁焱能够有这样的改变,她比谁都高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了她们的目的地,一家门脸很小的店铺。已经过了饭点很久,但店里还是很热闹,巫洛阳不再胡思乱想,快步上前,护着宁焱钻进店里,看见有一桌刚好吃完,便眼疾手快地上前占了位置。   等宁焱坐下来,她才拿着手机去前面点餐。   点完了,又回来兴致勃勃地跟宁焱介绍店里的招牌,以及哪些是自己认为一定要尝试的。   话说到一半,就有人满脸红晕地跑过来,询问宁焱能不能加好友,即使被拒绝了,也坚持站在一边尬聊。   巫洛阳:“……”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直到她们点的东西端上来,围拢的人才默默散去。   宁焱坐在对面,看着巫洛阳泄愤一般地咬着肉串,忍不住笑了起来。   巫洛阳不知道为什么,可宁焱心里却一清二楚。跟巫洛阳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最放松的状态,时不时就会被对方逗笑,这样的状态,自然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凑上来的人也就很多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只找自己,不找巫洛阳……   巫洛阳以为自己掩饰得还不错,没有泄露出对宁焱的在意和迷恋,殊不知,她的表情、姿态和细节动作,早就已经替她昭告天下了。   宁焱知道,别墅里的工作人员知道,就连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能看出端倪。   大概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吧。   宁焱有时也有点懊恼,因为巫洛阳实在是太坦荡了。她是很喜欢宁焱,可是除此之外,全无半点隐秘的心思,从来没有想过近水楼台、趁机亲近,坦荡得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就连一起游泳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宁焱触碰到她的时候才会脸红心跳、眼神闪躲,却从来不会主动制造机会。   明明是她搅乱了一池春水,却又从始至终都稳稳地停留在朋友的界限之外。   也不知道该夸她真诚,还是该恨她不开窍。   直到接到了罗子名的消息,宁焱才吃惊地发现,三个月的时光,竟然真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让她禁不住有种恍惚感,怎么会这么快?   她看着罗子名发来的那句“什么时候动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大概是沉默的时间有点太久了,罗子民又催促了一句。宁焱微微蹙眉,思量片刻,才回复他:再等等。   罗子名顿时急了:不是说好拖两三个月,让巫长安焦头烂额一下,就动手吗?   宁焱:再等等。   罗子名:……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变故?   宁焱:差不多吧。   罗子名:你总要说清楚,我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分寸在哪里。你应该知道,时间不是拖得越久越好。   最后这一句,已经近似于提醒了。宁焱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才回复她。   宁焱:我知道了。   却还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罗子名看出她的回避,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没有再问。   但宁焱也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没有变故,也没有意外,她之所以让对方再等等,只是觉得……太快了。   这三个月的时间,她过得很愉快,难免生出了几分不舍。虽然宁焱很清楚,这样美好的时光注定短暂,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给巫洛阳留下点什么,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   “二小姐。”陈秘书在巫洛阳对面坐下来,点头招呼。   巫洛阳笑了一下,“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感觉太肉麻了,您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陈秘书却没有表态。   他是巫友田的人,态度自然跟着巫友田那边走。巫友田认了巫洛阳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就按照巫家人的习惯,这样称呼。不管“二小姐”这个称呼有多让人想吐槽,他也能叫得面不改色。   巫洛阳也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今天请陈秘书过来,是有个东西想请您看一下。”   她说着,将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陈秘书微微挑了一下眉。   满世界都在猜测,巫友田为什么要把巫洛阳这个女儿认回来。有人说,他是年纪大了,开始顾念亲情了。也有人说,巫洛阳的母亲是他唯一爱过的人,所以对她生下的孩子也爱护有加。更有人认为,巫友田这是对目前这些孩子都不满意,才让巫洛阳回来。   陈秘书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   真实情况,大概是所有猜测的综合。最近这几年,巫友田确实开始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才全力扶持巫长安这个女儿上位。但是,要说他对巫长安有多么满意,也不见得,只不过矮子里头拔高个,没得选罢了。   所以,当多年前的旧情人找到巫友田,说自己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本来打算永远不告诉他,但是现在自己得了绝症,就快死了,只能把孩子托付给亲生父亲时,巫友田便直接把人带回了家。   一方面,他认为这就是对巫洛阳最好的照顾了。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巫洛阳成为一条鲶鱼,搅动这一池死水,看看会不会有好的变化。   至少目前看来,这个计划是比较成功的。   因为巫洛阳的刺激,巫友田的孩子们都在卯足了劲儿地表现。就连巫长安,也不再抱着她那无谓的自尊心,决定听巫友田的话联姻。   但是要说结果很好,那就是骗人了。   越是蠢货,闹腾起来的时候就越是头疼。陈秘书这三个月,没少为巫友田外面那些孩子擦屁股,心里不能说没有一点怨言。   就连以往看起来还不错的巫长安,手里的项目也出了大问题,至今没能解决。   现在巫洛阳也开始行动了,陈秘书心里的复杂可想而知。   他早就已经预料到,巫洛阳入职之后,肯定不会那么老实地熬资历。不过,这才几个月,她就已经按捺不住了?陈秘书并不认为她能拿出什么有见地的东西,恐怕只是自己要擦屁股的人又多了一个。   即便如此,他面上也还是绷住了,动作自然地拆开文件袋,将里面放着的企划书取了出来,低头翻看。   本来陈秘书是打算随便扫两眼,但是稍微拖一下时间,装作看得很认真,再随便给巫洛阳提两条意见,最后告诉她“想法很好,不过还有太多地方需要完善”,就把人敷衍过去的。   然而当他真正看清企划书的内容时,脸上的神色却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   不能说这份计划有多么令人惊艳,毕竟巫洛阳是个新人,而且对整个巫氏集团的业务了解也不多,很难提出什么开创性的想法来。但是,里面的内容都是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切实可行的。   最重要的是,对现在主推项目岌岌可危的巫氏集团而言,这个方案足够保守,投入不会太高,却又必然可以盈利,很适合在这个时期用于过渡。   这样,不管巫长安那边最后结果如何,至少还有一个旱涝保收的项目打底,让这两年的财报不至于太难看。   即使这份企划书里还有不少毛病,但那都是细枝末节了。   陈秘书认真地将之翻看完,抬起头再看向巫洛阳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郑重了许多。   他问,“这份企划书,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巫洛阳说,“我入职之后,经理说我什么都不懂,贸然接手工作,也容易出错,就让我先看一看项目资料。这一看,我才发现,我们巫氏集团这些年来积累的老项目,数量实在惊人。其中很多已经被停止了,但是仍然在继续经营,只需要很少的投入便可以盈利的项目也为数不少。”   这就是巫氏这种大公司的底蕴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是因为支撑它的肢体足够多,即便毁掉了一部分,甚至连躯干都受了伤,也仍旧有保命的能力。   巫洛阳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就把自己感兴趣的项目资料都翻看了一下,这才酝酿出了面前这份企划书。   主要内容就是把这些零散的小项目集合起来,做一下更新换代和项目升级。因为项目本身已经在运营之中,所以需要花费的投入自然不多,而更新升级之后,不但可以卖一波情怀,拉回一批老客户,还可以顺应形势,吸引一波新客户。   再加上资源整合,互相查缺补漏,盈利能力自然远比现在这种单打独斗更强。   陈秘书闻言点点头,不再怀疑这份企划书是找人代写的。   毕竟这东西说起来不算多么出奇,即使是巫洛阳这样的新人,只要灵光一闪,也能想得到。   “我会把这份企划书带回去,给巫董看的。”陈秘书将手里的文件放下,脸上的表情也亲切了一些,“二小姐才进公司没多久,就能拿出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企划,巫董一定会高兴的。”   “能帮上忙的话就好了。”巫洛阳说,“最近公司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感觉上班都战战兢兢的。”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让陈秘书眸色微微一深。   不过他也不奇怪,巫友田的孩子,哪个不是紧盯着巫长安那个位置?相比较起来,巫洛阳至少是有真材实料的。   陈秘书摩挲着手里的企划书,心想,如果巫长安那边没有收拾好局面,巫洛阳的企划却成了,那局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还不好说呢。   他当然是巫友田的人,巫友田也确实是巫氏集团这个庞大帝国唯一的君王。   但是,君王已经老了。   就连巫友田自己也在考虑继承人的事,那么他身边的人为自己的以后考虑,开始投资下一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   “这份企划书是你自己做的?”宁焱问出了跟陈秘书一样的话。不过,相较于陈秘书的怀疑,她的语气里就全是赞叹了。   所以巫洛阳也比在陈秘书面前轻松很多,笑着问,“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不错。”宁焱点头。   但心底其实没有那么平静。   这个项目很好,好就好在它的“恰恰好”,卡在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上。既不太出挑,到令人侧目,又不会平庸得惨遭忽视。既适合职场新鲜人的巫洛阳作为卖出的第一步,也适合遭遇危机的巫氏集团用来留一手。   时机恰恰好,方案也恰恰好。   也让宁焱再次感受到了一种急迫感——她的时间不多了,不仅是因为巫长安那边拖不下去,更是因为巫洛阳也在努力往前走。   她的手指在企划书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很快下定决心。   “这份企划一旦立项,你很快就会忙起来了吧?”她问巫洛阳。   巫洛阳还没想到这一点,听她一提,才挠头道,“好像是的。我听同事们说,项目组忙起来的时候,加班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直接住在办公室,家都不回的,说是节省来回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也总算有了一点真实感,“我应该不至于忙到那种程度吧?”   宁焱笑着道,“不要心怀侥幸。巫长安的项目出了问题,如果公司想要今年的财报好看,就一定会抓紧上马你的这个项目——离过年只有四个多月了,如果算元旦,时间更少。”   “唔……”巫洛阳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加班她当然是不怕的,项目越早走上正轨才越好,毕竟这也算是她的一份功绩。但是一忙起来,她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跟宁焱坐在一起吃饭谈天,周末到处去玩。   这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太畅意了,都忘了它是不可能持续太久的。   就在这时,宁焱提议道,“马上就到小长假了,要不要在真正忙起来之前,出去玩一趟?”   “哎?可以吗?”巫洛阳的第一反应是,“你应该不太方便吧。”   宁焱以前不爱出门,就是因为她的行踪会被报告给巫长安。所以她们之前出门,也只是在市里转转,去不需要查验证件的地方。但既然提到了小长假,宁焱说的肯定不是之前那种玩法。   “应该没问题的。”宁焱笑了一下,“现在的巫长安,应该也顾不上我了。”   她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即使是在一片焦头烂额之中,巫长安也没有忘记定期与她的未婚夫见面,而且婚礼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之中。或许,身处漩涡之中的她已经意识到,清河湾的项目并没有那么好救了,所以不得不把希望押在了另一边。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愿意节外生枝,再让人注意到宁焱的存在。   所以她未必还会看宁焱的消息,就算看到了,也一定不会管。   巫洛阳想了想,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终于激动起来,有了一点要出去玩的真实感,兴奋地问,“那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宁焱问。   巫洛阳想了想,发现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想玩的东西太多了,一时竟难以抉择。   “要不这样吧。”宁焱贴心地提供了一个选项,“我们自己开车出去,想去哪里去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如何?”   “这个好玩!”巫洛阳立刻投了赞成票。   巫洛阳发现,宁焱意外地是个行动派。就在她们决定要自驾游的第二天,她就直接去定了一台房车,开回来了。巫洛阳下班回来看到,对于旅行的期待顿时爆表。   不过确实应该准备一辆新的车子,适合旅行中使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巫洛阳现在的车子是巫友田那边给配的,也不方便开出去,至于宁焱……   巫洛阳视线一扫,除了面前的房车之外,只在空荡荡的车库角落看到了一辆保时捷。   宁焱深居简出,对于车辆自然没什么需求。不过巫洛阳也没想到,她唯一的座驾,居然会是一辆这么高调的车。   这辆车实在太漂亮了,巫洛阳没忍住走过去看。   结果一走近,才发现车顶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顿时有些心痛,这也太糟蹋东西了!   “你喜欢这辆车?”宁焱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巫洛阳毫不犹豫地点头,“这谁不喜欢啊!”   “是啊。”宁焱笑着说,语气却有些古怪。   巫洛阳不由转头去看她,宁焱却没有看巫洛阳,视线落在红色的车身上,“这辆车,是她带我出去应酬的时候,别人输给我的。”   能赢一辆车,当然不会是宁焱运气好。   那种应酬的场合,在场的个个是人精,输赢都是算好的,尤其又是这么大的赌注。   只不过是有人想讨好巫长安,所以借了她的手,故意把这辆车输给她罢了。   宁焱当时就拒绝了,但巫长安让她尽管收下。   后来,这辆车就一直被放在车库最深处,一次都没有开过。巫长安上班,当然不适合开这种张扬的车,至于宁焱,她根本用不到车。   “有时候,”宁焱伸手掸去车身上的一抹灰尘,有些叹息地说,“我觉得我对她来说,就像这辆车,是面子,是贴金,是可以炫耀的贵重物品,唯独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所以这辆车即使不开,也会一直停在车库里。这个人即使已经没有感情了,也仍然要把她留在别墅里。   “啊……”巫洛阳没想到这辆车也会勾起宁焱的伤心事,懊恼地咬了一下唇,连忙补救,“其实仔细看看,也就这样,而且都是好多年前的车型了,早就过时了,现在已经没人要开了。”   “没事。”宁焱又笑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着她,“我现在已经有别的车了。”   “是啊。”巫洛阳也跟着笑了起来,拉了一下宁焱的手,“走,去看我们自己的车。”   房车的外形当然没有保时捷那么酷炫,但是功能就齐全得多了。可以储水,可以做饭,可以睡觉……她和宁焱当然不至于缺那点住酒店的钱,但是这种体验是不一样的。再说,路途之中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买完了车,就是收拾行李,等巫洛阳一放假,两人便立刻启程。   车子驶出城市的时候,巫洛阳看着前方广告牌上巨大的地名,忍不住回头采访宁焱,“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宁焱认真感受了一下,笑,“没什么感觉。”   “错,是自由的感觉!”巫洛阳纠正她。   宁焱也转头看她,微笑道,“不,我早就已经自由了。”   不知道为什么,巫洛阳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害羞,都不好意思耍宝了,乖乖安静下来。   短暂的静谧之后,她不自在地开口,“听歌吗?”   一边伸手去开车载播放器。   熟悉的音乐流泻而出,巫洛阳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这是她上次带宁焱去看的乐队出的专辑,当时宁焱还说现场太吵了,看来也没有那么不喜欢嘛!   巫洛阳不由自主地摇晃起身体,跟随着节奏轻轻哼唱。   汽车载着她们,离开城市,驶向自由而广阔的天地。   这一天天气晴好,日色明亮。   ……   出城之后没多久,两人从兴奋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便意识到,假期出游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开车自驾游的,也为数不少。   巫洛阳和宁焱想象中那种孤寂荒凉,天地之间只有她们一辆车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反倒热闹得像是赶集。   大家互相招呼着,交谈着,很多人也跟她们一样,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开到哪里算哪里。   两人身处车流之中,听着周围的喧闹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巫洛阳看着车窗外,忍不住感慨道。   “我们可以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宁焱打开地图,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岔路,我们拐过去怎么样?”   “那是去哪里的?”巫洛阳问。   宁焱说,“管他去哪里。”   巫洛阳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好,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们也没有计划。”   于是两人当真就在这条路上拐弯,跟大部队分道扬镳。   自己有车,行程安排起来就更灵活方便。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歇够了就继续启程,只要避开了那些客流汹涌的景点,路上的哪一处不是风景?反正车子里有水,有食材,有床,即使错过了住宿和吃饭的地方,也丝毫不慌。   不过,巫洛阳这种惬意,并没能持续太久。   晚上她们当然是没找到住宿的地方,只能住在车上。而直到去洗澡的时候,巫洛阳才终于意识到,她们这辆车上只有一张床。   也就是说,今晚,她必须要跟宁焱一起,挤在这张狭窄的床上过夜。   虽然到现在,巫洛阳自认为跟宁焱相处已经很自然了,不会动不动就看着对方发呆,或者因为对方的举动而脸红心跳,但是,这种“相处”绝对不包括同床共枕! 第295章 金丝雀飞走了(5) ◇   ◎“如果我做了一件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巫洛阳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宁焱来敲门,才恍然惊醒。   镜子里,她脸上已经烧得一片通红了。   “你在想什么啊巫洛阳!”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本来想用力一点,让自己清醒一下,但拍上去之前,忽然醒悟到,拍出来的红晕恐怕比现在的更不容易消下去,于是连忙放轻力道,摸了一把。   皮肤还怪好的……如果谈恋爱的话,应该不会让对象觉得扫兴吧?   打住!   巫洛阳用力吐出一口气,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冷水,终于把一脑子的废料都塞了起来。   脸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去了,她擦干脸,推门出去,又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巫洛阳。   好在宁焱并没有关心她在卫生间里都做了什么。   只是巫洛阳的视线一扫到那张床,就忍不住眼神飘忽。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她索性掏出手机,强行切换到工作模式——唉,明明说了出来玩就是彻底的放松,但终究还是没能摆脱工作。   也许当临出发之前,她心血来潮将所有工作资料都导入手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吧!   好在多年的学习生涯,已经造就了巫洛阳迅速进入状态的能力。毕竟不管你是饥饿,生病,恋爱还是别的,考试总会准时到来,而巫洛阳正好有一个足够严苛的家长,是绝对不敢让自己的成绩后退哪怕一点点的。   虽然今天的效率实在不高,耳朵还总是不自觉地去捕捉那隐隐绰绰的水声,但有点事做,还是让巫洛阳没那么坐立难安了。   直到水声忽然完全消失。   她整个人一惊,立刻就从不太专注的工作状态之中抽离了出来。   只是还捏着手机做个样子。   宁焱并不像她这样磨蹭,很快就开门出来了。   随着她的走近,巫洛阳先感觉到的是很明显的水汽,带着热度和沐浴露的香味扑到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潮湿了几分。   心底的角落开始长青苔。   巫洛阳眼睛仿佛钉死在了手机屏幕上,耳朵却已经完全竖了起来。   脚步声,滴水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吹风机的响声……然后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所有的声光色影全都汇集在了这一侧,让巫洛阳有种整个人都要跟随这重量倾倒、沉沦的错觉。   一瞬间的晕眩。   “怎么不吹头发?”宁焱问她。   然后,不等巫洛阳回答,吹风机的热风已经吹到了她头上,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拨弄着发丝,让风能够更加全面地吹到每一个地方。   巫洛阳觉得自己的心都因为这触碰而战栗起来,真正意义上地产生了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地,像一尊不动不言的石像。   宁焱很耐心,她的动作轻而缓慢,带着一种独属于这个人的节奏。巫洛阳乱跳的心又慢慢沉静了下来,陷入了一种悠远的平和之中。   夜色已经很深了,她们今天错过了沿途的人家,只能停在路边的空地上。这里没有灯火,到处都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除了星星之外,车灯就是唯一的光,朦朦胧胧地笼在人身上,让昏昏欲睡。   “困了?”吹风机的响声陡然停下,宁焱的声音在耳畔询问。   巫洛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宁焱笑了起来,“困了就睡吧。”   短短五个字,巫洛阳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七上八下了。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哦。”想了想,又问宁焱,“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你晚上要起来吗?”宁焱问。   巫洛阳不太确定地摇头,她平时的睡眠质量当然是不错的,沾到枕头就睡,一觉就能睡到醒来,很少有中间被惊醒的时候。但现在毕竟是第一次跟宁焱同床共枕,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睡得着。   “那你就睡里面吧。”宁焱说,“我半夜说不定要起来,免得吵醒你。”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巫洛阳突然想到了那个晚上,她睡不着,跑到阳台上去,看到了隔壁阳台上闪烁着的火星。   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的失眠,也许她永远不会了解宁焱,更不会有机会走近对方。   可是宁焱呢?   那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意外,却可能已经是宁焱第无数个无法入睡的深夜。   然而此刻,她甚至怯于问一句,“你睡得不好吗?”   巫洛阳很清楚宁焱是因为什么无法入睡。   “没事。”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说,“我睡着了跟猪一样的,不用担心会吵醒我。”   说着,也不敢看宁焱,主动躺到了里面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贴到了车壁上,给宁焱腾出更多的地方来。为了避免尴尬,她还特意选择了面朝车壁侧卧的姿势,这样看不到宁焱的脸,应该比较不容易因为她而产生心情波动……吧?   才怪。   因为看不到,声音和动静反而变得更明显了。   特别是宁焱不知道在干什么,迟迟没有躺上来,就更是让巫洛阳心里有一种猫抓了一样的痒,很想回头看看,又怕看到什么不适宜的画面,强自按捺着。   直到“啪”的一声,车子里的灯被关上了。   旋即身边先是一沉,然后一具温热的躯体紧贴着她躺了下来。   巫洛阳很庆幸,宁焱先关了灯,于是她滚烫的脸颊、蓬勃的心跳,似乎就都能被黑暗严严实实地藏住了。   她悄悄地吐出一口气,又往里挪了挪,闭上了眼睛。   巫洛阳本来以为,自己跟宁焱躺在一张床上,即使什么都不做,应该也是睡不着的。但她实在是高估自己了,明明脑子里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而且确实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睡着了就跟死猪一样,什么动静都察觉不到的。   以至于第二天睁开眼睛,看到宁焱那张难描难画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要跟自己贴到一起,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往后一退,然后在车壁上砸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一下宁焱就是不醒也得醒了。   长长的如同蝶翅般的眼睫先是颤了颤,眼睑下方的眼珠动了动,最后,眼皮才被掀开,带着一点朦胧的睡意朝巫洛阳看来。   不过只一瞬,这一点朦胧就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消散无踪了。   “怎么了吗?”宁焱开口,声音还带着睡后的沙哑,像是带着磁性一般,钻入巫洛阳的耳朵里。   “没事。”巫洛阳按着刚刚被撞到的后脑勺,整个人坚强地贴在车壁上,竭尽全力才没有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宁焱慢吞吞地说,“我刚才好像听见……”   “什么都没有!”巫洛阳大声打断,并且非常蹩脚地转移话题,“几点了,天亮了,我们是不是该起来了?”   宁焱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她当然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体贴地不再询问,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摸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这么早?”巫洛阳很意外。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个时间醒来,其实是很符合生物钟的。   ——并且今天也依旧比宁焱醒得早了几分钟呢,她在剧痛和尴尬之中,也仍然没有忘记留意这个小小的细节。   下一刻,巫洛阳的注意力就被宁焱的动作引过去了。   宁焱下了床,巫洛阳才注意到,她昨晚穿的是那件很熟悉的吊带雪纺睡衣——是的,她昨晚一眼都没敢看。雪纺的坠感不太好,现在没有风,垂下来的裙摆像是一朵安静散开的花,很有宁焱本人的气质。   巫洛阳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宁焱毫无预兆的、当着她的面开始换衣服了!   巫洛阳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连忙闭上眼睛,把被子拉起来盖在头上。这样,待会儿就算脸红了,也可以谎称是热的。   当然被窝里确实有点太热了——   巫洛阳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方才惊鸿一瞥时看到的那一抹曲线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捣乱。   当然、当然,巫洛阳每天都跟宁焱在一起游泳,早就知道宁焱的身材很好,似乎应该已经看惯了。但是,这怎么能一样?!   宁焱也太没有防范心了,她怎么能……   巫洛阳渐渐开始觉得,跟宁焱一起自驾游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今天,她们的假期才刚刚开始,后面还要面临至少六天的折磨。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没救了,挖坑埋了吧。   直到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宁焱的脚步声在车外响起,巫洛阳才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呼吸。   然后抓紧时间穿衣服。   虽然宁焱已经不在车上,但巫洛阳为了避免她刚好从外面开门回来撞见的尴尬,还是在被子里完成了穿衣服的过程。   然后下床,整理床铺,叠被子。   再将车窗打开透气。   很好,现在又是两个衣冠楚楚的现代文明人了。   ……   下了车,宁焱才放纵自己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说她选择房车自驾游,没有一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她的想法就只有一个——都说旅途是最容易培养感情、最容易滋生艳遇的,她和巫洛阳这样两个互有好感的人,在陌生的异域、在一路风景的包围之中,不愁擦不出火花。   然后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但是现在,分明一切才刚刚开始,但宁焱自己反而有些打退堂鼓了。   巫洛阳……   这个人实在是太纯粹了。她当然喜欢宁焱,那种喜欢像蜜一样,几乎要从她的眉梢眼角流泻出来,可是明明那么喜欢,在面对宁焱的时候,又总是害羞的、回避的、躲躲闪闪的,绝对不会轻易越雷池半步。   她的感情是这样的干净,好像仅仅只是喜欢一个人,就完全足够让她满足,根本不会去想更进一步。   让宁焱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   然后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毛病。她竟然会因为巫洛阳不想睡她,而生出一点遗憾和惋惜。   也许,我应该更多地考虑巫洛阳的想法,她忍不住这样想。   这趟旅程,是她送给巫洛阳最后的礼物。既然是礼物,那当然应该按照收礼人的心意来,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放下这个念头,宁焱终于得以彻底放松下来,享受这一趟旅程。   她们途径湖泊,进入山中,看过日出与夕阳、见到硕果与丰收,每一帧都是如同油画一般的风景,被眼睛收摄,存放在记忆的宫殿之中。   在这样的地方,人好像也被洗涤了一番,变得清澈起来。   其实宁焱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不过略微收敛了一些。从巫洛阳的表现来看,她甚至可能根本都没有察觉到宁焱的收敛——自然也没有察觉到一开始时的刻意放纵。   这让宁焱在哭笑不得至于,又忍不住感受到一种真正的轻松。   巫洛阳实在是太好懂了,跟这样一个人相处,你很难不觉得愉快。特别是当巫洛阳的眼睛看向她时,那种明亮的光彩,每每会让宁焱微微恍惚。   她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那种脸红心跳的能力,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像刚满二十岁的巫洛阳一样,去憧憬一份美好的、干净的、纯粹的爱情,因为皮肤的接触,眼神的碰撞而心头悸动。   可原来并不是。   当她沐浴在另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之中,好像自然而然就恢复了恋爱的能力。   可能在这方面,确实是找一个跟自己互补的人比较合适吧?有时候,宁焱会这样想。   巫长安当初就是找错了她。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吝啬于给予别人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东西——巫长安想要从她身上索取的,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而她自己也绝无可能将之奉给宁焱。   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结果当然只能是悲剧。   但巫洛阳不一样,她的爱太多太满了,也不管宁焱要不要,一股脑儿往她的手里塞。等宁焱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拥有了很多的爱——多到足以分出一部分给另一个人,也不会害怕缺失,反而笃定可以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   宁焱开始意识到,这一趟旅程,或许不仅是给巫洛阳的礼物,同样也是给她自己的礼物。   甚至她从中得到的,比巫洛阳更多。   如此,即使最终的发展与她一开始所预期的不一样,也不觉得遗憾了。   六天后,她们的车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到了城里。   离开的时候,巫洛阳问宁焱有什么感觉,宁焱说什么都没有,那是真话。可是当回来的瞬间,宁焱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束缚感。   这一刻,就像是从梦境回归现实,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昨天,留在了城外,而她要面对的,却是无法逃避的真实。   原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   停车等候的时候,宁焱不由得开口问了一个很不符合她气质的问题。   “如果我做了一件错事,你会原谅我吗?”她这样问巫洛阳。   巫洛阳没有问是什么样的错事,她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道,“违法吗?”   宁焱忍不住笑了,“那应该还不至于。”   “那我原谅你了。”巫洛阳毫不犹豫地说,“即使稍微违背道德,甚至稍微违背我个人的三观,我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她多少已经猜到宁焱指的是什么了。在那样的处境之中,想要做点事情,不用非常规的手段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无论宁焱做过什么,巫洛阳都代表自己,宣布原谅她。   希望这样能让宁焱觉得稍微好过一些。   宁焱低头笑了起来。   “你这样,让我觉得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她说。   巫洛阳说,“差不多吧,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做真正让我无法原谅的事——只要那是你打心底里想做的事。”   “谢谢你。”宁焱转过头看着她,颇为郑重地道。   巫洛阳皱了皱鼻子,“你这样,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不,没什么。”巫洛阳没有说完这句话。   她总觉得,宁焱好像在做一场郑重的道别,仿佛过了今天,她们就会分开似的。她不喜欢这个假设,哪怕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都觉得很不舒服,更不要提说出口了。   ……   虽然旅途很愉快,也收获了很多,但终于回到家时,那种放松,是外面很难有的。   尤其是巫洛阳一进门,就有一群人围上来为她服务,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人迎到沙发上坐下,甚至见她觉得身上酸痛,还有人自告奋勇替她按摩。   寒暄一阵,就准备吃饭。   要说在外面最想念的是什么,那还不是柔软舒适的床铺,而是秦姨的手艺。   宁焱当然是不会做饭的,所以找不到地方吃饭的时候,就是巫洛阳自己动手。也不能说她做得很差,事实上,巫洛阳认为自己在这上面多少是有点天赋的,对着菜谱一阵鼓捣,出来的菜卖相或许差一些,味道却还不错。   但是跟精心钻研、用料扎实的大厨比起来,就少了几分火候。   而且条件有限,很多大菜都是做不了的。   而秦姨心疼她旅途辛劳,今天可是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巫洛阳给宁焱打了电话,但她说不想吃,要先休息一下,只好自己享用了。   吃完饭,上楼洗了个澡,又开始补眠。   房车上虽然可以睡觉,但感觉当然不如家里那么舒服。再说,巫洛阳跟宁焱待在一起,一天也就心跳加速个那么十几二十次吧。虽然睡着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每次睡过去之前和醒来之后,都难免要煎熬一阵,现在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她扑进柔软的床铺里,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应该是做了一个美梦,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舒展的、惬意的。虽然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梦里的好心情却被留了下来。   看看时间,其实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但巫洛阳整个人精神奕奕,状态好得不得了。   也清醒得不得了。   她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横竖睡不着,就直接爬起来,去阳台上吹风。   结果人才走到阳台上,对面的阳台门也打开了,宁焱从里面走出来。   “这么巧?”巫洛阳立刻挥舞了一下亮着屏幕的手机,出声招呼。   黑暗里当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巫洛阳觉得宁焱应该是笑着的,因为她自己也一样。即便只是日常生活中这样小小的默契,也很值得高兴。   隔着阳台喊话毕竟不方便,而且也容易吵醒其他人,巫洛阳就给宁焱拨了个电话。   漫无目的地闲聊了几句,宁焱忽然说,“有点饿了。”   “过来吃饭?”巫洛阳说,“晚上的菜剩了不少,热一热就可以吃。”   “不想吃饭。”宁焱反对,又说,“我想吃烧烤。”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几个月之前的那天晚上,巫洛阳看到了在阳台上抽烟的宁焱,一时冲动跑去找她,后来,她们就在深夜出门,去小吃街胡吃海塞了一顿,宁焱还因此犯了胃病,只能去医院挂水。   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那我们出去吃?”巫洛阳笑着问。   “不想出门,懒得动。”宁焱说,“这里应该可以叫外卖吧?我还从来没有试过。”   “应该可以的,大不了就是加钱。”巫洛阳很懂地说,一边打开外卖软件,问宁焱想吃什么。   宁焱的声音懒洋洋的,“这样说话太费劲了,要不你过来?”   巫洛阳当然不会拒绝。   外卖来得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巫洛阳加钱了的缘故。   宁焱在阳台上摆了一张矮桌,两人就席地而坐,将外卖打包盒拆开,所有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桌上,看起来也十分丰盛。   “少了点什么。”坐下来之前,宁焱说。   “什么?”巫洛阳问。   宁焱已经转身进屋了,不一会儿,就一手拎着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酒杯回来了。   巫洛阳见状了然一笑。   又是跟那天一模一样的场景。   今天这难不成是怀旧专场吗?   不过确实挺有意思的。   两人并排坐下来,背后靠着墙,眼前是山下的万家灯火——凌云一号院居高临下,视野的确极佳,纵览半座城市的风光,让人忍不住心生豪情。   巫洛阳不由举杯,“敬自由!”   宁焱看着她,“敬自由。”   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酒液在杯中荡漾,如同此刻的心情。   未饮先醉。   巫洛阳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当面前这个人无处不合意时,自然就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那种酣畅淋漓,是语言难以描述的感觉,唯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领会那种微妙的滋味。神经上仿佛有一只鸟儿在歌唱、舞蹈,让人彻底开怀。   巫洛阳真诚地认为,虽然已经到了家,但这顿酒,才是之前那场旅行最圆满的句点。   不过酒一上头,人就很难控制自己。   比如现在,巫洛阳就将头抵在桌沿,转头去看宁焱。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是在偷偷的看,可实际上,无论是没有掩饰的动作,还是明目张胆的眼神,显然都令人无法忽视。   所以很快,宁焱也看了过来。   如果是在平时,对上她视线的瞬间,巫洛阳就会立刻移开视线,变成鹌鹑躲起来。但现在,她显然不是正常状态,所以即使被发现了,她也还是看着宁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等宁焱出声询问,就用一种惊叹的语气主动交代了自己的心思,“宁焱,你真好看啊!”   宁焱笑了起来。   很显然,喝醉了的巫洛阳,远比平时的她更坦荡。   她平时的坦荡,是一种“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干坏事”的坦荡,固然也很可爱,但对宁焱来说,还是现在这样更合心意。   “喜欢看吗?”她问。   巫洛阳乖乖点头。   “那……”宁焱一条胳膊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掌支撑着下巴,靠巫洛阳更近了一些,然后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诱哄的语气说,“想不想干点别的?”   “干点别的?”巫洛阳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重复。   “嗯。”宁焱的指尖点在唇上,几乎是在明示了。   巫洛阳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莹润的粉唇上,忽然觉得有些渴。   她连忙坐起来,端起杯子,吨吨吨地喝了几口。   然而酒精不仅没有缓解她的焦渴,反而像是一把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又从胃部蔓延到全身,烧得她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可是她的视线,还黏在宁焱的唇上,直勾勾的,眼底的渴望一览无余。   宁焱也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终于,巫洛阳一手撑着桌面,向宁焱倾下身。   呼吸相闻。   那双眼睛就在宁焱眼前闪啊闪,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巫洛阳对自己念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是罗密欧称赞朱丽叶的美貌,而宁焱认为用来形容巫洛阳也恰如其分——   “天上有两颗最亮最亮的星星,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只得去求她,让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替代自己在天穹上闪光。要是闪烁在天空的真是她的眼睛,她脸上的是两颗星星,那么她脸上的光辉,也能掩盖住星光,而她那双眼睛,在天空中绽放的光彩,会让鸟儿以为黑夜已经消逝,唱起了歌。”   现在,宁焱觉得自己心底的鸟儿就在唱歌。   在巫洛阳靠得最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宁焱睁开眼,发现巫洛阳眉头微微皱着,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怎么了?”她轻声问。   “天还亮着。”巫洛阳表情凝重地回答。   宁焱控制住了,没有笑出声。   巫洛阳总有办法把她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破坏殆尽,但又让人无法责怪她。   因为巫洛阳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那怎么办呢?”宁焱问。   巫洛阳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宁焱有些奇怪,跟着她的动作转头。   下一秒,薄纱的窗帘就遮住了她的眼睛,视线一暗,接着身上一沉。   是巫洛阳直接扑了上来。   宁焱猝不及防,直接被扑倒在地,不由无奈一笑,这个人真是……毫无章法。然而正是这种生涩的热情,最能取悦人。   薄纱当然是挡不住光的,宁焱能够看清巫洛阳眼睛里的光,比星光更亮,比灯光更亮,照得这个狭窄密闭的空间开始渐渐升温。   巫洛阳看着她,跃跃欲试。   宁焱抬手摸了一下她的眼睛。   然后这只手就被巫洛阳抓住了,吻了一下指尖,然后是掌心。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宁焱浑身一软,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这一点下垂的力当然很轻,但巫洛阳似乎不堪重负,被她带着,俯身下来。   宁焱在巫洛阳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一个很轻盈的吻。   像是蝴蝶落在花瓣上。   宁焱并不困,却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但觉酒意上头,整个人都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她的胳膊不知何时攀上了巫洛阳的肩,说不清是想把人推开,还是拉近,只是紧紧地抓住,仿佛她是浮沉的激流之中唯一的浮木。   风拂过她们头顶上的薄纱,如同海浪将人影淹没。   ……   还没睁开眼睛,巫洛阳就感觉有些不对。   眼皮不知为何非常沉重,巫洛阳艰难地撑开一只眼睛,然后立刻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卧室。   但看着很熟悉。   毕竟巫洛阳最近总是来找宁焱,对她家里的陈设已经烂熟于心了,只是躺着的角度有点奇怪,才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   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的瞬间,昨夜的记忆也瞬间回笼,在巫洛阳的脑海里上演。   也许有人喝醉了会断片,但巫洛阳很显然不是。何况还是昨晚那样活色生香的场面,生平仅见,怎么可能忘记?   即使大脑忘记了,身体的记忆也还在。   巫洛阳默默抓紧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脸。   不过她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说不出是因为不透气还是因为太羞耻,很快就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偷偷掀开了一个被角。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宁焱并不在。   巫洛阳连忙坐起来,左右四顾,确定到处都静悄悄的,于是从床上下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   很奇怪,如果一睁开眼睛看到宁焱,她一定羞耻得完全不敢看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躲到天荒地老。但是现在宁焱不在,她又想找到人了。   然而没有,楼上楼下,每个房间巫洛阳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宁焱。   跑了几趟,巫洛阳才不得不确认,宁焱确实不在。   她又回到宿卧室,去床头柜那里翻找,想看看宁焱有没有给自己留言。以宁焱的个性来说,就算要离开,也不可能一句话都不留。   没有找到字条,巫洛阳又去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倒是正放在枕边,端端正正。在巫洛阳看到它的瞬间,手机也欢快地响了起来。   听到声音,巫洛阳连忙伸手将之拿起,看到屏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闹铃,并不是电话响铃。   早上七点。   巫洛阳从来没有设置过这个时间的闹钟。   是谁为她设置的不问可知。   还特意改了闹铃的名字,叫做“该起床上班了”。   巫洛阳点进通讯软件,确定宁焱也没有给自己发任何消息,才退回来盯着闹钟,忍不住磨了磨牙。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巫洛阳回到家里,秦姨等人已经习惯了她从外面回来,一句话都没问,只是把早餐端了上来。   巫洛阳盯着手机吃完早餐,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拨出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巫洛阳心头一松。她还以为宁焱提裤无情,打算拉黑自己,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呢。   哈哈,怎么可能嘛!   虽然这么想,但巫洛阳没有开口,而是等对面先说话。   “醒了吗?”宁焱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依然温柔沉静,“抱歉,临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我必须要去处理。”   “嗯,没关系,正事要紧。”巫洛阳也放轻了声音,没有问常年不出门的宁焱能有什么事要去处理,只是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目前还不确定,我争取尽快。”宁焱说。   “好。”   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巫洛阳说,“那我先挂了,出门上班。”   “洛阳。”宁焱又突然叫住她。   “嗯?”   “等我回来的时候,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宁焱说。   如果那时,你还想听我说的话。   “我知道了。”巫洛阳答应,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转头看向窗外,眸色沉沉,似乎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第296章 金丝雀飞走了(完) ◇   ◎“宁焱想到巫洛阳时的心理活动”◎   一进公司,巫洛阳就察觉到,气氛又变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紧张压抑的话,那么现在,已经隐隐多了一点惶恐的意味。进出的人全都脚步匆匆,几乎不会交谈,就算遇到熟人要打招呼,也是以眼神示意。   到处都一片寂静。   巫洛阳太熟悉这种氛围了,一看就知道又出了事。   不过这一次,没等她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开了工作用的电脑,就直接在要闻推送上看到了。   清河湾项目非但没有被巫长安收拾好,反而查出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就在刚刚过去的假期里,项目被勒令整改,同时还上了本地的新闻。   对于一家企业而言,这样的负面消息所带来的影响是可怕的,何况清河湾项目还压着巫氏集团大笔的资金,就算整改结束之后可以复工,所造成的损失也很难挽回了。   何况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复工,也不好说。   但是对巫洛阳来说,这反倒不是坏事。   刚看完新闻,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研发部的老大就带着一阵风卷进了这个养老项目组,在一众同事们震惊的表情之中,带走了巫洛阳,让她跟自己一起去开早会。   对职场人来说,开会是工作之中必不可少的一项流程。像巫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会议,但是能让研发部的老大这么重视,必然只会是涉及到公司决策的高层管理会议。   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巫洛阳是巫董刚刚认回来的亲女儿,所以才能空降研发部,不过因为至今都还在看老项目的资料,什么实际工作都不插手,在这些真正与她朝夕相处的项目组同事眼中,是一个存在感不强的老实人。   谁能想到,她突然就要去参加高层会议了呢?   那可不是靠身份就能混进去的地方,研发部的老大还不至于巴结她这个小职员。   也就是说,巫洛阳一定做了什么,才能得到了这样的殊荣。   靠,为什么跟她同事三个月,大家半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一时间,众人看向她的视线,都带上了无数惊疑。巫洛阳却顾不上向这些同事们解释了,她猜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于是干脆利落地带上所有的资料,跟在研发部老大总监的身后,走进了前往顶楼会议室的电梯。   果然,今天的会议就是为了清河湾项目而召开的。   就连原本在外地处理这件事的巫长安,也被紧急召回了。毕竟这个项目由她全权负责,很多细节只有她能说得清楚,再说,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她也必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巫长安的表情很不好,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巫洛阳甚至看到网上有小道消息说,相关人员过来查封清河湾项目的时候,巫长安就在现场,急怒之下直接晕倒,被送去了医院。   她本来是不太相信的,巫长安好歹也在公司待了十年,不至于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再说,这个项目也不是第一天出事,她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现在看到巫长安,又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个消息至少不是无良小报乱编的。   会议的气氛很不好,而随着巫长安的讲述,以及高层领导们的责问,大家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即便巫长安再怎么用语言来修饰,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清河湾项目的问题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很有可能会就此夭折。   而且连转手的机会都没有。   前期已经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如果这个项目真的救不回来了,甚至连成本也无法回收一部分,那就不仅仅是财报不好看这么简单了,万一资金断链,所引发的后果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这场会议毕竟不是为了找巫长安的麻烦,而是要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所以在确定项目短期内不会有任何利好的消息之后,会议的话题自然就转向了另一个方面:公司该如何应对这场麻烦,又要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研发部总监就是在这时站起来的,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巫洛阳的方案,然后就让她上去做陈述。   其实会议室里的人一早就注意到了巫洛阳。不过,面对生死攸关的大事,也没人去在乎她这个小人物,反正研发部总监能把人带上来,肯定经过巫友田的许可,他们没必要多说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方案要陈述。   是巫友田为了给这个刚认回来的女儿造势,故意给她的功绩吗?   看研发部总监的表情,似乎不像。   而随着巫洛阳的讲述,众人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了。   这个方案并不惊艳,完全就是在公司现有的基础上搞事,但正因如此,它才恰到好处。   如果是一个从零开始的项目,所有人都很难放心,万一又是一个清河湾呢?现在有之前的基础在,成功的几率就大大提高了,而且既能巩固客户基础,又是短时间内可以见到成效的。   对于现在的巫氏集团而言,它就像是一颗定心丸。   对内对外都是如此。   于是接下来的讨论环节,气氛又重新变得热烈了起来。   巫洛阳从台上走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抬头,便对上了巫长安复杂的视线。   她应该没有想到,这个没被她放在眼里的小人物,会在她失利的关键时刻站出来,抓住时机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吧?如果这个项目成功,巫洛阳就不会再是所有人眼中毫无威胁的职场新人了。   巫洛阳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像是招呼,又像是挑衅。   一场会议结束,但它所带来的余波却才刚刚开始。   很快,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会议作出了两项决议:一项是巫长安这个总经理引咎辞职,为清河湾项目负责;另一项则是,研发部成立了一个临时工作小组,负责所有旧项目升级改造的工作,组内员工从各部门抽调,组长由研发部总监兼任,设三位副组长,其中一个是巫洛阳。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巫长安倒台,巫洛阳要上位了。第二反应是,公司要用这个项目给她镀金,为她造势。   但不等人们开始质疑,又听说这个企划就是她拿出来的。   虽然依旧有人不相信,但大部分员工都稍稍安心了一些。清河湾项目的问题虽然严重,但也不至于影响到整个公司。除了与项目相关的人要接受调查之外,其他人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只要自己的工资和奖金不受影响,那就万事大吉。   ……   会议结束,与会的高层陆续离开。   巫洛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一方面,她职位太低,总不能抢在其他人面前走,另一方面……几乎每个人走之前,都会态度和善地跟她寒暄一两句,夸一夸她。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但这是一种表态,巫洛阳自然不能怠慢。   于是等其他人都走完了,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巫洛阳和巫长安。   原本还有几个人在磨蹭,注意到这姐妹俩都没走,就连忙抱着东西溜了,把空间留给她们。   巫洛阳还是不着急,继续整理自己带来的文件。   巫长安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遥望着她,“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如果我说,我心里并没有半分得意,你会信吗?”巫洛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她。   整件事情里,她所做的就只有拿出一个方案而已,虽然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很热络,看起来她成功上位,而巫长安却黯然离职,可是巫洛阳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从此成了一个人物,甚至已经取代了巫长安。   ——她还差得很远呢。   对于这种心里话,巫长安当然是不信的,她冷笑一声,“我才是跟在爸爸身边长大的孩子,你以为,取代我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巫洛阳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看向巫长安的视线,也因此产生了一点变化。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巫长安对于巫友田这个父亲的态度,竟然会是这样的,不仅没有任何愤恨,似乎反而颇为崇敬,完全就是一个渴望能够得到父亲认可和宠爱的孩子。   这算什么?虽然他出轨、离婚、有一堆私生子,但他还是我的好爸爸?   巫长安的母亲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吗?   要知道,巫洛阳的亲妈可是从小就给她灌输“巫友田不是个东西”的理念,督促她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将巫氏从他手里抢过来——抢不抢得到另说,但理想还是要有的。   这一刻,巫洛阳甚至都懒得跟巫长安一般见识了。   既然巫长安对巫友田的态度是这样,也就不难理解,她的感情观念为什么会这么糟糕了——不仅仅是遗传,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她既然认为父亲找那么多情人没问题,自己当然也会照着做了。   想到宁焱这么多年的煎熬,对方根本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巫洛阳就很难压制自己的怒火。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夺走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将他们拉下来摔到地上,有些人才会知道痛。   巫洛阳三两下收拾好东西,直接离开。   这种忽视,显然更让巫长安难以接受,她对着巫洛阳的背影喊,“你站住!”   巫洛阳才不理她,直接走出去,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巫长安气得差点又晕过去。   但是想到晕过去,她的情绪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坐下来,抬手按在小腹处,垂眸凝视着此刻还看不出什么端倪的肚子,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不再那么惶恐了。   是的,虽然清河湾项目失利了,可是她还有杀手锏。   网络上的消息并没有错,她之前确实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而晕了过去。但这并非是她的抗压能力太差,而是因为,她已经怀孕了。   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有了这个孩子,巫长安对于自己此刻的处境,就没有那么慌张了。   既然已经引咎辞职了,那么她接下来的重心,就应该放在结婚生子上,等有了孙子,父亲的态度自然就会和缓下来,她便可以寻找机会重新回到公司。   她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结婚生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放下手里的工作,不敢离开岗位那么长时间。如今不用她来做选择,反而可以下定决心了。   但是巫长安没有意识到的是,原本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只能说是锦上添花的存在,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原本是有很多优势的,出身、学历、能力……所以她才不甘于接受回家生孩子的命运。但现在,其他的一切光环似乎都已经失色,她只有肚子了。   迟早她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从前最看不起的那种女人。   甚至,这条路还是她主动走上去的。   ……   巫洛阳没有回办公室。   在公司里,消息是传得很快的,同事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新项目的事,估计一回去就会被包围。   但她还有另一件是要做。   巫洛阳乘电梯下楼,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搬着箱子的巫长安。这个人的自尊心这么强,当然不可能留在公司里,接受众人异样的视线,所以她甚至连离职手续都没有办,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   也许在巫长安心底,只要自己不办理这个离职手续,那她就仍然还是巫氏集团的总经理,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算平和。   巫洛阳坐在待客区的角落里,目送她昂着下巴走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她才站起身,喝光前台送来的热水,跟着往外走。   因为巫氏集团的存在,附近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热闹的商圈,店铺林立,热闹非常。不过,坐在店里就能够看到巫氏集团大门的位置,并不多。   巫洛阳很快就锁定了其中几个店铺。   她的运气很好,刚走进第一家店,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人。   对方的身影一半被绿植遮挡着,而且还做了伪装,戴着口罩和帽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惹眼。可是巫洛阳已经在数月的朝夕相处之中,将对方的每一寸细节都牢记在心,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快步上前,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正在看巫长安的宁焱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抬眼看见巫洛阳,不由吃了一惊,手一抖,碰翻了旁边的咖啡杯。   她又连忙扯了纸巾去擦,看起来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   一双手伸过来,帮她一起处理了这片狼藉。   然后,巫洛阳顺势在她身边的位置上落座。这一举动,让宁焱又坐立难安了起来。她看着巫洛阳,几度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心里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巫洛阳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为什么找过来?又到底……猜到了多少?   可是她张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一场她以为会很漫长的博弈,结果才刚刚开始,巫洛阳就直接掀翻了棋盘,准备跟她肉搏。宁焱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所以完全提不起任何斗志。   她只能低着头,等待巫洛阳的宣判。   但巫洛阳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今天会回家吗?”   宁焱迟疑了一瞬,然后点了头。   既然巫洛阳已经找到了她,再躲起来就没有意义了。至于其他的……这里显然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虽然拖延的时间越长,她所受到的折磨就越多,但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受的。   “那好,等我下班回家见?”巫洛阳又说。   宁焱再次点头。   巫洛阳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宁焱也跟着站起来,结果巫洛阳却没有往外走,而是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她问,“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突发意外需要去处理了吧?”   在这一瞬间,宁焱陡然意识到,不安的并不仅仅只是自己。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应道,“不会。这次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会在家里等你。”   水来我在水里等你,火来我在火里等你。   这种煎熬,有一次就够了。   ……   这大概是巫洛阳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最难的是,她还不能像平时那样安静地工作或者走神。不断地有人来跟她打招呼,寒暄说话,她也必须要提起精神去应付这些人。除此之外,研发部总监也把她叫过去,商量了一下组建临时小组的事。   临时小组有三个副组长,可以想象,巫洛阳必然是其中资历最浅、最没有话语权的一个,但是现在另外两个人选都还没有决定,能商量事情的只有她。   而临时小组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确定要抽调哪些人加入。   这其实是个往里头塞自己人的好时机,不过巫洛阳在公司是一头孤狼,并没有所谓的“自己人”,所以反而有些犯难。   毕竟她对公司里其他的员工也完全不了解。   好在这个名单也不是今天就要确定,还有考虑的时间。巫洛阳打算回去就把公司官网的人员信息全都筛一遍,选几个人交差。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立刻飞奔离开,倒是让很多想过来打招呼的同事十分失落。   车子在路上的时候,巫洛阳归心似箭,但当车开进凌云大院,远远地能看到山顶并排的两栋别墅时,她反而又生出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受,几度想开口让司机停一下,但想到宁焱还在家里等自己,又说不出口。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   巫洛阳下了车,正准备往一号院那边走,就看到宁焱从家里走出来了。   她微微一愣,继而意识到了什么。   宁焱说,“我在家里等你。”但是对她来说,“家”指的不是隔壁那栋冷冰冰的建筑,而是有巫洛阳存在的地方,所以她选择了在这里等。   巫洛阳一下子就心软了。   她几步上前,握住宁焱的手,拉着人上楼。   出于一种很隐秘的心思,她没有留在小客厅里,而是直接进了主卧室,选择在阳台上跟宁焱谈话。   没有桌子,两人席地而坐。   只是坐下来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宁焱先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我猜的。”巫洛阳说,“自恋一点想,在那个时候,对你来说比我还重要的事,应该不多。在会议上听到巫长安引咎辞职,不再担任公司总经理,我就想,如果是我,一定会来看一眼的。”   “是。”宁焱轻声应道,“她终于落魄了,我当然要去看个热闹。”   “所以,清河湾项目里面,有你的手笔是吗?”巫洛阳又问。   宁焱“嗯”了一声。   “真好。”巫洛阳的语气听不出高兴与否,“卧薪尝胆十余年,终于报仇雪恨了。”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翻涌而上的情绪压下去,“宁焱,那天我跟你说,我要夺走巫长安的金钱和权势,让你自由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宁焱并不仅仅只是被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鸟儿,自然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当然不是!”宁焱有些急了,“对我来说,是突然接到了来自陌生人的,一颗沉甸甸的真心。”   沉重到她觉得自己捧不住。   巫洛阳终于转头看向她,“所以,这三个月,包括那天晚上,是你给我的谢礼吗?”   “对不起。”宁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已经放弃了那个计划,但是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因为你说过会原谅我,我才放纵了自己。”   宁焱本来是计划在旅途之中完成这件事的,但是巫洛阳的纯情让她改变了主意,尽管有些遗憾,但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结果巫洛阳喝醉了,好像突然开窍了,自己来撩她,她当然不会拒绝。   何况她当时也喝醉了。   面对宁焱这种“你不能怪我”的态度,巫洛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说过会原谅你……”   难怪,当宁焱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巫洛阳就直觉地认为,对方这番话还藏着更深的含义,甚至像是一种道别,只是那个时候,她不愿相信、不去深想。   她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说的居然是这个!”   “那你以为是什么?”宁焱问。   巫洛阳说,“我以为你只是希望我原谅你的隐瞒。本来,我就不觉得你真的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金丝雀,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有做,我猜你应该有自己的计划——当然,没猜到会是这么大的手笔,是我小看你了。”   宁焱的心思,她虽然不敢说全都知道,但至少能猜到几分。所以,即使宁焱在两人亲热之后的第二天留落跑,巫洛阳也没有特别生气。   真的没有生气,只是琢磨着要怎么把人抓回来而已。   其实摸准了脉,宁焱的行踪也实在太好猜。巫洛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样可以找到人。   宁焱眼神微微一闪,低下头去,“那天晚上……是我的私心作祟,我明知道你喜欢我,还故意那样做,又无法面对自己,所以才期盼你的原谅。至于我的隐瞒——我不敢奢望你在得知一切后,还会原谅我。”   “为什么不会?”巫洛阳敏锐地问,“难道还有别的事?”   宁焱在第二天匆匆离开,这件事确实很古怪,巫洛阳自然也想过原因,现在看来,好像都不对。   既然被巫洛阳找到了,宁焱本来就打算摊牌,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必要继续绕圈子,她闭了闭眼睛,“很多,比你想象的更多。”   巫洛阳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一些,“那就一件一件的说吧,我不着急。”   宁焱抿了抿唇,慢慢道,“你知道,我手里本来没有任何筹码,想要对付巫长安乃至巫氏,就只能去找那些跟我处境相似,有共同目的的人。”   巫洛阳只是不愿意在宁焱的事情上多想,现在答案已经明明白白摆在了面前,她不至于还会继续糊涂。   “你认识我妈。”她笃定地说。   宁焱点头,“是我劝说她送你回巫家,搅浑这一潭死水。”   这的确是巫洛阳没有想到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让我去巫家抢东西,本来就是她的心愿,即使没有你的劝说,她临终之前最后的心愿,估计也是这个。”   “为了让你顺利回到巫家,我想方设法影响了巫友田的想法,让他将你当成一条能够让沙丁鱼活动起来的鲶鱼。”宁焱又说。   巫洛阳更加意外。她知道巫友田对自己没有太多的亲情,只是想把她竖成一个靶子,给巫长安和其他孩子带去紧张感,但她没想到,这里面居然也有宁焱的事。   “巫长安输得不冤。”巫洛阳忍不住感慨。   宁焱:“……你只想说这个吗?”   她曾经这样随意地左右过巫洛阳的人生,在对方浑然不觉的时候。宁焱认为,任何人知道这样的事,都应该很难接受。   尤其是,她们曾经那样亲密过。   如果早知道后来她和巫洛阳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宁焱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惜,当她认识巫洛阳时,一切就已经成为定局。   巫洛阳闻言,将思绪拉回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客观地评估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要说一点都不介意,似乎也不是。但要说很生气,很失望,好像也没有。”   她看着宁焱,“只能说,我今天才真正地认识了你,宁焱。”   宁焱垂下眼,问,“不会觉得我心机深沉吗?”   “你也说了,手里没有任何筹码。你的心机和智慧,就是你唯一拥有的。没有这样的心机,哪有今天?”巫洛阳说到这里,摸了摸下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在认识我之后,你从来没把这种心机用到我身上。”   甚至仅仅只是因为两人有了亲密关系,就心慌意乱地躲起来。   “不。”宁焱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想用,很多次,我想着要怎么引导你,利用你,可是总会在对上你的视线时败退。巫洛阳,你让我自惭形秽,在你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的卑劣。”   然后发现,原来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想在某个人的心里是高尚的。   所以不自觉地掩饰自己。   巫洛阳被她说得脸都红了,这种时候宁焱都还在夸她,这谁不迷糊啊?   “那……”她握住宁焱放在身侧的手,“我们就算是和好了?”   宁焱看着她,眼底还带着几分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这样简单就被揭过去了,没有暴风骤雨、没有怀疑质问,如此轻描淡写。   可是她看着巫洛阳的眼睛,就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   “嗯。”她也反手握紧巫洛阳,用力度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宁焱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即使再亲密的人,彼此之间也难免会有一些隔阂。所以,对于人际关系,她一直是很悲观的,遇到巫长安之后尤其如此。   但是现在,她开始相信,只要同时怀抱善意,即使两座孤岛永远不能接近,也可以在中间架起桥梁。   不过,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搭建起桥梁的。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测试,当一个团体之中,第一个人给出的是信任和善意,后面的人给出信任和善意的概率就会变高,整个团体的氛围也会是正面的,即使中间有人背叛和怀疑,也不会影响整体。但当第一个人给出背叛与怀疑,那么整个团队就将充斥着背叛与怀疑,并且越演越烈。   大概只有像巫洛阳这样纯粹清澈的人,才会像一面镜子,让周围的人不断地审视自己,在自惭形秽中做出正面的选择。   ……   “所以,”这天晚上,当两个人头碰头地躺在一起,彼此依偎时,巫洛阳突然问,“你之前说,等你回来,有话要跟我说,你要说的是什么?”   当然,宁焱已经坦白了很多事,但是巫洛阳直觉地认为,她想说的不止是这些。   两人现在是面对面,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巫洛阳就眼睁睁地看着宁焱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让她整个人漂亮得不可思议。   在她灼热的视线中,宁焱小声说,“在你背后的柜子里,抽屉第一格。”   巫洛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回身去开床头柜的抽屉。   然后就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纸条。   巫洛阳将之取出来,第一张就是她想知道的。   一张纸絮絮叨叨写满了字,前面是她对巫洛阳的叮嘱,后面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原来当时,宁焱并不是没有给她写留言,只不过没有放在外面。   见宁焱没有阻止,巫洛阳又继续翻看下面的。   都是一些琐碎的心情记录,而且几乎都与她有关。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   没错,是认识的第一天。   巫洛阳一直以为,刚开始的时候,只有自己在偷偷观察宁焱,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在她看着宁焱的时候,宁焱又何尝不是在看着她?虽然那个时候,她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已经彼此暗暗留意。   无关身份、没有立场,只是单纯地被这个人吸引,想要靠近,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要是能剥离彼此的身份,或许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相爱。但是正因为身份和立场的不同,让她们留有余地,才让这份感情变得更加深邃隽永。   如果要巫洛阳给这些纸条取一个名字,那应该叫做“宁焱想到巫洛阳时的心理活动”。   一字一句,都是她对巫洛阳的喜欢和在意。   巫洛阳甚至有些遗憾自己当时没有打开抽屉,没有早一点看到这些纸条。毕竟这是宁焱的家,想着或许会有一些不方便给她看见的东西,就只找了一眼能够看到的地方。   她又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将当时的心情写下来,也给宁焱看看。   看到一半,巫洛阳就丢开手里的纸条,躺回去抱着宁焱亲。   她以前觉得,宁焱是高山顶峰上的一捧雪,是冰雪雕琢成的骨肉,于是连亲近都小心翼翼,生怕离得太近了,一口热气就把人吹化了。   所以再怎么喜欢,都按捺住了,不敢冒犯。   但现在,看到宁焱这些生动的心情记录,巫洛阳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走入了误区之中。   宁焱不是冰川上的雪,而是冰雪世界之中长出的一株植物,生机勃勃、灼灼怒放,只是人们看到了冰川的严寒,就误以为她也很冷。   巫洛阳闭上眼睛,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面前的人,感受着宁焱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沉浸在这样的亲昵之中,她才忽然开口。   “宁焱。”   “嗯?”   “我爱你。”   当时的心情,没有写下来也没关系,从现在起,她可以将自己心里所有的话都直接说给宁焱听。   📖 第二十三个世界 📖 ◇ 第297章 深宫烙(1) ◇   ◎“你就跪在这儿,安静听着。”◎   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巫洛阳本来全身放松,已经昏昏欲睡了,但在临睡着之前的最后一秒,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有工作,然后立刻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旁边的宁焱也是迷迷糊糊的,感受到她突然坐起来的动作,也跟着睁开了眼睛,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了一下,一边问道。   “没事。”巫洛阳抬手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你睡吧。”   她也没有下床,又重新躺了下来,拿起手机开始浏览公司内网。   宁焱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睡得着,她朝巫洛阳这边靠了一点,“在看什么?”   巫洛阳把屏幕侧到她那一边,让她看了一眼,“今天开会的内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巫长安引咎辞职,公司为了安抚人心,已经在着手成立新的项目小组。现在组里就两个人,得先定好人选。我是副组长之一,组长让我选人。”   说着打了个呵欠。   “明天再看吧。”宁焱见状,便道。   巫洛阳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屏幕,“没事,反正早晚都要做的。再说,这些都是以后要一起共事的同事,提前熟悉一下也不是坏事。”   “明天再看吧。”宁焱又说了一遍,这回,她用自己的手掌遮住了巫洛阳的眼睛,说,“回头我给你一个名单。”   “嗯?”巫洛阳顿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你在公司里也安排了人?”   “唔……”宁焱含糊地应了一声,“认识你之前,我的计划是彻底摧毁巫氏,只有里应外合才能做到。”   既然巫洛阳说不介意她的心机,也不在乎她的隐瞒,那宁焱也就没什么不能说了。   巫洛阳一听就明白了,“是为了我,才改了计划吗?”   宁焱睁开眼睛看着她,笑,“是因为有个人说,要为了我的自由,去获取金钱和权势。”   有了宁焱的话,巫洛阳自然也不那么着急了,她将手机放下,笑着感慨道,“结果反而是你帮助我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话不能这么说。”宁焱不赞同地否认,“我只是针对巫长安做了布置,能够在公司里脱颖而出,靠的还是你自己。”   虽然如果巫洛阳没能脱颖而出,她应该也会出手。   “要不是你制造出来的时机,我就算拿出了这份企划案,也得不到这样的支持。”巫洛阳坚持道。   那是自然。所以这也是宁焱不能在拖延下去的根本原因。即使她非常享受跟巫洛阳相处的那些时光,甚至一度想过,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当她看到巫洛阳的那份企划时,就知道,最好的时机到了。   宁焱笑了起来,“我们就不要商业互吹了。”   巫洛阳也跟着笑,凑过去亲吻她,然后抱紧,“好吧,不管怎么说,有宁小姐帮忙,我可以省不少事。工作就留给明天吧,睡觉!”   这一回,心中再无挂碍,两人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宁焱果然给了巫洛阳一份名单——远远超过巫洛阳需要的人手,应该是将她在公司里安排的人全都写出来了。   巫洛阳看得十分感动,但反倒没再说什么。宁焱用行动表明了对她的信任和支持,她也不能光是嘴上说说,同样要用行动来表示,自己并没有辜负对方的信任。   于是巫洛阳就斗志满满地去公司了。   有宁焱这个对巫氏集团了解得十分透彻的“外挂”在,巫洛阳接下来的工作十分顺利,很快就将临时小组的班子搭了起来,然后打报告申请了一间大办公室,挂上牌子,正式搬了过去。   大概因为调来的这些人里,大部分都跟宁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巫洛阳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就连她资历尚浅这一点,也没有带来任何阻碍。   上下一心,工作进度自然一日千里。   到年底时,他们已经完成了两个旧项目的改造工作,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效,最后一个季度的营业额有了显著的提高。   这下,所有人都可以过个安稳的年了。   在巫洛阳忙碌的时候,巫长安那边也没有闲着。她趁着肚子不显,办完了婚礼,之后就安心在家养胎待产。虽然听到巫洛阳在公司里取得的成绩时,也会有些不舒服,但因为坚信自己很快就能回去,巫长安的情绪总体来说还是很平稳的。   殊不知,巫洛阳已经在考虑下一个项目了。   旧项目改造的工作,说实话,谁来都能做。所以这边走上正轨之后,巫洛阳也就没必要一直留在这里,而是考虑继续为自己增加筹码。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给公司拉来新的项目。   巫长安走的也是这条路,如果让她成功,清河湾项目将会成为几年内公司的支柱项目,同样也能让她在公司的位置彻底稳固。只不过,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宁焱等人为她挖好的坑,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巫洛阳很清楚,公司上下现在都因为清河湾项目而心有余悸,求稳肯定要比冒险更好,所以她也没有去搞那些大新闻,而是联络了自己的母校,跟那边取得了合作,一起开发一些新项目。   巫氏集团以前也不是不想做这样的项目,但这样长期稳定的项目有的是人抢着做,在这个人情社会,没有足够的人脉,连边都摸不到。   巫洛阳能够谈成这个项目,实在令人惊喜。   直到这时,同事们才知道,原来她上学的时候就很得老师们的青眼,最终没有走上研究的岗位,还让许多人惋惜。现在她以另一种方式支持母校的研究工作,那边的态度自然也很好。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看好她、支持她的人突然变多了。   这种情况,自然很快就被高层注意到。此刻,在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机密的谈话。   巫友田召集了自己的所有心腹,商量接下来对巫洛阳的安排。   她拿出了相应的实力,为公司争取到了大项目,上面自然不可能没有表示。但要表示到什么程度,巫友田还没有决定好。   其实这两天,有不少老朋友暗示他,既然巫洛阳也是他的女儿,那为什么不扶持她坐上巫长安那个位置呢?大家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得更好。毕竟巫长安当初进公司之后,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升职,没有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后来主推清河湾项目,又差点把公司给坑进去。   相较而言,巫洛阳实在出色得多。外界不知道巫友田认回女儿的真相,以为他很重视巫洛阳,自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巫友田还没有要更换继承人的想法,毕竟巫长安虽然平庸,但反过来讲,也方便了巫友田掌控,如果能把外孙培养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而巫洛阳……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带来的变数太多了。   巫友田没想到的是,在他开口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身边的左膀右臂们,竟也有不少人看好巫洛阳,觉得可以推她上位。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知情人!   但众人的理由也很充分。虽然他的本意是让巫洛阳当一只鲶鱼,但如果她本身足够优秀,那为什么不能将错就错?   巫友田皱着眉,将视线落在一直没有发话的陈秘书身上,“老陈,你来说。”   根据其他人相比,陈秘书就要稳重得多,他说,“现在谈继承人的事,还为时尚早。不过,二小姐已经展现出了她的价值,如果公司不能给出足够多的筹码,恐怕留不住她。”   巫友田闻言不高兴了,“她是我的女儿,还能去哪里?”   陈秘书笑道,“正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所以她现在在为公司工作。但是以她的能力和人脉,带着项目,不管去哪里,起步都能做个高层管理,说不定还能拿到激励股份。如果在公司得不到差不多的待遇,那岂不是说她这个自己人,还不如外人?恐怕会寒了人心呀!”   巫友田闻言也沉吟了起来。   他本来是打算让巫洛阳做个项目经理,先压她几年的。但是陈秘书的话也有道理,巫洛阳是他的女儿,却不是在身边长大的,要说有多少感情,那都是扯淡。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她不是一定要留在巫氏。   如果她去了竞争对手的公司……   即使现在不给足够的好处,也总要让她看到希望才好。   “也罢。”巫友田很快下定决心,“就暂时把她提上来,留在我身边锻炼一阵吧。长安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应该不会有意见。”   这个“好消息”,是陈秘书去转达的。   他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个性,既然帮了忙,就一定要让人承情。可惜没有给巫洛阳争取到股份,要不然……   巫洛阳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巫友田把手里的股份攥得那么紧,当年离婚的时候就只分了现金和不动产给前妻,之后那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给他生了那么多孩子,也没见哪一个从他手里抠出了股份,就连巫长安也没有。   她初来乍到,还是不做这种梦的好。   ……   宁焱这边本来准备了很多资料,打算在巫洛阳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谁知她不声不响,自己就把这件事给搞定了,便也暂时按下不表。   听巫洛阳说要升职了,她也打从心底里替她高兴。   这些都是巫洛阳靠自己努力得到的。所以,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巫洛阳也有能力做到对她的承诺。   她只是感慨了一句,“对于巫长安来说,这个消息恐怕会很刺激。”   巫友田给巫洛阳安排了她当初走过的升职路线,让她跟在他身边锻炼,在巫友田,是在她面前吊一根胡萝卜,好让她继续拉磨,但在巫长安看来,只怕培养的意思昭然若揭,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她现在闲着没事,给她找点事干,免得她又想起你来。”巫洛阳托着腮说,“而且,我觉得还不够刺激。”   “嗯?”   “我听陈秘书说,他本来建议公司给我激励股份的。虽然巫友田没有给,但我们完全可以先把风声放出去嘛!”巫洛阳笑眯眯的,“巫长安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大受震撼吧?”   何止?自诩为巫友田最看重的女儿的巫长安,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说不定会跑去大闹一场。   光是想想都觉得一定会精彩。   宁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转过年来,她就二十一岁了,短短几个月,她身上已然不见初入社会的青涩,变得淡定从容。   她夸奖道,“洛阳,你学坏了。”   巫洛阳眨了眨眼睛,说,“可能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嗯?”宁焱眯起眼睛,“我是朱还是墨?”   巫洛阳说,“你身材那么好,怎么会是猪呢?”   两人说笑一阵,不知何时就闹做了一团。等闹够了,靠在一起休息时,巫洛阳突然问,“宁焱,你老实说,巫长安突然想不开跑去生孩子,该不会也跟你有关系吧?”   “唔……”宁焱含糊其辞。   巫洛阳一看就有问题,于是立刻逼近了,审问她,“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好吧。”宁焱被她磨不过,举手投降,“确实有点关系。不过我也只是让人给她讲了讲‘好皇孙’的故事而已。”   据说宣德皇帝朱瞻基自幼聪颖,很受永乐皇帝朱棣的喜爱。当时朱棣偏爱次子朱高煦,而朱高煦也自认为有秦王李世民之才,完全有资格继承大统。永乐二年,朱棣准备立储时,朝中有一批武将支持朱高煦,使得朱棣立嫡长的心思有所动摇,关键时刻,是解缙一句“好圣孙”,让朱棣下定了决心。永乐九年,因皇太子朱高炽身体不佳,朱瞻基被立为皇太孙。   又据说,康熙晚年曾将雍正的第四子弘历接到宫中,亲自教导,并且因为这位皇孙的聪明颖悟而决定传位给雍正。   都说隔辈亲,父母对子女严厉,却很容易溺爱孙辈。即便是在皇家,这个说法似乎也是成立的。于是,在局势迟迟没有变化的时候,听到这个故事的巫长安,自然会想用这种办法,来为自己增添一份筹码。   当然,如果她还是安安稳稳的巫氏集团继承人,那巫长安也未必能下定决心。   但先是巫洛阳出现,后是清河湾项目出了问题,都让巫长安感受到了很大的危机感,也坚定了她为自己增加筹码的决心。   巫洛阳听宁焱这么说,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你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了。”宁焱说,“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办多大的事。巫长安当然知道,在事业上让自己变得无可替代,才是最优解,可是她更清楚,清河湾项目就是自己的极限,这还是在有巫氏集团的资源全力支持的情况下。一旦这个项目失败,她剩下的选择不多,而那个时候,你又恰好出现,内忧外患,她能不着急吗?”   “也是。”巫洛阳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   看巫长安的样子就知道,她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继承巫氏集团”之外的选择。她面前的路看似很多,但其实只有一条,那也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且说实话,宁焱了解巫长安,但巫长安也了解巫友田,这个孩子,说不定还真能在关键时刻改变他的心意。   所以,这个孩子最好还是不要生下来。   ……   听说巫长安小产了,巫洛阳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又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感到庆幸。   有这样一个功利的母亲,TA的人生注定不会有多幸福——这一点,巫洛阳比任何人都更有感触,因为她也有个类似的母亲。   那个女人没有说过她跟巫友田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也不曾解释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独自生下巫洛阳,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巫洛阳洗脑,灌输向巫家“复仇”的概念。   从自己的本心来说,巫洛阳当然不想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可是当那个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哀求她完成这个“遗愿”时,巫洛阳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本来想,随便敷衍一下就好了,反正不管是抢夺巫氏集团还是对付巫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她遇到了宁焱。   巫洛阳自认为,她的人生并不算灰暗,在成长的路上也得到了很多,但要说她从母亲那里得到过什么正向的情感,那也是不存在的。   所以对于这种自己做不到的事,就随随便便打算生个孩子来“继承遗志”的做法,她实在不能苟同。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宁焱说,想去看看巫长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巫洛阳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巫长安目前还在医院里休养,两人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她的病房。   至今为止,巫洛阳跟巫长安也只见过寥寥数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她满脸严肃、气场全开的霸总模样,以及离开公司那天歇斯底里的不甘心。   而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巫长安,面色苍白,人也瘦了很多,只有脸上的阴翳越发浓重,让她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种灰暗之中。   这种状态,让巫洛阳不由得想起了初见时的宁焱。   独自生活在山间别墅之中,如同一个无法被人看见的幽灵般孤独游荡着的宁焱。   也许现在的巫长安,终于可以稍微体会到宁焱那时的感受了吧?   听到敲门声,巫长安抬头看了过来。   她先看到的是宁焱,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但不等她开口,巫洛阳就从宁焱身后走了出来。   巫长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走片刻,终于恍悟,“你们——!”   原来这两个人早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我们来看看,你现在有多惨。”巫洛阳抢在宁焱面前开口。   如果可以,她其实并不希望宁焱再见到这个人,勾起以前的伤心事,但不破不立,不面对她,又怎么能确定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再控制她,然后真正地走出来呢?   巫长安只扫了巫洛阳一眼,视线就定在了宁焱身上,用一种很悲愤的语气说,“连你也背叛我?”   “我对你,从来也没有忠诚过。”宁焱淡淡地说,“我说过,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不然,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反抗一天,终有一日能看到你的下场。所以,现在我来看你了。”   巫长安不由恍惚了一瞬。   这句话是宁焱很久以前说的了,她当然是给了对方最严厉的处罚。那之后,宁焱就变得很安分,越来越安分,以至于,她都已经忘记对方还说过这样的话。   如此安分的宁焱,反而让巫长安失去了兴趣。   再后来,她身边总有新人,连宁焱这个人都不怎么想起了,就更不会再去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然而那一切,全都是宁焱伪装出来的假象。这些年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宁焱不知做了多少事,现在更是跟巫洛阳勾搭在了一起。   巫长安原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此刻终于恍然大悟。   “是你!”她盯着宁焱,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撕咬她的样子。   巫洛阳立刻警惕地将宁焱挡在自己身后。虽然理论上,巫长安现在应该没多少体力,但是不能小觑一个疯狂的人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宁焱没有拒绝她的保护,她站在巫洛阳身后,心平气和地说,“是我。”   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来,我无数次地想过这一刻,当我站在你面前,让你明白你的失败都是因我而起时,心底应该是何等的快意?真到了这里我才发现,这其实很无聊,我不该来的。”   巫长安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宁焱特意过来嘲讽她,她当然恨得要命,但如果宁焱当真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只会更恨!   事到如今,跟宁焱争辩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此刻的她一败涂地,而曾经完全由她掌控的人,却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越是争辩,就越是显出她的狼狈。   巫长安牙根都快咬出了血,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巫洛阳身上。   “哈!你以为你护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她不无恶毒地说,“当心以后她反咬你一口,就像她现在对我做的!”   “恕我直言,把我跟你放在一起比较,属实是有些侮辱人了。”巫洛阳不屑地反驳,“你只给了宁焱痛苦和屈辱,她当然把你当成仇人,矢志复仇。而我给她的只有包容和爱,她回报我的,当然也只会是同等的爱。”   她握住宁焱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朝巫长安摇头,“可惜这种道理,你是不会懂的。”   她的表情,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仿佛在说“你真可怜”,彻底地刺痛了巫长安。   她是巫友田的嫡长女,巫氏集团的继承人,这些人都不过是她脚下的蝼蚁,命运任由她拨弄掌控,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可怜她了?   然而巫洛阳和宁焱都觉得这一趟走得很没有意义,已经牵着手转身离开了,任由巫长安如何歇斯底里,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回去的路上,巫洛阳问宁焱,“等我当上董事长的那天,你想不想到公司来上班?”   “上班?我能做什么?”宁焱有些惊讶。   已经十几年没有踏出家门的她,虽然在背后做了很多事,但想到要正式地去上班,竟然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那可太多了。”巫洛阳笑了起来,“你可是哥伦比亚毕业的高材生,比我厉害。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来坐我这个位置,当董事长,要么就来当董事长秘书。”   “唔,那我给你当秘书吧。”宁焱说,“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为你服务。”   “是吗?”巫洛阳笑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什么服务都能提供吗?”   “唔……也不是不行。”   “那我要努力了,争取早日让你上岗。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试用一下,才知道你的服务质量怎么样……”   风带走了唇边的最后一抹笑意,只留下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她们的前路还很长、很长。   ……   明月将斟满了酒的玉葫芦杯捧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意道,“请陛下与娘娘满饮此杯。”   巫洛阳伸手取过其中一杯,抬眼望向身侧的人。   小皇帝也伸手拿了一杯,不等众人反应,便一口喝干,亮出杯底,然后问道,“结束了吧?”   明月的笑意僵在脸上,凤冠霞帔的巫洛阳也垂下了眼。新婚之夜饮合卺酒,是流传已久的婚俗之一,以此象征夫妻一体,祈求婚姻平顺。饮酒时,夫妻要以手臂交错勾连,代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然而小皇帝显然没有这个心思奉陪。   事实上,自从进了新房之后,他一直都是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无论是撒帐、结发、结缡还是此刻,都不觉得高兴,反而叫人觉得他像是在赶时间,随便把流程敷衍过去就好。   只是其他的不必他动手,也就不是那么明显。而这杯酒,已经将他的态度展露无疑了。   见没人应声,小皇帝有些不耐烦地问,“还要做什么?”   他当了好些年的皇帝,也养成了一身威仪,这一拉下脸,明月就有些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了。”   “那……”小皇帝正要说话,他的大太监文海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几步来到小皇帝跟前,凑到他耳边,有些焦急地道,“陛下,莺主子那边发动了。”   他已然压低了声音,然而巫洛阳就坐在小皇帝身边,而房间里此时又格外安静,所以将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而后她就看到,自己的新婚丈夫面色一变,霍然起身,“什么?走,去瞧瞧!”   然后就脚步匆匆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由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新婚妻子,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代。一屋子的人都因此而愕然,看向巫洛阳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隐晦的怜悯。   宫中谁不知道,储秀宫的莺嫔才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为此跟太后娘娘争执了不知多少次,终究将她从一个宫女,生生抬到了一宫主位。如今莺嫔要生产了,若是得了龙子,往后这宫中哪里还有旁人的立锥之地?   这位今日刚刚入宫的皇后娘娘……实在是可惜了。   相较于两仪宫中的其他宫人,明月就显得十分惴惴不安了。她是巫洛阳从宫外带进来的,虽然早就听闻莺嫔有宠,但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做到这样的程度,连新婚之夜都……   以后她家娘娘,要如何在宫中立足?   巫洛阳盯着手中玉制的葫芦酒杯看了很久,才慢慢将里面的酒水饮尽,“好了,都退下吧。明月,你伺候我更衣。”顿了顿,又道,“再派个人去储秀宫看看,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是。”一句话,让寝殿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宫人们纷纷应了,各自退下不提。   巫洛阳坐在妆台前,由着明月为她取下的凤冠。   这个代表了皇后身份,彰显着煊赫荣耀的凤冠,真是沉重啊!当它被取下来的瞬间,巫洛阳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轻了十斤。凤袍也一样的沉重,褪下时,感觉就像是脱离了枷锁。   巫洛阳沉默地看着明月仔细将这些东西收起来,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   这样的荣耀,这样的沉重,都不是她想要的。   可惜……她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机会。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彻底不由自己做主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女孩有着花一样的容颜,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然而,巫洛阳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静静凋零的那一刻。没有疾风骤雨、没有霜雪严寒,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冷落与忽视之中,安静地消逝。   她看了一会儿,扶着桌子站起身,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平衡,然后走到已经被明月收拾好的床边,躺了上去。   “娘娘?”明月有些愕然,“陛下……”   “无事。”巫洛阳闭着眼睛,“陛下今夜不会来了。”   明月闻言,更加难过了,“娘娘……”   “就这样吧。”巫洛阳说,“安排个人在外头守着,有储秀宫的消息,就过来报给我。”   “奴婢亲自去守着吧。”明月说。今晚陛下这样不给娘娘面子,她怕两仪宫中的人也跟着偷奸耍滑,不将娘娘的命令放在眼里。   消息直到后半夜才来。明月以为巫洛阳已经睡着了,进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等走到床边,看到睁着眼睛的人,不由吓了一跳,“娘娘,您没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今晚出了这么多的事,就连她都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何况娘娘?   巫洛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有消息了?”   “是。”明月答应了一声,又抬眼看了巫洛阳一眼,吞吞吐吐半晌,才说,“生了,是个儿子。”   巫洛阳神色淡淡的,“陛下一定十分喜欢了。”   “是,陛下大喜,立刻就赐了名字,还……”明月眼一闭,“还封了王。又许诺说,等满周岁,就封做太子,说是怕福气太大了,小孩子受不住,暂缓缓。”   巫洛阳听到这里,不由笑了一声,“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还说要晋莺嫔为妃,又给了无数的赏赐。”明月说完,嘴巴张合数次,又干巴巴地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   “我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巫洛阳反问。   明月打量她的脸色,见确实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反而有些意外,有些不忿地道,“陛下这般,是在下娘娘的脸面。”   “就连太后的脸面,他也不是没有为莺嫔下过,我又算得了什么?”巫洛阳很客观地说,“若只是新婚之夜抛下我,那的确有些难以转圜,可现在——如此盛宠,不知扎了多少人的眼睛呢。”   她这个皇后,也就是倒霉一些,夹在其中,反倒不显了。   “可是,如此一来,娘娘在宫中哪里还有威信可言?”明月小声说。   一个不被皇帝重视的皇后,怎么可能有人尊重?只怕在天下人看来,自家娘娘不过是为那一位占着这个后位,迟早要腾出来给她。如此,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呢?   “无妨。”巫洛阳道,“我自有计较。”   “娘娘要怎么做?”明月连忙问。   巫洛阳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宫中,至少如今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呢。明日,我这个做儿媳的,便要去拜见太后了。”   明月眼睛一亮,“也对,太后娘娘一向不喜那一位,必会为娘娘撑腰。”   这事也是有渊源的。   想当年,福寿宫这位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先帝也跟当今皇帝一样,是个宠妾灭妻的,估计没少给太后气受。自然,太后对这样的宠妃就难免有些看不过眼,这些年来,也是她在宫中压着,才没有叫皇帝为莺嫔翻了天去。   明月放下了心,就替巫洛阳掖了掖被子,叫她安心地睡。皇帝现在乐得那样,必定是想不起这大婚之夜,更想不起什么皇后了,让自家娘娘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去太后跟前说话。   ……   但实际上,巫洛阳睡醒之后,首先要面对的,是各宫来给她请安的嫔妃。   别看莺嫔如此盛宠,宫中的女人也不少,皇帝该临幸的时候还是临幸。只不过,为了不让她们压过莺嫔,这些嫔妃的出身都不高,位分也很低。在巫洛阳入宫之前,虽然莺嫔只是个嫔,却是整个后宫位分最高的,可谓是一家独大,除了太后,没有任何人能给她气受。   在这样的后宫里生存,这些嫔妃大都很老实。不老实的刺头,早就已经被草席裹着送出去了。   所以即便是在巫洛阳这个不得宠的皇后跟前,她们也显得很安分。   毕竟皇后不但出身高贵,是大学士之女,而且还是太后钦点,宫内宫外都有人,可不是她们能比的。   巫洛阳见状,也松了一口气。认完了人,就领着嫔妃们去福寿宫拜见太后。   太后明焕今年才三十出头,看起来仍然很年轻的样子,但是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年纪,而是被她一身的威势压住,情不自禁地拜服。   十年前,先帝晏驾,新登基的小皇帝才六岁,明太后便在朝臣的呼请之下垂帘听政。这十年来,在她的励精图治之下,大齐四境安宁,竟是建国以来难得的盛世,这样的功绩,也让太后威望日隆,无论前朝后宫,皆是说一不二。   不过,她老人家虽然有雷霆手段,但日常待人却是很温和的,从不滥用她的威仪,是以就连嫔妃们也不怕她,在她面前竟比在巫洛阳面前更活泼,俏皮话一句接着一句,哄得太后高兴了,随手颁下赏赐无数。   巫洛阳在一旁看着,心下了然。   她能想到找太后庇护,这些嫔妃们也不傻。在这个后宫里,既然没有圣宠,那大家能依靠的,也只有太后了。巫洛阳心想,她们讨好太后,一定比讨好皇帝用心许多。   譬如……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些嫔妃们虽然安分,但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巫洛阳原以为宫中风气便是如此,毕竟是嫔妃,不能太寒酸了,现在才明白她们到底是打扮了给谁看。   这可真是……   不知不觉间,巫洛阳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发现,宫中的生活虽然和进宫之前预想的不一样,但也不像自己昨夜想的那样。至少,在太后做主的时候,大家可以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如此,反倒比为了争夺一份圣宠,勾心斗角、阴谋算计,闹得乌烟瘴气来得好。   虽然嫔妃们都喜欢福寿宫,但请安的时间并不长,毕竟太后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所以没多久,众人便起身告辞。只有巫洛阳被太后点名,留了下来。   也没人因此而奇怪,昨晚皇帝的作为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莺嫔产子、皇帝要封他做太子的消息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太后当然要留下皇后安抚一番。   巫洛阳也做好了听太后说一篇套话,对她哭诉几句,请求庇护的准备。   然而太后只是让她上前,站得近一些,然后就打量着她,陷入了沉思。幸而今日不用再穿戴沉重的礼服和头冠,虽然为了符合皇后的身份,衣饰仍然华贵,但还算不上是很大的负担。   过了不知多久,太后终于回过神来,朝巫洛阳招手,“过来些,到哀家这里来。”   巫洛阳只能再上前两步。   太后是坐在软榻上的,所以巫洛阳一站到她身前,就比她更高了,还要太后仰头跟她说话,这显然是很不妥当的。巫洛阳没有犹豫,就跪了下去。   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倒也不觉得难受。   “是个好孩子。”太后见状,笑了一声,伸出戴着镶金嵌玉的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挑起巫洛阳的下巴,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回,“你受委屈了。别伤心,这样齐整的美人,是燕辞眼瞎了,才看不上你。”   巫洛阳:“……”   总觉得这个太后,跟她选秀时见过的那个,甚至刚刚其他人还在时见过的那个,都有些不一样。   冰凉的护甲贴在皮肤上,让巫洛阳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巫洛阳就意识到要遭,连忙把脸挪了回来,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太后已经收回了手。   巫洛阳有些失望,又有些惶恐,只是不等她理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那只手又重新伸了过来。温热的触感落在下颌上时,巫洛阳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太后只是把护甲除去了。   她一定是看我不舒服,才会如此。   这样的体贴仔细,让巫洛阳原本装出来的三分委屈,骤然变成了十分。她垂着长长的睫,眼圈微红地道,“母后知道儿臣的委屈,儿臣便不委屈了。”   “你既这样说,母后也不能让你白白受这份委屈。”太后说着,转头吩咐道,“去请陛下过来。”   又对巫洛阳说,“放心,哀家替你出气。”   巫洛阳明知不该,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期待的样子。   太后又笑了一声,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安抚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争这一日两日。哀家的话,皇后可明白?”   巫洛阳其实是不太明白的。   太后如今自然是一手遮天,但是……巫洛阳在家时就听父亲说过,皇帝跟她大婚,就是为了接下来亲政做准备。等皇帝亲政,掌控了皇宫内外的大权,太后却一天天老去,届时无人能辖制他,局势只会比此刻更坏。   如此说来,此刻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但她还是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下巴又被人抬高了一些,太后微微倾身,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道,“不老实。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也不必逞强说明白。哀家又不会吃人,不懂的,慢慢学着,也就懂了。可若是不懂装懂,只会害人害己。”   巫洛阳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唇,“儿臣知道了。”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这次是真的知道了,记住了。”   “好。”太后说着,重新坐直了,倚在后面的迎枕上。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皇帝到了。   “来得倒快。”这一句嘲讽突然响起,巫洛阳慌忙抬手掩住唇,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自己说的。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了……她抬头看向太后,却见对方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放心,不是你,是哀家说的。皇帝对哀家……一向尊敬有加。”   巫洛阳总觉得,这最后四个字意味深长,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意思。   不过此刻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一边准备站起来,一边道,“母后,儿臣是否要回避?”   “不必。”贴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往下一落,用力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太后垂眸瞥了她一眼,“你就跪在这儿,安静听着。”   巫洛阳低头,“是。”   明太后这才扬声道,“请陛下进来。”   片刻后,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迅速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间当中,那道巫洛阳还有些陌生的声音说,“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吧。”太后说,语气不冷不热,跟与嫔妃们说笑时的那种语气,也大不相同。   皇帝起身,自然有人过来看座。   他此时也已经看到了跪在太后脚边的巫洛阳,大概以为是她告状,便道,“昨夜莺嫔突然发动,朕便赶过去照看了,怠慢了皇后,实在是朕的不是,给皇后赔罪了。”   巫洛阳闻言,想转头回话,奈何肩膀上压着的那只手非常用力,让她动弹不得。   “哀家也听说了。”太后道,“莺嫔生了个儿子,你说,等满周岁了就册封为太子,是也不是?”   皇帝早知道她要兴师问罪,还是不免忐忑起来,“母后,儿臣只是一时高兴……”   太后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不快,“你是皇帝,口含天宪,若总是‘一时高兴’,往后又该如何处理军国重事呢?哀家不记得这样教导过你!”   皇帝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这里,直接滑跪在地,“是儿臣让母后操心了。”   “罢了,皇帝金口玉言,哀家也不能叫你收回。这立太子只是,便等明年再议。只莺嫔的位分,不能再升了。”太后沉声道,“当初她寸功未立,就晋为美人,因而饱受非议。后来她有孕,因诞育皇嗣辛苦,这才提前晋了嫔。既然是一件事,自然没有赏两次的道理,否则,陛下往后如何服人?”   皇帝听到前面,已是喜形于色。他本以为立太子之事,太后必然会反对,谁知……   不过也是,太后虽然严苛,但一向是有理有据。储君之位,无非是立嫡立长罢了,他没有嫡子,立长子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看向巫洛阳的视线,带上了几分幽暗。   如此一来,就不能让皇后有孕了,以免横生枝节。   因为有了立太子这个意外之喜,虽然太后后面的话也很不中听,皇帝还是乖乖应了。   反正孩子的荣耀,便是莺嫔的荣耀。等她成了太子的生母,再晋位分,便是顺理成章,连母后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不等他高兴完,就听太后说,“好,家事说完了,接下来便说国事。”   这话实在太熟悉了,皇帝眉心一跳,下一瞬,一只瓷杯已经从上面飞了过来,正好砸在他抬起的脸上。太后的声音彻底少了温情,变得十分严厉,“就因为莺嫔生了个儿子,你就乐得不知所以,连上朝也忘记了?!”   “母后息怒,儿臣……”   “这话你不必对哀家说!”太后含怒打断他的话,“去奉先殿跪着,在你父皇面前、在列祖列宗面前去说!”   皇帝死死盯着那只摔在地上,碎裂开来的杯子,咬紧了牙关。   就是这样……哪怕他是皇帝,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贵,也还是只能被这个女人拿捏在手心里,动不动就是训斥、惩罚!她不会知道,自己之所以喜欢莺儿,讨厌皇后这种明艳端庄的长相,就是因为她!   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皇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叩首道,“儿臣领命。” 第298章 深宫烙(2) ◇   ◎她是……喜欢的。◎   等皇帝走了,明焕回头一看,便见皇后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由好笑。   “想说什么?”她问。   巫洛阳有些担忧,但又不便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含蓄地问,“这样可以吗?”   按理说,做母亲的训斥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那毕竟是皇帝,九五至尊,难道真能心甘情愿地受着吗?如今越是忍耐,将来清算时只怕越是厉害。   即便是亲生的母子,这样做也容易让人离心,何况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可是,巫洛阳又不想批评太后做得不对。许多事她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只看方才的交锋,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微妙了,绝不是说一两句软和的话就能扭转的。   也许正因为不是亲生母子,太后必须要表现得更加强势,以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   否则,以帝王的心性,只怕等不到以后,现在就要闹起来了。   再者说了,虽然这么想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但巫洛阳总觉得,太后这般发作皇帝,多少有几分为自己出气的意思。   谁都能说她的不是,唯独自己不能说。   可这句话,她又不能不问,哪怕只是含蓄地提醒太后一下。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太后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担忧,含笑道,“傻孩子,怕什么,他且翻不了天呢。”   巫洛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太后想必早就心中有数,是自己班门弄斧了,如是,又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还在纠结着,太后已经换了另一个话题,“好了,起来吧,总跪着,腿不疼么?”   巫洛阳忙说,“还好,母后这里的地毯又厚又软,儿臣不觉得疼。”   “喜欢这个?那容易。”太后转头,随意地吩咐道,“去开了库房瞧瞧,有多的,都送到皇后那里去。”   又对巫洛阳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因为哀家喜欢,下头才进了一些,别处倒是难寻。你喜欢,就拿去铺地板玩吧,就是想多铺几层,在上头打滚也使得的。”   巫洛阳心想,我应该也不会有想在地毯上打滚的时候,而且她说那句话,也不是为了要东西。   只是太后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道了谢。   然后才撑着榻沿,慢慢站了起来。   明焕见状,伸手从旁托了一下。果然巫洛阳跪得久了,跪着的时候不觉,这一站起身,才觉得一股麻痒从脚底一路窜上来,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时没有站稳,身体一晃,便朝旁边倒去。   太后此时伸手,正好把人揽住,用力一拉,巫洛阳就换了个方向,栽进了她的怀里。   巫洛阳怕撞到她,连忙伸手撑了一下。谁知第一下没有摸到榻沿,只好胡乱摸索着,找了个能抓得住的地方。   勉强稳了一下,脸就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太后在自己的福寿宫里,穿的是较为轻便的常服,即便如此,布料也比一般的料子更厚,上面还绣了各种图案。巫洛阳的脸贴上去,首先感觉到的是布料的冰冷,和绣样硌着皮肤的异样触感,然后疼痛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因为倒下来的方向不太对,她的鼻尖直接在太后胸口撞了一下,只觉一股难以遏制的酸痛,紧接着视线便跟着模糊了。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明焕,“儿臣失礼了。”   “小心些。”明焕一条胳膊稳稳地扶着她,面上含笑,“急什么?”   巫洛阳耳根都红透了。   她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一动,又发现,自己那只支撑着身体,用于保持平衡的手,好巧不巧,正紧紧抓在太后的大腿上。   巫洛阳:“……”   她如同被烫着了一般,飞快地缩回手,人也站直了。虽然小腿和足部仍然有种针扎一般的刺痛麻痒,还是尽力绷住了面上的表情,后退几步,微微垂下头,做恭敬状。   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也不知自己在太后眼中,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巫洛阳又是懊恼,又是羞愧,越想,脸上越烧得滚烫,直恨不得能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洞来,把自己埋进去,一了百了。   ……   从福寿宫出来,风带走了脸上的热意,巫洛阳才慢慢冷静下来。   “娘娘,奴婢方才瞧见陛下来了,难不成是太后要为娘娘与陛下说和?”明月在一旁絮絮叨叨,“您……”   巫洛阳闻言不由笑了一声。   太后非但没有替他们说和,还当着自己的面,把皇帝训斥了一顿,让他去奉先殿罚跪呢。   便不是为了自己,只怕皇帝也难免迁怒。今日之后,她这个皇后,与皇帝的关系只怕更难相处了。但是巫洛阳既不后悔,也不遗憾,更不认为太后的做法有什么错。   难得有个人能骂皇帝,她还觉得痛快呢!   尽管才是大婚的第二天,但她对于这个新婚的丈夫,已经没有多少指望了。   皇帝的眼睛里只看得到莺嫔,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她的态度而有所改变——后宫里那么多的嫔妃,难道还不够温柔恭顺吗?   再说,她占了皇后这个身份,天然就是莺嫔的敌人。真有皇帝掌权的那一日,只怕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她,将这个位置腾出来给他心爱的人。   既然如此,巫洛阳自然是选择站在太后这一边。不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是痛快的。   巫洛阳兀自思量了半晌,等她回过神来,就见明月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娘娘!”   “好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巫洛阳又笑了一声,摇头道,“有莺嫔在,陛下对两仪宫只会避之不及。便是太后说和,总不能押着皇帝送到我这里来。”   明月闻言神色黯然,却又不知道能怪谁。   怪老爷夫人送娘娘入宫么?还是怪太后钦点了娘娘为后?可是皇后的身份这般尊贵煊赫,世人无不歆羡,没有一步踏进来之前,谁知道里头的滋味呢?   况且……即便不当皇后,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   “那咱们往后怎么办?”她小声问。   巫洛阳道,“能怎么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放心,太后娘娘十分和善,想来不会让我受委屈。”   最后这一句,她是带着笑说出来的。   明月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反正在这宫里,也不指望旁的了,自家娘娘就是最大的那个,再有太后的照拂,总吃不了亏。   等回到两仪宫,看到福寿宫的人送来来的诸多赏赐,她更是立刻就将之前的忧虑全然忘记了,欢喜地对着单子清点物品,笑得合不拢嘴。   巫洛阳也在看这些东西。   太后送礼,自然不会只有一些地毯,金玉珠饰、奇珍异宝,许多都是巫洛阳没有见过的。   大婚之前,看到礼部准备的嫁妆,宫中操办的礼单,巫家就已经瞠目结舌了。如今见到了太后的手笔,巫洛阳才发现,那些都不算什么。   光是这些珍宝就已经够晃花所有人的眼睛了,但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是太后命人大张旗鼓送来的,在大婚第二日,她被皇帝冷落的情况下,满宫上下都能看明白太后对她的支持。   皇帝被罚跪的事,不知道会不会传出去,但有这份表态,就没人敢小觑了她。   果然,等到了下午,就连储秀宫那边也派了人过来,说莺嫔今日本该跟众嫔妃一同过来拜见皇后,奈何身上不方便,请皇后恕罪云云。   想来小皇帝虽然受了罚,但为了儿子的太子之位,无论是他还是莺嫔,都只能暂且忍耐。   莺嫔主动示弱,巫洛阳自然也不会咄咄逼人,夸她为皇室开枝散叶,劳苦功高,如今将养身体、照顾好小皇子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见面,大家都在宫中,往后有的是机会。   其实如果是正常的流程,巫洛阳虽然是皇后,但亲自去储秀宫探望刚刚生产的莺嫔和小皇子,也未尝不可。   毕竟管理六宫就是她的工作。   可是现在,她才刚刚进宫,没喝过莺嫔一杯茶、没受过莺嫔一份礼,巴巴地跑过去,倒像是自降身份,叫人看了笑话。   大概莺嫔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愿意低这个头——反正无需她做什么,派个人过来说一句好听话便是。巫洛阳不计较,那她正好关起门来养身体带孩子;若是计较,她就抱病前来请安,让天下人看看皇后的德行。   原本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巫洛阳也不会多事。既然莺嫔非得这么膈应她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巫洛阳自然也要有所回敬。   看看天色将晚,巫洛阳便人给皇帝送了消息,请他过来商量小皇子的洗三礼。   有小皇子的名义在,不愁皇帝不低头。   果然,等天擦黑时,皇帝便冷着脸出现了。虽然见了巫洛阳,就像是见了仇人,没有一句好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她不要生出多余的心思,小皇子的事也不用她操心。   话才说完,莺嫔那边又来了人,说是小皇子忽然哭闹不休,请皇帝过去看看。   皇帝自然是提脚就走了。   “娘娘……”明月有些担忧地看着巫洛阳。   却见巫洛阳笑了一声,“果然,莺嫔偏偏在昨天生产,并非巧合。”   明月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不希望皇帝在我这里过夜,所以想方设法把人叫走。今天如此,昨天难道会只是巧合吗?”巫洛阳说。毕竟是帝后大婚,前朝后宫都在关注,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太后第一个就不答应,所以莺嫔只能在昨夜生产了。   明月闻言有些心惊,结结巴巴地说,“那……娘娘还是别管小皇子的事了,免得出了什么问题,反倒不好脱身。”   连生产这种事都敢算计,万一回头她把小皇子弄病了,说是皇后娘娘害的,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放心。”巫洛阳嗤笑了一声,“没听陛下方才说的么,小皇子的事不用我操心。”   “啊……”明月这也才明白过来。娘娘本就不想管这些烂事,可她是皇后,不管,难免叫人看着不像样子,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但若是皇帝先发了话,往后自然就可以不去沾手,离得远远的了。   明月舒了一口气,“还是娘娘想得周全。”   “好了,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巫洛阳摆了摆手,“太后娘娘今日赏赐了那么多好东西,得想想回什么礼才好。”   “娘娘不如自己亲手做点东西。”明月说,“太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库房里最好的,都是她老人家赏的,总不能又送回去。只有自己做的东西,心意为重,便不必太在意价值了。”   “有理。”巫洛阳低头想了想,道,“反正宫中无事,可以慢慢做。”   说做就做,她当即去库房里选了料子,打算先做个香囊,这种小东西不费功夫,一两天就能做好。   ……   小皇子的洗三礼,皇帝直接让礼部操办,场面很是盛大。   朝中虽然也有人不赞同,但在这种事情上,大臣们往往很难拧得过皇帝。再说,皇帝发话,一年后要将小皇子立为太子,太后也没有反对,那他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现在的待遇虽然有些超格,却也不算过分。   因为请了朝臣观礼,后宫嫔妃们便没有出席,只有太后领着巫洛阳去露了个面,很快就回来了。   到了福寿宫,太后换了轻便的衣裳,转头见巫洛阳还是一身大礼服,便道,“这礼服沉重得很,皇后也换一件吧,咱们好坐下来说话,自在一些。”   “是。”女官们捧出太后的旧衣裳,给巫洛阳挑选。   她随便指了一件素的,太后在一旁摇头,“不好,你年轻,就该选颜色鲜亮些的衣服,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穿这样的吧。”   巫洛阳微窘,只好选了一件藕色的。   “好,这个颜色衬你。”太后点头。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在女官们的帮助下脱下礼服,正要更衣时,就听太后问,“现在满天下的人都在说,莺嫔所生的是皇帝的长子,将来会是太子,是下一任帝王,皇后可觉得委屈?”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巫洛阳不由一愣,没能立刻答话。   身边的女官们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明焕起身,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人,用一种叹息般的语气说,“花容月貌、青春正好,你可怨哀家点你入宫?”   巫洛阳总算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勉强笑了笑,“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我们女子自主。既然是盲婚哑嫁,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但凡身处高位的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等闲,不独宫中如此。”   “可是嫁了旁人,他会给你正妻的尊重,会让你生下继承家业的嫡子。”明焕说,“可咱们这位陛下,心里眼里只有他的莺儿,他不会让你生下他的孩子。没有孩子,在这深宫之中……难免凄凉。”   巫洛阳不由转头去看她,不知道这番劝诫,是否出自她的心里话。   即使能掌控一切的太后,也会觉得凄凉吗?   但她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儿子,那事情确实要简单得多。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当初能扶着燕辞上位,自然也能扶持她巫洛阳的孩子。如此一来,太后不必担忧皇帝事后清算,可以继续做她尊荣的太后,而巫洛阳在宫中也有了真正的依靠。   巫洛阳自觉已经猜到了太后的心思,她咬了咬唇,道,“我见宫中嫔妃众多,陛下并非全不理会,怎么就没有诞下一男半女?”   “宫中嫔妃,承宠的不少,但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道,皇帝给她们都赐了药。”明焕叹息了一声,“虽然哀家处置了此事,可她们似是伤了身子,始终没有喜信。”   不知为何,巫洛阳突然觉得,皇帝这般行径,或许也并不全是为了等莺嫔生下他的继承人。大约皇帝自己也知道,他的位置并不稳固。巫洛阳一个才进宫没几天的人都会想,太后可以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皇帝难道就不会想吗?   他也怕太后会行废立之事,所以才如此严防死守吧?   既然如此,巫洛阳反而觉得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了。   而太后在看过小皇子的洗三礼之后,便跟她提起这件事,想来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和打算。   虽然不知道为何,太后似乎颇为信任自己,但巫洛阳不愿辜负这份信任,而且,她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短暂思量之后,便试探着道,“儿臣有母后庇护,必不至于如此艰难。”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明焕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问道。   巫洛阳也看着镜子里的人,“儿臣该怎么做?求母后赐教。”   明焕的手忽然沿着她的右臂滑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巫洛阳的手腕处有一块火焰形状的烙印,因为是陈年的伤疤,所以那处的皮肤颇为敏感,被太后一碰,她只觉得那烙印似乎灼烧了起来,身体都跟着轻颤了一下。   这时,太后在她耳边问,“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巫洛阳闭了闭眼,“是。”   “好。”明焕松开手,道,“皇后出嫁之前,学过敦伦之事吗?”   巫洛阳的脸一下子烫红了,她别开眼,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声如蚊蚋地答道,“……看过画册。”   “什么样的画册?”明焕追问。   \"就、就是避火图。”巫洛阳十分羞耻地说,“绘出交叠之态的……那种。”   “唔……”身后的人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腕,往后拉了一下,“你来。”   巫洛阳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拉走,来到床边。明焕将她按着坐在床上,然后才从床头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本画册,抛了过来,“可是这个?”   “!”巫洛阳随手翻了两页,就如同被烫到一般丢开,“是。”   但此刻最令她惊讶的,不是这本册子,而是那打开的暗格里,像这样的册子,至少有十几本之多!   太后的寝殿之内,竟然藏了那么多的画册。而且还直接打开给自己看见了,巫洛阳只觉得像是撞破了什么隐秘,心跳得厉害。这、这种事不应该是秘而不宣的么?就连婚礼前一夜,母亲来自己的房里教导此事时,也是语焉不详,留下画册就走了。   在巫洛阳无地自容时,太后竟还在从容地翻看那些册子,良久,才终于从中选出了一本,递到她手中,“别的太丑了,你还是看这个吧,跟着学一学。”   “学……一学?”巫洛阳两只手捧着那本册子,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抓不住,又不敢丢。   这时,太后终于回头看她,“不必觉得羞耻,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血脉传承、家族延续,都要靠这个,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学通了它,你又如何能拿捏住对方的软肋?”   “软肋?”巫洛阳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鹦鹉,只知道傻乎乎地重复别人的词。   “是。”明焕面上露出几分轻蔑之色,“学会了这些,你会发现,男人,不过就是这样一种肤浅的生物。”   大抵因为世情如此,男人在女色上,少有不放纵的——至少皇帝绝对不是那种人,只需一些小小的手段,要让他就范并不难。   巫洛阳呆呆地望着明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后脸上有那么明显的情绪外露。不知为何,这反而让她的心跳变得更加剧烈了。不是进了宫,见了太后,她不会意识到,原来一个女人,还能这样活着。   这样的……坦然、放肆、无畏。   巫洛阳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的画册,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太后说得没错,这本册子比巫洛阳之前看过的,要好看太多了。倒不是内容,只是人物的画法不一样。   之前那本册子,上头的人看起来古里古怪,线条严重走形,也只能看出来是个人罢了。可是这一本,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描绘,线条丰润流畅,情态跃然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叫人看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向往。   巫洛阳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不仅脸颊是烫的,浑身似乎都跟着热了起来。好在一本册子很薄,煎熬了没多久,就看完了。   她合拢册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有些明白母后的意思了。”   若能在现实之中营造出这样的氛围,无论男女,又如何能轻易挣脱呢?皇帝是全天下最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若是被引动了心思,后面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明白了就好。”明焕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巫洛阳用眼角瞟了一眼还没有完全关上的暗格,试探着问,“这一本儿臣已经看完了,不知能否再借阅旁的?”   “你想看,拿去便是。不过据我看来,只有这一本最好。”明焕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况且,光是看也没有用,还需一试。”   巫洛阳眨了眨眼,刚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回到了脸上,“怎……怎么试?”   她脑海里一时冒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借种之类的,不免有些恶心抗拒。   胡思乱想之际,太后上前一步,微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来。   巫洛阳猛地睁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下一瞬,眼睛被一只手遮住,然后轻轻一推,将她推倒在了柔软的床铺里,深陷其中,挣脱不得。   ……   巫洛阳平复着错乱的呼吸和心跳,半晌,才悄悄睁开眼睛,去看身侧的人。   明焕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助她平息种种躁动,看起来依然是一派沉静的样子。她身上的衣物甚至都还是整齐的,对比自己,更让巫洛阳有种没脸见人的羞耻。   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手段么?果真厉害。   不过这样一来,巫洛阳心底难免生出一个强烈的疑惑。   她就这样看着对方,很快明焕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低头看了过来,问,“怎么了?”   “我……”巫洛阳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声音似乎也变得怪怪的,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明焕打量着她的脸色,“哦——你是想问,像我这样的手段,怎么没有用在先帝身上,生下自己的孩子?”   巫洛阳点点头,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又说,“儿臣只是好奇,若说错了话,母后别生气。”   “不生你的气。”明焕笑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是我没看上他,不想生。”   巫洛阳再次睁圆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今天震惊的次数,有点太多了。实在是太后这个人,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做梦都想不到她私底下竟会是这样的。   然而细细一想,巫洛阳又觉得,这话从太后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恰如其分。   她怎么忘了,这位十年来手握朝政大权的太后,可是比皇帝更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啊……所以不想生这种理由,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她转念想到自己,心里又忍不住想到,那么,母后愿意这样“教导”自己,是否自己还算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样想着,巫洛阳心底竟生出几分窃喜来。   被这样一个人另眼相待,实在是一件很能够满足虚荣心的事,何况在巫洛阳自己的深心里,对她不无崇拜敬慕,知道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如何能不心生喜悦?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啊……所以太后自己不想给先帝生孩子,却让她给皇帝生?   这巫洛阳就不是很高兴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太后的这个计划,想来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若是自己拒绝了,她会再找一个人吗?   巫洛阳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便只好先按捺住这一点不快。   这时,太后看了一眼铜壶滴漏的刻度,问她,“你是要睡一会儿,还是起来?”   巫洛阳这才猛然记起来,她只是到内室来换衣服的,外面还有好多宫人女官嬷嬷候着!也不知道耽误了那么久,她们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   这么一想,哪里还躺得住,连忙坐了起来,起得太急,身体还晃了一下。   明焕伸手扶了她一把。   巫洛阳其实已经坐稳了,但不知为何,还是放纵自己,顺着明焕的力道,倒进了她怀里。   脸颊贴上厚厚的布料,触感并不舒服,而且一片冰凉,也无法给人带来任何暖意和温存,让巫洛阳颇为失望。她只靠了一下,就坐直了,整理自己身上的衣物。   明焕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   “啊,差点忘了!”巫洛阳这时才终于看到那个被自己揣在身上的香囊,连忙取下来,递给明焕,“母后前日赏赐了那么多好东西,儿臣实在无以为报。这是儿臣亲手做的,母后拿着玩吧。”   明焕见她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面上犹带着未褪的红潮,便伸手将香囊接过来,笑着调侃道,“皇后知道赠人香囊是什么意思么?”   巫洛阳这才反应过来,从耳根到脸颊又开始烧了起来。   ——女子赠与旁人自己亲手所制的香囊,是定情之意。   自然,平素里,她们也会给家里人做这些东西,也可以送给兄弟姐妹、父母亲长,并不能一概而论。可是,谁叫她刚刚才受了太后的“教导”,效仿那画册中事?这时再赠贴身的表礼,意味就变了。   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母后不要拿我取笑。”   “好。”明焕应了一声,随手将香囊系在腰间,然后把自己换下来的那个递给了她,“这个你系着吧。”   这一举动大出巫洛阳意料,且她看那个香囊似乎有些旧了,却没有被换掉,对太后而言,应该也是颇有意义的东西,脸上便禁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伸手接过来系好。   下了床,穿好衣服,巫洛阳总算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沉稳。   太后打量了她一眼,却是撑不住笑了,“头发都乱了,去坐下,哀家替你梳一梳。”   巫洛阳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连忙在妆台前坐下来。   太后果真取了梳子,亲手替她整理头发。妆台上也有一面镜子,不如穿衣镜那么大,却更清晰。巫洛阳看着镜子里的倒影,想到这个人待自己的好处,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   接下来的时间,巫洛阳一直提着心,生怕有人察觉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幸而大约是太后积威甚重,倒没有人问起她们在房间里待了大半个时辰,都在做什么。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巫洛阳就管不着了。   直到回了两仪宫,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这里目前还不能完全说是她的地盘,但确实比外面更令人安心。   巫洛阳一回来就钻进内室,明月以为她是累了,再加上看到小皇子的洗三礼心情不好,便贴心地屏退了其他人,让她休息。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却是把脸埋在枕头里,正在回味之前的经历,想得浑身燥热。   太后说,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与巫洛阳自幼所受到的教导相悖,但她并不认为太后有错,毕竟她从前读圣贤书,上面也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只不过这种事终究隐秘,因此世人往往不会提起,久而久之,就成了耻于提起了。   但那些在外道貌岸然之人,难道床笫之间也是如此吗?   既然如此,那她也无需为自己当时的反应而感到羞耻。   她是……喜欢的。   但是,要让巫洛阳与皇帝一起做这事,她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排斥。   反正皇帝也不不愿意在两仪宫过夜,她想,就先这么拖着好了,若是太后问起,就说……就说自己学艺不精,请她老人家再指教一番?   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捂住脸,笑了出来,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右手,将手腕放在眼前,观察上面的烙印。   巫洛阳曾经问过父母,这是怎么来的,但他们总是语焉不详,说是她小时候贪玩,不小心烫到的,可是……什么东西能烫出这样的火焰印记呢?   不过此刻,巫洛阳的心思并不在印记上,她想的是,太后似乎很喜欢这个印记,她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对方一直在摩挲这个印记,后来甚至以唇亲吻。   这样想着,巫洛阳将手腕移近了一些,自己用唇碰了碰。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明明……那时不是这样的。   一个下午,巫洛阳辗转反侧,只觉得旁的事都没有心思了。   少年人头一回尝到这样的滋味,心心念念,没有一刻不想。到了夜里,万籁俱寂,她就更睡不着了,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自动重复那些凌乱的画面。   她也尝试过学着太后那样自己动手,却完全不是那样的感觉。   直到天快亮了,巫洛阳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结果感觉眼睛才闭上,就被明月叫醒了。   她连眼皮都睁不开,已然忘了今夕何夕,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含糊地说,“好明月,让我再睡一会儿。”   “各宫嫔妃还在外头等着给娘娘请安呢,不能再睡了。”明月拉走她的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劲,终于把人叫醒了。   巫洛阳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来,“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不早了,已经快辰时了。”明月说,“好在太后娘娘那里不必每日都去问安,见过她们,娘娘就能回来歇着了。”   “太后那里不用问安?”巫洛阳提高了声音。   明月有些莫名其妙,“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太后娘娘日理万机,又体恤嫔妃们,只叫每月初一十五过去坐坐,别的日子都不必请安。”   “我昏了头了。”巫洛阳拍了拍脸,又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苛刻她们,往后也叫她们初一十五再来吧。”   明月怀疑她是为了自己睡懒觉,但作为心腹丫头,她当然不会说出来,笑着应了,又说,“娘娘这般体恤,她们听了一定高兴。不如待会儿娘娘亲自吩咐,也叫她们念着您的好。”   “罢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巫洛阳摆手,“你去说一声就是了。弄得大张旗鼓,倒像是我在邀名似的。就说我年轻,也是学着太后娘娘处事。”   “好。”明月伺候着她梳洗更衣,这才去了前面。   整个请安的过程,巫洛阳一直在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几乎没怎么听清大家说了什么。幸好都是一些奉承的套话,也不用放在心上。   捱了一刻钟,巫洛阳就让她们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然后就开始琢磨着,要找个什么理由去福寿宫。   她问明月,明月忍笑道,“娘娘糊涂了,您是儿媳妇,伺候婆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要什么名义?太后娘娘又没说不许你去。”   “有道理。”巫洛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补了一点胭脂遮掩气色,这才领着人出门。   到了福寿宫,果然听说太后正在忙。巫洛阳本来要走,被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拦住了,一个在这里陪着她说话,另一个就飞奔进去禀报,不一时就有女官出来,说太后有请。   太后却不是在正殿,而是在旁边的偏厅。   巫洛阳一进去,就看到了桌上堆叠如山的奏折,脚步不由一顿。   “儿臣打扰母后了。”她上前给坐在软榻上翻阅奏折的明焕问了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自己没什么正事,所以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一件事,可太后却是有许多正事要忙的,哪里能像她那样?   只是道理虽然明白,心底却还是难掩失落。   “打扰倒是谈不上,只是我这里顾不上你。”太后看了她一眼,笑道,“叫你在一旁呆坐着等,难免枯燥,只怕扫兴。”   巫洛阳连忙道,“怎么会?我就在一旁等着好了。”   “那就坐着罢。”太后说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在哀家身边。”   巫洛阳走过去,挨着她坐了。这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太后衣服上熏香的味道,微微发苦,不是巫洛阳惯爱的甜香,但在这个时候,却让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宁了许多。   巫洛阳绣着这个味道,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了下来。   然后身体一歪,就靠在了明焕身上。   明焕侧头看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女官上前,以眼神询问,是否要把人扶到后面去休息,被她摇头制止了。明焕小心地扶着巫洛阳的头,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在自己的膝上,这样就不影响她做事了。   偏厅内又安静了下来。   这间屋子的视野很好,因为巫洛阳平常在批阅奏折的间隙,会抬头看一眼外面,让眼睛休息片刻,或者索性站起身,出去走走。   但今天,她批折子之外的时间,注意力都放在了巫洛阳身上。   也不知道昨夜做什么去了,瞧着似乎没怎么睡,这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女官前来请示什么时候用午膳的时候,巫洛阳才茫茫然睁开眼睛。她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动作自然地伸出手臂环抱住明焕的腰,脸颊在她的衣服上蹭了蹭。   直到察觉到那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又颇为熟悉的触感,她才猛地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她的动作一僵,接着跟烫到了似的缩回手,忙不迭地坐起来,脸又红了。   巫洛阳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她是想保留一个好形象的,但不知为何,每每总是在太后跟前失仪,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再一抬眼,发现偏厅里不止有她和太后,还有不少女官,巫洛阳更是羞愤欲死。   好在女官们都是专业的,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见她醒了,也就从容地开口询问,“娘娘,午膳摆在何处?”   “就在这里用吧。”明焕看了巫洛阳一眼,“皇后也留下。”   这确实是巫洛阳头一回陪太后用饭,闻言连忙站起身,对太后道,“那儿臣也跟着去瞧瞧。”   “你就坐着吧。”明焕扫了她一眼,笑道。   巫洛阳被她笑得有些莫名,有些不安地坐下来。   等女官走了,明焕才抬手在她的脸颊上点了一下,“这里,有痕迹。”   巫洛阳抬手一摸,脸上果然有些印痕在。她愣了一下,继而才反应过来,是她方才枕在太后身上入睡时,布料上的绣纹被印到了皮肤上。   这个样子,显然是不适合出去见人的。   好在年轻,痕迹消得很快。等饭菜摆好,女官们过来请人时,巫洛阳再摸时,脸上的印子已经没了。   巫洛阳摸摸脸颊,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知为何还有几分隐隐的失望。 第299章 深宫烙(3) ◇   ◎“我是太后的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作为手握重权的一国太后,即便明焕不刻意奢靡,日常的吃穿用度也不会太俭省。   一桌十二道菜,有凉有热、有荤有素,十分丰盛,而且不似巫洛阳那里,都是御膳房做完之后,用小火慢烹着送过来的温火膳,过于软烂,全都是小厨房现做出来的,火候恰恰好。   才一走近,嗅到那股饭菜的香气,巫洛阳就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感。   但她还是站在了太后身侧,拿起分菜的公筷。   明焕抬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又是做什么?”   巫洛阳低声说,“儿臣伺候母后用膳。”   儿媳妇伺候婆婆,是理所应当的事。巫洛阳在家时,祖母面前吃饭,她娘,她嫂子都是没有位置的。那会心疼人的,夹两筷子菜做个样子,也就让人坐下了。但巫家规矩严厉,只有等老太太吃完了,她们才能落座。   她从小看到大,对此不能说很认同,但是也习惯了。   太后头一回留饭,巫洛阳自然不能傻乎乎地坐上去,还是殷勤些好。   “省省你那点功夫,赶紧坐下吧。”太后闻言笑了起来,“哀家身边,难不成还缺了伺候的人?”   巫洛阳心想:这是孝道,与太后身边有多少人伺候没有关系。   譬如她娘,在祖母面前是站着伺候的儿媳,到了嫂子这边,又是能被伺候的婆婆。俗语说“多年媳妇熬成婆”,便是如此了。   巫洛阳不信有几个女人会真心喜欢这个规矩,尤其是自己需要伺候旁人的时候。但是,千百年来,人人都遵循着它,由不得人不心生敬畏。   不过,她自己对于伺候太后用饭这件事,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恨自己不能多为她做点事。   但不知为何,这些话她都没说出来,讷讷地放下了手中的公筷,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太后说,“宫里多的是要你操心的地方,不必把心思放在这种事上,安心吃你的饭。”   巫洛阳低头应道,“是。”   她本来略有些紧绷,谁知太后这里并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时不时地与她说上两句闲话,亦或是觉得哪一个菜不错,叫宫人们夹给她尝尝。如此家常的场景,是连家中也没有过的,巫洛阳短暂地恍惚过后,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已经意识到,太后不喜欢人太绷着。   不过,这顿饭终究没能安稳地吃完。   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说是三位相公联袂求见,有紧急事务要与太后商议。   “请他们到前殿等候。”太后吩咐着,放下手中的碗筷,从宫人捧着的托盘里取了茶盏漱口,再用面巾擦拭,最后又净了手,然后才将视线转向巫洛阳。   巫洛阳早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这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湖水。   明焕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轻斥道,“不要撒娇。”   ?巫洛阳一脸茫然。   明焕也没有解释,而是道,“不知要耽搁多久,你不必等我,接着吃罢。”   说完,见巫洛阳点了头,她才站起身,由女官披上斗篷,簇拥着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巫洛阳。   巫洛阳莫名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起,视线仍然紧跟着她。   太后见状笑了一下,“皇后用完了饭,便先回去吧。”   巫洛阳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太后看在眼里,又说,“以后下午再过来吧,哀家得闲些。”顿了顿,接着道,“正好,如今宫中既有了皇后,那些宫务便都可交与你了,哀家也能轻省几分。”   “儿臣愿为母后分忧。”巫洛阳连忙道,说完了,才有些迟疑地补充,“只是儿臣没学过这些……”   她在家里,多少学了一点管家理账的本事,但学士府才几个人,跟宫中是远远不能比的。巫洛阳倒不是畏难,只是怕事情办得不好,跌了太后的脸面。   “无妨,哀家自会教导你。”太后说。   巫洛阳听到“教导”二字,两颊迅速飞上了一抹艳丽的红,连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依恋地望着太后,轻声道,“谢母后。”   此刻,她心底那一点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连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企望,似乎都被对方一眼看破了:她巴巴地跑到福寿宫来,就是为了太后的“教导”。   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   储秀宫中,皇帝也正在陪莺嫔用饭。   按理说,嫔妃生产之后,月子里是不能见皇帝的,怕血煞冲撞了他。   然而燕辞一意孤行,宫中除了太后没人拦得住他,而太后除了压着莺嫔的位分,不许她行事过于张狂之外,从不过问她宫里的私事。所以燕辞要留下,整个储秀宫只有欢喜的,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   开头两日还似模似样地在床前设了屏风隔开,后来莺嫔照了镜子,见自己生产之后容颜并未减损,反倒因为面色苍白而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态,便默许燕辞突破这层屏障,到床头慰问她了。   此刻,燕辞就将莺嫔抱在怀中,一口一口给她喂饭。   普天之下,能如此坦然地享受至尊天子伺候的人,且能让他伺候得这般心甘情愿的,恐怕只有这一个了。   喝了半碗粥,莺嫔便抬起手掌挡住送过来的勺子,轻声道,“吃不下了。”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如莺声鹂语,短短四个字也说得含情脉脉,再加上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凝视着皇帝,看得他心里软成一片,随手将粥碗搁置,便把人抱入怀中,体贴温存。   正得趣间,忽听外头太监总管隔着窗叫了一声,“陛下!”   燕辞扫兴地皱了皱眉,还是扬声问道,“何事?”   “方才有一封紧急奏报送到,三位相公已经往福寿宫求见了。”太监总管说。   其实燕辞在储秀宫的时候,他也不想打扰,毕竟他们这样的人,都是要看主子脸色过活的,哪里敢扰了他的兴致?但是皇帝之前吩咐过,有这样的消息,一定要立刻上报,他才壮着胆子开口。   果然燕辞一听,也顾不上怀里千娇百媚的美人了,随口安抚了两句,就匆匆起身去了外间。   “奏折的内容,打听到了吗?”他问。   “打听到了。”太监总管连忙禀报道,“据说是东南路的总督上奏,言说自己去年有本地海商,从海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见的作物,据说产量十分惊人。东南总督不敢怠慢,便令当地百姓试种,今年大获丰收,果然产量十分惊人,亩产多者可达千斤!”   “亩产千斤,确有其事?”皇帝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   太监总管道,“想来东南总督不至于敢在这种事上说谎。”又说,“随奏折送来的,还有千斤良种,据说正是一亩所产。”   “好,好!”燕辞高兴得拍了一下巴掌。   但很快,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因为出了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喜事,三位相公的第一反应,不是报给他这个皇帝,而是去找太后!   明明所有人都说过,他大婚之后,太后便会还政。明明他这一阵子也竭力勤勉,就算奏折再枯燥也不敢懈怠,连莺嫔那里都去得少了。可当真有了大事,朝臣们却还是只报太后,视他这个皇帝如无物!   这和大婚之前有什么分别?不,甚至还不如大婚之前。   毕竟那时,名义上他还未长成,是太后垂帘听政。而现在,他已经大婚了,太后也承诺会还政,朝臣眼中却还是只有她。   所谓的亲政,就是个笑话!   燕辞也不能不承认,这十年来,在太后的治理之下,整个大齐蒸蒸日上,远比父祖在日更加强盛。   可是,他并不因此而高兴。   作为皇帝,他有一种几乎是天生的敏感:如果大齐的强盛与他这个皇帝毫无干系,那还不如不那么强盛。太后越是天下归心,就越是让坐在龙椅上的人辗转反侧、难以安心。   如今,这良种之事,若再以太后的名义推广,只怕她的威望就更重了。   若天下人只知太后,而不知皇帝,那这天下究竟是姓燕还是姓明?他这个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燕辞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   “娘娘!”明月快步走入殿内,满脸喜色地喊道,“方才太极宫来人,说陛下今晚到咱们这里来用膳!”   “什么?”正在绣花的巫洛阳手一抖,针扎进了肉里,但她顾不得疼痛,匆促地站起身,满脸震惊地看向明月。   明月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她觉得,刚才那一刻,自家主子脸上的惊多过于喜,就像是……并不希望皇帝过来。   巫洛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放松一些,重新坐下去,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皇帝眼中不是一向只有莺嫔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两仪宫?”   按照礼仪来说,皇帝大婚之后,应该在皇后这里住上三天。   然而新婚之夜直接从洞房被叫走之后,皇帝便一次都没有来过。现在三天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他却突然跑来,要说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有个皇后,觉得愧对于她,所以前来安抚,巫洛阳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一定有事!   而且能够让皇帝对自己低头的事,还一定是大事。   巫洛阳心底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她一个刚刚进宫的光杆皇后,若不是有太后照拂,只怕现在也还在艰难度日,能有什么地方是皇帝用得着的?   恐怕皇帝看重的不是她,而是宫外的巫家。   巫洛阳的父亲是大学士,这个职位权柄不重,却十分清贵,在士林之中的声誉也极佳。即便巫洛阳不懂政治,也知道皇帝唯一用得着的地方,就是他的名声了。   她这里心潮起伏,那边明月被她一问,脸上的笑意也淡了,“的确有些古怪。我听下头的人说,陛下日日都在储秀宫,即便莺嫔还在月子里,也与她同吃同坐,毫不避讳。”   巫洛阳闻言皱眉,“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奴婢冤枉!”明月叫道,“这可不是奴婢去打听的,是储秀宫自己传出来的。”   巫洛阳完全无法理解,“莺嫔这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明月说,“哎呀,娘娘,现在不是管她想做什么的时候,陛下晚上就要过来了!咱们要怎么应对?”   “能怎么应对?一切如常便是。”巫洛阳语气淡淡,“去打听打听,别处如何接待陛下,咱们照办——储秀宫不算。”   见她心有计较,明月也松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去。”   巫洛阳看着她出门,手里的活计也停了下来,在心里琢磨着,此事要不要告知太后。但是就这样跑过去,会不会太大惊小怪?还是先弄明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至少要确定他是真的想用巫家,再说其他。   想到这里,巫洛阳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心中还有另外一层忧虑:固然,皇帝想用巫家,会先对她施以恩宠,对外表态。但实际上,不管是皇帝还是巫家,他们想要做什么,她都是无法左右的。   至于巫家会不会答应皇帝的要求——笑话,要不他们送一个女儿入宫做什么?   皇后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是荣耀,更是权势!   万一……万一他们当真要对太后不利,自己能做什么?太后又会不会相信自己的清白?   她这个皇后,当初可是太后钦点的。她应该会明白巫家的打算,可能会产生的结果,还有自己的不得已吧?   在巫洛阳的焦虑之中,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直到掌灯时分,皇帝才匆匆赶到。   这时早已过了巫洛阳平时用膳的时间,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心里不知骂了皇帝多少遍,到了面前,却还是只能笑脸相迎,以礼相待。   也不知道狗皇帝是不是吃过了才来的,随便挑了两筷子菜之后,便停了手,要茶和面巾。   巫洛阳才垫了个底,便不得不跟着放下碗筷,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   果然不愧是皇帝,纵然有意施恩,也是屈尊纡贵、居高临下的。巫洛阳很不高兴地想,就连太后也没有对她摆过这样的谱呢!两相比较,当真是高下立见。   既然皇帝没有半点照顾她的心思,巫洛阳也不想表现得太恭顺。她让明月上了许多的水果点心,明面上说是奉给皇帝,但一上桌,她就自己埋头猛吃,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对方。   “咳咳……”酝酿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开口,“朕大婚之后,政务繁忙,冷落皇后了,这里给皇后赔个不是。”   巫洛阳咽下口中的糕点,垂着头干巴巴地应,“陛下正事要紧。”   皇帝也做出意气风发的样子,对她解释,“母后说过,待朕大婚,便要还政,因此朕才夙兴夜寐,不敢有片刻的懈怠,只盼能让母后满意,早日接过重担,让她老人家不必这般操劳。”   巫洛阳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若有所思地想,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虽然才进宫没几天,但对福寿宫已经颇为熟悉,也知道太后之所以忙碌,便是在处理政事。   大婚之后就让皇帝亲政的话,巫洛阳在家时也听父亲提起过。但看太后的样子,似乎并未打算放权。皇帝应该是急了,所以才想造势,逼迫太后还政?   而他选择的突破口就是自己——或者说自己背后的巫大学士。   巫洛阳的心凉了半截。   不用问她都知道,巫大学士肯定是支持皇帝亲政的。他是皇帝的岳父,皇帝掌权,他和巫家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当日送女儿入宫待选,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皇帝需要更多的支持,他们又焉能不给?   但巫洛阳自己,肯定是希望太后能长长久久地把持朝政的。   唯有这样,她在前朝后宫,才会是如今这个说一不二的太后。   巫洛阳会这样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需要太后的庇护,否则很有可能会在皇帝掌权之后成为莺嫔的踏脚石,更是因为她无法想象,那个强势又温和、在她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女人,若是一朝失势,只能看旁人的脸色度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是绝对、绝对不愿意看到那一天的。   心思烦乱地想着,她甚至连皇帝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反正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直到皇帝一句话惊醒了她,“天色不早,咱们早些安置吧。”   巫洛阳心脏猛地一坠,拉扯得她整个人都跟着心惊胆战起来。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皇帝的“以示恩宠”,必然会包括在她这里过夜,跟她行那夫妻敦伦之事。   被她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略长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也让巫洛阳彻底清醒过来。   虽然她是想过,自己生一个孩子,这样不论是太后还是她,都可以高枕无忧了。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巫洛阳却发现,这件事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光是想象一下皇帝触碰到自己的感觉,她就忍不住有些作呕。   “天才刚黑呢。”她竭力做出羞涩的样子,放轻声音说,“臣妾还有些活儿要忙,陛下若是倦了,就先安歇吧。”   “你有什么事情要忙?”皇帝不甚高兴地皱眉。   巫洛阳低下头道,“太后娘娘说,臣妾既然进了宫,就该将宫务管起来。只是臣妾从未学过这些,这几日都在看旧时的账册和记档,不敢稍有懈怠。”   皇帝一听,脸色更沉了,甚至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当初他不止一次地提过,说太后既然要忙政事,不如将宫务分出来,交给莺嫔掌管,如此也可轻松一些,结果都被驳回。如今皇后一进宫,太后倒肯放权了。   说起来……这个皇后也是她钦点的,一眼看去,那种端庄持重的样子,简直跟太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叫皇帝一见就觉得不喜。   想来太后应该是很喜欢的了。   他本来就是按捺着性子过来敷衍一下,并不想跟皇后多相处,所以才催促她安置。早些弄完了,他在找个由头回太极宫去,也不打眼,省得莺儿听了风声,又跟他闹起来。   如今听皇后说起这些,心头越加烦躁。   他不是没有别的女人,不愿意在皇后这里过夜,一方面是不喜欢她的外貌和性情,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娶她已经是对太后的妥协,若再亲近她,倒像是再通过她讨好太后似的。   那会让皇帝觉得很屈辱。   他是皇帝,应该是天下人争相讨好的对象,如今倒要像个玩意似的,去取悦一个女人?   此刻,面对巫洛阳回避的态度,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他正要说话,外间忽然传来太监总管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   巫洛阳不由得抬起头来。   此情此景,与花烛之夜何其相似?那夜,也是太监总管出现,说是莺嫔发动,便叫走了皇帝。   巫洛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亮色,心底却期盼着,最好又是莺嫔那边出了什么事,离不得皇帝,把人叫走了事。   不知是不是有神佛听到了她的心愿,叫她心想事成。太监总管说的,果然是莺嫔的消息,说是她觉得屋子里气闷得很,就开了窗户,谁知就着了凉,此刻已经发起烧来了。   巫洛阳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这莺嫔实在是个狠人。   对自己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也难怪能将皇帝拿捏得死死的了。   她偷眼看去,便见皇帝已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想必十分为难。他到巫洛阳这里来,是带着任务的,现在走了,就是半途而废。但莺嫔那里,又实在是放心不下,急着要去瞧瞧。   纠结半晌,终究咬着牙道,“着凉了便请太医。”   太监总管微微一惊,连忙道,“已经请过了。只是莺主子身上很不好,一直在叫陛下,储秀宫的人慌作一团,都没个主意,求陛下过去瞧瞧。”   巫洛阳见皇帝竟是要狠下心留在两仪宫的意思,也有些慌了,听到这里,连忙道,“既然病得这样重,陛下快去瞧瞧吧。其实于情于理,臣妾也该去瞧瞧的,只是从进宫之后,尚未见过莺嫔,倒不好贸然前去。不过如今她病了,又似乎不必太过拘泥于规矩……”   她说到最后,那意思仿佛皇帝不去,她也要去了。   皇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莺嫔必是知道他来了两仪宫,才会“病了”,若是让巫洛阳过去看她,还不知要怎样闹呢。   眼看大家都没了那方面的心思,皇帝便也顺水推舟地站起来,“那朕便去瞧瞧吧。皇后不是还有事情要忙么?就不必劳动了。等莺嫔好了,再让她来见你。”   巫洛阳暗暗舒了一口气,“是。”   ……   巫洛阳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去了福寿宫——要不是夜晚宫门落锁,她是恨不得昨晚就去的。   到的时候,太后甚至还没起身。守门的小太监瞧见她,吃了一惊。   不过她来的次数多了,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需要通禀,便直接被迎了进去,在待客用的小花厅里等候。又有人上了茶水点心,还对她说,“娘娘且稍待,消息已经说给太后跟前的姑姑们知道了。待太后娘娘一醒,就替您通报。”   巫洛阳到了这里,心下稍安,也不那么着急了,闻言点头应下,取了点心慢慢地吃。   结果一块点心还没吃完,就有人来说,太后召见。   巫洛阳慌忙咽下糕点,又用茶水漱了口,检视过身上没有仪容不整之处,才跟着宫人往后面走。   越走,她越觉得这道路十分熟悉,之后果然一路走到了太后的寝殿。   进门时,巫洛阳的心微微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期待。   一步跨入内室,先闻到的是熟悉的熏香味。这种微微发苦的味道,以前巫洛阳很不喜欢,如今竟渐渐习惯,甚至能品出几分好来了。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往里走。   寝殿里静悄悄的,伺候的宫人女官们竟都不在。   巫洛阳绕过屏风,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明焕。她的头发散着,身上只着了中衣,瞧着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威势,如此,反倒将她十分的容貌完全凸显了出来。   听见脚步声,那双狭长的凤眸抬眼瞥来,巫洛阳呼吸微微一滞,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   “来得这样早,可是出了什么事?”明焕问。   巫洛阳闻言,延迟了一整夜的委屈才尽数涌了上来,她几步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了,才拉着巫洛阳的手叫了一声“母后”。   “瞧你委屈的。”明焕摸了一下她的脸,“哀家听说,昨夜皇帝去了两仪宫,又被叫走,可是他给你委屈受了?”   听到她这样问,巫洛阳心头忽然一顿,而后才摇头道,“不是这个。”   “那是怎么回事?说吧,母后给你做主。”   巫洛阳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一些,便将昨晚的事细细道来。她没有加入自己的判断和猜测,只说了皇帝的言行。   但太后的想法显然与她一样,“昨日几位相公到福寿宫求见,想来陛下是知晓了缘由,坐不住了。想必是要寻机鼓动群臣,上书让哀家还政。”   巫洛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太后笑了一声,“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哀家心里有数。”   巫洛阳鼓起勇气说,“母后能不还政吗?”   明焕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她没有问巫洛阳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道,“皇后不希望哀家还政?”   “我……”巫洛阳面上发红,但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我是太后的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焕眸色微微一深,抓着巫洛阳的手跟着用力。   “好孩子。”她说,“你上来,咱们躺着说话。”   巫洛阳乖乖脱了外衣,在她身侧躺下,又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一向说话算话的太后食言了,并没有跟她躺在一起说话,而是如巫洛阳所期待的那样,再次细致入微地教导了她,让她沉醉在宁静的港湾之中,任由外界风暴肆虐。   巫洛阳这段时间老是往福寿宫跑,至少有一半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可是太后对她虽然亲切照顾,却始终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让她颇为失落。今日她只是想将皇帝的打算告知太后,并没有别的意思,反倒如愿以偿了。   等到结束时,巫洛阳餍足地躺在明焕怀中,昨夜消失的困倦忽然又冒了出来。   昏昏欲睡之中,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但太后还记得。   她揽着巫洛阳的肩,温声道,“皇帝那边,你只顺着他的意思便是,哀家自有计较。”   巫洛阳听到她的话,困意一下子又散了,睁开眼睛问,“不要紧么?”   “不要紧。”明焕说,“不叫他撞了南墙,他还以为自己经天纬地,只是被哀家这个恶人压着,不得施展呢。碰了壁,自然就晓得厉害了。”   巫洛阳仰起脸看着她,爱极了她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   忽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冒出来一个念头。   原本巫洛阳是不至于这么大胆的,但她之前言语之间提到自己知道昨晚皇帝想去两仪宫过夜的事,让巫洛阳很不高兴,好像皇帝碰不碰她,太后都不在意似的。   让她忍不住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于是她朝明焕身上贴近了一些,搂着她的胳膊蹭了蹭,拉长了声调叫她。   “又怎么了?”明焕问,声音里含着笑意,更加轻柔了。   巫洛阳心想,果然如此。那天太后说她“撒娇”,虽然巫洛阳至今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但她事后细想,觉得太后当时的态度颇值得玩味。现在尝试一番,果然撒娇对她是很有用的。   知道自己被纵容着,自然会忍不住更放肆一点。   她凑到明焕耳边,小声道,“母后,您疼我吧。我……我不想跟皇帝同房,更不愿把我的清白身子给他。”   明焕揽着她的手一紧,轻声问,“想给我?”   第一次,她没有在巫洛阳面前自称“哀家”。   巫洛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把人抱得更紧,在她颈边点头,“嗯……”   “好,母后疼你。”明焕叹息一声,用力抱紧了她。   巫洛阳轻轻颤抖了起来,闭着眼睛说,“还望……母后怜惜。”   这句话,是出嫁之前母亲教给她的,让她在新婚之夜说给她的夫君听。   今日,她终于说出来了。   ……   等巫洛阳再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床上的帐幔全都放了下来,使得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光线十分昏暗,不辨时间。她是掀开帐子,看到房间里的铜壶滴漏,才知晓时间。   居然一觉睡到了这时候,还不是在两仪宫,巫洛阳羞得脸都红了。   特别是在听到外间传来的声响,意识到太后可能就在那里批折子,身边还有许多女官往来之后,这种羞耻感便更加明显。   她们知道……她睡在太后的床上吗?   巫洛阳有些不敢见人,又在房间里捱了好一会儿,直到腹中饥饿,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很好,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这让巫洛阳坦然了一些,准备绕过这些忙碌中的人,到外面去找点吃的。   谁知一步迈出,就被太后叫住了。   “醒了?”她抬头看了巫洛阳一眼,又继续去看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地说,“饿了吧?小厨房里温着粥,叫人送来。”   “我到外面去吃吧。”巫洛阳连忙说。   明焕放下执笔的手,敲了敲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来。”   巫洛阳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整个过程中,房间里的其他人仿佛聋了一样,依然在忙自己手里的事。等她坐下来,外面就有人送上了温热的粥和搭配的小菜。   粥熬得太久,米粒已经全部化掉了,又香又醇,里面应该是加了海鲜,入口十分鲜甜。巫洛阳早膳就没吃,这时已经饿得很了,将一钵粥全部喝完,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太后明明没有看她,这时却适时地开口,“先吃这些吧。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免得到时候又吃不下。”   “好。”巫洛阳点头应了,就坐在一旁看明焕批奏折。   为了避嫌,奏折她是不会去看的,自然只能看批奏折的人。看着看着,巫洛阳忽然注意到,明焕身上的衣裳,似乎与之前穿的不太一样。细看的话,似乎还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绣纹,一样的剪裁,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她研究了半晌,才终于恍然大悟。   是料子不一样了。   以前的衣料挺括硬实,舒不舒服另说,但穿在明焕身上,天然就能撑起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她整个人都显得冷肃了许多。   现在的面料却是柔软贴身的,巫洛阳悄悄伸手摸了一把衣摆,手感也很不错,摸起来比以前那种布料舒服。   想到这里,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之前有好几次,她靠在太后身上,都感觉料子又冰又硬,让人很不舒服,有一回甚至还在脸上压出了痕迹。太后突然换了衣服料子,会是因为这个吗? 第300章 深宫烙(4) ◇   ◎“哀家怎么舍得?”◎   太后手握重权,下头进上的东西,自然都可着她的喜好来。   她从前常用那种厚重的织料,不仅是因为足够庄重,也是因为她喜欢。如今忽然改成了质地轻软的料子,巫洛阳实在不能不多想。   她用指尖捻了捻那片布料,嘴角不自觉地噙起笑,看向明焕的眼神也柔得像一片水波。   被她看了一会儿,明焕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对她道,“你的宫务也学得差不多了,明儿就叫下头的人都来拜见,可以开始历练起来了。”   巫洛阳身上的放松一下子都收了起来,有些紧张,“我可以吗?”   “放心,你只管照你自己想的来,万事还有哀家呢。”明焕说。   巫洛阳一想也是,太后只是让自己分担一些事务,又没说完全丢开手不管。纵然她不管——自己难道就不能去求她吗?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撒娇对明焕是真的有用,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再尝试几次,只恨没有机会。   如此想着,便含笑应了。   不过她还是打算趁着今日,把下头送上来的文书档案再理一遍,于是便站起身道,“那儿臣先去准备一番。”   “去吧。”明焕一点头,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哀家叫人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就在那里。”   好像完全忘记了巫洛阳身为皇后,有自己宫殿,处理事务的时候完全不用留在福寿宫这边。   巫洛阳自然不会反对。   她也不想回两仪宫。虽然那边更大,但对她来说,却不似福寿宫这样令人心安。况且留在这里,就可以跟太后一起用膳,忙里偷闲地说说话,亲近一番。相比起来,两仪宫就太远了。   太后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女官来请她去用晚膳,巫洛阳一抬头,才发现天都黑了,殿里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十几只儿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也难怪她没什么感觉。   她跟在女官身后,来到用膳的地方,明焕一见她,就笑道,“你这性子,跟哀家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忙起来连吃饭都能忘记。哀家看你身边也没人能劝得住,索性往后就在福寿宫处置宫务吧,哀家也好看着些。”   “儿臣还没担过什么担子,难免紧张。”巫洛阳说,“那就只能叨扰母后了。”   明焕点头,“往后熟惯了就好。”   吃完了饭,巫洛阳恋恋不舍地辞别。   虽然她是巴不得索性留在福寿宫住,还省得每天这样跑来跑去。但宫中耳目众多,身为皇后,每天到福寿宫来侍奉太后,是她的分内之事,至于太后愿意指点她宫务,叫她在这里处置各种事务,是对她的看重,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可夜夜留宿,似乎就有些出格了。   巫洛阳知道这件事有多么要命,再谨小慎微也是不为过的,所以更不敢放肆。   事实上,她觉得太后现在的态度就有些明目张胆。   “皇后留一下,哀家还有几句话嘱咐你。”明焕听她要走,便随意地道。   两人换了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太后还特意屏退了所有人。巫洛阳看着女官们往外走的身影,忍不住道,“母后偏爱儿臣,儿臣心里只有欢喜的。只是……您身边这些人,难保不会察觉什么端倪,儿臣有些担忧。”   这话说得十分含蓄。   事实上,在宫里,看似主子高高在上,但无论什么事,都少不了下头的人帮衬,自然身边的一应事务,也是不可能绝对瞒得住的。   最简单的一条,巫洛阳和明焕亲近时,难免在床上留下几分痕迹,她们又不可能自己去清洗,只能交给下头的人,宫人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再有,她在太后的床上小憩,这事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明焕闻言笑了起来,“这个是最不用担心的。”   她也看向门口的方向,“我是手握实权的太后,她们才会是能够触碰到权力、说话举足轻重、宫中人人讨好的存在。放心,谁都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破坏自己安身立命的根基。”   若是太监,还需要担心他会倒向皇帝,毕竟皇帝掌权,身边总需要太监做事。   太后却只用女官,也只有太后会用女官。   外人即便想要策反她们,又能给出什么样的许诺呢?顶天了也不过是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嫔妃之一,可是现在这位皇帝,眼里只看得见一个莺嫔,后宫嫔妃们各个都跟鹌鹑似的老实,无子、无宠,一样是靠着福寿宫照拂度日,哪里比得上太后跟前的女官们自在?   巫洛阳顺着她的话一想,也略略安心了,这才问道,“母后有什么事要吩咐儿臣?”   “皇帝那里,你顺着他的意就是。”明焕说。   “儿臣不想……”巫洛阳支支吾吾。   明焕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说的是他想借助巫大学士的人望,鼓动朝臣上书的事。至于侍寝,自然是不必的,你到时候推说身上不方便就是。”   巫洛阳看着她,鼓起勇气问,“母后也不希望我侍寝吗?”   “自然。”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早一些……哀家是不会点你做皇后的,索性选秀也不选,就叫皇帝守着莺嫔过,还省事些。”   巫洛阳没听懂什么叫“若是早一些”,但她确实好奇有一个问题很久了,“母后……当时为何选我?”   虽然送女入宫这种事,一般的清贵人家不屑为之,但总有人想要攀这条青云梯。在所有的秀女之中,巫洛阳无论样貌、性情、家世、才德都算不上是最出挑的。   听说皇帝看中的也不是巫洛阳,是太后钦点,定下了她。   明焕抓住巫洛阳的手握了握,才说,“当时只是觉得你端庄稳重,又耐得住性子,有几分像哀家年轻时,想来能应对宫中的复杂情况。现在想来,哀家年轻时吃了许多的苦,不该叫你再吃一遍的。”   巫洛阳听得脸颊、眼眶都热了起来,依恋地靠在太后身上,“儿臣不苦。若是不入宫,儿臣也不会有幸……受母后教导。”   “你是个好孩子。”明焕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哀家如今已经想通了,不会再为他燕家的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如何,一个你,总是能护得住的。”   “母后。”巫洛阳紧紧靠着她,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说,“儿臣不想走了。”   “再忍耐一段时日罢。”明焕柔声安抚她,“过一阵子,哀家便设法让你搬到福寿宫来住,届时便不必来回奔波了。”   “可以吗?”巫洛阳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   明焕笑了一声,“哀家说可以,自然可以。”   巫洛阳对她,自然是没有不信的。在她看来,世界上任何难题,到了太后手里,都是迎刃而解的。她心里满意了,又靠回去,突然说,“我还以为,母后想让我生一个孩子,以图将来……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是不是?”   她仰起脸,目光明亮地看着明焕,等她给予肯定的回答。   明焕笑着点头,手指摩挲着她秀美的脸颊,叹息般道,“哀家怎么舍得?”   “母后……”巫洛阳眼睫闪呀闪,终于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   巫洛阳本来还想问太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眼看夜色已深,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只好先回了两仪宫。   等她走了,明焕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才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   要说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应该是在帝后大婚的那一夜。那一夜,莺嫔喝下催产药提前发动,皇帝抛下新婚的妻子去储秀宫守着她,新娘巫洛阳独自在两仪宫过了一夜,而明焕,做了一个梦。   虽然是梦,却很逼真。在梦里,她将往后一辈子的人生都经历了一遍。   小皇帝大婚之后,她不但彻底归还政务,还明里暗里帮衬扶持,让他彻底坐稳了这帝王之位,也做出了几件大事。然而,待他羽翼丰满,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把她这个亲手将他养大,又扶持着他坐上皇位的养母给彻底踩下去。   后来,被幽-禁在福寿宫中的明焕才知道,原来从始至终,小皇帝都视自己为仇人。   当年,先帝宠爱宸妃,甚至纵容宸妃毒害其他嫔妃诞下的皇子,宫中一度腥风血雨、混乱非常。那时,身为皇后的明焕,处境也十分糟糕。毕竟在宸妃看来,她是阻碍自己真正成为先帝妻子的拦路石,在她的鼓动之下,先帝一度打算废后。   但是明焕抢在他前面动了手。   几个月后,帝王病重,龙驭宾天,临终之前,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留下遗旨,说自己生平挚爱,唯有宸妃,要带着她一起走,让她殉葬。   直到现在明焕回想起来宸妃听到这道旨意时的表情,也依然觉得很好笑。   她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要强一生、争斗一生,眼看就要成为最终赢家,母凭子贵,成为风光荣耀的太后,却会被这样一道旨意拦住,死在圆梦的前一刻。   总之,先帝和宸妃都死了,他们的儿子燕辞继承了皇位。但那时小皇帝才六七岁,自然是不可能视事的,于是群臣上书,奏请太后明焕垂帘听政。   虽然先帝和宸妃都是不着调的,但是明焕倒也没什么报复的心思。这大齐的江山,她治理得有模有样,至于小皇帝燕辞,她自问也尽职尽责,努力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能合格过了头,以至于他虽然没有多少治理天下的才能,却学会了不少阴谋诡计、鬼蜮伎俩。   等他手握大权,决定要赐死明焕这位曾经的摄政太后时,燕辞才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小皇帝并不知道先帝的死是明焕的手笔,倒是一心以为宸妃是被明焕逼死的,所以这些年来,他自觉一直在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一天手握大权,能够为母复仇。   真是……可歌可泣。   所以巫洛阳从梦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奏折给自己送过来。   还什么政?有本事,燕辞就自己动手,从她手里将这些权力夺回去,否则,就等到她死的那一天吧。   第二件事,便是皇后。   小皇帝对明焕没有几分恩义,对这个被迫娶的皇后,就更是无情了。他不但废了巫洛阳,立莺嫔为后,还把人送到了福寿宫,说既然是太后钦点的皇后,那就留在福寿宫伺候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明焕和巫洛阳在绝境之中相互扶持,反而感情日深。   如今,她自然也不能丢下巫洛阳不管。   但凡这个梦早做一天,婚礼还没有举办,她都可以想办法,可惜……巫洛阳进了宫,要送走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明焕本来是想给她选择的。   巫洛阳还那么年轻,等自己处理掉小皇帝,也就是三五年后,她依旧是正当龄的年纪,换个身份出宫,就可以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偏偏那个人没有自觉,总想往她身边凑。   明焕不是圣人,事实上,她本来就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做了那个梦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那个梦虽然荒诞离奇,可是里面每个人的行为都有自己的逻辑,也解释了明焕多年来的疑惑:她明明已经很尽力地把小皇帝往明君的方向培养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长歪,并且越来越像他那个死鬼父亲。   却原来,他就是在故意效仿先帝,效仿他心慕之中最厉害、最强大,能够庇护母妃和他的父皇。   明焕只觉得像看了个笑话。   这个真实的梦,假如确实就是之后会有的发展,那就说明她选错了。   她克制着自己的权欲,为了整个大齐的安宁,为了燕氏皇族的承续,培养小皇帝,在他大婚后还政,又暗中扶持他坐稳皇位,都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何不如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抓紧手中现有的东西?确认自己能护得住巫洛阳,而巫洛阳也不想走,明焕便不打算放她走了。   何况,她还从梦里知道了另一个秘密。   小皇帝都还安稳地在宫中待着,巫洛阳凭什么要走?   巫洛阳竟然会以为太后会想要一个她和皇帝生的孩子。   不过,明焕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当时是故意顺着她的话说,误导了她,然后……抓住了她。   事已至此,明焕已经没什么耐心继续跟小皇帝周旋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免得巫洛阳总是战战兢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担心。   ……   燕辞又来了。   但这一次,巫洛阳没有多少慌张的意思。   她陪着小皇帝说了一箩筐的废话,然后以身体不便为由,拒绝了他。   但这一回,小皇帝是有备而来,莺嫔已经被他安抚好了,老老实实待在储秀宫没有作妖,他自然也不急着离开。皇后有些抗拒他,他看出来了,也不以为意,毕竟他也不想碰这个太后为他选择的妻子。   最终,两人在房间里下了一夜的棋。   但不管怎么说,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就是皇帝终于在两仪宫过了夜。   皇帝一直在跟太后别苗头,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人去劝阻、说和。   有人隔岸观火,有人煽风点火,眼看着这对并非亲生的母子更加离心——朝堂,说到底是权力的博弈,太后手握重权、说一不二,变相地分薄了大臣们手中的权力。这对大齐的百姓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对那些野心勃勃的朝臣来说,就是噩梦了。   如果明焕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那么他们或许会心甘情愿地在她的领导下,开创一个盛世,谱写一段君臣佳话。   然而她偏偏是个女人,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就有人想将她从帘子后面赶回后宫之中。   所以皇帝为了大婚亲政,捏着鼻子娶了太后选的皇后,却不去她那里过夜,虽然是很幼稚的行径,但同样也不失为一种表态,让朝堂上的众人意识到:他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已经快要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了。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在这个时候,皇帝留在皇后宫中过夜,就很耐人寻味了。   是他跟太后之间的关系和缓了吗?很快大家就明白了,并不是。因为在这之后,皇帝一连给了皇后的母家许多的赏赐,给他们做足了面子的同时,也将整个巫家推到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巫大学士和他背后的士林,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们看起来像是太后那边的人,否则巫氏女也当不上皇后。可是,这种立场会是永恒不变的吗?   至少巫家人的反应,看起来并不像是。   他们一边制造舆论,把皇帝大婚之后就将亲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边暗中串联,拉拢了不少大臣,预备一起上书,逼迫太后还政。   是的,逼迫。   权力如此迷人,古往今来,有几个掌权者能够克制住自己放手呢?大多数都是在形势所迫之下,不得不放弃手中的权势。   垂帘听政的太后之中,想要千秋万代的也不在少数。明焕虽然之前说过会还政,但皇帝大婚都这么久了,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叫人不得不怀疑她的诚意了。   皇帝显然不打算再等。   那么,朝臣也就该站队了。   当然了,虽然目的是逼迫太后还政,但毕竟明焕十年来励精图治,不但没有任何错误,反而将整个大齐治理得井井有条,无论大家立场如何,也不是说赶走就能把她赶走的。   总要皇帝手里也有一些政绩和人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才好名正言顺地提这件事。   所以虽然底下暗流涌动,面上却还是只能按部就班。   他们提的第一个要求,是针对东南总督送来的良种。这东西产量惊人,若是能够在整个大齐推广开来,又能养活许多人口。而人口,永远都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这么大的功劳,又是躺在那里等人去拿的,皇帝自然不能错过。   在众人的计划之中,这个提议肯定会遭受激烈的反对,他们为此还准备了备用的方案一二三四。   谁知在朝上一提,太后竟然一口就答允了,惊得提议的人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面上的表情,僵了半晌,才艰难地将震惊扭转成欢喜,搜肠刮肚地找话来称赞太后的大度。   难道太后确实打算还政?否则怎么会把这么好的差事漏出来?   不论如何,保皇党都已经摩拳擦掌,发誓一定要将这差事办好,为皇帝打一个漂亮的开场。   燕辞更是春风得意,又往巫洛阳这里坐了两次,连跟她说话也和颜悦色了。至于巫家那边,自然也有更多的封赏。   ……   巫洛阳长在深闺,家中从来没有教导过这些,对朝政不算敏锐。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又很好理解,所以她很快也得了消息。   她相信明焕自有打算,所以也忍住了没有问,只是面上还是时不时流露出几分担忧。   这与明焕的能力如何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巫洛阳关心则乱,难免胡思乱想。   她这副模样,不光是明焕注意到了,就是福寿宫中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明月什么都不知道,更是急得不得了。   再这样下去,就连福寿宫的人心也要跟着浮动了。所以这天,当巫洛阳又一次露出欲言又止的愁色时,明焕便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手支在几案上,漫不经心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对你,哀家没什么不可说的。”   巫洛阳张了张唇瓣,突然有些不知道问什么,想了想才说,“还政之事,母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哀家当然不打算还政。”明焕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你也不希望哀家还政吧?”   巫洛阳小幅度地点头。   她很清楚,明焕和她现在的一切,都靠这份权力来维持,一旦失去,局面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虽然这样说来,她们这对婆媳仿佛是燕氏皇族的罪人,要坏了这大齐的江山,可是——   燕氏皇族又给过她们什么呢?   凭什么要她们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维护皇朝的安稳?   巫洛阳宁愿自私一些,先顾着自己,然后才是“达则兼济天下”。   听到明焕这样说,她总算放下心来,又问,“那母后又为何要将良种的差事交给陛下呢?”   “你会这样问,是因为你不了解陛下。”明焕笑得很放松,“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件德政,做得好了,便是千秋万代的功绩,可是……也要看是什么人去推行。”   “母后的意思是,下头可能会出问题?”巫洛阳皱眉。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明焕语气笃定,“你知道一道政令,从宫中发出去,要转多少道手吗?这中间,管得着的、管不着的,都会想凑过来捞一笔,有人想要功劳,有人想捞钱。要压制住这些人,实实在在地把事情办好、办成,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哪里没有想捞一笔的人呢?端看捞多捞少,有没有分寸了。有人拿了好处,事情就办得漂亮,甚至还能让周围的人都沾光,有人眼睛里只有好处,根本不管结果会如何。   小皇帝一直在学习为君之道,看起来是有个模样了,可是下面的这些事,他还从未遇到过呢。   真以为自己是天子,就能一呼百应么?   实则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一面旗帜。他们聚在这旗帜之下,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现在事情办成,自然就到了他们捞好处的时候了。   燕辞能压得住这些人吗?   要知道,在明焕的那个梦里,他一开始可是吃了不少亏的。但那时,有明焕替他兜底,他有犯错的机会和资本,几次之后,也就学乖了。现在,明焕彻底撒了手,倒要看看他会折腾出什么结果来。   巫洛阳对于朝堂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刻,但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明焕的打算。   朝臣们喊着还政,就是因为皇帝长大了,可以亲自处理政事了。但假如他一上手,就犯下大错,威望扫地呢?到时候,还有几个人愿意支持他?这些人又能折腾出什么水花?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天,所有人会意识到,小皇帝靠不住,只有明焕才能挽救局势。   到时候,就是他们求着明焕管事了。   如此想着,她放下心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儿臣并非不信母后,只是难免……关心则乱。”   “哀家知道。”明焕点点头,忽然问,“皇后想不想学着处理政事?”   “我?”巫洛阳很吃惊。   “除了你还有谁?”明焕理所当然地说,“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这些事交给旁人我都不放心,若你能为我分担一些,我也就轻松了。再说,你是皇后,将来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做摄政太后,早些学起来,到时候才不会耽误事。”   这句话里,似乎就已经隐含了她对小皇帝燕辞的处置。   ——只有皇帝死了,皇后才会晋升为太后。只有皇子年幼,太后才需要垂帘听政。   巫洛阳听得心惊肉跳,有些忐忑地道,“儿臣怕做不好。”   “怕什么?”明焕不以为然,“你又不笨,哀家手把手地教,难道还教不会?莫说是一个摄政太后,就是你想当女皇也没问题。”   巫洛阳已经开始出汗了,“母后不要说笑了。”   “不是说笑。”明焕探手握住巫洛阳的手腕,指尖在她的火焰烙印上轻轻一扫,“你手腕上这个印记是从何而来,皇后可知道?”   巫洛阳摇头,“不知道。问爹娘,他们也是含糊其辞,都说是我小时候贪玩被烫到的,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情形。”   “或许……”明焕盯着她的眼睛,“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呢?”   巫洛阳瞳孔微微一缩,心脏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有些慌张地问,“……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并非没有猜到,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才希望对方再确认一遍。   明焕果然说了,“我是说,你也许并不是巫大学士夫妇亲生的孩子,甚至他们也并不清楚你的来历。”   “这怎么可能……”巫洛阳靠在椅背上,低声喃喃。   “为什么不可能?”明焕说,“若果真如此,我不信这么多年,他们没有表现出一点异样,更不信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巫洛阳顿时哑然。   的确,父母待她,似乎总比待其他孩子更……客气。明面上,大家的待遇都是一般无二,衣食住行,并无分别。可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会靠在父母亲怀中撒娇卖乖,她却不能。   小时候,巫洛阳会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性情比较羞涩,总是在心里羡慕,却不敢上前。现在她却能够明白,那其实是因为她看到了父母的脸色,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那样。   但要说父母忽视她,冷落她,不喜欢她,似乎也不是。因为她学东西学得好,总能得到毫不吝惜的称赞,偶尔犯了小错,父母也更宽容。从小她就没受过什么罚,因此还曾引来兄弟姐妹们的不喜。   被明焕点醒,巫洛阳细细想来,觉得自己在巫家确实更像是……一位寄居的客人。而且还是有点身份的客人,所以没有被怠慢过。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惶恐起来。   一个人,就是由她的记忆和过去组成的,如果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不是真相,那她这个人存在的根基,似乎都要跟着坍塌了。   巫洛阳抓紧明焕的手,急切地问,“我是谁?”   明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道,“跟我来,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会告诉你一切。”   巫洛阳有些忐忑地跟在她身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福寿宫一处很偏僻的地方,停在一个房间门外。   “她就在里面。”明焕说,“并非不想早些告诉你,只是我也才刚找到人,确认了一切。”   顿了顿,她又问,“要我陪你进去吗?”   巫洛阳立刻点头,并且攥紧了她的手。明焕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万事都有哀家在呢。”   “好。”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推门而入。   但即便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在听到真相时,她还是忍不住失态了。这个真相实在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明焕找来的这个人,是当初宸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宸妃给先帝殉葬之后,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各自零落,找这个人,可是废了不少的劲。   据她说,当初宸妃生下来的,其实是一个女儿。   当时,她已经弄死了好几个皇子,一心想要生一个自己和皇帝的儿子,继承大统。而且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宸妃不知为何就笃定自己一定能生个儿子,于是找了许多人造势,把这个孩子吹成紫微星下凡,是天命之子。   然后她生了个女儿。   宸妃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何况一直被她鼓动着,真以为她怀的是儿子的皇帝,正满心期待地等在产房之外,要第一眼看到他们的孩子。   于是宸妃铤而走险,假作难产,拖了一整夜,悄悄从宫外抱来一个男婴,换走了这个女孩。临走之前,她在女孩的腕间烙下了那个火焰印记,以便将来能够凭印记相认。然后,她将这个女孩托付到了值得信任的人家。   宸妃想得很好,虽然她换了孩子,但那都是为了大局。将来,只要让换来的男孩娶了她的女儿,诞下孩子,那就依然是燕氏皇族的血脉,不算是她欺骗皇帝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宸妃没当成太后,就随先帝去了,这个秘密,自然也就被彻底掩埋。   若不是明焕在那个梦里,从小皇帝口中得知此事,她也不会知道。   而这个秘密,也是小皇帝对巫洛阳百般刁难,一定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根本原因。至于莺嫔——那时候是皇后了——的嫉妒,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用以敷衍世人的理由。   说起来,小皇帝亲口说出自己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时,那个表情也很有趣啊……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从哪里得来,但事关他自己的身份,一定是经过反复验证的,不会有假。   在梦里,明焕和巫洛阳一同饮下了毒酒。   但现在,她可以拨乱反正。   直到从那个房间走出来,巫洛阳都还是一副愣怔的表情,没能从这个过于震撼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   她才是真公主,燕辞是假皇子。   这可真是……难怪母后说她想当女皇也可以,至少她比燕辞更名正言顺。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偏僻的院落。巫洛阳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这就是巫家把我养大,尽心抚养,又送我入宫的原因吗?”   这条路,原本就是她的生母为她安排的人生。   “或许。”明焕点头。   巫洛阳有些不解,“可是,宸妃已经死了,他们怎么知道这条路还走得通?”   “试试又没关系。”明焕嗤笑道,“失败了,他们没有任何损失,顶多是知道能庇护你的人已经不在了,那往后也知道该怎么对你。成功了,整个巫家都能跟着起势。”   “那母后点我做皇后,算是误打误撞了?”巫洛阳笑道。   明焕微微叹息,“是啊。”   在那个梦里,因此害了巫洛阳的性命。幸好,现在她在自己身边。 第301章 深宫烙(完) ◇   ◎冷冰冰的匕首抵在她颈间。◎   选秀是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当初明焕点巫洛阳做皇后,就是赐了她一枝开得极为浓烈的桃花,取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的意思。   那个时候,她们都不会想到,两人后来会有这样深的纠葛。   如今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却正好适合新的良种育苗栽种——东南总督快马加鞭地将良种送来,正是为了赶上这一季的种植,好让朝廷能够尽快地确认良种的一应情况,将之推广。   然而他这一番苦心,却终究要被辜负了。   以东南总督的想法,这东西虽然是良种,但终究是海外舶来,许多情况还不尽知,最好是先试种个几年,待都摸索清楚了,晓得什么样的土地适合种植,什么样的气候更能增产,种植的时候又要如何侍弄,才好将之推广出去。   但皇帝从太后那里虎口夺食,抢到了这份大功劳,自然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他等不了,他手底下的人也等不了。   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将种子推广出去,并见到成效。毕竟迟则生变、夜长梦多,谁都拖不起。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下,都轰轰烈烈的忙了起来。   作为风暴的中心,皇宫内却是一片安稳。   莺嫔终于出了院子,巫洛阳身为皇后,也终于见到了这个大名如雷贯耳、被燕辞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平心而论,莺嫔长得很好看,只是过于秀气纤细,一副弱柳扶风、随时都能病倒的样子。   只看外表,真想不到她会是对自己那么狠心的人。   说起话来更是温柔婉转,仿佛莺声鹂语,巫洛阳早就不是一片白纸,自然知道,这样的声音,在床笫间只怕别有趣味,于是立刻就猜到为什么她的封号是“莺”了。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一般而言,嫔妃的封号,往往都是取一些美好的字,贵淑贤德、柔嘉婉静之类,以此彰显她们的美德——虽说选秀的时候,肯定也会考虑样貌身段之类的条件,但这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所以,莺嫔这个称号,说白了,对她没有半分尊重,往重了说,简直是把人当成了用来取乐的玩物。   巫洛阳本以为,莺嫔的手段一定十分厉害,才将小皇帝拿捏得死死的,对她一往情深。但见了真人,反而觉得是自己高估了她,却低估了燕辞。   也是,身为皇帝,燕辞本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即使上面有明焕这个太后压着,也不怎么在这件事上管他。   再高深的手段,想要掌控一个喜怒不定的君王,也并不容易,除非……他自己愿意。   她对明焕说了自己的感想,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爱怜地说,“那就是个傻子,所以哀家从不与她计较,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唉。”巫洛阳不无失望,“虽然陛下待我不好,但我本以为,他待莺嫔该是不一样的。”   “皇家哪有那么多真心?”明焕嗤笑了一声,“所以才说莺嫔是个傻子,看不透。皇帝给她再多的宠爱、再多的特殊,也不过是让她成为一个竖在后宫里的靶子,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她再怎么闹,却也没耽误了皇帝宠幸六宫。”   就说小皇帝去巫洛阳的两仪宫过夜这件事,莺嫔闹得还不够厉害吗?但终究还是只能退步。   她看似占据上风,可实际上不但没有任何好处,还白白病了一场。旁人出了月子都是养得丰润,只有她消瘦憔悴,一阵风就能吹跑。   这是小皇帝自己不想跟皇后亲近,巫洛阳也很排斥这件事,所以他们只下了一夜的棋。但燕辞在别的嫔妃宫中,可不会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莺嫔又能如何呢?   “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巫洛阳最后说。   明焕笑着点头,“是。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皇帝还未必会这样宠爱。而对她来说,以宫女的微贱出身走到今日,难道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皇帝的心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巫洛阳看着明焕,握紧了她的手,庆幸地想,幸好她遇到的是太后。   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深不可测的人,在她面前,却从不掩饰自己,更不会像小皇帝那样,划出一片自以为安全的范围,把“心爱的人”圈在里面,叫她不受外界的风雨,便觉得是真爱了。   太后……应该会主动把她推到风雨中去,然后,在她头顶打一把伞。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什么呢?”明焕问。   巫洛阳连忙摇头,翻开面前的奏折。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看到奏折中所写的内容,她的眉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明焕见状,凑过来看了一眼,摇头点评,“不出所料。”   却原来,为了能够尽快见到成效,皇帝要求下面的人尽快在京畿一带推广新品良种。上头有令,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耽误,何况皇帝为了增加地方官的积极性,还表示会将这一项工作的政绩纳入官员的考核之中,并且占据极大的比重。   如此一来,自然无人胆敢怠慢。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甚至为了做出亮眼的政绩好升官发财,他们才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竟然要求百姓将所有的地都用来种植新品良种。   若只是这样,那还不算太离谱。毕竟新品良种亩产千斤,若能种出来,总归是不会亏的。   但他们还要求百姓将已经种上了小麦和其他作物的田也都铲了,改成种植良种。   百姓们当然不愿意。虽然官府说新种子很好,可他们种了一辈子的东西,才是自己最熟悉的。若只是把自家的空地用来种良种,他们也不会违背官府的要求,但要铲了自己的心血,他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为此,百姓和官府的衙役之间爆发了十分剧烈的冲突。   这样的冲突,当然不是偶然的一起两起,而是到处都是。更严峻的是,这些奏折被送上来之后,全都被压了下去,没有在朝中传出半点风声来。要不是明焕对朝堂的掌控还在,也看不到它。   巫洛阳有些不忍,“这样的局势,母后早就料到了吧?为何还要让皇帝乱来?”   明焕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并非哀家的本意,但是洛阳,你要知道,政治斗争一向如此,消耗的往往都是百姓。我之所以放任他,正是为了尽快解决此事,将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波及更多的人。”   东南总督去年试种新种,就算种个一百亩,也不过是十万斤,听起来很多,可是也不过勉强足够京畿一带的百姓改种,更多的地方,是有心无力的。   而京畿一带的百姓,因为地处天子脚下,境况总是比别处更好一些的,家中多少都有余粮,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勉强支持一阵子,不至于真的饿死人。   而且这十年来,明焕励精图治,内无灾害,外无战事,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官府的粮仓里储存了大量的粮食。等她出面收拾残局时,可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否则,拖延到明年、后年,不过是让小皇帝空耗国库,局势只会变得更坏。   说来残酷,可是成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能狠得下心牺牲。若是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解释完了,明焕微微闭上眼睛,叹息道,“虽然很有可能会令你失望,但是洛阳,哀家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也做不成好人。”   一双手搭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替她揉捏了几下,又将她的头抱进了怀里。   巫洛阳有些歉疚地说,“是我让您为难了。”   顿了顿,又说,“您别生气,我不懂的地方,您可以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   太后病了。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前朝后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十年实在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人的想法。在所有人眼中,明焕似乎永远都会屹立在朝堂上,任何事都无法击倒她,只会将她磨砺得更可怕。   所以即便有人出于私心鼓动皇帝夺权,却也不敢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而是打算徐徐图之。   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观望之中,想等一个结果,再决定站在哪边。   自然,也有太后的铁杆,看到了她治下的安宁与富足,不希望她失去权力,更不想看到整个大齐因为权力交替而陷入动荡时期。   但不管立场如何,所有人都默认,皇帝要夺权,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明焕是不会那么轻易倒台的。   结果现在,她病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个消息更像是一种信号——她在示弱。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事实又是如此明白。毕竟如果她有心,那么即便病了,也能瞒住消息,哪里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   在短暂的恍惚和不敢置信之后,各人因为立场不同,反应也不同。   太后党忧心忡忡,中立派谨慎观望。   皇帝和保皇党却是狂喜不已,不管真病假病,不管这病够不够严重,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可以从她手中抠出更多的权力。   在他们的推动下,朝中选派了数位重臣,跟皇帝一起前往探视太后。   一行人抵达福寿宫时,太后正靠在软榻上,由皇后伺候着,喝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屋子里弥漫着药材的苦味,宫人女官们全都满脸忧虑,进出时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让整个福寿宫都显出了几分沉郁冷清。   众人观察着这一切,时不时交换一个视线。   走近之后,他们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明焕雪白的脸色、消瘦的面颊。太过明显的病容压住了她通身的气派,让人恍然惊觉,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至少此刻,小皇帝心中一派志得意满。   他坚信是因为自己在朝中一切顺利,太后察觉到大势已去,才会刻意示弱。   小皇帝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就让她安安生生地在福寿宫里养病吧,等自己料理完了其他的事,腾出手来,再处置她。   怀着这样的心态,他连跟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少了平日里的恭敬。   太后像是没听出来,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说起了正事。朝中许多事务都是她在处理,要一一交代好,也是很费神的一件事。等说完了话,她便疲惫地闭上眼睛。   巫洛阳适时上前,说太医嘱咐了,现在只能静养,今日已经耗费了许多的精神,该歇歇了。   话是对太后说的,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等他们起身告辞,太后又像是才想到似的,开口道,“有一件事,要问一问皇帝的意思。”   “母后请说。”   “哀家病后,精力十分不济,身边得有个人服侍才好。”明焕闭着眼睛说。   燕辞下意识地以为,太后是让自己侍疾,于是连忙推辞道,“母后病重,朕亦忧心如焚。只是国务繁忙,恐怕难以兼顾。”   明焕点头,“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能耽误了你。”   燕辞更加警惕,又说,“莺嫔身子弱,又要带孩子,只怕照顾不好母后。”   明焕微微皱眉,抬眼看了过来,“那依皇帝的意思,谁合适?”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巫洛阳身上,毫不犹豫地道,“皇后母仪天下,为世人表率,自当代朕尽孝,照料母后。”   太后蹙了蹙眉,似是不满,但看了巫洛阳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罢,那便如此安排。”   ……   第一次在与太后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小皇帝得意极了。即使后来听说,皇后直接收拾东西,搬进了福寿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太后想要护着皇后。   ——她病了,对皇宫的掌控自然大不如前。没有了太后的照拂,皇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   燕辞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小动作。   等太后连自己也护不住的时候,又能把皇后藏到哪里去呢?   到时候,一并清算便是。   殊不知,福寿宫中的太后和皇后,日子过得有多么惬意。   铁血的手腕,也需要无数的精力去维持。自从垂帘听政之后,明焕就没有休息过一天。她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只不过,就像外人想的那样,再怎么难受,也绝不能表现出来。除非起不来床,否则便不能有半分示弱,让人以为有机可乘。   她之前愿意还政,也有几分这方面的考虑。   太后当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耗费的精力,是皇帝的几倍。纵然是她,有时也会觉得疲惫。   如今明焕已经改变了主意,所以就更要趁现在这个机会,休息一番了。   至于巫洛阳,就更不用说了。她平常是没太多正事的,只不过明焕一直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就少了。她一整天待在福寿宫,大部分时候也是在一旁看着明焕忙碌。   但现在,明焕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她的了。   她们可以弹琴种花、吟诗作画、描眉敷粉、闺房之乐。   福寿宫的大门一关,所有纷扰都打扰不到这里。   即使明焕偶尔还要分神关注外头的事,时不时拿着奏折,给巫洛阳讲解一些朝堂上的套路,但总归是清闲了不少。   当然更重要的是,巫洛阳终于可以名正延顺地留宿在福寿宫了。而且因为是以侍疾的名义搬过来的,就算她直接睡在太后的寝殿之中,也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   这是明焕之前对她承诺过的,但巫洛阳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装病这种方式来实现。   是的——当然,明焕是在装病。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局势脱离自己的掌控?不过是虚晃一枪、以退为进,好让皇帝以为再无掣肘,行事更加激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成果。   她们没有等太久。   从五月到八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整个京畿地带变得一团乱,冲突此起彼伏,虽然都被压了下去,却是民怨沸腾,只等一个引爆一切的点。   而这个点,最终落在了新种的收成上。   亩产千斤,这是官府宣传时一再强调的话。所以很多百姓虽然受了许多的委屈,却还是步步忍让。只要真的能产出这么多粮食,那他们就算提心吊胆半年,也不算是什么,照样能继续做良民。   但偏偏没有。   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种植这种新种,更不是所有的气候都适合这种作物生长,而且官府连怎么照料都说得含糊其辞……种种因素加起来,最后的结果就是粮食的亩产不尽人意。   有确实达到了一千斤,甚至更多的。也有几乎砍半,只有五百斤的。更有歉收到只有一二百斤的。   其实种小麦和其他作物,视土地的肥瘦不同,产量各不相同,但亩产大概也是二三百斤的样子。如此算来,这个产量并不算离谱。   然而官府先将高产作物的存在吹得神乎其神,又在推行种植的过程中暴力执行,早就已经积攒下了无数的矛盾,甚至已经见过了血。如今这个结果,许多人是不能接受的。   官府比他们更不能接受。亩产千斤,这是皇帝亲口说的。他们治下要是种不出来,那不就是他们的问题吗?   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虽然亩产没有千斤,但只要要求百姓按照千斤的标准来交税,账面上自然就能抹平了。反正宫里不会派人来查探,他们还是可以借此邀功的。   凭良心说,大齐的赋税,在历朝历代都算是很轻的了。□□年间为了与民生息,是二十税一,后来加到十税一,明焕当政期间,又减到了二十税一。自然,这时的税种类多且杂,除了朝廷的粮税之外,还有各种杂税和摊派。   譬如人头税,进城税,渡河税,契税等等,算是杂税。而当地官府如果要自己做点什么事,比如修桥铺路、营建衙门,不仅会征发徭役,还会把花费摊派到每家每户,让百姓交钱。至于若是当地有驻军,或者有宗室,摊派就更多了。   朝廷打仗时,国库不足,也会临时征派钱粮,或者索性让行进的军队“就食”——经过哪里就在哪里吃。   即使如此,和那种动不动就收三成五成的朝廷比起来,日子还算是好过。   越是如此,百姓们就越是不能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压榨。官府自己说亩产千斤,强令百姓种植新种,甚至铲了别的作物,如今种不出来,却要百姓来承担责任?   说不清□□是如何发生的。   但这一次,它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轻易被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如同龙卷风一般,将整个京畿的百姓都卷了进来,形成了一股无法抵抗的洪流。   民变。   而且是在距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了民变!   等朝廷收到消息时,激动中的民众已经攻破了几个县城,闯入县衙,将那些曾经欺压过他们的狗官和差役尽数杀死。   到这一步,双方都不可能和平收场了。   ……   争辩,推诿,吵闹,整个朝堂也乱成了一锅粥。   在明焕的治理下,大齐四境安稳,已经很久没有应对过变乱了,以至于所有人对此都很生疏,一时间全都陷入了慌乱,有人嚷嚷着要派兵镇压,也有人急着找出罪魁祸首,更有人已经偷偷收拾好了细软,预备京城一破,就赶紧带着全家老小逃亡。   到处都乱哄哄的,却没人能拿出具体的章程来。   这倒不是因为整个朝堂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只不过……有识之士现在都聚在福寿宫呢。   事实上,现在的形势也已经严峻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包括明焕。她知道肯定会乱一阵,但也没想到,燕辞和他手底下的人会那么废物,竟将百姓逼得过不下去。   但越是这样,就越是不能慌乱。   有她发号施令,下面的官员们都还算冷静,商议已毕,就各自离去。   随后京中就有了一些传言,开始怀念太后当政时的好日子,又说都怪皇帝想要夺权,把太后赶回宫中,自己又没本事,才会闹成这样。   听到这样的传言,燕辞自是勃然大怒,下令抓捕。   奈何这种市井传闻,是很难找到当事人的。而且,如今外面有叛乱发生,京城百姓也是人人自危,都对皇帝不满。不少人私底下都抱怨过几句,如今见要抓人,自然彼此之间互相掩护,免得有人被抓了供出自己来。   传言愈演愈烈,朝臣们也按捺不住了。   开始有人上书,提议请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燕辞怒不可遏,当场摘了此人的乌纱,让他回家反省。然而,看着朝臣们各异的脸色,他也很清楚,人心浮动,自己已经不可能压制住了。   咬牙坚持了几天,直到听说叛军攻陷了府城,皇帝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城池越大,城墙就越高越厚,防卫也越严,还有驻军在,就更难以攻破。   百姓攻破县城,虽然令人悚然,但实际上,大部分内地的县城都是一米多高的土墙,很容易被冲毁,算不上真正的攻城战。可是府城就不一样了,都是石头修的城墙,而且还有床弩这种杀器。攻入府城,也就意味着,叛军再不是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了。   之前,大家与其说是担忧叛军,不如说是被打了脸的愤怒。但现在,那种轻视与侥幸被彻底打破,由不得他们不怕了。   燕辞不得不硬着头皮,率领群臣前往福寿宫,请明焕出来主持大局。   明焕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她决定退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让皇帝求着自己接手。既然是求人,当然要有求人的样子。   如此又僵持了几天,太后仍然拒绝出面,小皇帝让几位相公去磨,才终于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皇帝下罪己诏,然后招安。   燕辞当然不可能同意这么荒唐的提议。但天子虽然尊贵,在这个位置上,却时常身不由己。就连明焕,有时也不免会为了局势而暂时退让,何况燕辞?   在文武百官统一意见的时候,皇帝的想法就不那么重要了。   皇帝“病了”。   上一次,太后装病,没有人知道。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病”是怎么回事,但为了各自的利益,没有人会去揭破。   当日,朝廷就将皇帝的罪己诏颁行天下。   第二日,太后终于在群臣的三催四请之中,走出了福寿宫。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巫洛阳以皇后的身份站在她身边,将会与她一起,垂帘听政。   朝臣们对此没有意见。   有人猜到太后这是在培养“继承人”,但对于太后不培养皇帝,反而培养皇后这一点,没人有意见。   眼看皇帝已经废了,小皇子还那么小,太后虽然春秋鼎盛,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万一?当年先帝可也是暴病而卒的。既然如此,朝政总要有人主持,皇后的身份也已经足够了。   燕辞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性情大变。   后宫嫔妃本来就不靠他生活,所以现在都绕着他走,只以太后马首是瞻。于是,他身边就只留下了一个莺嫔,还有他们的孩子。   以前将莺嫔捧在手心,无数次许诺过会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皇帝,开始没日没夜的酗酒,骂人,摔东西,很快就面目全非。   不久,小皇子就在一次惊吓之中病死。莺嫔无法接受这一切,没两年也郁郁而终。   燕辞倒是活了很久。   他仍然住在太极宫中,却与圈禁无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焕和巫洛阳牢牢地将朝政掌控在手里。   对于皇后始终住在福寿宫这一点,就连朝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她们要经常需商量政事,自然是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到后来,明焕和巫洛阳几乎不再掩饰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这个消息,却始终没有被传出后宫,让朝臣们听闻。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自觉地维系着这个秘密,也维系着她们自己安宁的生活。   后来,巫洛阳从皇室旁枝抱养就一个孩子。   她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当女皇,最后还是放弃了。做了女皇,难免就会有人想让她自己生个孩子,并且为此生出许多波折。   当太后就不一样了。   至少不必上早朝。   ……   “嗡——”的一声,钟楼上的钟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敲响了。   守钟的弟子面色大变,连忙后退几步,一边警惕地盯着厚重的铜钟,一边取出传讯符,将消息传递出去。   好在几息之后,钟声就停了下来。   守钟弟子也收到住持传讯,说是有外敌入侵,已经处理过了,无需担忧。   然而事实上,此刻,栖山寺住持和所有长老,正守在后山的一座无名小峰之外。他们分列六个方位,摆出了一个十分繁复的阵法,将整座山峰封锁。   住持手中还拿着一件司南模样的法宝,盘中勺柄直直指向面前的山峰,示意敌人正在其中。   “师姐,烛师侄还在山中啊,真要封山吗?”   “是啊,师姐,要不还是让师妹进去看看情形,再做决定。”   “正是,烛师侄肉-体凡胎,哪里挡得住那魔头一击?还是由我等入内,除去魔头为好。”   “好了。”住持闭了闭眼睛,喝止道,“生死有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的劫难。”   众人顿时一静。   住持睁开眼睛,沉声道,“封山!”   下一瞬,地面上光华大放,六人同时抛出自己手持的宝物压阵,其中就包括住持手中的司南。   待阵法的光芒散去时,前方已经是一片坦途,那座无名的小山峰,就此从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众人又在此默立片刻,方才心情沉重地散去。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非住持莫属。毕竟烛不仅是她名义上的弟子,更是栖山寺等了整整千年,才等到的师祖的十世轮回身,是整个栖山寺翘首以盼、寄予厚望的存在。   她不入字辈、不做修行,只等这一世功德圆满,她便可修成正果,以身合道,得见菩提。   可是天道恒常,身化菩提,又岂是易事?   现在看来,她早就已经选择了以这场整个修真界的劫难为自己的劫难,扫平这一条合道成神之路。   住持一看到司南的勺柄指着这座山峰,就什么都明白了。——烛早已料到一切,所以才会早早就选定了这座平平无奇的山峰作为自己的苦修之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所以,住持即便再怎么担忧,也不敢轻易破坏了她的安排,只能按照原本的计划,以阵法封山。   现在无名山峰消失,栖山寺的众人即便想再插手,也不可能了。   一切都要烛自己去面对。   ……   此刻,无名山峰内,被众人担忧的烛,正狼狈地从水潭之中捞起一个浑身湿透、看起来狼狈至极的女人。此人一身黑衣损毁大半,身上尽是烈火烧伤的痕迹,看起来十分可怖。但她本人却是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一定不敢相信,修真界谈之而色变的魔头,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虽然人人都在说魔头,但其实大部分人都只知道那个“魔头降世、大劫将至”的预言,更具体的内容,只有那些传承已久的宗门,才能留下只言片语。   事实上,魔头并不是固定指某一个人,而是指修行了某一种功法的人。   这种功法霸道至极,修成之后,修行者也会被功法控制,化身为杀戮机器。因为能够被这功法选中者,均是天资横溢之辈,所以很容易为整个世界带来毁灭和末日。   所以他们才被称作是魔头。   但其实,多年来,修真界已经有了一整套对付魔头的方案。大部分魔头刚刚修成功法,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会被早已有所防备的修真界找到踪迹,使用特殊的阵法将之封印。   封印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一次封印之后,修真界往往便能获得百年左右的安宁,直到下一个魔头出现。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选择踏入封印之中。   烛发下宏愿,想要解决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个魔头,而是要找到魔头形成的根源,将之彻底消除,从此以后,世间便不会再有魔头。   封印阵法内的情况无人知晓,烛也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相信无论看到什么样的可怕景象,自己都绝不会动容。   然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看起来竟如此凄惨,还是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   她小心避开那些看起来十分可怖的烧伤,抓住尚且完好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人扯上岸。整个过程中,魔头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安安静静,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烛把人安置在了水潭边的一块石板上,然后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念头:如果我现在杀了她,会怎样?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放弃了。   现在动手,魔头当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是,这对于彻底根除制造魔头的根源,却毫无意义。   而且,魔头当真毫无还手之力吗?在很早以前,还没有封印阵法的时候,一定也有人这样尝试过。但是,后来他们还是研究出了阵法,而不是直接上去一剑将之斩杀。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遇上的情形与自己不同,但不论如何,烛选择了暂时静观其变。   然后,她就看到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奇迹般的一幕。   魔头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身上的水迹被不知什么东西蒸干,那些烧伤的皮肤开始寸寸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白皙细嫩的肌肤——短短半天的时间,原本重度烧伤的人,就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伤势了。   即使在修真界,这样的治愈与再生能力,也是非常罕见的。   这就是那部魔功的能力之一吗?   这种能力的极限,又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难怪传说中的魔头总是很难被杀死,而且越战越勇。她的伤势会恢复,别人却不行,拖到最后,自然是她占据优势。   正思量着,躺在石板上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暴起,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烛制住,压倒在了地上。   冷冰冰的匕首抵在她颈间。   魔头伏在她身上,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牢牢地锁定了她,“你是谁?”   📖 第二十四个世界 📖 ◇ 第302章 色即是空(1) ◇   ◎那是一双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烛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慌张,更没有畏惧,仿佛自己正面对的不是致命威胁,而是一个普通的场面。   短暂的对视之后,魔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视线微微上移,落在了烛的头顶。   作为出家人,烛的装扮是十分标准的灰衣灰帽。但此时,因为被推倒在地的缘故,她头顶上的帽子也随之滑落,露出剃了头发。点着戒疤的头顶。   似乎终于意识到情况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那女魔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于是,她整个人都随着这一抹不同的情绪而变得生动了起来。   “是个小尼姑?”她收敛起面上冷冰冰的神色,迟疑着伸手在烛的头顶摸了一把,然后小声自言自语,“是真的,看来不是幻觉,连尼姑都开始追杀我了吗?”   直到这时,烛才开口,语气平静地问,“追杀?”   这句话将魔头的视线重新引到了她身上。对方凝视着她,半晌,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是谁?”   “贫尼法号烛,是栖山寺在册比丘尼。”   “哈!”女魔头脸上立刻露出“被我抓住马脚了吧”的表情,提高声音道,“你们出家人、尤其是僧尼取名字,从来都是论字排辈的,怎么会有法号只有一个字的尼姑?”   烛却不慌不忙,“贫尼这一代的弟子,本该是永字辈。只是贫尼情况特殊,因此师父并未赐字。”   “情况特殊?”   “是。”烛坦言道,“据师门长辈言,贫尼乃是本门祖师转世之身,修行十世轮回功法,因这一世便是第十世,随时有可能功德圆满,恢复前身记忆,得证菩提,因此并不与同门一起论字排辈。”   这说法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压着她的女魔头相信了。   不仅是因为烛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更是因为她方才已经趁机摸过了,此人体内确实一丝灵力也无,没有修行过任何功法,但无论气质样貌还是言谈举止,看着都不是一般人。   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凡人,可不能在她的压制之下表现如常。因为真正威胁到对方的,并不是她手中那柄天材地宝打造的匕首,而是功法自带的煞气与杀意,真正的普通人别说是从容冷静应对,一个照面就该陷入疯狂了。   但她没有收回匕首,而是继续问,“栖山寺的比丘尼,怎么会出现在秘境之中?”   “秘境?”烛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异色。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修真界遇到的每一个魔头,都是突然冒出来的了。如果他们是在秘境之中获得功法,并且修行有成之后离开,那么外面能查到的,自然是一片空白。   不过,那一点异色就像是湖面被风吹起的波澜,轻轻一动,就又恢复了。   她说,“这里是栖山寺。”   “怎么可能?”魔头十分震惊,“我上一秒明明还在被追杀,下一秒就从秘境里出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但贫尼将施主从水潭之中捞起时,施主浑身都是灼烧的痕迹,人也奄奄一息,似乎经过一场变故。”烛提醒她。   在她的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间,显然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记得了。   魔头闻言,面色微变,皱眉回忆,脑海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躺着的石板,上面果然还残留着不少方才从自己身上脱落的血痂和皮肤,证明烛所言非虚。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望向烛,片刻后,终于缓缓收起匕首,“是你救了我?”   烛心下一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功法有这样的能力吗?   承认是自己救了她,或许会对接下来的相处有所助益,而且僧尼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都爱扶危济困、施粥赠药,对方一定不会怀疑。   但烛最终还是摇头,“贫尼只是将施主捞了上来。”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施主的身体似乎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自愈,你自己不知道吗?”   魔头的神色立刻又冷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紧,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戒备。   显然,即便自己并不知情,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样的秘密被人知道,也是非常危险的。   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为功法和宝物争斗不休。这种特殊的能力,不管是怎么来的,被人知道了,都可能引来大祸。   魔头谨慎地盯了烛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烛作为出家人,而且还是轮回转世即将功德圆满的第十世,不太可能在自己这里破戒,便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烛一点头,“打扰了,既然这里不是秘境,在下这就告辞。”   “恐怕不行。”烛也跟着坐起来,一边捡起僧帽戴回头上,一边道。   才走出去几步的魔头立刻停下,回头问她,“为何?”   烛站起身,掸去衣上的尘土和草屑,“贫尼居住的这座无名山峰,如今已被阵法封印,施主恐怕走不出去了。”   “封印?”魔头立刻又提起了所有的警惕。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追杀,本能地,她意识到,这应该是针对自己来的。   烛仍是一派平静,而且坦坦荡荡,但凡对方提问,她都是有问必答。所以此刻,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道,“施主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全然不知?”   侧对着她的魔头眉梢一动,“我应该知道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烛道,“不知施主出身何地,是否听说过修真界那个‘魔头降世、大劫将至’的预言?”   魔头当然听过。这个预言在整个修真界的普及程度,已经到了即便是仙门附属的凡人也耳熟能详的地步。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而言,这都是一个距离自己过于遥远的概念。   烛在这时提起这个传言,让她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你的意思是,我与这个预言有关?”   “事实上,施主应当就是这一代的魔头。”   最后一点“栖山寺在这里抓魔头,结果自己不小心误入”的侥幸心也没有了。   她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她不过是在秘境之中寻了个宝,被追杀也就罢了,怎么突然就成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说故事中的一员,而且还是属于恶人阵营的那一方?   看起来非常不像魔头,甚至对这件事毫无自觉的魔头很不敢置信地问,“凭什么?你们是怎么判断的?”   烛面带怜悯地看着她,“修真界的大小宗门,都会有一件法宝,一旦魔头的气息在附近出现,立刻就能锁定,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所谓的应对就是把这片地方封锁起来?”   “是。”烛点头,“如今的修真界,已经无人知晓魔头的具体情况了,只需以阵法封印,便可将一场灾祸消泯,维护住修真界的和平。”   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阵法封印之内的魔头,会是这样的。   “魔头”气笑了,“栖山寺真是好大的手笔,为了对付我,连你这个十世轮回身也不要了?”   烛仍然是平静的,“贫尼是主动留在封印之中的。”   “你不想活了?”魔头冷笑,“就不怕我杀性大发,直接对你动手?还是说,你有什么依仗,又犯了‘普度众生’的毛病,所以也想来度一度我?”   “贫尼的确发下大愿,想根除魔头的来源,还修真界一片安宁。”烛不慌不忙地说。   “那你之前为何不杀了我?”   烛微微摇头,“杀了你,只是杀了你,并不能根除根源,反倒会失去线索。”   这个封印并不是永久的。   当魔头死去之后,压阵的法宝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自然就会解除阵法,让这座山峰重新回到栖山寺。   可是,这个魔头死了,还会有下一个魔头出现。   而烛以凡人之身,是不可能等到下一次的。   不过,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否则,她不会知道,所谓的“魔头”,会是这样一个能说能笑、看起来没有半点疯狂与失控的普通修士。   究竟是封印流传的过程中出了错,还是其中仍有什么自己所不了解的内情?   烛更想要将之探究清楚了。   也许,弄明白这一切,那个百年诞生一个魔头的诅咒,便会随之被打破。   烛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感觉对面的“魔头”已经渐渐从突然而来的真相之中冷静下来,才开口,“介意坐下来说话吗?”   魔头冷笑一声,“我还有选择吗?”   ……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出乎预料地,烛问的第一个问题,却与任何秘密都不相干。   对面的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巫洛阳。”   这时,她们正盘膝坐在那块石板上。   虽然被烛说服,愿意跟她一起研究一下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巫洛阳心底的气显然还是很不顺,所以说起话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在烛并不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尴尬。   她跳过了一些涉及到巫洛阳身份的敏感问题,直接一步到位,“施主所说的秘境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进入其中的?”   “云州,万象山。”巫洛阳仍然是冷冰冰的,“我是误入其中的。”   “听施主之前的意思,秘境之中还有他人,有多少人?他们也是误入的?”   “很多。”巫洛阳肯定地说,“我当时就怀疑,整个云州的修士是不是都来了。至于是不是误入,就不得而知了——我跟云州的修士不熟。”   这最后一句,显然带着十分强烈的主观色彩,明明是没什么朋友,却说得这么硬气,好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似的。   幸好烛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取笑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施主在秘境之中获得了一本功法?”   巫洛阳身上那一点本就不多的放松完全消失了,她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脸上都是戒备之色,一双眼睛紧盯着烛,似乎只要她有任何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看来是的。而且,秘境中的修士,也正是为此才追杀你。”烛笃定地道,“我想,这本功法应该就是关键。”   ——让巫洛阳从修士变成“魔头”的关键。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气氛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大概巫洛阳自己也意识到了,在两人都无法离开此地的情况下,这样的警惕很可笑,再加上烛从一开始就十分坦荡,没有任何隐瞒,多少让巫洛阳对她建立起了一点信任,所以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回答了烛的前一个问题,“是。”   这让她不太自在——有秘密的人,总是很难像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人前。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可能再加上特殊的人,巫洛阳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此刻,她虽然略有烦躁,语气也很不好,但还是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你一口气问了吧——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相关问题。”   烛点头表示知晓,又问,“施主在秘境里待了多久?”   巫洛阳微微一顿,“三年。”   烛微微吃惊,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修真界的时间概念,本来就与凡人不同。对于动辄闭关数月数年的修士来说,在一个秘境里探索三年,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在说出这个时间的那一刻,无论是烛还是巫洛阳都意识到了。   这是秘境给她预留的时间。   毕竟再怎么天资横溢的修士,要学会一本新的功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要让魔头“突然冒出来”,就必须要让她在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学会功法。   至于同在秘境之中的那些云州修士?   虽然没有证据,但烛猜想,他们恐怕都已经死在了巫洛阳的手中。   那段巫洛阳失去的记忆,应该就是与此有关。   如此,也与烛之前所知道的情报和猜想合上了:魔功修行有成之后,便会操纵修行者大开杀戒,在这个过程中,修行者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自然也不会有记忆。   所以魔头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魔头——就像之前的巫洛阳。   烛原本有些不解,既然魔头是可以沟通的存在,那又为何要严防死守,只以封印阵法应对,而避开与她交流?此刻,心底倒是有了几分明悟。   因为一旦有了接触,意识到魔头并非纯粹的恶人,难免就会心软。但魔头却是不确定的,不知何时就会被功法操控,将身边毫无防备的人杀死。吃亏的次数多了,索性就直接避开所有接触。   被封印的人诚然很无辜,但是修真界却免了一场灾祸。   回过神来,见巫洛阳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烛便又问,“施主进入秘境之后不久,就得到了功法?”   “是的。”巫洛阳的回答更加简洁。   她应该也已经猜到,秘境中的人可能都被自己杀死了。   “那之后,施主就被其他修士追杀?”   “没错。”   “在追杀的过程中,施主不得已开始学习那本功法,并且进境神速?”烛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让她的话显得多了几分压迫感,“你原本只能疲于奔命,如今却可以稍微反击了。而且杀人之后,总能得到一点修整的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你便更加用心钻研功法,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第三层。”巫洛阳闭了闭眼睛,“那本功法一共有九层,每三层一个大境界,我在秘境之中,修成了第三层。”   之后的记忆就都没有了,只知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个可恶的小尼姑。   烛的逻辑太清晰,巫洛阳再怎么不愿意,跟着理一遍,也无法在回避那个十分明显的事实。   她不由得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修士的手,不似凡人那样会留下伤疤、老茧之类的痕迹,看起来白皙柔软,完美无瑕。但是,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它们或许已经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作为修士,巫洛阳也不会认为杀人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事实上,她也并非没有杀过人。但那是经过判断和考量,由她的个人意志做出的决定,杀的也都是她认为的可杀之人。   这一次却不一样。   “魔头。”巫洛阳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终于意识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怎样残酷的命运。   她自认为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也没有毁灭世界的意愿,更未曾背负血海深仇。在进入秘境之前,她就是云州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修行之路虽然常有艰难,但她本来也没想过修行到多么高深的境界,对此并无不满。   她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疑问,“为什么是我?”   她本来并不期待答案,修士逆天争命,却最知道命运的无常与强大,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但是,烛回答了她,“因为你的天资。”   巫洛阳眼神微动,抬头去看她。   烛朝她点头,“这样的功法,对资质必定十分挑剔。根据现有的记载来看,每隔百年,才会诞生新的魔头。或许不是因为秘境不想制造更多,只是三年修成第三层,确实没几个人能做到。”   功法才不管你是正是邪,好不容易有一个成功的,自然紧紧抓住。   巫洛阳的表情非常复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天资。”   小时候她参加过不少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测试,结果统统都不及格,才不得已走上了散修的道路,如今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天资。   确实很可笑。   这一刻,巫洛阳突然无比认同起烛的那个目标来:找到制造“魔头”的根源,彻底消除它。   她终究还是个逆天争命的修士啊!   “这部功法叫《焚身心经》,是在秘境之中的一处传承之地找到的。所以我得到功法,整个秘境的人都知道了,才会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之中。功法分九层,从表面上看,是一部正常的、上乘的功法,讲究随心所欲、任性而为,与我本人的心性颇为契合。所以修行进度如此之快,我也没有怀疑过。”   不等烛继续发问,巫洛阳忽然主动开□□代起来。   烛面上并无诧异之色,安静地听着。   但其实巫洛阳对这本功法、这整件事的了解,也并不多。   简单交代完之后,她又问,“你需要看看功法吗?”   虽然烛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且也还没有回复前九世的记忆,但巫洛阳觉得,她应该能够比自己看到更多。   烛点头,“好。”   功法是直接以神识传承的,所以巫洛阳只能取出一块玉简,当场转录。   谁知玉简贴到眉心,才开始集中精力灌录功法,它就直接爆开了。   “玉简无法承载。”烛说,“看来,这的确是一部十分上乘的功法。”   修真界大部分的功法,都是以玉简来承载的,就连大宗门的基础功法也是如此。只有真正高深精妙的功法,玉简无法承载,才需要用到专门的天材地宝来保存及传承。   譬如巫洛阳经历的那个传承之地,就是经过炼制的传承宝物。   巫洛阳顿了一下,才将身上的玉简碎屑拂开,问烛,“我口述,可以吗?”   “稍等。”烛朝她点头,起身往旁边的水潭走。   这座山峰虽然无名,也不是什么高山大川,但风景却很好。树影森森,山壁陡峭,有瀑布从高处垂挂,冲击而下的水流在山前形成了一座幽深清澈的水潭。巫洛阳之前就是掉进这里,被烛捞了上来。   而此刻,烛踏入水潭,任由身上的衣物被水打湿,走到瀑布下方,盘膝正襟而坐,任由激烈的水流冲刷在自己身上。   隔着水潭,她朝巫洛阳遥遥点头,示意她开始。   巫洛阳很快意识到,烛是要借助瀑布水流的冰冷触感和巨大冲击力,来抵抗直接听一本高深功法所带来的神魂压力。   ——越是高深精妙的功法,所蕴含的内容就越是丰富,对神魂造成的压力就更大。修士也是如此,何况烛这具身体不过是未曾修行过的肉-体凡胎?   更何况,这部功法本身还那么诡异。   巫洛阳立刻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她这种情况,口述反而会比直接使用玉简更好一些。   但之前烛竟也没有拒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见烛已经闭上眼睛,巫洛阳也连忙收摄心神,在神魂之中翻开功法,从头念诵。   纵然她自己已经开始修习功法,这样从头再诵读一遍,神魂也不由得微微晕眩。之前巫洛阳只以为这因为功法太过高深带来的影响,此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这本功法就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直到修行到达一个阶段,才开始完全操纵她。   但很快,她就完全无法思考这些了。   两人一个坐在石板上,一个坐在瀑布下,一边抵抗着功法带来的神魂冲击,一边试图从中寻找线索与痕迹。   直到某一刻,巫洛阳听到一声闷哼。   念诵被打断,她睁开眼睛,便见瀑布之下的烛吐出一口鲜血,又迅速被水流带走。然后,烛若无其事地开口,“继续。”   巫洛阳这次没有听她的。   她说,“这已经是第三层了,后面本来就没多少内容,不必再听。”   瀑布下的烛睁开眼,遥望着她。   巫洛阳与她对峙片刻,最后是烛败下阵来。她从水潭里起身,重新走回来,在巫洛阳面前坐下。离得近了,巫洛阳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白得厉害。   她连忙掐了个法诀,用清洁术处理掉了烛一身的湿痕。   “多谢。”烛低头致谢。   巫洛阳有些担忧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施主不必担忧。”烛却仍是坦然地笑道,“贫尼自幼便在这无名山峰之中苦修,虽然不能修行功法,但些许神魂冲击还是能应付的。”   巫洛阳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这座山上并没有屋舍。   看来烛所说的苦修,真的就是凡人之中出家人的那种修行方法:禁食、禁欲、禁奢侈靡费,俭朴度日,安贫乐道,乃至让自己的肉身经历种种痛苦,以此磨砺身体和意志。   所以她幕天席地、栉风沐雨,恐怕坐在瀑布下受水流冲击,也是她平常的修行之一。   巫洛阳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真是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若是道左相逢,像烛这样端方、守正、有自身坚持的人,应该是巫洛阳最避之唯恐不及的,绝不会与她相交。   偏偏是在这样一种奇异的境况下,两人遇到了,并且被迫同居一处,谁都不可能走开,甚至还不得不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开始更加深入的交流和接触。   但是,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巫洛阳这般想着,并未点评对方的修行之道,而是问,“你方才可曾从功法之中听出什么?”   烛微微颔首,“惭愧,贫尼略有所得。”   巫洛阳看着她。   她也看着巫洛阳。   片刻后,巫洛阳只好开口追问,“略有所得,然后呢?我才是当事人,也足够配合你了,你既然有所得,总得告诉我吧?”   “现在只是些猜测,还不可说。说了,反倒可能误导施主。”烛微微摇头,“待贫尼看过施主发作时的情形,才知道猜测是否正确。”   巫洛阳无趣地坐了回去,“所以说,我最讨厌出家人了。”   说话总是不肯说完,总要留个悬念,吊在你心里,叫你抓耳挠腮地想,然后给你一句“不可说”。   顿了顿,她才意识到对方话中的另一个重点,“你觉得,这功法还会发作?”   烛没有回答这个明摆着的问题。   要是只发作一次,那魔头也就不成其为魔头了。   巫洛阳皱眉,“我不再修炼这个功法,也不行吗?”   “恐怕要让施主失望了。”烛说,“依贫尼所见,施主无一刻不在修行。”   巫洛阳微微吃惊,连忙内视自身,果然发现,尽管她没有主动运转功法,但是它却一直在运行,虽然不像主动运功时那样快,但这般昼夜不休,进境自然非一般功法可比。   难怪她在三年追杀之中,还能进步神速。   巫洛阳本以为是自己确实如烛所说的那样天资纵横,现在看来,这功法要占一半功劳。   这个发现,让巫洛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烛之前的叙述,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平时的自己还是自己,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功法才能操纵她,而那时候,她便不是自己了。   可是,当真是这样吗?   这此刻正罔顾她的意愿运转着的功法,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操控?   ……   虽然头上悬着一柄刀子,并且在不远的将来总会落下来,但能晚一天也好。   巫洛阳决定不再修行功法,就让它自己练。   然而山居无事,这里又只有她和烛两个人,作为清修之所,更不可能有任何娱乐设施。巫洛阳很快就受不了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决定做点儿什么。   一开始,她兴致勃勃地跟着烛一起修行。   徒步登上山顶,在瀑布下承受水流冲击,沉入潭水之中屏住呼吸……但这些对她来说太简单了。   巫洛阳很早就知道,一旦入道,就是仙凡两隔,但这才是她头一次跟凡人生活在一起,也终于意识到了这四个字的分量。   就连她这个旁观者也感慨万千,何况身处其中的当事人?   也许,以凡人之身,生活在这个全是修士的世界里,对烛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巫洛阳自己不会做这种事,但不妨碍她佩服烛。   所以她决定替对方做点什么,也许人家不需要,不过……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巫洛阳打算在这里建一栋房屋。   虽然修士有灵力护体,不惧各种天气变化,但是刮风下雨的时候没有屋子躲避,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在露天的地面上睡觉,更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为了延长工期,巫洛阳决定不用法诀,亲自动手完成这栋房屋的建造。   不过,她最后还是失败了——不是房屋建造失败了,而是不用灵力失败了。因为她发现,如果不用法诀,很多看似简单的步骤,自己根本不可能徒手完成,毕竟,她可没有学过任何凡人的技艺。   对于她的行动,烛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她依然维持着自己每天的日常规律,既不去帮忙,也不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山谷地带一天一个样,变成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小木屋建好之后,巫洛阳本以为,要说服烛搬进来,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知她只提了一句,烛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让巫洛阳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烛拒绝了巫洛阳提供的全套由灵材制作成的铺盖,选择了直接睡在床板上,也不盖被子。   跟幕天席地相比,只多了一个屋顶。   巫洛阳只好把自己那张与对方并排的床弄得加倍舒适,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烛修行——抵抗舒适生活的诱惑,谁能说不是一种修行呢?   并且,巫洛阳还受此启发,在房屋完工之后,便琢磨起种地来。   她身上虽然带了一些灵植的种子,但在这里是种不活的。好在无名山上物产丰富,本来就生长着许多野果野菜,烛这个凡人,平时也是靠这些东西果腹的。   巫洛阳将它们移植到小木屋附近,每天喂一点点灵力,它们就长得又多又好了,就连味道也变得甘甜可口。   “这个,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她问烛。   这些都是速食,也是普通的植物,并不违背烛苦修的理念。   烛闻言,坦然地伸手,拿起了一个野果,彬彬有礼地道,“多谢。”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的鸡飞狗跳之中迅速流走。   渐渐的,巫洛阳似乎也找到了几分山居的趣味,不再总是抱怨无聊了。有时候,她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分分,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功法,终于开始作妖了。   大概从功法的角度而言,作妖这个形容很不公平。毕竟巫洛阳这个主人不修行,它只能日夜努力,将近两年的时间,才堪堪将第四层修成,功法也很委屈好不好?   但巫洛阳只是再次为这样的修行速度而感到头皮发麻。   随即便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她问躺在隔壁床上的烛。   哪怕明知道烛并不是真正的凡人,敢留在封印里,一定有自己的底牌。但巫洛阳还是很怕等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烛的尸体。   在她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唯独这一次,她无法接受。   “施主请放心。”烛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睡吧。”   巫洛阳闭上了眼睛,意识几乎是立刻就混沌了过去。   而隔壁的木板床上,烛已经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起身走到她的床前,开始观察她身上的变化。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一如初见。 第303章 色即是空(2) ◇   ◎她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天!◎   栖山寺,心灯殿。   守殿弟子正闭目诵经,忽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连忙起身行礼,“住持。”   “阿弥陀佛。”灰衣禅杖的女尼站定了,侧头问道,“殿内一切如常么?”   “是。”   “好。”住持微微摆手,让弟子自便,便往殿内走去。   心灯殿,是供奉栖山寺所有弟子心灯的地方。这盏灯与弟子息息相关,火焰的大小、灯光的明暗,都代表着弟子此刻的状态,若是有一日心灯熄灭,那便是坐化了。   栖山寺住持缓步走到殿内最深处,在一盏单独占据一列架子的油灯前停了下来。   与周围其他的心灯相比,这盏灯的火焰是如此细小而微弱——一如凡人在修士面前,便如蝼蚁般不起眼。   但它的火光却仍然是稳定而明亮的。   栖山寺住持却并未因此展颜。   “烛”这个字,并不是她取的,而是对方自己选择的,在诸多备选的字之中,一眼就看中了它。   烛者,燃烧之炬也。但凡是燃烧的东西,有几样能够长久?何况蜡油化泪,往往是不祥之兆。取这个字,可能意味着她寿数不久、遭遇艰难。   但在当时,住持并没有阻止。   因为对于以为功行圆满的高僧大德来说,现世的寿命并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佛宗的修者,为了弥补自身不足,往往会发下大愿,待誓愿成真,修行自然圆满。寿命不久,也可能是她为了大愿献身。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住持还是很难静心凝神,被动地去等待那个结果——即使那是烛自己的选择。   ……   寒光在巫洛阳的衣袖间微微闪烁。   烛视线一凝,反应迅速地双手合十,低头诵念起一段佛经。   果然下一刻,巫洛阳手腕一翻,匕首便如蛇信一般探出,直刺烛的脖颈。   只这一下,就将此刻的她和二人初见时的那个人彻底区分开来了。   上次她不过是为了占据上风,这一次却完全没有留手,出招便要致人死地。   “铛”的一声,锋锐的匕首刺在了烛的皮肤上,却仿佛刺到了一块坚硬的铁板,非但未能刺破,反而被弹开了一些。   这样的场面,却没能让巫洛阳脸上露出半点异色,手臂挥动,再次攻了上来。她的招数十分犀利,烛往往防不胜防——事实上,她也完全放弃了防备,只是兀自诵念着经文,任由巫洛阳的匕首一次又一次扎在自己的要害之处,又被弹开。   巫洛阳想得没错,胆敢进入封印之中,想要了结魔头之事,自然不可能毫无依仗。   虽然她确实没有修行过任何佛门功法,但是身为栖山寺祖师的转世身,烛身上自然也有一些意向,这才能被栖山寺及时找到带回,其中一点,就包括她几岁时便能背下几十本经书,出口成诵。   这些年来,她住在栖山寺,除了苦修之外,便是诵经。   而众所周知,佛经虽然并不是功法,但所有佛门功法,都是前辈高僧大德们从佛经之中领悟创造的。烛没有记忆,自然做不到自创功法,但是也可以在面对眼下这种情况时,巧妙地应用经文去应对。   这是一种无需学习的天赋。   巫洛阳不知疲倦,招招致命,但此刻的烛,便如同一口金钟,毫无破绽,将所有的攻击都挡住。   不仅如此,烛还能一边诵经,一边分心去观察巫洛阳的情况。   她跟巫洛阳说,要看看功法发作时的情况,也并非虚言。   《焚身心经》是一本十分特别的功法,但既然以“经”名之,那纵然是邪魔外道,对于熟知佛经的烛来说,也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所以她之前听巫洛阳诵念心法,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现在看到巫洛阳的表现,就更加确定了。   在一般人想来,被功法控制的魔头,应该会彻底陷入疯狂之中,毫无自制地滥开杀戒。   包括巫洛阳自己的幻想也是如此。   但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的。被功法控制住的她,除了没有感情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她冷静、锋锐,几乎可以说是将自身的能力用到了极致,甚至比清醒状态时的巫洛阳更厉害一些。   而且,她的攻击并不死板,每一击失败之后,便会立刻调整,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凌厉。再搭配上功法的恢复与自愈能力,如果在这里的不是烛,恐怕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烛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与其说这本功法是在“掌控”巫洛阳,不如说是在“放大”她的某一面。   之所以表现出来是杀戮,那自然是因为,“魔头”们从得到功法的第一天起,就始终处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中。这追杀让他们的修行进度一日千里,却也令他们神经紧绷,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只有不停地杀戮,才能活下去。   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将这种念头表现出来。   但本人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身体会自然地提取他们心底最强烈的那个念头,忠实地执行。   巫洛阳也说过,这本功法讲究的是“随心所欲”。所以,“魔头”们并不是被功法影响了性情,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面目,而是被放大了“欲望”。   在分析的过程中,烛始终微妙地觉得,这本心法似乎处处都有佛经的影子,但又处处与佛经相悖。   但不论如何,这种微妙感,让她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自信,也觉得巫洛阳眼下这种情况,并非无法可解。   被放大的,是心底最强烈的欲望。那么,只要扭转巫洛阳的欲望,自然就可以终止这种杀戮。而要做到这一点,至少对巫洛阳来说,应该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甚至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烛认为,巫洛阳对修真界那些弱肉强食的规矩,都相当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喜欢的。   她随遇而安,即使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封印之中,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急躁。   到现在,她好像比烛还要适应无名山峰上的生活。   无论是造房子还是种野果野菜,她都表现得比烛更像是一个凡人,尽管,她干活的时候总少不了用灵力做辅助,但事实上,没有修士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时间和灵力的。   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放大她对田园生活的喜爱,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凡人”?   杀人放火是欲,安宁富足也是欲,在烛看来,二者之间并没有高下。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要怎么转变巫洛阳的想法?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会是最有难度的部分。毕竟巫洛阳现在的状态,光是应对她的攻击,就已经足够令人手忙脚乱,想要见缝插针地影响她,甚至引导她,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对烛而言,却并不是很难。   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位高僧大德的转世身,熟谙所有佛经,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清净无垢琉璃之体,正是一切旁门左道、邪魔外道的克星。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烛甚至有一种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的感觉。   以她特殊的身份来说,这种感应绝不会是错觉。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转变自己的心意。和道家的修士不一样,佛修,修的是因果轮回,讲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所以,即便知道这是被安排好的,烛也能从容以对。   作出决定后,她便淡定地伸出手,避开巫洛阳持着的匕首,握住了她的手腕。   烛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在巫洛阳被功法操控之后,她的腕间便出现一圈火焰构成的纹路,像是一串珠链。此刻,这火焰纹路正在发烫,烧得这一片皮肤都又红又烫。   这应该是某种功法外显形成的印记。   在被烛捏住的瞬间,巫洛阳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忽然一滞。“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床沿,又弹落到地上。   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欺身上前,制住巫洛阳,将自己的额头与她贴在了一起。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她脑海里的所有念头都被巫洛阳的神魂所污染,只剩下唯一的想法——杀,杀,杀!   然而下一刻,这些念头就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寂灭,烛的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清净无垢的琉璃世界,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烛诵念着佛经,一步跨入了巫洛阳的识海。   这里已经是一片纷乱,山峰倒悬、风狂雨横、地面开裂,房屋倾塌……仿佛是被某种强横的力量胡乱地扫荡了一遍,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烛就走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小心地避开断壁残垣和地上的裂缝,寻找着仍然没有被摧毁的地方。   一个人的意识是很复杂的,就连主人也不可能压下其他的念头,只留下最强烈的一个,烛不相信一本功法就能做到这一点,再高深莫测也不可能。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可以与它抗衡的“欲望”残留在这片废墟之中,只不过被功法压制着,暂时藏到了很深的地方,需要她去寻找、唤醒。   在这个过程中,烛本人的念头时不时就会被混乱一下,而各种意外,也会自动地开始针对她这个“外来者”。   好在前者被琉璃体化解,后者被佛经挡住,她走得虽然艰难,却并不危险。   只是不知为何,烛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   她不相信是没有,事实上,识海内这副狂风过境的现状,应该也是功法在操控着杀戮的欲望,想要清除那些“隐患”。   所以,巫洛阳一定有其他的欲望。那么,它们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呢?   烛的视线掠过天空中的山峰,地面上的裂口,最终选择了地底。那里深不见底,又被土地,大开大合的杀戮很难扫荡每一寸地方,更容易隐藏。   想罢,烛选中一条缝隙,小心地进入了其中。   到了地底,她立刻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因为这里别有乾坤,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地道。这肯定不可能是闲着没事弄出来的,一定是为了藏东西。   烛沿着地道往深处走。   这并不容易,因为很多地方同样遭到了破坏,有时候是走着走着,地道被堵死了。有时候是终于找到了一处房屋,却已经被摧毁。渐渐的,烛开始感觉到疲倦。   她是凡人,神识本来就很弱,又是在旁人的识海之中,还要不停抵御各种危险与侵蚀,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是魂魄格外强大的缘故了。   但就这样放弃,烛又不甘心。   《焚身心经》一共有九层,巫洛阳已经修到了第四层,这一次放弃,她或许就只有四次机会了——随着功法的精进,识海的破坏会逐渐加深,找到目标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低,等第九层功法大成时,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再进入巫洛阳的识海之中。   只有这第一次,是最有可能成功的。   就在这时,烛微微眩晕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的碎片。   即使只是一闪而逝,烛还是看清了——因为那画面对她来说过于熟悉,完全可以说是与无名山峰的现状一模一样:一样的木屋,一样的野菜地,一样的野果架,一样的水潭,一样的瀑布,一样的草木葱茏、郁郁森森。   短暂的愣怔之后,烛就反应过来了。   巫洛阳是个散修。所谓散修,就是没有宗门、没有依靠、没有前辈帮扶的存在。为了一点修行资源,他们必须要四处探索、寻找。这样的情况,也就注定了他们很少有固定的居所和资产,即使暂时有了,也很难坚持经营下去。   也许,在无名山峰上的这段时光,对一直四处辗转的巫洛阳而言,反倒是难得的安宁。   这就是烛想要找的!   巫洛阳对于稳定生活的盼望,对于平静富足的向往,只会被藏在这里。   烛加快了脚步。   直到精神快要到达极限,她才终于遥遥地看见了那座无名的小山。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本该不见天光、阴暗逼仄的地底,却出现了一座山峰。或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衬托,让这座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山,似乎都变得高大巍峨了许多。明亮的日光不知从何处倾泻而下,将整座山都照得亮堂堂的。   在这里,风是轻的,草是绿的,花是香的。   流水声,鸟鸣声,风声,让这幻象之中的山峰,显得如此真实而生机勃勃。   这是烛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座山。即使身为它的主人,也难免为眼前这一幕而惊异。她还记得自己从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巫洛阳已经给它带来了这么多的改变吗?   她不由举步往里走。   也许是因为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一刻,她甚至没有侵入别人隐私的感觉。而这个幻象,似乎也没有半点排斥她的意思。   烛走过了自己平常修行的水潭,走过了潭边那块她从前当做床铺用的巨石,走过了长势喜人的野菜地,走过了攀爬在架子上,恣意生长的野生藤蔓与荆棘,最终停在了那座小木屋前。   不知为何,抬手推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情怯。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的一切也是烛所熟悉的。桌椅摆放的位置,各处的陈设与装饰,都一模一样。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巫洛阳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她,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你来啦!”   她说着,走到烛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把人带进了内室。很奇怪,烛发现自己竟然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力气,只能被动地跟随着她的脚步。   内室是整个无名山峰上,唯一与现实不一样的地方。   在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被巫洛阳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了。   入目是一片热烈的红。   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床帐,红色的蜡烛,红色的窗花,红色的绸缎——   烛愕然地看着巫洛阳。   她没有想到,被巫洛阳深藏起来的,强烈到足以与杀戮并列的欲望,竟然会是这个。   压在身上的人看着她,眼睛里像是揉碎了星光,四周的红色映在她脸上,将她的面颊也染红了,她低下头,额头抵着烛的额头,声音轻而软,“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便安歇吧?”   “等等——”烛脑海中一片混乱。   是的,当然,她知道,杀人放火是欲,男欢女爱也是欲,这份欲望只要足够强烈,同样可以取代杀戮。但是,巫洛阳怎么可能会对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呢?   而且……烛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   即使是在幻象之中,她也仍是一袭僧袍,并没有换成符合当前场景的衣物。   所以,巫洛阳所幻想的,并不是像凡人一样生活,被七情六欲支配的她们,就是她本人——栖山寺祖师的十世轮回身,名叫烛的年轻比丘尼。   巫洛阳有些不高兴地说,“小尼姑,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烛哑口无言。   巫洛阳偏过头,蹭了蹭她的脸颊。烛注意到,她身上的皮肤烫得惊人,而且温度还在攀升。   当这道深埋的欲望被唤醒的时候,自然就会被《焚身心经》放大。当它强烈到超过杀戮的时候,自然就能取而代之。   烛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顺从她,迎合她,放纵她,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滋养长大。   在踏入封印之前,烛曾经发下大愿,誓要消除制造“魔头”的根源,为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甘之如饴。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还包括这个。   伏在身上的躯体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在这么近的距离,烛觉得自己似乎也被烤得发烫,似乎随时都能像对方一样燃烧起来。她的脑子被高温蒸得一片模糊,意识已经变得不太清醒了。   她终于从惊愕之中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的神识已经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之中达到了极限。   烛睁开了眼睛。   没有满目的红,面前这张床虽然铺垫着法器,奢侈得令人咋舌,却还是少了几分震撼。   而她依然站在床边,一手扣着巫洛阳的手腕,与丢方额头贴着额头。   烛下意识地想要后撤。   但为时已晚。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并且在瞬息之间反客为主,挣脱烛的控制,并且反过来制住了她,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她的眼底已经褪去了冷冰冰的杀意,变得迷离而朦胧,深深地凝视着巫洛阳,像是要将她刻入心底。   很显然,烛成功了,但是巫洛阳仍未清醒。   所以接下来,她会放纵自己沉溺在此刻主宰着这具身体的欲-望之中,并且,烛会是她唯一的目标。   滚烫的亲吻落在了烛的唇上。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段被高温烘烤过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引燃燎原之火。   烛闭上眼睛,意识又开始变得混沌而模糊,放任自己被拖进那无尽的漩涡之中。   ……   天光明了又灭。   烛不知道上一次巫洛阳被杀戮控制,持续了多长时间,但这一次,直到十次日升月落之后,她才逐渐平静下来,餍足而安宁地枕在烛身上,陷入沉睡之中。   好消息是,这一次她的状态远比上次好得多。   也许是因为情爱不同于杀戮,巫洛阳也没有在此过程中受伤,也许是因为清净无垢琉璃之体确实对这种情况很有用,特别是在两人亲密相交的情况下,总之,巫洛阳身上的温度虽然一度烫得烛以为她会真的燃烧起来,但之后又慢慢下降,并没有留下上次那种灼烧的痕迹。   事实上,比较一下两个人此刻的状态,烛觉得自己更像是那个被逼到绝境,艰难求存的人。   但她没有让自己陷入那种微妙的失落之中。   烛推开身上的人,艰难地起身,先穿好衣物,再将房间里的各种痕迹清理干净——值得庆幸的是,巫洛阳的被褥都是法器级别的宝物,自然很难沾染秽物,清理起来也很容易。   确定巫洛阳醒来之后,绝对无法从房间里找出任何端倪,烛才离开了屋子。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水潭之中,走到瀑布之下,盘膝而坐,继续自己日常的修行。   清澈的激流冲刷在她身上,似乎也带走了另一个人留下的触感。烛脑海中的杂念渐渐消散,重新变得空明起来。她闭上眼睛,诵念经文,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传说佛祖又一次外出,遇见鹰在捕猎鸽子,他出于慈悲之心,将鸽子藏起,救下了这条生命。然而,抓不到猎物,鹰就会饿死,于是,佛祖决定割下身上的肉来喂鹰。   他用一只天平称量,一边放上鸽子,另一边放自己的肉。但无论放上多少肉,似乎都无法平衡鸽子的重量,直到佛祖割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块肉,天平终于平衡了。   而佛祖也在这一刻,真正成佛。   一条生命,只能以另一条生命来平衡,即便是佛祖,也必须遵循。   既然她发下大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就必须说到做到,纵然坏了戒律,也不可反悔,如此方是修行。   ……   巫洛阳醒来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让她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又正面对着什么样的情况,只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陷在柔软的棉絮之中。   但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属于修士的头脑很快就变得清明,也让巫洛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状。   她这一觉,睡了整整十天!   如果是闭关修行,十天算是短的。但问题是,她已经很久没有修炼了,只是像凡人一样躺在床上睡觉而已。怎么可能睡了十天都不醒,而且中途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要知道,修士其实并不需要睡眠,尤其是散修,他们会用打坐代替睡眠,但凡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清醒过来。这是多年在外游历所养成的习惯,不可能突然消失。   而且,随着更多的记忆回笼,巫洛阳也终于想起来了,临睡之前,她还在为自己第四层功法即将修成而担忧。   很显然,这被遗忘的十天,她并不是真的睡着了,而是被功法操纵,失去意识。   想到这里,巫洛阳连忙内视了一番,查看自己身体状况。   第四层功法确实修成了。   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也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当然这一条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上次她醒来的时候,身体也很健康,但据烛说,她被发现的时候气息奄奄、浑身烧伤,却很快就自愈了。   不过巫洛阳环视整个房间,没有看到任何战斗留下的痕迹,更没有哪里遭到了破坏,可见她应该没有在房间里大开杀戒。   这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放出神识感应,见烛坐在瀑布下苦修,看起来应该没有被自己弄伤,巫洛阳就更放心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在这一瞬间,巫洛阳似乎察觉到了身体上的某种异样,但是等她细查时,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修士的身体恢复能力实在是太强了,那十天十夜所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   巫洛阳推门出去。   虽然放心了,但她心底却更加疑惑了。   第三层修成的时候,她杀了那么多人,总不可能这十天她却一直在睡觉,什么都没做吧?   要是真那么简单,“魔头”也不会成为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的存在了。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活动了一下身体,将视线转向瀑布下打坐的烛。   她信步走到水潭边,在石板上坐下来,盯着对面的烛看。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即便是佛祖也很难平心静气,但烛将之当成一种修行,按捺住了,始终没有睁眼。   但很快,巫洛阳就扬声道,“小尼姑,别念了。我都听出来了,你的心不静。”   烛诵经的声音一顿。   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睁开眼,从瀑布下走了出来,又将自己沉入了冰冷的潭水之中。   巫洛阳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排斥,她忍不住起身,在潭边蹲下来,问水里的人,“我到底把你怎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能将这种问题说得理直气壮。   烛从水中钻出来。   她的语气仍然是一贯的平静,“施主想杀贫尼,没有杀死。”   “可是我的第四层功法还是练成了。”巫洛阳并不意外自己杀不了烛,却立刻就注意到了疑点,“不是说,越是杀人如麻,功法就进境得越快吗?”   如果在被功法操纵的时候,不杀人也行,那么修真界有太多的办法可以处理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甚至面都不照,直接把“魔头”给封印了,以绝后患。   “是。”烛又说,“贫尼此前对功法略有猜测,这一次已经证实。之后,贫尼便在施主身上做了一点尝试,侥幸成功了。”   “当时情形紧急,来不及请施主同意,冒犯了。”她说着,就站在水中,朝巫洛阳深深一礼。   虽然那件事对烛所造成的影响十分巨大,但是,并不能将错误归于巫洛阳身上。尽管那是巫洛阳的欲望,但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她没有表露出半点,是烛自己释放了它。   如果巫洛阳知道了一切,或许也未必会乐意。   所以烛这一礼,真心实意。她确实罔顾了巫洛阳本人的意愿,尽管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她才应该是那个被强迫的人。   巫洛阳吓了一跳,“到底是什么尝试?”   “阿弥陀佛,贫尼无可奉告。”烛闭上眼,“施主若想知道,就设法保持清醒,不受功法控制,自然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敏锐地意识到,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还以为烛真的是个面团,无欲无求,任由旁人怎么搓扁揉圆,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呢。现在看来,出家人也是有脾气的,虽然表现得非常不明显。   越是这样,巫洛阳就越是想往烛身边凑,哪怕被嫌弃,也是很新鲜的。   这一凑,她立刻就发现了异样。   “这是什么?”她指着烛颈间的红痕问。   这个位置,烛自己是看不到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就这样晾着它,被巫洛阳发现。   但巫洛阳一开口,她立刻就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连忙抬手按住那处痕迹,冷静地回答道,“没什么,一点小伤。”   巫洛阳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作为一个散修,她的见识可以说是非常丰富的。若非烛是个古板自律到了极点出家人,而这里又只有自己和她,巫洛阳都要怀疑,那是情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了。   但……怎么可能呢?   所以,应该确实是她苦修的时候受的伤吧。   但不知为何,那一幕却始终在她的脑海里回闪——白皙的肌肤上一抹暧昧的红痕,与烛本人那种属于出家人的庄重禁欲气质糅合在一起,越发引人探究。   虽然巫洛阳觉得,像烛这样信念坚定的出家人,不可能被红尘沾染,但这并不影响她心底因此生出的幻想。   怀着这种微妙的心思,巫洛阳更喜欢去骚扰烛了。反正又过了一个关卡,距离修成第五层功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巫洛阳既不需要打坐修炼,也不能去秘境探索,除了种种地做做菜,剩下的时间很多很多。   而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在一旁看着烛修行,她也从中发掘到了之前从未察觉过的趣味。   无论是被水流冲得浑身湿透的烛,还是爬山时气喘吁吁的烛,甚至是夜里躺在没有任何被褥的床板上、姿态端正得没有任何一点瑕疵的烛,都不免引起她的遐想。   巫洛阳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在她目前为止的人生之中,虽然经历丰富、跌宕起伏,但这其中显然并不包括感情方面。   大体而言,修士们除非是修行了特殊的功法,否则基本上在这上面都是很克制的。道家虽然不像佛家这样禁欲清修,却也更崇尚修持自身,很难动情动念。   她虽然只是个散修,到底学的也是正统道家功法,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心思浮动?   诚然小尼姑是个很有趣的人,巫洛阳对她也颇有好感,但是这一切都是在正常范围内的。现在这种过于频繁的浮想,就显得很突兀了。   难不成又是因为功法?这是巫洛阳脑海里第一个浮起的念头。   毕竟这个功法确实很诡异,她的人生,也是在碰到它之后,彻底转了个弯,走上了未曾想过的道路,变得不受自己控制。   什么事只要跟它扯上关系,似乎就不奇怪了。   不过,功法不是应该控制她杀人吗,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念头?   巫洛阳苦恼着,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跟烛商量一下这件事。本来,她已经决定,任何功法上的疑惑都会与对方交流。但是这件事,巫洛阳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在这样的纠结与苦恼之中,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第五层功法正一日千里地进展着。   所谓随心所欲,即使只是放纵自己去想,也一样有效。   巫洛阳不会闲着没事就想杀人,尤其是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给她杀,即使如此,第四层也只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就修成。而现在,她在不知不觉中促进了第五层功法的修行,或许用不了半年,就能大成了。   这也是魔功的可怕之处。   普通的功法,修行十年百年,水滴石穿,方能有所进境。可是这种功法,只需身处合适的环境,每一刻都在进步。   没有瓶颈,没有阻滞,只需要——从心所欲。   这样的进度,一旦成了气候,谁能阻止得了她? 第304章 色即是空(3) ◇   ◎看自己的回忆看得面红耳赤。◎   栖山寺,心灯殿。   住持这几天老是往这里跑。一开始,守殿弟子还有些惶恐,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见一切如常,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心里仍然保持着几分好奇。   所以当住持不来的时候,她也会在殿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不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住持那样的敏锐,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天,守殿弟子依旧在殿里逛了一圈,正要离开时,忽然注意到那盏被单独放在一列架子上,火焰比周围的灯都要小一些,却十分明亮的灯,似乎有些不同。   她连忙走近了观察,这才注意到,这盏灯的火焰一直在晃动。   心灯殿里自然是没有风的。   何况就算有风,也吹不动这用灵物制作,又以点灯人的神魂点燃的心灯。   只有心动了,风才会动。   所以守殿弟子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她真的抬起手,在眼眶上揉了揉,定睛再看过去,那火苗确实是在摇动!   这怎么可能呢?   作为守殿弟子,她对殿里的每一盏灯,不说是了如指掌,至少哪一盏是属于哪一个人的,不会弄错。   这分明就是烛师妹的心灯啊!   在整个栖山寺,烛都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虽然大家还是按照她入门的时间来称呼,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列辈分、不修功法,因为她是本寺祖师的转世身,并且这已经是第十世了。只需这一世功德圆满,便可得证菩提、肉身成圣。   有着这样特殊的身份,她对于佛法的理解之深刻,就连住持也甘拜下风。   不过,因为烛过了十岁之后,就搬去无名山峰苦修,大部分时间不下山,也不与寺内的弟子们交流,所以大家对她都不太熟悉。   这样一个佛法高深的出家人,什么事情会让她心绪不宁,以至于连心灯都跟着摇曳?   ……   林淞换了夏花,纯白掩去绚烂,转眼半年时间过去。   巫洛阳仍然没有弄明白那狗屁功法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五层的功法渐渐圆满,整个人都麻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烛所说的“天资”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算你不想学,功法也会自动替你学完,拦都拦不住!   但是一想到等第五层功法大成,自己又会被控制,失去意识,不知道会(对小尼姑)做出什么事情来,巫洛阳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对于那十天发生的事,烛越是不想说,她就越是好奇。   因为烛一直很坦荡,就连初见时,也完全没有隐瞒,直接告诉她,这是封印阵法,而她就是被封印的魔头。所以,让她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必然十分严重。   巫洛阳甚至已经在这半年的浮想联翩之中,猜到了一点。   毕竟那个功法讲究的就是随心所欲,看看她自己在想什么,就知道失控的时候会做什么了。   可是,对于自己究竟做到了哪一步,巫洛阳有些不确定。   因为烛实在是太淡定了。   除了最初时身上留下的那处红痕,她全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让巫洛阳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心底又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   巫洛阳每每想到这里,就难免有些口干舌燥。   理智骂自己居然如此肖想一个出家人,简直是孽障。可是感情上,又忍不住有一种禁忌刺激的快意。   弄得她心痒痒的,很想找烛确认一下。   但这种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问烛,对方是不可能承认的。而且,即便烛的性格再好,贸然在一位出家人面前提这种事,似乎都不太恰当。   唯一的选择,好像就是努力在失控之中找回意识、保持清醒,那样,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如何保持清醒?   如果这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就不会有一代又一代的魔头出现,甚至成为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的存在了。巫洛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惊才绝艳的前辈们更加出色,能解决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唯一能依靠的似乎就是自己的意志力,但老实说……巫洛阳对此并不乐观。   在这种忧心忡忡之中,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这天巫洛阳从早上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宁,烛也比平常更加沉默安静。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却连眼神都不敢对视,都在默默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下午,烛在山林里捡拾柴火——其实作为一名苦修者,她是不需要柴火的,越是极端的天气和环境,越是可以锤炼她的身体和意志。但巫洛阳不这么认为,她坚信烛一个凡人,会很需要这些,所以不仅造了木屋、种菜做饭,冬日自然也要生火取暖。   不得不说,冰天雪地之中,坐在温暖的小木屋里,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望着外面荒寂的山林,别有一种舒适与惬意,对于意志力实在是个非常巨大的考验。   烛索性将之当成一种修行了。   既然自己也享受了好处,她自然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打扫屋子,给菜地浇水除草,以及现在的捡拾柴火。   作为出家人,烛自然不会砍伐树木。好在冬日山林之中,本来就有不少枯死了的树木,烛口中念诵着往生经,将这些已经在林中晾干的木柴搜集起来,捆扎好带回去,便能满足一日所需。   冬日不能在瀑布下修行,正好改成这个。   这天她看到了一株枯死的松树,树干比她的大腿开粗,松木耐烧,若能带回去,半月之内都不必担心柴火不足了。   烛正扶着松树的树干,琢磨要如何将它砍下来,并且带回木屋,忽然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对,慌忙回头,却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貌,便被巫洛阳扑倒在了铺满了厚厚落叶的地上。   她试图挣扎,却只被禁锢得越来越紧。   对上那双迷蒙而又带着渴望的、湿漉漉的眼睛,烛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本挣扎的手渐渐失了力道。   既然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更多次。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但她决定不做无用的消耗。   好在巫洛阳似乎并不打算真的在这里对她做点什么,只是整个人贴在她身上蹭来嗅去。   这样不带任何欲望的亲昵,让烛忍不住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巫洛阳仍然清醒着,知道她是谁,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错觉只能是错觉,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烛便觉眼前一暗,下一瞬,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周遭的环境就从山林换成了木屋——对修士来说,这点距离确实可以转瞬即至。   这是烛第二次躺在巫洛阳的床上。   跟上次一样,她仍然觉得,这让人一深陷其中就很难动弹挣扎的高床软枕,实在是一种消磨意志的利器。   巫洛阳的吻仍然是急躁而狂热的,好像把这半年来积攒的热情,都宣泄在了她身上。而这种毫无章法、甚至可以称得上生涩笨拙的表现,却让烛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巫洛阳这半年来持之以恒的靠近与试探,有一瞬间,烛甚至难以分辨现实与幻梦之间的界限。   那株干枯的松树终究也没有被带回来,但是接下来的半个月,也无需柴火了。   ……   烛在一阵强烈的困倦之中恢复了意识。   她没能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因为眼皮非常沉重,像是贴在一起似的很难撕开。身上的疲倦与异样,更是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人继续昏沉着,意识却已经自动地搜集起了周遭的每一个细节。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背后是温热的躯体。屋外寒风呼啸,窗棂被吹得轻轻作响,但身上盖着如云朵般轻盈的被子,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意。   这样一个冬日的清晨,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力——光是想想要离开温暖的被窝,去面对外界的风霜严寒,就足够令人退缩。   何况烛现在的身体状态也称不上好,迫切地需要休息。   但是……   烛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房间的另一侧。   那里放置着的,是属于她的床铺。跟巫洛阳的极尽精细奢侈不同,属于烛的那张床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板。   只一眼,现实与幻梦的界限就被打破了。   常年磨练出的意志力在这时候终于发挥了效果,烛艰难地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冷风趁着这个空隙钻进了温暖的被子里,背后的巫洛阳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一伸手,把人捞了回来。   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烛:“……”   她没有放弃。   这一次,她放轻了动作,将每一个步骤都拆解成无数个环节,确保最大限度地保持安静,不打扰到沉睡中的人。等终于从床上下来,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转瞬,这一点汗意就被寒风带走,连带着烛身上的热度,似乎也跟着被带走了。   她整理好衣物,走到对面的床上,重新躺下来。   当然是不如旁边的床舒服的,但是躺在这里,烛提起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她不敢在巫洛阳的床上睡着,生怕一觉睡得太沉,巫洛阳在她前面醒过来,那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其实,还应该收拾整理一下房间的。   但是,冬日里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做这些,比夏日实在难多了。   而且巫洛阳这一次折腾得也比上次更厉害,烛还能坚持着换一张床躺下,已经是极限。   在这张并不舒服却让她熟悉而安心的床上,她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至于其他的,等她睡醒之后再说吧——生平第一次,烛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懈怠的念头,并且没有立刻反省自己。   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身为修士的巫洛阳,恢复速度自然比烛要快得多。虽然功法大成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但是在没有战斗和杀戮的情况下,又有清净无垢琉璃之体帮忙,时间和强度都大大地缩短了。   所以,她确实在烛之前就醒来了。   仿佛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所以她恢复意识的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手臂就自然地往旁边摸索了一下,仿佛那里本该躺着另一个人。   然而手摸了个空。   这让巫洛阳的心跳重重一坠,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理智回笼,才意识到,半梦半醒之间的念头才是自己的错觉。   她惊怔地躺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正事,连忙内视自身,查看状态。   很好,第五层已经功行圆满。至于她的身体,也处在最好的状态之中,没有任何异样与不适。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在失控之中唤醒自己的意识,所以仍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寻找烛的踪迹。   然后她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烛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人也是板板正正的,平躺在床板上,双腿伸直,双手放置于腹部,并且可以从头到尾都保持这个姿势。   有一种严谨的可爱。   不过,听说她自幼就展露出非凡的佛学天赋,很快被确定是栖山寺祖师转世,于是便被接入寺中,在僧人们的照料下长大。一直生活在清规戒律之中,也就难怪她会养成这样的性情与习惯了。   但要说她是真的喜欢这些,巫洛阳觉得也不尽然。如果很适应栖山寺的生活,她就不会选择独自一人居住在这座无名山上。   巫洛阳就这样看了对方很久,才终于分神去关注周遭的环境。   然后立刻就察觉到,这一次跟上次不同。   上次她醒来之后,屋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即使想要查证,也没有机会。后来巫洛阳猜想,应该是被烛清理掉了,她故意不让自己知道。所以,即使心里的猜测再多,巫洛阳也没有直接去问烛。   但这次有机会了!   巫洛阳连忙跳下床,怀着激动的心情查找线索与痕迹。   其实一切都很明显,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她就推断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当猜测成真的一瞬,巫洛阳还是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她的耳根不知何时红透了,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能从胸腔里蹦出来。   怎么——怎么会是真的啊!   巫洛阳捂着脸害羞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走到烛的床前,低头去看她。   这一看,她立刻在烛身上发现了更多的痕迹。   巫洛阳简直恨不得立刻把人摇醒,跟她对峙,有了这些证据,就算自己仍然什么都不记得,想必烛也不可能再否认了吧?   但是很快,巫洛阳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揭破了,然后呢?   她不知道烛为什么在发生了这种事之后,还没有一刀结果了她,但是,要说烛是欢天喜地与自己结合的,巫洛阳自己都不信。   巫洛阳不是出家人,不知道这件事对烛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只要把自己放在烛的位置上想一想,她就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原本激烈沸腾的血液和发热的头脑都迅速降温了。   烛不提,是为了维持此刻这种虚假的平衡。一旦挑破,平衡也就不存在了。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目光仍然在烛身上逡巡着,每每看到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就仿佛被烫到一般移开眼,但很快又移回来,直到将这个人的样子刻进了心底,她抬起手,似乎想掐个诀,为对方清理掉这些痕迹,但最终又放下了。   做了,烛就会发现。   巫洛阳也没有想到,当真正找到证据的这一天,迫不及待想要掩盖真相的人,竟然会是自己。   她退回自己的床上,没有再做什么,而是重新躺了下来,佯装还没有睡醒。   对于一位修士而言,这实在是轻而易举,身体的状态、呼吸和心跳,只要她有意控制,就绝不会泄露半点端倪——她要假装自己没有醒来过,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样烛能够安心,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躺下来之后,巫洛阳的思绪就更加清晰了。   她意识到,烛此刻的状态,一定称不上好。如果状态很好的话,她会像上次一样,先把痕迹清理掉,再离开木屋。但现在,不仅留下了痕迹,烛本人也还睡着。巫洛阳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但她一直都遵循着十分苛刻的时间安排,而此刻显然不是睡觉的时候。   巫洛阳放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很想至少给她一个治疗的法诀,让她能不那么难受,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她不怕烛发现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之后会疏远她、不理她。   怕的是烛无法面对自己。   脑海里的念头乱纷纷的,巫洛阳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知道旁边的床铺传来动静,才一秒回神。   她没敢用神识去查看,而是谨慎地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传来的各种细小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烛开门出去了。   巫洛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   修士有自成一体的内循环,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呼吸,她倒不至于被憋死,只是怕烛注意到这一点异样。   她躺着回顾了一会儿,觉得烛当时的状态,应该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才松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差不多,巫洛阳下了床,先生了火,让冷冰冰的屋子重新温暖起来。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她才故作自然地推开门,踏出木屋。   下一瞬,巫洛阳骤然变了脸色。   虽然已经是深冬,万籁俱寂、冰天雪地,但是这座无名山中的瀑布,因为是活水,却并未被冰封,依然在冲刷着前方的水潭。潭里的水结了冰又被冲碎,变成了一潭冰水混合物,冰凉刺骨。   烛只是苦修,并不是找死,所以冬天的时候,她基本不会去瀑布和水潭那边。   但现在,她正盘膝坐在瀑布下面,一半的身体被搀着碎冰的水浸泡,一半的身体被飞落的水流冲刷。   “你在干什么?”巫洛阳飞身而至,又惊又怒地问。   烛抬起头,隔着水帘与她对视。   不知为何,一对上这双平静的眼睛,巫洛阳便觉得鼻尖一酸,眼眶一热,视线便立刻被模糊了。   刚刚发现了真相的她,怎么会不知道烛是为什么在折磨自己呢?   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她,唯独巫洛阳没有。   虽然走进封印是烛自己的选择,虽然直到现在巫洛阳也对发生的事毫无办法,可是,这一切的的确确都是因为她。也许不是她的错,但确实是因为她。   巫洛阳上前一步,自己也站在水幕之中,用力抱住了烛。   可是她连一句“抱歉”都不能说。   这一刻,巫洛阳好像终于明白了一点烛内心的煎熬。虽然与她相比,自己所感受到的,或许只有万分之一。   冰冷的流水带走了巫洛阳的眼泪,她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哭泣。   但她也不敢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太久,烛还在冰水里待着呢,她的身体可不像自己那么耐得住冷。   等她抱着烛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巫洛阳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把人送回房间,先是不由分说,一股脑儿将之前没有用上的法诀,都在烛身上用了一遍,确定她没有被冻坏,这才把人安置在火炉前。   整个过程中,烛始终是安静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巫洛阳也在她旁边坐下,将一个装着炒山货干果的盒子推到烛面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正要围着火炉夜话。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烛说,“施主已经知道了。”   仍然是那种很平静的语气,好像她们正在谈论的,不是那件两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而是在说外面的天气。   巫洛阳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很吃惊,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吃惊。烛总是这样,坦然得令人无法理解她究竟在想什么。显然,当她意识到巫洛阳已经发现了什么时,再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反而是巫洛阳很抗拒,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她装傻,“什么?”   “施主醒得比贫尼更早。”烛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因为说的内容而有所波动,“看到那样的场面,应该就猜到了。”   不等巫洛阳说话,她就一改平日的沉默简洁,解释了起来,从她对功法的猜测,说到自己在巫洛阳的识海中所做的尝试。事无巨细,当真没有半点隐瞒。   巫洛阳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识海里,还藏着这一个地方。它被如此谨慎地安置在潜意识的最深处,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她看着烛,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地听着。   直到烛说完了,她才鼓起勇气道,“你破戒了。”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但巫洛阳紧张地盯着烛,等待她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是内心里,又很希望烛能够给出一个解释。   “阿弥陀佛。”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声音平稳地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颗心从热到冷也不过是一瞬间。   但是,她在期待什么呢?烛本来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出家人。在那样的时刻,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她自然不会退却——即使需要破戒。   她这个被拯救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多?   对于烛而言,她不过是坦然地踏入了地狱。之所以不愿意开口提起,除了自己破了戒律之外,说不定也是考虑到巫洛阳的心情。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昔年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成圣。今日尼师效仿先贤,想来不日便能功德圆满了。”   烛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没有说话。   只是瞳孔幽深,如同静夜。   ……   短暂的安静之后,烛又主动提起了功法的事。   “目前看来,此法颇有效验,但从以往的记录来看,功法修到第九层,或许又是另一个层次。”烛说,“施主还需继续尝试,若能从功法的掌控之中挣脱,保持自身,到第九层时,方有一搏之力。”   她点到即止,但巫洛阳却已经明白了。   现在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拖延。到第九层,如果她还不能保持清醒,那很有可能会永久陷入功法的掌控之中。   那时候,即使控制她的欲望不是杀戮,而是情爱,但一个只知道欢-爱,连自身意识都没有的人,又真的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对烛而言,那或许是有意义的。因为她至少限制住了巫洛阳这个魔头,没有让她大开杀戒。为祸苍生。   可是,对巫洛阳而言,那就等于她这个人不存在了。   即使她的身体仍然跟烛继续纠缠,没有意识,那就不是她自己。   烛为了救她,甚至不惜打破那些她一直以来严格遵守的清规戒律,巫洛阳怎么可能甘心到最后也只是那样一个结果?   退一步说,假如最终还是失败了,那就意味着,巫洛阳能够保持理智的时间不多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只剩下接下来三次突破功法的机会,也可以说是三次与烛亲近的机会。   错过一次,就少一次。   如果全部错过,那她就至死都是一个糊涂鬼,明明知道自己和烛有了肌肤之亲,却连具体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样的都说不出来。   如此一想,巫洛阳立刻就升起了十分强烈的紧迫感。   而且,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让毫无意识的自己跟烛亲近,越想越不是那么一回事,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一定要想办法保持清醒。   在今天之前,巫洛阳对此没有太多的头绪。但听了烛方才分析的那些话,她倒是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哪怕是在被操控的状态下,她的意识里其实也还有很多功法无法破坏的东西,它们牢牢地守着巫洛阳的自我,她才有机会再次清醒过来。而且,只要这些被藏起来的欲望足够强烈、念头足够坚定,就有机会被唤醒。   烛正是用这样的办法,以情爱取代了杀戮,让她的失控能够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那么,只要她把一道“想要清醒”的念头先埋在安全的地方,确保她强大到足以被唤醒的程度,再等到被操控的时候设法唤醒它,那即便不能取代目前最强烈的这个念头,至少也可以亲自体验一回。   想到就做,这天晚上,巫洛阳躺在床上,便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虽然丹田识海是每个修士身上最重要的地方,但其实,修士们对这二者的探索并不算多,也没有几个人想去探究。因为他们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了提升实力和壮大神魂上。   丹田和识海,只是灵力和神识的“房子”,这房子只要是好的,安全的,就足够了。   至于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秘密,很少有人会去想。   即使有人想的,甚至去探索了,结果也未必会好。这就好比一栋房子,你住在里面,随便怎么更换家具都没问题。但如果你想把墙拆了研究一下……也不是不行,就是大部分人拆完之后都无法还原,甚至直接把房子给弄塌了。   而丹田或者识海破碎,就等于修士彻底废掉,没有人会去冒这种险。   大概也只有像烛这样身份特殊,既了解修士又身为凡人的存在,才敢做出这种大无畏的举动吧?   既然烛能做到,那巫洛阳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不过,这件事对她来说,难度确实比烛要大一些。因为烛进来的时候,识海里已经被强烈的杀戮意识摧毁了一遍,等于房子已经拆完了,她只需要在废墟里找到被藏起来的东西。   而巫洛阳却要自己拆房子。   不过,这门霸道的功法,连那样乱七八糟的识海都能恢复,巫洛阳自己折腾出来的小问题就更不在话下了吧?   巫洛阳有恃无恐,一出现在识海里,就变出一把铁锹,东挖挖西挖挖。   按照烛的说法,那个地方被藏在地下。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自己的识海,跟随她的个人意志而运转,所以巫洛阳只是随便地挖了几下,就真的找到了烛所说的无名山峰。   巫洛阳此刻的心情,也没有比烛第一次看到这里时好多少。   她以为自己之前对烛想入非非,是因为被功法控制了。但是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把烛藏在了这么深的地方,功法只是放大了她那些原本微乎其微,并不会被察觉到的念头。   巫洛阳举步走入其中。   在这一刻,巫洛阳自己还清醒着,小木屋里自然不会有另一个巫洛阳在。   她顺利进入房间,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开始思索要如何唤醒将来的自己。   ……   春风绿了两遍,在进入封印阵法的第四年,巫洛阳的《焚身心经》终于修到了第六层即将圆满。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因为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尝试对抗功法那种似乎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控制,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成功将第六层的修行时间拖延到了一年多。   虽然也有可能是这一层比前面两层都更关键,突破之后将要进入下一个大境界的缘故。   尽管做了许多的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巫洛阳仍然免不了紧张。   这天,她坐在自己搭的野果架子下面休息——虽然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与功法的对抗上,但巫洛阳也没有忘记持续地改善两人的生活,这两年陆续又添置了不少家具摆设,比如她现在躺着的这张躺椅,就是巫洛阳自己用山里的木头做出来的。   为此她还掏出了乾坤戒里已经快要落灰的《炼器入门》,钻研了一番。   虽然最终也没学会炼器,但利用灵力打磨材料做点家具什么的,已经是手到擒来。   所以这张躺椅虽然不是法器,但是完全按照巫洛阳本人的需求来定制,舒适度上并不比法器差什么。自从有了她,只要不是冬日,巫洛阳白天基本都待在外面了。   反正爬上架子的那些藤蔓和荆棘会将阳光遮挡住,只留下清风和花香,躺在这样的地方,整个人都是惬意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尽管晒不到太阳,巫洛阳还是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烛在不远处劈柴。   这也是她的修行之一。不仅要劈柴,还要劈得每一块木柴都大小均衡,每一个刀口都平滑如同打磨过,既需要力气,也需要很精细的控制,是烛最近才发明出来的苦修法。   起因还是巫洛阳,因为她要做家具,自然少不了劈木头,烛自觉也要贡献一点力量,就把这个活儿接过去了。   所以,现在她们不仅有了全套的木质家具摆设,还有一年四季都烧不完的木柴,甚至还重新搭了一个仓库来储存多到用不完的木头……   巫洛阳常常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头顶上还悬着《焚身心经》这柄刀,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那么,跟烛一起隐居在这样一座无名的山中,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总之,今天的烛也还在劈柴。   结果劈到一半,忽然又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连忙将手中的斧头远远地丢开,下一瞬,自己就被巫洛阳带着,落到了躺椅上。   她趴在巫洛阳身上,整个人都被禁锢着,完全依靠巫洛阳做支撑。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 了,烛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稳住身形,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去看巫洛阳的眼睛。   对方看着她的眼神是炽热的、浓烈的、充满渴望的。   可烛心里还是失望。   这不是巫洛阳的眼神。无论心里怎么想,巫洛阳是不可能这样直白大胆地看她的。   巫洛阳的努力失败了,这让烛一颗心沉沉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但她没能多想,很快就被巫洛阳拉下去,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纵然巫洛阳失败了,但她的职责却还是要履行的。烛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以应对巫洛阳不知道会持续多少天的热情。   就算只有本能,巫洛阳也会做出一些简单的判断。比如上次是冬天,天寒地冻,她就没有在外面瞎折腾,直接把烛带回了房间。但现在春暖花开,外面就要比房间里舒服多了,所以她也没有回房间。   烛本来有些不适应,但转念想想,封印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反正也不会被人看到,在哪里都一样。   而且,如果巫洛阳没有造房子做家具,她现在都还在幕天席地的苦修呢。   直到太阳下山,晚霞染红了天边,风也变凉了一些,巫洛阳才把人带回房间。   一进门她就察觉到了异样。然而此刻,只有本能的她,显然没有足够的智商和敏锐,去探究这一点异常。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所以巫洛阳抱着烛走进里间,把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剧烈的冷意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仿佛体内忽然多了一座冰山,让巫洛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下一瞬,她的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巫洛阳低头,先是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闭着眼睛,一副不胜之态的烛,先是懊恼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清醒,然后才终于想起高兴——她成功了!   巫洛阳想了很久,要如何让自己醒过来,最终,她选择了在识海里的那个房间里装满冰块,当巫洛阳本人和烛一起躺到这张床上时,意识之中的房间就会被触发,让她“身临其境”。   冷意本来就能醒神,何况是这种神魂上的冷。   而且对于冷,巫洛阳本人也有很深刻的记忆。上次她在冰水混合的水潭里抱着烛哭,就没少体会。   但巫洛阳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她只是觉得,既然现在这个被功法控制的自己,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那么跟烛有关的内容,一定更容易唤醒她。   好在总算是成功了。   随着巫洛阳慢慢冷静下来,更多的回忆涌入脑海。   很奇特,那些在她正常状态时完全不记得的记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全都记得。   所以巫洛阳不仅知道了刚才的躺椅,也知道了前两次两人是怎么接触的。   她侧躺在床上,看自己的回忆看得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开始发热。直到此刻,巫洛阳才真切地意识到,所谓的“只有本能”是什么意思。   不会羞涩,不会犹豫,想到就立刻行动,甚至不会考虑对方是否能承受,只知道无止尽的索取。   她有点心疼被自己折腾的烛,但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却也泄露了她的心动。   反正……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不应该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无法放弃:反正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清醒了,那她是不是可以……?   光是想想巫洛阳就控制不住的激动。   她翻了个身,看着躺在身侧的烛,试探着伸出手,揽住了对方的腰。   烛完全没有反应。   于是巫洛阳得寸进尺,一只手摸索着扣紧了烛的手,而后凑上去亲吻她的后颈。   她循序渐进,只要烛不拒绝,就再进行下一步。而由始至终,烛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还会在某些时候克制不住地回应她,也让巫洛阳彻底抛开了心底的顾虑。   只有三次机会,她想,做一次少一次。   那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之前没有意识的时候,都能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她清醒了,本人掌控身体,那怎么也要……一个月?   ……   烛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巫洛阳实在不敢猜测。   但她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上次巫洛阳装睡,她在那样混乱的状况下也还是注意到了,现在两人朝夕相处、肌肤相亲,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也太扯了。   毕竟巫洛阳就算丢弃所有的羞耻心,表现得也不可能像没有意识时那样自然。   她身体的热度,呼吸和心跳都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随时变化。   但从头到尾,烛都表现得像是毫不知情,沉默而温顺地配合巫洛阳的所有行动。   她们很少有眼神接触,因为巫洛阳怕自己露陷,只有当烛陷入失神的状态中时,她才会贪婪而热烈地盯着对方看,然后看着看着,又如同被蛊惑般地亲了上去。   但渐渐的,巫洛阳开始察觉到不满足。   因为假装没有清醒,她就只能扮演那个只有本能的自己。这并不难,可是,当一直以来的渴望得以实现,巫洛阳又发现,亲密接触的两个人却始终没有任何交流,其实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仅只如此。   可是人的心如此贪婪,永远不会知足,得到了想要的,又会盼望着更多。 第305章 色即是空(4) ◇   ◎她坦然地拥抱了自己命定的情劫。◎   栖山寺,心灯殿。   自从发现烛师妹的灯焰一直在晃动之后,守殿弟子就开始紧张了起来。   住持来时,她连忙将情况上报。但住持去看过之后,却只说烛师妹正在进行一项非常特殊的修行,谁都帮不上忙,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   虽然住持没有明说,但是守殿弟子隐约猜到,要是这一次的修行顺利完成,说不定烛师妹便能功德圆满。   但相对的,其中的难度也可想而知。   这让她更加担忧,即使明知道自己守在这里,其实什么都坐不了,一天也还是要进来查看个三五次。   她是这么想的,虽然住持说了,这事没有人能帮忙。但假如果真修行不顺,到了快要失败的紧要关头,又哪里还能顾虑那么多?自然是先设法把人捞出来再说,哪怕是失败了,以后也还会有机会,总比人没了强吧?   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火焰除了晃动之外,也没有别的变化。   有时候守殿弟子也会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修行,竟然连烛师妹这样的人都会动摇?莫非是某种特殊的炼心修行?不过像这种事,是肯定不能问的。   修行路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探究别人的道路,对自己未必会有好处。   尤其守殿弟子自觉道行微末,就更不敢随便去探究烛走的路了。   一年,又一年。   就在守殿弟子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时,某天,她一进殿,就发现烛的心灯灯焰不仅摇晃得更厉害了,而且原本明亮的光似乎也暗淡了。   守殿弟子不敢相信,细细检查看一番,才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变暗了。   如果说,火苗的大小代表的是每个弟子的实力,那么明亮程度代表的就是她们对佛法的理解,以及向道之心。   所以烛明明是个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的凡人,但她的灯焰,却比住持的还要亮几分。   因为烛的特殊身份,守殿弟子这段时间想过她的灯焰可能会熄灭,可能会出现其他的问题,却没想过,亮度竟然也会降低。   这……   守殿弟子不敢深想,怕连自己也被动摇,连忙取出传讯纸鹤,将此事上报。   以她的层次,自然不可能直接报给住持。不过几息之后,除了负责宗门杂务的长老,其他的长老们和住持也都赶到了。一行人进了心灯殿,看到那盏灯,面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师姐?”一位长老转头问住持。   主持明白她的意思,苦笑着摇头,“那魔头的气息仍在,而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气息非但并未衰弱,还比之前更加强盛了几分。”   所以,烛并不是在跟魔头的对抗之中两败俱伤。而他们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打开阵法,将烛接出来。   众人闻言,都不由沉默。   守殿弟子以为寺里那么多的高阶修士,至少可以设法将烛捞出来,然而,魔头的气息一日不消失,她们就什么都不能做。   所有人都只能期待着,这盏灯能够自行恢复。   然而一天天过去,灯焰的亮度却逐渐地暗淡了下去,众人心中的希望也一点点消散。   守殿弟子不再守在心灯殿门口,而是日夜待在这盏灯附近,观察它的情况。   终于,某一天,在守殿弟子心神不宁的注视之中,那已经暗到仿佛随时能够熄灭的火苗陡然一偏,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拂着,缩到极致,也暗到极致。   守殿弟子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圆寂了,连忙抖着手去摸传讯符。   但在她找到传讯符之前,那颤颤巍巍的火苗,在暗到极致时,又挣扎着跳跃了一下,重新变得稳定。   守殿弟子瞪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才确认,这朵火焰虽然变小了一圈,而且仍旧是暗淡的,但是那种摇曳的状态却已经消失了。   ……   巫洛阳最终也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折腾上一个月。   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伪装,半点端倪都不露。而且毕竟有了清醒的意识,她也做不到像是记忆中那样,罔顾烛本人的意愿,肆意折腾。更何况……   更何况她心底,已经越来越不满足于这种没有任何交流的欢-好,到后来,甚至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   既然如此,再拖延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勉强坚持了半个月,巫洛阳便安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烛坐起身,穿好衣服,表情十分复杂地看了巫洛阳很久。然后,她收拾好所有的痕迹,出门去了——这一次,巫洛阳很明显地克制了,没有折腾得那么厉害,她的身体状态甚至比第一次时还好些,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烛来到水潭边,在瀑布下打坐。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确定这对自己来说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一种修行了。但至少,冰冷的流水冲击,确实能够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   等她走后,巫洛阳睁开眼睛,先确认了一遍人在水潭那边,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分别,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烛究竟有没有发现,但只要她没有揭破,巫洛阳也就可以跟着继续装傻。   躺在床上心思起伏了好一阵,烛才开始内视自身,检查功法的变化。   第六层也已大成了。   《焚身心经》三层一个大境界,修成第六层,巫洛阳能够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远比之前更加澎湃,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修真界一流高手的程度。   按照巫洛阳自己的揣测,如果将《焚身心经》的九层境界分别对应修真界正常的等级划分,那么第三层就差不多相当于是金丹期了。   这也是巫洛阳能够在那个秘境里秒杀所有修士的根本原因,会去那个秘境探索的,筑基修士最多,也难免会混进去几个伪装成筑基期的金丹。巫洛阳修成第三层,自然没有人能顶得住。   那么第六层,就相当于分神期。   这可是分神期啊!整个修真界,还在外行走的高手,几乎都是这个界别。再往上,那就都是各大宗门藏着的底牌,轻易不会现身人前。   据说这些大能们,要么常年在宗门秘地打磨自身,为将来的雷劫做准备,要么就去探索那些难度极高的秘境,寻找对自己有所助益的天材地宝。   他们一般也不会战斗,因为到这个层次,移山填海已经完全无法形容他们的威能了,一举一动都暗含着道,一旦交起手来,仅仅只是无法压制而溢出的力量,也足以对周围造成无法更改的影响。   所以,分神期就已经是人们所知的顶尖战力。那些耳熟能详的大人物,大都在这个境界。   巫洛阳本人身为散修,修行了将近百年,也不过还在筑基期打转,自然是没有见过分神期的,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但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想的话,甚至可以一招泯灭自己身处的这座无名小山。   但她才修行《焚身心经》多久?满打满算也就是六七年的时间。而且,自从被封印之后,她就没有主动修炼过了,都是功法自己在修行。   这样的速度,也难怪整个修真界都如临大敌。   压是压不住的,打又打不过,她不仅战力强盛,还能自愈,就算一对多的消耗战也完全不虚。   最重要的是,等她突破第九层,有了渡劫期的威能,却并不会像是一般的渡劫大能一样压制自己的力量和气息,那对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世界,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巫洛阳本来觉得自己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就变成“魔头”,毫无理由地被封印了。   现在了解得越多,却越觉得,修真界再怎么如临大敌都是应该的。   也不知道这么逆天的功法,到底是什么人创造出来的,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   想了半晌,巫洛阳最终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始终保持清醒!   她不知道如果修行到第九层,失去意识的自己能否打破这个封印阵法,但她知道,到时候,即使她无心杀人,光是溢出的气息,就足以杀死烛这个凡人了,更不用说,只有本能的自己还会想要与她亲密接触。   那是巫洛阳绝对不能接受的情况。   哪怕她自己死了,也比那样好。   想到这里,巫洛阳从床上坐起来,转头朝屋外看去。木屋的窗户半开着,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瀑布之下烛的身影。   其实第一次看到烛坐在流水之下,沉默地接受冲击时,巫洛阳就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挣扎感。她不懂佛家的苦修,却只觉得,这样的烛身上有一种并不强大,却足够坚韧的力量。   水滴可以穿石,却只能用来磨砺她的意志。   那是巫洛阳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以她不自觉地向往、歆羡。   后来,当她自己也在功法的控制之中挣扎的时候,似乎也渐渐地理解了烛。于是那一点浅浅的向往,逐渐化作更加深刻的感情,让她将这个人藏在心底最深处。   她不会放弃努力保持清醒,但也会留下后手,如果真的做不到,那就直接杀死自己。   虽然这样一来,烛的大愿就不可能达成了,但是只要她死去,这个阵法就会自动消解,让烛回到她从前的生活中去,等待下一个机会。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对方做的。   ……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一年又一年,巫洛阳的功法按部就班地往前推进,相继突破了第七层和第八层。   幸好她的唤醒方法一直没有失效,虽然偶尔有一些小小的意外,但最终还是成功地清醒了过来。   至于她和烛的关系,也仍然是那样。在功法发作时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又在发作结束之后,恢复正常的生活,绝口不提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什么都知道。   毕竟一次两次三次,就算再多的不确定,也该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答案了。   所以,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这几年她们跟之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双方心里都很清楚,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揭破的时机。   两个人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等待命运的审判,也等待最终的结局。   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更晚。直到她们进入封印的第二十年,才终于到来。但又来得比想象中更早,以至于她们都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但也许,这个准备是永远都做不好的。   有过几次经验之后,巫洛阳也逐渐掌握了判断时机的技能。这一天,她和烛各自躺在彼此的床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巫洛阳转头去看烛,因为她的床上铺垫了很多东西的缘故,要比烛的那张床略微高出一些。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烛大半张侧脸,她平躺在床上,神色宁静,似乎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结果。   “看在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清醒的份上,能不能把你的床搬过来,靠近一点?”巫洛阳突然开口问。   烛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幽深。片刻后,她便坐起身,准备去搬床了。   巫洛阳当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见烛不反对,一个法诀,就将对方的床挪了过来,跟自己的并在一起。   仅仅只是这样,巫洛阳就觉得很满足了。   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下一瞬,身上的气势就变了——随着实力增长、修为加深,巫洛阳身上的气势自然越来越强盛。不过平时,她会刻意收敛住,不让这种气势影响到烛。所以,一旦她不再遮掩,就意味着状态已经切换了。   烛安静地等待着,但她期盼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很快她就被卷到了另一张床上,压在柔软的被褥间。   实力的增长,让巫洛阳身上的侵略性也跟着增强了。   烛有些不适地皱眉。   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反而没怎么失望。   她和巫洛阳都已经努力了,如果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就是命该如此。   烛闭上了眼睛。   如果巫洛阳此刻还是清醒的,她会注意到,在这一刻,烛身上的气息很明显地变弱了。她虽然是个凡人,但因为特殊的身份,其实并不像凡人那样脆弱。但这一刻,她却像是一个真正的凡人了。   巫洛阳毫不收敛的气势如同刀一般划过她的皮肤,明明没有真的受伤,却让她感受到一种深入灵魂的疼痛。   在这疼痛之中,烛反而感受到了某种类似真实的存在。   她竟短暂地沉溺在了这样的痛苦之中。   然而意识才刚刚陷入模糊之中,这痛苦便戛然而止了。   烛愕然地睁开眼睛,便见巫洛阳痛苦地皱起眉头,而后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栽倒在了她身上。   短暂的茫然过后,烛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洛阳唤醒自己的方式,是神魂上的。这一点,烛早就清楚。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避开功法的掌控。但是她没想到,巫洛阳竟然想要用这种方式杀死自己!   如果没有了神魂,这句躯壳还会活着吗?还会保留本能吗?   没有人知道。   但是如果神魂无法在这具躯壳里清醒,巫洛阳选择让它失去神魂。至少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不是她的一线生机,是烛的。   烛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上的重量,那属于她的、原本已经越来越弱的气息,却又逐渐恢复了。   烛扶着巫洛阳的头,让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然后神魂进入了巫洛阳的识海。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也许是巫洛阳对她不设防,总之,这一次比上次还顺利,很快,烛就站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这一次,识海被摧毁的情况比上次更严重。   也对,那时功法只是第四层,现在却是第九层了。   不仅识海的情况更加糟糕,就连通过神魂传递到烛身上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强烈。猝不及防之下,烛双腿一软,险些没有站稳。好在清净无垢琉璃之体发挥了它的作用,很快就将这一抹陌生的情绪去除了。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烛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她轻车熟路地钻进地底,来到了无名山峰所在的地方。   然而第一眼看到这里现在的情况,烛几乎不敢认。   原本安宁平静的地方,此刻已经面目全非:秀丽的山峰被削去了大半,葱茏的草木都笼罩在大火之中,地里的作物枯萎了,爬满藤蔓的架子倒塌,将木屋也压塌了大半。   一瞬间,烛心神失守,竟短暂地被从巫洛阳那边传递过来的情绪控制了。   她完全无法自控地飞奔进山谷,绕过杂物和废墟,来到了木屋所在的地方,伸手去搬压在上面的架子以及损毁的木料,将奄奄一息的巫洛阳从一片狼藉之中挖了出来。   怎么杀死自己?巫洛阳不知道。但是,识海的乱象给了她一些灵感。既然肆虐的情绪为了控制她,要摧毁识海,让她陷入沉睡。那么,如果她沉睡的无名山也被摧毁,是否她的神魂便也会就此泯灭?   巫洛阳不知道答案,因为她只有一次机会。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她只能赌一把。   然而,也许是摧毁得不够彻底,也许是烛来得太及时,总之,此刻的她,还是有一口气的。   只要有一口气,那部诡异的功法就能救活她。   但烛没有选择只是等待,因为谁也不知道,功法是否能够治疗神魂上的创伤——也许,对于功法来说,让巫洛阳维持这个不会死,但又醒不过来的状态,反而更好呢?   毕竟它的目的,就是最终操纵将功法修到第九层的巫洛阳,让她成为它的傀儡。   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烛很快下定了决心。   她很快就找了个地方,将巫洛阳安置好——正是那块水潭边的石板,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将巫洛阳放在了上面。大概是质地足够坚硬,这块石板只缺了一个角,并不影响使用。   将巫洛阳放在石板上,清理了一下周围的废墟,烛便毫不犹豫地俯下身,一边亲吻巫洛阳的唇,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这时,之前短暂控制了她的情绪,已经被清净无垢琉璃之体抹除。   但这却让烛明白了,巫洛阳此刻需要的是什么。   一开始,只是她单方面的探索,烛不敢停下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然后,从某一刻起,巫洛阳开始回应她了。   最初只是本能地呼应与掠夺,渐渐的,亲吻变得有了章法。   烛紧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将掌控权夺走。   一滴眼泪沾到了她长长的的睫毛上,像一滴露珠,悄然在花瓣上凝结。   巫洛阳刚刚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是混沌的,只能顺着本能行动,慢慢的,意识变得清明,终于明白了此刻的状态。   在她的认知成型的一瞬间,巫洛阳和烛的神魂都从识海中消失,回到了各自的身体里。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烛。   但是那一滴泪珠却已经在神魂之中隐没了,没有人知道它曾经出现过。   ……   四目相对,短暂的凝视之后,不知是谁先动了,她们亲密地吻在了一起。   劫后余生的庆幸仍然残存在身体里,鼓动着她们的心脏和血液,让她们急需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   拥抱,亲吻,拉扯,撕咬——   她们像一团火,分不清谁点燃了谁,只是毫无保留地燃烧着自己,最终一塌糊涂。   本来打算一次之后,就不再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烛到底做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她能再次醒来,一定是因为对方。而既然能够在这个时候保持清醒,那就意味着她已经有了未来,不用再算着做一次少一次,可以考虑一点别的了。   然而功法并不会因为她人清醒了,就不再发作。只不过理智足以压过本能,她勉强还能忍耐,所以巫洛阳才能控制每次结束的时间。   但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   而现在,她的神魂遭受重创,那些压不住的念头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了。   巫洛阳闭上眼睛,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维持住了灵台的最后一线清明。   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状。   手腕上的火焰印记一片滚烫,在巫洛阳压制情-欲的过程中,那火焰也像是得到了某种力量支撑,从她的手腕上蔓延生长,一路缠绕着她的手臂,攀爬上她的躯体,最后,红色的火焰纹路,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那场景诡异至极,又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谨慎的观察片刻后,便意识到,巫洛阳恐怕正在经历一个全新的阶段。   她暂时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好是坏,但不论如何,还是要先帮助巫洛阳熬过去。   巫洛阳觉得自己恍惚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之中,经受着最严酷的灼烧锻炼,像一颗丹药、一件法宝那样,先融化成水,剔除杂质,再重新塑造雕琢出形状。   这无疑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就在巫洛阳觉得这痛苦再难忍受时,一阵清凉之意忽然从神魂之中散发了出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轻灵的梵唱。   它们像是一阵风,带走了巫洛阳身上的灼热,也抚平了她的痛苦。   她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巫洛阳身上的红色纹路暗淡下去,最后隐没在皮肤之下,就连手腕处的火焰印记也一并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烛。   很显然,刚才的梵唱,对烛来说也是非常大的消耗。   巫洛阳一时忘情,伸手拭去烛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我没事了。”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然而时光不能倒流,她也不能叫烛假装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照不宣,就被巫洛阳这一句话打破了。   她不是那个沉默的、只有本能的、被功法控制所以放纵欲望的巫洛阳,她就是她。   短暂的慌乱之火,巫洛阳又觉得,既然已经说漏嘴了,趁此机会摊牌似乎也不错。刚刚,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了,烛对自己,显然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你有情我有意,那么即便没有功法的需求,她们也完全可以更加亲密。   或者说,正因为没有了功法的控制,她们才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完全出于自己本心的,建立起一段亲密的关系。   她看着烛,目光忐忑而期待,等待对方的反应。   然而,烛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她沉默地回到自己只有床板的床上,坐在那里穿好衣服,然后就开门离开了。   从始至终,没有看巫洛阳一眼。   巫洛阳发烧的大脑这才冷却下来,意识到她们根本不可能全无顾虑——烛的身份,就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她不仅仅是个出家人,更是一位前辈大德的十世轮回身,距离得道不过一步之遥。   所有熟悉的人必然都对她抱着巨大的期望,烛自己对自己,应该也怀抱着相同的期待。她的命运和道路本来都是早就定好的,只是巫洛阳的出现带来了太多的意外,让她短暂地踏上了一条岔道。   她会想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去吗?   似乎是应该的,但是——   巫洛阳深吸一口气,也坐了起来。   神魂上的创伤依然隐隐作痛,但是跟方才那种躯体和灵魂一同被灼烧的痛苦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巫洛阳穿上衣服,也走了出去。   不出意外,烛又是在瀑布下,闭着眼睛,任由流水冲刷在身上。   巫洛阳沉默地看了许久,才慢慢走过去,踏入水潭之中,一直走到烛面前。   在飞溅的水声之中,她看着烛,问她,“其实我一直想问,烛,你真的喜欢当一个出家人吗?”   烛没有任何反应。   巫洛阳又说,“你几岁就展露出天赋,被带到栖山寺,被确认为祖师的十世轮回身。在所有人看来,这当然是无上的荣耀,你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功德圆满、合道成圣的人,你的人生注定是一段传奇,但——那真的是你吗?”   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你。”巫洛阳笃定地说,“从来到栖山寺之后,你就不再是你了。”   “没有人问你喜欢什么,没有人问你要不要走这条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是栖山寺祖师的十世轮回身,因为你注定要走上这条路,可是,这是你的选择吗?”   她上前一步,在烛面前跪了下来,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   “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在轰鸣的水流声中,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如此清晰,每一个字都进入了烛的耳朵里,“我们都是被命运操控的傀儡,我们的一切、包括这句肉身都不属于自己。我是被这部魔功束缚着,注定成为一代魔头,所以也注定被修真界剿灭。而你——困住你的是无上的荣耀,是你自己的前世。”   “无论我们是否愿意,都只能被操纵着,走向这样的命运。”巫洛阳退开了一些,双手捧着烛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可是,修士不就是要逆天争命吗?我在挣扎,我知道,你也一样。”   她转而扶住烛的肩,只微微用力,便带着她跟自己一起,沉入了清澈的潭水之中。   水流在头顶合拢,将她们完全淹没。   巫洛阳松开手,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她看着烛的眼睛。   在幽深的水底,那双眼睛似乎也变得幽暗了许多,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又仿佛能够看破这世间一切幽微的心机。   但这一次,巫洛阳没有避开。   “选择我,或者选择浮出水面,重新做回你的祖师转世、得道高僧。”她笑着说,“凡人不能在水底待太久,否则会窒息溺水而亡,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跟我一起溺死在这里。”   烛静静地看着她。   巫洛阳说对了,她的一生看起来风光荣耀,但却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最大的痛苦,就来自于这一点。   此身非我有,那么,一切的荣耀、一切的安排,又与她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栖山寺的人都知道,她十岁之后就住进这座无名山中苦修,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有在这里,她才不需要成为别人眼里的什么人,只有在苦修时所感受到的痛苦之中,她才觉得一切是真实的。   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为自己选择了这个名字。   烛,短暂地燃烧,短暂地照亮。   但她没有想过,原来这光竟然还能被人看见。   原来,命运的安排是这样的诡计多端,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挣脱的时候,又会无知无觉地落入网中——又或者,明知道前方是天罗地网,却还是主动投入其中。   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游动,在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之前,吻住了巫洛阳的唇。   栖山寺所有人都知道,烛命中注定会有一次劫难,唯有度过此劫,她才能证道。   但此刻,她坦然地拥抱了自己命定的情劫。   如果说,巫洛阳对烛是情之所至时的奋不顾身,那么烛对巫洛阳,便是理智权衡后的一往无前。   成神也好,成佛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   巫洛阳狂喜地拥住烛,回应她的亲吻。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烛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并不是因为激动,更像是因为无法自控的痛苦。   巫洛阳连忙抱着人离开水潭,回到木屋。   她先掐诀弄干两人身上的衣服,才把烛放在床上,搭着她的手腕,想检查一下情况。   但手指才刚落上去,就被烛用另一只手按住了。   “我没事。”烛抓着巫洛阳的手腕,把她拉了下来,继续刚才那个未完的吻。   巫洛阳只挣扎了一瞬,察觉到烛的颤抖已经平息,便不再抗拒,被卷进了甜蜜的漩涡之中。尽管这并非两人第一次亲密,但却是“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亲密,不必沉默,无需伪装,只要将所有的渴望直白而热烈地展现出来。   一切都是出自她们自身的意志,不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也不是为了帮助对方而牺牲自己。   那是漫无目的的漂泊,终于有了一处栖息之所,所获得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   烛抚着巫洛阳的手腕,按着那片本该有火焰印记存在的地方,问她,“你的第九层功法已经大成了吗?”   在看到那片火焰纹路之后,她的猜测之中,原本空缺的地方就被补上了一部分。   烛本来就觉得,这部《焚身心经》并不是纯粹的魔功,很多地方倒是与佛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就更加确定了。它最初被创造出来时,一定不是为了控制修行者,制造杀戮,只不过后来的人曲解了它,没有完成真正的修行,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真正正确的修行方式,就是始终保持清醒,由自己来控制功法,而非让功法控制自己。   巫洛阳做到了,所以她的功法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个铺满全身的火焰纹路,就像是一个无形的“茧”,将所有的力量都困在了其中,让巫洛阳不会再被力量控制。   然而巫洛阳给出的答案却让烛有些诧异。   “没有。”巫洛阳内视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第九层已经修行到了极限,但是,功法并没有突破。”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按理说,既然功法只有第九层,那自然就没有突破一说。但是巫洛阳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她还可以更进一步。但是这一步要怎么踏出去,却没有任何头绪。   功法已经修到头了,她也已经不会再被控制,确实不知道还能从哪里下手努力。   烛闻言,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深思之中。   巫洛阳用手指揉开她眉心的褶皱,“没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我都无所谓。反正在这封印之中,再厉害也没有用武之地。”   而且……有一句话巫洛阳没有说出来,却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烛既然放弃了那条立地成佛的道路,那么现在的她,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普通人的寿命最长不过百年,就算烛有些特殊,也不会多太多,那么她即便是功法大成、寿与天齐,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把精力都放在对方身上,珍惜现在相处的时光。   烛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也是。”   于是真的不再想了。   其实她只是觉得,如果巫洛阳顺利再进一步,说不定有办法打开封印。但烛不信巫洛阳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不在意。既然巫洛阳不在意,那烛也没有必要出去。   出去了,她还得对栖山寺的所有人解释自己的情况,反倒是留在封印之中,她只是她。   这些话,她们都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底多少能猜到几分。于是短暂的对视之后,她们又头碰着头靠在了一起,享受此刻的亲昵。   视线转动间,巫洛阳忽然看到了旁边那张只有床板的木床。   虽然是自己做的,但其实她看这张床一直就不太顺眼。不是因为自己和烛要分开睡,而是因为烛对自己十分严苛,一直都是睡在木板上,那这床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现在,总算不用再忍受它了。   巫洛阳一手还抱着烛,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掐了个决。   只听“哗啦”一声,那张床毫无预兆地散开了。烛被这声音惊动,回头一看,顿时陷入沉默。   然后回头去看巫洛阳。   “咳……这个床好像不是很结实,回头我修一下。”巫洛阳虽然不相信自己这点小动作能瞒得过烛,却还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段时间你就暂时睡在我这边吧,好不好?”   以前她管不到烛的事情,于是再怎么看不顺眼,也只能忍了。况且烛的苦修,本身就是她挣扎的一种方式,巫洛阳也不忍打破。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烛下意识地想反对,认为高床软枕容易消磨人的意志。   但是转念一想,她现在好像也没有必要继续磨砺意志,更没必要为此给自己找麻烦了。   真正的凡人,应该都会尽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舒适一些吧?就像是巫洛阳这样——很多时候,她确实比自己更像一个凡人。   于是她说,“别修了,天气很快就冷起来了,留着当柴烧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4 23:10:02~2022-12-25 23:2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吃药! 100瓶;25662875 46瓶;阿万 10瓶;小李 3瓶;乌鸦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6章 色即是空(5) ◇   ◎这可是她的原生世界,她的主场!◎   巫洛阳是被烟呛醒的。   一个修士,本来不应该发生被呛到这种事。不过,一个修士本来也不会睡觉、吃饭、把人间的七情六欲、贪嗔痴爱都体验一遍。既然巫洛阳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修士,那么她在睡梦之中,被烟呛到,似乎也很正常了。   不过修士的身体,咳嗽这么两声,实在无伤大雅。   巫洛阳从床上坐起来,就被弥漫整个房间的烟雾吓了一跳,于是连衣服都没穿,只着中衣走到了外面,便见烛正站在火炉边,火炉里塞满了木柴,那浓郁的黑烟便是从炉中升起。   见烛还要伸手去抽炉中的木柴,巫洛阳连忙伸手把人拉开。   然后她才注意到,烛倒也不算太笨,一只手始终用衣袖掩着口鼻,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被烟熏得发红,蒙着一片水光。这神态实在太熟悉,巫洛阳喉间无法自控地吞咽了一下,觉得她这样子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怎么想起自己生火了?”她一直把人拉到门外,细细查看了一遍,确定烛身上没有烧伤烫伤,才松开手问。   烛大概想要保持她日常那种平静的语气,奈何被烟气一熏,嗓子就哑了,说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哭腔似的,听着莫名地委屈,“我只是想试试。”   巫洛阳一下子就听懂了。   虽然她一直是个凡人,但烛其实从未像真正的凡人那样生活过。   建房子、种地、做饭、烤火,这些都是巫洛阳在做。她虽然没有推辞过成果,偶尔也会帮忙做做劈柴之类的事,但那更像是一种新的修行,而非她认同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但现在,她想试着去接受这凡人的生活了。   巫洛阳看着她,禁不住低头,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你可以叫上我一起。”   烛陈述事实,“你用的都是法术。”   巫洛阳并不忌讳这一点,笑着道,“但有时候,法术就是很好用,比如……”   她打了个响指,房屋内外弥漫着的浓烟便直接消失了。然后巫洛阳才说,“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失败了用法术扫尾,这样就不用担心会有危险了,怎么样?”   烛看了她一眼,点头。   巫洛阳这才拉着她回到屋子里,将火炉中已经完全熄灭、不再冒烟的木柴取出来,放在一边。一边取,还一边分析,“我觉得你塞得太满了,所以它才燃不起来。下次试试减少一点。”   烛在一旁点头。   巫洛阳将木柴都取出来,便将位置让给烛,由她来操作。   打火用的其实不是火石,而是巫洛阳之前闲着没事炼制出来的一个小玩意。   是按照攻击性法器的标准来炼制的,但因为用的材料普通,虽然最后做成了,但成品自然不入法器之列,攻击力也十分一言难尽,启动之后只能喷出一缕小火苗,巫洛阳索性就当成打火石用了——比那个方便。   烛经过上一次的失败,显然也已经有了经验。她先将干枯的树叶和细枝放进去一些,点燃,然后再加入略粗一些的树枝,等它们开始燃烧了,便往里塞更粗的木柴。采纳了巫洛阳的建议,这次她只放了三四块就收手。   火果然顺利地生起来了。   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虽然巫洛阳不会嘲笑她,但是对方在旁边看着,烛多少也感受到了一点压力,要是失败了,那多丢人?   幸好……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转完,她就听见身边的人“扑哧”一声笑了。   烛转头去看,便见巫洛阳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毫无阴霾。初见时那个冷锐的,带着锋芒、一身杀气的巫洛阳,似乎已经看不到半点影子了。这让烛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定了定神,才问,“笑什么?”   然而她这一问,巫洛阳就笑得更厉害了。   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但她忘了,自己的手刚才拿过烧黑了的木柴,这一摸,反而把脸也弄花了。巫洛阳笑够了,取出一块柔软的布料,上前替她擦拭,“我来吧,不然你再摸下去,就要变成小花猫了。”   烛这才意识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的手。之前她用手擦过汗,肯定也蹭上了黑灰。   不过,刚才她在说什么来着?巫洛阳不会嘲笑她?   ……是她想多了。   烛从巫洛阳手中夺过布料,直接去水潭那边洗了一把脸。   但巫洛阳不在身边,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又忍不住也笑了。   凡人的生活,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有趣,她会一项一项地尝试、体验。   ……   山里的生活平静而恬淡。   光阴流转,四季轮回,日子便如流水般轻快地淌过,等到人回过神来时,它们都已经化作了脑海里定格的影像,被珍藏在记忆深处。   十世轮回身终究还是给烛留下了一点好处,虽然不多。   比如,她的面貌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时候,青春不老。但不老的只是容颜,她的寿元仍然是凡人的标准。   也许是因为她虽然已经放弃了那条路,但这些年来始终没有放下对佛法的研究,当大限将至时,烛自然地心生感应,明白时间已经到了。   很快,她的身体就衰弱了下去。   而这是不可能掩饰的,巫洛阳很快也察觉到了。   尽管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刻,还是无法忍住那满溢的悲伤。   她只是勉强克制住了,没有在脸上带出来。只是更加用心地照料躺在床上的烛,亲手给她喂饭,擦身,更衣,在休息时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   从头到尾,她们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仿佛只要不说不问,那一刻就会来得更晚一些。   直到这一天——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山谷里花香阵阵、蜂忙蝶舞,一派盎然之相,一早起来,烛的精神就比往日更好,不想待在屋子里,让巫洛阳抱她出去,躺在瓜果架下的躺椅上,享受这最后的悠闲时光。   躺椅很大,足以躺下两个人。巫洛阳挨着烛躺下,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   烛闭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才像是闲聊一般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她总是这样敏锐,又这样坦然。   巫洛阳眼眶一热,有些不忍地转过脸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烛握住她的一只手,十指紧扣,慢慢地说,“我这一生,前半段浑浑噩噩,随波逐流,遇到你,才算是真正地活过,已经心满意足了。唯一愧对的,便是你。”   巫洛阳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烛又说,“你会后悔吗?你修习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功法,即便第九层未能大成,在整个修真界也依旧无人能敌。若是打破封印出去,顷刻间便能扬名天下,却被我困在这无名山中,未能踏出一步。”   她的声音很轻,连语气也是微弱的。说这样长的一段话,对她来说,似乎也是非常大的负担。   巫洛阳闭了闭眼睛,跟烛紧扣着的手用力收紧,“你放心,我不会打破封印,更不会离开你。以前,现在,往后,都是如此。”   “不。”烛连忙摇头,“你应该离开这里。”   她说,“巫洛阳,我放你自由了。”   巫洛阳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她用力压下了那些翻涌的情绪,勉强笑了笑,“没有你,我要这自由何用?”   怕烛还要继续说下去,她又急忙地转移话题,“你呢,你是前辈高僧的十世轮回身,距离合道只差一步,随时都能立地成佛,却因为我而功亏一篑、沉沦苦海,你后悔吗?”   “不苦。”烛微微笑了起来,“我不后悔。佛度众生,我只度你。”   虽然大愿未成,可是巫洛阳活着,清醒而自由地活着,没有被那魔功所控制,她的前半生,便也不算白白蹉跎,终究还是有点用处的。   巫洛阳用力贴了一下她的脸颊,“那我也不后悔。”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但彼此都有意地避开了交代后事这个环节。   直到烛的精神渐渐弱下去,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抬起手,想摸一下巫洛阳的脸,却没有力气。巫洛阳抓住这只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烛看着她,慢慢地说,“我真……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带我一起走。”巫洛阳说。   在烛惊愕的视线中,她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柄眼熟的匕首——她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样一柄匕首,还曾用它威胁过烛的性命。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它了,一直静静躺在储物戒深处,直到此刻。   她将这柄匕首放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抓紧。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下来的,现在,也带我走吧。”巫洛阳说着,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一边还给烛解释,“但凡还有一口气,那魔功便能自愈。可若连一口气都没留下,想来它也没办法了。”   烛此刻已无力阻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扎进她的胸口。   然而下一刻,她便惊愕地发现,从巫洛阳的伤口里流出的虽然也是一片鲜红,却并不是血液,而是丝丝缕缕的火焰。   这些红色的火焰很快连成一片,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点燃了她们。   烛看着这一幕,眼中有震惊,也有恍然,“红莲业火……”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这功法与佛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怪她觉得它并不是魔功,只是修行者都无力掌控它,原来修到了极致,第九层大成,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没有学习过任何佛法的普通修士,自然是不可能掌控这种力量的。   因为那是连因果罪孽都可以一并烧尽的地狱之火。   至于它掌控修行者,制造杀戮,不过是一层表象而已。世人皆有罪孽,自然便都在灼烧的范围之内,包括——巫洛阳这个修行者。   所以,只有当她连自己也要毁灭时,这第九层功法,才算是大成,引出地狱的业火,焚烧一切。   ——《焚身心经》,原来功法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巫洛阳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变故,但现在,一切都不由她控制了。鲜血一般的火焰持续不断地从她的心口流淌出,并向四周蔓延。   到处都变成了一片红色,映在两人已经变得有些迟滞的眼中。   巫洛阳忽然笑了一下,觉得这红色有点像新婚之喜,正衬了“烛”这个名字。   洞房花烛啊……   流淌的红莲业火似乎也带走了她的生命力,让巫洛阳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她看到这漫天的火焰不断铺陈、铺陈,直烧向虚空深处。看清那个画面,巫洛阳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认出来了,那就是她获得功法的那个秘境!   此刻,它也被业火点燃,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这一刻,巫洛阳没有回顾自己的一生,而是看向了被她抱着的烛。   很奇怪,火烧了很久,她们身上的衣物都已经烧光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被灼痛的感觉。   两人在烈火之中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巫洛阳释然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徒留烛茫然地躺在原处,看着业火焚尽一切之后,又重新被收拢回来,在她头顶聚合成一朵巨大的红莲。   ——魔功的来源已经被业火焚尽,不会再为祸世间,她当初发下的大愿,竟然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达成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巫洛阳仍贴着她的脸颊。   这是烛作为“人”最后的情绪。   然后,她功德圆满,立地成佛。   命运!那神秘莫测、无法掌控的命运,在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   “烛师妹的心灯熄了!”守殿弟子慌里慌张地将这句话封进传讯符里,尾音圣旨带上了几分哭腔。   从烛师妹回到栖山寺开始,几十年的时间,她虽然好像只是个存在感不强的凡人,什么大事都没做过,但因为特殊的身份,却还是不免成为了栖山寺弟子心目中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不必她做什么,她本人便是荣耀的证明。   十世轮回,历经千年,这样的修行方式,一般人哪里敢尝试?只需有一世迷失了自己的道路,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彻底沉沦在轮回之中,不可能再醒来。   但她却已经修到了最后一世,只差一步功德圆满。   可是现在,她的心灯熄了!   虽然从她的心灯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状态之后,守殿弟子心底就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是无法接受。   传讯符才发出去,下一刻,住持和几位长老就出现在了心灯殿。很显然,事情紧急,他们没有慢吞吞地飞过来,而是直接用大神通挪移过来的。   几人也顾不上满脸泪痕的守殿弟子,匆匆走入殿内。   和守殿弟子说的不一样,架子上代表烛的那盏心灯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烧起来了——是整个灯体都烧起来了!   “红莲业火!”住持不仅是栖山寺修为最高的,也是见识最多的。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这火焰的来历,并且挡住了身后的师妹们,“都别靠近,小心沾上。”   “红莲业火?”一位长老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追问道,“师姐,这难道是……烛成功了?”   “去后山看看!”住持肃着一张脸道。   长老们并无异议,跟在住持身后,再次挪移走了。   到了后山,住持第一时间开口,“阵中的法宝感应不到魔头的气息,正在消解之中。”   “那就是烛……不,祖师,祖师修成了!”说话的长老激动得声音发颤。   住持却皱着眉头,没有附和,而是道,“我等先在外面布置一层阵法,以免红莲业火向外蔓延。”   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动手。   等她们的阵法布置完时,封印阵法也正好消解。原本负责压阵的法宝各自飞回了主人手中,而住持和长老也终于看到了消失几十年的无名山峰。   然而此刻,眼前的这座山都被包裹在烈焰之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们守在外面,等了七天七夜,烧尽一切的红莲业火才终于退却。此时,整座无名山峰已经被烧成了白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让住持和长老们悬心的是,她们也完全没有看到烛的踪影,或是感应到她的气息。   按理说,如果她证道成佛,即便不能留在人间,也总会交代点什么。   毕竟栖山寺是她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多年以来,也一直在遵循她当初定下的规矩。而且十世轮回的转世身,也是她们一直在努力寻找、保护,否则未必会有那么顺利。   然而什么都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进去看看。”   他们在废墟之中一寸一寸探索,最后在山谷某处找到了两颗舍利子。   两颗经过红莲业火煅烧,同样闪烁着佛光的舍利子,自然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以镇压一整个宗门的那种,但是,这跟她们想的不一样啊!既然有红莲业火,有舍利子,那就说明祖师成功了,可人呢?   “师姐,这……”捧着舍利子的长老只觉得这东西烫手。   “祖师功德圆满,已经回归神国,舍利子是她赐给栖山寺的宝物。”住持说,“将之供奉在佛塔之中吧。”   “是。”长老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一颗舍利子是祖师留下的,那另一颗呢?”   虽然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但所有人都没有忘记,烛是跟那个注定会为祸苍生的魔头一起被封印的。现在魔头和祖师都不见了,却留下了两颗舍利子,叫人怎么能不多想?   关键是,魔头的尸身,怎么可能烧出舍利子?   住持沉声道,“那魔头被祖师感化,已经皈依我佛,多年来一直留在栖山寺潜修佛法,没有下山一步。这颗舍利子自然也要一并供奉于佛塔之中,让后来的弟子们知晓我佛慈悲。”   长老们对视一眼,都知道不论真相如何,这就是对外的说法了。   至于那些被埋藏的秘密,继续挖掘也没有意义。   ……   巫洛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老实说,把刀扎进自己的心口这种事,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虽然很快她就感受不到疼痛了,但是多少还是留下了几分心理阴影。何况后面那种生命力不断流失的感觉,也并不好过。   但是,那是她早就决定的事。   她之所以从来不跟烛谈论寿命的话题,就是因为一早做好了准备,会跟她一起走。   烛是为了她,才放弃自己的道,选择成为一个凡人的。   在要求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巫洛阳只凭着一腔冲动,并没有深想过她的得失。可是往后余生的相处之中,她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   但这种事,是没有答案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愧对烛的这份爱与信任。   想到这里,巫洛阳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而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不成这是到了地府,要经过六道轮回去转世?不知道烛在哪里,能不能找到她,想办法一起投胎,下一世再续这辈子的缘分……   但不等巫洛阳将这些发散的思维整理出来,脑海中就先涌入了无数的记忆。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   原来不用六道轮回,她和烛本来就有一个又一个的来世,并且注定会一直在一起,延续这段缘分。事实上,上辈子也只是她们诸多缘分之中的一段。   随着回忆的融合,上一世的记忆被更多的内容挤到角落里,巫洛阳的思维才不再被上一世的自己主导,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统筹一切的巫洛阳。   和毫无经验的“自己”相比,巫洛阳的穿越经验可谓是非常丰富的了,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按理说,当她在一个小世界死去之后,就会被系统带走。一开始是在系统空间,后来是直接去小火那里。总之,虽然不会停留太久,但是中转站总是要去一趟的,见一见小火,也挑选下一个要进入的世界,设定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她很显然并不是在系统空间里。   更重要的是……巫洛阳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然后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她自己的房间吗?!   没错,就是她在被系统214抓去做任务之前,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所住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采购、布置的,其中有一些摆设甚至是她亲手制作而成,绝对不可能认错。   为了验证这一点,巫洛阳还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没有选择指纹解锁,而是输入了已经刻烟吸肺的密码,并且成功解锁手机界面。她一个个点开APP,果然里面的内容都很熟悉。   ——她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看到这些了。   所以,她没有被传送回主神空间,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   系统出错了?还是主神出错了?又或者……巫洛阳心脏重重一跳,小火出事了?   尽管她万分不愿意相信,但是,自从跟主神摊牌,小火取得了小世界的掌管权限之后,确实是她在负责巫洛阳的进出和小世界内的各种设定安排。   短暂的慌乱之后,巫洛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意识空间抓出了许久没有出来刷存在感的系统,“214,你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因为无事可做,于是在意识空间里刷剧刷到昏天黑地的214一脸茫然地出现在房间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看看这里,是不是很熟悉?”巫洛阳问。   214身体转动一圈,扫描了周围的环境,然后也是一惊,“这不是你原本所在的世界吗?”   “是啊。”巫洛阳说,“上个世界结束之后,我没有回到主神空间,倒是直接被传送到了这里。”她说到此处,伸手捏住长得跟个汤圆团子一样的214,磨着牙问,“你作为系统,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214忍不住缩了缩圆滚滚的身体,奈何它现在被巫洛阳抓在手里,根本避无可避,只能弱弱地替自己辩解,“传送的事,已经很久都不由系统来操作了。”   巫洛阳忍耐地闭了闭眼睛,“可是小火也需要通过你的系统来操作,总会有记录的吧?查一下日志,OK?!”   “OKOK,我马上就查!”214连忙说。   人工智能的速度很快,一秒就将数据调了出来。为了避免转述不清又被巫洛阳怪罪,她索性直接将这部分内容投屏在了巫洛阳面前,“你看,就是这样了。”   巫洛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那口提着的气。   从系统日志来看,这确实是小火的操作,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紧急措施。系统本来就是有这个功能的,只不过巫洛阳一直都是自己设定在小世界的身份,而不是直接借用,所以才需要回系统空间。   “看完了。”她松开抓着214的手,“行了,你回意识空间去吧。”   “那个……”214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也不要太着急……”   “着急?”巫洛阳笑了,“我不着急。”   “……咦?”   “我有一个猜想。”巫洛阳说,“不过要等见到小火,才能证实了。”   214连忙问,“什么猜想?”   巫洛阳心情好,也就不介意与人分享自己的发现,“上个世界的最后,小火很有可能彻底苏醒了。”   没有恢复记忆的那个巫洛阳,不明白上个世界最后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她,联系一下前因后果,自然就能猜到大半。她了结了自己,反而促成了《焚身心经》大成,然后这古怪的功法,就用她的身体蕴养出了一缕红莲业火。   那是可以一切焚烧罪孽与因果的火焰。   所以,最后一幕,她看到火焰顺着虚空,烧到了那个秘境,甚至烧到了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而小火曾经发下大愿,进入封印就是为了找到魔功的来源并将之消除。   在业火焚烧一切之后,她许下的这个愿望就达成了。   誓愿达成,本来就是大佬十世轮回身,只差一步功德圆满的小火,自然就以身合道、立地成佛了。   大概是因为神佛的身份位格太高,小世界对她的压制自然就无法生效。小火彻底苏醒,恢复了她作为主神空间另一个管理者的记忆与身份,然后,应该确实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她没有让巫洛阳回到主神空间,而是直接把她送来了这里。   这个最初,也是最终的地方。   巫洛阳猜测,应该是成佛之后收到了什么限制,让小火暂时无法回到主神空间。   她不在,那么巫洛阳回去也就毫无意义了。   但这也不是坏事。小火将她送到她自己的世界,应该就代表着唤醒小火这件事也算是功德圆满,彻底达成了。   所以,巫洛阳确实不着急。   她相信小火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有所安排,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可以。   何况……这可是她的原生世界,她的主场!   ……   巫洛阳没能在房间里耽搁太久,很快就有人过来敲门了。   打开门,看到熟悉的身影,巫洛阳瞬间百感交集。在一个又一个世界里穿梭,她扮演了很多人,认识了很多人,可是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永远是不一样的,这些人和事,也永远被珍藏在她的记忆之中,此刻依旧鲜活。   巫洛阳很少提到自己的世界,也没怎么试探过是否能够回来,但要说不想念,那是骗人的。   终于……   她笑着叫出了面前之人的名字,“小冬!”   “洛阳姐,你今天很高兴?”小冬问。   巫洛阳作为一位种田文女主,在这个世界的事业线就是把自己的家乡,一个西南边陲的小村庄,推广到了全世界,综合各种资源,将之打造成了一处人人向往的旅游胜地。   在这里为她工作的员工,自然八成也都是村子里的人,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那种。所以虽然事业越做越大,但交流起来没什么拘束。   巫洛阳笑着点头,“是啊,有好事。”   “咦,洛阳姐你已经知道上头来人的事情了吗?”小冬惊奇地说。   “上头来人?”巫洛阳反问。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当初一觉睡过去,醒来就被系统给抓去做任务了,现在一觉醒过来,经历了一连串的头脑风暴,也暂时还没来得及回顾这个世界的一切。   不过今非昔比,巫洛阳很快就翻阅完了回忆里的内容,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   小冬见她不知道,有些惊讶,但巫洛阳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情高兴,她便解释道,“是啊,说是有项目想要跟我们合作,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人正在接待室等着呢,齐姐在招待他们,让我过来叫你。”   巫洛阳点点头,将事情记下,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不是她不重视,只是随着她们的规模越做越大,这种找上门来的合作也不少,政府牵头的也有几次。所以,她都已经习惯了。   之前国家台还过来拍了一集纪录片呢,放到网上之后反响很好,也为本地带来了更多的客流。   接待的大人物多了,巫洛阳不能说不上心,但确实没有那样诚惶诚恐了。   但是,一走进接待室,看到来人的瞬间,她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意识到这恐怕并不仅仅只是一次单纯的合作。   即便只有自己的经历,巫洛阳也能看得出来,来人并不是普通的政府领导,至少肯定不是做文职工作的。如果以在无数世界穿梭的经验来看,巫洛阳几乎有八成的把握,能够确定对方应该是来自那种特殊部门。   而且,对方没有掩饰的意思,否则她就算火眼金睛,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   被特殊部门找上门来,如果是以前的巫洛阳,可能多少会有点担心。但现在……还是那句话,习惯了。   “黄副处长,您好。”巫洛阳跟她握手,“我就是甘霖村生态旅游景区的负责人巫洛阳。”   “巫总年轻有为啊!”黄副处长一开口,熟悉的官腔就冲散了她身上那种锐利的气质,态度十分和蔼,“我们一大早过来打扰,真是惭愧。不过,事关重大,我是一分钟都坐不住啊,只能请巫总多担待了。”   “应该的。”巫洛阳说,“您办的都是大事,自然是我们配合。有任何我们景区能帮忙的地方,我们都愿意承担一份责任——那咱们到会议室去详谈?”   “好好好。”尽管来之前就做过政审,但是真正见到了人,黄副处长还是为巫洛阳这种从容自若,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而微微惊讶。   希望这个好的开始,也能带来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成功降落最后一个世界!(转圈圈)   完结倒计时:五天   感谢在2022-12-25 23:29:08~2022-12-26 23:0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090498 125瓶;假面纪念 10瓶;乌鸦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二十五个世界 📖 ◇ 第307章 邪神为她俯首(1) ◇   ◎——邪神竟是我自己!◎   小会议室里茶香四溢,再加上桌面搭配的鲜花与绿植、长桌两侧浅色调的柔软沙发,整体环境清雅舒适,让进入其中的人不自觉地放松精神。   黄副处长不着痕迹地观察完毕,在心里暗暗点头。   坐下来之后,开口跟巫洛阳这边沟通合作项目的,却不是黄副处长,而是她身边的中年人。   巫洛阳对此毫不惊讶,毕竟黄副处长一看就不擅长这些,但既然以此为由找上门来,那这个项目也必然是真的。   只是,这种摆明了先给她送上好处的做法,反而让巫洛阳心中的警兆更加明晰。   所以尽管对方给的条件很好,她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要“开会研究”。这个推辞的理由,谁都挑不出错来,众人便在巫洛阳的挽留下,决定在景区住上几天,等她这边商量出一个结果。   双方都很清楚,他们真正要商谈的事情,是不可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必然要另外找一个时机开口。   不过,巫洛阳这样的配合,让黄副处长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对方很了解他们内部的流程,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了。但她确信,这件事目前仍然处在最高保密级别,不可能对外泄露。   但转念想到对方的身份,黄副处长的精神又重新振奋起来。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是大大的好事啊!   既然有了这样的判断,黄副处长也没有继续耽搁下去。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她就在散步时“偶遇”了巫洛阳。   两人避开人流,来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在这里,小冬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明显是早就知道有客人要来的样子。黄副处长见状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道,“巫总对于我们这一行人的来意,只怕还有几分疑惑吧?”   “是有些不解之处。”巫洛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黄副处长可愿为我解惑?”   黄副处长坐得更端正了一些,面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听了之后或许会觉得很荒谬,但那都是真的。”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红本,推到巫洛阳面前,“这是我的证件。重新介绍一下,巫洛阳同志,你好,我是国家异常事务管理局特别行动处的黄君,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巫洛阳拿起证件翻开看了一眼。   这种东西,自然有一套辨别真假的方式,巫洛阳很快就确认了,将之推回去,问道,“异常事务管理局这个机构,我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是最近才刚刚成立的特殊机构,针对可能发生在中国境内的一切异常事务进行管理。”黄副处长说,“今年以来,全世界各地陆续出现过多种异常事件,只不过大部分都被及时解决,不为普通人所知。我们特别行动处是外勤组,负责探查和解决各种具备危险性的异常事件。”   “您的意思是,我们景区里有异常事件发生?”巫洛阳立刻就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黄副处长又笑了笑,似乎要借由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威胁感,“我听说,甘霖村古时候属于‘南疆’,一向有巫蛊传承,至今也仍然保留着一些古老的祭祀与仪式,是吗?”   “是的。”巫洛阳点头,“这也是我们景区的特色项目之一。”   “巫总可能还不知道,随着各种异常事件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那些原本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各种超凡力量,也正在逐渐复苏。”黄副处长盯着巫洛阳的眼睛说。   巫洛阳愕然,“你的意思是——传说中的巫蛊,是真的?”   黄副处长微微皱眉,因为她注意到,巫洛阳的惊愕是实实在在的,证明她事先对此毫不知情。   可是,从异管局的探测结果来看,这里确实藏着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如果连巫洛阳这个景区的主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那情况就麻烦了。   巫洛阳此刻脑子里确实一片混乱,正在一迭声地叫214,“这个世界还有超凡力量,我怎么不知道?”   她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一直坚信科学、反对迷信,结果穿越一趟回来,突然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隐藏世界观?   “啊,是的。”214的反应比上次快了一点,“不过不是一直都有,而是最近半年才陆续出现的。”顿了顿,它又说,“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本来是会被毁灭的,既然如此,总要有个原因。”   巫洛阳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好在她见多识广,仙都修过了,对于超凡力量复苏这种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之前只是三观受到了一点冲击,但考虑到这是主神空间管理之下的小世界,又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很正常了。   巫洛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所以,那什么南疆巫蛊,也是真的?”   她有些嫌弃,“可是我不想操控虫子啊!”   虽然巫蛊在各种影视文学作品里都很有存在感,大部分都挺厉害,但他们通常都是反派阵营啊!。而且提起蛊虫,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恶心和毛骨悚然,很不符合巫洛阳的美学。   214卡顿了一下,说,“抱歉,这些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巫洛阳一愣,“自行探索?你们不是每个小世界都会给剧情线的吗?等等……我好像确实没有获得这个世界的剧情线。”   因为这是自己的世界,一切都太熟悉了,融入起来毫不费劲,所以巫洛阳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此刻发现还有一套隐藏世界观,她才终于意识到少了什么。   214继续卡顿,“抱歉,该世界目前并没有完整剧情线,请宿主自行探索。”   “怎么可能没有剧情线?”巫洛阳十分费解,“剧情线不是主神根据小世界现有的信息推演出来的吗?”   这次214连自行探索都不说了,干脆利落地两个字:“抱歉。”   巫洛阳也放弃从它那里获得更多资料了。看来,不仅是小火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系统、或者说主神空间,也同样出了问题。所以她在这个世界,也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巫洛阳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点,以前也没怎么用上过系统,所以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抬起头,对面的黄副处长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配合调查。   “当然没问题。”巫洛阳扯出一抹笑,“维护社会安定,也是我们企业的责任之一。景区里居然藏着这样的隐患,很有可能会对游客造成伤害,能尽快处理掉最好不过,应该是我们要多谢你们才对。”   她答应得很爽快,没有提什么保密、避免引起恐慌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特别行动处只会比她更不愿意让这些事曝光,被普通人知晓。   也许有一天,这些异常事件终究会压制不住,普通人也会得知实情,但那绝不是现在。   果然,黄副处长接下来说的,就是要保密的事。   之前跟着他的那个中年人,确实是来自地方电视台,打算跟景区这边合作拍摄一期特别节目。而黄副处长的人,会跟着拍摄团队一起过来,既能隐藏身份,也方便后续在景区探索而不会引起怀疑。   “好,我们这边一定全力配合。”巫洛阳说着,又跟黄副处长握了一次手。   等到把人送走,她放松下来,才开始从头去梳理自己目前所得到的信息,以及所缺失的部分。   黄副处长对她说的,肯定不是全部。比如异常事件是怎么产生的,会有什么影响,又该如何解决之类,全都没说。毕竟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苗疆巫蛊”。   虽然不知道异管局那边是怎么判断的,但他们似乎很确定这里一定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存在。又因为这里是古南疆,所以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苗疆巫蛊上面。   而且,黄副处长本来好像认为这个“苗疆巫蛊”是掌握在巫洛阳手里的,与其说是解决,不如说是想要招安她。   这也可以理解,按照黄副处长的说法,异常事件和超凡力量复苏,应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因为异常事件的出现,导致地球环境变化,才会有超凡力量的复苏。   遍阅各种文学作品,并且自己也实实在在地穿了二十几个世界的巫洛阳,几乎是立刻就看懂了其中的套路。   ——超凡力量,正是为了解决异常事件才出现的。   所以,官方想要将这些超凡力量都收编起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不过呢,获得了超凡力量的人,未必还愿意遵纪守法,老老实实接受官方的调遣。所以来的人是特别行动处的,如果这边的人配合,那就是招安,如果不配合,那就是平叛。   巫洛阳确实不知道什么巫蛊,但村里确实有流传下来一些古老的祭祀和仪式,要说绝对没有,她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虽然前面二十几年,这些仪式都没什么问题,但超凡力量本来就是最近才复苏的。   万一村子里某个人获得了力量,只是没有告诉她呢?   所以巫洛阳说要配合黄副处长的调查,也是真心实意的。她不可能让这么大一个隐患留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管接不接受官方的招揽,总要先把人找出来,再来商量解决的办法。   这边理清楚之后,巫洛阳的思绪就又转到了剧情线上面。   琢磨着琢磨着,她悚然一惊,几乎是失态地站了起来,还随手打翻了石桌上的茶盏,茶水流淌过来,弄湿了手她也浑然不觉。   之前一下子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巫洛阳一时半会儿没有完全想明白,直到此刻独自一人梳理,她才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剧情线,就意味着她不能提前知晓可能发生的事件,更意味着——   她不知道小火在哪里。   是小火把她送回这个世界来的,所以巫洛阳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这是最不用担心的事,因为小火必然也会在这里。   现在发现系统对这个世界也一问三不知,意味着主神对这个世界的掌控也很有限,她就不能不担心了。   最重要的是,即使只听黄副处长含糊其辞的介绍也知道,这个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安全。那么,巫洛阳就更需要尽快找到小火,与她会合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地去应对接下来的事,考虑怎么拯救世界。   所以,小火会在哪里呢?   巫洛阳皱着眉头,又开始从头思索。   之前,小火是每一个世界的主角,也是剧情线的中心人物,所以有了剧情线,就不用担心找不到人了,只需要考虑如何设计自己的身份,加入这个故事……   等等!   一道惊雷陡然在巫洛阳的脑海里劈开,让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巨大的盲点。   她连忙将214从意识空间里揪出来,抓着它,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小火……以前的那些世界,小火是每个世界的主角,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就是我自己啊!”   这是巫洛阳的世界,她是一个种田文女主。这是最初被选中时,系统告诉她的。   她是主角,那小火呢?   巫洛阳紧盯着214。   “啊这……”214干巴巴地说,“系统也不知道啊……”   太久没有工作,它基本上已经是个废系统了。何况这个世界又是小火直接把人传送过来的,根本没经过主神空间,系统就更是什么信息都不知道了。   尽管早就猜到系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巫洛阳还是难掩失望。   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重新在凳子上坐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和衣袖都被茶水沾湿了。   “不能慌。”她捏着湿透的袖口自言自语,“巫洛阳,小火还在等着你去找她,这个世界还在等着你去拯救,所以不能慌,慢慢来,会有办法的。”   首先,小火肯定是在这个世界的。既然在,那就总能找到,顶多是需要花费一些世界。而且小火如果能够在小世界里觉醒,那么以她的身份来说,应该也吃不了亏。   ——不得不说,大概是因为小火毁灭世界的设定已经深入人心,这一瞬间,巫洛阳脑海里首先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小火搞不好会成为那种特别行动处解决不了的异常事件。   对,特别行动处。   尽管没有剧情线,但是这个她一回到本世界,就找上门来的特殊秘密部门,必然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切入点。   而且,要拯救世界,也免不了要与他们打交道。   总之,目前既然没有其他的线索,那就姑且先配合一下特别行动处,把景区的事情解决了。   说不定,后续的线索就会自行浮现。   ……   第二天,巫洛阳跟着黄君一起去迎接拍摄团队。   一照面,黄副处长就被她吓了一跳,“巫总,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昨晚没睡好。”巫洛阳说。   其实每一次进入新的世界,她也不是会直接出现在小火身边的,但是那时,她知道小火在哪里,只要朝着固定的目标前行,两人就必然会相遇。这次的情况却很不一样,让巫洛阳难得地生出了一些患得患失的情绪。   仔细想来,她和小火似乎确实还没有真正地分开过,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不过这些事,就没必要对别人说得那么清楚了。   黄君以为她是为了“苗疆巫蛊”之事而失眠,在情况未明的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泛泛地叮嘱了几句。   摄影团队顺利入驻景区,也确实没有引来多少视线。游客们见多识广,知道经常会有人来这里拍摄,所以对于这些举着机器到处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几天过去,整个景区都已经被转遍了,就连山里也走了好几趟,却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没找到,那是不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南疆巫蛊,是你们弄错了?”再次回到会议室里开小会时,巫洛阳忍不住问。   黄君苦笑了一声,“如果是搞错了倒好了。”   巫洛阳见她至今都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也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的,就那么确定吗?”   黄君沉吟了片刻,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更加需要巫洛阳的帮助——她才是这个景区的主人,要调查,肯定有比满山乱走更好的办法。于是她问巫洛阳,“你知道山河社稷图吗?”   “啊……”巫洛阳一瞬间有点出戏,“当然知道,各种文艺作品都喜欢用它刷逼格。难不成这东西真的存在?”   “那肯定不是传说中的山河社稷图,不过是那么个意思。”黄君说,“这张图可以查看全国范围内的异常力量分布,所以,它说甘霖村有异常力量,就一定有,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巫洛阳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全国范围内?那不应该叫山河社稷图,应该叫中国地图吧!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黄君的坚持就有道理了。   巫洛阳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若只是村里的某个人获得了超凡力量,对其他人隐瞒,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毕竟“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每个人都知道,得到了那么特别的力量,想要掩饰一下很正常。   等人找出来,知道官方有政策,而且自己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一般来讲事情就能解决了。   可是,如果连特别行动处都找不到人,那对方的立场就很微妙了,说不定会出现别的变故。   而巫洛阳是绝对不希望自己的景区会出现意外的。   在这个时代,事情稍微闹大一点,就瞒不过网民的眼睛。普通游客根本不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涉及超凡力量的战斗,只要知道这里不安全,就会选择改变行程。   尽管眼看着整个世界都要变得危险了,旅游业必然会遭遇冲击。但是在真正全民备战的那天到来之前,巫洛阳和她手底下的员工,以及那些合作者们,也还是要吃饭的。   为此,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积极配合特别行动处的各种安排,搞得自己精神越发憔悴。   这天早上,巫洛阳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地进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刷牙时,脑海里都还是放空的。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中,某个瞬间,她突然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老实说,虽然经常照镜子,不过巫洛阳很少特别仔细地观察自己,通常是检查一下仪容仪表,确定没有问题就走了。   而众所周知,即便再熟悉的东西,如果总是盯着看,也难免会发现一些陌生或者异样的地方。   此刻,巫洛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激灵。   然后她才猛地清醒过来,吐掉嘴里的泡沫,掬水漱口洗脸。   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淋淋的脸时,巫洛阳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脸,喃喃出声,“我怎么会忽略那么明显的线索?”   她迅速离开卫生间,换好衣服下楼,去找黄君。   因为不知道特别行动队还要在这里滞留多久,为了方便他们办公,巫洛阳拨了一个空置的房间给他们做办公室。   此刻,她就闯进这间办公室,走到黄君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对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黄君说,“黄副处长,你应该有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吧?我希望我们能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要隐瞒一些必要的信息,这样也有助于解决目前这个问题,如何?”   黄君闻言,不由眯了眯眼睛。   她从巫洛阳的话里听出了一个意思:巫洛阳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但是否要跟她交流,取决于黄君的态度。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坐得端正了一些,“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一切——跟异常事件有关的。”巫洛阳说,“不如就从头说起,比如,异常事件是怎么出现的?再比如,你们在找的究竟是什么?放心,我们有很多时间。”   “巫总真是快人快语。”黄君笑了一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相信巫总是个有忠诚、负责任的人。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不妨跟你说实话。”   “还记得上次我说的山河社稷图吗?其实它不是传说中的宝物,而是一张发生了变异的中国地图。”   “……还真是中国地图啊。”巫洛阳不由小声嘀咕。   “异常事件被解决之后,现场往往会遗留一些沾染了异常力量的物品。这些东西虽然有很大的副作用,需要用特殊的方法保存。但它们也有一些非常奇特的功能,使用得当,也能帮很多忙。”黄君没有听见她的嘀咕,继续说,“这张地图就是其中之一。”   “封印物?”巫洛阳微微挑眉,“所以异常事件其实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黄君点头,“所谓的异常事件,其实是一些诡异存在——姑且称之为邪神——的力量溢出,对我们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当异常事件被解决,这些力量也不会消失,而是会融入周围的物品,形成封印物。”   “邪神的影响正在不断变大?”巫洛阳说。   “是啊。”黄君轻轻叹息了一声,“最初的时候,异常事件一个月未必有一起,但现在,每周都有至少一起。”   她抬眼看向巫洛阳,十分诚恳地道,“我们特别行动处成立的时间不长,人员不多,时常感觉捉襟见肘。所以,在知道超凡力量正在苏醒之后,上面立刻制定了新的指导方针,认为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巫洛阳想了想,又问,“这些邪神,会像故事里那样,终有一天降临地球吗?”   黄君语气郑重地道,“我们正在努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我明白了。”巫洛阳说,“不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也不需要黄副处长亲自到这里来吧?南疆巫蛊就算真的存在,也还不确定威力,不确定是敌是友,不值得这么紧张吧?”   “我之前说过,这里的异常力量,是整张图上最强大的,当然值得我亲自走一趟。”黄君说,“不过,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我们的目的。”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封印物,是一面镜子,镜面上每天都会随机出现一个预言,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些却是会要命的。”   听到“预言”两个字,巫洛阳微微皱眉,“看来,你们已经验证过了?”   “是的。”黄君点头,“所以当预言的内容与这股异常力量有关时,就由不得我们不重视了。”   “是什么预言?”   黄君看着巫洛阳,沉声道,“拥有这股力量的人,将会毁灭整个世界。”   所以,他们一定要找到TA。   巫洛阳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难怪……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虽然你们怀疑是巫蛊,但实际上,预言也好,地图也罢,都没说过这股力量是什么?”   “是的。”黄君点头,“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配合。”   “当然。”巫洛阳说。   黄君继续逼视她,“我能说的,都已经开诚布公地说了。巫总似乎也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不知能否能交给我们?”   “当然可以。”巫洛阳往办公桌上一靠,语气淡然地说,“没有什么巫蛊,你们在找的人是我。”   “什么?”黄君吃惊。   她当然不是没有怀疑过巫洛阳,事实上,在来之前,巫洛阳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只不过之后,黄君判断她的确毫不知情,才开始考虑别的可能性。结果现在,巫洛阳自己站出来承认了。   “老实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目前我也不知道我所拥有的力量是什么。”巫洛阳说,“不过,你们要找的人确实是我。之所以什么都没找到,应该是因为我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黄君若有所思,“的确也有这种可能。诡异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可知。既然不知道,自然也无法掌握。”   “这方面你是行家。”巫洛阳说,“我也会配合行动处的所有安排。”   “感谢你的配合。”黄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但我们的人暂时不能撤回来。因为我还不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毕竟巫洛阳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证据。   “当然。”巫洛阳很爽快地说,“不过,很快我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事实上,在承认的时候,巫洛阳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结果。这也是她直说的原因之一,在情况还不能确定的时候,她的坦率,反而能够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加分。   至少行动处的人会愿意相信,她并没有居心叵测地躲在暗处搞什么阴谋诡计。   这也是她先来见黄君的根本原因。   有时候,一件事情,只是顺序稍微调换一下,结果就大不相同。   现在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了,那接下来,自然就是研究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   也怪她一开始就从黄君那里听到了“南疆巫蛊”这四个字,于是被误导了,思绪总在这上面打转,才没能更早地将整个事情彻底理清楚。   巫洛阳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目光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上次梳理线索的时候,她因为突然想到自己是主角,小火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一时分了心,便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但事实上,她还忽略了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在之前的每一个世界里,毁灭世界的是“主角”,也是小火。   在抵达位于主神空间之下的火焰空间之后,巫洛阳就已经逐渐弄明白了这些小世界运转的逻辑:小火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某个世界的,她一直在自己的火焰空间里沉睡,因为无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她都没有兴趣。   但当某个小世界即将按照规律走向毁灭的时候,她身为毁灭权柄的掌控者,即使无心,一部分力量也会自然而然地渗入那个小世界。这部分力量,会在世界主角的身体里苏醒,让她们“黑化”,成为最终毁灭世界的人。   别的主角是这样,巫洛阳当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在这个世界,她才会找不到小火,不是因为她没有拿到剧情线,无法掌握小火的动向,而是因为,身为世界主角,小火的力量只会在她的身体里觉醒。   她就是小火,小火就是她,自然不可能在别处找到。   由自己的经历来反推,又会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结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是巫洛阳被系统带走去做任务,小火就在她的身体里苏醒了。   那么,其他世界的主角呢?   主神说,她找过很多个任务者,这些任务者的身份,不出意外,应该也跟巫洛阳一样,是小世界的主角。   这个设定,巫洛阳以前从未深想过,现在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她才终于明白,主神不是乱从小世界里拉人的,那些主角,都是来自即将被毁灭的世界。等她们离开自己的世界,去别的世界做任务,小火也就在她们的身体里醒来了。   只不过,没有本体意识,又有身体记忆的小火,会认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只不过在经历一些事之后“黑化”了,让她拥有毁灭世界的动机。   所以,之前黄君一说“预言中的人会毁灭世界”,巫洛阳就什么都明白了。   毁灭世界的人是小火,也是她。   想到这里,巫洛阳不由抬手触碰了一下镜中自己的影像。她以为自己跟小火分开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非但没有,两人之间还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紧密关系。   当然了,这种状态保持一时是挺有趣的,但是,如果要保持一辈子,那就不是那么有意思了。   毕竟,即使自己跟自己谈恋爱,只有一个身体也不太行。   所以下一步就是想办法让小火从她的身体里分离出来。   什么,你说毁灭世界?既然知道会毁灭世界的是在她身体里的小火,那这个结局就永远不可能出现了,根本不需要多做考虑。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巫洛阳也很快有了想法。   想想看吧,小火的力量运行方式——渗透、污染、取代——跟这个世界观里的邪神何其相似?   巫洛阳之前曾经开玩笑地想过,小火该不会变成了某个异常事件吧?现在看来,还是没有张开想象的翅膀,太局限了。   什么异常事件都弱爆了,要当就当最大的幕后boss!   所以,小火在这个世界变成了邪神。   这也是巫洛阳之前语焉不详的原因,如果直接把这个猜测告诉黄君的话,她一定会吓坏的吧?   其实就连她自己,刚刚想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邪神竟是我自己!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巫洛阳的脑海中忽然“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起来,就连视线似乎也被扭曲了。   在这恍惚与扭曲之中,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一团热烈的火焰在自己的身体里燃烧着,一朵朵火苗,像是一根根触手,从本体里分出来,缠绕在巫洛阳的四肢与躯干上,像是某种诡异的刺青或者纹路,将她的皮肤密密地覆盖。   邪神不可知,不可见。   当你知道了它,你就看见了它。   某个瞬间,巫洛阳的视线与镜子里的“自己”对上了。精神猛地一震,她就从那种恍惚与扭曲之中被丢了出来。   再抬眼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切如常,哪里还有半点异象?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四天   感谢在2022-12-26 23:02:53~2022-12-27 23: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啤了解一下 11瓶;柠檬加点醋 10瓶;乌鸦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8章 邪神为她俯首(2) ◇   ◎和神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啊……◎   “你是说,你想系统地学习神秘学知识?”黄君皱起眉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巫洛阳。   她的脸色看起来仍旧不太好,十分苍白,但神色间却透出了几分明显的亢奋,让黄君感觉十分不妙。   以她的经验,那些卷入异常事件中的普通人,几乎都是这样,不知不觉被诡异的力量所影响,成为了狂热的邪-教-徒而不自知,疯狂地追求着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知识。   而这些人,大部分最后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少数没有死的,人生也绝不可能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黄君本以为巫洛阳是个从容有度的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变成这样。和那些小人物比起来,她要是出了事,影响必然会更大,不是能轻易压下去的。   “是的。”巫洛阳似乎对她的警惕浑然不觉,点头道,“我知道,学习到的内容越多,受到诡异的影响就越深。不过,黄副处长应该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这个世界注定不会继续安稳下去了,在混乱到来之前掌握更强大的力量,是唯一的自救方式。”   “你太着急了。”黄君说。   “如果我没有力量,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更加谨慎,不轻易涉险。”巫洛阳抬眼看着她,“但是现在,我空有力量,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更多的知识,找到那把开启一切的钥匙。”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地图上的异常力量一定跟你有关。”黄君不赞同地说。   她同意巫洛阳的说法,掌握更强大的力量,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变故的唯一方式。但她认为巫洛阳完全不必这么着急,可以等弄明白她身上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再开始这方面的尝试。   巫洛阳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   “我决定暂时离开景区,跟黄副处长走一趟异管局。”巫洛阳说,“你们的人可以在地图上看到那股力量,要是它跟着我走了,答案就显而易见。”   黄君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她不知道巫洛阳哪里来的信心,但她敢提出这样的建议,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而对异管局来说,一旦确定那股力量确实就潜伏在她身上,那么,暂时将她留在异管局,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要不然,这么强大的力量,若是毫无预兆地在外界爆发,那他们要考虑的就不是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而是会死多少人了。   巫洛阳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提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建议:巫洛阳又不是异管局的犯人,只是疑似怀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而且愿意主动配合异管局的各项安排,那么,对于她提出的一点“小小的要求”,异管局也没有道理拒绝。   更何况这还可以看做是一种她向异管局靠拢的示好信号。   引导潜力者学习并掌握力量,最终将之运用在需要的地方——这本来就是异管局的管理方针。   现在一个可能掌握着目前最强大力量的潜力者主动想要从异管局这里学习神秘学知识,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这已经不是黄君个人可以决定的事了,她沉默片刻,道,“我会给上面打报告。”   “谢谢你。”巫洛阳笑了起来。   显然,她并不认为上面会拒绝她的提议。   虽然黄君也不这么认为,但看到巫洛阳的笑,还是有种无奈的感觉。   有实力的人总是桀骜而又固执。   果然,上面很快通过了这份报告,让黄君尽快把人带回去。   巫洛阳很快就安排好工作,坐上了异管局的车。景区这边发展到现在,她已经很少亲力亲为地去做什么事了,只需要把握方向,做一些重要决策,所以短时间内离开一下也没问题。反正现在通讯发达,有事可以直接开视频会议。   车子驶出景区,黄君的心就提了起来。   反观巫洛阳,看起来仍旧从容自若。   黄君若有所思地问,“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巫洛阳抬手按住心口,说。那一天,在镜中的幻觉里,那团火焰就是在这个位置燃烧。   也许是因为“知道”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力量,从那之后,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确实藏着另一个不属于自己、但又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存在。   这也是巫洛阳急着要学习神秘学知识的原因。   无法被掌控的力量只能带来悲剧。巫洛阳不知道小火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但大多数邪神都是不可名状的,带着大量人类无法抵御的污染,要让她安全而无害地来到这个世界,被人类所接纳,必然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   关于这一点,巫洛阳也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具体的打算,还是要等到掌握更多的知识之后,再做决定。   没等黄君再说什么,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异管局那边打来的,对面的工作人员激动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动了动了,黄副处长,那团异常力量真的在移动,路线与你们的车保持一致!”   黄君侧头看了巫洛阳一眼,巫洛阳也对她微笑。   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得到了这个确定的结果,异管局上下显然都重视了起来,为了避免路上耽误的时间太长,还特意派了直升机到省城这边来接她们。   几个小时后,巫洛阳就坐在了异管局的接待室里。   她先被安排做了一些测试,但结果是,她的数据跟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只有地图上那团已经来到了异管局的异常力量,昭示着她的特殊。   巫洛阳被安排在了异管局的员工宿舍里,拿到了临时通行证,可以去档案室借阅权限内的所有资料——异常事件才出现了半年,异管局目前其实也没有所谓的“系统的神秘学知识”。   大部分异管局的员工,都是在异常事件中活下来并获得力量的普通人。他们解决异常事件,也完全是按照自己的经验来。   只能让她去看档案了。   巫洛阳对此非常满意。别人总结出来的神秘学知识,或许还带着几分主观性,自己看档案,就没有这种担忧了。   于是从这一天起,巫洛阳就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之中。除了每天下午抽时间给景区那边开个会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埋首在各种资料中间。   异管局的员工都知道她的身份,最开始多少有点看稀奇的意思,后来发现她整天就是看资料,渐渐的也不再关注了。   一晃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对于生活按部就班的普通人来说,两个月的时间很短,只意味着又发了两次工资。   但在神秘学界,两个月却足以发生太多的事。   如同黄君之前对巫洛阳说过的那样,异常事件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而且范围和影响也在不断扩大。异管局虽然又招收了不少员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新员工虽然有异常事件的经历,但能派上用场的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什么人再关注巫洛阳了。   到后来,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不想着把资料带走,就算是想回甘霖村,估计异管局也不会拦着。   事实上,要不是那团代表着巫洛阳的异常力量仍然每天在地图上刷着存在感,异管局这边已经要怀疑是被啊骗了,或者至少是被她误导了。   因为一个异常事件,从出现端倪到彻底爆发,是非常快的。   那些诡异从邪神处获得的污染,传染性十分惊人,很容易造成小范围内的死亡和异常,被异管局注意到。除非是那种对邪神有一定了解的秘密组织,掌握了抵挡污染甚至利用污染的方式,否则只需要几天,污染的存在就会暴露。   而巫洛阳呢?整整两个月!她跟没事人一样过着宿舍-食堂-档案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这哪里像是被诡异力量污染了的样子?   她太不“异常”了。   但要说异管局彻底不关注巫洛阳了,那也是谎言。   因为巫洛阳身上的这种能够与“力量”和平相处的稳定、正常,才是异管局真正想要掌控的。   想想看,如果有办法去除污染的影响,只享受力量带来的好处,那么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就会有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读了。   只不过目前什么都查不出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她,索性就让她自己研究。   但说实话,没人能指望她真的研究出什么来。   所以也没有人关注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如果异管局的人有上帝视角的话,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巫洛阳现在正在做的,是一件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事——召唤邪神。   幸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巫洛阳得以安然地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终于,一切就绪。   巫洛阳选择了在一个夜晚采取行动。一方面是邪神的属性往往与夜晚更相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比较不引人注目。   地点是她事先考察了许多遍的一个偏僻角落。   即使是在守卫还算严密的异管局,也总有人的目光很难注视到的地方。这里偏僻、荒凉,堆着各种建筑垃圾——石块,砖头、碎水泥块,生锈的铁片。   巫洛阳从石块砖头之间翻找出了自己事先藏在这里的袋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异管局破获的异常事件之中,有不少都是涉及到召唤的。按照巫洛阳这两个月学习的结果,想要召唤某个存在,必不可少的三样东西是:祭品,仪式和尊名。   祭品,往往是召唤对象喜欢的东西,对大多数邪神来说,就是血肉。巫洛阳很不讲究地选择直接献上了自己,反正这个世界上小火最喜欢的,肯定是她。至于仪式,就要用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来完成了。   巫洛阳用喷漆在整理出来的空地上绘制了一个倒五芒星,然后在五个角分别点上了香薰蜡烛——要不怎么她买这些东西没人怀疑呢?只要说是看书太多头疼,想理疗一下,香薰和精油要多少有多少。   点完蜡烛,巫洛阳站在了倒五芒星的正中间,仪式就算是完成了,“祭品”也已经放置好,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声念诵道: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你——   诞生于亘古之中的火焰   您是毁灭的化身,邪魔的克星   黑夜的主宰,文明的微光   ——请你降临到我身上,与我缔结爱情的契约。”   总的来说,无论仪式、祭品还是祈祷词,巫洛阳都非常随意。因为她相信只要步骤正确,要召唤小火是很容易的。唯一让她花费心思的,反倒是那三行看起来有些中二的尊名。   对于一位神祇而言,尊名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不仅是召唤神祇的钥匙,更代表着这位神的能力与神职。   巫洛阳首先当然是要给小火加逼格,怎么厉害怎么来。最好是让她一出道就成为邪神中的No.1,厉害到谁都不敢轻易招惹,这样才好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用这种方式,对小火进行“包装”,让她尽量地对人类有益无害。   只有这样,异管局才有可能会愿意与她结盟,甚至最终接受一位邪神真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综合这些方面的考虑,巫洛阳才加上了“邪魔的克星”“文明的微光”之类的词句。因为这本来就符合人类对于火焰的认知,既方便以后传教用,说不定也可以倒过来对小火本体产生一些影响。   念完之后,巫洛阳就睁开了眼睛。   “呼”的一声,明明没有风,但五支香薰蜡烛的火焰却是疯狂地摇动起来,然后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之下,火焰腾起膨胀,不断地增长。最后,所有的火焰都上升到半空,融合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道巫洛阳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徐徐下降,停留在巫洛阳面前,微笑地看着她。   “小火!”巫洛阳伸手去触碰她,却碰了个空,因为这道火焰形成的身影,其实介于虚实之间,只是一道被她召唤来的幻影。   ——就算是巫洛阳,也不可能用这么粗糙的仪式,直接召唤出邪神的本体。   她也不打算这么干。   要让这个世界接受小火,还是得循序渐进,搞大事只能爽一时,后续却很难收场。巫洛阳很喜欢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还不打算灭世。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巫洛阳叹息了一声,但很快又正色道,“时间紧急,长话短说吧,你一直在我身边?”   小火点头。   “那我的计划,你应该都清楚了吧,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巫洛阳问。   小火摇头。   巫洛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不由问,“你怎么不说话?”   小火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巫洛阳了然。   神既然是不可知、不可见的,自然也是不可听的。至少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对巫洛阳而言是一种伤害。   和神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啊……巫洛阳忍不住在心里自我调侃。   香薰蜡烛经不起这样的烧法,不过片刻,已经快要见底。巫洛阳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她只能抓紧时间道,“小火,我很想你。”   回应她的,是火焰虚影的靠近,以及一个落在额间的吻。   明明应该没有任何感觉的,巫洛阳却觉得眉心灼热,一跳一跳的疼。   不过她暂时没顾上这个,因为她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喧哗声。很显然,这边的火光已经引起了异管局的注意,有人过来查探了。   “快!”她说,也不知道是在催什么。   小火退开,最后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虚幻的身影消散,火焰重新汇集到一起,变成了一根漂亮的权杖,落在巫洛阳手中。   杖身像是用红色的木头雕刻而成,上面描绘着繁复的纹路,顶部是一个如同花萼的造型,四片“萼叶”镶嵌着宝石,而被萼叶托举着的,是一朵永不熄灭的火焰。   权杖入手的瞬间,巫洛阳脑海里自然地浮现出了它的功能和使用方法。   简单来说,这是小火分给她的一部分力量。巫洛阳可以自己使用这些力量,也可以通过仪式,把它分给其他人使用。   有了这柄权杖,巫洛阳设想中的“火焰教会”也就有了初步的基础。   而巫洛阳,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神的大祭司。   她只来得及熟悉了一下权杖中的力量,异管局的人就赶到了。   认出站在这里的人是巫洛阳,有人惊愕,也有人了然。然而所有人的视线,却都忍不住被她手中的权杖所吸引。他们能认得出,那是一件S级的封印物!   和一般的概念不同,封印物的分级并不是按照强大程度,而是按照收容难度来划分的。   能够被安全收容的,就是S级,这不仅代表着封印物对人类的危害不大,更意味着人们可以频繁地使用它!在这个前提之下,才需要考虑这件封印物是否有用、是否强大。   至于后面的D级和E级,每次使用都会给人带来巨大的消耗和污染,而且这种消耗和污染大部分是无法逆转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启用它们。   更高的级别封印物目前还没有出现,但是考虑到异常事件才出现了不到一年时间,异管局认为,随着异常事件的规模逐渐扩大,它们的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S级封印物,异管局也没有几件,现在巫洛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拿出一件,怎不令人惊异?   双方短暂地对峙了片刻,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最终,还是跟巫洛阳比较熟悉的黄君站了出来,“巫总,莫非你的力量已经觉醒了?”   “是的。”巫洛阳点头,态度依旧从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情也比较复杂,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好。”黄君没有回头去看领导的眼神,直接答应了。   异管局选择的地方是个小会客室。就像是巫洛阳第一次跟黄君交谈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能令人放松的会议室一样,这个会客室也布置得非常温馨舒适,一看就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不过,巫洛阳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黄君才过来。   显然,之前她是去汇报了。而上面出于种种考虑,最终还是决定让她来跟巫洛阳交流。   “巫总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黄君坐下来,先开了个玩笑,“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力量是哪一方面的?”   巫洛阳晃了晃手里的权杖,“这还不够明显吗?”   “只是有点出乎预料。”黄君说。   巫洛阳笑了,“我早就说过,根本没什么南疆巫蛊。”   黄君也笑,“现在我相信了。”   “在正式开始之前,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和立场,有个东西要先给你。”巫洛阳又说。   黄君好奇地问,“什么?”   能让巫洛阳在这时候拿出来的,显然不会是简单的东西,不过,黄君也没想到,她交给自己的,竟然会是一份神秘学资料。   她随便翻看了几页,就知道这一定是巫洛阳看完档案之后整理出来的。经过她本人的梳理,脉络清晰、内容详实,属于是直接拿出去当神秘学教科书都没问题的程度。   “我先离开一下。”黄君表情严肃地拿着这份资料站起身。   巫洛阳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这份资料,她也是在看档案的时候突发奇想,觉得异管局总有一天会需要的。随着事态的发展,异管局的新员工会越来越多,简单的岗前培训也必然会被提上日程。   既然要培训,那就需要一份教材。   异管局当然可以自己派人去整理,不过这样庞杂冗沉的工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巫洛阳反正也要看资料,顺手的事,顺便也能刷一下印象分。   果然,她的诚意很快就被异管局接收到了,黄君再回来的时候,态度轻松了很多,“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异管局之前检测到的那个异常力量,是一位神明在我身上留下的标记。”巫洛阳语出惊人,“我通过学习,找到了召唤神明的方法,现在已经成为了祂的大祭司,发誓会在这片土地上传播祂的荣光。”   “神明……”黄君又想战术性离开一下了。   巫洛阳身上的力量不简单,这大家都有预感,但谁也没想到,竟然直接牵扯到了一位神。   所以黄君那时候的担忧还真没错,巫洛阳确实就是成了一位隐藏的邪-教-徒,所以看起来才那么不对劲。   不过呢,我们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能一成不变……黄君的视线落在那个S级的权杖上面,觉得这位邪神或许也没有那么邪,未必不能成为可团结的力量之一。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巨大的优势:一个清醒的、理智的、可以沟通的大祭司。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脑子一抽,就把心里想的问题问出了口,“加入你们这个教会,有什么要求吗?”   话一出口,黄君就暗道不妙。这可是官方商谈的场合,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太不专业了。怎么也应该先问问神职、神名、教义、教规之类的东西才对。   “没有什么要求。”巫洛阳说,“只要认为自己是文明世界的一份子,愿意为保护人类文明而战斗,便可以信仰我主。因为我主是诞生于亘古之中的火焰,掌管着毁灭与光明的权柄,祂点燃了文明的微光,是一切邪魔的克星。”   不管是面前的黄君,还是躲在后面偷听的异管局员工,听到巫洛阳的这番布道词,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是什么结合地球实际情况的本土化邪神教会?   总觉得这番说词实在是太科学了,跟“邪神”两个字格格不入啊!   不过转念想想,这玩意肯定是巫洛阳弄出来的,那么会变成这种样子,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而无论巫洛阳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把她掌管的教会弄成了这个样子,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本国来说,肯定不是坏事。   如果后续证明这个教会真的像巫洛阳说的那么无害,那么更加深入的合作,似乎也不是不行……   怀着这样的想法,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很顺利了。   这个目前只有大祭司巫洛阳一个光杆司令教会,确实就是巫洛阳故意洗白成这个样子的。巫洛阳还很坦然地说,最好是信徒足够多,形成一个强大的集体意志,说不定能够反过来影响到星空之上的本体。   如果有一天,邪神真的变成了教义里所说的那个样子,那正邪之分也就毫无意义了。   尤其是从巫洛阳那里得知了更详细的信息,知道天上少说也有百十来个邪神正排队等着入侵地球之后,异管局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就差没直说“我们给人给钱给物资,帮你尽快把这个教会的摊子铺开吧”。   嗯……他们没说,是直接做的。   第二天,巫洛阳就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了一处“教堂”。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个地方,原本是某诈骗组织的老巢,在一次异常事件之中,该组织全军覆没,这地方也就由异管局接手了。像这样的地方,异管局手里还有不少,都是发生过异常事件,不知道是否安全,只能暂时封锁起来的。   现在巫洛阳要搞邪神教会,那就不用担心这里不安全了——先用火焰的力量清理一遍就是。   黄君带巫洛阳过来的时候,甚至还在琢磨着,要是这方法好用,回头可以跟她商量一下,请她帮忙清理一下其他的地方,省得空屋子白放着,浪费资源。   巫洛阳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回到门口,对她道,“那我就开始了?”   黄君点头,就见巫洛阳权杖随意朝屋里一指,以一种非常古怪但又包含着某种奥秘的语调吐出了两个字,“火焰!”   下一刻,无尽的火焰从权杖顶端腾起,卷入房屋之内。   这样的场景,几乎让黄君感觉到了一种热浪扑面而来的错觉。   确实是错觉,因为几秒种后,火焰消散,屋子里却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   “好了。”巫洛阳收起权杖,语气轻松地说,“确实有点脏东西,已经解决了。”   作为一名处理过无数异常事件,曾经直面过诡异的特别行动处员工,黄君此刻看向巫洛阳的眼神,饱含着羡慕与嫉妒,“这招用来清场也太好用了吧,你们教会的人使用力量,都那么轻松吗?”   “应该不会。”巫洛阳沉吟片刻,回答,“是我的火焰亲和比较高。”   黄君闻言,视线落在了巫洛阳的眉心,“我早就想问了,你额头上这玩意,也是那晚之后多出来的吧?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吗?”   巫洛阳抬手摸了一下眉心的火焰印记,笑道,“这是我主永远与我同在的承诺。”   这不是那天她口嗨说什么“与我缔结爱情的契约”吗?既然邪神已经召唤来了,祭品也收了,那当然要满足信徒的要求。   有这个印记在,只要是有灯火的地方,小火就能够与她沟通。   当然这种沟通对巫洛阳的消耗很大,目前只能偶尔用一用,不能每天打电话。   每次跟小火联系的时候,巫洛阳都不由得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要不是她在尊名里加上了“文明的微光”这一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毕竟现代社会,除非开燃气灶炒菜,否则没有几户人家还有明火了。但文明之光,怎么能少得了电灯呢?   黄君莫名觉得巫洛阳这个笑很……   说不出来,但她也没有多想,毕竟邪-教-徒对自己信奉的神明有多狂热,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巫洛阳已经算是克制了。   清场之后,就是重新装修了。虽然说是教堂,但巫洛阳也没有搞什么神秘,既然已经把教会的画风弄成了这样,那一切当然还是按照现代人更能接受的方式来。   所以最终,这里被装成了一个教室——这是巫洛阳对自己的定位:一个定向培养人才的私人教育机构。   前后两块黑板上,中间几排桌椅,唯一比较不科学的地方,就是讲桌上漂浮着的那团火焰了。   这是巫洛阳从权杖上分下来的,主要用途是装逼。   至于给信徒们洗礼,帮助他们觉醒超凡力量,巫洛阳可以直接用权杖。   是的,这个刚刚开张的教堂,已经有了第一批信徒——都是异管局那边挑选之后送过来的好苗子,全都遭遇过异常事件并成功存活,意志力方面没问题,又怀着强烈的获取力量、保护自己和亲人的念头,只要稍有天赋,在巫洛阳开了挂的情况下,想要觉醒都不难。   这一天,异管局也来了不少领导观礼。   毕竟虽然纸面上的东西谈了很多,但效果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到实际的反馈才行。   趁着这个好日子,巫洛阳也终于给这里挂上了正式的牌子。   不是“火焰教会”,而是“人类文明研究中心”。虽然乍一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一听就是个科学机构呢。巫洛阳甚至还请异管局帮忙,在相关部门那边注册了资质,保证合理合法合规。   后续的仪式,也保持了这种画风,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堂公开课。保证就算有无辜路人乱入,也绝对听不出任何问题。   直到洗礼开始,巫洛阳换了一身绣着火焰纹路的长袍,手持权杖出现时,才终于有了一点神秘界的样子。   仪式和巫洛阳上次用的差不多,只是进行了完善,增加了许多仪式材料,然后第一句祈祷词改成“以信徒的名义召唤你”,最后一句也改成了“请赐予我力量”。   呼——   仿佛有风从无形处刮起。   权杖顶端的火焰瞬间铺展开,将所有的信徒都笼罩在其中。   一瞬之后,火焰回到权杖上。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动静。就在所有人怀疑是不是失败了时,其中一人身上突然冒出了火焰。   与之前的火焰相比,现在这个就显得又弱又小,吹一口气都会熄灭的样子。   事实上,它也确实没有坚持多久,几秒后就消失了。而这个信徒也随之软倒在地,显然是力量消耗殆尽的后遗症。   短暂的寂静过后,喧嚣声瞬间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巫洛阳的尝试成功了。这种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的力量觉醒方式,让异管局所有的员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虽然想要掌控并使用这股力量,还需要漫长的锻炼和学习,但是跟冒着被污染的危险去接触诡异相比,这又算什么呢?   在一片澎湃激昂的情绪之中,有人还在为了刚刚看到的一切而激动,也有人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巨变——   人类文明的新时代,或许真的要来了!   一个人类与诡异共存,邪神降临人间,超凡遍地都是,充满了危险与机遇的新时代!   作者有话说:   其他人:激动,人类文明的新时代到来了!   洛阳&小火:激动,马上就能见到老婆了!   *   完结倒计时三天,作者好像感冒了(凝重)   感谢在2022-12-27 23:07:37~2022-12-28 23:2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柒 91瓶;25662875 90瓶;: 28瓶;弋 15瓶;琤 10瓶;我不吃药! 6瓶;乌鸦人 2瓶;小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9章 邪神为她俯首(3) ◇   ◎去拥抱另一团火。◎   黄君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巫洛阳身边,问她,“只觉醒了这一个吗?”   巫洛阳回头看向她。   黄君摸了摸鼻子,“理解一下,上面总要先有个底,才好决定后续的合作。要是不方便说的话,你就随便糊弄一下。”   巫洛阳笑了起来,“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人本来就是筛选过的,当然不可能只觉醒了一个。只不过她的火焰亲和力特别好,才会那么明显。”   “哦?”黄君立刻来了兴致,“她的火焰亲和力跟你的比,怎么样?”   巫洛阳笑而不语。   黄君又开始摸鼻子,猜测自己应该是问了个蠢问题。不管巫洛阳是怎么做到的,能成为一位神的大祭司,那必然是这个世界上距离祂最近的人,一般人怎么好比?   但是这个蠢问题,她却不能不问。   总有人心怀侥幸,看到巫洛阳做到了,而且似乎不太费力的样子,就以为这事很容易,想取她而代之。   黄君不能说这种想法是错的,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巫洛阳再怎么倾向于异管局,也是不可能被收编的,只愿意保持目前这种合作状态,但对上面的某些人来说,这就是不可控的表现。   他们总想将一切牢牢抓在手里。   这种试探迟早要做,那不如自己来,至少可以委婉一些。   黄君努力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回来,“那这一批有多少能觉醒,现在看得出来吗?”   “当然。”巫洛阳说,“全部。”   “嗯?”黄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巫洛阳又笑了起来,“你没听错,是全部。”   黄君轻轻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神色又变得凝重,“你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你知道的,没有人会不眼红这样的力量。”   “那又如何?”巫洛阳不以为然地笑,“我现在正被一位神明注视着。如果谁觉得自己可以夺取这样的力量,大可以试一试。”   但凡是换个世界观,巫洛阳都不会那么嚣张。但这个世界的神,可都是不可名状、混乱疯狂的,他们的每一丝力量,都带着常人难以抵御的污染,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即使小火已经将那种污染削弱了很多,她们的关系又如此特殊,巫洛阳现在能接纳的力量也仍然十分有限。   换个人来,或者换个邪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黄君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因为她是一线外勤人员,直面了最多的灾难。仔细一想,巫洛阳确实不需要她担心,无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都毫无意义。   反正,她只负责将巫洛阳的态度转达给其他人,至于他们要怎么做,黄君管不到,也不想管。   吃了亏,自然就会学乖了。   ……   异管局内部的暗流涌动,对巫洛阳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洗礼过后,她开始给新的信徒们上课。   通常来说,邪神的力量,是不需要学习和锻炼的。因为本质上,这是在借用神的力量,你能承受多少,就能发挥多少。但也是因为如此,所有的邪神信徒,都终将走向同一个结局——疯狂。   因为污染是不可逆也不可消除的,也不会因为容纳的时间长数量多而产生抗体。   恰恰相反,获得的力量越多,距离神越近,也就越接近疯狂。   但那不是巫洛阳想要的。她希望这些姑且算是公职人员,又战斗在对抗邪恶与污染第一线的人类,能够反过来用他们的品性和意志去影响小火的本体,那么,这些人就不能只是作为力量的容器,否则,他们最终只会被同化成诡异。   所以,她对给出去的力量做了一些手脚。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每个信徒的身体里种下了一粒种子,需要他们自己去培育和浇灌,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这样,他们自己受到的污染会很小,而小火也能得到许多正向的反馈。   所以在洗礼之后,还需要漫长的学习。   这第一批的信徒,可以说是定下基调的关键,巫洛阳当然是亲自来带了。   “想象你自己的身体里有一颗火种,用你们的精神力量去引动它,将它点燃。”巫洛阳站在讲台上,观察着下面冥想的学生们。   过去的一天,这些信徒们显然没有闲着,除了那个洗礼现场就觉醒的信徒叶雨霖,还有三个人身上也冒出了小火苗。   其他人看向她们的视线,都带着羡慕。   “大家不用着急。”巫洛阳见状,安抚道,“火种已经进入了你们的身体里,只要勤加练习,迟早都能像她们一样。”   虽然都是要学习,但具体到个人,大家的情况肯定都不一样。天赋好的,学习进度自然就快。不过,巫洛阳也告诉她们,“不用太羡慕,因为并不是天赋越好,能够获得的力量就越多、越强大。”   “为什么?”举手问话的是叶雨霖。   很显然,对于巫洛阳的说法,她是有些不服气的。   既然天赋最好,凭什么不是最强大的?   巫洛阳视线落在她身上,“你知道我们的力量是来自哪里吗?”   “是星空之上的神。”在洗礼日之前,这些信徒们已经先上过异管局那边的培训课,知道了不少神秘学知识,不管自己心里是否接受,但至少理论都是明白的。   巫洛阳点头,“是的。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些星空之外的神明,他们的力量对于我们地球人来说,充斥着强烈的污染。天赋越好,获得的力量越强大,所受到的污染就越严重。”   “当然针对这个问题,我们文明研究中心已经做了很多的工作,将污染降到最低。只要有限度地使用力量,就不用太担心。”   “但是,天赋越好,就越是难以抑制对力量的渴望,也更难以抵抗污染。”她看向叶雨霖,“所以获得的力量必须要严格控制,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堕落成为诡异。”   叶雨霖抿了抿唇,还是不甘心,又问,“那您呢?您拥有的力量比我们都强大,难道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吗?”   “这是个好问题。”巫洛阳说着,取出自己的权杖,“这支权杖是神赐予的,里面封印着祂的部分力量,我平常使用的力量,都来自权杖,而非我本人。所以,我真正容纳的力量,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权杖的视线,就变得火热了许多。   如果是个人力量的强大,那么他们除了羡慕和佩服,别无他法。但既然是借助外物,难免就会有人想,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当然,这支代表大祭司身份的权杖,虽然是S级封印物,相对安全、稳定,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持有。”巫洛阳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信徒们,不怀好意地笑问,“有人想试试吗?”   这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各自心底的想法,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很多人也只是想想,并不会付诸行动。但是,现在巫洛阳主动开口,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我!”又是叶雨霖第一个举手,“我想试试!”   “你来。”巫洛阳将权杖放在讲桌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雨霖满脸的紧张兴奋,快步走到讲桌前,伸手去抓杖身,想直接将它拿起来。结果手才刚刚碰到,就惨叫一声,飞快地将权杖丢开,后退几步,看着明明被灼痛了,却没有任何伤痕的掌心,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然后她又试了一次,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权杖,然后立刻收回。   这次她没有尖叫,就在众人面带期盼地等待她下一个动作时,叶雨霖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难免有这样的时刻:得到了一点奇遇或者好运,就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气运之子、世界主角,必然有什么自己还没有发现的过人之处,于是心态就跟着膨胀起来。   不过大多数时候,社会很快就会教他们做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那不过是一时的好运而已。   这个教室里的信徒,都是在异常事件中活下来的,确实有过人之处。   但这一刻,他们都接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天赋,但并不是惊世之才,或许有些能耐,但还不足以改变世界。   于是那一点刚刚生出的膨胀,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   巫洛阳这才将权杖拿回来。   小火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封印在权杖之中,于是它也就自然拥有了一部分权柄。神明的权柄,又岂是普通人可以触碰的?   她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杖身,将权杖收起——这是巫洛阳最近才摸索出来的功能,不用的时候,她可以将权杖化作一抹火焰刺青,收在腕间,不影响行动。   小火是真的喜欢在她身上留下各种印记啊……   ……   被教做人之后,第一期信徒们都老实了起来,开始刻苦用功。教室里总算有了浓郁的学习氛围,让巫洛阳十分欣慰。   很快一个月过去,每个人都已经成功激发了火焰,目前正在练习掌控和多元化的使用方式。   就在这时,异管局的人登门,表示那边人手实在不足,想要从这里抽调一部分人过去帮忙。   巫洛阳这才知道,原来这一个月里,外面的情况又变坏了一些。异管局已经快撑不住了,连文职都开始出外勤,把主意打到她这里来,也是无奈之举。   这批信徒本来就是异管局送来定向培养的,现在他们要用人,巫洛阳也不能拒绝。而且要掌控力量,光是在教室里练习肯定不行,还是需要实战的磨砺。   所以她考虑了一下,便道,“我可以让你去动员一下,不过要不要去,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其实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的,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这些信徒都还很弱小。如果他们不愿意去,想继续学习,她也是支持的。   令巫洛阳意外的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去。   面对巫洛阳的劝说,叶雨霖站起来,红着眼睛道,“大祭司,您不用劝了,我们是一定要去的。这里的所有人都经历过异常事件,都有家人朋友死在了污染之中。我们渴望力量、渴望强大,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复仇,现在,终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了,我们一定要去!”   “对!”其他人大声附和。   这一瞬间,巫洛阳仿佛看到了他们身上燃烧着的熊熊火焰,这无形的火焰穿透虚空,一直烧到星空之上,融入了小火的本体。   刹那间,她的心脏猛地一悸,体内的力量似乎都暴涨了一截。   其他的信徒们显然也感觉到了,都有些惊怔。   还是巫洛阳首先反应过来,高声道,“为保护人类文明而战斗,神与你们同在!”   在她的声音里,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他们本以为,什么邪魔的克星,文明的微光,都只是一种包装,并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   但这一刻,强大的力量澎湃在身体中,让他们对这句话真情实感了起来。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双手合十,闭目默念起了神的尊名。   他们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神与我们同在,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事实。   怀着这样的信念,相信他们到了战场上,也必将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事实上,反馈来得比巫洛阳想的更快。   第一期信徒总共只有十六人,数量不多,一方面是要精挑细选,另一方面,也是对巫洛阳的还没有那么信任,自然不会把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她这里。   但这十六个人,加入一线外勤组之后,无论是实力还是意志力,表现都十分亮眼。   巫洛阳认为他们实力不强,其实是她对当下的异管局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她平常见到的,都是黄君这一级别的大佬,以他们为标准,自然会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事实上,在所有外勤人员之中,这些信徒们的实力怎么也能排个中档。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意志也比一般人更坚定。这在面对异常事件时,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实力,解决一些小规模的异常事件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虽然只有十六个人,但是他们的加入,却给异管局的外勤注入了新血,大大降低了所有人的压力。   所以,短短几天之后,异管局的人就找到巫洛阳,跟她商量送第二期信徒过来的事。   巫洛阳欣然同意。就算异管局提出这次要多送一些人过来,一次性增加到六十人,她也面不改色、照单全收。   搞得异管局过来接洽的人还挺忐忑的,觉得她太好说话了。   以前跟巫洛阳接洽的都是黄君,但最近特别行动处忙得团团转,也就换了别人。这人不了解巫洛阳,自己越想越忐忑,于是打起十二分的心思来办这件事,见从头到尾都十分顺利,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实际上,巫洛阳之所以变得那么好说话,是因为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计划带来的结果。   就在第一期信徒奔赴战场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听到了小火的声音。   以前她们的沟通,更像是一种心灵上的默契,通过系统这个纽带来完成交流。实际上,小火是一直没有出声说过话的,因为巫洛阳无法承受她声音中的污染。   现在巫洛阳的实力有所提升,小火那边的状况也好了很多,就可以直接对话了。   虽然目前一天只能联系一次,但巫洛阳还算满意。   仅仅只是十六个信徒就带来了那么明显的变化,巫洛阳怎么可能对后续的工作不积极?她巴不得一下子培养出成千上万的信徒,最好直接把小火召唤过来。   但落到实处,还是只能一步一步来。   所以对这六十个人,巫洛阳自然也是尽心教导。为了避免再出现异管局突然来要人的情况,巫洛阳也稍微拉快了一些教学进度。   结果不出所料,过了一个月,异管局又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变成了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外面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异常事件已经开始大爆发,不管异管局送来了多少人都不够用,所以新人一学满一个月,就被要走。   到后来,巫洛阳也品出一点味道来了。   一线确实缺人没错,但是,之所以每次都这样着急忙慌地从她这里要人,多少也有点别的因素。   ——虽然巫洛阳将她的文明教会包装得不像是一个宗教,更像是培训机构,但是,信徒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对于教会的归属感也会更强烈,这是异管局不太愿意看到的。   索性只让她做个基础培训,就把人调走,就可以避免培养出更多的狂热信徒。   毕竟以现在的局势来说,以后特别行动处会充斥着大量文明教会的信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信徒建功立业,终究会走上管理岗位,成为异管局高层。如果他们都很虔诚很狂热,那异管局究竟是官方的异管局,还是文明教会的异管局?   哪怕巫洛阳再友善,这种情况也是要从一开始就杜绝的。   现在这样就更好。大家虽然感激给了他们力量的巫洛阳和文明教会,但是,感情更深的还是朝夕相处的战友和负责管理他们,给他们发工资和奖金的异管局。   怎么说呢,巫洛阳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赞同这种做法的。毕竟这片土地上一向没有政教合一的传统,巫洛阳作为一名从小学习马克思主义科学发展观的本国人,也不想看到宗教干涉政治。   但自己变成了那个被当成贼来防备的人,感觉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所以,巫洛阳打算暂时休个假。   她离开景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时候去看看了。   如今外面的情况越来越乱,异常事件终于压不住,官方已经开始向各个渠道透露相应的消息,为正式的公开做准备了。在这种情况下,恐慌情绪笼罩着所有人,大家疯狂囤货,如非必要绝不出门。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旅游行业基本上都关门了。   甘霖村景区也差不多,所以巫洛阳得回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巫洛阳家里已经没人了,但村里的人不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就是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再不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现在大部分人都在为她工作,巫洛阳肯定得把他们安顿好。   所以,在异管局的员工再次过来接洽,询问什么时候能接收新学员的时候,巫洛阳就直接拒绝了。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对方一听,顿时着急上火,连忙追问。   “这个就不好说了。”巫洛阳微笑,“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至于事情什么时候办好嘛……现在谁说得准呢?   巫洛阳能够察觉到这其间的微妙,这位负责对两边沟通交流的工作人员,感觉就更清晰了。毕竟异管局的态度,她最清楚。   她想拦又不敢拦,更怕自己说错话把局面闹僵了不好看,犹犹豫豫半晌,最后决定先回去向上面汇报。   巫洛阳则直接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航班。   大概是因为异常事件虽然频繁发生,但是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在空中爆发过,所以航班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出行方式。不过巫洛阳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随着大量异常事件爆发,地球上的污染越来越严重,那些原本被“壳”阻隔在外的强大诡异,也会陆续降临。   如果说,现有的超凡力量,无论是诡异还是人类,都还停留在“人”的层次。那么,这些强大的诡异,所拥有的力量,就已经开始涉及“神”的领域。   这也是巫洛阳选择在这个当口休假的原因之一。   虽然超凡力量正在迎来一波大爆发,但真正能够拥有力量的,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仍然是普通人。他们面对异常事件时,往往毫无反抗之力,如果异管局不能及时接手,结果会很惨烈。   巫洛阳培养的学生最终都是要去一线救人的,等真正的混乱到来,她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不舒服就罢工,因为最终承担后果的,不会是那些决策者,只会是底层的普通人。   现在,有她培养出来的人,异管局尚有余力,趁此机会把事情解决了也好。   ……   甘霖村的冷清让巫洛阳很不习惯。   自从她在网络上爆火,带动了当地的旅游经济之后,这里白天黑夜,总是有很多天南地北的游客在,热闹程度并不逊于大城市。然而现在,只能看见零星几个暂时找不到地方可去的旅客和甘霖村的本地村民,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凄清。   直到有人发现她的踪迹,一声“洛阳回来了”打破所有冷清,随着村民们从各处赶来迎接她,街道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不愧是景区,大家各司其职,很快就操持出了一场热闹又体面的接风晚会。   连滞留在这里的旅客,也都被邀请参加。   巫洛阳虽然有很多事情要办,但也不急在这一时,放松下来,尽情享受家乡的美食和人文风情。   他们在篝火边喝酒吃肉,兴致上来了就站起身,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歌与舞都是从古老时候流传下来的,巫洛阳从小在这里长大,当然都学过,但以前从来没有深想,此刻她认真琢磨着歌词和舞蹈,才惊异地发现,这竟然是祭祀“火”的歌舞。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好像突然进入了旁观者视角,视线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视角,而是升上天空,从高处俯瞰一切。   她看见——   燃烧的灯火像一条蜿蜒的龙,将整个甘霖村点亮,而篝火所在的地方,则像是一颗圆润饱满的龙珠。   随着歌舞的节奏,燃烧的火焰腾空而起,连接到虚空深处。   巫洛阳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甘霖村没有遭遇过一次异常事件,并不是因为大家好运,而是因为,小火的力量一直在庇护着这里。   不知道以前,这祭祀的结果是指向哪一位神明,但在巫洛阳为小火编出尊名,赋予权柄之后,她自然就接管了这些。   视线继续往上拉高,甘霖村变成了地上的一个小小的光点。   巫洛阳震惊地发现,这样的光点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它们散落在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点亮了所在的地方,也将火种播撒在了那里。   一瞬间,巫洛阳心底有了明悟。   她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肯定没那么多,所以——有人正在自发地为文明教会传教。   其实仔细想想,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越是在苦难之中,宗教就越是容易传播开来。不管是为了稳住陷入异常事件的普通人,还是真心想要传教,总之,大部分信徒都选择将火焰的尊名公开,让普通人念诵祂的名,祈求庇护。   历史上那些只是起到心理安慰作用的宗教都能迅速风靡开来,何况小火是真的在保护人类?   一旦意识到有效,人们就会自发地去传播。   所以,在巫洛阳不知道的地方,文明教会已经一再壮大。   也难怪异管局的某些人越来越坐不住了。   “这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洛阳。”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接着,一双熟悉的手臂伸过来,从背后拥住了她。   巫洛阳回头,就对上了小火含笑的视线。   她已经不是火焰人的形象了,外表看起来与人类无异,只是眉心有跟巫洛阳一样的火焰印记,身上的衣服也是广袖宽袍,绣满了火焰的纹路,眼睛明亮而深邃,看起来充满神秘感。   巫洛阳又惊又喜,“你已经可以进入地球了吗?”   “不是本体。”小火说,“不过,本体要是真的来了,反而会很麻烦。”   地球是不可能承受得住一个邪神的力量的,要是本体进入这里,估计顷刻间便是世界末日了。所以,出现在这里的,自然只是小火的一个化身。   “这样已经很好了。”巫洛阳回抱着她,“比我想的更好。”   也比她想的更快。   “是因为你的努力。”小火低头亲吻她的眼睛,“我很想你。”   对巫洛阳来说,是眼睛一闭一睁,就从上个世界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使如此,她也不习惯与小火的分离。   但对小火来说,在上个世界觉醒,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之后,她是独自越过无尽的虚空,进入了这个小世界,取得邪神的身份之后,才静静地等待着巫洛阳回归的那一刻。   在星空之中,时间与空间似乎都不再具有意义。   所以那等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千万年。   就像她独自沉睡在主神空间下面,经历了漫长而又久远的时光,才终于在某一刻,被一个人的存在惊醒。   好在……她终于打破所有障碍,来到了对方身边。   以她本来的面目。   吻渐渐失控。虚空之中无处借力,于是小火用火焰编织成一张网,缠绕在巫洛阳身上,让她得到承托的力量,然后倾身而上。   这掌控着火焰权柄的神明,此刻却任由火焰在自己的身体里肆虐,燃尽所有的理智。   去拥抱另一团火。   ……   “呼……”巫洛阳猛地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喧嚣的人群之中。   舞蹈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围一片喧闹,却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在人迹不可至的高空上,在万籁无声的寂静里,她刚刚经过了一场酒池肉林。   如果不是身体仍然残存着几分酸软无力的感觉,巫洛阳几乎要以为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小火?”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在意识里呼唤。   耳畔传来亲昵的应答,热气呵人,似乎说话的人就紧贴在她身侧,“我在。”   巫洛阳的耳根立刻红透了。   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刚才的放纵有多么荒唐。虽然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可是她毕竟还在人群之中,而且还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乡亲,让那种隐私曝光的羞耻感格外强烈。   “你离我远一点!”她小声呵斥。   “不行。”小火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只有被你这个大祭司供奉着,我这具化身才能出现在地球上。离你太远,失去了‘锚’,我就只能回归星空之上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旦回去,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巫洛阳至少有八成把握,她是在装可怜。更可恨的是,即使明知道她是在装可怜,但巫洛阳也不愿意去冒那万分之一的风险。   于是她只能恼羞成怒地道,“那你不要跟我说话!”   “好。”小火答应得很爽快。   巫洛阳很快就意识到她为什么那么爽快了。因为她只是答应了不说话,不代表不做别的。   这么大一个人,在旁边对自己动手动脚,巫洛阳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完全忽略,最后只能以旅途疲惫为由,匆匆结束晚宴,带着背后灵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巫洛阳立刻板起脸,回身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谁知,小火竟也跟她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嗯?”巫洛阳有些诧异,“你要说什么?”   “刚刚我过来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小火说,“在好几个方向,我都感应到了其他邪神的力量。”   趁着巫洛阳认真听讲,她拥着人坐到了旁边的小沙发上,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巫洛阳注意到了,但没有理会她,而是问,“地球上有其他邪神的力量,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那种渗透进来的力量。”小火说,“非要说的话,有点像你组织信徒洗礼时,我降下的力量。”只不过,小火的力量都储存在权杖里,而其他邪神的力量,却是直接从星空降临的。   “你是说,有人在搞邪神祭祀?”巫洛阳表情严肃起来。   小火肯定了她的猜测,“而且规模很大,还不止一处,甚至不止一个邪神。”   “我的天……”这样的情况,巫洛阳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她忍不住皱眉道,“异管局在干什么,这么大的异常,怎么会没有发现?”   “或许不是没有发现,只是放任了呢?”小火轻声说。   巫洛阳猛地抬头去看她,“你是说……”   “我的大祭司太桀骜不驯了。”小火把玩着巫洛阳的头发,微嘲地笑道,“他们想自己塑造另一个更‘听话’的宗教。”   巫洛阳不敢相信,只觉得荒谬,“那可是邪神……他们不知道吗?”   “但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我吗?如果能够找到另一个可以沟通的邪神,他们就不必被你拿捏着,可以重新掌握主动了。”   巫洛阳咬着牙,也不知道在恨谁,“这群疯子!”   他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吗?还是说,即使失败了,损失的也是那些被欺骗的信徒,那些被卷入异常事件的普通人,而不是自己,所以就无所谓?   “你打算怎么办?”小火看着巫洛阳。   她很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又发现了这些异常情况,否则,等一切真正爆发时,即便想要挽回,也已经迟了。   这是巫洛阳的故乡,对热爱这个世界、想要保护这个世界的巫洛阳而言,那必将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作者有话说:   倒计时两天。   感谢在2022-12-28 23:29:45~2022-12-29 23:2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命 167瓶;病毒感染 20瓶;小李、乌鸦人 2瓶;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0章 邪神为她俯首(4) ◇   ◎“能对抗邪神的只有邪神,是吗?”◎   必须要说,邪神还是好用。   巫洛阳回来的时候,打车,坐飞机,再转车,折腾了半天才到景区,这还是因为景区这边发展起来之后,重新修了直达机场的路,要不然去市里转车,只会更加费劲。   而现在,小火从背后抱着她,只是心念一动,两人的身影便穿过无数虚空,来到了目的地。   除了微微的晕眩之外,没有任何副作用。   巫洛阳左右四顾,看着陌生的街道和风景,不由感慨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做梦都想有一扇任意门,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省去路途上的时间和功夫。”   想吃快餐了,“啪”的一下到店里,想去公园了,“啪”的一下就到山上。   多酷!   那个时候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心愿,有生之年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实现。   小火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紧,警告地说,“虚空界危机重重,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贸然穿梭。”   谁知巫洛阳转头看着她,笑得很好看,“你会不在吗?”   “当然不会。”小火立刻否认,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她。   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巫洛阳,何况这个世界又如此危机四伏,各种诡秘的力量防不胜防,即使巫洛阳手握火焰权杖,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在已经发现了其他邪神踪迹的时刻,小火就更不可能离开她身边了。   反正捏分身这种事,对于邪神来说都是基本操作了,真的有事要办,她完全可以再捏个别的。   “所以啊。”巫洛阳转头看向不远处冷冷清清的街道,“这个世界不能乱。”   只有生活在和平安宁的环境里,人们不必为了生存忧虑,才有精力去研究衣食住行和玩乐,发展出属于当地的特色。那才是她喜欢的世界,也才值得她和小火踏遍千山万水,去看每一种不同的风景。   “走吧,先去办正事。”巫洛阳收回视线,判断了一下方向,便迈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忽然停下。   小火走在她身后,本来就离得很近,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印向前,这一停,就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邪神可以控制自己的存在瞬间化虚,并没有真的撞到人。   “怎么了?”她问。   巫洛阳转过头来看着她,“现在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你先藏起来。”   “不用藏。”小火牵起她的手,“其他人都看不到我。”   邪神不可知、不可见、不可闻,巫洛阳之外的人,是不可能看到的。假如不幸看到了,也只会立刻陷入绝望和疯狂。   所以她才觉得异管局那些心思叵测之辈很可笑。他们根本不明白邪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只是从巫洛阳那里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就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胆大包天地去接触其他邪神。   巫洛阳坚定地拨开她的手,“可是我能看到啊,我总是看你,和你说话,人家会以为我有病。”   不对,现在诡异已经降临这个世界,大概不会认为她有病,而是会觉得她牵涉进了异常事件里,或者被某种诡异污染。   “好吧。”小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隐去身形。   但是巫洛阳能感觉到,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贴得很近,要是能看到的话,大概就像是一只背后灵吧。仔细想想,竟然觉得那场面有点可爱,她的审美一定是坏掉了!   ……   在执行任务的地点看到巫洛阳,黄君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巫洛阳上前跟她打招呼,说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跟她商量,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觉,而是真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有些惊奇地问,并且终于想起了那个关于巫洛阳的传闻,“我听留在京城的同事说,你拒绝接收新一期的学员,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不重要。”巫洛阳说。   黄君也收敛起发散的思维,“你说有事要找我,怎么了?”   巫洛阳打量着她,知道黄君被看得有些后背发毛,灵感开始报警(因为邪神也正在跟巫洛阳一起打量她),她才说,“我不知道异管局里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只能找你了……”   “等等!”黄君连忙打断她的话,左右看了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别处说?”   “不用。”巫洛阳摇头,“这个时候,你最好不要离开同事们的视线,以免引起关注。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跟我说话。”   黄君动了动唇,实实在在地被巫洛阳的实力震了一下,不过这肯定是不方便问的,所以她迟疑片刻,还是把话题转了回去,“你要跟我说什么?”   “昨晚,我得到了我主的启示。”巫洛阳表情严肃地看着她,“地球上有人在进行邪神祭祀。”   “祭祀火焰?”黄君皱眉。   一线队员有不少在暗中传教,这事她是知道的,也不打算阻止,只是没想到巫洛阳的神会介意这个。   “不,是祭祀其他邪神。”巫洛阳加重了一点语气。   黄君脸上的表情也变了。特别行动处一正一副两位处长,正的那位是文职,过来挂名的,黄君才是实际上的管事人,自己也参与一线的行动。正是因此,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邪神祭祀”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到目前为止,地球上出现的异常事件,都不过是被诡异污染而已。虽然诡异的力量也来自于邪神,但毕竟转了一道手,威力没那么可怕,即使如此,已经让他们左支右绌。   不敢想象,如果邪神的力量降临,这片土地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疯了吗?”她的想法跟巫洛阳一模一样,“那可是邪神啊!”   “怪我。”巫洛阳苦笑,“我给他们带来了错觉,以为邪神只是敌对阵营的首领,可以谈判、可以收买、可以结成同盟。”   黄君一时无言。   她说的“他们”指的是搞邪神祭祀的人。这些人必然跟异管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能够接触到相关知识的人非常有限,大都在异管局的掌握之中。但听到巫洛阳这么说,她才意识到,异管局恐怕牵扯得比自己想象的更深。   她终于明白巫洛阳为什么会拒绝接收新的学员了。   她很艰难地开口,嗓子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你的意思是……上面有人不希望看到你一家独大,所以正在暗中支持这个?”   “恐怕是这样的。”巫洛阳说,“要不然,你的特别行动处不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黄君也沉默了。   她无法辩解说上面也不知道,因为异管局里有一幅可以观测各种异常力量的地图,这是她们都知道的事。   过了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问巫洛阳,“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阻止他们。”巫洛阳说,“但我不知道异管局里还有谁是可信的,这一点,只能靠你了。”   黄君用力点头,“我知道谁可信。”她说。   她没有问巫洛阳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决,在邪神降临之前,身为神明祭司的她,应该是这颗星球的战力巅峰,如果她出手,要将这些事压下去是很容易的。   但是,压下去了,然后呢?   背后的人不会吸取教训,只会恨她破坏了他们的大计,然后变本加厉。   只有将他们连根拔起,才能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出现。   所以眼下最需要的,不是解决邪神祭祀,而是联合异管局内其他派系的力量,先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肃清内部。   归根结底,是异管局出了问题,那就要从根源上去解决。   巫洛阳若是擅自出手,反而会给人一种越俎代庖的感觉。异管局本来就忌惮她的力量,她当然不会去讨这个嫌。   等异管局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再以官方的名义邀请巫洛阳加入进来,会更合情合理。   黄君也不喜欢这些,但是她很清楚,程序的存在,正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安宁和稳定。今天巫洛阳擅自出手,她是好心,管理局处理了显得不识好歹,不处理,下次别人也可以有样学样,却未必就是善意了。   想到这里,黄君也生出了几分紧迫感,“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联络……”   “等等。”巫洛阳叫住她,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黄君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地址。她抬头看向巫洛阳,巫洛阳就朝她点头,“这些都是有祭祀痕迹的地方,虽然不能打草惊蛇,但你们也要先留意一下。”   黄君沉默了片刻,将纸条收起,才说,“巫洛阳同志,太谢谢你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为你请功,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贡献。”   “不用客气。”巫洛阳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说,“说不定之后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那是肯定的。”黄君赞同道,“后续收尾时,肯定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帮助。”   “那我就先走了。”巫洛阳说,“再联络。”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黄君只觉得整个人微微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有队员匆匆地跑过来叫她,“处长,那边又发现了新的异常!”   “来了!”黄君看了一眼巫洛阳本来站着的地方,转身走了。   巫洛阳的实力提升之快,让她也多少有点心惊。但时至今日,黄君已经不会因此就认为她会做出什么危害公共安全的事了。拥有强大的力量,并不是她的错,更不能成为别人防备她、指责她,甚至算计她的理由。   ……   巫洛阳并没有立刻离开本地,而是带着黄君去吃了一家网络评价很好的店。   虽然异常事件大规模爆发以来,经济就肉眼可见地萧条了很多。但只要人还需要穿衣吃饭,工作就一天都不能停。紧急情况下,逐渐发展出了一套新的经营模式,很多店铺都转为线上营业,勉强维持生活。   所以店里只有她们这一桌,享受了一把包场待遇。   “你很相信她?”点完单等上菜的时候,小火问巫洛阳。   巫洛阳闻言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不过,如果连她都不可信的话,那么异管局也差不多完蛋了,我们只能另起炉灶。如果可以,我还是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的。”   总体来说,巫洛阳至今也还是维持着她“种田文女主”的思维模式,虽然有足够的才能,需要的时候也能站出来力挽狂澜,但是如果要她陷入枯燥繁忙的日常管理中,那她还不如回家去种种地、做做饭。   所以异管局这个官方机构,她还是要抢救一下的。   好在黄君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事实上,黄君的动作比巫洛阳想的更快。巫洛阳这顿饭才刚刚吃完,就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说已经跟可信的领导汇报过,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具体的调查工作,黄君没有多说,只告诉巫洛阳,明天外勤组就会兵分四路,直扑邪神祭祀地点,一次性解决这件事。   “这么快?”巫洛阳有些吃惊。   黄君笑道,“这种事,当然越快越好。”   特别行动处的工作方针,第一条就是不能拖。与污染有关的事,多拖一天,局势可能就大不一样了,本来可以轻松解决的事件,难度说不定会骤然提升。   巫洛阳说,“那么短的时间,调查工作来得及完成吗?”   要内部处理这件事,肯定要有证据。否则,那些政治生物一个个都滑不留手,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底牌?   “肯定来不及的。”黄君说,但语气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不过,不打草,怎么能惊蛇呢?”   一旦他们这边开始采取行动,某些得到消息的人就该慌了,一慌,就容易露出马脚,被早就严阵以待的调查组抓到证据。   这可比没头苍蝇似的调查要有效率多了。   异管局这个节奏,总算让巫洛阳舒服了。挂了电话,她笑着对小火说,“看来同伴都很靠谱,我们只需要等着最后去收个尾就行了。走,回家!”   回家时不着急,小火就没有像来的时候那样直接穿过虚空界,而是放满了速度,带着她一起游览虚空界的风景。   巫洛阳乍听这个名字,还以为虚空界就是一片虚无,然而真的身处其中,她才发现,这里的东西确实不像现实世界那样有固定的实体和形状,而是在不断地扭曲变化,但整个虚空界五光十色、绚丽至极,为这种扭曲与变化也赋予了十分奇特的美感。   一定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是她曾经在北欧的小镇上看到过的极光。   神秘、深邃,令人惊叹、引人探究。   手忽然被人握紧,巫洛阳回过神来,听见小火在自己耳边说,“不要被那片光吸引,不要想去探究它,否则只会迷失在其中。”   巫洛阳连忙敛神,“我记住了。”   小火却又说,“不过有我在,没关系。”   巫洛阳想笑,“知道了!”   她们牵着手,在一片五彩斑斓的霞光之中漫步,直到巫洛阳尽兴了,小火才带着她回到甘霖村。   ……   自从巫洛阳回来之后,甘霖村的村民们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尽管景区依旧没几个客人,但大家的精气神却都回来了,每天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各种活动。   甘霖村地处偏僻,所以各种物资都尽力自产。他们自己种植蔬菜水果,养殖家禽家畜,就连盐都可以从山上的盐井里提取,对外界的依赖可以说是降到了最低,在这个到处都惶惶然的时刻,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了。   一部分客人滞留在这里,原本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现在倒觉得留下也不错。去了外面,还未必有这么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这天巫洛阳回来,看到他们又在准备趣味比赛,便随口道,“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不如把直播重新开起来。虽然这时候不方便出来旅游,但闲着没事看看直播,也可以安抚一下情绪。”   甘霖村的官方账号粉丝数不少,现在到处都是一片焦虑恐慌,如果能够稍稍分散一下网友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不要整天忧心焦虑,争论世界末日是不是要来了,也算一件好事。   于是当天晚上,甘霖村的粉丝们正在刷着各地与异常事件有关的视频,忽然收到消息:你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随手点进去,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灯火辉煌之中,大家一边品尝丰盛的美味,一边载歌载舞,气氛热闹又和谐,不知不觉就看了一整个晚上。然后睡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人的韧性是很强的,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都能想办法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不过,绷得太紧的弦也很容易断,如果能停下来喘一口气,休息一下,松弛一下,自然可以坚持更久。   所以这个时候,让大家看到安宁与美好,不是粉饰太平,而是让所有人知道努力的目标。   这边巫洛阳忙得热火朝天,那边黄君也已经顺利地带人突破了祭祀点,然后发现,情况果然十分棘手。祭祀已经开始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成功,但是黄君也不敢贸然打断,因为被放在祭台上当做祭品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到这一幕,外勤组的人全都气得眼睛发红。   这还是他们不知道这事跟异管局的高层有关系,不然估计有不少人会崩溃。他们在一线冒着生命危险解决异常事件,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还普通人以安宁,结果上层却为了所谓的利益,在背后捅刀子?   黄君只能一个个把人按住了,跟他们说不能莽撞,得找专业的人过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此言一出,很多人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对对对,找大祭司!大祭司一定有办法!”   黄君见状不由摇头,至少有一半的仇恨是他们替巫洛阳拉的。幸好新领导不是个嫉贤妒能的,应该会有更加妥善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吧?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黄君给上面打了个报告,得到许可之后,就来找巫洛阳支援。   “这种情况,你有办法吗?”她把现场的视频发给巫洛阳。   巫洛阳转头看了小火一眼,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你怎么也变得这么不爽快了?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说出来……咱们再商量。”黄君说。其实她也很想拍着胸脯保证,不管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帮她解决,奈何现在的异管局没有这个实力,就只能是商量了。   “这件事我要跟你们的领导谈。”巫洛阳直接道。   黄君也不含糊,立刻就将另一个账号拉进了群聊。不出意外的话,解决了这一次的事,这位领导就会成为异管局的一把手,所以任何事都可以跟她商量。   领导看起来已经是奶奶辈的人了,慈眉善目地看着巫洛阳,笑呵呵地说,“小同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邪神祭祀,没想到这是个降临仪式。”   “降临仪式?”领导微微皱眉,“如果成功,邪神就会正式降临?”   “只是化身,甚至是子嗣。”巫洛阳说,“现在他们的本体还无法进入地球,真要来了,我们也不用想办法了,等着星球毁灭吧。”   “化身,子嗣?”这些都是目前还没有公开的情报,领导颇有兴趣地道,“详细说说。”   巫洛阳就解释了一下。   化身就是邪神临时捏的一个马甲,通常每个邪神都会捏上三五个,因为他们的本体不方便行动,甚至很多一直在沉睡之中,只能让化身去干活。至于子嗣……有些邪神是很喜欢繁衍的,随便都能生几百上千个,这些子嗣有自己的身份和意识,更像是为了某个特定目的而创造的一种临时消耗品。   不管化身还是子嗣,归根结底都是分离出来的一部分邪神力量,随时可以回收。   领导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巫洛阳,“能对抗邪神的只有邪神,是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让巫洛阳在这个没有掌握任何超凡力量的人类面前,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紧张,“是的。如果要我来解决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召唤我主的化身降临。”   这就是巫洛阳的计划。   既然异管局先不厚道,那她也没必要给对方留面子。要她解决这事也行,先把小火的身份合法化了。   对面是个聪明人,只听话音就猜到了她的意思,也只是让巫洛阳稍微紧张一些,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总不能小火好不容易来了地球,还只能隐身跟着她,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吧?   现在,压力给到了异管局这边。   除了跟巫洛阳视频的这位领导之外,她的办公室里其实还有很多人,只是没有出镜。毕竟这是目前为止,他们遭遇的最严重的一次异常事件,又跟异管局内部有关,大家都很重视。   听到巫洛阳的要求,所有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   不紧张不行啊,这可是一个邪神的化身!即使用膝盖想也知道一定掌控着破坏性极大的力量,万一失控,那可不是好玩的。而且,这是一位神明,他们不可能要求对方遵守地球上的法律法规,也没有那个暴力能够强制执行。   要是做完了事祂就回去了还好,要是一直留在地球,那他们岂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地度日了?   这等于是把一个陌生的、完全不可控的存在请进了家门,对方究竟是好客还是恶客,不由他们控制。   众人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但他们又不敢出声,只能焦急地看向那位领导,想让她表态。   然而领导开口,说出的却是,“事到如今,我们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从诡异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们其实就已经没有了选择。地球上的超凡力量虽然也觉醒了部分,但完全不足以抗衡数以百计的邪神,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一部分邪神的力量。   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巫洛阳的文明教会才能在异管局的支持下建立起来,与他们达成初步的合作。   现在,巫洛阳的要求也只是把这种合作加深,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在异管局先做得不厚道的情况下,这个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尤其是作为交换条件,巫洛阳还愿意不计前嫌地为异管局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收尾。   这位领导看得很清楚,人们之所以觉得还可以谈条件,只是因为对面跟他们说话的是一个人类,而且还愿意好声好气地跟他们商量。   要是对面是邪神化身,直接用通知的口吻说“我要来地球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归根到底,其实是在欺负巫洛阳。   可是,巫洛阳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也许是因为诡异降临的时间不长,而在座的众人还没有受到异常事件和污染的困扰,所以他们总是会忘记——巫洛阳现在不仅是一个人类,更是一位邪神的大祭司。   在这个时候要求他们允许邪神化身降临,恐怕多少有点给巫洛阳撑腰的意思。   人们常常将权力错认为是能力,异管局已经在这上面栽了一个跟头了,不能再犯一次错误。   “巫洛阳同志。”领导不顾周围同事们已经快抽筋的眼色,正色看向视频另一端的年轻女孩,“我看过你的履历,非常优秀,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祖国,热爱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我代表异管局向你请求帮助。我相信,你可以平衡好火焰化身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对吗?”   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这位领导认为,巫洛阳跟她的神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是一般的信徒和神明。这让她背后的神明看起来简直都不像是个邪神了。所以,她决定相信巫洛阳。   巫洛阳笑了,“当然,我保证。”   ……   巫洛阳赶到第一个地点,满脸憔悴的黄君过来迎接她。   说实话,守在那样一个邪异的祭坛旁边,给人类带来的压力是非常大的,何况祭台上正在痛苦呻-吟的,还是自己的同胞。他们一个小队只能轮流值守,黄君守的时间最长,情况也最糟糕。   她守得最长,是因为她是领导,实力也最强。但在诡异降临之后的世界观里,实力越强,距离邪神越近,反而越容易被污染。   所以,她现在确实有点坚持不住了。   看到巫洛阳,立刻露出一个解脱的笑,“总算来了。”   “放心。”巫洛阳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步走向被布置在底下的祭坛。   一边走,一边向前伸出手,缠绕在手腕上的手链被启动,化作权杖落在她手中,巫洛阳也正好走到了祭坛前。   她观察了一一圈,打开自己的背包,从中取出仪式材料。   外勤小队的人见状,纷纷走上前来,“我们也来帮忙。”   巫洛阳没有拒绝,这个祭坛蛮大的,仪式的法阵要将它完全容纳进去,还不能直接覆盖在原本的祭祀法阵上,她自己一个人布置还真有点费劲。   于是她将包里的东西分发了出去。   接到东西的外勤人员都沉默了。   彩绘喷漆,香薰蜡烛,这都是什么鬼?   “你……就用这个布置仪式?”最后,艰难开口求证的,还是黄君这个领导。   “是啊。”巫洛阳说,“来路上买的。其他的东西不好搞,还是这个最方便,还便宜——最近经济不景气,好多非必需品都降价了。”   “……”队员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都被巫洛阳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镇住了,于是老老实实画阵,点蜡烛。   等到一切都布置完毕,他们站在远处看着,只觉得跟旁边的祭祀法阵一比,自己画出来的倒五芒星法阵看着实在是太寒酸了。上面点的香薰蜡烛还特么是爱心形状的,简直像是来搞笑。   要不是眼前这诡秘邪异的氛围,都有人要梦回大学时代,以为是男同学在女生宿舍楼下摆蜡烛阵求爱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巫洛阳拿着法杖,直接走上了祭台。   “她要干什么?”一个队员有些惊恐的问。   还是黄君先反应过来,“她……她这是要把自己当成祭品?”   然而现在阻拦似乎来不及了,因为巫洛阳已经开始念诵祈祷词和尊名:“我以我的名义呼唤你——诞生于亘古之中的火焰,您是毁灭的化身,邪魔的克星,黑夜的主宰,文明的微光——请你以化身降临到我身边,涤荡邪异、清除异端!”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被摆在五芒星法阵上的蜡烛火光暴涨,蔓延整个祭台。   围观群众差点被这火焰扫到,不得不退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火势渐渐弱了下去,所有的火焰在巫洛阳身前收拢,逐渐汇聚成一道给人以巍峨飘渺之感的身影。   在场清醒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意识到,自己即将见证一位神明的降临——哪怕只是化身。   可惜,在神明的身躯彻底凝实的瞬间,所有人都被迫转开了视线。直到眼睛上的刺痛感传来,他们这才回忆起神秘学知识中最重要的一条:不可直视神!   众人在刺痛之中闭上眼睛,耳畔听到一个宏大的声音,“驱逐。”   耳膜因这声音而震荡,形成一片嗡嗡声,下一刻,骤然身体一轻。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丢到了祭坛外。好消息是,刺痛的眼睛和嗡鸣的耳朵都在恢复,应该没瞎也没聋。   所有人后知后觉地吐出一口气,“那就是神的威能吗?”   仅仅只是看见、听见,都可能会对普通人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   震撼之余,又忍不住心驰神往。   他们早就已经知道,整个世界正处在剧变之中,在这个新的时代,掌握力量,才能拥有话语权。但直到此刻,这种认识才变得清晰起来,扎根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原来绝对的力量,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   人类当然无法达到神明的层次,但是,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看看那高处的风景也好啊……   等他们的心情恢复平静,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祭坛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黄君的提一下,决定壮着胆子进去看看。   谁知走进来才发现,巫洛阳和神早就已经不在了。   只有祭坛上的祭品还在躺着,但都陷入了昏睡之中。   除此之外,祭坛周围原本绘制着的繁复邪异的法阵,也已经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个寒酸的倒五芒星阵,和上面已经烧到底的香薰蜡烛。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香薰蜡烛过于人工的浓郁香气,足见巫洛阳买的肯定是劣质货。   在这刺鼻的香气之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也彻底消失,显露出了这处地下室原本的破旧与衰败。   阳光透过打开的门照进来,穿过地下室漂浮的灰尘,形成了奇特的丁达尔现象。   于是,一道非常漂亮的光路在所有人的眼前铺展开来。   如此明亮,如此热烈。   作者有话说:   倒数第二章。   这篇应该没有番外了,因为很多决定番外写的内容都变成了某个世界= =   又到了月底,小天使们有快过去的营养液记得灌溉哦~   感谢在2022-12-29 23:26:28~2022-12-30 22: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匝数100 70瓶;柠檬加点醋 20瓶;紗瑜的小尾巴 15瓶;乌鸦人、知了 2瓶;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1章 邪神为她俯首(完) ◇   ◎“因为……你爱这个世界,而我爱你。”◎   异常事务管理局的办公地点,是征用了某秘密部门原本的场地。   因为该秘密部门偶尔会有一些抓捕和审讯的工作,所以,地下也修建了一处规格非常高的监狱。在异管局搬到这里来之后,因为没有关押囚犯的需求,这处监狱就被改建成了存放封印物的地方。   考虑到封印物的危险性,这里的守卫自然也是整个异管局最严密的地方,不仅有最顶尖的设备,而且24小时有人超凡者守卫。   不过,这几天,这处地下建筑住进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黄君那边采取行动之后,果然打草惊蛇,引得异管局内某些相关人员坐不住了,不是想删除证据,就是想撇清自己,可惜这些动作,全都被调查组看在眼里,抓了个现行。   因为祭台那边的形势十万火急,必须要优先处理,所以抓到人之后,暂时没有后续的安排,为了避免泄密或者其他的意外,又不方便把人送去警局,只能临时关在了地下。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实在是再明智不过。   因为就在被关入地下的第二天,在巫洛阳如同神兵天降,带着她的神赶场去拯救祭台上被当做祭品的可怜人类时,在异管局地下的临时囚室之中,这几位领导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令人悚然的异变。   有人浑身长出了毛,有人脸上长出了第二对眼睛,还有人躯体变得扭曲,其中一个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跟吹气一样鼓了起来。   他们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大哭小叫,引来了巡逻的守卫。   负责守卫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超凡者,纪律和禁忌背得滚瓜烂熟,一看这样的场景,就知道这些人都已经被污染了,立刻封锁了这片空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们自己守在不远处,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和哀嚎。   但没有任何人因此心生同情,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些高层仗着自己的身份所做的事。   和那些被他们的私心卷入异常事件的无辜民众相比,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报应——还真以为邪神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用来巩固自身权利的好东西吗?还是以为推出了挡箭牌和棋子,自己只躲在幕后操纵,污染就找不到自己?   想必现在,他们应该深刻地意识到了,在邪神所带来的污染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在某个瞬间,惨叫与哀嚎忽然消失了。   守卫们心下一凛,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警惕地靠近,又等了很久,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这才谨慎地开门进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异变似乎中断了,这些人都没有死,全都还留了一口气。   但或许等他们清醒过来,会更宁愿死了。   因为他们身上出现的异变并没有消失,反而永久地保留了下来。   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大人物,而是会日日夜夜被身体的状况折磨着,不人不鬼,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消息报上去之后,巫洛阳很快就接到了咨询的电话。   “邪神虽然混沌又疯狂,但并不是没有脑子。”巫洛阳听完情况之后,漫不经心地解释,“恰恰相反,他们可以轻易地洞察人心,自然也知道利用自己的究竟是谁,会留下一点小小的礼物,是正常操作。”   毕竟是这么难得的机会,可以污染一个地球人类的高层,邪神又怎么会拒绝呢?   “估计是邪神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提前引爆了污染。不过,他们运气不错,正赶上我主驱逐异端力量,所以异变并没有完成,而是中止了,这才好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不管电话那头的人信不信,这就是巫洛阳给出的解释。   至于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种潜伏污染的存在,甚至她的神是不是在驱逐邪祟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让这些人身上的污染及时爆发,没有人会开口询问。   是又如何,难道不应该吗?   也许法律会制裁这些人,但是,对于被卷入这些人为制造的异常事件中,或是死无全尸、或是身体异变的普通人来说,那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像现在这样,他们才会真正地体会到旁人的痛苦,为自己的罪与错悔过。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后来者警醒,时刻记住邪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至于这样会令人忌惮?   巫洛阳已经看开了,因为小火的特殊性,一旦她决定让文明教会成为地球上唯一的正神教会,她就无论如何不可能显得无害。既然如此,那就更高调一些好了,让心怀不轨的人因为畏惧而收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反正现在小火的化身已经降临人间,会一直留在她身边,那巫洛阳就更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伤害到自己了。   不得不说,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感觉,确实很爽。   果然,她这番话说完,视频对面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起了邪神的属性。   巫洛阳也不吝于在这上面多说一点,“有一个错误的观念,我认为急需纠正——邪神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传播信仰、获取信徒。”   这话立刻勾起了对面的人的兴致,“那祂们的目的是什么?”   说实话,这个问题,大概很多地球人都很想问。不过巫洛阳认为,真正的答案或许会令他们失望,“他们没有目的。”   “没有目的?”对面的人难以置信。   巫洛阳点头,“是的,没有目的。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祂们是一群在太空中遨游的旅客,意外地经过了地球,然后被这颗漂亮的星球所吸引,把它当成了有趣的玩具。”   这个比喻,让视频另一边许多旁听的人员都忍不住恶寒。   因为在这一刻,他们几乎毫无障碍地联想到了被无知孩童毁掉的那些玩具。   是啊,小孩子在破坏玩具的时候,哪有什么目的呢?TA只是在玩耍而已,只是玩具不够结实,没能承受住摧残而已。   再想到现在地球外面的星空之中,正守着数以百计的“熊孩子”,迫不及待地想玩一玩地球这个玩具,怎么可能不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地球就算再结实,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退一万步说,地球经住了,住在上面的脆弱人类也受不了啊……   不过,经过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之后,所有人都理解了巫洛阳的那句话:邪神不需要信仰,也不需要信徒。大概就连释放出污染,也只是他们无意识的行为。   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心怀恶念的人类利用了这些污染,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客气一点说,巫洛阳的文明教会,本质上不也是这样吗?只不过,在她的巧妙操作之下,将污染包装成了危害性极低的力量,在人类缺少力量对抗邪神污染的情况下,才能够被官方所接受。   现在大家已经明白了,这种操作,显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完成的。   前车之鉴还在异管局的地下要死不活,没有人想探寻巫洛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只是在一种心有灵犀的沉默之中,默认了小火的存在。   不用再无休止地开会讨论让一位神明的化身降临地球有多危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巫洛阳和小火辗转四个祭坛,救下了几十个被当做祭品的人类,还没有伤到任何一线外勤人员——顶多给他们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异管局也确实应该是要履行承诺。   而且邪神越危险,他们就越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个大方针,目前看来还是不会动摇的。   甚至于,在明确了邪神的危险性和不可控性之后,不少人甚至觉得,地球上有一个能(跟她的大祭司沟通)的神明,非但不是一件坏事,反而还能给人带来少许安全感。   至少这样一来,当地球上的人类陷入危机与绝望之中时,不会随便向虚空之中不管是哪一个的邪神祈祷,而是有了具体的指向。   ……   异管局内部已经被肃清,关于文明研(培)究(训)中(学)心(校)的问题,也有相关领导与她接洽,进行了新的商谈。   接下来,巫洛阳也就该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去做一名发光发热的超凡教师,为保护人类文明的战争输送更多人才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给甘霖村的村民们做一次洗礼,让他们觉醒,拥有保护自身的力量。   这件事,其实巫洛阳早就可以做。但她一直等到跟异管局那边申请得到许可之后,才正式开始着手。   “我会遵守纪律”这种事,说多少遍,都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表现有用。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程序,却能让异管局明白她的态度,对她也会更宽容。   就像学校里的优等生,因为平时表现良好,那么偶尔触犯校规,老师也是可以宽容的。但如果平时就劣迹斑斑,关键时刻你说“不是我的错”,谁会相信?   所以巫洛阳不吝于在这种细节上,给足尊重。   如果对方同样回以尊重,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对方表现不尽人意,那她翻脸的时候,也可以理直气壮。   在这个信息化的社会,很多消息的传递速度,远超人们的想象。   甘霖村虽然看起来闭塞,但大家都是会上网的,早就听说过火焰教会的存在——不提它的信仰是真的有效,每每能够在关键时刻庇护身处绝境之中的人类,就说这个将“本土化、科学化”做到了极致的教会,也足够让沙雕网友们乐呵一番了。   一旦成了梗,扩散的速度只会更快。   所以,大家不仅早就知道这个教会的存在,甚至还有人已经下载了不少资料,偷偷搞起了祈祷。   没想到巫洛阳忽然站出来说,她就是火焰教会的大祭司,也可以为他们赐福洗礼,让他们觉醒超凡力量!   这种奇妙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以为自家很穷,吃苦耐劳十几年,大学毕业准备找个好工作赚钱养家,家长忽然告诉你,哎嘿其实我们家是全国首富哦,但是为了锻炼你,不让你养成废人,所以才故意瞒着你。   但不管怎么说,喜悦是没有打折扣的。   甚至还有一种从今天起就可以横着走的错觉。   火焰教会一下子也变得很亲近了。他们才不管什么这是信仰神的教会,既然是巫洛阳在管,那不就跟景区一样,是自家的地盘了吗?   在这个科学的时代,大家对神的存在基本已经处于一种口嗨的状态。即使知道神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各种文艺作品里都演绎了千八百遍的东西,要让没有经历过异常事件的人表现出敬畏和尊重,显然很不现实。   “神”更像是一个符号,是摆在神龛里的塑像。   所以,知道了实情的众人,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围着巫洛阳问东问西,对这个“火焰教会”好奇不已。   巫洛阳不得不对着他们强调,“我们的全名叫做文明研究中心。”   “哎哟,那多绕口,我看别人都叫火焰教会,都已经传开了,要不把名字改过来算了。”一位大爷说。   巫洛阳:“……”   改名字是不可能改名字的,她之所以这么取名,就是为了让它显得更科学,更符合时下人们的审美观念,淡化宗教感——从始至终,她对自己的定位都是培训机构。   总之,在这样的热闹之中,甘霖村的村民们经历了一次洗礼。   事后据某位大妈点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温泉里过了一遍,又热又烫,又有点舒服。   这个点评一传出去,甘霖村的温泉池子就成了大家争抢的好东西。他们的想法很朴素:既然洗礼的感觉像泡温泉,那我多泡一下,对于培育和训练体内的火种,肯定有一点促进的作用。   最后,管理员不得不严格划分了使用时间,才解决了这场争端。   甘霖村没有像叶雨霖那样天赋异禀的人,不过大家并不在意。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有接触过任何异常事件,也就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只是为终于有一件能做的事而高兴。   练好本事,守好景区,就是他们能为巫洛阳做的了。   等巫洛阳离开之后,大家凑在一起合计了一下,还决定从今天开始,就在景区内增设一些带着火焰图案的道具和装饰。   ——虽然“教堂”被设在京城,但大家都认为,景区才是巫洛阳的根,这里才是她的大本营,在敬神这一点上,可不能落于人后,完全可以将景区打造成一处圣地。   这都是大家很熟悉的工作,做起来轻车熟路,效率极高。   为了给巫洛阳一个惊喜,他们还特意隐瞒了消息,只等她下次回来的时候亲眼去看。   但是这一切,却瞒不过小火的眼睛。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巫洛阳无意间回头看见,也跟着笑了起来,走过来问,“在笑什么?”   “我在想……”小火睁开眼睛,一双星光般的眸子里似乎也都是笑意,“我很喜欢这个世界。”   “是吗?”巫洛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的笑,因为她的恋人,喜欢她成长和生活的这个世界。   但她不知道,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其实是,这个世界先在巫洛阳的引导下喜欢小火,不断地对她表达喜爱和崇拜,她才会一天比一天更加喜欢这个世界。   也许在最初的时候,神明本该是无善亦无恶的,只是在祂们漫长的旅途之中,遇到了太多的人和事。得到了什么要的养分,祂们就成长成了相应的模样。   ……   小火的新身份是巫洛阳的助理。   大多数文明研究中心的学员都觉得,这位助理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她的长相和名字,只有在看到人的时候,才在一愣之下记起来,哦,这是大祭司的助理。   好在他们也不需要记住她,称呼上可以直接叫助理,至于长相,看到了不就认得了吗?   又有时候,他们看到跟在巫洛阳身后,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一般的人,会觉得,也许这就是助理的最高境界:需要的时候她永远在,不需要的时候你都想不起她来,绝对不会抢走任何一点风头和存在感。   这么一琢磨,又觉得这位助理的身份搞不好也不一般。   好歹也是火焰教会的总部嘛,总得有几个能镇场子的人物。   小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番讨论,于是,不久之后,这里又增加了数位存在感极低,却又随处可见,总能够在关键时刻冒出来的工作人员。   之所以是“数位”这样的虚词,是因为学员们根本数不清楚到底有几个。   而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也成为了文明研究中心的未解之谜。一代代学员乐此不疲地钻研,却始终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值得一提的是,异管局换了一位领导之后,果然大气了很多,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个月就急匆匆地把人调走,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打磨自己的实力。   别人投桃,巫洛阳也愿意报李,所以不久之后,研究中心这边也做了一次改革,分出了速成班和研修班,还定下了学制,速成班三个月毕业,研修班一年。在教学上,也改成了小班教学,随到随学的模式,不需要攒一批再送过来。毕竟现在达到入学资格的人越来越多,一次送几百个人过来反而不合适。   当然,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改制,也是因为小火弄出来的那些傀儡确实好用,一下子让研究中心原本不太充足的人手变得富裕了起来,而且后续还可以追加。   帮了这么大的忙,巫洛阳当然要好好谢谢她。   而小火提出的要求是,在办公室玩。   该说不说,变成邪神之后,小火的底线显然变低了很多。之前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就经常乱来,现在有了理直气壮提要求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巫洛阳如果没有记忆,多半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要求。   毕竟她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办公室,这是工作的地方,随便乱来,就变了味道。   但现在她毕竟也是个有着漫长记忆的老司机了,可谓是见多识广,对于这种有些出格的要求,也不吝于去尝试。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小火因为特殊的身份,是不可能交到什么朋友的。知道她身份的人,甚至不敢看她。不知道她身份的人,要么看不到她,要么虽然可以看到,却记不住她。   这就是神与人之间的距离,她即使身处人群中,也只是个看客。   在人类仰望着星空中的神,为祂的崇高而惊叹时,却不会知道神的孤独。   巫洛阳是小火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小火难得提一次要求,她当然不会拒绝。   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件新制服。   这件制服,是见到小火之后,巫洛阳才特意定制的,跟小火身上那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有九成相似。这件衣服,她打算在给学生做洗礼的时候穿,显得更庄重。不过衣服才刚做好,还一次都没有穿过。   看到她这样盛装打扮,小火眼底的灼热都更浓了几分。   就像是收到了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光是拆包装这个过程,都足够令人期待,所以她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享受起这个过程。   就在气氛正好,渐入佳境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小火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面色骤然一冷,站在门口的黄君只觉得一双眼睛仿佛被火灼烧过,痛得她连叫都叫不出来,浑身发抖地摔倒在地。   门板“砰”地一下合上,还把她往外推了推。   过了好一会儿,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才略微淡了一些。黄君忍着疼痛,松开捂在眼睛上的手尝试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瞎,这才放松下来,在地上躺平。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她并没有什么不满。   要怪也只怪她自己莽撞,因为跟巫洛阳很熟悉,就连敲门都忘记了,才会在猝不及防之下直视了一位神明,遭受这样的惩罚。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不知为何,那一幕却清晰地留在了黄君的脑海里。   巫洛阳坐在她的神身上,被对方拥在怀里,她的脖颈、躯干和四肢,都被火焰构成的触手紧紧地束缚住,下颌高高抬起,与她的神明忘情拥吻,这一切,都让整个场景显得邪异又靡丽。   原来巫洛阳和她的神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黄君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缓过来之后,这个念头才终于在她的脑海里成型。   于是一切之前解释不通的地方,似乎都变得合理了。   为什么只有巫洛阳是那个受到神眷顾的人,就连觉醒也没有承受一点痛苦?为什么她一觉醒就成了神的大祭司,甚至还能够夹带私货,反过来对一位邪神造成影响,已经快要把对方变成正神了?为什么她费尽心思,一定要让她的神化身降临人间?   一切一切的与众不同,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乍一听很荒谬,但是细想又觉得很合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位神明,如此纵容自己的信徒,甚至为了她改变自己?   啊对……黄君突然回想起来,当初巫洛阳召唤神明化身的时候,用的香薰蜡烛,还特么是心形的!   难怪那样草率而随便的法阵和材料,居然也能召唤成功。   甚至再仔细一想,当时巫洛阳用来当祭品的,好像就是她本人?   这么一看,她们简直毫无掩饰。只不过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上面,所以才让它成为了一个秘密。   黄君在心底震惊慨叹了一番,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连忙爬起来,识趣地溜走。等从研究中心出来,被外面的太阳一晒,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我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啊,想起来了,因为巫洛阳突然改了个挺复杂的学制,所以异管局那边派她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   邪神祭祀一事结束之后,异常事件的爆发有了一个不小的回落,异管局这边的人手也没那么局促了。他们打算抽调一批骨干,到巫洛阳这里来偷师,为首的正是黄君。   不过既然都是骨干了,当然不可能来做学员,所以正好趁此机会,问问巫洛阳需不需要助教之类的。   也怪巫洛阳这里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什么保安秘书助理之类的都不存在,黄君来了几次,就习惯了直闯办公室,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撞破了别人的好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研究中心,再直接离开和转身回去之间犹豫了片刻,就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前者。   巫洛阳身边有一位神明在,又怎么会缺人呢?还是异管局的领导们没有习惯有一个神跟在巫洛阳身边,没有把这个变数也算进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眼看着已经得罪了一位神明的情况下,黄君可不敢再往巫洛阳身边凑了。   房间里。   巫洛阳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她避开小火的亲吻,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怎么了?”   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摸索了一下。   这只手立刻被小火握住了,把玩片刻,又与她十指紧扣,重新吻了上去,只从唇间逸出两个含糊的字,“没事。”   巫洛阳“唔”了一声,又渐渐放松了下来。   小火的话,她当然是信得过的。毕竟对方现在是神,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感应。   但她不知道的是,跟她在一起时,小火总是会忘记去感应周围的风吹草动。因为光是看着巫洛阳,就要用尽她所有的感知了。   她潮湿的汗水,轻颤的睫毛,眼尾的红痕……乃至脸上的每一根细小柔软的绒毛,小火都会贪婪而又专注地一一感应,记忆,将这幅鲜活的画卷留在自己的脑海中,以供将来回味。   ……   云散雨收,小火抱着巫洛阳,转移到了窗前的沙发上。   外面阳光明媚,街上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人流。前阵子,邪神印记的事情解决之后,异管局经过慎重的考虑,终于还是正式对外公布了诡异的存在,以及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的变化。   其实,在这之前,网络上的消息早已甚嚣尘上。   毕竟异常事件爆发得那么频繁,经历过的人越来越多,消息早就已经瞒不住了。就连火焰教会的存在,也早就传开。   不过也正是因此,对于官方正式公布这个消息,大部分人虽然激动忐忑,但是恐慌的情绪反而平复了一些。毕竟现在官方既有处理异常事件的专业人员,又有专业人员的培养渠道,可见事情早就已经上了正轨,一切都没有失控,仍然在掌握之中。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该干嘛干嘛去。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还是要赚钱养家,解决衣食住行的种种需要。   于是,原本萧条冷清的街道,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店铺重新开业,公司打卡上班,人们走出家门,发现世界似乎还是那个世界,于是心里就更安定了。   毕竟以前这个世界虽然安宁美好,可是也有犯罪、也有刑事案件,也有暴力冲突。   而异常事件发生的概率,根据统计学上的数据来看,还不如车祸高呢。   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活了吧?   对于在其中出了一些力的巫洛阳而言,能够看到这一幕,自然是十分欣慰的。   她看了一会儿,突发奇想,问身后的小火,“这个世界,在你的眼里是什么样的?”   “你想看看吗?”小火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问。   巫洛阳忽然想起小火降临的那天,自己看到的“上帝视角”,于是来了兴致,用期待的语气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火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有我在,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巫洛阳眼前的世界也变了。   漆黑像是幕布一般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海。不过角度有点不同,因为她是站在高处,俯瞰这一片星海的。   巫洛阳低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颗星星。   再转头一看,小火也是一颗星星,只不过要比她大得多,也明亮得多。   而且,巫洛阳注意到,在她和小火这两颗星星之间,有一条很粗的光带将她们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触碰了一下光带,问。   “这就是锚。”小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锚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与你的世界便也有了联系,所以可以化身降临。”   “这就是邪神污染的原理?”巫洛阳若有所思,“一开始是无意识散发的一些污染,不小心进入了地球,影响了一部分人类。随着污染逐渐扩散,被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到某个临界点时,邪神就可以降临了。其实本质上,是在这个世界有了足够多的锚,所以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小火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   猜到了这些,巫洛阳再看“脚下”的星海,就恍然大悟了,“下面那些星星,就是你在地球上的信徒点亮的光,是吗?”   “是的。”   “好多啊。”巫洛阳感叹了一句。   “你可以试着触碰一下它们。”小火又说。   巫洛阳看着距离自己似乎十分遥远的“星星”,有些疑惑,“怎么触碰?”然而话才出口,被她无意识间看着的那颗星星,就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幕,坠落到了她面前。   巫洛阳抬起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它。   耳畔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火焰啊火焰,求你保佑妈妈不要发烧了,赶快好起来,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巫洛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会有人对着神许这么可爱的愿望?她原以为,只有那些遭遇异常事件的人,才有拜火焰的习俗,没想到连小孩子都跟着学了。   不过说到糖醋排骨,巫洛阳也有点馋了。   所以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那就祝你妈妈立刻好起来。”   才想完,眼前就有一根线亮了起来,一直从巫洛阳身上连到那颗星星身上,巫洛阳能够感觉到,一缕力量透过这条线传导了过去。   “治病的祈祷也能回应?你难道还包治百病吗,我怎么记得,我没有给你编过这样的神职。”巫洛阳好笑地说。   小火道,“人心的信念,也是一种力量。那些你没有编的东西,已经被无数人补足了。相信的人足够多,自然就会有新的神职。”   巫洛阳赞叹不已,“原来反向操作还可以这样用!”   再这样下去,小火最后不会变成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吧?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她就能无可争议地成为所有邪神之中位格第一的那个了。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巫洛阳收回思绪,想了想,又问,“这些星星应该也是你的锚吧?怎么好像只有我和你被连在了一起。”   “你再仔细看看。”小火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巫洛阳再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原来星海之中的那些光点,其实是被连在自己身上的,只不过那些线太细太暗了,被小火和她发出的光映着,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刚才她才会以为,那根线是突然出现的,其实只是被她的力量点亮了。   巫洛阳有些明白了,但似乎又更糊涂,“怎么会是我?”   “因为……你爱这个世界,而我爱你。”小火的声音低醇而温柔,“我和这个世界,只是因为你才联系在一起的。但我可以把力量分享给你,用来反哺这个世界。”   巫洛阳终于恍然。再回头看自己跟小火之间连着的线,有了更多的明悟。   什么她苦心编纂教义,反向影响小火的本体——实际上,只不过是小火将这些力量都交给她来操作,自然任由她捏扁揉圆,塑造成她喜欢的、想要的样子。   当小火离开她的体内,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那个注定会毁灭世界的存在。   她希望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它自然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难怪原本越演越烈,规模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异常事件,最近反而消停了一些,没有那么紧迫了。   巫洛阳本以为是因为邪神祭祀之后,邪神那边元气大伤,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世界意识得到了她的力量反哺,可以屏蔽清理掉更多的污染了吧?   不过,做到这一步,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巫洛阳想。   邪神降临,对这个世界而言,既是危机,也是机遇。一种从未见过的力量,注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冲击和影响,一定程度地改变人类的道路——只要给他们时间,不被一击即溃。   而那就是巫洛阳这样的主角存在的意义。   也是她穿梭无数时空,辗转一个又一个世界的意义。   所以,即使是这个属于她的世界,也应该放手让它自己去发展,而不是将一切都包办好。虽然这样一来,世界的走向或许将与自己设想的差上十万八千里,但那未尝不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反正现在的她,已经拥有了无尽的光阴,可以等着看那一天。   这一刻,巫洛阳忽然有点明白主神的心态了:她看着这些世界,就像养育自己的孩子,平日里任由它们自己茁壮成长,可是当“孩子”出现意外和危险,甚至可能死亡时,却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所以,这份工作她打算继续做下去。   而在这漫长而无止尽的旅途之中,她永远不会感受到孤独和寂寞,因为小火也会一直在她身边。她们会经历许多的故事,演绎一段又一段人生,携手与共、风雨同舟。   “所以,下个世界我们去哪里?”   “不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段时间吗?”   “不了,等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回来度假吧。”   “好。”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感谢大家超过十个月的陪伴,祝大家新年快乐,钱兔似锦,天天开心!   下一本来收藏一波吧~   《前任不准我释然(GL)》   林幽篁追了江独照十年,用尽心思手段,终于得偿所愿。   可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在江独照心里,她始终排不到最前面,也敌不过那段她无法介入的少年时光。   重活一世,林幽篁转学来到小城一中,却发现所谓的少年意气,原来就是一起逃课闯祸被记过。   她释然了。   但江独照却想不开了。   ……   江独照觉得,林幽篁总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林幽篁的爱人。   她问林幽篁,“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我爱她热情开朗,像个太阳,又恨她的光芒那样公平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林幽篁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江独照心想,我喜欢这样的你,病得可比你重多了。   再后来,她对林幽篁说,“我跟她很像吗?要不你把我当成替身,我不介意的。”   ——   感谢在2022-12-30 22:58:11~2022-12-31 21: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琤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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