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的恋爱游戏》作者: Z鹿 　　文案 　　毕业后，陆月白当了一名游戏策划，制作一款和御姐谈恋爱的养成游戏。 　　工作一切都好，除了项目组的主策划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冰山；陆月白还想多活几年，努力和她保持距离。 　　直到某天，上司突然要求和她单独谈话，还殷勤请客吃饭。正以为要挨骂时—— 　　上司：请问怎样成为像你一样的御姐？ 　　陆月白：？（我是御姐吗？） 　　上司：我钱赚够了，怎样才能包养一个小可爱？ 　　陆月白：？？（您自己不就是吗？） 　　上司：要不，你让我包养一段时间练练手？ 　　陆月白：？？？（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陆月白这才知道，一切高冷都是纸老虎，亲爱的上司只是个社恐的纯情小可爱而已。 　　原来，这位人傻钱多的上司感情路一直不顺。虽然身为一款恋爱养成游戏的主策划，却因社交自闭症一直没谈过恋爱。 　　陆月白心软了，决定帮上司成为人见人爱的御姐，成功实现恋爱梦。 　　不过，改造着改造着，好像有人先动心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职场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月白，温如瑾 ┃ 配角： ┃ 其它：游戏策划，galgame，成长向 　　一句话简介：冰山大老板是纯情小可爱 　　立意：努力赚钱，好好生活 第1章 　　四月的上海不冷不热，和煦温润的风吹着，吹得每个披着春装的行人心痒痒的。 　　西式别墅与高楼大厦并肩耸立，各地方言与外国面孔相互交错，一种奇特的魔幻感扑面而来。 　　一片商业大楼之间，多彩的游戏海报让玻璃落地窗透出了另一个世界。 　　游戏的世界，二次元的世界。 　　长风世界中心前。 　　周一早高峰的车流中，一辆火红的宾利缓缓驶出，停在了路边。虽说魔都繁华的市中心本就弥漫着奢靡之气，但这种级别又这样惹眼的豪车仍不多见。 　　路人频频驻足。 　　从这样一辆车走出的非富即贵，不然就是绝世美女，而大家素来喜欢关注与众不同的人。 　　车门打开。 　　从副驾驶走出的，确实是一个美女。一双闪烁着星星的温柔杏眼，两弯柳叶似的细长眉毛，瀑布般的栗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胸前，风衣下一双修长的腿也接近完美比例。 　　明星、模特还是情妇，谁也不会猜到她的职业；一些匆匆啃着早餐的宅男上班族们更想不到，这个女人将会成为他们的同事。 　　陆月白整理了一下衣摆，挎好皮包。 　　开车的人摇下车窗。一个留着精干短发的女人，目光不停追随着刚下车的人。 　　“入职快乐。” 　　“你也是。” 陆月白微笑冲她摆摆手。 　　“有人欺负你了随时找我，我替你收拾他。累了就辞职，我给你一个活儿少钱多的工作，或者我养你也行。”乔卓局促地拨拨齐耳的头发，暧昧的笑容中有几分胆战心惊。 　　陆月白立刻收起了笑容，眉毛一挑：“我们约好了，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乔卓立刻收起笑容，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僵硬，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委屈。 　　“这是作为朋友的关心。” 　　陆月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毛微蹙，好似在反思自己的残忍。 　　“如果你还是做不到，我们就直接断交得了，这样对你也好。” 　　“能，能。” 　　陆月白看看表上的时间，冲乔卓眨眨眼。 　　“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去上班吧。” 　　“我几点到都无所谓。”乔卓虽这么嘟囔着，却麻利地将那辆惹眼的宾利开走了。她深知这位好友的脾气，怕再干点什么事，两人就真的果断绝交了。 　　对于离公司不到十五米的人来说，现在时间尚早。 　　陆月白犹豫片刻，走进了商业楼群间的罗森。从宾利走向罗森，就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但她知道，宾利与她无关，罗森才是她的日常生活。 　　她照常买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坐在靠窗的小台子上。这和她光鲜亮丽的外型有些违和，但她并不太在意。尽管只是简单地吃早餐，却依旧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毕竟谁都喜欢多看两眼美女。 　　今天也是一个阴天，阳光乏力地打在漫天乌云上，空气中布满粘在皮肤上的潮湿。自从前天搬到了上海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南方多雨的天气。 　　陆月白从窗户向外看去，斜对面就是长风世界中心B座。那是当今游戏行业龙头，猫猫头（MMT）娱乐的大厦，也是她马上要入职的公司。 　　她想到了过去无数个挣扎的日子，并在这种对比下，看到了更加光明的未来。 　　一切都会好的，从今天开始。 　　** 　　“以上，就是我们公司的规章制度与人事方案。我已经跟各位的导师联系了，他们马上就会来接你们，还请耐心等待。” 入职培训会上，HR小姐姐最后一句话终于落幕。 　　会议室里的校招新人们安静等待。 　　五分钟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冲会议室里漫无目的地叫了一声。她的穿着很随意，普通的长袖搭上牛仔裤，和游戏公司里大多数人一样。 　　“陆月白。” 　　陆月白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迈开步子。她耳环上的吊坠随着步子轻轻摇晃，风衣扇起淡淡的香水味，让身边的人咽了口口水。 　　看到来者何人后，那女人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料到，今年的新人策划竟是这样一个会打扮的美女，不像游戏策划，更像是电影时尚行业的人。 　　“你好，我是严倾心，就是之前跟你邮件联系的那个。” 　　“导师您好。”陆月白恭敬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严倾心笑笑，亲热地拉住陆月白的手：“别那么拘谨，叫我‘红桃’就好，也不要用‘您’啦，我就比你大一岁。” 　　谁都喜欢美女，尤其是态度良好有礼貌的美女，不想微笑都难。 　　陆月白点点头。 　　入职之前她做足了功课，在互联网公司，尤其是环境更轻松自由的游戏公司里，大家都习惯于叫对方的昵称，也就是“花名”。 　　走进十楼的办公区后，安静与吵闹一同扑面而来。热火朝天讨论游戏内bug的人很吵闹，安静写文档画立绘的人又很安静。 　　“你家粒子飞成这样？” 　　“不是，咱这个Gama编辑器做不成这样啊！” 　　“要不贴图呢？把它贴成平面的，就像火影战斗的那样？” 　　“我想想……” 　　现在是工作时间，可这并不妨碍那些正疯狂码代码的程序员们偷瞄一眼新来的美女策划，陆月白感受到了来自一群格子衬衫的瞩目。 　　到了崭新的工位前，陆月白如释重负地放下包，脱下风衣外套。 　　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微微转头就能看到商业中心的大广场，以及高楼大厦后侧的天空。今天是阴天，但往后总会有晴天的，陆月白对于自己工位的位置甚是满意。 　　严倾心拍了拍她旁边的工位：“我坐这儿，挨着你。我是咱组的主文案，和你直接对接，以后合作愉快呀。” 　　她的工位也极具游戏公司特色，桌上摆了一个专门放手办的架子，从神奇宝贝到怪物猎人，一个个微缩模型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那群怪物就要打起来了。 　　“合作愉快。”陆月白从包中掏出文件和工卡，塞到最上层的抽屉里。 　　“我带你去逛一圈，见见咱组其他人。”严倾心毫无坐下工作之意，由内而外散发诉说着激动的情绪，大概是来了新人让她太激动了。“你这么漂亮，我们组那帮人肯定下巴都掉了。” 　　于是，两人便从最远的美术组开始，一个个和本组的同事们打招呼。 　　丸子、村长、银翼、大川……陆月白当然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或者就算记住了也对不上脸。没事，以后慢慢记，对接多了就记住了。 　　终于，在兜兜转转一圈后，她们回到了策划们的办公区域。 　　作为一个游戏尚未正式上线的项目组，策划除去她一共只有九位：一个主策，两个文案策划，四个系统策划，两个数值策划。 　　除了自己的导师，剩下清一色的策划全部都是男的。陆月白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游戏公司嘛，正常。 　　直到—— 　　严倾心带她走进了一个靠窗的工位后。 　　那个工位整洁又空旷，和周围摆满手办贴满海报的宅男工位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工位上办公的人一直对着桌上的三个屏幕，文档打得飞快，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人。 　　从散下来过肩的头发长度来看，这应该是个女生，陆月白有种再次找到同类的欣慰。第三个女生。 　　严倾心犹豫了片刻，好似在做思想斗争。过了足足五秒，她才深吸一口气，呼唤那沉浸于工作的人。 　　“温博。” 　　过分拘谨的语气。 　　从那一刻，陆月白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那个一直背对着她们的人转过了身来，表情很耐心也很疑惑；严倾心则不安地指指身边的陆月白。 　　“这是咱组的大老板，也就是我们的主策划，叫她‘温博’就行。”严倾心脸朝陆月白，眼睛却在局促地望着上司。 　　只见主策划摘下了眼镜，从大办公椅上站起来，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温如瑾。温度的温，如果的如，王字旁的瑾。”黑而直的头发，苍白的皮肤，不苟言笑的神情，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陆月白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握手。很明显，游戏公司并没有握手的习惯，但这人却不知怎的，像谈正式商务一样和初次见面的人握了手。那只手很凉，称其为千年吸血鬼的手也不为过。 　　“您好，我是陆月白，今天刚入职的文案策划。” 　　“欢迎加入S16。”毫无波澜。 　　陆月白冻得浑身鸡皮疙瘩。 　　现在是四月，不是十二月对吧？ 　　她这才发现，这不苟言笑的大老板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卡其色的裤子也是西装版型的，简直像马上就要去商务会谈了一样，与旁边随便乱穿的严倾心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人保持着三角站位，沉默了一会儿。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严倾心尴尬地看看主策，又尴尬地看看自己带的新人。她选择牺牲自我，主动打破空气中的冰块。 　　“那我先带小陆领设备去？” 　　“嗯，”温如瑾淡淡地回应，“中午聚餐。” 　　严倾心立刻拉着陆月白逃离了那片冻死人的区域。 　　好似逃离疯人院，不，逃离冷冻柜。 　　陆月白回想着刚才与温如瑾见面的一幕，内心很受伤。不知是不是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才致使她态度这么冷淡？是不是妆容太招摇了？是不是香水味道太浓了？ 　　“我是不是惹主策划生气了？”她问身旁的导师。 　　严倾心笑了笑，不过笑容比一开始勉强了许多，大概是与主策划交谈的后遗症，被那座冰山冻得不轻。 　　“没有，温博一直就那样，对谁都是。” 　　陆月白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并想起来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叫她‘温博’？” 　　严倾心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因为她真的是博士，多伦多大学物理系的，真大佬啊。” 　　陆月白微微睁大了双眼，确实是大佬，但疑惑依旧没有解除。 　　“但公司不是提倡叫花名吗？” 　　沉默片刻。 　　严倾心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嗨呀，她给自己取的花名就是‘如瑾’，谁敢直呼她名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真无趣的人。 第2章 　　不愧是游戏公司。 　　不光是策划组，右边的程序组更是见不到一个女人，唯一的女同事也已融入了他们的格子衫。 　　于是陆月白在收拾工位的时候，隔壁一群男程序员都主动请缨要帮着搬电脑。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主机键盘和两个显示器已经全部安置妥当，每根线都插在了该插的位置。 　　两个年轻的男生站了起来，他们拍拍手上的灰，冲陆月白嘿嘿一笑。 　　“都装好了，开机就是工作台。” 　　“天仙姐姐，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叫我。” 　　“哪天和我们程序聚个餐呗，叫上红桃他们。” 　　“周末一块出来也行。” 　　终于，边喝咖啡边观察的严倾心坐不住了，不悦质问道：“怎么没见你们对我这么殷勤啊？” 　　“她、她……她是新人，我们要多多关照。” 　　“好一个‘多多关照’。”严倾心对此嗤之以鼻。 　　陆月白用微笑回应他们，每个肢体语言都在诉说着热情与真挚。身高一米七的她身高和两个男生差不多，她便稍稍颔了下首。 　　“好，谢谢你们了，哪天一定和你们聚聚，认识一下。” 　　那种温和而平易近人的性格，完美中和了她的御姐气场。她修身的针织裙与过膝靴，也随之显得温柔了不少。 　　“太好了！”那两个男生走回工位的步伐都飘了起来，好似刚从玫瑰花园归来一般。 　　目送隔壁程序的人离去后，严倾心咽下最后一口咖啡，咂了咂嘴。 　　“瞧他们这德性，没法说，你多包涵些。” 　　陆月白坐到办公椅上，打开了主机的开关。游戏大厂的办公设备都是顶配，不到五秒，屏幕就显示到了桌面。 　　“还好大家热情，我本来第一天上班挺紧张的，现在好多了。红桃你也是，我本来挺怕遇到那种爱发怒的怪上司的，没想到是像你这么好的姐姐。” 　　听到这些话，严倾心笑弯了眼睛，半开玩笑道：“你真会说话。别说那帮臭小子了，我也喜欢你。” 　　陆月白浅浅笑了一下，心里却涌上了一丝苦涩。 　　她想到了早上刚刚分别的乔卓，不知那段无果的感情是否也因此而生。本来她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好闺蜜。 　　不知不觉中，严倾心站到了她身后，手握上了她的鼠标。她的胳膊绕过了陆月白，形成了一种暧昧的姿势。 　　“咱猫猫头的工作台就是这个‘Neko’。之后提需求查进度什么的，都在这上面加日程就好，一会儿我让PM加上你的账号权限。PM（Project Manager）就是项目管理，管我们排期进度之类的，看，坐温博斜对角的那个，叫他‘村长’就行。” 　　“好的。”陆月白这才发现，温如瑾和自己只隔了一排工位，稍稍抬头便能看到那身着白衬衫的背影。 　　过分单薄的背影。窄窄的肩，瘦瘦的腰，头也小小的，看上去是不喜欢吃饭的那类人。 　　严倾心在FTP上找到了项目组的云盘，开始下载svn文件。游戏各类源文件加在一起很大，近70个G，保守预计要下午才能全部下载好。 　　陆月白盯着显示屏上努力加载的小乌龟，问：“那我现在能学什么，或能帮上你们什么吗？” 　　“稍等。” 　　很快，严倾心便拿了一部新款电竞手机回来了。 　　“下载好之前，你就先用这测试机玩咱组的游戏吧。遇到什么Bug了请记下来告诉我们，有什么建议也记下来，周会跟大家讲讲。” 　　“没问题。”陆月白立刻答应。 　　游戏加载页面出现，那句萌体的‘二次元热爱者’与一颗可爱的猫头标志在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 　　陆月白更加喜欢这个职业了。作为猫厂的铁粉，猫猫头之前出的每款游戏她都会体验，这也是她在去年校招成功通过了四轮面试，成功拿到了猫厂offer的原因。 　　去年年底的Mini Project考核后，陆月白知道，是S16项目组选择了自己。 　　但她并不太清楚S16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们在做一款男性向的卡牌养成游戏，并按照导师在邮件里说的那样体验了《八方旅人》及一众乙女游戏。 　　男性向，卡牌，养成，乙女。这几个元素混合起来，怎么想怎么奇怪，令陆月白一直百思不得解。正经男人谁玩经营养成啊，都去打Dota了。 　　今天，陆月白终于得以一览此款游戏的真容。 　　随着新手教程逐渐深入，她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款游戏。一款恋爱经营类游戏，但和市面上大多的恋爱游戏相反，不是养成帅哥，不是和阳光帅气的狼狗奶狗们调情。 　　…… 　　而是养成美女！ 　　陆月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所以才叫男性向的养成游戏，要和游戏中的姐姐妹妹们刷好感度谈恋爱啊！ 　　头一次看到国产手游做男性向恋爱经营。 　　头一个吃螃蟹的人。 　　一想到能开创某个领域的先河，陆月白就觉得更有意思了。好好做，说不定还真能成功呢。 　　游戏的大部分内容已经完成。恋爱经营类手游通常会有四条感情线，目前已经做完三条，而且完成度与趣味性都很高。 　　游戏名称叫《偷心大师》，虽说这是暂定名，但陆月白觉得不错，应该很符合男性玩家的口味。毕竟，什么“星尘”“恋爱”“光夜”太过女性化了。 　　世界观很简单，剧情也就是普通的爽文路线。玩家扮演一个刚踏入社会的珠宝设计实习生，遇到了不同的女人，从此事业和感情一同逐渐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 　　第一条感情线的对象叫洛溪，是玩家的上司。顶级设计师，业务能力行业天花板。干练的栗色短发，英气的眉眼，私服短款上衣露出的腹肌线条完美；刀子嘴豆腐心，但也经常展现出温柔关爱的一面。 　　第二个对象叫林知夏，是玩家的青梅竹马。艺名为Tika，某新生代偶像组合的门面成员。金发傲娇双马尾，还是个笨蛋毒舌，典型的日漫设定。 　　第三个对象叫郁非花，是玩家在设计展偶遇的女人。某跨国贸易公司的CEO，一掷千金的冷漠霸总。白发紫瞳的御姐，大胸细腰，冷漠中带有一丝邪魅，毕竟国内人均白毛控。 　　陆月白一直自诩双性恋，因此这款游戏玩得她津津有味。 　　Tika好可爱，郁非花好禁欲系……这洛溪是t吧，举手投足之间怎么姬情满满！不过，这种短发的酷炫姐姐确实很让人心动。不知不觉中，她都怀疑自己成为湾仔码头牌蚊香了。 　　有理由怀疑，《偷心大师》的目标群体不单单是男性，还有广大的女同群体。难怪玩家创建账号时没有默认是男角色，而可以自由选择性别。 　　十二点一过，办公区渐渐空旷。 　　陆月白打完了另一个副本，正要活动活动肩膀休息时，她注意到了身后悄悄站着的人。 　　只见严倾心晃晃手中的工卡，笑道：“走，今天中午聚餐，一块下去吧。” 　　聚餐。对了，今天中午确实有聚餐，陆月白想起了温如瑾面无表情说出的那句话。 　　一块走出办公区的路上，她们碰到了不少S16的同事。每个男同事在看到新来的美女策划后，都放下手中的事迎上来打招呼。陆月白感觉他们很脸熟，但并不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 　　等电梯时，严倾心瞥一眼仍没忙完的男策划们，小声嘟囔一句：“好不容易见到第二个女的，那帮臭小子可不兴奋么。你别见怪。” 　　陆月白愣了一瞬。她在脑海里盘算了一遍，实在不明白刚才这句话的逻辑。 　　“加上我，不是三个女的么？” 　　严倾心环视一下四周，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温博？她根本不算女的，在那帮人的眼里。” 　　“难道算兄弟？”陆月白被逗笑了。上学期间好像确实有这样一类女生，和男生完美地打成一片，互相称兄道弟。 　　“也不算男的。” 　　“那算什么？”陆月白越发好奇了。 　　严倾心皱皱眉头，好似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看来形容温博难度不小，让堂堂的主文案策划都为难了。 　　“算一种特殊的……第三性别的存在？类似于人工智能，反正不在可求偶范围之内。” 　　然后，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进了电梯，随着显示屏上楼层越来越低，陆月白莫名其妙就被刚才的对话缠了思绪。 　　温如瑾，人工智能，温如瑾，人工智能，一款叫温如瑾的人工智能。 　　好像也挺顺口的。 　　走进楼下的粤菜馆，有四个策划已经等在了大厅中央的圆桌旁，正对着菜单指指点点。这家馆子装修大气而奢华，大概率是黑珍珠级别的餐厅。 　　严倾心坐到他们旁边的空位子上，也随手拿起一本菜单。 　　“其他人呢？” 　　“五分钟就下来。” 　　“那我们是等着还是？” 　　“温博说她还没验收完，让我们先点菜吃。” 　　严倾心咂咂嘴，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你们真信啊！大老板不来，你们真的敢提前点提前吃吗？” 　　那几个男策划恍然大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菜单。看来所有人都很怕温如瑾，对待她如履薄冰。 　　于是，众人决定先开始聊天，压抑饥饿感的同时消磨时间。 　　“没想到今天早上看见的大美女竟然是咱组的，福报啊！”一个穿着篮球衣的男策划率先和陆月白打起招呼。“还记得我不，我是‘南木’。” 　　“记得记得，早上刚见过。”陆月白点头。 　　“看见没有，她记得我！”南木自豪地向身边的同事们炫耀。 　　其他策划们也开始七嘴八舌了起来。 　　“小陆，有没有起花名啊？” 　　“你别这么催人家。” 　　“就是，别着急取了一个不合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得了吧，你这么丑，吓到人家了。” 　　“……” 　　众策划嘻嘻哈哈，氛围轻松活泼，令陆月白感到很舒服。她礼貌地回应着每个人的话，短短几分钟内，就和大家熟悉了不少。 　　突然，所有人安静了，尤其是面对着餐厅大门的人。 　　陆月白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是短靴磕地的声音。很沉稳，也很有压迫感。 　　而她没有转头，就从对面同事们的表情推断出了来者身份。 　　很明显，是温如瑾。 第3章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本就安静的高档粤菜餐厅更加鸦雀无声。 　　陆月白便也没敢说话，默默转头。 　　只见温如瑾披着短风衣，风尘仆仆地向他们一群人走了过来。她穿的果然是一双黑色的切尔西短靴，配上卡其色西裤，简约大气到极致，也严肃无趣到极致。 　　“抱歉，我来晚了。”依旧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不过细细揣摩能听见一丝真挚的抱歉情绪。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圆桌旁唯一一个空位在陆月白左手边。 　　或许是男士们觉得女士们应该坐在一起，或许没人想和“人工智能”近距离接触，又或许他们认为今日迎新聚会的主角应该坐在大老板旁边。 　　温如瑾直接走到了那个空位旁，拉开椅子。 　　一阵淡淡的香水味钻入鼻尖，好像是草木味的。 　　相距不到一米后，陆月白发觉，头不用抬很高就能看见温如瑾的脸。她默默估算了一下身高，好像这位大老板并不高，只不过有气场加成而已。 　　入座后。 　　温如瑾看看空空如也的餐桌，神情疑惑：“嗯？你们没点菜吗？” 　　南木立刻接道：“等你来呢，温博。人不齐我们也不好点菜。”他在尝试亲昵，可中间总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屏障，让他的亲昵又不完全亲昵。 　　温如瑾顿了顿，眉尖微蹙。周围的人又开始倒吸凉气。 　　“下次不用等我了，我是认真的。” 　　“是是是。”严倾心很有罪魁祸首的自觉，连忙答应。 　　剩下的策划们开始火急火燎地点菜。虽然温如瑾没有任何表示，但他们总隐隐觉得，这位大老板要不耐烦了。 　　陈皮烧鹅，笋壳鱼，鳕鱼煲……每点一个菜，他们就习惯性看看温如瑾，在确认其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后，才正式跟服务员确认。 　　点完菜后，餐桌又安静了。 　　陆月白悄悄用余光瞥着左手边的人。她很犹豫，因为这些老同事们都像约好了一样谁都没有说话。她也拿不准是不是温如瑾禁止大家闲谈，才造成这局面的。 　　温如瑾也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脱离了眼镜的束缚，那双眼睛大了些，形状很像一片桃花瓣，附在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上。 　　气氛很压抑。所有策划都在疯狂喝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知怎的，陆月白觉得，温如瑾好像是在耐心等待大家说话。于是，秉持着一贯的交际风格，她大大方方地开了口：“温博，我要不要再做一下自我介绍？” 　　温如瑾小小地愣了一瞬。 　　她看向身边的新人，嘴角勾起一个很微弱的弧度：“对，你再和大家介绍一下吧。” 　　似笑非笑。好像是勉强挤出的笑容，又好像是不习惯而形成的笑容。 　　陆月白点了点头，站起来，面向策划组的各位同事站好。 　　“大家好，我叫陆月白，是我爸从‘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取的名字。今年硕士毕业，专业是英语。我以前就很喜欢玩各种手游，尤其是咱们猫厂出的，又因为一直学外国文学，就选择成为了一名文案策划。今天上午我试玩了一会儿《偷心大师》就要上瘾了，很开心能成为S16的一员。” 　　她在说话的时候音调起伏得恰到好处，星星状的耳坠也摆动得恰到好处，温柔与幽默让众人被大老板压抑的笑容重新浮上了面庞。 　　“好！”其他同事们立刻鼓起了掌，延续了迎新的热闹气氛。尽管他们才认识没多长时间，却都已经喜欢上了这位新人。 　　温如瑾也在随大家鼓掌，但两只手相碰的力度很轻，甚至可以用软绵绵来形容。对于一个社会人来说，看上去很敷衍；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说，看上去刚刚好。 　　陆月白坐回了座位上。严倾心悄悄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很亲昵，好似在表达对她主动破冰的认可。 　　众人纷纷向温如瑾投去目光，在等待她说些什么。一般来讲，新人做完自我介绍后，食物链最顶端的上司应该率先发个言，指明风向。 　　温如瑾稍稍动了动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开口后，便张开了那毫无血色的唇。 　　“我看过小陆去年Mini Project的作品，世界观设计得很有意思。她将三位古希腊女神抢金苹果的事件融入进了你推我拉这个竞技玩法中，神话元素让一个大众化的玩法变得独特了起来，得到了。我在去年年末分享会上也给大家展示了校招新人的小样，《金苹果与众神黄昏》就是他们组的。所以我和Alex一致同意，将小陆纳入了我们组。世界观和文案呈现是恋爱游戏的基石，多了这样一位优秀的文案，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这是陆月白今天所听到过的、温如瑾说过的最长一段话。非常官方正式，字里行间只有专业事宜，和选秀节目导师点评选手没什么两样。 　　陆月白转头看向大老板，微笑：“谢谢你们的认可。当时我们也是灵光一现，就是争抢这个行为，突然就让我们想起了金苹果，再加上符合题意，我们就用上了。” 　　通过观察同事们的说话方式，她发现游戏公司和国企不一样，很少以您相称，就立刻改了北方人的习惯。 　　“知识积淀丰厚。”温如瑾和她对视一瞬，就将眼神移开了。 　　近距离观察后，陆月白发现，这位上司很显年轻。 　　主策的年龄一般都在三十岁往上，更别提博士毕业当游戏策划的人了；可若不是那过分老成的神色，光凭外貌判断可能会以为是同龄人。 　　白皙的脸，小而窄的鼻梁，清澈的桃花瓣眼，眉眼如散开的墨。妆容淡到忽略不计。倒不是说她长得多漂亮，就是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从长相到神情，都很干净。 　　“就是啊，我都不知道！”组内的数值策划天镜立刻附和。 　　陆月白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我也是以前玩《西西弗斯狂奔》的时候，才对希腊神话感兴趣的，就去查了一下。神话是西幻游戏的热元素嘛。” 　　空气活跃了不少。 　　话匣子逐渐打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陆月白身上，彻底离开了一脸冷漠宛若世外高人的温如瑾。 　　天镜手中的筷子点了点盘子。 　　“话说回来，最近雷火出的《特洛伊降世》你们玩了没？上周公测的。” 　　“玩了玩了，工会战做得不错。” 　　“但这养成也太快了，后期肯定补新的养成系统。”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游戏，菜也在不知不觉中上齐了。温如瑾拿起筷子，冲大家说：“吃吧，大家辛苦了。” 　　策划组的同事们嘴还在不停叨叨，手纷纷拿起了筷子，伸向一盘盘精致的粤菜。 　　陆月白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呼吸；是温如瑾，她松了一口气。 　　聚餐结束，一大桌子的大老爷们战斗力十足，每个盘子都空空如也。温如瑾管服务员要了发.票，叠得整整齐齐后，塞入了风衣口袋。 　　陆月白站起来。 　　而温如瑾也站了起来。 　　也就是那一刻，在两人并肩站立时，陆月白才真正估算出了温如瑾的身高。这是上午第一次见面并未在意的事情。 　　余光里出现了旁边人的头顶，她发现尽管大老板穿了中跟靴，却依旧比自己矮了不少。 　　…… 　　绝对不到一米六。 第4章 　　接下来的一周，陆月白在跟着导师熟悉工作环境。因为有不少要学的东西，从编辑器到Avg表格的逻辑，她每天在公司待到很晚。 　　忙并快乐着。 　　一种充实的快乐。 　　大家都觉得温如瑾可怕，但陆月白却对此存疑。和大老板对视时，她完全看不到任何凶恶，顶多是平静与认真。 　　但陆月白依旧不想有过多的交集。 　　那种冷淡正经把人拒之门外的模样，即便天气都快能够穿短袖了，温如瑾方圆十米以内却比最恶劣的寒冬还要凛冽，多跟她说几句话寿命都要减几年。 　　尤其是工位离得不远，陆月白亲眼见证过山雀和她对接时，因某个工作失误被严厉批评的情景。 　　温如瑾的音调很低很平和，用词也很收敛，但就是会让人莫名害怕。她对面高一个头的山雀点头哈腰，只能用瑟瑟发抖来形容。 　　好在陆月白只是一个校招新人，直接汇报人是严倾心。而严倾心是个嘴碎又热情的人，交谈时轻松无负担，两人很快就熟成了好友。 　　午休时，陆月白遇见过温如瑾一次。刚过十二点，两人碰巧都在午餐前取订好的餐。 　　温如瑾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雪纺衬衫，有种清冷知性之感。她头小且身材比例好，单独走的时候没人会猜到她的身高。 　　“温博好。”陆月白冲她打了个招呼。 　　不过打招呼后她有些心里打鼓，因为一般情况下，午饭时间熟人碰到一块就会默认坐到一起，边吃边聊。 　　然而，她多虑了。 　　这大老板根本不能算在正常人范畴内。 　　“你好。” 　　温如瑾只是点点头，踮脚从最上面的柜子取了饭，便独自转身离开了，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只留下一阵让人凌乱的冷风。 　　很礼貌，也很疏远。 　　陆月白又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过后来她发现，大老板一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每天拿了工作餐就独自到走廊角落的桌子前吃饭，默默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这就是专属于大佬的午饭方式吗？ 　　多伦多的物理学博士都是这样吗？ 　　自闭型打野。 　　经常玩Moba游戏的陆月白想到了这么一个形容词。 　　于是，她坐到了同组另一个文案“音无”的身边，和这个去年刚毕业的小男生聊得热火朝天。 　　偶尔向那个角落瞟一眼，温如瑾的姿态自始至终就没变过。偶尔会有人和她打招呼，就是没有同组的人在她身旁坐下。 　　而不到五分钟，温如瑾就吃完饭了，走到垃圾桶旁倒剩饭。她倒剩饭时的严谨与工作如出一辙，湿垃圾和干垃圾分得干干净净，还主动将空饮料瓶递给了保洁阿姨。 　　那瘦小的背影挺得很直，似在寒风中挺立的一棵松树。陆月白有些恍了神，内心突然涌出一阵暖流。 　　“怎么了？”音无关心地问。所有人和陆月白聊天时都会一直注意着她，他也不例外。 　　“没事，”陆月白立刻冲他笑笑，“我吃饱了。” 　　** 　　一周的工作终于结束，陆月白和好友乔卓来到了长风世界中心最近的VICS小酒吧。 　　这个酒吧离陆月白租的公寓很近，对需要坐地铁打车的她来说十分友好，消费也在她的可接受范围内；反正乔卓可以开她火红色的宾利，距离无所谓。 　　这是对她们初入职场的庆祝。 　　陆月白成功入职了猫猫头游戏；乔卓则去她爸的公司上班，当了一个平平无奇却日进斗金的主管。 　　魔都周末的夜晚不再是黑夜。 　　灯红酒绿之下，浓妆艳抹的各路男女随动感迪斯科晃动着身体；映着炫彩灯光的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九江路热闹非凡。 　　两人在吧台点了鸡尾酒后，先去远离舞池的地方聊天。反正夜生活还长，先静再动。 　　陆月白穿了一条修身的吊带裙，性感又不会显得风尘，锁骨下的完美曲线让任何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乔卓则按照平常的姬圈大佬风格，穿了T恤牛仔裤，围了一条红色头带，活像个乐队贝斯手，跟哪个小姑娘说话哪个小姑娘就会脸红。 　　“还是上海有意思，到处都是玩的。”乔卓豪爽地灌了几口啤酒，一双凤眼四处张望。 　　陆月白搅搅杯中的百加得，冰块轻轻碰着玻璃杯。 　　“那可不，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游戏策划好玩不？据说挺累的。”乔卓放下酒杯， 　　“是挺累的，每天忙到很晚。不过九点之后打车公司报销，还有夜宵，可以留到第二天当早饭吃。” 　　乔卓的眼神在对面的人身上闪烁，好像想做什么，却什么都不敢做。 　　“别为了省钱加班啊，身体重要。反正你现在逃出来了，不用给他们寄钱了，你现在工资这么高，怎么都够用。” 　　“那也要多攒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我是认真的。别那么担心生活上的事儿，我家你随便住，把我家当防空洞就完了。” 　　陆月白笑笑，杏眼眯成了温柔的月牙：“如果真走投无路了，我会去找你的。” 　　看到那个表情，乔卓低下了头，脸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 　　“对吧！不管怎样，咱就算当不成那种关系，也是一辈子的好闺蜜。” 　　“谢谢。”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们本来说要来酒吧扩大交际圈，但真正到了酒吧，看着热烈蹦迪的那些妖魔鬼怪，怎么看都是对方更顺眼些，便先老实在好友圈内聊天。 　　不知不觉中，舞台上变成了两个民谣吉他手。随着民谣的安静旋律幽幽响起，整个酒吧都像被扔在了摇篮中一般安静。 　　终于，陆月白和乔卓互相点头示意，决定分开，做些在酒吧该做的事。 　　刚走出五米，陆月白就被一男一女拦住搭讪，索要手机号码。她发现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后，就立刻拒绝了。 　　陆月白的妆容打扮与酒吧融为一体，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女神。那是上天关上一扇门后，施舍给她的一扇窗子。 　　上海？这就是她的城吗？ 　　童年时期不停漏雨的破屋子，爸爸伸手要钱的丑恶嘴脸，被弟弟殴打的疼痛感，都如电光火石般在眼前闪过。那些回忆更让她找不到真实的存在感了。 　　陆月白有些迷茫了，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要干什么。 　　她很累，她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她想回去写没写完的周报，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配开启一段恋情。 　　这时，一个看着还算顺眼女人出现了。女人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勾人的狐系长相中带点难得的清纯，身材前凸后翘，也是万人迷类型的。 　　站在她面前，就像站在一面镜子前。 　　陆月白便答应了和她聊天，消磨时光。 　　对面的人举止优雅，幽默风趣，两人交谈甚欢。那女人说她是一名外科医生，平日忙得像条狗，今天难得休息，才来酒吧放松放松。 　　陆月白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甚至主动和对方交换了电话号码。她喜欢这样的女人，也愿意和她多接触接触。 　　性别无所谓，吸引力才是第一位的。 　　那女人显然也很喜欢陆月白，修长的手指攀上陆月白的手掌，轻轻摩挲，在昏暗的灯光下颇有调情的意味。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游戏策划。” 　　女人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真没想到。哪个厂的？” 　　“猫猫头。” 　　“我还以为猫厂的策划都是戴眼镜的理工直男，没想到还有你这样温柔又可爱的美女。”那女人笑得很暧昧。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指向另一个方向。“哎，那边那个，我记得好像也是你们厂的策划。” 　　陆月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聚焦了一下视线。 　　确实是那个人。 　　她石化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站在吧台前和旁边一个年轻男生聊天的，不是温博是谁！ 　　“怎么，你认识她？”身边的女人好奇地眨眨眼。 　　陆月白的表情很精彩，小说里的情节莫名就转移到了现实。 　　“那是……我领导。” 　　那女人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这么巧吗？你们一块来的？” 　　陆月白连忙摇头：“不是，可能因为公司离这儿近。” 　　女人松了一口气。 　　“哦，我就说。又假正经又无聊，还以为自己是世界第一大聪明，谁会想和她一块啊。” 　　其实是真正经，陆月白想说却没说出来。 　　而就因为刚刚短短一句评价，她突然产生了一丝抵触情绪。你又不了解别人，凭什么那么臆断，她不悦地想。 　　接下来再聊天时，陆月白又忍不住间歇性瞟向吧台旁边的温如瑾，就像上周午休吃饭时那样。 　　只见她依旧是平常的打扮，一身素色又捂得严严实实，职业干练却又与酒吧格格不入。她正和对面的人聊着天，大概想发展出一段浪漫的恋情。 　　像温如瑾这样的工作狂冰山当然是单身，周围的男下属也不把她当女人看，只能在别的地方发展对象，很合理。 　　陆月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观察这个人，也觉着偷瞄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但就是控制不住。 　　等等…… 　　观察着观察着，陆月白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真的是那个人工智能温如瑾？不是认错人了吧？是不是黄鼠狼上身了？虽然现在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黄鼠狼也是可以上身的吧？ 　　这是什么娇羞软萌的小可爱啊！ 第5章 　　陆月白睁大了眼睛。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抑或是本不近视的眼睛近视了。 　　蓝色灯光下，穿着修身针织衫的温如瑾融入了冷色调。那双桃花瓣状的眼睛无辜地眨着，头随着说话的嘴一点一点。 　　淡淡的，呆呆的，有几分像她工作时的模样，却又不完像。虽然她大体气质仍是严肃认真的，但正是这种正经与纯情的神色交织，令她看起来更可爱了。 　　如果组内别的人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惊掉下巴吧，陆月白微微勾起了嘴角。 　　或许，这也有滤镜加成的功劳。 　　作为长期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陆月白过分善于察言观色；而也正得益于这一点，她看出了别人看不出的东西。她能清楚地看出，温博严肃归严肃，但本质上一点都不可怕。 　　“怎么了？因为上司在这儿，心有余悸？”对面的女人歪头看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月白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对私自走神感到抱歉。她不自在地答：“是有点儿。” 　　“她一定很凶。”女人耸耸肩，对这个解释非常信服。 　　陆月白顿了顿，选择了折中的回答：“我们组的人确实怕她。”她一直没有说谎的习惯，也确实没有说谎。 　　这个话题就这样跳过了。 　　女人喝完了一杯龙舌兰，脸颊微红，吐出的气息微醺；她握住陆月白的手，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渴望地勾来勾去。 　　在此过程中，乔卓发了一条消息： 　　【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姑娘，先走一步】 　　陆月白回复了一个“好”字。我也应该早点回家，不然太晚了打不到车。 　　很奇怪。 　　在那之后，陆月白记不清她和那女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余光中，温如瑾脸上的神色由期待变成了疑惑，再由疑惑变成了落寞。 　　最后，温如瑾面前的酒杯空空如也，而她身旁也变得空空如也。她呆呆地望着玻璃上的反光，像往常一样平静。 　　灯光由蓝变红，迪斯科音乐的声音震耳欲聋，舞池中的妖姬们更热烈地摆动着腰肢。疯狂喝酒的年轻人们吵吵嚷嚷，笑骂的笑骂，接吻的接吻。 　　陆月白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怜悯别人，尤其是像温博这样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可心头还是越来越涩。 　　春天没有发涩的柿子，却有尚未绿透的嫩叶。 　　温如瑾将空酒杯推向服务生，走向酒吧大门。步伐不比往常坚韧，恍惚间有些摇摇晃晃的，大概是酒精不耐受了。 　　“失礼了，我得先走了。朋友要一个人走，我怕她出事。”陆月白匆匆从座位上起身。 　　女人挑挑右眉，食指点点桌子，脸上的欲望被不悦消去了大半。显然，她本来在期待今晚能发生些什么的。 　　“你确定？”最后一次机会。 　　“对，抱歉了。”陆月白微微低头。 　　女人的表情彻底失望。不过那失望仅仅停留了一瞬，红唇便重新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 　　“去吧。不过，我挺喜欢你的……之后再联系。” 　　陆月白飞快地踏着高跟鞋，向门口赶。她长长的卷发随步伐飘在空中，好似迎着海风奔跑。 　　“温博！”她抬手挽留那个瘦小如常的背影。 　　温如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愣住了。她轻轻咬了一下唇，然后扬起头，以平常那种官方正式的语气打了声招呼：“你好。” 　　陆月白清楚地看到，这位上司通常苍白似雪的脸颊，此刻全是醉酒的粉红色。再加上她瘦小的体格，尽管上海治安不错，她也倍感不放心。 　　“好巧，我们一块回家吧？” 　　温如瑾看看眼前人的装束，轻轻摇摇头：“不用了，你继续玩。” 　　“我累了，我也要回家了，现在都十点多了。”陆月白微笑着走到了她身边。 　　“可是你……”温如瑾盯着陆月白的两片吊带裙，似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我也不常来酒吧，就是单纯好奇来看看。”陆月白跨上皮包，扣上外套扣子，表示她真的要离开了。 　　温如瑾的眼神闪烁一瞬，点点头。 　　“那就一起走吧。” 　　两人走出酒吧，从喧闹走进了空旷的安静。九江路上的行人已散去不少，被霓虹灯照亮的月色透过薄雾，撒到她们的身上。 　　该打车了。 　　陆月白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看向身侧：“温博，你住哪儿？” 　　“名悦国际。”温如瑾今天化了偏浓的妆，薄薄的唇呈现出了浓艳的番茄色。 　　“巧了，”陆月白笑道，“我住长风公寓。” 　　长风公寓和名悦国际挨得很近，几乎只有一墙之隔，离公司步行不到十五分钟的距离。都是在猫厂上班的人，租房的位置差不离都在这一片。 　　只是。 　　两地挨得很近，却像两个世界。名悦是高档小区，很多明星权贵都在那里有一套房子；而长风只是一个青年公寓，普普通通，供可怜的沪漂们蜗居其中。 　　一阵小风吹过。 　　温如瑾突然慌张地拿起手机，大概是酒精拉长了反射弧，她这才意识到该打车了。 　　“没事，我打吧，司机都快到了。”陆月白轻轻按住那双手。在酒精的加成下，那双本就凉的手更像块冰雕了。 　　温如瑾的手僵在了空中，好像很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 　　“这怎么好意思，我……” 　　“下周一请我杯咖啡就好。”陆月白倒很轻松自如，尽管身边的人是大老板。 　　“唔。”温如瑾垂下了眼，大概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很快，一辆白色现代停在了路边。陆月白像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拉开车门后等待，让对方先上。 　　“谢谢。” 　　温如瑾不曾主动说过话，眼睛只是盯着车窗外高楼大厦。 　　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出商厦玻璃窗的灯光倒影，长长的睫毛沾了些晶莹的雾气，墨黑的头发垂在肩头，每个发丝都很细很软的样子。 　　陆月白想到了高中时代坐靠窗最后一排的学霸。沉默寡言，但脸上总写满了思考；就好像大脑一刻都不会停歇，永远在演算旁人不能理解的公式。 　　她在思考什么呢。 　　突然，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了色。正要左拐的车子一个急刹车，温如瑾不稳向侧边倒去。或许她本来可以稳住，但酒精让她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 　　陆月白扶住了她。隔着针织衫可以摸出，那是一条很纤细的胳膊，没什么肌肉，也没什么脂肪。 　　那一刻，两人对视了。 　　陆月白看到了一双满是委屈的眼睛，因酒精白里透红的脸颊，以及半张不张的薄唇。那样天然无公害的温博，那样楚楚可怜的神情，让同为女生的陆月白都想直接把她揽进怀里。 　　而温如瑾身上的香水味愈发清晰。是栀子花味的，淡淡的，但也让人的心痒痒的。 　　一秒之内，陆月白做了不下十次思想斗争。 　　从不醉酒的她大概也醉了酒。 　　想摸摸对方的头，想捏捏对方的脸，想将紧紧抱住对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坏掉了。 　　不过幸好，理智占了上风。 　　对面！这个人！是！大老板！ 　　陆月白赶紧松开了她。 　　“不好意思，”温如瑾重新坐回到原位，“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虽然陆月白并不知道被添了什么麻烦。 　　那段路好像很短，没过多久，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路口，而熟悉又不熟悉的公寓就在灯火的另一头。 　　那段路就是很短。 　　毕竟酒吧离公司不到五公里。 　　分别时，陆月白笑着冲温如瑾摆了摆手。从刚才的经验来看，大老板虽然不常笑，但也不讨厌别人笑。 　　“再见。” 　　“再见。”温如瑾微微点头示意。 　　正要离开时，陆月白挺住了脚步。因为她发现，身旁的人尚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好像还要说什么。 　　陆月白便耐心地等待。 　　“我会给你咖啡的。”最终开口时，却好像换成了另一句话。 　　我会给你咖啡的。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陆月白怎么想怎么别扭。 　　怎么感觉像自己胡搅蛮缠索要一杯咖啡似的……又有点像做交易似的…… 　　听起来像被威胁后的愤怒，比如自己手里有个人质，让她准备好一杯咖啡前来交换，不然就撕票。 　　陆月白越想越满头问号。 　　大老板不会不知道，这只是礼貌性的交际言辞吧？ 　　钥匙轻轻转动，大门打开。 　　陆月白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桌前的椅子上。桌面上，紧闭的笔记本电脑提醒着未完成的周报。 　　然而一打开猫场的Neko工作台，脑海里就蹦出了车上意外的对视。 　　那充满委屈的、小狗一样的眼神挥之不去。就算没了工作也想摸摸她的头，有那么一瞬间，陆月白还蹦出了这样可怕的想法。 　　相比于酒吧畅聊的那个女医生，思绪还是被温如瑾占据得多些。 　　…… 　　下周该怎么面对她？ 　　她也不想别人靠得太近，或知道过多关于她的事情吧？ 　　陆月白咬了咬唇。 　　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温博还是那个温博。 第6章 　　陆月白像往常一样，不到九点就坐到了工位前。更新svn文件的同时，她打开昨晚留的夜宵面包，撕开包装。 　　这周开始要跟进新卡牌设计需求了，她咬一口面包，打开了美术组的文件夹，查看以往需求文档的格式。 　　这周要添加两个人物卡牌，周四之前给到对接的美术。一个是女上司洛溪的，一个是傲娇青梅林知夏的。 　　而严倾心并没有规定主题，只是说符合大众口味并符合角色性格即可。果然，猫猫头是自由的。于是尚处于构思阶段的陆月白着实苦恼，毕竟这是入职后第一个独自完成的美术需求。 　　陆月白紧皱眉头。 　　现有关于洛溪的卡牌中，职场风的实在太少，而洛溪的本职是个专业的珠宝设计师，与玩家的职场生活息息相关，或许应该来个标准的“上司风”卡牌。 　　“这两个文档不够完善，你到‘卡牌3’里找参照，那里的比较全。”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如东北屋檐下从天而降的冰溜子。 　　全神贯注的陆月白吓了一跳，差点被最后一口面包噎住。 　　回过头来，只见温如瑾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今天大老板也延续了一贯的风格，衬衫西裤短靴全都是简约风，与其来当主策，还是去麦肯锡上班更合适。 　　想不通，明明游戏公司还有人穿睡衣来上班。 　　比如三排开外那位头发稀少的程序大哥。 　　陆月白立刻返回上级目录，找她所说的文件夹。 　　“好的，我去看看。” 　　“嗯。”简短而冷漠。 　　打开了“卡牌3”的文件夹后，陆月白从电脑屏幕的反光中看到了身后的温如瑾。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以半模特半军姿的体态，鬼都没她吓人。 　　“有事吗，温博？”陆月白再度将头转向她，心跳得越来越快。尽管有了周末的意外相遇，这人在工作上的压迫感还是丝毫不减。 　　不过站着的人还没说话，她就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毕竟此刻，这位大老板左右手分别握着一杯咖啡，且从杯套的商标来看，是刚刚在楼下的Lava手作咖啡买的。 　　“给。”温如瑾上前一步，将两杯咖啡稳稳放到了办公桌上，且与键盘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我不知道你喝什么。这是美式，这是拿铁。” 　　“其实不……”其实陆月白不挑，更别提是楼下的Lava这种高端咖啡。可她喝不了两杯咖啡，不需要这么多咖啡.因。 　　“你先挑，另一杯给我。两杯都默认无糖，这里有两袋砂糖，别担心。” 　　自己先挑并把剩下的给大老板，实在是件不合职场礼节的事。再或者，如果对方是严倾心，就不会有这么多心理负担。 　　温如瑾想了想，补充一句：“如果你想喝的话，这两杯都给你。”没什么起伏，但倒颇为真挚。 　　“……”陆月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严倾心也来上班了，嘴里还哼着动漫小曲。在距离工位五米时，她在看到下属身旁的大老板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陆月白这才发现，临近十点，周围人陆陆续续到工位了。而S16的各位在来到工位后，全都在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这边。 　　想想就知道，这是因为，温如瑾从不在非工作时间因非工作事宜找人谈话。 　　“这个吧。”陆月白拿起了离得更近的拿铁。 　　“好的。”温如瑾便拿起另一杯美式，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温如瑾经过了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严倾心，以及严倾心左手边工位的音无。 　　“早上好。”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被打招呼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懵掉的思绪从黄浦飞到了虹桥。 　　“早上……好？”严倾心打招呼打得像疑问句。 　　而音无已经停止了思考。 　　陆月白握着咖啡的手越来越红，这杯拿铁实在温度不低。她看看撕开胶带，一脸复杂地看着从中冒出的丝丝热气，陷入了沉思。 　　某冰山的背影移至安全距离之外后，严倾心如机器人般一卡一卡地转向将要喝咖啡的下属。 　　“她来干什么了？”一字一顿，气息压得很低。 　　陆月白用下巴指指手中的咖啡。 　　严倾心震惊。 　　“她让你给她买咖啡？” 　　“不是，是她给我买咖啡。”虽然严倾心的猜测比事实合理多了，但陆月白仍选择说实话。 　　让下属跑腿买咖啡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温如瑾确实也不属于压榨下属的领导，她不想给同事留下什么关于温博的错误印象。 　　严倾心加倍震惊，舌头都抖不出话了。 　　于是陆月白飞速复盘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尝试补上一个正常些的解释。 　　“我刚入职，她来关照一下我。” 　　“她能干出来这种事？”严倾心显然觉得这个解释根本不正常，全力压低的声音已经能被左手边的音无捕捉到了。 　　音无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眼神向这边悄悄飘来。他也在为今日大老板的反常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陆月白硬着头皮点点头：“她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说得很隐晦。” 　　严倾心和音无对视一眼。作为在项目组待了一年以上的老人，他们深知温如瑾的秉性才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月白继续保持着轻松的姿态，自如地抿着杯中的拿铁。 　　终于。 　　严倾心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不过也合理，刚才她经过我们的时候，竟然主动打了招呼！” 　　“是不是姨妈刚走？”音无思考道。 　　严倾心笑嘻嘻拍他的肩膀：“你个大老爷们不许拿生理期开玩笑。我猜是她最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生活在社会中的现代人类了。” 　　“你这玩笑也没高级到哪里去。”音无撇撇嘴。 　　十点一过，众神归位。程序开始疯狂改代码，美术纷纷拿出数位板；而策划组们也开始配关卡，填数值，审查工作台上的需求单。 　　面对等待填充的策划文档，陆月白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又一个想法，却又一个又一个划掉。 　　留着栗色干练短发的洛溪在电脑屏幕上微笑，银闪闪耳钉与烈焰红唇形成强烈对比。 　　这张已有的卡牌上，只穿一件运动内衣的洛溪像帅气的黑老大，配上那放浪不羁的神情，给人一种可靠又可怕的感觉。想想她私服和职场西装的对比，更刺激了。 　　职场有什么温馨的场景？ 　　职场有什么让人想恋爱的冲动？ 　　陆月白看到了显示器旁尚未喝完的拿铁。Lava家的咖啡果然精选的咖啡豆，醇香非凡，令她回味无穷。或许以后，每周可以犒劳自己这样一杯高档咖啡。 　　拿铁的热气已消失不见，但温热的触感仍留在指尖。 　　突然间，一个灵感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场景是如此的令她心动，让她握着笔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穿着白色西服的洛溪就站在面前。她手拿一杯咖啡，正要递给屏幕外的人。 　　在职场上认真而不苟言笑的她此刻也没笑，只是温柔的眼神与微红的耳根出卖了她。耳钉不再扎眼，唇的红色也不再具有进攻性。 　　那杯咖啡冒着温暖的热气，苦涩的口感是最甜的解药。 　　——还不错，能看。 　　转身离去前，那位通常在工作上不苟言笑的上司破天荒留下了一句鼓励的话。很平淡很冷漠的鼓励，却对洛溪来说刚刚好。 　　桌上那张未完成的设计稿突然就变得顺眼了起来。 　　…… 　　“子夜，子夜。”耳边传来了音无的呼唤声。 　　“子夜”是陆月白上周刚起的花名，组内同事已经开始这么称呼她了。虽说这只是青春中二时期用的圈名，现在倒也能完美融入猫厂的同事们；毕竟游戏策划人均老二次元，谁也不嫌谁的花名丢人。 　　脑海中的洛溪融进雾气，消失了。 　　陆月白放下手中的笔。 　　“开周会啦，走。”严倾心手握工卡，指指3号会议室的方向。 　　陆月白便立刻停下了一切事情，跟随另两位文案一起走向会议室。手心微微出汗，她不停在大脑里演练着周报的讲法与游戏测评的汇报。 　　入职后的第一次策划周会。 　　十位策划与一位PM围着一条长桌，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议室前的大屏幕。还未正式开会前，所有人都在保持缄默，悄悄观察温如瑾的脸色。 　　温如瑾坐在电脑前，插入投屏的连接线。她的笔记本电脑是Thinkpad x1 隐士，无趣的黑色外形和她本人的气质完全一致。 　　她纤瘦白皙的食指按着键盘中央，拇指按在触控板上方，整个手没怎么动，屏幕上的鼠标就熟练地四处移动。 　　她在用小红点！ 　　陆月白瞳孔地震，什么文艺复兴，头一次看到这年代了还有人用小红点。她看向身侧靠在椅背上的严倾心，严倾心耸了耸肩。他们早就习惯了温博的行为方式，当然包括那复古的小红点。 　　准备就绪后，温如瑾冲身边的PM“村长”点点头，眉毛破天荒挑了一下。 　　众人轻轻松了口气，好像今天温博的气场格外明快。 　　陆月白也发现了这一点。 　　脑海里又莫名其妙闪过那日温博委屈娇软的神情，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或许那日她在酒吧也有了什么收获吧？ 　　周会开始。 　　策划们挨个汇报上周工作的完成情况，以及本周的工作计划。有体验新游戏的人会额外总结一些游戏心得，发现Bug的人也会统一反馈。 　　陆月白也不例外。 　　在介绍了上周的学习情况后，她列出了许多在体验《偷心大师》时发现的Bug以及可改进之处。阅游戏无数的她发现了许多易忽略却至关重要的细节，不少Bug还立刻被温如瑾加入了本周的需求单。 　　但对于她来说，第一次汇报并不是最大的收获—— 　　而是用小红点操控电脑的温博。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以及每次点评并引领大家就事讨论的，都是温如瑾。因为直接对接人并不是她，陆月白今天才算是头一次亲眼见证她工作时的样子。 　　用词准确，条理清晰，观察问题一针见血；甚至会议室突发了技术问题，她都能立刻解决。 　　冷静，强大，公正，与理想中的主策划一模一样。 　　盯着温如瑾的斜侧脸，陆月白突然憧憬起了未来。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能成为这样的主策划吗？ 　　窗外的阳光突然明媚了起来，无关今日多云的天气。 　　十位策划讲完了周报。 　　温如瑾拔下了电脑连接线，递给身边的村长，也就是S16的项目管理。 　　村长咧开八字胡下的大嘴，整个人也洋溢着喜庆。这时大家才发现，不光是大老板，PM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大概率有什么好消息。 　　只见村长故意卖关子似的，先咳嗽了几声才说话。 　　“我们的版号通过了。” 第7章 　　会议室先是安静一瞬，就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策划们的欢呼声是如此热烈，以至于正在隔壁开会的S7直接敲门投诉了，要求降低音量。 　　陆月白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也不禁和周围的老同事们一起笑一起欢呼。尽管才刚来S16一周，她已经感觉这里就是第二个家了。 　　游戏版号也就是游戏出版备案，是任何公司想经营一款游戏的必备要求。对于国内的游戏来说，所有游戏都要经出版署审批，版号掌管了整个游戏项目的生杀大权，因为它决定了一个游戏能不能在国内上线。 　　就像世界杯的临门一脚，考试最后涂上的答题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终于，温如瑾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像变魔术般，会议室内立刻鸦雀无声。 　　倒也不是因为大家有多么收放自如，只是都被这冰山大老板制得服服帖帖，面对她时刻如履薄冰而已。 　　温如瑾转向村长：“说一下近三个月的排期。” 　　“下个月我们在日本内测，8月在海外公测，10月国内公测。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就可以开服了。” 　　众策划攥紧拳头，一阵无声的欢呼。 　　村长打开了Neko工作台，调出排期文档。 　　“因为我们首先在日本测试，所以要先搞好日语版。汤汤那边因为要声优监棚，这个月一直在杭州分部，大家只能和她通过Momo线上联系，不过问题不大。日语文案那边大差不离了，最后一批剧情的中文翻译应该这周就能全部给到我们。” 　　直接来快要上线的项目组，陆月白觉得自己算是运气爆棚了。既不用经历小样被否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煎熬，也能享受到开服元老的加成。 　　“温博，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村长停下了手中的鼠标。 　　“接下来三周主要的任务是修Bug，完善已有的内容，一切为日本内测版服务，新的需求先放一放。”语气冰冷，言简意赅。 　　这时，严倾心举了手，眼睛看向的是村长。看来大家都是如此，能不跟温如瑾说话就不跟。 　　村长点点头：“你说。” 　　开口前，严倾心先意味不明地瞥了他身旁的温如瑾一眼。 　　“日本内测版是几个角色？” 　　“你们能有几个角色？” 　　“现在有三个，但最终要有四个。” 　　“那最后一个呢？” 　　“还没做。” 　　众策划沉默了。 　　万事开头难，过去几个月大家专注于完善已有任务上，谁也没想起来要再加一个人物。而他们都以为总有人记得的，都在等着别人提醒。 　　“一个月出不来，”温如瑾直接下了结论，“公测再上最后一个吧。” 　　很果断，果断到不可思议。 　　但也正是这样的果断，省去了许多麻烦，同时也让组内的所有人都倍感安心安心，无论是策划内部还是程序与美术。 　　陆月白悄悄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钟，发现他们的周会开到现在，开了还不到四十分钟。 　　可怕的效率。 　　“但是一个人物从文案到美术，最后还要做匹配的关卡，两个月有点短吧？”系统策划仓鼠有些不确定地问。 　　温如瑾顿了顿，像机器人一样毫无磕绊也毫无顿挫说出了如下分析。 　　“数值都是现成的，新角色直接套；关卡那边配得很快，系统也是平行的。这些都不麻烦，麻烦的是美术。初始立绘与live2D加起来，打底也要一个月；三张卡牌的工期是四周，或者额外找一个外包公司，最乐观能压缩到三周。所以，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文案这边。红桃，你们每个人手上的事情多吗？” 　　严倾心实话实说：“文案这边工作量不小，但好在多了子夜，平均下来还行。” 　　温如瑾调出Neko工作台，筛选出三位文案策划手上的需求单。她盯着屏幕看了五秒，问：“子夜手上的这两张卡牌，内测要上吗？” 　　“是这么打算的，”严倾心看向陆月白，“你那两张卡牌的文档什么时候能完？” 　　“今天可以完成洛溪的那张，林知夏可以开个头。”受到了大老板的精神感召，陆月白也果断了起来。 　　严倾心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料到，校招新人的效率这么高。 　　温如瑾看向陆月白。 　　桃花瓣状的眼睛中，那双墨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那一刻，陆月白的心脏差点停住。在职场上和温如瑾对视确实压力不小，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这就理解了那日瑟瑟发抖的山雀。 　　“之后直接做第四个角色吧，留出富裕时间。”温如瑾的唇浅浅地动了一下。 　　陆月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做？” 　　旁边的严倾心也睁大了眼睛。 　　温如瑾的语气很肯定，听不出一丝犹豫：“红桃和音无手上的单子堆积得太多了。一个角色而已，你的水平我清楚，肯定没问题。” 　　“好。”陆月白点点头。任何领导派下来的活都只有答应的份，还是省去无用的拉扯更好。 　　不过，大老板最后那句肯定中透露出的信任，让心里暖滋滋的。陆月白想到了洛溪的那张卡牌，突然就决定出那张卡牌的名字了——“晨间咖啡”。 　　严倾心此刻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放心了下来。她理解大老板，也拥护这个决定。显然通过一周的相处，她对新人的能力也有了个大概了解。 　　温如瑾微微点头，合上黑色的大电脑，示意本次周会的结束。 　　“试一试，有问题问红桃。” 　　周会开完时，刚过十二点。隔壁的S7和S11都没开完会，整层楼空空如也，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现在是午休时间，S16的大家三两成群，打算去吃午饭。下午两点以后，一天中最忙的时候才正式开始。 　　“子夜，要不要一块去川味馆吃？”路过的音无放慢的脚步，一脸期待。 　　陆月白笑着回绝：“我订了饭，明儿再一块。” 　　音无点点头，走向另一边的山雀他们，同时眨了一下右眼。作为一个白皙的小个子男生，再配上那妇女之友的神情，他莫名像个可爱的小女生。 　　“那明天不许订午饭哦。” 　　“好。”陆月白表面微笑，实则答应得有些勉强。 　　事实上，她习惯自己订餐，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公司的餐补。更何况下楼吃饭花销成倍，对于刚毕业的她来说实在不太合适，顶多一周一次。 　　走向餐柜的路上，陆月白的耳边传来了一个特殊的脚步声。 　　同层的其它项目组都没开完周会，走廊格外安静，脚步的回音也成倍放大。从步频和清脆程度判断，怎么听怎么熟悉。 　　陆月白停下脚步，转身。 　　差点吓死。 　　温如瑾就跟在身后，且脚步随自己停下了。 　　陆月白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联想到了往日在餐柜前相遇的情景，便冲大老板打了个介于疏远与亲切之间的招呼。 　　“温博好。” 　　然后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径直向餐柜走去。 　　自闭型打野需要自闭地发育，对线的人就专心对线吧，陆月白对此深信不疑。 　　“等一下。”温如瑾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 　　最近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次数有点多。 　　陆月白再次停下脚步，疑惑又胆战心惊地看向大老板。莫不是今天周会说错什么话，要挨骂？ 　　温如瑾微微低头，眼神向侧边飘了一瞬。然后，说出了一句震惊陆月白八百年的话。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第8章 　　陆月白以为听错了，眨眨眼：“你是问我吗？”不过这句话实在多余，因为走廊里除了她俩就是两个隔壁组的程序大哥。 　　“嗯。我请客，楼下的餐厅你随便挑。”温如瑾抬起头看向她，尝试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可惜失败了。 　　这怎么好意思。 　　再说了，怎么能和万年自闭的冰山上司一起吃饭。 　　陆月白立刻笑笑，指指餐柜：“可是我订饭了，不好意思啊。” 　　一句话，让温如瑾为难住了。不过这为难也仅仅持续了一瞬，她就灵光一现，提议道：“你可以留到晚上吃。” 　　陆月白差点石化。 　　好像不礼貌，但又有点礼貌；好像不体贴，但又有点体贴。 　　“或者，我晚上也请你。”见对面的人没反应，温如瑾补充了一句。 　　……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了非工作时间，大老板说话就开始莫名其妙起来了。古有狼人于月圆之夜变成野兽，今有温博下班之后切换形态。 　　“没事没事。”陆月白忙道。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素来善于交际的陆月白此刻也没了词，一切的人际交往经验都在此刻尽数崩塌。 　　“那就算了。”温如瑾嘴角勾起一丝苍白的笑，垂下了头。 　　陆月白有些慌了。 　　并不是得罪了老板的那种慌，而是让别人失望的慌。 　　更何况，她在与温如瑾对视时发现，对面的人充满期待。她一直擅长读心，因此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不是，先等我一下，我把饭放冰箱。”陆月白利索地打开餐柜，抽出刚定的套餐，小跑到休息区的大冰箱旁。 　　“好。” 　　把饭随意塞进冰箱后，陆月白将工卡塞到兜里，小跑到了一动不动的温如瑾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默契地并肩向电梯走去。 　　这时，她们迎面碰上了组内的南木、山雀和晚川三人。这三位男策划手拿全家买的三明治和饭团，正要回工位上打游戏。 　　看到是谁经过了他们后，他们三人放慢脚步，嘴巴张成了O型。 　　大老板身旁有一个人。 　　大老板身旁有一个……活人！ 　　温如瑾目不斜视，自顾自向前走着，就好像那三个男策划不存在一般。这是她一贯的作风，现在也没什么改变。 　　陆月白则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嗨，回来了？” 　　山雀晃晃手中的饭团，冲工位示意了一下：“回去打守望，不然该掉钻石了。” 　　“子夜玩不玩？”南木热情地问。 　　“以前玩，后来没时间了，手游倒可以一块。”陆月白保持着亲和力满满的微笑。 　　“好耶！下次一定要和我们一块哦！”晚川竖了个大拇指。 　　新人美女的寒暄活跃了气氛，三个男策划的表情轻松了不少。他们围着陆月白左一句右一句，已经忘记了离他们两米距离的温如瑾了。 　　陆月白不自在看向温如瑾的方向。大老板望着窗外，好似在思考什么，依旧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山雀这才注意到他们身边的主策，表情立刻恢复成了吞蟑螂状。终于，他起了勇气，冲她打了个招呼：“温博，你午饭去哪儿吃？” 　　温如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有人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于是，她询问式地看向陆月白：“你想去哪儿？有忌口吗？” 　　三位男策划的表情异常精彩。 　　陆月白的微笑也倏然尴尬。 　　“我都行。”陆月白故作轻松。 　　“那就明子屋吧，日料清淡。”生活中的温如瑾也毫不拖泥带水。 　　叮，电梯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月白和温如瑾走进了电梯。 　　南木和晚川对视一眼。万人迷美女嘛，正常正常，他们如是开导着自己。 　　山雀则没好气地捏了捏饭团，赶明我也要请子夜吃饭，他想。 　　陆月白和温如瑾站在电梯里，一言不发。 　　通常情况下，陆月白会和同行之人聊得很开心，但当对方变成这冰山上司后，她便自觉保持了缄默。挨着这样一个冷冻柜，一切交际的本能都消失了。 　　好像温博不喜欢闲聊，她想。 　　不过，在电梯即将到1楼时，温如瑾的眼神向身边的人飘了飘，而陆月白察觉到了这个眼神。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群吃饭归来的上班族们在门口乌泱乌泱。 　　陆月白用手挡住电梯门，同时用身体挡了一下差点撞到温博的人。这不算什么谄媚行为，只是当上司是个一米六的小可爱时，就会想不自觉地保护她。 　　也就是逮住这样一个契机，陆月白冲身边的人笑道：“人真多啊。” 　　“确实多。” 　　陆月白和她一起走出B座大楼，扑面而来的阳光让她挡住眼睛。她的话语和楼顶上露出的阳光一样轻松明媚。 　　“刚好，我们避开了高峰期，他们回来，我们过去。” 　　“嗯。”温如瑾歪了歪头，回应依旧简短冷淡。 　　明子屋位于E座底商，是一家中高档日料。 　　本来陆月白不想被请客吃这么贵的餐食，但看到那执着如狗狗的眼神，她只能接受。反正从大老板平日的吃穿用住来看，百分百是有钱人，她开心就好。 　　落座后，温如瑾将桌上的菜单推向对面的人，然后再管服务员要了一份菜单。 　　“你随便点。” 　　典型的客套话术，下属怎么能随便点呢，尤其是初入职场的新人。陆月白看看菜单，点了一套鳗鱼定食。 　　温如瑾也是个果断的人，点了份海鲜炒饭。不过她好像是单纯的对美食没兴趣，点什么都无所谓而已。 　　就在陆月白以为点餐已经结束的时候，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合上菜单的意思。 　　“嗯……这家的海胆刺身据说不错，想不想吃？”温如瑾问。 　　陆月白看了一眼价格，立刻劝退。 　　“不用了。” 　　反常，很反常。 　　据陆月白观察，对面这位属于究极迷你饭量的瘦子，日常最小份的套餐都吃不完，不可能一份海鲜炒饭都不够的。 　　只见温如瑾为难地翻了翻菜单，眉尖微蹙：“不吃生食的话……” 　　“我能吃饱。”陆月白连忙打断。 　　“这么便宜，就不像请客了。”温如瑾好似在自言自语，满脸写着焦虑。 　　原来在纠结这个，陆月白哭笑不得。从不在工作事宜上焦虑的温博，此刻竟然对着一份菜单焦虑。 　　“那就海胆吧，我挺想吃的。” 　　温如瑾立刻点头，向服务员加了一道菜。加完后，她又想起了什么。 　　“上班时间喝酒不太好，可尓必思如何？” 　　“好。”陆月白仍在状况之外。 　　点菜终于结束了。 　　给人感觉挺漫长，但实际上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陆月白觉得挺奇妙，跟温如瑾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感受。 　　上班时间，一般不会有人来这种日料店吃饭，除非公款聚餐。大厅一片寂静，她们两人几乎包了场，四周当然也没有熟人。 　　温如瑾盯着对面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白净的脸也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陆月白被盯得心里发毛，尴尬地问：“怎么了？” 　　“你真的很有魅力。”温如瑾叹道，一双墨染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会打扮，性格还这么好，简直是完美的。” 　　陆月白更尴尬了。虽然对她来说，被别人夸赞不是件尴尬的事；但不知怎的，被大老板以这种没头没脑的方式夸赞，让她尴尬得脚趾直抠出三室一厅。 　　“谢谢。”她只能如此回答。 　　“我可以问你一个私密一点的问题吗？”温如瑾突然低下头，白皙的脸颊泛起很微弱的绯色。 　　死去的记忆重新复活。过往无数封情书，无数束玫瑰花，无数声恳切的告白重新涌入脑海。 　　陆月白耳根烫了起来，心也突突跳得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大老板的眼神实在太过温热。 　　“请问。” 　　温如瑾郑重地吸了口气，然后幽幽吐出一句话。 　　“请问怎么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 　　这就是所谓“私密一点”的问题？陆月白差点栽倒在餐桌前。 　　“像我一样的人？”那恐怕要先把你的博士学位吊销了，然后再把家产卖了，陆月白默默吐槽。 　　“所有人都喜欢你，愿意和你说话。” 　　这句话中只能听出单纯的羡慕，听不出任何嫉妒的成分。没有任何敌意，陆月白悄悄松了口气。 　　“这我倒没注意，可能是我话比较多而已。” 　　“不，就连我也想和你说话。”温如瑾的语气渐弱了下来，也不再敢看对面的人。“我也喜欢……和你待在一块。” 　　陆月白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她又觉得自己坏掉了。一定是工作太累了。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遇到熟人就想聊天，久而久之。” 　　“你也知道，我们的游戏大多都是御姐型角色，这也是二次元的一个热点与卖点。虽然我年龄大概到了，但我还是不太了解怎么当一个招人喜欢的御姐。所以能不能拜托你教教我，该怎么样成为一个御姐？”温如瑾说着说着，颇有开周会时的语气了。 　　这算是讨论工作事宜吗？还是个人社交问题？ 　　陆月白思考了几秒，答：“其实御姐的类型多种多样，温博你也算一种。知性，冷静，干练的……可靠御姐。”她努力尝试将大老板归个类。 　　温如瑾对上述回答表示困惑。 　　“我是御姐吗？” 　　陆月白对上述反应表示困惑。 　　“你不是吗？” 　　一段对话下来，两人都懵了。 　　这时，菜上齐了。 　　暂时无话的两人默契地拿起筷子，一言不发。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吃海胆，口感清甜，很美味。吃着吃着，她差点忘记对面坐了个人了，因为空气实在太安静了。 　　陆月白决定再说些话。 　　她隐隐觉得，这位冷面上司并不是不喜欢搭理人，本质上可能还是愿意和别人交际的。或许是觉得和下属打成一片有失威严吧，她如此猜测到。 　　“温博，你夸我夸得太过了。其实我也没那么神，比如你就不主动跟我说话嘛。”半开玩笑的语气免除了一切潜在的误会。 　　一句话，好像戳中了温如瑾的心事。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太擅长说话。” 　　又是那样委屈的眼神，陆月白又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想摸对面人的脑袋了。她深吸一口气，忍住这畸形的冲动。 　　“别开玩笑了温博，你开周会时比我们每个人都口齿伶俐得多呢。” 　　温如瑾摇摇头，好像在思索出一套话术说服对面的人。 　　“就比如……” 　　“比如？” 　　“比如现在。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这把陆月白给整不会了。 第9章 　　“其实很多时候，大家聊天也就是漫无目的，看到什么或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出来就可以了。”陆月白吃了口饭，调整了一下心情。“比如咱们在吃饭，我就会想到这是头一次出来跟你吃饭，我很开心。而且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跟包场了一样，运气还挺好。” 　　“学到了。” 　　陆月白哭笑不得：“我就是随便聊聊天，没有在教你什么。” 　　不过，温如瑾却很认真。 　　“这个方面，你确实是老师。做个比喻的话，如果大学有人际交往系，你就是牛津剑桥的长聘教授。” 　　这个比喻挺生动，但就是让陆月白倍感不自在。当大老板的老师，怎么想怎么别扭，跟某些好为人师的自大混蛋一样。 　　“那还差得远呢，我就是普通人一个。” 　　“那天去酒吧，本来我的心情挺不好的，但是你一到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开心很多。” 　　一阵暖流悄悄划过。 　　陆月白放下筷子，喝一口杯中的饮料，杯壁留了一条细而浅的红色唇印。杯壁映出她薄荷绿的针织裙与瀑布般的长卷发，以及领口分明的锁骨线条。 　　“巧了，那天和你一起回家，我也挺高兴的。”她用笑容温暖着对面局促的人。 　　温如瑾也笑了。那是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露出的幅度比较大的笑容，没有任何勉强的意味。 　　两人之间的屏障薄了不少。 　　渐渐的，陆月白找到了适合温如瑾的说话方式。在她的引导下，通常不苟言笑的大老板说话的频率越来越高，那双清澈的眼睛也从寒冬的冰面过渡到了日光下的玻璃。 　　时间也流逝得越来越快。 　　陆月白不再觉得和冰山大老板在一起的时光难熬了。 　　“你刚毕业，离校园比较近，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温如瑾甚至还主动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嗯？” 　　然后，温如瑾一本正经地说出了如下的话。 　　“现在的大学生还接受包养吗？” 　　空气中的玻璃突然碎成渣，扎得陆月白脸火辣辣地疼。这句话从对面的人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难道大老板竟是八卦的闷骚？ 　　她回想了一下学生时期，实话实说：“有，我们学校就有挺多的。” 　　“一般都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多，毕竟……富婆的数量比较少。但男生应该也不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陆月白耐心回答。 　　温如瑾点点头。 　　她的表情依旧在思考，和往日无数个发呆的模样重合了。 　　“还想问什么吗？”陆月白疑惑歪头。 　　温如瑾看了一下手机，还不到1点，时间还早。她抿了抿无血色的唇，一双既像小鹿又像狗的眼睛期待地盯着对面的人。 　　“那请帮我分析一下，一个月五千够吗？” 　　陆月白震惊。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原来对面的人问这个，竟然是是这个意思！好啊温博，你真是深藏不露！ 　　“啊？你……”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两只手在空中乱飞，手势乱打一通。 　　温如瑾严肃地点点头。 　　不像是找包养的情人，倒像是挖人才的部门经理。 　　陆月白猛灌一口水，心跳重新慢了下来。 　　虽然包养是一件很有损于年轻人身心健康发展的事情，但当金主换成对面这个人时，她倒莫名放心。 　　“别说五千了，两千都有人愿意，现在的大学生手头都不富裕的。我上学期间，一个月能有一千块钱花就不错了。” 　　“哦。不过我觉得工资要和工时匹配，我要求的工作量会比较多。”越来越像挖人才的经理了。 　　要求的工作量？陆月白无比祈求一个纯洁透明的心灵，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到底是要玩得多过火……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对面天然无公害的大老板，内心也复杂成拉格朗日标准模型。至于为什么是拉格朗日标准模型，因为对面这位是学物理的。 　　“那5000的话……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挺好的。”陆月白的微笑越来越僵硬。“前提是不违背家庭伦理，你情我愿，不要危害身体健康。” 　　“那是一定。”温如瑾立刻答应。 　　所以现在，大老板是在等着自己介绍在校学生给她当情人吗？陆月白看着对面人的眼神，为难又不为难。 　　说来也怪，她一直很厌恶有钱人的包养行为；但看着对面的温如瑾，她却怎么也厌恶不起来，甚至还想帮帮她，牵个红线什么的。 　　再度观察。 　　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挺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瘦小的身躯，总在思考的认真神情。严肃的很是可靠，干净的气质很是迷人。 　　陆月白不禁勾起了嘴角，被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小可爱包养，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几秒钟后，她竟然真的开始思考可行性了，并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网状图：“我周围的男生大多都要结婚了，毕竟我们也都二十五六了，可能不太好找。” 　　“性别没关系的，愿意接受我就行。”温如瑾大度地说。 　　陆月白再次被刷新三观。看上去是无性恋，结果是超脱世俗的双性恋，这合理吗？ 　　“真的吗？” 　　“真的。” 　　陆月白抿了抿嘴。 　　她突然想起了不少同门师妹。或许好温博这一口的还不少，两个女人之间也不会闹出打胎纠纷，更何况也不会有人和钱过不去。 　　双赢。 　　“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要做什么？” 　　温如瑾眨眨眼，认真道：“想让他每个周末都来我家，我工作的时候就坐我旁边陪我。休息的时候和我一起打个游戏，聊一聊书和时事。嗯，如果可以一起做饭就更好了，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 　　陆月白又是一口老血。她算是明白了，温博还是那个纯情小可爱温博。 　　“这应该不叫‘包养’，这就是普通朋友。”她无奈纠正起概念，亲爱的温博，下次可不要用这么引人误会的词了。 　　“但朋友不能总陪我，大家都很忙的。” 　　陆月白竟无言以对。 　　但不管怎么样，她总觉得这种关系不能用“包养”概括。谁家包养大学生聊书和时事啊！ 　　突然，她反应过来了。 　　“温博，你这个是标准的情侣相处模式。” 　　“情侣？”温如瑾显然很意外。 　　陆月白点点头：“嗯。情侣之间会无条件地包容对方，自然每周末都会互相陪伴。” 　　“这样……我没谈过恋爱。” 　　陆月白愣了一下。大老板应该三十多岁了吧？怎么会没谈过恋爱呢？一定是眼光太高了。 　　“秉持包容开放的心态，扩大社交圈，感情到了，总会谈的。”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给年长又阅历丰富的人提建议不值得提倡。 　　“我应该多像你学习一下，我想请你教教我社交的方法。”温如瑾擦了擦嘴角。虽然她的吃相很文雅，嘴角本就干干净净。 　　陆月白微笑：“那倒也不至于，我们是两种性格而已。” 　　大概到对话结束的时间了。 　　两人冲对方点点头，很默契，很统一。 　　温如瑾结了帐，将手机放回兜中。 　　或许是刚才谈话内容的问题，陆月白莫名有种被包养之感。 　　** 　　四月底，气温渐渐上升，一些火力壮的年轻人已经脱去了外套，在工位上穿短袖的也大有人在。 　　那一周，陆月白本要渐渐忘却这件事情了。 　　工作很忙。 　　第一次独自着手设计一个人物角色，而且是游戏最主要的角色之一，必须认真对待。她不想让任何人失望，一天到晚都闷在工位上调研，征求同组人的意见。 　　第四个角色设计完毕，她甚至还额外提供了一套备选方案。如果下周周会上全体策划一致通过的话，就可以直接交给美术组画立绘了。 　　然而周五下午。 　　陆月白打开手机，只见温如瑾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滑天下之大稽，大老板从来只通过猫厂的企业聊天软件Momo找人。 　　奇怪，很奇怪。 　　而看到微信的内容后，陆月白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转账 ￥5000】 第10章 　　这是什么意思？ 　　盯着微信聊天框那突兀的转账，陆月白有理由怀疑是转错人了。但联系起几天前在日料店聊的内容，再加上这完全一致的金额，很难不让人多想。 　　工作上从未出过错的人，生活中也不可能转错钱。 　　陆月白当然不敢收。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前面一排工位。斜对角的工位上，温如瑾依旧背对着自己，白衬衫的背影很平静，只有胳膊在随敲键盘的手指不停颤动。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身边的严倾心好奇地看了过来。 　　陆月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任何微小的动作，周围的人都会注意到。从上学起就是这样，别人很注意自己。 　　她冲严倾心尴尬地笑笑：“没事。” 　　严倾心顺着她刚才的眼神瞥过去，眉毛动了一下，声音也立刻压低了。 　　“温博给你发消息了？” 　　陆月白有些不自在了。自己的导师平常虽嘻嘻哈哈，但各类职场八卦细节观察得很清楚，有时还会跟别人品头论足几句。 　　“是。” 　　严倾心立刻整个身体都前倾了过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陆月白攥紧了手机，不得不说谎：“她要找我谈话。”大部分情况下，谎言比事实靠谱多了。 　　也不完全算谎言。 　　在看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转账数额后，陆月白知道，下班之后必须得要温博问一问了，四舍五入等于谈话。 　　听到这个答案，严倾心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每周五都是版本日，项目组需要迭代出一个新的游戏版本。在这一天，本就很晚下班的策划们更是需要加班到深夜。 　　尤其是关卡和系统策划，需要与游戏测试的QA（Quality Assurance）们对峙到黎明。 　　S16的同事们走得一直挺晚的。 　　有这么一个工作狂领导，谁都不敢早些走。无论哪一天，临近版本日还是版本日刚过，作为完美主义者的温如瑾都一直有工作要忙。大老板不走，谁也不敢走，最后就形成了莫名其妙的内卷风气。 　　陆月白曾经问过严倾心，是不是温如瑾要求你们留到很晚的，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要求大家必须这么晚下班的？ 　　想来想去，陆月白只能想到温如瑾。那充满压迫的气场往那里一停，就没人敢经过她的工位走向电梯口。 　　时针渐渐走过十点。 　　眼前策划案上的文字开始飞舞盘旋，大脑也开始隐隐作痛。陆月白困倦了，伸个懒腰。 　　再低头时，一个能量棒拍到了面前。 　　是严倾心递过来的。她嘻嘻一笑，下巴一扬：“子夜你先走吧，你刚来没多久，温博肯定不会说什么。” 　　正在审核道具介绍的音无也点点头。 　　“嗯嗯，别那么累啦。” 　　陆月白笑笑，手重新按到了鼠标上：“我把人物剧情大纲再完善一下，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事实上，她留在这里倒不是因为随波逐流，而是因为等温如瑾。虽然发微信沟通也好像也能解决问题，但是—— 　　温博那脑回路，当面都说不清楚，微信就更算了吧！ 　　时针又移到了十一点。 　　这时，温如瑾刚和技术美术TA（Technical Artist）对峙完，一脸疲惫地坐到了工位上，那张脸比平日更加苍白。她戴上眼镜，重新对着面前的三个电脑屏幕。 　　再这么工作下去会死人的。 　　陆月白能明显察觉出温博的状态变化，尽管隔着整整一排工位。她一直擅长读取别人的情绪和状态。 　　离日本内测还有两周呢，这周的版本不用那么完美的，她想。最近经常看到互联网大厂员工猝死的新闻，这也令她有些心慌。 　　于是陆月白终于拿起了手机，微信回了一句：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听起来就像接受了包养关系，正等着金主送自己回去一样。 　　但是……撤回给人的观感更恶劣。 　　于是，陆月白选择了视死如归，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在给男朋友发微信吗？”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惊雷般的八卦声音，是刚从主美那边回来的严倾心。 　　陆月白的心脏被吓出来了。她转头看看导师，无奈地笑笑：“哪儿啊，我单身。” 　　严倾心好奇地眨眨眼。 　　“那跟谁发消息呢？” 　　“我朋友。” 　　“哦。” 　　很失望的语气。 　　温博应该也属于朋友的范畴吧？陆月白边摩挲手机的解锁键边想。 　　微信回信没有等到。 　　倒是视线之内六米开外，温如瑾开始收拾东西了。她拧紧了保温杯的杯盖，将桌侧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双肩包，披上了薄薄的西服外套。 　　陆月白都懵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大老板的下班时间，还是自己发了微信的缘故。总之，在那条消息发出后不到五分钟，温如瑾就要走了。 　　整个S16的策划都注意到了大老板的动向，纷纷松了口气。完成了今日工作的同事们，立刻背起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可以下班了！ 　　陆月白便也快速收拾了一下，挎上手提包，向电梯间走去。游戏公司都用台式机，不是每个人都像温如瑾一样，带着笔记本电脑来上班的。 　　四五个组内的同事们已经在等电梯了。 　　只是因为温如瑾就站在他们旁边，谁也不敢说话，因此电梯间的寂静程度堪比太平间。 　　陆月白向他们快步走去。嗒嗒嗒，她的鞋跟是此刻唯一的热闹。 　　“下班啦？周末愉快！” 　　“嗨子夜！”几个男策划立刻冲她打了招呼，脸上的表情又活起来。 　　温如瑾如往常一样，静静站在靠窗的位置，墨黑的眼眸倒映出窗外天空的上弦月。 　　“温博好！”陆月白笑着走到了她旁边，步伐轻松自如行云流水。 　　旁边的男策划们一脸赞叹。不愧是交际花万人迷，能如此一气呵成地跟魔鬼大老板打招呼。 　　“你好。”温如瑾淡淡地点点头。那张冰冷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她曾转账五千块钱的事。 　　下楼后，各回各家。 　　陆月白特意放慢了脚步，而相距两米远的温如瑾也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见其他人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另一头，陆月白这才小跑到了温如瑾面前，拦住了她。 　　“那五千块钱是什么意思？” 第11章 　　魔都的夜晚会安静，但不会失去色彩。 　　霓虹光穿透墨蓝的天空，长风世界中心温暖的黄白光交错，留下打工人一周最后的光亮。 　　只见温如瑾困惑地歪歪头，右侧垂下的黑发没过了锁骨。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陆月白瞪大眼睛。她可不记得说好了！什么都没答应过好吗！她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下那日日料店的对话，丝毫不记得有任何引起误会的暗示。 　　“什么说好了？” 　　“不用两天，那样太耽误你的时间了，周六周日你挑一天就好。” 　　陆月白人傻了，真的是这个意思。她以为大老板是让帮忙牵线，结果其实是让自己亲自上阵。 　　“所以这个钱真的是……” 　　太不可思议了。 　　人当上主策划后就是会不可思议，或许。 　　温如瑾真挚地点点头：“这是十次的钱。” 　　陆月白突然懵了。 　　这哪是驴唇不对马嘴，别说唇了，嘴也对不上嘴。 　　“十次？什么十次？”她的嗓音有些颤抖。 　　说来惭愧，在那一刻，久经人事的她又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还没得到答复，那张精致妆容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粉色。 　　“我按照市面上一对一辅导的价格给的。太低了吗？”彬彬有礼到谁也生不起气。 　　一对一。 　　三个只存在于学生时代的字眼开始攻击大脑，从对面这年过三十久经职场的上司口中说出，滑稽加倍。 　　“辅导什么？”陆月白想到了某些文艺作品的家庭辅导，四肢越来越僵硬。那些是成熟的二次元人都看过的……r18本子。 　　——老师来教~教~你哦~ 　　——SENSAI，呀咩蝶！ 　　似曾相识的话令她停止了思考。 　　看到对面人僵硬的表情，温如瑾很担心，连忙答道：“辅导我怎么样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释重负的同时，羞耻感也涌到了顶峰。陆月白觉得下次应大扫除时，应该也给自己也撒些去污粉。 　　陆月白哭笑不得：“这样啊，好。” 　　气氛重新轻松愉悦了起来，两人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去。她们的家仅一墙之隔，整段路都可以一起走。 　　周五的夜晚不用打车，散步散回家就很舒服。 　　她们都是这样想的。 　　四月底的夜风很凉爽。 　　陆月白本来还在思考和大老板走路需不需要放慢脚步，毕竟两人的身高差在那里，但现在看来她多虑了。温如瑾虽然个子小，但是她的步频很快，陆月白发现自己甚至还要加快步子。 　　“钱就不用了，我也不是专业教课的。”陆月白说。 　　“你当然可以教课，你是我见过最会交际的人。” 　　陆月白哑然失笑。看着温博那真挚动人的神色，她婉拒的语气也温柔到极致：“但是我没想过开课什么的。” 　　“你就收下吧。我知道大家都很忙，每周一个小时就够了。”温如瑾的语气终于有了波澜。焦急的波澜。 　　陆月白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人不自在的情绪。或许对于像大老板一样的有钱人来说，金钱是人生中最不重要的几个物件之一了。 　　温博只是想叫交朋友谈恋爱而已，有什么错呢？更何况这么可爱的大老板，当然值得更好的交际圈，也值得被别人喜欢。 　　“好，我收。”陆月白改变了主意。 　　温如瑾点点头，昏暗中能隐约看到，她的嘴角在悄悄上扬。那睫毛很长，尽管隔了近一米，仍能清楚地看到它们颤动的剪影。 　　“我们这周末约个地方？”陆月白问。既然收了大老板的前，就要开始为大老板办事了。 　　“来我家或去你家都行，看你方便。”温如瑾目不斜视，语气严肃，颇有公事公办的态度。 　　陆月白愣了一下，莫名感觉到了自来熟的气息。她想了想公寓的状态，又小又挤，便挤出一个微笑：“我租的房子太小了。” 　　“那来我家吧，你不嫌弃的话。”温如瑾说。 　　那彬彬有礼的态度一直让人感觉很舒服。陆月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组内的人都不愿意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怎么会，只是怕给你添麻烦。”陆月白笑笑。 　　“没事。” 　　两人静默了片刻。 　　小风迎面吹来，温如瑾拉紧短风衣的领口。果然身体瘦弱，就会更加怕冷，尽管她凉凉的皮肤早就和冷空气融为一体了。 　　那一秒，陆月白莫名有想搂住身边人的冲动。那窄窄的肩膀搂起来，一定很舒服，并且自己的体温传导过去，也能让对方很舒服。 　　她竭力控制着胳膊，若无其事地问：“周日怎么样？今天下班太晚了，明天让我休息一天。” 　　“好，”温如瑾立刻答应，“你可以顺便来我家写周报。” 　　陆月白迷茫。 　　…… 　　写周报？！ 　　陆月白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去大老板家写周报！这究竟是去教课了还是被迫加班了！ 　　再定睛看看身边人的神情，认真一如既往，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或许只是独自工作没动力，想和另一个结伴写周报呢，她无奈地想。 　　于是，陆月白欲哭无泪：“好的。” 　　两人走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即将分道扬镳。 　　温如瑾丝毫没意识到旁边人情绪的不对，继续认真思考片刻后，补充道：“如果有没完成的紧急任务，也可以来我家做。” 　　陆月白眨眨眼。 　　她已经后悔答应收那五千块钱了。 　　这哪里是课时费，明明是加班费！ 　　** 　　星期六早上，阳光狠狠侵入窗子，拨开床上人的睡意。陆月白揉揉眼睛，模糊的大脑渐渐清晰。 　　久违的周末。 　　阳光正好，她打算赖一会儿床，先拿起了手机。照常有不少人给自己发过消息，闺蜜乔卓的，同在上海的同学的，策划群的。 　　乔卓发来了一堆消息，时间都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很明显是大半夜知道好消息兴奋过度了。 　　【上次在酒吧碰见的那个妹妹不错，谈谈试试】 　　【哇靠她做饭真好吃】 　　【人间极品】 　　【啊啊啊啊啊我恋爱了】 　　陆月白嘴角勾起微笑，既为好闺蜜脱单感到快乐，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严倾心拉了一个文案策划的小群，在里面各种吐槽各类手游的文案，以及转发各种奇葩新闻。 　　陆月白一打开，就开幕雷击： 　　【红桃J（转发）：男子误将小龙虾塞进肛.门，医生询问缘由，男子说“好奇想试试”】 　　【红桃：看到星尘那个建模了没有，什么年代非主流搁这跳舞呢】 　　【红桃J（转发）：被骗11万后，女子将骗子“骗”回了自己家】 　　【立华かなで：卧槽，这男的有种】 　　她哭笑不得，正思考回复什么的时候，另一条消息顶了上来。 　　一个没见过微信头像顶了上来，名为“Aurora”的微信好友发来了几条消息。 　　陆月白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 　　她才认出来，是上周在酒吧遇到的那个女医生。狐狸般勾人的眉眼，优雅又调皮的说话方式，猫一般懒懒喝酒的模样。酒吧内的灯红酒绿在脑海内摇晃一瞬，让头脑不自觉就晕乎乎的。 　　【Aurora：Luna，想出来吃饭吗？淮海中路有一家不错的墨西哥餐厅，想和你去吃】 　　陆月白握手机的手有些犹豫。说实话，她对上次那个女医生的印象很好，但她还是很不习惯和在酒吧认识的人相处，尤其还隔了一周。 　　她抬起头，看向狭小却倍显空旷的公寓房间。因为空间小，她能把每个角落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也正是这份整齐，让它看起来莫名空空荡荡。 　　于是，陆月白回复了。 　　【Lu：好呀，今天晚上可以吗？】 　　养狗或养情人，孤独的人生总得占一个吧。 　　【Aurora：太好了，之后我们可以看场电影，误杀据说不错】 　　【Lu：嗯嗯】 　　【Aurora：下午五点如何？早些去就不用等位了，稍后把餐厅地址发给你】 　　【Lu：没问题，到时候见~】 　　放下手机后，陆月白对今晚的相约有了不小的期待。心砰砰跳着，她从床上，用梳子顺了顺头发。 　　然后，她插上小电煮锅，倒进些清水和小米。 　　虽然没有厨房，但她也习惯自己做饭，从早到晚都是如此。反正上初中后，她就开始为家里做饭刷碗了。 　　能省则省。 　　钱何止不是大风刮来的，简直是石头缝里抠出来的。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禁羡慕起乔卓来。 　　作为乔氏集团的独生女，乔卓从小到大受到了父母的无尽关宠爱，当然也包括一毕业便自动获得的红色宾利与滨江花园的一套房。 　　正在刷牙的陆月白闭上眼，再睁开眼，看着镜中人淡淡的黑眼圈，笑了一下。她想起了猫厂游戏策划的工资，想到了未来项目组的分成与晋升空间，又没那么难受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向前看。 　　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叮叮叮。 　　手机又收到了短信轰炸，黄色信箱右上角红点的数字不停增加。 　　陆月白这才发现，从昨天下午起，家里就给自己连续发了不少消息。版本日太忙了，她没来得及看，就抛掷脑后忘记这回事了。 　　而终于看到上面熟悉又索取的文字时，她的喉咙被一团东西堵住了。 　　【你弟生活费不够了，再寄点过来】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到底还回不回家】 　　陆月白打开手机银行的App，看了一眼本月的转账记录，又关上了。 　　这月已经寄过钱了。每个月三千，于人情和法律都合情合理；不会少，也不会多。 　　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多了。 　　再回到消息界面后，她直接删除了那一长串短信，睫毛都没动一下。 第12章 　　收拾好东西往楼下走的时候，陆月白嘴里哼着歌，耳环随着曲调一晃一晃。 　　V领针织衫，微喇牛仔裤，外罩灰色的薄夹克，一头长长的微卷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唇上的番茄色也透出无限活力。她的衣服都是平价品牌，配上她高挑的身段和贵气的气质，组合起来不输时尚大牌。 　　她今天心情很好。 　　虽然一会儿要去大老板家写周报，但什么都不影响。 　　昨晚的约见相当成功。 　　那个女人名叫李谣，是第五人民医院一名整形外科的医生，尤其擅长双眼皮和提肌手术，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主治医师。 　　明显是书香门第出身，幽默风趣，谈吐不凡。但与此同时，她也会聊一些俗气的事，比如菜市场萝卜涨价了，某网络耽美小说攻受站错了，这让陆月白更加喜欢了。 　　长相都是次要的了，虽然这位整形外科的女医生也长得很好看。 　　她们看完电影后，牵手在淮海中路附近看了看夜景。 　　往后再回忆起那日的夜景时，陆月白不记得看到了什么，只记得李谣的手暖暖的，手指细细的。 　　而分别时，虽然谁也没明确说什么，但她们都知道，会有下一次见面的。如果顺利的话，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现在陆月白更加觉得，性别根本不是问题。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本科阶段那个小女生了，更包容更开放，也更理解了女性本身的魅力了。 　　陆月白甚至觉得，和女生相处起来反而更舒服。 　　她们可以一起聊化妆品，在商场里牵手，帮对方揩掉嘴角溢出的口红。任何一方都不会因天生的生理优势而自大，谁也不必因刻板印象而伪装什么。 　　如此想着想着，小曲哼着哼着，陆月白就走到了名悦国际。 　　不愧是高档小区，围栏上每根柱子顶端都有一个丘比特的小雕像。在门卫处登记时，余光还能看到环绕着小山丘和绿化带的人工溪流。 　　抬手机看一眼表，离前天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加快了脚步。 　　按照手机上的地址，她来到了九号楼。正要按单元门门铃的时候，一个低调打扮手拿网球拍的运动风老爷爷刚好出来了，陆月白便没有按呼叫器，直接进去了。 　　是1502没错。 　　十五层是个完美的层数，采光好，也不潮湿，一平米保守估计十万往上。 　　头一次来大老板的家，陆月白心里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尤其是和大老板单独共处一室。她再次看表，还好没迟到。 　　按门铃。 　　没人应答。 　　再按。 　　没人应答。 　　是上午十点钟没错。 　　她们提前约定好了吧？怎么现在反倒不在家呢？陆月白拿起手机，给温如瑾发了个消息。 　　然而刚锁上屏时，门却开了。 　　看到开门人的样子后，陆月白愣住了。 　　温博还是那个温博，却不再是那个温博了。 　　和职场上的样子迥然不同，此刻的她一副睡迷糊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表情还懵懵的。睡衣T恤很宽大，短短的睡裤下，一双细细的白腿很扎眼。 　　两人对视了片刻。 　　“请进。”温如瑾微微低头，向后退两步，让开空间。 　　陆月白便若无其事地走进玄关，装作身边人的状态和往常一样。今天又不上班，大老板什么样都是正常的，她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你穿这双拖鞋就行。”温如瑾弯腰，从鞋柜中抽出了一双灰蓝色的拖鞋。 　　因为身材过于纤瘦，她弯腰时脊椎的线条凸在衣服上，很清晰。陆月白看着阳光投到上面的阴影，恍神了一秒。 　　再次起身时，温如瑾顿了顿。 　　“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关系。”陆月白笑得很随意，没有询问原因。 　　然而当事人自己补上了原因。 　　“昨天晚上游戏包体出现了一个挺大的问题，我和丸子连夜去公司改的，三点才睡。” 　　“太辛苦了。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温如瑾坚决地摇摇头。 　　“本来这个点我也该起了，我赶紧去洗漱。吃早饭了没有？茶几上的东西随便拿。” 　　陆月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那个穿着拖鞋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某扇门后。 　　大老板雷厉风行的作风此时此刻也得到了良好体现。 　　客厅静悄悄的。 　　陆月白环顾一周，光从客厅的面积就能推出，这套房子面积绝对在一百平米以上。 　　装修以灰白卡其色为主，很有北欧风，也和温如瑾本人的气质相近。摸一下电视柜，上好实木的手感；摸一下沙发靠背，上好真皮的手感。看起来就贵的房子，装修更贵。 　　茶几上的果盘塞得满满当当，瑞士莲、白色恋人和两个美心月饼。 　　就连这些零食也弥漫着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虽然大老板说随便拿，但陆月白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看看这些零食，视线就移到了别处。 　　等等，客厅好像有些凌乱。 　　洗好的衣服、书包和衬布在沙发上乱作一团，茶几上也堆了不少撕开的零食包装纸。看来是其主人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收拾。 　　陆月白看着看着，看出了强迫症。如此简约装修的房子，怎么能这么乱！简直是刚擦好的车窗玻璃上落了坨鸟屎！ 　　她忍不了了。 　　于是她想都没想，就走上前去。先将茶几上的垃圾扫进旁边的垃圾桶中，把熟悉且无趣的黑色背包移到沙发角落，铺好沙发靠背上的衬布，摆好抱枕的位置，再开始叠沙发上的衣服。 　　所有家务都是她的特长。 　　不到五分钟，陆月白就将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衣服分门别类叠成一摞。 　　而不到五分钟，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的温如瑾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素色的休闲风长袖长裤，却仍弥漫着一股冷漠的禁欲风。 　　看到大变样的客厅后，她愣了，紧接着耳根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那个……” 　　“嗯？”陆月白尚没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只觉得收拾好的客厅清爽宜人，成就感满满。 　　“你都帮我收拾好了。”温如瑾一字一顿，卡成机器人。 　　陆月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一件蠢事。乱动大老板的东西，还自以为是地帮她收拾好了客厅！什么鬼强迫症啊！ 　　“对不起。”她连连道歉，胆战心惊。 　　“你还帮我收拾屋子，我是不是该付你额外的钱？”温如瑾的语气也颇为紧张，甚至有诚惶诚恐。 　　…… 　　未曾设想的道路。 　　面对着如此温和礼貌的态度，从未社恐过的陆月白都要社恐了。她连连摆手：“不用，我就随手收拾了，强迫症。” 　　“哦……”温如瑾眨眨眼。 　　又是那懵懂的模样，呆呆的神情。陆月白心跳漏了半拍，就和那日在酒吧暗暗观察时的感觉一样，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在胸腔内荡漾。 　　温如瑾指节悄悄挠挠脸颊。眼神无意间经过茶几上的果盘，她拿起两颗瑞士莲，其中一颗递给陆月白。 　　“吃个巧克力？” 　　陆月白接过：“谢谢。”她暂时不知道拒绝两个字该怎么写。 　　然后，两人便默契地坐到了沙发上。 　　在很长一时间内，她们只是默默地吃着巧克力，谁也没有先说话。 　　终于，在谁的嘴都不再咀嚼的时候，在手中的糖纸被整整齐齐四角对折遗忘在了茶几一侧时，其中一人率先破冰了。 　　陆月白说：“那我们开始吧？就当聊天，不用那么严肃，随便聊聊就好。” 　　“等等，我忘记给你水了。”温如瑾飞快地小跑到角落的纸箱中，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不得不说，大老板比大学期间带过的绝大部分家教都要态度良好。很多学生家长都不会这么主动提前地拿水过来的。 　　陆月白接过矿泉水，刚好有些渴了，喝了几口：“你不喝吗？” 　　温如瑾摇摇头，同时拿起了一支笔。 　　陆月白这才发现，她还拿了个本子和一支签字笔过来。 　　简直是上高数课的节奏好不好！这么一对比，并没有额外备课的她都自惭形愧了，虽然这种东西确实没什么好准备的。 　　准备就绪后，温如瑾一脸期待地看向身边的人。 　　从那平和而平等的眼神中，陆月白丝毫读不出她是下属而对面这人是大老板；她们是绝对平等，绝对友好的关系。 　　内心悄悄再度哼起了歌。 　　今天的她心情确实很好。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想找到合适的人恋爱，首先要扩大交际圈没错吧？” 　　她尝试让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教导式的咄咄逼人。 　　温如瑾点头。 　　“而这些交际圈都要从朋友开始，所以要先和周围的人好好相处，将他们发展为伙伴朋友是很重要的。先和身边现有的人熟起来，磨练一下人际交往方式，就能很轻松地认识新的朋友了。” 　　温博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同时将重点词记录在了本子上。她的字很大气，和纤瘦的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只有衡水模式的全盘吸收。 　　陆月白便决定采用引导的方式：“我们先一步一步来。你身边有没有那种你认识，也很喜欢，但没怎么一起说过话的、不太熟的人？” 　　温如瑾低头想了好一会儿。 　　“你？” 第13章 　　得到这个答案后，内心有暖流涌过，但不完全是暖流。 　　“我们……不算熟吗？”陆月白问。 　　温如瑾不明不白地反问：“我们算熟吗？” 　　“不然我不会来你家呀，”陆月白总觉得在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周末去朋友家是件很平常的事。” 　　“那是因为我付钱了。” 　　“没有付钱我也会来的。”陆月白尴尬得哭笑不得。 　　温如瑾仍很困惑，不过她没有再问什么，转而开始思考另外一个答案。 　　“S16的各位。” 　　这个答案还靠谱些。 　　但同时，这个答案也让陆月白万分困惑。她联想到了温博平日默默在走廊角落吃饭的样子，等电梯时望着窗外世外高人的样子，和山雀他们对接时的骇人样子，怎么也想不通。 　　陆月白诧异。 　　“你喜欢S16的大家？” 　　“嗯。” 　　“你会想多了解他们？” 　　“嗯” 　　“你会想和他们吃饭，聊天，甚至周末约出来玩？” 　　“嗯。” 　　而打量一下身边人的神情，丝毫都看不出伪装的意味。真挚，诚恳，单纯，就像学生时代的某些善良的闷油瓶一般。 　　陆月白：“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和他们打招呼？” 　　温如瑾眼神闪烁。 　　“因为我怕打招呼后还要说话。” 　　“……” 　　陆月白瞬间明白了，大老板中午独自吃饭的原因也是这个。因为同事们坐到一起都会边聊天边吃，如果不想聊天的话，必须从一开始就与熟人完全隔绝。 　　“有什么问题吗？” 　　陆月白冥思苦想中。生活中遇到的社恐人士不少，但目前还没遇到如此令大家害怕的社恐。 　　“可是从平常的态度看不出你喜欢大家。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很讨厌大家，跟所有人的任何沟通都是公务所迫。” 　　“是吗？” 　　“是，每次都只有短短几句话。”陆月白实话实说。 　　“可我跟大家沟通的时候，确实都在谈工作。我知道大家很忙，一般就直入主题了。”有点委屈。 　　好像也很有道理。 　　陆月白歪头思考下一步教学。 　　温如瑾握笔的手停在了空中，等待老师的下一句指导。 　　于是，陆月白为难地建议：“那我们先试试，非上班时间跟大家打打招呼如何？” 　　“打招呼？”笔尖接触到了制面，却一动没动。 　　“嗯。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我和他们也是打个招呼就结束了，不用额外说话。就算你想不到接下来说什么，不说话也没问题；等对方挑起话题，你再点头应和就好。” 　　“这样吗？”温如瑾诧异。 　　陆月白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很确定。 　　“如果可以的话，打招呼时最好尾音上挑一点。不用很多，一点点就足够，挑起的尾音会给人一种热情和在乎的感觉，可以让他们知道，你其实并不讨厌他们，是打心眼想和他们拉近关系的。” 　　温如瑾立刻动笔，记下了所有要点。 　　陆月白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带点笑容。不用很夸张。嘴角上扬个10°就差不多了。” 　　以上，便是今日的理论教学。 　　现在，该到实际运用层面了。 　　虽然陆月白曾带过家教教的都是英语，但她相信所有科目都有共通之处，教学法大体相同。她一直是个好老师，研究生期间仅靠口碑就让时薪高出了市面近一百块。 　　“我们现在模拟一下，”陆月白从沙发上站起，“假如你在电梯间碰到了我。” 　　温如瑾也站了起来。 　　她好像已经开始慌张了，衣服下摆碰到了放在桌边的签字笔，笔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陆月白弯腰替她捡起笔，稳当当地放在本子上方。 　　“别着急，练习而已。” 　　温如瑾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尽管现在只是在家里，她仍像工作那般时刻保持整洁的仪容仪表。 　　“早上好。” 　　“太平了，稍微着重说‘好’字。” 　　“早上好。” 　　“这次不错，就是有点像问句。” 　　“早上好。” 　　一个严格要求的老师，一个认真好学的学生；她们相对沐浴在落地窗投进的灿烂阳光中，组成了一副和谐美妙的油画。 　　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很僵硬。 　　陆月白盯着这位社恐大老板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不能一动不动地打招呼，很怪。” 　　“那我该怎么办？”虚心求教。 　　“你试着下巴扬起来些。”陆月白发誓自己可没有调戏的意味，虽然一直在默念罪过罪过。 　　温如瑾听话地抬起了下巴。 　　那双桃花瓣状的眼睛波光粼粼，长长的睫毛在空中微小颤动着。大老板多漂亮，陆月白想，那群男同事怎么能不把她当女人看呢。 　　“早上好。” 　　陆月白愣住了。 　　那样一双眼睛，那样天然无公害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在等待接吻一般。她确信大老板没接过吻，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联想到了接吻。 　　“不用这么夸张，就示意性地扬一下就好，像这样就行。”陆月白指指自己，故作轻松地笑笑。“早上好。” 　　温如瑾瞪大了双眼，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直把陆月白看得不自在了。 　　“怎么了？”陆月白心里发毛。 　　沉默了好一会儿。 　　“太厉害了，”温如瑾叹道，“自然流畅有亲和力。” 　　“……”陆月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时针渐渐走过了十一点半，半开的窗子隐隐传进了楼上楼下人家炒菜的味道。肉沫往滚烫的油里一扔，爆出诱人的香味。 　　她们饿了，尤其是只吃过一颗巧克力的温如瑾。也不知谁的肚子先叫了起来，在安静的客厅里回音数次。 　　这次，先说话的变成了温如瑾。 　　“想出去吃吗？不出去我就点外卖，我知道几家卫生质量有保障的店。” 　　意外又不意外，留客人吃午饭也是正常的待客之道。 　　大老板这样的忙人，当然一天到晚都吃外卖。刚刚去卫生间经过厨房的时候，陆月白就感觉出来了，温博的厨房简直和书房一样，都没有烟火气。 　　不过——收了大老板的钱，还在大老板家蹭吃蹭喝？ 　　免了免了，还想多活几年。 　　陆月白笑笑：“我也该走了，就不在你这里吃饭了。” 　　温如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周报写完了？” 　　“没。” 　　陆月白尴尬捂脸，突然就有了小学时期被老师抓着默写的既视感。 　　…… 　　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果真的还想多活几年的话，还是留在这里写周报吧。 　　“那我再打扰一会儿了。”陆月白点头哈腰。 　　温如瑾连连摆手：“不打扰，刚好我也没写，我们一起。” 　　无论她们进行过多少次对话，一直礼貌如初。 　　简直可以用相敬如宾形容……陆月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羞耻度爆表的词汇。 　　陆月白从背包中拿出了自己的电脑，在餐桌上打开，新建一个ppt。 　　温如瑾则拿起手机，打开常用的外卖App，开始点餐。她挑了附近SOHO下的一家云南菜，将手机递了过来。 　　陆月白接过她的手机，发现温博使用的电竞手机简直跟板砖一样沉，也不知道那纤细的手腕是怎么支撑这重量的。 　　温如瑾犹豫地看着已选菜品列表。 　　“这么点够吗？” 　　“够了够了。” 　　“这么少好像不太礼貌。” 　　“我们已经算朋友了，还要计较这个吗？” 　　“也是。” 　　之后，两人分别坐在餐桌的两侧，对着笔记本写周报。对面就坐着大老板，根本就不敢走神，陆月白发现自己的效率瞬间上了好几个阶梯。 　　窗外，是名悦国际的西式花园。 　　落地窗接了满满一屋明亮的金色，温暖与平静一同抚慰着心灵。 　　上海绝大部分都是阴雨天，因此阳光格外珍贵；温如瑾家的装修很契合上海的天气，朝南的落地窗不会辜负任何一个晴天。 　　写完本周完成情况，以及下周需求后，陆月白对着第三部 分的空白ppt发呆。这周没发现什么游戏的致命Bug，她打算用游戏测评填充这一部分。 　　稍稍抬眼，发现对面的温如瑾已经不知何时合上了电脑，和开会的效率一样吓人。现在她在手机上玩着最近一款很火的妖怪养成游戏《百鬼之王》，由对家火岛研发的。 　　陆月白犹豫了片刻，将电脑推过去：“我前面的部分这么写，可以吗？”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她对写出的东西并没什么信心。 　　温如瑾立刻放下手机，接过电脑。随便扫了几眼后，说：“挺好的。” 　　“真的可以吗？有点简陋。”陆月白还是没底。 　　“没必要在形式上浪费太多时间，内容都写到就够了。你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温如瑾笑笑。 　　这和陆月白以前听说的大相径庭。 　　她从昔日的同窗好友口中得知，互联网大厂里人人都是卷王，他们的周报从三百字硬生生卷到了三千字，版面也做得越来越花里胡哨。 　　看到那困惑的表情，温如瑾解释道：“我们组不在意形式。平常大家的工作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在周报上添没必要的工作量。” 　　什么神仙上司！ 　　陆月白越发觉得自己幸运了。 　　“第三部 分你要写什么？你还没写完呢。”温如瑾指着电脑屏幕下方问。 　　“我最近在玩《闪耀星尘》，想写写对这个游戏的理解。” 　　“哦，刚出的那个游戏啊，我们组应该都还没来得及玩呢。和我们对标的一款游戏，挺合适，评这个就行。” 　　“但我还没想好从哪个方面写。”陆月白心虚地低头。 　　温如瑾思考片刻。 　　她搬起了自己的凳子，坐到了陆月白的旁边。 第14章 　　温如瑾的身体微微前倾，指指陆月白的手机：“你把游戏打开。” 　　陆月白乖乖把手机上的《闪耀星尘》打开了。 　　温如瑾扫了一眼游戏画面：“侦探类型背景的恋爱经营游戏，对吧？” 　　“对。”真厉害，陆月白在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阅游戏无数的温博，只看一眼便看出来了。 　　温如瑾思考片刻，面无表情道：“你是文案，可以着重分析一下剧情设定相关的点，比如故事整体的情绪体验。呈现的故事是否会感觉情绪强度不够？而导致这个结果最直接的原因可能是，情节缺乏引导和铺垫。对于热血、燃的情绪核心，需要前期进行1/3以上占位的打压，才能视线后期感人、虐的情绪核心。” 　　陆月白瞪大了双眼。 　　一瞬间，那个冷静强大的温博又回来了。 　　温如瑾纤瘦的手指按上手机屏幕，调出战斗关卡，点进去。 　　“如果实在与市面上已有的游戏重复度过高的话，分析画面表现也行，美术也是你们对接。战斗前布置调整角色站位的方式，战斗内立绘弹出与特效发生的时间，或是战斗结束后经验增加详情界面的内容显示，都可以说。再比如，人物立绘和场景布置是否呼应了主题？整体色彩是否与设定感觉相匹配？它参照的历史年代有没有在各个图标元素内得到良好体现？……”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听过多少次，陆月白仍会觉得不可思议。平时沉默寡言的温博，竟能连续且毫无谬误地说出这么长一段即兴的话。 　　真的是人工智能吗？ 　　“温博，你也是文案出身吗？”陆月白好奇地问。她早就忘记在平常的周会上，根本没人敢问这位大老板问题了。 　　“不，我是数值。” 　　当然是数值，我在想什么，温博多年的物理可不能白学，陆月白对刚才的问题哑然失笑。 　　不过。 　　尽管是数值策划出身，却能对文案的事情也了如指掌，这期间一定经理了无数积累学习与复盘思考。 　　温如瑾的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移动，正粗略探索着这款游戏。 　　“嗯……因为我平常不做文案，所以跟你说的这些，你选择性接受就好。你平常多向红桃请教请教，她是驴厂跳槽过来的，很厉害，她说得最有权威性。” 　　陆月白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老板之所以是大老板，当然是有原因的。不光业务能力过硬，为人还如此谦逊，真是千年难遇的绝好上司。 　　“你们都很厉害，我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多呢。”陆月白轻轻微笑。 　　之后，陆月白将心中的疑惑一一说出，而温如瑾则耐心回答。 　　依旧是那冷漠严肃的神情，冷冰冰的语气，人工智能的感觉。但这次，冰箱不再冻得人发僵，而是为过热的空气送上了清凉。 　　一开始的紧张情绪渐渐消失了。 　　陆月白不再觉得身边的人可怕，甚至想不起为什么曾不敢看那严肃的侧脸。 　　在大老板家写周报，效率快了好几个层级。 　　理清游戏测评思路，并整理到周报第三部 分后，外卖送到了。 　　柠檬香酥鸡，黑三剁，和两碗米饭。 　　不够一般的两人份，但如果和温如瑾吃饭，这么多足够了。她个子小，身形瘦，吃得也少。 　　饭桌前，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因为默契，又或许是因为刚刚把一天的说话量都说完了。 　　温如瑾小口吃饭的样子非常斯文。她的背挺得很直，左手稳稳地扶着碗，咀嚼时嘴都不怎么动，一看就是从小家教就好。 　　她握筷子时手离筷子头很远，看上去轻飘飘的。陆月白的余光里，那只纤细雪白的手飘啊飘啊，飘得她心也晃悠了起来。 　　陆月白想不通。 　　为什么那日温博在酒吧受到了旁人的冷落？明明是这么可爱的人，这么可靠的人，这么可敬的人……这么好的人。 　　吃饱了。 　　筷子同时放下的那一刻，两人相视而笑。 　　** 　　周一上班时，陆月白神清气爽。 　　她照常来办公区来得很早，准备这周的汇报，以及开启下个版本的新任务。 　　上海的春天很长，甚至直到五月，空气都会有轻微的凉意。这周五就是劳动节，所有打工人都在期盼法定小长假。 　　今日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出乎意料，离十点还有半小时时，组内的卡点大王严倾心竟然来了。T恤外披了一件明显漏风的紫色线衫，腿上则是七分牛仔阔腿裤。她的手中换成了一杯冰拿铁，看样子天气确实是暖和了。 　　“公主驾到！”严倾心笑嘻嘻放下咖啡，打开台式电脑主机。 　　“嗨，”陆月白看看那杯漂着冰块的拿铁，“今儿够暖和。” 　　“是啊，我下公交就走了几步路，一身汗。”严倾心抽出一张餐巾纸，怕毁了底妆，只轻轻沾了沾额角。 　　陆月白点点头：“活动起来确实会热。”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空隙。 　　根据游戏公司的社交规范，通常情况下，提早来了的同事们会凑到一块组排个游戏或聊聊天。 　　陆月白便暂且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向自己的导师兼唠嗑对象。经过半个月的磨合，她甚至这位的嘴一刻都闲不下来。 　　严倾心环视一周，眼神尤其意味深长地在斜对角某个工位停留了片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观察温如瑾的工位。 　　然后，压低声音：“知道隔壁组阿琴周末发现了什么大瓜吗？” 　　“什么？”陆月白好奇地眨眨眼。 　　不愧是S16著名八卦王，什么都关心，也什么都知道。连隔壁组主美发现的瓜都知道。 　　严倾心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嗓音依旧压的很低，却兴奋了不少。 　　“她周末闲得无聊，去人民公园逛了两圈，你猜结果发现了谁？” 　　人民公园是上海最大的相亲角，每天都有一群老头老太太举牌子为自己的孩子相亲。 　　陆月白觉得发现谁都不奇怪，毕竟大家也到了这个年纪，父母肯定会操心的。 　　“温博她妈。”四个字，一顿一顿蹦了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陆月白倒没绷住，笑出了声。 　　“不过说实话，温博挺年轻的，今年才30。”严倾心拿起咖啡，悠悠抿一口。“据阿琴说，她本科毕业直博的，进火岛时才26。” 　　“真厉害。”陆月白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部大女主小说了。 　　严倾心挑挑眉，继续如喝茶般抿咖啡。只不过碍于迫近上班时间，她的语速加快了不少。 　　“但在人民公园还是年纪大了，本科毕业的小女生才合适。而且条件太好，没人敢攀啊。那家庭背景，那学历，那年薪，啧啧。温博这样的女人独自强大好嘛，不需要男人分家产。” 　　突然，陆月白意识到了某个不可思议之处。 　　“阿琴认识温博她妈？” 　　严倾心立刻就逮到了另一个消息点，继续扬起鼻子喋喋不休：“阿琴和温博一个高中的，什么复旦附中的，家长会经常见，当然认识她妈。复旦附中知道吧，就是上海最好的高中，阿琴清华美院的，温博复旦的，果然学霸的高中同学就是学霸。” 　　“原来温博是上海人啊。”陆月白瞬间明白了名悦国际那套房产的来源。 　　“可不，不然怎么从来不为房子发愁。唉，人生的参差啊，我等十年都买不起魔都一个厕所。”说到这里，严倾心的情绪稍稍低落了些。她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过…… 　　不管怎么思考，她们未来几年都买不起上海的一套房。 　　十点到了。 　　新一天，众神又归位。 　　陆月白打开文档，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她首先审视了一下自己第四个主要角色的设计，整理了一下呈现的ppt。然后，到Neko工作台上查看未完成的单子，排优先级，处理策划内部编辑器导致的Bug。 　　空闲间歇抬起头，斜对角的工位上又是那个直挺挺的背影。衬衫与窄窄的肩膀，耳朵上架着的眼镜，唯一的改变是温博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可能是为了方便。 　　上午的时间过得总是格外快，毕竟打工人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 　　一个小时过后，就要开例行的周会了。 　　陆月白和另两个文案策划，边嬉笑边向一号会议室走去。 　　温如瑾面对着她熟悉的Thinkpad x1 隐士，照常早早等在了会议室里。她正在接电脑转接线，不过看到了刚进来的同事们后，竟主动扬起下巴与嘴角：“早上好。” 　　……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来自主策划的招呼，愣了三个人。那可是从来不主动理人的铁面大老板！ 　　严倾心和音无很心虚。他们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又想不出做错了什么，便只弱弱回应了一声。 　　陆月白也很心虚。一样的下巴上抬幅度，一样的嘴角上扬弧度，一切都和上周末自己教的一模一样，莫名有种带坏小朋友的感觉。 　　这时，其他策划也陆陆续续走进了会议室，而温如瑾也分别和他们打了招呼。 　　于是，这次周会，所有策划围着长桌一脸蒙圈。 　　今天的温博怎么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温博三十了吧，怎么还在变？ 　　坐在长桌角落的陆月白能明显观察出，温如瑾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自然，身边的寒冰也在满满消退。 　　啊，来自老母亲的欣慰。 第15章 　　距日本内测还有两周，今日周会的内容格外繁冗。即便是高效如温如瑾领导的S16，例行内容结束时也已超过了十二点。 　　就在各位以为周会到此结束时—— 　　温如瑾看了看电脑，说：“子夜要向我们介绍她构思的第四个角色的方案，请各位稍留一会儿。” 　　众策划的屁股又黏回了凳子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陆月白。他们饿是饿，但构想美女可以充当精神食粮，大家也就没有怨气了。 　　陆月白坐到温如瑾的电脑前，打开她提前做好的ppt。这是她头一次摸到那个黑色的大电脑，触感陌生又奇特。 　　第一页，人物基本设定。 　　“祝青让，黑长直御姐，知性温柔。身高172cm，介于大胸和平胸之间。穿衣风格如下，禁欲温婉系。” 　　旁边附上了几副动漫相似图，清一色黑色及腰长发温柔冷静的年长女性，有的甚至还带着令眼镜控狂喜的窄边眼镜。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馋气。 　　第二页，人物粗略背景故事。 　　这一次，因为拿不准哪种人设更加讨喜，陆月白提供了两种不同的思路。 　　“我们前三个角色都不是知识分子类型的，所以我想让祝青让走高知女性路线。 　　第一个设定，法政佳人。她保持着无败诉记录，玩家为父母劳务仲裁维权，帮助了我们的玩家。无数高官想巴结的高岭之花，却始终孤身一人。 　　第二个设定，大学教授。玩家大学时期的学术英语老师，S大女神教授。曾在大学校园里在雪天滑倒，在玩家的帮助下送去医院，两人因此保持了联系。玩家一直暗恋，只不过受师生关系制约在校时从未表白过心意。” 　　众策划盯着大屏幕愣神，一副很纠结的样子。不愧是文学专业的策划，哪个设定都很带感，舍弃哪个都实在可惜。 　　温如瑾也盯着屏幕，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鸦雀无声。 　　陆月白笑笑，大大方方看向沉思状的众策划：“所以今天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你们觉得用哪个设定会更好？” 　　所有人都一脸询问式地看向他们的大老板，仍板着脸的温如瑾。照常该大老板先发话。 　　温如瑾察觉到了多方投来的目光，点点头。 　　“畅所欲言，从大众玩家或个人角度都行。” 　　得到了大老板的认可，众策划松了口气，但仍没人敢率先说话。 　　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 　　为舒缓气氛，旁边的PM村长先说了句：“学法律良心都大大的坏了，蛇蝎美人我xp！”他不是策划组的，对温如瑾的恐惧没那么深。 　　大家被逗乐了。 　　“我xp是好人，我站教授。”山雀接了一句。 　　音无皱起眉头：“其实从市场来说，律师算大女主，不太讨广大宅男的欢心。” 　　天镜和南木对视一眼，认同地点点头：“学法律的会给人一种攻击性很强的感觉，不好。咱们这几个角色里，就缺贤妻良母，大学文科教授挺好的，一听就顾家。” 　　陆月白内心一顿。 　　很大男子主义，很男性凝视，不过也确实符合市场需求。在利益至上的游戏制作组中，她没有任何资格或理由表达自己的不适感。 　　“我觉得大学教授这个设定很好，高知嘛，现在这年代大家都或多或少会有知识崇拜，尤其是女性玩家。咱其它三个角色没这类型的，不全面，需要补上这块拼图。”严倾心笑笑，她的表情也有一丝不舒服的成分。 　　仓鼠点点头，一脸花痴地望向天花板：“我想起我那时候的马原和近纲老师了，贼漂亮，现在想想都会心动。” 　　“对吧，文科女孩都挺好看的，咱子夜不就是嘛！”严倾心将胳膊搭到陆月白地肩膀上，引得众男同事一阵吃醋。 　　果然，想美女是第一生产力。 　　一开始坠入冰窖的气氛已完全不见，现在策划组的大家嘻嘻哈哈，畅所欲言，就连基本从来不笑的温如瑾也是如此。 　　陆月白能感觉出来，大老板其实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的。 　　终于，温如瑾发话了。清亮的镜片后，那双清澈的眼睛透露出了不解与质疑，令在场的所有人不寒而栗。 　　“但是老师的话，大家不会心里膈应吗？” 　　众人沉默了。 　　虽然曾经的师生关系听起来有点背德，但对于多数人来说，这是刺激，而不是膈应。 　　可他们谁也不敢直戳了当地否认大老板的质疑，一般情况下，大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可是大老板。 　　“应该还好，日乙经常会有老师的设定。”陆月白便率先破了这个冰。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丝毫不觉得温如瑾可怕的人。 　　“是啊，子夜说得没错。如果对老师膈应的话，就没有市场了。” 　　还好，这一点说服了大老板。温如瑾理解地点点头，表示她也没有其它质疑了。 　　“大家不都暗恋过老师吗？那可是最早见到的熟女啊，熟女。”山雀一脸欲哭无泪，怕被认成变态的同时，也想说服过分正经的大老板。 　　“就是就是，谁上学时期没暗恋过老师了。”南木立刻应和了一句，天不怕地不怕。这只是客观陈述事实而已。 　　话音刚落，整个会议室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他们开始回忆学生时代的美女老师们，这下肚子更不饿了。 　　温如瑾的表情很是迷茫。 　　她看向陆月白，眼神里全是问号：大家都暗恋过老师？这么开放的吗？ 　　陆月白捂脸，疯狂摇头，默默痛斥同组这群口无遮拦的人。 　　别带坏小朋友了！ 　　显然温如瑾对于律政佳人这个设定更喜欢，但在全组策划都向大学教授一边倒后，她便顺从了大家。 　　很多项目组的领导者多少都会动用权力压制下属，一意孤行地认定自己的方案；但温如瑾不是。她总会耐心征求大家的意见，并从中总结出最适合市场的选择，愿意将个人喜好完全抛之脑后。 　　难怪《偷心大师》能让人玩得那么舒服，陆月白想。因为温博的目标就是让大众玩家们开心，而不是她自己开心。 　　于是，全体最终的结果便是—— 　　祝青让，大学教授。 　　** 　　当周，陆月白将第四个角色的需求文档发给了主美银翼，交给美术组画立绘。不出意外的话，十天内就能看到角色的初始立绘。 　　据说，拿到文档的银翼给美术组的各位展示之后，所有人都争着想承担这张立绘的绘制。 　　不光是人设，人物背景故事也抓住了他们的心。曾对日本文学有一定了解的陆月白，在描写玩家与教授相遇的学生时代浪漫的雪夜时，化用了川端康成《雪国》里的描写方式，寥寥数语将隐没在昏黄记忆中的爱恋呈现得淋漓尽致。 　　每每想到未来会在游戏里看到“祝青让”，陆月白就会忍不住微笑。 　　这也满足了她对职业的期待。 　　能够做出有自我价值的事情，并且能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它，这将是她暗淡生命中永远也不会磨灭的光芒。 第16章 　　五月伊始。 　　阳光正好，行人的汗水滑下了太阳的味道。 　　临近十点，陆月白揉揉惺忪的睡眼，拿起了手机。 　　她看了一下日历，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两周每周都连上六天班！杀千刀的调休！能不能只有提出调休的专家调休，然后全国人民都正常放假啊！ 　　…… 　　但调休归调休，小长假还是要好好享受的。 　　这个假期相对轻松，既没有未完成的紧急任务，也没有特殊的私人“家教”，因为温如瑾带家里人去云南旅游了。 　　唯一的事情是今天下午的本科同学聚会，由当热心肠班长组织的。离毕业已经过去三年了，她还能想起班长天天催青年大学习进度的样子。 　　陆月白扫了眼微信群。 　　几个学生时代就话唠的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大多数消息还是各种节日快乐的表情包。毕业之后，很熟的人变成了一般熟，一般熟的变成了有点熟，有点熟的变成了完全不熟。 　　她有些怀念学生时代整体昏黄的回忆，却又不那么怀念它某些灰色的细节。上次和他去五角场是什么时候来着？上次悄悄溜进同济校园找朋友又是什么时候来着？ 　　…… 　　在他们还没有染上社会风气仍单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来着？ 　　说实话，她其实对同学聚会并没有什么兴趣。熟的人毕业后总会想办法自行聚会的，不熟的人也不会因为仅仅一次聚会就变得熟起来。 　　不过，乔卓好像很有兴趣。从昨天起，她就一直在微信上狂发短信，回忆年少轻狂时做过的傻事，暗恋过的学姐等。 　　陆月白选择陪她一起去。 　　毕竟她们是为数不多的、大学时期结下的挚友。有了彼此的同学聚会，快乐程度会上好几个阶梯。 　　** 　　聚会地点定在大学城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陆月白印象很深刻，他们英语系2班大一首次聚会也是这家店，订场地的班长有心了。 　　这家店离五角场有一定距离，消费在上海算最便宜实惠的那一档，菜品既丰富又干净，平等照顾了家庭条件不甚相同的每个同窗。 　　毕竟，毕业三年也不会改变什么，早就存在的鸿沟不动如山。 　　打扮好下楼时，那辆火红的宾利已停在了路边。 　　车窗缓缓摇下。 　　乔卓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走！”今天的路线也是酷姐风，额前还顶着一架墨镜。 　　每次看她这么笑，陆月白都会想起舟游里面的能天使，老怕她下一句就会大喊“阿噗鲁派”。 　　陆月白小跑过去，坐到副驾驶座上。 　　每次接触到这柔软舒适的真皮车座时，她都会不禁感叹，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如果不够舒服，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钱不够的问题。 　　“院花同志，咱班男同学一定想死你了！”乔卓边启动车子边乐。“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年他们排队给你送花写情书的样子，太搞笑了。” 　　陆月白冲她笑笑，没有说话。 　　她想到了一些往事，一些她觉得没什么，却总会不经意间梗在心头的往事。 　　乔卓瞥了身边人的表情一眼，突然腾出来一只手轻轻掌嘴：“哎我的我的，除了雷咏天那混蛋。你别怕，他让你尴尬了或不开心了，我来揍他！” 　　“我为什么要怕？” 　　“我这用词不合适，你不要为那臭男人烦心。错过你是他人生的重大损失，得亏你看清了渣男的真面目。” 　　“我为什么要烦心？”陆月白下巴一扬，天不怕地不怕。 　　乔卓乐了：“对，就是这气质，社会我陆姐回来了。” 　　宾利一个急转弯，陆月白的胸腔差点被安全带挤扁。她看看乔卓的耳钉墨镜和皮夹克：“不敢当不敢当，还是你社会。” 　　“我跟你说，冰冰现在特别粘我，每天早上起来都‘我要我要’，哎，然后我没办法，当然是选择满足她啦。”乔卓边开车边品味昨日的夜晚。“我都说了我技术贼好，让她醉生醉死沉湎于其中。” 　　熟悉的口无遮拦的风格。 　　不过以她们的关系来讲，谁也不用伪装什么，秋名山车神就是秋名山车神。更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没做过成年人那点事了。 　　陆月白眼睛眯得像个月牙，并且还点评一句：“是是是，没体验过是我的损失。” 　　“呸！你就敷衍我吧，我就是堪比灌篮高手的，嗯，床上高手。” 　　陆月白抿嘴一笑，不怀好意道：“我都知道你到时候会跟我说什么了，‘我的很大，你忍一下’。” 　　乔卓可知道她在内涵什么，翻了个白眼。 　　“等我哪天分手了，你要是也单身，我们试一次你就知道了。” 　　陆月白挑挑眉，手一伸。 　　“豁，这么盼分手？给我冰冰的微信，我告诉她。” 　　“……” 　　之后，乔卓继续滔滔不绝讲最近和新任小女友的甜蜜故事。 　　此种虐狗行为着实罪大恶极，但当对方换成好闺蜜时，她就忍不住想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全盘托出。 　　陆月白一直在听，时不时点头给予回应。 　　她很开心闺蜜找到了真正属于她的那个人，心里却又空落落的。其实在去年拒绝乔卓时，她就应该想到这么一天。她们注定不属于彼此，注定不会成为两个趋于重叠的圆。 　　时不时看看乔卓的侧脸，陆月白就能发现，幸福即将溢出这辆宽敞的越野车，向忙碌的都市播撒明媚的彩虹。 　　真好啊。 　　和好友一起的时光永远飞速流逝。 　　车窗外的风景闪过一瞬，梧桐大道就变成了熟悉的现代建筑群，而熟悉的大学城就伫立在视线正中央。 　　乔卓作为超级懒人兼超级有钱人，很娴熟地找到了停车位并停好了车。这里虽仍是繁华的魔都，但毕紧挨着大学城，她的艳色顶级豪车还是引起了路人频频驻足。 　　她们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大学期间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初夏本就有的汗珠混进了模糊的雾气。重庆街头风味十足的牌灯亮啊亮啊，晃得人眼睛疼。 　　不少同学已经等在里面了。 　　这次来了十五个人，共占两个相邻的大桌。每张大桌子的中央，鸳鸯锅已经摆好，红白相间的太极图案很配这家店的中式装修。 　　陆月白和乔卓走到靠里的那一桌坐下。这一桌围着的，都是上学期间喜欢社交的熟人，有班长，团支书，还有两个参加活动忙得累死累活的爱好达人。 　　班长看到来着后，惊喜地大喊：“啊，小鹿姐姐来了！”一个清秀的小男生，现在也依旧很清秀。 　　上学期间就觉得班长是个Gay，现在看看，更像Gay了，陆月白冲他摆了摆手。 　　团支书也站了起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是那么漂亮！” 　　他是班长的死党，当时被拉着一块竞选的班干部；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根本就不像是学英语的男生。 　　另外两个女生也热情地站了起来，和两人寒暄。曾酷爱染发的她们，如今已经回归了自然的黑发，大约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缘故。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陆月白内心一阵暖流。还好这是三年后的同学聚会，而不是三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最好的青春仍能留在眼前。 　　乔卓带着笑意翻了个白眼，冲那几个人指指点点。 　　“怎么着？就只欢迎她，不欢迎我！” 　　团支书咂咂嘴，点评道：“哼，小鹿姐姐人美心善，哪儿像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乔卓气得猛拍团支书肩膀。 　　“哪儿像你动不动就打人。” 　　“……”乔卓竟无言以对。 　　然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陆月白。 　　陆月白温柔地笑笑，正要说什么时，却被身后某个声音打断了。那是刚来的老同学。 　　“哇！Luna！”回头，只见蓝斯琦踱着做作的猫步走了过来。 　　陆月白虽然表面上仍和她亲切地寒暄着，但内心很不舒服。 　　“嗨，好久不见。” 　　她清楚地记得，蓝斯琦上学时期曾经尝试组织小团体孤立自己；之后气不过，去学校论坛匿名写了个帖子造谣，只不过后来被乔卓揪出来教训了一通。 　　“那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哦不，都是老同学，好像我也不用过多赘述了。”茶里茶气的发言，配上蓝斯琦那张久经医美的脸，毫无违和感。 　　一旁的乔卓拳头都硬了，若不是闺蜜暗戳戳拦着，恐怕下一秒就会上去揍人。 　　而看见是谁跟在蓝斯琦后提着大包小包诚惶诚恐时，陆月白僵住了。她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也瞬间明白了蓝斯琦比以往更加毫不掩饰的敌意。 　　是雷咏文。 　　“你好。”陆月白敷衍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哎。”雷咏文看到她，表情瞬间如便秘一般难看，同时拎着袋子的手的手背抹了抹脖子上的汗。 　　看到气氛逐渐尴尬，班长和团支书立刻插了进来，一人拉一边，将他们向两张不同的桌子引去。 　　蓝斯琦意识到了他们如此举动的含义，眉毛一竖：“怎么？我不能和亲爱的Luna姐姐坐一桌吗？” 　　班长和团支书惨兮兮地看向陆月白。 　　乔卓也眉头紧皱地看向陆月白。 　　陆月白顿了顿，紧接着轻轻一笑：“欢迎。” 第17章 　　蓝斯琦和雷咏文坐下了。 　　他们正正好好面对着陆月白和乔卓，气氛的尴尬值一时间到达了顶峰。 　　班长咳嗽了两声，率先开了口：“咳咳，那个，Selena是跟大雷在一起了吗？”他阳光的笑容一直能融化些许寒冰，从上学期间就是。 　　“嗯，今年年底就结婚。”蓝斯琦头一扬，左手五指摊开，上面的巨型钻戒闪瞎众人的狗眼。 　　旁边两个女生惊呼一声，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雷咏文又高又帅，家里还有钱，是当年院系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 　　但没有人敢先说什么。 　　因为桌子的另一边，是陆月白和乔卓。人的本质都是八卦的，他们都在上学期间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一些他们几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当时闹得有多不愉快。 　　大家再次齐刷刷看向陆月白。 　　所有人都很尊重她。一个温和有礼、学习成绩优异、还乐于助人的美女，谁都会不自觉地喜欢并尊重这样的人。 　　陆月白只是淡淡点点头，笑道：“恭喜。” 　　这下，另外几人才开口。 　　“恭喜恭喜。” 　　“婚期什么时候啊？” 　　“卧槽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在一起就算了，还马上结婚，一点征兆都没有！” 　　“傻！毕设那段时间，大雷不总是帮斯琦改格式吗？” 　　陆月白一直没有说话。 　　在旁人谈笑风生时，她看向了坐在蓝斯琦身旁的雷咏文，那个长得很帅却对蓝斯琦点头哈腰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年上海的初雪，细细的似绒毛，落到地上就化成了一滩晶莹的水。几句话让整个雪倒立回天上，变成北方凛冽的冬雪。 　　雷咏文一直没有回看她。 　　陆月白明显能看出，他心虚了。 　　——捞女，拜金女。 　　——她就是看上了我的钱，想让我给他养弟弟呢。 　　——对不起，我妈不让我找你这种家庭的。 　　鸳鸯锅沸腾了，咕嘟咕嘟冒着泡。一盘盘新鲜的肥牛卷和羊肉卷被团支书倒进去，融入鲜亮的红色。 　　陆月白很喜欢吃火锅，但今天的她并没有什么胃口。 　　“对了，你弟弟怎么样了？还是那么没出息，令你爸妈头疼么？”蓝斯琦特意提高了音量，引得隔壁桌的老同学们也向这边多瞥了一眼。 　　雷咏文瞪大眼睛，悄悄在桌子底下拉了爱人一把。 　　“我很久没回过家了，不太清楚，应该还好吧。”陆月白答得很轻松，从牛油辣锅里夹出一片肉。 　　不管怎样，红色与辣味能刺激即将消退的食欲。 　　乔卓将一片肉戳进芝麻酱，直接反问：“她弟的情况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也忍不了了。 　　寂静两秒。 　　班长和团支书对视一眼，大感气氛不妙。 　　“呵呵，你现在还当她的狗腿子呢？”虽然蓝斯琦竭力向调侃的语气靠，但其中的攻击性还是过分了。 　　“怎么着？关你屁事？”乔卓也笑嘻嘻的，但拳头明显越来越硬了。 　　一听到好闺蜜被骂，陆月白终于坐不住了，她悄悄压住乔卓的手。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乔卓的狗腿子。我们是好朋友，我也会无条件帮护着她；作为回报，她也会无条件护着助我。如果你没有这种朋友，那真是太可惜了。” 　　“对啊对啊，她俩上学时就关系好，正常。”团支书嘿嘿冲蓝斯琦笑了两声。 　　蓝斯琦瞬间噎住了，再次想了想。 　　“你知不知道，乔卓喜欢女的？” 　　“我知道。” 　　“你们不会有一腿吧。” 　　听到这句话，雷咏文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陆月白看了乔卓一眼，温柔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多好一个人。只可惜，她名花有主了。” 　　乔卓名花有主不奇怪。 　　她在本科时期就很出名，风流的富二代姬佬，上至已经毕业的老学姐到刚入学的学妹，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与这件事无关的四人总算找到了能喘口气的话题，纷纷围着乔卓要求她公布恋爱对象信息，再谈谈轻松的八卦。 　　唯有蓝斯琦是个例外。一直视陆月白为眼中钉的她，眼里当然也只有这颗钉子。 　　“那这么说，Luna你还单身？” 　　“嗯。” 　　“也不知道是别人不识趣，还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呢……” 　　“斯琦！”雷咏文连忙按住未婚妻的手，他为这样没礼貌的挑衅行为而尴尬。 　　“是我的问题，我工作忙。”陆月白直戳了当，毫无遮掩之意，令对方有些尴尬。 　　遮掩会让挑衅者得意，只有毫不在乎才能扫了挑衅者的兴致；这是当年校园里那场风波就教会她的。 　　火锅就这样一直进行着。 　　余光里，陆月白看到，隔壁桌几个人时不时向这边瞥一眼，嘀咕几句，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蓝斯琦大概也是自觉没趣，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只是无论谈到哪个方面，都要炫耀一番自己的厉害，同时偷偷看一眼陆月白。 　　已经三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陆月白完全无视了她的炫耀。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想和自己比，明明光在出身上，蓝斯琦就可以碾压一切。 　　又或许，所有人的出身都可以碾压自己。 　　桌子的另一边，由班长带头的畅聊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他们清空了一盘又一盘肉，土豆和茼蒿浮在诱人的牛油之上，越煮越软，预示着聚会的尾声。 　　全程都很局促的雷咏天下定了决心，直直地看向桌子对面的陆月白。 　　“那个月白啊，我应该再道个歉，真的很抱歉。年少无知，就干了些傻事，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都过去了，无所谓。”陆月白很少撒谎，因此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没关系”三个字。她不是很想和雷咏文说话，直接抛出了结束对话的标志。 　　“就是，毕竟她现在终于能自己挣钱了。”蓝斯琦甜甜蜜蜜地往未婚夫肩膀上一靠，眉毛轻飘飘一挑。“自力更生，不用再走什么歪门邪道了。” 　　终于，一直好脾气的陆月白站了起来。这个误会她已经解释了很多次，可就是叫不醒要装睡的人。 　　“我从没要过你家大雷的钱，礼物我也都退了。” 　　另一桌立刻安静了，眼睛齐刷刷投向这边看热闹。 　　雷咏文很难堪，悄悄摸蓝斯琦的手：“她说得是真的，是我当时造谣造过了。” 　　蓝斯琦怒目圆整，不可理喻地看向自家未婚夫。她不理解，自己未来的老公怎么都在护这个人。 　　“你比我有钱，有一个好家，还嫁了一个好人，哪点不比我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陆月白的嗓音有些颤抖，一双通常温柔的杏眼此刻瞪得人毛骨悚然。“如果我真是没有教养的村姑的话，我应该抽你一巴掌。” 　　“你在说……”蓝斯琦害怕了。 　　所有人都害怕了。 　　没人否认，陆月白脾气很好，班上没人比她待人更友善了；但也正是因为她脾气太好，发起火来才威力十足。 　　“小鹿姐……”班长的嘴唇在抖。 　　陆月白转头看向班长，抱歉笑笑：“今天辛苦你了，组织真的很好，只不过有点突发状况。钱我稍后转你，下次再约出来玩啊。” 　　本来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班长看到这样温柔的笑容，僵硬的五官放松了些许。他无奈地点点头，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 　　说罢，陆月白提起包，昂首挺胸消失在了众老同学的视线之外，和她来时别无二致。 　　她离开了这家火锅店。 　　晚风迎面而来，吹去了身上残存的火锅热气。 　　魔都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尤其是五一期间，人与霓虹灯一起冲破了钢铁森林。 　　陆月白仰起头看向广袤的夜空，却没能像往常一样感受到宇宙的宏大。 　　今天并不是那么暖和。 　　这时，乔卓小跑追了上来。经常打篮球的她三两步就赶到了陆月白的位置。 　　“你不再和刘晴他们待会儿？”陆月白诧异。 　　乔卓嘿嘿一笑：“这破局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一块儿走呗。” 　　很快，她们便走到了停车场。那辆宾利火红的车体很像牛油辣锅，再次提醒了刚才的不愉快。 　　乔卓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说：“她就是嫉妒你，你太厉害了。又漂亮，人缘又好，学习也好，大家都喜欢你不喜欢她，没办法，让她嘴上爽爽吧。” 　　“大概吧，树立假想敌。”陆月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启动车子前，乔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合十。 　　“对不起，下次不再来了。那帮都什么人啊！” 　　陆月白轻轻将她合上的两只手拨开。 　　“班长他们还是挺好的，下次我还会和你来的。” 　　“这两天来我家住吧，我们打斗地主。”乔卓灵光乍现，提议道。 　　陆月白被逗笑了：“这怎么能行呢？你让冰冰怎么想？”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 　　朋友果然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无论发生过什么，夜色都会因她而温柔。即便是像乔卓这样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和温柔最不沾边的人。 　　陆月白吸了一口气，看向闺蜜的侧脸：“今天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你做了，你做了很多很多。 　　就像当初时，所有人都在非议我，只有你坚定地从头到尾维护我。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帮了我很多忙。”无论过了多久，陆月白还是习惯向身边的人道谢，她素来是个极擅长表达的人。 　　“你也帮过我不少事呢，忘了？” 　　“忘了。”陆月白轻轻一笑。 　　手机震动。 　　打开手机，陆月白看到微信多了一个好友申请，来自“14级英语2班”；是雷咏文，备注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她面无表情地拉黑了那个微信账号。 　　她一直很绝情。 　　在该绝情的时候。 　　** 　　回到家，陆月白将包往床上一扔，因为她没有沙发。 　　房间依旧很寂静。 　　会跳舞的洋娃娃没有，会唱歌台灯也没有，一切都是它们本来的模样；奇迹并没有发生。 　　陆月白想到了过去无数个场景。通常情况下，她想不起来；但今天，她被迫想起来了，且一时半会怎么都无法将它们从大脑中赶出。 　　爸爸去校园里逼迫回老家结婚换高价彩礼的样子，撒泼打滚的丑恶嘴脸最后引来了保安，成为了全校的笑柄。 　　从那以后，拖油瓶弟弟，进过监狱的爸爸，渐渐成为了嫉妒她的人的谈资。重男轻女的家庭令人唏嘘，可他们的唏嘘充满了幸灾乐祸。 　　男生们开始以喜欢她为耻辱。有那种弟弟的女生只能玩玩，不能娶，他们总会这么说。 　　爱情的权利也一并消失了。 　　尽管现在已经脱离了关系，成了一个独立的人，过去的影响却永远不会消失。 　　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你的眼泪。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地难过。 　　乔卓是为数不多了解我的情况，还愿意真心实意喜欢我的，陆月白想。正因为这个，我配不上她，还是冰冰那样的女孩子适合她。 　　经历过的苦难太多了。 　　因此，她只是安静地掉了几分钟泪，便像没事人一样卸妆洗漱了。 　　陆月白边刷牙，边看着镜中的自己。 　　杏眼鹅蛋脸，冷白皮长睫毛，基本从不爆痘的肌肤；或许确实是美的吧。正因为是美的，所以大家更倾向于她所得的一切成就是因为美。 　　不过，她更相信这是上天施舍给她最后的饲料。 　　一种落魄的美。 　　我好像一条狗啊，她突然想起了《大话西游》中这样一句台词。 第18章 　　那个劳动节，陆月白感觉很疲惫。 　　或许是放假前工作强度太大，或许是无法说服自己停下学习的脚步暂时放松，又或许是一次同学聚会耗光了所有元气。 　　在酒吧认识名叫李谣的医生，还在不停地约自己出来。 　　不光是直接的邀约，她还会经常分享日常看到的趣事，尤其会吐许多跟游戏相关的槽。明明她很忙没什么时间玩游戏，但在认识陆月白后，玩游戏的频率和种类都增加了不少。 　　这么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我，大概想进一步发展关系。 　　终于在小长假的最后一天，陆月白还是赴了约。她觉得如果再不出去，整个人就要被狭小房间内的空气憋死了。 　　西餐厅里，两人迎着烛火相对而坐。大厅的另一侧，外国人样貌的小提琴手拉得入迷，音符也开始意乱情迷。 　　“亲爱的，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在背景音乐一阵快如急雨的拨弦之后，李谣魔术般从包中掏出一枝玻璃做的玫瑰花，晶莹剔透。 　　陆月白犹豫了。 　　看着对面女人热切期望的笑意，她想到了无数个过去。送过花的人太多太多，这么说过的人也太多太多；热情开始的地方是不同的，破碎得却殊途同归。 　　如果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你还会喜欢我吗？ 　　可最终，怎么也没能真正说出口。 　　陆月白只是含糊着拒绝了，情商高如她，可以完全不伤人心地拒绝。 　　好像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次这么胆小。 　　** 　　5月6日上午10点整，日本内测正式开始。 　　S16的全体人员都准时守在电脑前，看内测开始。 　　对于这群游戏热爱者来说，就好像新年倒计时一般隆重，即便只是个规模两千人的小小内测。 　　策划和程序在浴血奋战，美术组则在摸鱼。毕竟解决上线时的Bug和美术无关，主美带着一众美术组成员《七日之都》新活动抽卡去了。 　　中午很多策划都选择去楼下便利店买个饭团，就小跑回工位继续盯梢了。第一次内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 　　今天果然是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严倾心素来不是个吃盒饭的，每天都要吐槽餐补的团餐难吃到惊天地泣鬼神，但今天的她却预定了一份米先生家的荤素套餐。 　　尤其是温如瑾。 　　本来中午就吃半份盒饭的她，此刻索性饭都不吃了。 　　陆月白和严倾心去取饭时，看到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再次互相偷偷调侃了一下。 　　——果然是高级人工智能，还有备用电池的。 　　取饭回来后，她们坐在工位上边吃饭，边看游戏直播。 　　吃饭也要保持游戏人的良好素养。 　　今天已有初夏的模样，商务大厦里很闷热，管理人员竟直接开了空调。凉风习习从屋顶吹出，陆月白披上了薄薄的坎肩。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该开空调的日子了。 　　吃完饭，她就立刻打开了Momo，看群里PM和温博实时公布的内测数据。在看到有任何Avg相关的报错后，就立刻去改。 　　一杯咖啡，两个巨大的显示器。 　　这就是埋在游戏的背面，玩家看不见的策划们。 　　隐隐穿透云层的日光渐渐没落，赤红的夕阳悄悄趴到天际，在高楼大厦间短短的地平线窥探。 　　上班的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痛苦起来很漫长，快乐起来又很短暂。 　　刚刚检查并优化完一批文案，陆月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打算去吃晚饭。 　　突然，村长在两排开外的工位上大喊。 　　“有人在TapTap上评论了耶！” 　　所有策划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围了过来。 　　夸也好骂也罢，这都在证明，他们的游戏有着一定的玩家受众，玩家愿意参与进来这次小规模的内测。 　　温如瑾也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并一声不吭地站定在了村长的包围圈外。 　　陆月白随意斜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挺直脊背的瘦小身影。 　　显然温博也很感兴趣，但好像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于是就扑克脸地站在离大家一米开外的位置。 　　真可爱，她不禁微笑了起来。 　　然而众人一脸期待，却半天没有下文。 　　他们忘记了，这是日本内测，评论的也是日本网友。一连串鬼画符式的日语让所有人看了都一脸懵。 　　【とっても面白いです！一番良いのが主人公の性別が選べてスチルも変わってくるのが好きです。デザインが良くいも！】 　　【さまざまなタイプのおねえがとても魅力的に、恋愛への期待もうまく満たしてくれる】 　　【UIがわかりにくいのと、ゲームを始める前に毎回ログインし直さなければならない点が気になります。】 　　…… 　　包括温如瑾在内，所有人面对这一长串日语一窍不通，沉默眨眼十秒钟。 　　紧接着。 　　“谁手机上下词典了，拍照翻译一下啊！” 　　“要不直接打包发给汤汤，让她翻译吧，她不是咱的御用翻译么！” 　　“太慢了太慢了，S7主美好像日本留学过，把她绑架过来了！”山雀挥舞着拳头。 　　大家急不可耐，一同化身为了急急国王。 　　这时，陆月白走上前来，俯身看屏幕上一条条评论。她将垂到胸前的栗色卷发拨到肩膀后。 　　“第一条是夸咱游戏的，他说‘非常有意思，最好的地方是可以自由选择主人公的性别’。第二条说‘各种各样的御姐类型很有魅力，满足了对恋爱的期待’。第三条是批评，他说‘UI很模糊难懂，而且游戏开始前必须重新登陆令人在意’。第四条是……” 　　速度快表达精准，几乎是同声传译的水平。 　　其他策划们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啊这，啊这！人肉翻译机啊！”晚风双手摊开颤抖，并模仿着很夸张的港台腔。 　　现在仍是上班时间，本安静的办公区被那滑稽的港台腔搅乱了。隔壁项目组的程序们投来怨念的目光，尝试用意念封上这群人烦人的嘴。 　　严倾心尖叫着搂住亲爱的直属新人，喜笑颜开炫耀道：“不愧是我们文案组的，就是神通广大，随我！” 　　陆月白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一脸惊恐。 　　天镜瞪大眼睛，一拍手：“难道我们都是假二次元，只有子夜才是真二次元，你懂日语耶！” 　　音无意识到了不对，诧异地看向陆月白的侧脸。他素来是个逻辑大师。 　　“不对啊子夜，你不是英语系的吗？” 　　“我的二外是日语。”陆月白温和地解释。 　　“卧槽，难怪！膜拜大佬！” 　　音无话音刚落，其他本就喜欢陆月白的男策划们起哄得更加起劲了，都想引起这位美女同事的注意。 　　“二外能学得这么好！不会平常那些日语版的剧情你也都能看懂吧？” 　　“嗯，基本没问题。” 　　“红白歌会能看生肉？” 　　“可以的。” 　　“全才啊天仙姐姐，一人两份兼职，猫猫头福报。” 　　温如瑾在他们后面默默眨眼，思考着什么。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身后还站着这位大老板。 　　终于，隔壁组的主美阿琴坐不住了，在斜对面的工位上愤愤举起拳头，一副要打倒反动派的模样。 　　“山雀你们小声点！” 　　“嗨嗨嗨。”山雀连连大佐点头，不过点得异常敷衍，毕竟被那几条评论弄得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物理空间之内。 　　很显然，阿琴对他那种无所谓的模样很不满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信不信我跟温博告状？” 　　…… 　　S16的全体策划立刻鸦雀无声。 　　不过也就是阿琴站起来后，能看得更高看得更远时—— 　　她看到了S16策划组最后面站着的温博。很小一只，但站在那里就是如定海神针般震撼。 　　阿琴本气势汹汹的神色立刻软了下去，表情跟猪八戒触电一样难看。 　　“温博……你也在啊？” 　　“对不起，我忘记提醒他们小声点了。”温如瑾点点头。 　　虽然说话内容一点儿问题都没，所有人却更害怕了。 　　那双展览在眼镜之后的眼睛似要扎穿世间一切，那张铺满寒冰的脸似要冷冻世间所有。 　　天镜和南木率先带领各位向远离大老板的方向退了退。 　　仓鼠和大龙其次跟上了瑟瑟发抖的表情。 　　严倾心和山雀最后补上了大老板专属的职业假笑。 　　静默片刻。 　　阿琴咽了口口水，僵硬地咬起牙：“呃，你们开心就好。”说罢，又软绵绵地坐回到了工位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温如瑾感受到了一系列不自然的回应，满脸写着迷惑。与此同时，她无意识间向“家庭教师”瞥了一眼。 　　陆月白捂脸。 　　好像现在的大老板除了打招呼，在其它方面还是没学会平易近人。真是个不懂得举一反三的呆木头！现在说话也可以下巴上挑嘴角上扬的啊！这种随意程度的道歉不用这么公事公办得跟主持祭日似的啊！ 　　众目睽睽之下，温如瑾向刚刚退后的其他策划们逼近了一步。 　　“红桃，你考虑一下UI优化的事情，这几天和特效商量一下。南木，你解决一下登陆界面的问题。” 　　“是！”两个收到新任务的策划立刻立正答应。 　　“辛苦了。”温如瑾点点头，便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不辛苦不辛苦。” 　　工作辛苦吗？当然辛苦。 　　唯一不辛苦的时候，就是铁面领导过来说“辛苦了”的时候。 　　陆月白哑然失笑。 　　知道了温如瑾的真面目后，再看严倾心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时，滑稽感真是成倍增长的。 第19章 　　夜深了。 　　如果是远古时代，现在的世界已经一片寂静了；但现代的灯光与噪音持续在城市上空旋绕，昭告人类一万年的进步。 　　如果黑眼圈与被资本家折磨算进步的话。 　　窗外，不光是对家火岛，其它互联网大厂的建筑群也灯火通明，就好像睡眠是不存在的传说一般。 　　又处理完一个Bug，陆月白伸了个懒腰，看看显示屏右下角的闹钟，已经过十二点了。 　　习惯性地瞥一眼斜前方的工位，就看到那个穿短袖衬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移动的身影。 　　温如瑾依旧在处理问题，大概率是技术美术方面的。 　　不知不觉中，天气确实已经热起来了，温博的衬衫袖子都没了。 　　其实陆月白完全想不通，明明大老板家里有钱有房，为什么还要来这种私企接受毒打，明明一个躺平的公职就很香。她是物理学博士没错，所以为什么不去高校或研究所呢？ 　　左侧的严倾心在调整养成系统的立绘位置，再左侧的音无反复盘查着郁非花第一章情节的对话错误。 　　暂时没什么事的陆月白便发起了呆，眼神仍停留在拼命工作的大老板身上。 　　这时，温如瑾转过头来了。 　　那张白皙的小脸上，黑框细边眼镜后，那双眼睛红血丝多了不少，却依旧给人清亮的感觉。 　　很尴尬，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住了。 　　鬼知道她为什么转头；或许是一段工作结束了，又或许是想看看本组其他同事们的状态，再或许是受到了第六感的感召。 　　…… 　　陆月白决定将尴尬进行到底。于是她没有移开目光，反而还调皮地眨了下右眼。 　　温如瑾愣住了。她此刻的表情难以形容，就好像一只每天早上都吃猫粮的牧羊犬，今天发现碗里突然换成了正经狗粮。 　　紧接着，她嘴唇颤动了一瞬，立刻将目光放到S16的其他同事身上。 　　陆月白莫名心虚，有种要在公司里混不下的感觉。好像刚才这种行为算……调戏大老板。 　　不过。 　　只见温如瑾环视一圈本组的其他人，包括策划区和程序区，就又将头转回去了。 　　她没有在意刚才的小插曲，这让陆月白不禁松了口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一分钟后，企业聊天软件Momo里，温如瑾发了一条消息。 　　【如瑾/策划-S16：时间很晚了，没事的可以下班了。@所有人 】 　　陆月白这才明白刚才转头的用意。原来不是在看大家有没有好好工作，而是在看大家有没有下班。 　　余光里，严倾心打开了Momo，看到了上司发的这条消息后，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然后继续改立绘位置的表格。 　　音无也是同样的反应。 　　个例反应集体，S16还是没人敢早下班。 　　看到那依旧对着三个电脑屏幕旁若无人的背影，陆月白打开了微信。她悄悄私发了亲爱的大老板一句：【你不下，没人敢下】 　　任何信息都立竿见影。 　　陆月白都要怀疑自己是女巫变的了。 　　又是短短一分钟后，Momo的聊天窗口又震动了。 　　点开一看：【如瑾/策划-S16：内测而已，慢慢推进，不用着急。大家辛苦了！】 　　陆月白哑然失笑。 　　无论什么内容，无论多么着急，大老板的标点符号都是一个没落下。 　　紧接着，她看到温如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披上了那薄薄的西装外套。她将两个笔记本飞速放入抽屉，合上旁边的笔记本电脑并摆好，工位桌面重新整洁到不可思议。 　　S16的全体同事惊呆了。 　　这么重要的内测日，工作狂大老板竟然带头下班了！ 　　陆月白毫不犹豫，也从座位上弹起来收拾东西了。她提起手提包，把重要的东西塞进去后，便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了。 　　“明天见。”她冲严倾心和音无微笑着摆摆手。 　　“拜拜~”严倾心又开始哼歌了。 　　哗啦啦，另一大片同事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下班终于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其实陆月白是不怕大老板的，她敢提前下班。不过一想到独自走回家的孤独感，她就选择主动再留一会儿；和温如瑾一起回家的感觉，总能安抚她不少。 　　命运响应了感召。 　　此刻的电梯间里，只有温如瑾一人。 　　“一起走吧。”陆月白主动凑了上来。 　　“嗯。”温如瑾淡淡点了点头。 　　等电梯时，陆月白感觉身边的人比平常更矮了。低头，只见大老板穿了平跟帆布鞋，而自己则穿了中跟短靴。 　　此刻，她们直逼最萌身高差20cm。 　　踏进电梯时，陆月白感觉自己在走T台，霸气不可侧漏。温如瑾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桃花瓣状的眼睛比之前更显无辜。 　　好像天太热了。 　　陆月白脸颊发烫，悄悄抓住衣领，小幅度扇了扇。 　　“这周末也请拜托了。”温如瑾冷不防来了一句。 　　“没问题。”陆月白想到之前在大老板家写周报的收获，答应得很痛快。更何况，她可是收了钱的。 　　走出长风世界中心，高楼大厦包围下的温热渐渐远离。 　　这是她们不知道第多少次见证午夜的魔都了。安静，但不完全安静；热闹，却也没那么热闹。 　　陆月白知道，今天也应该由自己挑起话题。她习惯了和温博这样的相处方式。 　　“今天怎么想起叮嘱大家下班了？” 　　“因为你。” 　　“啊？”陆月白的脸又不争气地烫了。最近，脸上的血管好像比较膨胀。 　　“你之前提醒过我。我一直以为大家也有很多工作要做，但你说大家只是跟着我加班而已，完全没必要。身体要紧，完成分内的任务就足够了。” 　　加班没必要，这是陆月白从上述句中提取出来的关键信息。 　　奇了怪了。 　　从她到猫猫头后，记忆中就满是温如瑾疯狂加班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完美主义？为什么这么热爱出卖身体式地加班？ 　　陆月白顿了顿，问：“那你为什么要加班？” 　　“因为有工作要做。” 　　这个答案完美回答了问题的内容，却有些怪怪的。陆月白想想，换了种问法：“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认为加班没什么必要，为什么要为它额外付出这么多？” 　　“因为这是我的项目，我要对它负责。”温如瑾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陆月白点了点头。这个回答很合理，也符合大老板认真负责的态度。 　　正要进行下一个话题的时候，温如瑾补充了一句。破天荒的，她说这一句的时候话内语气有了明显的起伏。 　　“我很享受制作游戏的过程，累点也喜欢。” 　　陆月白愣了。 　　她总是无法将冷冻柜一样的大老板与喜欢二字联系起来，就好像这种情感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一样。 　　平常也完全看不出来温博喜欢游戏。那样公事公办的态度，那样看到新游戏毫无起伏的神色，就好像玩任何游戏也只是为了学习提升而已。 　　陆月白想起了另一个一直好奇的点。今天抓住这个机会，她鼓起勇气以下犯上了一次：“听他们说，温博你是物理专业的？” 　　“是。”温如瑾很实诚。 　　“为什么选择来当游戏策划？”通常这种话只能上司问下属，很少有下属盘问上司的。但那一刻，陆月白就是天不怕地不怕，铁了心也要问。 　　而温如瑾的反应确实也没让人失望。没有被冒犯的意味，只有心平气和认真思考过后的解释。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我回国那年，阿琴邀请我去猫猫头面试了；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准备了一段，没想到录上了，就来了。” 　　“直接放弃了学了那么多年的物理？”陆月白很难相信这种决绝。 　　温如瑾低头看向地面，好似在回忆过去的某个片段。 　　走了几步后，她抬起头：“因为设计游戏真的很有意思。能看着一个个想法变为现实，最后再带给一群人快乐。” 　　这时，温如瑾转过了头来。 　　初夏的夜晚很温柔，尤其是在淡粉色的霓虹灯光下。 　　陆月白看到那张通常冷若冰霜的脸，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甚至比永远开朗的严倾心还要温暖还要灿烂。 　　“确实有意思。”陆月白也笑了。 　　她想起了过去一个月中做过的所有工作，洛溪、林知夏、郁非花和祝青让在世界彼岸一同微笑。 　　温博也一定曾受到过家人的阻挠，朋友的劝阻，曾受到无数“多年上学白学了”的谴责，但她选择了热爱。 　　——你喜欢不如我喜欢/你的不满成全我的美满/不为谁带来什么麻烦…… 　　心里突然唱起了歌。 　　那隐隐燃着的热爱被风一吹，烧成了熊熊火焰。 　　又过了一段路，离她们的小区还有不到五百米时，温如瑾主动开口了。 　　“你呢？你为什么来当策划？” 　　大概率是出于礼貌的反问，礼尚往来。 　　陆月白垂下了眼睛，她尝试不去想一年以前的事情，却不得不想。 　　“我也喜欢游戏，尤其是喜欢编故事。” 　　“那很好。”温如瑾很小声，却也很开心。 　　得到了如此积极的回应，陆月白心虚了。其实，她加入猫猫头的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热爱。 　　而是生计。 　　曾经她想考进外交部，但因为政审根本不可能通过，她就没法进入体制内工作。于是，她被迫转向了商业领域。而游戏行业正好是近期崛起的新兴行业，为过上更好的生活，便选择了最能赚钱的游戏策划这一职业。 　　陆月白望着天边雾气后的半个月亮，陷入了沉思。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机缘巧合下最温柔的未来吧？温博下定决心放弃了舒适圈，我被迫来到了另一个行业发现了新的热爱，最终的交点都是同样的。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 　　但在某些时刻，它的温柔超越了一切。 第20章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 　　陆月白做了许久思想斗争，还是十点准时站到了大老板的家门口。虽然上次相见的情景有些尴尬，但她更相信对于温如瑾来说，迟到是件更尴尬的事。 　　按下门铃的手犹豫了。 　　脑海里莫名蹦出了那双细嫩的白腿，与有些不整的睡衣，让陆月白心跳超速，内燃机差点干烧。 　　深吸一口气，降温。 　　门铃按下了。 　　不过这次，门铃仅仅响了三下，门就开了。 　　而站在门口处的温如瑾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精神风貌极佳，和平常上班没什么两样，只是衣服稍稍休闲款了些。 　　大老板是个很会吸取前车之鉴的人，陆月白既意外也不意外。 　　“早上好！又见面啦！”陆月白将手中的星巴克袋子递过去，笑笑。“我在路上买了咖啡，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温如瑾接过那个袋子，向里面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然后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后辈。 　　“你和祝青让很像。” 　　“嗯？”陆月白没明白这么突兀的一句。 　　“难怪我们组的人都那么喜欢祝青让，因为现实中大家也都很喜欢你，”温如瑾把咖啡拿到茶几上，“这个角色设计得很成功。” 　　“这角色也多亏了大家的意见，不然我也选不出最好的方向。我比祝青让差远了，她比我完美多了。” 　　“你也接近完美。”温如瑾坚定地点点头。 　　陆月白从来不知道，大老板怎么这么喜欢彩虹屁，而且还是对下属吹，属实活久见。 　　“那倒太夸张了。” 　　正要提议开始上课时，陆月白却发现温如瑾不见了。大概是去找笔和本子了，真是个好学的学生。 　　可是以温博的速度来说，这找本子的时间太长了吧？ 　　没关系，又不是赶着上坟，等等。 　　在沙发上耐心等了片刻后，她看到温如瑾托着一个果盘出来了。 　　那件和风果盘的样式很精致，里面洗了一些葡萄和草莓，每颗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可以直接去餐厅上桌卖了。 　　…… 　　陆月白向左瞥一眼才发现，笔记本和签字笔早就摆到了茶几一侧。 　　“果盘？太夸张了吧。”她震惊中带有一丝呆滞。 　　不得不说，大老板令人尴尬的能力还是那么强。 　　温如瑾将果盘稳稳放到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干手指上残留的水珠。 　　“我们家招待客人都要摆果盘的。” 　　“我就不算客人了吧？”陆月白捂脸，感觉温博家的客人和自己不属于一个定义范畴内。 　　“也算的。”很真挚的点头。 　　安静两秒后。 　　“那谢谢了。”为表尊重，陆月白主动拿起一颗草莓。吃一口，酸甜正合适，清香满口。 　　奇怪了，这是种舒服的尴尬。 　　今天的天气很舒服。 　　温如瑾目光追随着那颗草莓入口，眼睛亮亮的。 　　“好吃吗？” 　　“特好吃。” 　　“那就好。” 　　温如瑾笑着舒了口气，也拿起一颗草莓。吃下一颗草莓后，她想起了什么，拿起陆月白带过来的拿铁，抿了一口。 　　今天，是草莓味的拿铁。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发现，大老板笑得幅度大些时，眼睛竟也会像弯弯的新月。 　　像上了瘾一般，温如瑾连喝好几口拿铁，喝完后还浅浅抿了下嘴。 　　“你的拿铁也好喝。” 　　陆月白内心一阵暖流涌过。好像昔日的人工智能大老板，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寒冰的外皮，越来越懂得该如何交际了。 　　“那就好。”她便笑着模仿了下刚才的话。 　　休憩片刻，第二次“人际交往课”正式开始。温如瑾如上次一样，将笔记本摊开到新的一页，手握一支签字笔。 　　看着身边人求知若渴的眼神，陆月白坚守鼓励教学法，先夸两句以树立学生信心。 　　“上周很有进步，大家没那么怕你了。” 　　“真的吗？” 　　“真的。” 　　当然，陆月白承认有夸大的成分在。不过哪个老师不夸大事实呢？ 　　“上周我们学习了打招呼，这周我们进阶一点，学习一起吃饭。”话一出口，陆月白莫名觉得自己的口吻像幼儿园老师。 　　“好。” 　　“倒不是说那种刻意的约饭，就是像我们一样，午休时间碰到了就一起吃个饭，比如说恰巧一块取餐之后。” 　　温如瑾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回忆之前的片段。 　　几秒后，她恍然大悟。 　　陆月白点点头：“就像我们之前在餐柜前碰到的那样。我冲你打个招呼，你冲我打个招呼。” 　　“那就直接跟着他走到桌子那里吗？我该说什么吗？” 　　陆月白思考了一瞬。她深刻知道，因为之前已经培养出了习惯，任何同事在餐柜前碰到温博都会默契走开的。 　　“你得主动提议一起吃饭，因为别人并不知道，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 　　“这倒是。那我该说什么呢？”温如瑾继而追问。 　　“直接说‘刚好，一起吃个饭吧’。不用加主语，语气要尽可能轻松，不要给对方施加太大压力。要更接近提议或提问，而不是命令或祈使，就像上上周我们打招呼那样。”陆月白尽可能用科学可量化的方式教学，毕竟人工智能深度学习需要精确的指令。 　　“怎么样算是轻松的语气？” 　　“‘刚好’两个字要简短，‘刚’字从高点起，然后落下。‘一起吃个饭’相对平滑，每个字音也不要拖。尤其是‘吧’字，要很轻很轻，也要上挑，更接近二声而不是四声。” 　　温如瑾记笔记时表情凌乱，字迹也开始打滑。显然，她认为以上这串要求极度困难。 　　陆月白喝一口拿铁，轻轻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实践一下就好，实践出真知。” 　　温如瑾一脸怀疑地盯着“老师”。她倒不是怀疑“老师”的能力，而是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 　　“我先给你示范一下。你先说。” 　　“中午好？” 　　“温博，巧了！刚好，一起吃个饭吧。” 　　“……” 　　温如瑾嘴唇微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月白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做不到，”温如瑾为难地说，“我和你基础条件相差太大。” 　　“别这样，你可以的。我只是提供一个示范，我按照我最习惯的方式来而已，你也可以根据你自己的习惯适当调整。”陆月白顿了顿，将脸上的笑容削去百分之七十，整个人气质再向温博靠近些。“比如‘刚好，一起吃个饭吧’，这样也行。” 　　温如瑾再次沉默了。 　　陆月白问：“又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去当演员的，长得漂亮，吐字清晰，演技也好。我有朋友在电影行业工作，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温如瑾认真分析。 　　“……”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遏制住想摸摸小朋友脑袋的冲动。 　　“站起来，我们再演练一遍。” 　　温如瑾乖乖站了起来。 　　陆月白冲她随意地摆了摆手。 　　“温博好。” 　　“你好。” 　　“……” 　　然后就没下文了。 　　陆月白不解：“下一句？” 　　“你没再说话，我就没契机接下一句话。”温如瑾表示委屈。 　　“呃，‘一起吃饭吧’可以直接说。语言在实践中千变万化，你适当变通吧。”陆月白表示无奈。 　　温如瑾点头，似懂非懂。 　　第二次。 　　“温博好。” 　　“你好，刚好，直接吃饭吧。” 　　“……” 　　这次换陆月白沉默了。 　　这次换温如瑾问：“下一句？” 　　陆月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这太快了，气都不带喘的，人家会以为你在说Rap。” 　　温如瑾垂下眼睛，一副学霸反思的神情。 　　“这样吧，人家跟你打招呼，你直接说‘刚好，直接吃饭吧’。‘刚好’之后，停一下，再说‘直接吃饭吧’。一定要微笑，不然人家一定以为要你要训话了。” 　　…… 　　如此过了半个小时后，经陆月白的悉心纠正，大老板的语言风格终于合理融入了正常人类社会。 　　至少不管是谁听到这样一句，都不会害怕了。 　　两人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沙发上。 　　陆月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总结了一下今日的教学成果，并布置了下周的作业。她都忘记了初衷只是聊聊天，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家教。 　　“那么，这周的任务就是这个，一定要完成。如果和除我以外的同事在餐柜碰见了，就中午顺带一起吃个饭，一天就行。” 　　温如瑾一副不敢呼吸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别紧张，我会加入你们的。”虽然陆月白自己不是社恐，但她共情能力很强，当然知道大老板在想什么。 　　温如瑾这才松了口气。 　　正要宣布今日教学结束时，陆月白的脑海里闪过了S16的同事们疲惫的神色，以及见到上司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突然灵机一动：“我再补充一个任务吧，如果很多人加班到很晚，请他们喝一杯。” 　　虽然命令别人请客是件没品的事，不过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确实最优选择。对于大老板说，请客的收益远大于付出的金钱，毕竟她这种上海土著富二代应该视金钱如粪土。 　　哦不，粪土有点夸张了，板砖吧。 　　然而面对这个要求，温如瑾为难了：“第二天还要上班，摄入酒精不太好。” 　　陆月白眨眨眼，无奈微笑。 　　“我指的是奶茶。” 　　温如瑾瞪圆了双眼，很错愕的样子：“奶茶？你们很喜欢喝奶茶吗？” 　　陆月白被这错愕的表情给整不会了。我们很喜欢喝奶茶吗？那大老板究竟是喝什么长大的？ 　　“喜欢。” 　　肯定的答案能消除一切疑问。 　　只见温如瑾立刻一字不漏地写到了笔记本中：“好的，我请。我该直接买吗？还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陆月白刚想说可以把链接抛到群里大家各点各的，但紧接着她想到，如果是温如瑾请的话，应该没人敢主动点单的。 　　“一半少冰杨枝甘露，一半少糖的桂花轻乳茶吧，点奈家的就没问题。” 　　温如瑾再次逐字逐句地记下，将一丝不苟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陆月白瞥了一眼那张洁白的纸面，发现上面记录着： 　　【2、请加班的同事喝一次奶茶。直接点单，1/2少冰杨枝甘露，1/2少糖的桂花轻乳茶，点奈家的。】 　　笔记的标点符号也很齐全。 　　记完后，温如瑾盯着上面的文字，陷入了沉思。 　　“人在恋爱的时候，也要像这样说话吗？就像你教我的那样。” 　　“很难说，看情侣熟悉的相处模式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遇到了互相打个招呼准没错。”然后，陆月白不怀好意地笑笑。“怎么温博，想恋爱了？” 　　等等，最近调戏大老板的次数有些多。 　　工作还要不要了！ 　　不过温如瑾到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希望能在30岁结束之前结婚，我妈妈也希望。” 　　陆月白愣住了。 　　她还以为大老板是被催婚催烦了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不过紧接着她反应过来，温如瑾把“自己”置于首位，那说明她从内心深处也是存在对婚姻的向往的。在当今这个压力极大反婚反育的社会中，实在太少见了。 　　“这样吗？那多去认识别人，总能找到的。” 　　“希望是这样。”温如瑾抿了下嘴。 　　陆月白自觉刚才的话过于功利，补充道：“不过吧，我觉得结婚这事急不得，还是多谈几年恋爱把对方看清楚，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过一生比较合适。”莫名语重心长，或许是因为温博小朋友的神色实在太纯了。 　　“我觉得还是直接结婚比较好。”温如瑾摇摇头。 　　“为什么？”陆月白世界观崩塌，没想到大老板还好先婚后爱这一口的。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贪图的一定是房和车。” 　　陆月白：“？” 第21章 　　陆月白如鲠在喉, 而且卡的是鲱鱼罐头。她觉得逻辑存在谬误，但面前这人是物理学出身，很难说是不是真的谬误。 　　温如瑾歪歪头, 耐心等待身边人的评论。 　　“我可能没太听懂，什么意思？”陆月白只能进一步确认。 　　温如瑾解释道：“既然如此作为交换, 我应该给他一个名分, 让他有正当理由享受我的经济条件。他不会离开我，我锁住他也没有理由愧疚。” 　　陆月白：“？” 　　“由此，婚姻可以形成一种固定的包养关系。”温如瑾还不忘做个总结，将自然段结构填充完整。 　　听起来莫名像爽文大女主。 　　合理, 又不那么合理；揭露了婚姻的本质，却又不完全重合。 　　陆月白碎掉的三观依旧散在地上。 　　她一脸复杂地盯着认真说话效果却堪比脱口秀的大老板, 说：“这没必要吧？不要妄自菲薄,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 　　温如瑾眉毛一动不动：“就是像我一样, 无趣又不招人喜欢的人？” 　　两人相对而一同疑惑。 　　看着面人的白嫩的皮肤，桃花瓣一样的眼睛, 娇小的身材, 回忆着每次过来都能感受到的完美家教, 联想着陆月白完全不能理解。 　　这么可爱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陆月白皱起眉头：“哪儿有了, 你很招人喜欢……” 　　“我只是实话实说，”温如瑾轻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陆月白心跳凝滞一瞬，眼神闪开了。 　　确实, 刚进入公司时自己是这么想的；或许严倾心她们直到现在都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们的上司, 当然会有点距离感。”只能打太极。 　　“但古麟和他们相处得就很好。”温如瑾不吃这套。 　　古麟是S17的主策划，每天中午都能看到他和下属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就连特定活动抽卡都能一起抽，一起欢呼。不光是策划组内，他甚至能和程序组周末一起出去打电玩。 　　谁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人的问题。 　　陆月白知道，现在应该说些高情商发言安慰下对面的人；可看到那笑得云淡风轻的脸时，她什么虚话也说不出来。 　　“嗯……就像我教你的那样，一点点和大家拉近关系，一点点进步。等再过一阵子，大家总会真正地认识你的。” 　　“真的吗？” 　　“真的。” 　　至少，陆月白是这么相信的。 　　温如瑾默默吃了四颗葡萄。她剥葡萄皮的姿态很文雅，仅有指尖一沾到了一丝晶莹的液体。 　　陆月白也在吃葡萄，但在不住盯着那血色微薄的唇发呆。 　　呆着呆着，目光又转移到了那沾有汁液的指尖。好细好白的手指，就像钢琴家的手指。 　　吃完后，温如瑾抽出两张柔肤湿纸巾，一张递给旁边的人，一张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陆月白想起了大学时期的上海室友，不禁再次暗暗感叹，真精致啊。 　　温如瑾突然开口了。 　　“恋爱也会是这样吗？只要我愿意去学，总有一天能谈到。” 　　猝不及防。 　　学习恋爱这个需求，陆月白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万事皆可以去学，爱情大概也不例外。 　　“差不多。”那还是增强信心比较重要。 　　“差在哪里？”温如瑾抬起眼睛，直直看向身边的人。 　　陆月白愣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大老板关注的重点在于“差”上，而非“不多”，而这位又是个完美主义者。 　　是啊，差在哪里呢？ 　　恋爱和一般的人际交往，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陆月白觉得，如果以前多选修了点哲学课，现在怕能思考得更清楚，也能回答得更好。 　　“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确实有点差别。” 　　温如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那懵懂又期待的神色，陆月白突然感觉心脏狂蹦了一下，差点就黏到了嗓子眼上。她想起了第一天看到温博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一般的人际交往里，某些缺点会成为关系进一步的绊脚石，要避免暴露缺点；而在一段感情里，这些所谓的缺点却会成为实打实的萌点。” 　　“比如纸片人和三次元的区别？”温如瑾如是总结道。 　　陆月白笑着舒了口气，点点头。大老板举一反三的能力真强，沟通真顺畅。 　　“对。爱一个人时包容度会直线上升，甚至还会带有滤镜。比如你有时候会社恐，爱你的人会觉得可爱又可靠；比如你在工作上不近人情，爱你的人会觉得闪闪发光。所以在感情中，交际更没有规则，也更简单了，完全可以轻松自在地做自己。” 　　温如瑾垂下头，神色凝重思考了许久。 　　“所以我们的关系很一般？” 　　“嗯？” 　　“因为在我看来，你是完美的。”温如瑾抬起头，一本正经。 　　“……” 　　陆月白哭笑不得，心里差点要被这位大老板萌哭了。 　　“谈恋爱和交朋友的层次不完全重合，不适用同一套法则。” 　　温如瑾听后立刻惊恐：“还有另一套规则？” 　　陆月白扶额，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就把‘交朋友’归于一般的‘人际交往’就可以。” 　　“哦，别称。”温如瑾认可地点了点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陆月白边迷茫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人际交往课结束后，就是每周例行的写周报了。上周在大老板家写效果不错，那这周也如此操作吧。不知不觉中，她已不再担心此行为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 　　电脑屏幕亮起，打开Neko工作台，再打开一个ppt文件。 　　陆月白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起舞，如变魔术般打出一行又一行的报告文字。 　　她清楚地记得，温如瑾之前曾强调过形式不重要，于是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步骤。周报越写越快，越写越顺手。 　　很奇怪，明明上海多云阴天的天气占大多数，但每次来大老板家时，阳光都明媚得恰到好处。 　　全神贯注的间歇里，偶尔向对面瞟一眼，就看到温如瑾在玩游戏，手指快得眼花缭乱。今天的她好像在玩音游，为防止打扰身边的人，她还特意带了有线耳机。 　　无论是什么都能认真对待。 　　打游戏也能如此认真。 　　有那么一刻，陆月白竟还觉得，周日适当工作一个小时也是快乐的。能仰望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突然，她想到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从那次周会后就一直萦绕于心的。 　　那他们呢？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一个能够仰望的人？ 　　“温博，我想问你个问题。”陆月白的手从键盘上拿开了。 　　温如瑾还戴着耳机，且打音游关卡打得热火朝天，当然没听见耳机外世界的风吹草动。 　　陆月白便悄悄站到了她身后，带点报复性的意味。她还记得那天，自己看文档看得好好的，背后突然响起大老板的声音，吓了个半死。 　　温如瑾正在玩的音游是《Muse Dash》，很经典的一款音乐游戏。虽然只有左右两个轨道，但难度上来后也很要命。 　　而大老板显然不是一般人。上面密密麻麻的糖果和齿轮一个接一个，光是看看就头晕，更别提要反应过来点击屏幕了。 　　一分钟后，一曲终了。 　　温如瑾的肩膀起伏了一下，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向对面的座位，发现没人后，头就转了过来。显然她被吓了一跳，虽然表情没什么起伏，但瞳孔骤缩的程度让陆月白非常满意。 　　“怎么了？”温如瑾大喘一口气。 　　这下知道突然出现在背后一言不发多吓人了吧，陆月白默默在心里坐了个鬼脸。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熟悉的彬彬有礼。 　　陆月白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坐下。 　　“明明你和严倾心都更喜欢律师那个设定，为什么最后都不反对他们，发表你们的意见呢？” 　　“他们的意见很合适，我的相比之下没那么合适，就不提了。”温如瑾解释得很简短，也很理所当然。 　　“但你是咱组的主策划，意见更重要。”陆月白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她们两个不服气。 　　温如瑾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陆月白便乖乖坐下了。 　　坐下之后，两人的身高差倒没那么大了，说起话来舒服不少。只是跟大老板面对面谈话，稍稍有点别扭。 　　温如瑾直接问：“你也是觉得，大学英语教授这个设定过于温婉，过于男性凝视了吧？” 　　“是。” 　　温如瑾意味不明地点点头，然后笑了笑。相较于她客套时冰冷勉强的笑，现在的笑容异常真心，像是想到了过去某些温暖的片段。 　　明明是职场谈话的架势，却没有那么令人紧张了。如果你找山雀训话时也是这个样子的话，他一定会爱上你的，陆月白想。 　　“别忘了，《偷心大师》的目标用户是主要是男性。”温如瑾终于开口了。 　　“还有女同性恋，喜欢美女的女性。”陆月白补充一句。 　　“但我们是按照男性向乙游做的，根据GAC的评测，最终大部分买单的主要是‘养老婆’的宅男。” 　　陆月白垂下了头。 　　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温如瑾继续分析道：“我们也在照顾着女性群体，洛溪这种嘴硬心软的上司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娇妻’，郁非花也突破了传统的男性审美，于玩家是相当于可‘慕强’的存在。这两个角色在上线之后，女性玩家应该会厨的比较多，我也很自豪能做出这样脱离男性凝视的角色。” 　　“确实是这样。” 　　“前面两个主要是给‘慕强’的人做的，那后两个呢？” 　　“后两个……就要给其他人做。” 　　经大老板一说，陆月白莫名觉得有点愧疚。 　　“没错。音无说的没错，律师算大女主，与洛溪和郁非花撞了。天镜他们说的也没错，学法律攻击性很强，于‘慕强’的女性来说是加分项，却于男性玩家的大男子主义是减分项。而‘英语系’就会给人贤妻良母的感觉，更有成为宅男‘老婆’的潜质，可以被‘征服’。” 　　怎么看上去这么开明的大老板，也开始说这些迂腐的话？陆月白心里更不舒服了。 　　但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点点头：“哦……” 　　看到那略带不快的表情，温如瑾有些无奈。 　　她想到了什么，浅浅咬了下下唇，有些犹豫道：“我也很不喜欢物化女性，但我记得，当年我们学校的英语系老师们各个卧虎藏龙，嫁了这高管那富商的，足见‘英语系教授’这个设定会多吸引男性了。我不提倡这种比较，但它确实存在于社会，游戏与社会情况息息相关，我们游戏人也不能忽视。” 　　不提倡，但确实存在，因此不能忽视。 　　什么东西触动了内心。 　　陆月白有种想哭的感觉，但也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温暖，抑或是一种更浩大更超脱的情感。 　　温如瑾的唇一开一合，每个字每句话都无比平静有力。 　　“洛溪和郁非花的人设是女强，林知夏和祝青让就要是传统的女弱；这样一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留在我们的游戏。我们是商业化游戏，就要商业化地做。” 　　终于，陆月白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 　　她一直郁结于心的事情释怀了，那些被凝视的怒火突然就灭了。她自己也曾妥协过太多事情，也当然能理解这种面对商业化的妥协。 　　温如瑾也看出了对面人释怀的表情，嘴角开始不住上扬。她的微笑越来越真挚，越来越自然。 　　“我做的上一个游戏就是这么死的。当时的主策不考虑用户喜好，一意孤行，导致上半年流水极差，就被砍了。” 　　那些话很温柔也很平静，没有任何抱怨的成分，就像一串静静流淌的小溪。 　　“我知道了。”陆月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坐在座位上鞠了一躬。 　　因为，她实在是太尊敬这位可爱的小冰山了，那鞠躬的动作也是由内而发的情感展露。 　　越了解越尊敬。 　　越了解越靠近。 　　越了解越…… 　　“如果没有我和红桃，洛溪和郁非花会比现在‘小女人’十倍。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陆月白垂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拳。 　　温如瑾按住了下属垂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又很暖；凉是物理意义上的，暖是情感意义上的。 　　“等以后我们足够强大，就可以做真正想做的游戏了；但现在，我们还需要妥协。” 第22章 　　接下来一周, 是第一次内测的收尾阶段。 　　内测不是终点，只是起点；策划们依旧很忙。 　　陆月白也忙到头晕目眩。最主要的原因是，祝青让的初始立绘返回来了, 亟待审核与修改意见。 　　打开那张体积高达12MB的高清立绘时，陆月白眼睛差点瞎了。 　　衬衫领口敞开到肋骨下方, 文胸的黑色蕾丝花边清晰可见, 开叉包臀裙露出紧裹黑丝的大腿，金边眼镜后一双迷离的杏眼水波荡漾。 　　最离谱的是，赤红的唇与桃红的眼影相映成趣，映出了青楼的趣。 　　陆月白握着鼠标的手僵硬了。 　　…… 　　你管这叫大学教授？ 　　旁边的严倾心向这边瞥了一眼, 立刻好奇地凑过来看。看一会儿后，她没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么一笑, 引来了她左手边工位的音无。音无一看, 也乐了。 　　“这是祝青让啊？”严倾心笑够了, 下巴靠在陆月白肩膀上，眯眼盯着屏幕上的黑丝御姐。 　　“理论上来讲, 是的。”陆月白的脸色似吞了蟑螂般难看。 　　“太色了这, 比郁总裁还色。”音无连连摇头。 　　“不过很适合当老婆, 每天看着多养眼，最适合浮想联翩了。”严倾心啧啧嘴。 　　虽然这张立绘也有不少可取之处, 但陆月白依旧有点心虚。因为她不太确定，这种人设与立绘的割裂感, 是不是自己的需求文档没写清楚导致的。 　　而严倾心嘻嘻哈哈归嘻嘻哈哈，终究还是上级领导。漫无目的点评几句后, 她的手指穿过陆月白的发丝, 轻轻拨拨。 　　“子夜，让我看看你的需求文档, 就是这张立绘的。” 　　陆月白乖乖退到上级文件夹，找到那个文档，当面打开。 　　严倾心只扫了一眼，便拍了拍下属的脑袋：“大体没什么问题，应该是美术那边自作主张改的。要非说哪里不够完善的话，应该是这几张参考图找得有误导性，她们确实都穿黑丝了，胸也都很大，相较于你的描述文字会喧宾夺主。” 　　陆月白松了口气。 　　“那我今天去找银翼当面对下吧，讨论一下修改细节。” 　　严倾心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祝青让”。 　　“怎么了？”陆月白再次心里没底了。 　　严倾心歪歪头，半犹豫道：“嗯，其实现在这样也不一定算坏事。要不你放到咱策划群里，看看大家什么反应？” 　　不一定算坏事？ 　　陆月白有些疑惑，但她相信当了多年文案策划的严倾心，便什么也没问，直接将那张图甩到了Momo群里。 　　两分钟不到，群里便炸开了锅。话题瞬间由编辑器Bug转移到了新鲜出炉的“祝青让”身上。 　　【山雀/策划-S16：卧槽，祝教授充满哲♂学♂气息，快来教教我】 　　【天镜/策划-S16：好看，想疯狂刷好感度，就是这露得有点多吧？别到时候被冲了】 　　【晚风/策划-S16：这不是我老婆吗？怎么放群里了】 　　【仓鼠/策划-S16：除了妆容有点艳，其它没毛病】 　　…… 　　甚至连长期潜伏于策划群深处的村长都开了腔。 　　【村长/PM-S16：挺好的】 　　陆月白震惊了。 　　她没想到，男性和女性的审美竟然能差这么大。看来美术组终究是美术组，这些改动精准拿捏了大众口味。 　　她突然明白了严倾心之前的话的真实含义。 　　和那些男性向的Hentai漫画比，这张立绘里的胸围和黑丝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在他们的眼里再正常不过，都在游戏的艺术加工范围之内。而只有露骨一些，才能换来玩家的买单。 　　策划群里仍然热火朝天，劳累的工作突然就因这位美女而不再劳累了。 　　【山雀/策划-S16：啊啊啊上线我充爆！我爱祝教授[痴汉]】 　　【大龙/策划-S16：工资回收是吧？猫猫头狂喜】 　　【音无/策划-S16：[动画表情]】 　　…… 　　不过，温如瑾一直没说话。 　　最大的大老板一直没有发话，就还不能盖棺定论。 　　陆月白伸脖子抬起头，往斜对角的工位瞥去。只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通常在敲键盘的大臂都没颤动一分一毫。 　　是错觉吗，大老板好像在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陆月白侧身换了个角度，刚好窥探到了温如瑾面对着的电脑屏幕。她的视力很好，一下子就从轮廓和色彩分布辨认出来了，屏幕上是群里放出的祝青让立绘。 　　原来大老板还在观察，还在思考。 　　陆月白很佩服这种精神，满心期待她的反馈。 　　突然，温如瑾的背影动了，而且运动的轨迹很慌张。 　　她匆忙摘下了眼镜。 　　怎么了这是？ 　　陆月白眨眨眼，继续观察。 　　下一秒。 　　温如瑾右手抽出了一张纸，急匆匆歪过头去，飞快的捂住了鼻子。 　　旁边的村长瞥了她一眼，一脸震惊；但他只是咽了口口水，没敢表示什么，毕竟这位是可怕的冰山主策划。 　　温如瑾捂了许久后，终于拿开了手。 　　而那张洁白的餐巾纸上，赫然出现了一抹可耻的红色。 　　陆月白人傻了。 　　大老板流鼻血了！ 　　之后，只见温如瑾边捂鼻子，边关上了那张高清立绘图，平日职场上镇定自若的气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做贼心虚与委屈巴巴。 　　陆月白心情复杂。 　　她觉得擅自联想是不好的，但将立绘图与流鼻血联系起来，怎么想怎么猥琐。 　　往猥琐的方向想肯定是不对的，应该是……急火攻心！ 　　对，急火攻心！ 　　陆月白自觉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大惊，连忙调出Momo私聊对话框，问： 　　【温博，这张立绘有什么问题吗？】 　　发出这条消息的同时，斜眼往那工位上留意，发现温如瑾已经恢复了镇静，那个冷静强大不动如山的温博又回来了。 　　毫不意外。 　　温如瑾对着屏幕敲了几个字：【挺好的。】 　　这三个字倒异常淡定，和之前流鼻血的她判若两人。 　　陆月白不太相信，继续追问。 　　【胸是不是太大了】 　　虽然那帮男策划各个称赞，但她总觉得现在这张立绘带有低俗的软色.情。 　　余光中，温如瑾瘦小的身躯猛然震了一下，将脸迈入不自觉抬上的双手众。再抬起胳膊打字时，她的大臂好像异常不自在。 　　【还好，我觉】 　　…… 　　陆月白震惊。 　　她头一次看到，大老板一句话没打完就发出来了。不光是没加标点符号，就连这句话都没打完！ 　　紧接着，屏幕上： 　　【“如瑾/策划-S16”撤回了一条消息】 　　…… 　　陆月白也不好意思发什么，便默默等待大老板把该打的句子打完重新发。 　　终于。 　　【如瑾/策划-S16：还好，我觉得很好看，胸稍微小一点也可以】 　　陆月白迷茫了。 　　“也可以”？也就是说，大老板觉得这直逼D罩杯的大学教授是合理的，这么大的胸是好看的？ 　　十二点已到，众策划已经陆续去吃饭了。 　　陆月白和身边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中午留在工位上吃饭，就继续干活了。 　　她仍对着电脑发呆，两边脸颊都很烫。恍惚了一会儿，她咬咬牙，在策划群里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子夜/策划-S16：那就大体不变，我让美术那边把胸口和大腿调整一下，稍微保守一点，口红颜色调淡如何】 　　立刻得到了回复。 　　【红桃/策划-S16：okk】 　　严倾心应该是在下楼吃饭的路上回复的。 　　脑海里和温如瑾的线上对话挥之不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陆月白喝了口凉水冷静一下后，便去餐柜取餐。大概是等了一会儿时间晚了的缘故，走廊内空空荡荡，基本没人。 　　基本没人的意思是，有一个人。 　　而那人正是温博，正踮脚从最上面的柜子取下提前订好的饭。她一个人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单，倒也十分自在。 　　“温博，中午好。” 　　温如瑾猛然回头，差点栽个趔趄。然后，她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盯着下属大气也不敢出。 　　一定是坏掉了，一定是坏掉了，看到那副模样就想狠狠欺负她。 　　陆月白悄悄回顾了一下，前几天大老板总是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来取餐，有时甚至还会自己坐工位上吃早上便利店的三明治，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于是她便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每天都特意挑人少的时候来，可完不成作业哦。” 　　两人的距离贴得很近。 　　几个在走廊长桌吃饭的职员在全神贯注看游戏直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小插曲。 　　“我知道。”温如瑾垂下了眼，在看到了什么地方后，她更慌了。 　　陆月白下意识顺着那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锁骨下胸间的沟壑。 　　今天她穿了V领雪纺短袖，很松很有垂感，稍微向前俯身便会下滑。而且因为她本身胸围就不小，再加上今天恰巧穿的聚拢内衣，颇有“祝青让”青春版的风格。 　　温如瑾的目光不停闪烁。 　　就好像理智告诉她应该移开视线道歉，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她的目光留在原地。 　　不过，陆月白倒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 　　她被肢体和目光骚扰是家庭便饭，她也曾无数次站出来表达不满与怒火，也因此报过警——但此刻，她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 　　相反，陆月白只觉得那样的目光很可爱。 　　而身体经那样闪烁目光的洗礼后，莫名隐隐在烧。 　　隐隐在烧。 　　陆月白突然意识到了这种感觉的异样，连忙从大老板身边离开。 　　“对不起。”温如瑾率先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靠太近了。”陆月白也紧接着道歉。 　　然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向角落里的某张桌子走去。温如瑾先坐下，陆月白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左侧的空位子上。 　　两人并肩无言，默默打开套餐的盖子。 　　陆月白一直很擅长交际，尤其擅长没话找话，但不知怎的，现在她善于言辞的天性丧失得一干二净。 　　灼热感仍残存在胸口。 　　奇了怪了，明明那双桃花瓣状的眼内满是冰冷，却能点燃不少东西。 　　米饭套餐吃到一半，陆月白终于忍不住了。 　　她攥紧筷子，问：“温博，你不觉得真有大学教授这么穿，会被举报师风师德不达标吗？” 　　温如瑾小口小口吃饭的仪态很文雅。她咽下一口饭后，筷子停在空中：“艺术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真是的，想不通。难道只有这样才能留住男性玩家？他们就这么喜欢大胸黑丝？”陆月白似抱怨非抱怨。不过实际上她也能理解，谁不喜欢美女呢。 　　温如瑾猛然噎住了，狂喝两口手边随套餐赠的无糖可乐。 　　陆月白疑惑地看向她。 　　终于咽下口中的饭后，温如瑾低下了头，耳根红透了。 　　“我……我也喜欢大胸黑丝。”羞涩的语气与大胆的内容格格不入。 　　得到这么直戳了当的回答后，陆月白差点喷出一口盐汽水。 　　她瞬间明白上午那忽然喷涌而出的鼻血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是那个意思。 　　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正常正常，像温博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大胸黑丝御姐了！ 　　陆月白假意咳嗽，掩饰因自觉思想龌龊而产生的尴尬：“那大概是每个人性癖不一样吧。我更喜欢大小适中的胸，娇弱可爱一点的感觉更戳我。” 　　谈话的内容逐渐不对劲化。 　　温如瑾眼睛亮了：“真的吗？当时他们说林知夏这个角色是必要的，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对的。” 　　“嗯。”陆月白肯定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对于男生的偏好也是这样的吗？” 　　“男生啊，我想想……”陆月白将筷子戳入米饭，回忆了一下。“我之前挺喜欢玩《光与夜之恋》的，尤其喜欢那只大白狐狸齐司礼，我的偏好大概是斯文败类那种的。你呢？” 　　“我吗？”温如瑾认真思考一瞬，眼眸低垂。“我对于男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都差不多。” 　　这种说法好像有点熟悉。 　　哦对了，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乔卓。 　　陆月白迷茫眨眼。 　　这真的是一个打算今年结婚的女人该有的思想意识形态？！ 　　“那说明你包容性强，也不错，恋爱小目标近在咫尺了。”她尽可能运用高情商话术评价，不表露任何震惊或质疑。毕竟不管怎样，这人都是大老板。 　　温如瑾盯着面前剩得不多的卤肉米饭，思考着，思绪摇摆着。她在犹豫，陆月白能敏锐感觉出来，但并无法知道在犹豫什么。 　　“说的也是。”温如瑾终于收回了思绪，冲旁边的人歪头笑笑。 　　云淡风轻的笑容，温暖的笑容。 　　陆月白冲她点点头。但不知为什么，莫名有点忧伤；不过那忧伤仅仅持续了一瞬，一切就都照常前行了。 　　谈话的氛围越来越轻松。 　　这是陆月白很久以来第一次，除去和乔卓插科打诨外，什么都不用思考，就能自然而然地推进一切对话。 　　很快乐，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了。 　　任何交际技巧都用不上，只要说话就可以了，不停地说话。 　　终于，两人面前的盒饭都差不多清空了。 　　通常情况下，温如瑾的盒饭会剩下一大半；但今天，可能是聊天让人心情大好的缘故，她几乎全部吃完了。 　　陆月白正要起身去倒饭，却被叫住了。 　　转头，看只见温如瑾抬起头。 　　“这算完成作业了吗？” 　　“和我吃饭不算。”陆月白想都没想就驳回了。 　　“明天就周五了，下周行不行？” 　　似讨价还价的小孩子，可见这位社恐大老板有多抗拒社交了。 　　陆月白轻轻笑了两声，就差摸摸身边人的小脑袋了。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和我一起，完整吃完了一顿午饭？” 第23章 　　周五中午十二点, 《偷心大师》日本内测正式结束。在系统关闭的那一刻，所有人如释重负。 　　陆月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和左手边工位的严倾心相视而笑, 然后默契地向电梯间走去。 　　音无锁上电脑屏幕后，也小跑加入了她们, 三位文案策划整整齐齐。 　　似终点, 又似起点。 　　终于可以好好吃顿完整的午饭了。 　　今天的温如瑾不像是故意避开吃饭高峰，而是真的有事。 　　她在和天镜对两周内的养成数据，讨论要不要调整经验与局内对战技能数值。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闭眼沉思, 时而点头赞同；不光是她，旁边的天镜也是如此。 　　他们大概率要将整个午休时间耗在讨论上。 　　游戏里处处是数值, 数值策划们总是最忙的那一批人。而数值策划也是最先可以进化成人工智能的那一批人, 动不动中午就吃几块饼干当午饭糊弄过去, 动不动就跳过午饭直接晚饭。 　　今晚不应该也不会加班，请奶茶的任务估计也泡汤了。 　　陆月白这才想起, 大老板人际交往作业一个都没完成, 不禁笑了起来。 　　差生, 零分预定。 　　这周末再去她家，可要好好拿这事说说了。 　　“子夜, 你在想什么？”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陆月白这才想起来，她们马上就走到楼下那家川菜馆了。 　　“没什么。”她笑笑。 　　往后是否有一天, 温如瑾也会和我们一起下来吃饭，并且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呢？只需在十二点时对视一眼, 便能相视一笑, 然后就不约而同地一起下楼呢？ 　　服务员拉开大门，她们从热起来的室外走进了凉爽的室内。几杯冰镇八宝茶上桌, 他们三人咕嘟咕嘟惯了几大口。 　　五月中旬的上海已能让人满头大汗。 　　** 　　生活处处是惊喜。 　　不到最后永远也不知道，兜里剩下的是石头还是糖果。 　　下午四点半。 　　陆月白拿到了两张郁非花和林知夏国风主题的卡牌，正在验收中。 　　不得不说，猫猫头的美术组真给力，每张卡牌的完成度都能超出预期。 　　郁非花身着旗袍，站在江南水乡的古朴建筑间。紧贴身体的衣物良好展现露了她腰身的曲线，到大腿侧的开叉诱惑得刚刚好。作为大型商业公司的总裁，不少细节衬托出了她的贵气。比如身上那串由玩家设计的祖母绿挂件，以及远处隐隐停着的迈巴赫与一众黑衣保镖。 　　林知夏身穿改良版演出汉服，站在闪耀的舞台侧调试耳麦，冲屏幕外的玩家嘟嘴皱眉，同时拉住差点被吹起来的裙子下摆。又是经典的傲娇表情，脸颊透出活力的粉色，萌萌的很可爱。 　　看着一个个想法由需求文档变为了具象现实，内心的满足感登上顶峰。 　　真是越来越热爱这个工作了。 　　正当陆月白和美术组的纯子约定下个工期时，旁边严倾心差点头撞桌面的表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转头，只见严倾心冲电脑屏幕努了努嘴。 　　陆月白这才注意到，Momo左侧的策划群在闪着消息提示的黄光，并且旁边还有一串红字“提到了你”。 　　谁@我？ 　　带着这样的疑惑，陆月白打开了策划群。 　　开幕雷击。 　　【如瑾/策划-S16：给各位买的奶茶到了，可以到我这里取 @所有人】 　　莫名其妙。 　　群里瞬间沉默了。 　　没人敢回复，也没人敢去拿奶茶。 　　S16的所有策划都一脸懵，左看看右看看。 　　再向温如瑾的工位，果然有两个奈家外卖大纸袋，摆得整整齐齐，占了一半过道。 　　陆月白陷入了沉思。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大老板为什么会突然买奶茶的人，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评价。 　　请奶茶不是这样请的啊喂！ 　　一分钟后，照常是村长打破了尴尬，毕竟严格意义上他不是策划组的人，不太怕温如瑾。 　　【村长/PM-S16：哈哈，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五秒后。 　　【如瑾/策划-S16：内测结束，过去两周大家辛苦了。】 　　S16的各位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事出有因就合理多了，虽然这个行为仍然不像是与世隔绝的温博能干出来的事。 　　还是没人敢上去拿奶茶，包括温如瑾邻近的村长。 　　陆月白看看屏幕上孤零零的一行字，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来，径直走近温如瑾面对电脑一动不动的背影。 　　陆月白弯下腰，拨开纸袋上面的小票：“我拿一杯啦，温博？都有什么呀？” 　　温如瑾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过身。在看到来者何人后，她轻轻笑了一下。 　　“杨枝甘露和桂花轻乳茶，随便挑。” 　　刚才这个笑容不像是挤出来的，温暖得将空调的凉风都推开了。盯着那戴眼镜的白皙脸庞，陆月白恍了一下神。 　　然后，她拿出了一杯桂花轻乳茶。 　　那个笑容是桂花味的。 　　“谢谢。”陆月白起身，稳当当握住那杯奶茶，回报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位新来的校招美女一直是全组的风向标。 　　看到陆月白拿了一杯奶茶全身而退后，其他策划们也纷纷站起，陆陆续续来到冰山主策划的工位拿奶茶。 　　“谢谢温博。” 　　“哇，奈家的欸。” 　　“谢谢温博的下午茶。” 　　突然收到一杯奶茶，谁都会很高兴。从天而降的惊喜，谁不爱呢？ 　　严倾心和音无也带着他们的杨枝甘露回来了。尝一口，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很合他们的口味。 　　少糖少冰永远是万能的。 　　陆月白也喝了一口奶茶。 　　桂花的香味在舌尖悄悄散开，甜丝丝的牛奶刺激大脑多巴胺的分泌，本周最后一天最后一点工作轻松了不少。 　　世界上有什么工作比这个更享受呢？ 　　屏幕上是各色美妙的御姐，手边是美妙的奶茶，精神与舌头一同快乐无边。 　　悄悄瞥一眼左手边，严倾心也喝奶茶喝得怡然自得。 　　好吧，这周亲爱的温博好歹完成了其中一项作业。 　　不过一共一百分的话，这周只得了五十分；不及格，建议下周补考。 　　陆月白边喝边笑，想好了下周该布置的作业。 　　** 　　周末，陆月白照常带了两杯星巴克的咖啡，来到了大老板家。 　　不知不觉中，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陆月白带咖啡，温如瑾洗上刚买的新鲜水果，边吃边喝边聊。尽管今天是上海标配的阴天，屋内的温暖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前几个大晴天。 　　今天，温如瑾洗了一盘智利进口的车厘子。虽说那盘子很小很精致，却也满满当当装了十几颗红润饱满的果子。 　　陆月白拿起一颗，好吃到哭。 　　她从来没舍得过给自己买这么贵的水果，算下来，这是她今年第一次吃车厘子。 　　有钱真好啊，陆月白边吃边想，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不看价格地买任何想吃的水果呢。努力赚钱，好好生活，总有一天会的。 　　“多吃点，不够我再洗。”温如瑾只吃了两颗就停嘴了，转战那杯无糖拿铁。这很符合她的小鸟胃。 　　“够了够了。”陆月白很克制。她知道在别人家吃这么多不太礼貌，虽然她自认为和大老板算熟了。 　　温如瑾眨眨眼，默默低头喝拿铁。无话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避开目光。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陆月白又可以明目张胆地观察那侧脸了。 　　不长时间用眼时，温如瑾是不戴眼镜的，很便于观察五官。 　　长长的睫毛，似雪的皮肤，黑得像墨的头发。她的五官都很小，和身高一样迷你；鼻子也是小小的矮矮的，但线条很流畅。 　　她的侧脸很柔和，满是东方古典美人的感觉。 　　很显小的长相，也很清冷的长相，很有多雨巷子中南方姑娘的韵味。 　　可以尽情欣赏，怎么都看不厌烦。 　　要说她特别漂亮，也没有；但就是让人想多看几眼。那种冷静知性的气质，那种独立沉着的神色，与至今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陆月白看够了，笑笑。 　　“温博，下周可一定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啊。” 　　“我知道，这周没来得及。”温如瑾抬起眼睛看向她，不过目光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不许故意避开高峰期。” 　　“……好。” 　　温如瑾叹了口气。 　　听上去这口气满是忧愁。 　　“怎么了？”陆月白问。 　　温如瑾咬咬下唇，缓缓吐出她的难点：“主要是我真的不太会聊天，可以教教我聊天的技巧吗？”局促的时候，她经常会无疑是咬下唇。 　　“聊天的技巧？别人说什么，你顺着往下说就好。”其实陆月白自认为没什么技巧，一直以来她都是随便聊过来的。 　　“能不能举个例子？有点抽象。” 　　一时间，陆月白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和温博的问题哪个更抽象。 　　“比如……温博，听说你是物理系毕业的？我很好奇，你当时研究了什么？” 　　温如瑾大大方方回答几个字：“基因表达网络噪声。” 　　然后就没下文了。 　　很安静。 　　陆月白完全听不懂，迷茫眨眼。这是什么鬼？网络怎么发出噪音？毕竟，她可是文科高考文科专业的纯文科学子。 　　然而对面的人以为自己完美回答了上一个问题，丝毫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温如瑾乖巧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对方的反馈。 　　陆月白咽了口口水，委婉道：“作为一个非物理出身的人，你说这么专业的名词，恐怕我听不太懂。” 　　温如瑾像是犯了什么大错般，倒吸了口凉气。她有些紧张地攥紧拳头，问：“那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回答？” 　　这次换陆月白握住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了。她轻轻摩挲了两下，示意温如瑾不必紧张。 　　“你就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大概说说你的研究究竟是做什么的，就可以了。你可以把我当初中生。比如过程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它对于我们社会有什么直观的帮助之类的。” 　　又暖又凉的手，摸起来可真舒服。 　　温如瑾点了点头。 　　“我就是用理论上的一种模拟算法，去做一个模拟。通过借助计算机跑软件，我们不用进行试验，就可以演算出一个化学反应的过程。这个化学反应一般是理论上的，在现实中做不了。然后，我要抹去这个化学反应过程中的部分信息，假装我不知道这部分信息。然后，我去用这个特定的模拟算法，看看能不能重新推测出来我假装不知道的那部分信息。” 　　果然，物理学博士研究内容过于高深。 　　陆月白能感觉出温博在尽力化简她的文字，但收效甚微。 　　但不管怎么说，这比单纯的“基因表达网络噪声”要好很多了。她隐隐听懂了一点点，继续追问：“这结合了化学和物理吗？” 　　“算是交叉学科，还有生物。”温如瑾神采奕奕了起来。 　　陆月白这才点了点头，这下大概明白温博的博士研究课题了。 　　“那它最终能帮助我们弄明白什么呢？” 　　温如瑾想了想，说：“只要算法足够复杂，运算力足够强大，它甚至还能算出生物内部的运动规律，比如肠胃蠕动的频率，受到声音刺激的耳膜振动频率。” 　　真厉害啊。 　　做什么都能做得这么好。 　　听完这番话，大老板成了更加闪闪发光的存在。陆月白注视着那认真回答的侧脸，想悄悄捏一把，但实际行动上可不敢。 　　陆月白抿了下嘴，脸颊因不可名状的情愫而泛起粉色。 　　“听上去工作量好大，那你当时一定经常熬夜。” 　　“每天狂灌咖啡，差点就要耐受了。” 　　“我说温博你怎么这么能加班，看来是读博历炼出来的。” 　　“有一定关系。” 　　和开始比，温如瑾放松了不少。 　　两杯咖啡已经见了底。 　　没有人在意一节课应该持续多久。 　　温如瑾脸上的笑容幅度越来越大，而陆月白漂亮的杏眼也越来越弯。她们注视着彼此，眼里只有彼此，话语间也只残留与彼此相关的话题。 　　终于，温如瑾眼睛亮亮的。 　　“我好像明白些诀窍了。” 第24章 　　“明白了？”陆月白问。 　　温如瑾点点头, 相较于课程其它时候坚定了不少，看来是真的有所感悟。 　　陆月白便继续问：“那经过这次实践，你总结一下学到的聊天技巧？” 　　此所谓课后巩固。 　　“嗯……要让对方听懂？”温如瑾既确定也不确定。 　　“对！”陆月白立刻微笑鼓励, 这叫正向反馈教学法。“你要时刻记住，和你聊天的人因为经历不同, 成长环境不同, 不一定和你有相同预设。所以要尽可能简化回答，同时增加它的趣味性。” 　　“我明白了。” 　　“不过同时也要记住，对方不是傻子，过多在意或强调信息差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 要自己把握预设程度。”陆月白觉得自己可以出书了，她自己之前都没想过, 聊个天还能聊出这么多门道。 　　“说得好。”说得确实好。 　　陆月白再回忆刚才的对话, 发现了要补充的技巧。 　　“从我这个对话角色来看, 要表现出对对方的兴趣。当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主动挑起与对方有关的事, 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就好。大家都愿意谈论自己熟知的东西, 而最熟知的莫过于自身；那就给对方一个机会, 让他说说他自己的事情。” 　　“按理来说，盘问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但我并没有这种感觉。”温如瑾歪头。 　　陆月白挑挑眉，解释道：“那是这种情况。比如,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你的爱好是什么？你有房有车没有？……挨个问这些互相没联系的问题，那就是盘问了, 会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而我是根据你的答案给出相应的反馈, 深入你的答案而已。” 　　一番话醍醐灌顶。 　　温如瑾瞪大眼睛：“所以你问我博士研究，问我是不是压力很大, 最后又问了大学时期的趣事，是因为这个？” 　　“对。”陆月白承认，或许就是这样。 　　“确实是个好方法。”温如瑾的睫毛和眉尾颤动了一下，然后嘴角似上扬非上扬，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如果课程就到这里结束，那就是非常完美的聊天教学。 　　可空气中漂浮的情绪突然就低沉了，就像空空如也的星巴克纸杯，曾经有什么，现在却不再有了。 　　陆月白敏锐察觉到，面前人恍然大悟的同时，心情也低落了许多。 　　不对，刚才的回答不对，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等等。 　　其实当时问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和这样可爱的人聊天，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 　　或许我真的很好奇关于温博的一切，而不是出于聊天的任务或交际技巧的束缚，她想。 　　阴天的空气潮湿而粘腻。 　　想到这里，陆月白侧身，从茶几精致的小果盘上拿起最后一颗车厘子，看向亲爱的大老板。 　　“张嘴。” 　　温如瑾听话地张开了那小小的薄薄的唇。 　　然后，在她一脸懵的时候，陆月白笑着把手中的车厘子塞了进去。她两根细长的手指轻撵那根翠绿的樱桃茎，眨了下右眼：“逗你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调戏大老板调戏得轻车熟路，坦坦荡荡，调戏完也不能心虚。 　　温如瑾嚼着口中的车厘子，满眼迷茫，像只刚睡醒吃果仁的小兔子。 　　陆月白微微低头，笑道：“我是真的想多了解你一点，只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可以顺带教个学。”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害羞，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害羞。 　　温如瑾拿起一张纸巾，将核吐到上面。小小的核，上面还粘着些许嫩粉的果肉，与脸颊的颜色极为相近。 　　她也笑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害羞，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害羞。 　　** 　　那天晚上，陆月白做了一个水果香气的梦。 　　梦里有葡萄，有草莓，还有红透了的车厘子。它们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的果盘上，表皮挂上的每滴水珠都分外诱人。 　　然而当她想伸出手时，却被一个模糊的黑影挡住了。 　　她抬起头，看到了弟弟的脸。 　　脸火辣辣的疼，伤口从来都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很骄傲，骄傲他带把的身体。有了这副身体，他什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可以践踏，什么都可以辱骂。 　　再定睛一看，弟弟的脸是刚出生的模样。 　　很久远，很诡异。 　　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耳边传来了父母的嘀咕声，有喜悦，有哀愁。 　　脚踩上了一张超生罚款单，她知道爸爸的工作没了。 　　她知道往后将经历本不该经历的苦难，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苦难比那时所预想的要多得多。 　　在俯身捡瓜子皮的时候，她打翻了那个果盘。 　　而上面的水果散到地上后，瞬间化为了一团烟灰。 　　半夜醒来时，她登录了学生资助中心，查询了一下自己助学贷款的情况。 　　窗外被团成雾的乌云遮住，细密的雨丝从天空中纷扬而落。黑夜中，仅有手机亮屏的光芒。 　　去年就已经全部还清了，没错。 　　她放心了不少。 　　** 　　陆月白伸了个懒腰，把自己从被窝里拽出。 　　化妆，穿衣服。对于她这样的老手来说，整套淡妆也不过一刻钟，但这仍意味着要提前十五分钟起床。 　　其实游戏公司没多少女生在意形象，尤其是策划和程序。陆月白也想过要不要融入大家，选择素颜和胡乱穿搭，但她还是坚持了一直以来的习惯。 　　美是短暂的，美也是永恒的。 　　细心收拾自己后，在大厦玻璃体外看到蓝天白云下的倒影，赏心悦目，心情舒畅。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丑恶可以被自己孤身一人的美丽击退似的。 　　除此之外。 　　无论多少人穿睡衣来上班，多少人脸都不洗就埋到了工位上，那个斜对角工位上的背影永远如常。 　　不会穿什么明艳的衣服，却永远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基础款的衬衫与长裤，头发也梳得顺滑，整张脸白白净净。 　　不需要漂亮，只需要整洁。 　　有时会化淡妆，有时会喷一层薄薄的香水；无论谁跟她对接，都能感受到职场上应有的尊重。 　　说来好笑，唯一一次见到温博有邋遢的迹象，是那个出其不意的周日。 　　陆月白想起了睡衣短裤下纤细的小白腿，一边用化妆刷刷高光，一边禁不住嘴角上扬。 　　踏出公寓门栋的时候，陆月白抬头看向天空。经前几天淅淅沥沥小雨的洗礼，今天终于是个大晴天了。 　　作为一个北方人，多年以前孤身一人来上海上学时，她不习惯上海的天气；如今她在北京读过两年后，依旧不太习惯。 　　如果晴天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今天很热，将近三十度，太阳也有些毒辣。 　　陆月白没有打伞。她抹过了防晒霜，想在这短短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中，享受一下阳光的味道。 　　走到长风世界中心时，Lava手作咖啡前还没什么人。 　　那是有些资历的老策划们最喜欢喝的咖啡，几乎每天都人手一杯。所以在一个月前，温如瑾请喝的咖啡也是这家的。 　　通常情况下，陆月白看都不会看这家咖啡店一眼，因为它太贵了；但今天，她觉得过去两个月工作完成得不错，应该犒劳自己一杯。 　　对了，听严倾心她们说，这几天各家咖啡厅都在搞活动，好像又是星巴克掀起的热潮。 　　于是即将走到B座前，她及时转变了脚步的方向，走向了Lava。 　　命运最喜欢馈赠巧合。 　　几个白领说说笑笑地走进Lava，留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对着玻璃上贴的海报发呆。 　　虽然在这工作的娇小妹子不少，但这么小这么瘦，脊背挺得这么直，穿着这么正经，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场这么冷这么强大的妹子，还是独此一人的。 　　陆月白留意了那张海报上的大字，立刻明白这人被什么吸引住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走进Lava的白领们都在谈笑风生中成双成对。 　　【清爽迎盛夏 　　青柠生椰拿铁——第二杯半价 　　赠柠檬小鹿挂件1个】 　　温博，天天社交自闭可没法“第二杯半价”啊。 　　陆月白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她径直向那冲着海报发呆的小小身影走了过去。 　　陆月白并没有想要吓人的意思，毕竟穿的单鞋本来就会带点哒哒的声音。 　　“嗨，温博。” 　　然而，温如瑾还是被吓到了。转过头时，表情淡定一如既往，只是骤缩的瞳孔出卖了她。 　　看到来者何人后，她微微松了口气：“早上好。” 　　陆月白愣了片刻，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个听话的学生。自那次教学过后，每次打招呼都会下巴上挑嘴角上扬。 　　温如瑾不理解她笑容的意味。 　　“怎么了？” 　　“你刚才的打招呼特别自然，让人看着心情就好。” 　　“真的？” 　　“真的。” 　　然后能看出来，大老板明显开心了起来。 　　陆月白装模做样地看了看玻璃窗上的海报，转头问：“你要买咖啡吗？这个新品看起来很好喝，而且第二杯半价，要不要一起？” 　　她知道冰山闷油瓶不好意思说出诉求，便替她说了。 　　“好。”温如瑾求之不得。 　　两人一同走进了Lava。 　　空调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安抚了她们额角的汗珠。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上，刚刚买到新品的白领们一边喝，一边享受今日的天气。 　　“两杯青柠生椰拿铁。”温如瑾加快步子，率先在服务台点了单。 　　陆月白早已默默算好了价钱，24块。正要掏出手机转账的时候，却被温如瑾拦住了。 　　温如瑾有些紧张地问：“我可以请你吗？” 　　“为什么？”陆月白迷惑了。 　　实在想不通，如果是为了省钱的话，请客的意义何在？不是为了第二杯半价，那是为了什么？ 　　…… 　　而且，请客为什么要紧张？ 　　“我请你，你把钥匙扣给我，可以吗？” 　　原来如此。 　　陆月白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赠送的那个柠檬小鹿挂件。余光瞥一眼服务台，两杯泡着小青柠的渐变色冰咖啡旁，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纸盒。 　　看到面前人三秒内没回答，本就心虚的温如瑾更心虚了：“因为我很喜欢柠檬，也很喜欢鹿，所以想要这个‘柠檬小鹿’钥匙扣。” 　　柠檬+鹿=柠檬小鹿？ 　　搁这叠buff呢，陆月白哑然失笑。 　　“你不用请我，我也会把钥匙扣给你的，我不需要。”陆月白坚持付钱过去。 　　“那……好吧。” 　　陆月白站在门口，尝了一口刚拿到的新品咖啡。不错的味道，酸酸甜甜，满口清香，刚好中和了牛奶的甜腻。 　　不远处，温如瑾拆开了盒子，拿出了钥匙扣，如获至宝般攥在了手心里。那是一只半卧着的小鹿，头上别一朵小花，颈上围了一圈切开的青柠檬。 　　说起来，我大学时期的绰号还是“小鹿姐姐”呢，陆月白想。这个绰号的来源，既是因为她姓陆，又因为同学都说她的眼睛像鹿精灵。 　　温如瑾小跑了过来，跑步的样子很可爱，一看就是不经常运动的人。她们冲对方点了点头，一同走出了Lava，要去打卡上班了。 　　建筑侧的阴影还是很热，但人手一杯咖啡，手中冰凉的杯体握起来很舒服。 　　陆月白笑道：“温博，你今天来得好早。” 　　“今天要给仇林做汇报。”温如瑾如实回答。 　　仇林是猫猫头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公司最大的大老板。有他参与的会议，当然要提前一个小时来公司准备。 　　内测刚刚结束，还有两个月就要陆续公测了，这么重要的节点，当然需要跟公司高层做汇报。 　　游戏即将上线更有了实感。 　　“你倒是，每天都这么早吗？”温如瑾反问。 　　“嗯，我喜欢提前来会儿，学习学习，再计划下工作。” 　　“好习惯，”温如瑾微微低头思考，“难怪你进步这么快。” 　　“有吗？” 　　“音无去年刚来的时候，好像都三个月了，配的表格还会时不时引起报错；你现在都已经不怎么犯这种错了。你的产出水平和红桃相近，如果不是她说，我完全看不出来哪些是她写的，哪些是你写的。” 　　得到如此肯定，尤其是来自大老板的肯定，陆月白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 　　果然还是搞事业令人开心，努力就会有回报；哪儿像爱情、家庭和友情，都是莫名其妙的玄学。 　　电梯门开了。 　　两人刷了工卡，便向各自的工位走去。杯中的冰块随她们的步伐晃动，融入办公区的清凉。 　　简略收拾后，陆月白又喝了两口青柠生椰拿铁。口感挺奇怪，和传统咖啡区别很大，倒也真好喝。 　　温博也觉得味道还好吗？ 　　等待电脑更新svn的过程中，她看向了斜对角的工位。不知不觉中，闲暇时间向那里瞥一眼已成了一个习惯。 　　不过，温如瑾好像一直都没有喝咖啡。 　　她捧着那个柠檬小鹿的钥匙扣，正细细欣赏着；落地窗投进来的阳光都不够，还要抬起手，借工位上的顶灯欣赏。 　　看着看着，她的肩膀轻轻动了两下，好似在嗤笑。 　　这么喜欢柠檬小鹿？还真是双重buff加成啊。 　　陆月白喝一口咖啡，如海边沙滩喝气泡水。 　　然而这时，钥匙扣看着看着，温如瑾竟转过了头。 　　陆月白大惊，赶快移开眼神，装作一直在欣赏窗外。 　　大老板为什么突然看我？ 　　她的心突突跳着，难免紧张。这不是自恋，因为现在时间还早，除了她自己，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余光里那人不动，她也不动。 　　陆月白看窗外看得人都木了。 　　刚好，svn更新好了。 　　终于不用再看窗外了，她立刻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看一眼工作台，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一投入到工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最终，她也不知道大老板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她只知道再看表时，已经十二点十分了。 　　陆月白伸了个懒腰，去走廊的餐柜取餐。 　　这周也要过去一半了，不知亲爱的温博什么时候能完成说好的作业呢？她经过一众穿格子衫的程序员大哥时，余光留意了一下侧边的长桌。 　　出乎意料，在长桌中间偏右一点的位置，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从背影判断，那是温如瑾和山雀。他们一高一矮，一宽一窄，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好似在边吃边聊，又好似没什么可聊的，只是单纯并肩吃饭而已。 　　聊天了，但没完全聊天。 　　正如预想的那样，他们两人虽然坐到了一起，可中间像还有一堵墙似的，谁也没说话。大概率是一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人根本不敢说什么。 　　陆月白取了炒面套餐，犹豫了一下。她记得之前说过要加入他们，最好还是说到做到吧。 　　“温博，山雀！”然后十分自然地，她就在他们身边最近的空位上坐下了。 　　埋头吃饭的温如瑾意外抬起头，看到陆月白的脸后，脸上的僵硬散去了些许。 　　不敢玩手机也不敢说话的山雀也抬起头，看到来者何人后，笑逐颜开。 　　“嗨，子夜！” 　　“你们两个偷偷吃饭不叫我，”陆月白笑得眼睛弯弯，“我差点就要一个人了。” 　　山雀憨笑着挠挠头，忙道：“怎么会呢，大把人想跟你一块吃饭呢。” 　　陆月白放好饭盒，坐到位子上，打开一次性筷子。 　　“温博今天终于加入我们啦？” 　　一旁的山雀疯狂冲陆月白使眼色，一副破罐子破摔英勇就义的神色，大概担心拉另一个人下水。 　　“嗯，刚好碰见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温如瑾后半句拖得颇有意味深长之感。 　　山雀的眼色快使烂了。 　　“以后多和我们一起啊。”陆月白完全无视了他的躁动。 　　山雀的眼睛失去了高光。 　　温如瑾立刻点头：“好。” 　　山雀差点一头栽到面前的酸菜鱼里。 　　陆月白笑笑，边吃边用几个游戏圈八卦活跃了气氛。她素来是个会聊天的，没说几句，山雀之前吞了蟑螂的表情便一扫而光。 　　山雀开始侃侃而谈，已经忘了左手边沉默着的就是全组的大老板。 　　“《书物语》那破概率什么的不说，娘化得也不色，丫倒是够肝的。” 　　“主要是剧情有点肤浅，没什么趣味性。”陆月白补充道。 　　“策划的文学素养有待加强，‘满江红’算个屁的书，就是篇词。” 　　“哈哈，‘兰亭集序’也不是。” 　　“就说啊，离谱。” 　　温如瑾默默吃饭。 　　她插不上话，也本来就没打算插话，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的样子。 　　等等。 　　今天可是大老板的练习实战，话题要及时转回去，不能老是我在说，陆月白想。她再吃一口饭，悄悄偏移起话题重心。 　　“山雀你这几天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黑眼圈也重了。” 　　“确实老犯困，可能是爆肝伤身。” 　　“楼下Lava第二杯半价，冲！” 　　“是吗？” 　　陆月白眼神一飞，嘴角一挑。 　　“今天早上刚和温博一起买的，青柠生椰拿铁，一杯才24。”说罢，她冲温如瑾的方向跳了下眉。 　　听到这话，山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该看左边还是右边，凌乱半天后，犹豫地看向温如瑾：“你们今天一起来的？”视死如归。 　　“刚好在Lava门口碰见了。”温如瑾如实回答。 　　“哦，哈哈。”山雀讪笑两声。 　　陆月白继续问：“你喝得还习惯吗，温博？” 　　“对于我来说，挺好喝的。当年上学时因为熬夜码代码，每天都要冲咖啡，甚至要半夜喝熬一宿。有时候喝腻了，就往里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黑咖啡里挤点柠檬。” 　　山雀震惊：“卧槽，什么代码这么难！” 　　陆月白也很意外，也不知道什么代码能难倒温博这个大学霸。 　　温如瑾放下筷子，擦擦嘴：“主要还是因为不够高效吧，我导师也批评过我。白天不抓紧时间；吃东西，喝咖啡，回邮件，玩游戏，网上划水，就是不好好工作。” 　　山雀愣了：“啊？温博你也会这样啊？” 　　“嗯。”很显然，温如瑾不明白他的疑问点在哪儿。 　　一尊神像外面镀的金子突然暗了；那触不可及的幻象，海市蜃楼投影出的冰山，好像突然就可以摸到了。 　　山雀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也会有分心的时候。” 　　“人都有惰性。” 　　“这么说起来，好像咱也算半个同行，温博你是研究什么的？”大厂游戏策划果然卧虎藏龙，没想到山雀也是名牌大学物理学毕业的。 　　“自然语言处理下的生物波动系统，比如网络噪声。” 　　“声学吗？刚好，我研究过雷达多普勒干扰信号。” 　　“那个很有意思……” 　　之后，他们两人聊天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从来在同事面前连续说话不超过两句的温如瑾，竟能不知不觉中说出一整段话了。 　　这次，换成陆月白在旁边默默吃饭了。她边吃边瞟两人谈话的神色，满足感与成就感爆棚。 　　教学效果良好，收钱收得安心。 　　完毕。 　　** 　　六月下旬。 　　还有三个月就要国服公测了，上级部门的二次审查搬上了议程。 　　无论过去多久，陆月白都能清晰回忆起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何谓呆着脚镣跳舞，也是第一次与全组同事一同感受到愤愤不平后的无力。 　　从13楼高层会议归来的温如瑾散发出的气场，比以往更加冰冷。 　　她一个人走过寂静的大门，穿过寂静的邻组办公区，瘦小却挺拔的身影似漠河边披满银霜的白桦。 　　陆月白不知道，一个人是如何同时做到瘦小和高大的；也不知道，一个人是如何又温暖又冰冷的。 　　但温如瑾做到了。 　　不过，尽管刚经历过了不愉快的事情，她也没有皱眉，只有沉思。好像她的字典里没有哀伤，只有反思，没有消沉，只有坚持。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不光是今天，以往每个看到她沉思的片刻，都在想什么呢？ 　　我好像还是不太了解她，陆月白想，直至目送那瘦小的身影坐回到了工位上。 　　陆月白继续忙手上正配着的Avg表格。 　　祝青让相关的卡牌已经全部绘制出来，需要配第八章“莎士比亚之雪”的剧情了。进度要求在八月海外公测前四个角色要全部配齐，新加入的角色必须进度成倍加快，才能确保公测上线。 　　至今素未谋面的杭州同事汤汤，于上周五返回了全部对应录音。 　　经策划们与音效组协商，祝青让的日语cv是美雪太太，著名的御姐专业户，那独特又魅惑的嗓子一出，不知能俘获多少男女的心。 　　陆月白每听一条美雪太太的录音，心脏就能被那咬字酥一次骨头。听着听着，配着配着，再枯燥繁琐的过程也趣味横生。 　　这也是游戏策划工作的美妙之处。 　　其实不光是祝青让，整个项目组请的日语cv都是响当当的，毕竟猫猫头大厂财大气粗，且声优阵容是宣发的重要基石。 　　最重要的一点是，用日本声优作卖点，是经济上的最优解。别看日语cv名头响，但最终花费并不算多；毕竟国语cv已逐渐饭圈化，同样阶层水平的配音演员要贵得多。 　　每当对比着听中日版本的同一句话时，陆月白对比着成本开销，总会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配音圈快融入娱乐圈了，不少人水平不高，倒也真敢狮子大开口。 　　她将一条条写好的台词贴进Excel，在头脑中设想它们呈现到屏幕上的样子，并查找对应的效果指令与音效代码，输入进对应的状态栏。 　　【&玩家&：您还好吗？ 　　（cg_2144） 　　（flashback_lightening_02） 　　祝青让（pic_zhuqingrang_ordinary2）：Nothing \'gainst Time\'s scythe can make defence.每当想起这句话，我会觉得很可笑。 　　(line_zhuqingrang_004) 　　&玩家&：为什么？ 　　祝青让(pic_zhuqingrang_smile1)：‘没什么抵挡得住时光的毒手’？怎么可能，我们都没变，今天的雪夜和那天的雪夜也没什么分别，对不对。 　　(line_zhuqingrang_005) 　　&玩家&：其实我变了，不过您确实没怎么变。 　　(sound_1064) 　　(blackout) 　　……】 　　文案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只要写写剧情台词就行了——很多人，包括在真正进入到游戏公司前的陆月白，也是这么想的。 　　但真正深入工作后会发现，文案策划掌握了特定类型游戏的命脉。要想将这些台词最好地展现出场景，需要煞费一番心思。 　　怎么能更好地展现出雪夜的纷飞呢？调小字体？加入雾气特效？陆月白盯着屏幕，逐渐陷入游戏世界特有的沉思中。 　　突然，桌面栏Momo的图标闪烁了黄光。 　　打开，是策划群的一条消息： 　　【如瑾/策划-S16：今天下午13：30开会，3号会议室，请准时到场。@所有人】 　　今天是星期二，按理说除了简短的晨会，应该没有任何会议；更何况，大老板可怕归可怕，却从来不会在休息时间打扰大家，基本不会在午休时间开会。 　　所有人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联想到刚才大老板的状态，陆月白猜到了一二。肯定是上面对S16不满意了，提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让温博很为难，想和大家商量商量。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事都在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下午一点半。 　　S16所有策划在胡乱吃了饭后, 都按时赶到了3号会议室。 　　温如瑾和村长坐在长桌的最前端，神色凝重。 　　陆月白之前偷偷看过3号会议室的预定情况，虽说大老板公布的是13：30, 实际上这个会议室的预定从12：30就开始了。他们大概率是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这里商量事情。 　　人到齐后, 温如瑾点了点头, 遥控笔的红点指向投屏。今天的她忘记摘眼镜了，冷漠知性的气质比以往更加浓厚。 　　“今天早上我去开会了，审查部门专门找仇总谈话了，让我们改掉一些东西。” 　　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陆月白看到了大屏幕上的内容后, 心也凉了半截。 　　温如瑾说：“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游戏‘偷心大师’这个名字要改, 上面认为在当代法治社会中, 凡事要以积极导向为准, 不能带‘偷’字。这会有一种低劣的剽窃感，怕产生不良影响。以及‘偷心大师’总体给人pua的感觉, 观感不好。” 　　以前听说过小说审查相关的二三事, 陆月白既意外也不意外。只不过这改动的理由, 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众人沉默片刻。 　　严倾心率先坐不住了，第一次没举手就嚷嚷了起来：“这个‘偷’又不是违法乱纪, ‘偷心’都是个老梗老俗语了，为什么要改？”此种情境下, 她忘记了温博的可怕。 　　这种质疑当然有道理。 　　陆月白咬住口红稀薄的下唇，与大家一样, 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动不动的温如瑾。 　　温如瑾噎住一瞬, 面不改色道：“上面说改，我们就要改。” 　　陆月白能从那个微表情中读出, 在上午的高层会议中，温博一定也向仇大老板问过类似的话，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无奈。 　　天镜问：“那要改成什么呢？” 　　“海外公测前改好就行，你们有什么想法欢迎随时提出。” 　　天镜无奈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没话说了。一排排策划成了一排排待宰羔羊，在座位上安静等待下一条改动决策。 　　而下一条的宣布，连温如瑾本人都绷不住了。说话时候，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咬字加重了不少，竟有一定的咬牙切齿之感。 　　“其次，我们的玩家性别不可以选择‘女性’；说白了，就是要自动规定玩家的初始性别为‘男’。” 　　始料未及的改动。 　　又是一片哗然。 　　严倾心再次坐不住想嚷嚷，可看到上司还没说完，硬生生将嘴边即将喷涌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 　　“因为我们的游戏指向性很明确，就是一个恋爱模拟游戏。大家知道政府对于同性恋是什么态度，也就很好理解了。如果我们鼓励玩家自由选择性别，上面认为我们在追求与主流价值观不符的西方自由主义，很危险。”温如瑾只能补充出实情。 　　不光是女策划，所有男策划也开始愤愤不平了。 　　猫猫头是自由的。 　　因为它是自由的，他们也是自由的，做出来的游戏也是自由的；而也正因为它是自由的，当老腐朽们制定出莫名其妙的规定后，他们会为本应存在的自由而加倍难过。 　　仓鼠举起了手，脸皱成一团。 　　“那也不可能一个女玩家都没有啊，这不是歧视吗？难道不让女的玩儿我们游戏吗？” 　　“她可以将自己代入‘洛溪’她们，从四位女角色的视角学习恋爱技巧，而不是代入与‘洛溪’她们谈恋爱的人。”温如瑾一字一顿，莫得感情。 　　陆月白是不信开放又通情达理的温博能说出这些话的。肯定是上面说过这些话，而她只是做了一次中立的传话筒。 　　因为，谁也都没有办法。 　　音无在一旁嘟着嘴，眼神哀怨。作为一个合格的妇女之友，他对这套说辞尤其不满。 　　温如瑾苍白的脸微微抬起：“或许我们能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最大化保障女玩家的权益，不让她们边缘化；但我目前没想到，谁有了好主意，也请及时发到策划群里，大家讨论讨论。” 　　再有不满，也没办法。 　　都在挣扎。 　　他们和温博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盟友，而非敌人；他们都知道，作出玩家性别自由选择决定的也是温博，没有理由怪她。 　　陆月白安静地坐在最远端的办公椅上，思考。万事皆有对策，一定能想出一个最优解的。 　　村长手指一动，展示出了下一张ppt。 　　温如瑾眼珠都没动一下。 　　“第三个修改，不可以出现和风元素，不可以宣扬日本文化，我们现有部分卡牌要返给银翼修改，统一改成国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如瑾的喉咙也比以往发堵。“林知夏有个‘夏日祭’，洛溪有个‘和月清歌’的卡牌，我暂时只能想起来这两个要改，还得辛苦红桃过一遍之前的牌面。” 　　这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近年来，国内一直在宣扬本民族传统文化，以增强民族信心，看不见的手迟早要伸向游戏行业，没什么好说的。 　　“没问题。”严倾心强挤出一个笑容。 　　理解，大家都理解。 　　虽然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次元游戏。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目前没出现，审查部门就是提醒我们一句，千万不要出现冒犯女性的引战情节，不可以出现有物化女性相关倾向的言论。很幸运，我们组有两位女性，也碰巧都是文案，她们可以帮我们把关一切剧情。红桃，子夜，任何让你们不舒服的情节请及时提出，及时改。”说罢，温如瑾的眼神向文案组的方向投来。 　　严倾心和陆月白忙点头答应，随即对视一眼，二脸懵圈。 　　我们组有两位女性？呃，大老板是不是忘了她自己？ 　　可能是今天会议内容的原因，谁也不再在乎温如瑾可怕的气场了。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表达对枷锁的不满。 　　温如瑾没有干涉大家的情绪。她默默注视着大家各异的神色，仿佛又在思考什么。 　　耳边，严倾心和音无正在发泄情绪。 　　但陆月白没有参与其中，垂下眼，也在思考。跟温如瑾待多了，她已经忘记如何发泄情绪了，相比之下，她更记得该如何思考。 　　终于，温如瑾拍了拍手。 　　大伙儿仍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大老板稍稍一拍手，就立刻收住了声音。那是他们从刚进组就养成的习惯，大老板特意强调过的。 　　安静之后，温如瑾说：“我目前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但这只是第一步，因为游戏性质的问题，今后我们还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各位也请多多包容体谅。我会尽量做正确的事情，让游戏成为我们的，也成为大家的。” 　　这么长一段本该煽情的话，在那毫无波澜的语气下却显得有些滑稽。 　　陆月白想笑，可眼角却总是热热的。她从最远端注视着亲爱的大老板，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其他同事们好像也是如此。 　　表面上大家都怕温如瑾，可情绪不会骗人。 　　“我和你们同在。散会。”结束语也沿袭了温如瑾一贯的作风，短小精悍，不浪费任何时间。 　　陆月白内心一热。 　　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开始鼓掌。或许不光是这句话，温博以前说过的千千万万句话都值得掌声；只不过今天，她才想起来鼓掌。 　　旁边的严倾心诧异地看向带头鼓掌的下属。 　　其他男策划们也看向这刚来的新人美女。 　　此刻陆月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在乎这掌声配得上配不上温博一直来的所作所为。 　　终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温如瑾先是一愣，然后浅浅地笑了。 　　** 　　接下来一周，是S16众策划斗志昂扬的一周。不管文学素养好不好，不管擅不擅长起名，所有人都在尽自己所能为游戏贡献一份力。 　　又是一天上午。 　　忙碌的间歇，策划们总会为修改事宜聊得热火朝天，发散的思绪挤满了整个办公区。 　　“‘珠光宝气的我们’？驳回，珠宝设计师跟珠光宝气有屁关系，人还以为我们搞财阀宫斗呢。”严倾心一边喝奶茶，一边冲身旁的大龙翻了个白眼。 　　大龙毫不示弱：“那就‘闪耀的我们’，你好歹问问大家吧，红桃女王殿下？哎，子夜，‘闪耀的我们’不是挺好？” 　　陆月白挑挑眉，中肯道：“这有抄袭‘闪耀星尘’的嫌疑，可能玩家不会买账。” 　　“也是，”大龙对这个解释很服气，“那我没招了。” 　　严倾心打开她的笔记本，上面也列了密密麻麻一竖排名字，涂的涂，划的划，形成了乱糟糟一团。她的手指在页面上扫了扫，反问大龙：“我这儿最好的名字就是‘遇见黑曜石’了，在群里发过。” 　　不过她的目光看向了右手边工位的陆月白。 　　“挺好的，‘黑曜石’是贯穿主线章节的一个重要元素。”陆月白立刻点头。严倾心不愧是专业的文案策划，起名水平和其他人相比立见高下。 　　大龙也连连点头。 　　不过，严倾心好像对这个名字并不太满意。 　　“子夜，你有什么主意吗？发群里让我们看看呗。” 　　陆月白便从桌子上抽出一张便签，给他们看看上面精挑细选筛出来的名字。 　　“我还没想完，目前就这几个。” 　　严倾心眯起眼睛，俯身扫了一遍后，竖起了大拇指。 　　大龙和音无也来凑起热闹，在看一遍上面的文字后，嘴巴圆成O型。 　　严倾心笑道：“其实我觉得你这几个就非常完备了，可以先发群里让大家看看。” 　　于是，陆月白在Momo上敲下了一行字。 　　【子夜/策划-S16:《恋爱设计师》《一克拉动心》《猫眼效应》】 　　其实作为今年初入职场的新人，她是没底的。 　　但随着屏幕上出现越来越多来自S16同事们的热情回应，她有些许信心了： 　　【山雀/策划-S16：子夜[牛][啤酒]】 　　【晚风/策划-S16：这三个都挺好的，非要选一个，我选第一个】 　　【天镜/策划-S16：一克拉动心好像电视剧，笑死】 　　【红桃/策划-S16：[哼哼]我个人挺心水第一个的，其它听起来像女性向的】 　　恋爱设计师？ 　　陆月白在脑海内反复盘算这四个字，越想越有滋味。这个名字是她那天开会后随手写到，着实没想到反而是它获得了最多的赞同票。 　　【子夜/策划-S16：红桃的《遇见黑曜石》也挺好的】 　　这时转头，只见严倾心冲自己眯眼笑了一下。 　　陆月白也轻轻回报以微笑。 　　就这样，群里暂时安静了下来。 　　直到五分钟后，他们的大老板发了一段长长的话。 　　【如瑾/策划-S16：个人认为《恋爱设计师》很合适。“恋爱”与“设计”都是我们游戏的关键词：我们游戏的是个恋爱模拟游戏，而我们的主角踏入的是珠宝设计的职场。合起来之后，既可以指有意设计出理想恋爱的模样，也可以指在珠宝设计职场中收获恋情。除此之外，它的性别色彩是中性的，不会和市面上已有的其它女性向游戏混淆，男性玩一款名叫“恋爱设计师”的游戏不会觉得丢人或不合适。】 　　有理有据。 　　一如既往的认真。 　　到此为止，温如瑾是唯一一个真正分析选择理由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的信服程度加倍了。 　　严倾心看到Momo上的这条消息，眉毛挑到头顶，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压低声音道：“温博这么夸，稳了呀。” 　　是照顾我才这么说的吗？陆月白有这么想过，不过很快否认了。工作时的温博只会就事论事，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再联想到不久前温如瑾的称赞，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突然轻松了不少。 　　或许，我工作能力真的还不错吧。 　　陆月白犹豫再三，只回了一个兔子蹦蹦的表情包。她也有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的时候。 　　【子夜/策划-S16：[动画表情]】 　　一分钟后。 　　【如瑾/策划-S16：《恋爱设计师》已经是一个非常完备的名字了，如果到明天为止没有更好的方案，直接用这个吧。一个名字而已，丰富游戏内容才是主要的。公测即将开始，大家好好完善@所有人】 　　6月28日，《偷心大师》正式更名为《恋爱设计师》。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停滞的是，在把初始性别选择环节删除，把玩家人物立绘完全改为男性版后，第二波小规模内测招来了不少骂名。 　　如果一开始这样，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倒霉的是，不少玩家偷偷参与过日本内测，知道一开始版本是什么样的。 　　有各大游戏评测up主的视频为证，猫猫头的这款游戏一开始是自由开放的。再加上《恋爱设计师》算得上是国内第一款男性向的恋爱经营游戏，本就备受关注，也备受友商敌视，多少人都巴不得看猫猫头栽跟头呢。 　　于是，这个微小的细节便被无限放大，无数玩家开始加倍发泄他们的不满： 　　——我是男的，但我喜欢看女孩子和女孩子贴贴有什么错？ 　　——众所周知，zg没有txl，呵呵。 　　——游戏里还不让我选性别了？什么意思？ 　　——辱女游戏是吧？ 　　众所周知，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如今网民的一大特长便是扣帽子。他们好像也不在乎扣的帽子对不对，只在乎有没有良好发泄出自己的情绪。 　　温如瑾肉眼可见地愁了起来。 　　或许她愁的不是被骂，而是她自己也不满意这个修改结果。可是谁也没有好的办法，因为那触及的可是出版署的红线。 　　看到如上评价，陆月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常人但凡有点思考能力，怎么都该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改动。是我们不想吗？是我们不能！ 　　最令人愤愤不平的是，国内已有不少女性向的恋爱游戏，初始性别也都是女，不能选男性，也没见那些玩家吐槽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向后推移。 　　七月渐渐步入酷暑，一出门，潮湿的空气就会黏在脸上。 　　每天早晨走去上班的时候，陆月白的额角总会蒙上一层汗，皮肤的每个毛孔都蒙住了眼睛。 　　要不要买一辆电动车呢？ 　　再三思考，她咬咬牙，还是忍住了。走走路也没什么不好，没必要增加无谓的支出；更何况大老板都每天走路上下班，秉承着艰苦朴素的作风。 　　有一天，大概又有重要会议要开，陆月白又在路上碰到了温如瑾。 　　小小一只，打着一把典雅花纹的遮阳伞，若不是那逼近军步的步子，可能走在水乡温柔的小溪边更合适。 　　像以前千千万万次遇到社恐大老板那样，陆月白主动走上前去，打了招呼。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后，便一起并肩向长风世界中心的方向走去。 　　今天没什么太阳，陆月白只涂了一层防晒，并没有打伞。 　　并肩而行的两人，一人打了伞，一人没打伞。 　　谁都有点怪不自在的。 　　温如瑾注意到了这一点，尝试将手臂抬得更高，为两人一起打伞。 　　然而两人的身高差足有12cm，再怎么抬手臂，伞底依旧会打到陆月白的头。 　　陆月白便笑道：“没事，我抹防晒了。”难怪大老板皮肤这么白，无时无刻不在做防晒。 　　温如瑾不好意思地看看她，便自己一个人打伞了。 　　上海的夏天真难熬啊。 　　这还只是开始，才刚刚七月初，已然像个蒸笼了。又走了两步，陆月白控制不住，用手背轻轻点了点额角的汗。 　　陆月白好奇地问：“大热天的，不打车吗？”这是她一直想问却没有机会问的。 　　她清楚记得，大老板家里处处充满小资气息，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能不动手绝不动手，虽然很明显大老板从来不做饭，但厨房还是能看到洗碗机的存在。 　　“我晕车。”简明扼要，沿袭了其一贯风格。 　　陆月白想了想，说：“据说开车不会晕车。”名悦国际应该是人手一辆豪车才对。 　　“我开车停不进车位。” 　　…… 　　听上去有些离谱，不过放到大老板身上倒也正常。 　　陆月白考过驾照，知道科目二大部分人都要考上好几次，倒车入库侧方停车什么的才是开车的最大阻碍。 　　她再次想了想，问：“那没考虑骑电动车？” 　　“电动车有点危险，我……”温如瑾的语气突然委屈，眼神也开始四处乱飘。“我不敢骑。” 　　这一串谈话是陆月白没想到的。她还以位大老板在健康地生活，结果只是晕车加不敢骑车。 　　“这倒是，每年交通事故不少。” 　　温如瑾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虽然一半被遮阳伞挡住了。 　　“不过这么一段路程，骑电动车倒正合适。” 　　是啊，骑电动车倒是很合适。 　　“马上就桑拿天了，走路确实难受。” 　　“你呢？你也怕骑车吗？”温如瑾想起了什么，问。 　　“我？我还没想好需要不需要，毕竟走路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事。而且我家庭条件一般，刚毕业手里没什么钱，就当锻炼身体了。”陆月白大大方方说出了实情。她从不为手头的拮据感到尴尬，更何况对方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人。 　　温如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刚毕业确实很难。我那时候还不如你呢，甚至连将来干什么都不清楚。” 　　“温博你谦虚了。” 　　“真的。” 　　“这倒也说明，那时候的你有无限可能。” 　　陆月白眼睛弯弯，一笑。 　　两人就聊着聊着，眼前一片高楼后方渐渐浮现出了长风世界中心的摩登建筑。 　　天很热，路很长，但这十五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陆月白突然在内心无意识地祈祷起来，希望以后每天上班都能遇见可爱的大老板。 　　这时，温如瑾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其实我有一辆电动车。” 　　“嗯？”陆月白还以为电动车的话题已经过去了。 　　“你能骑的话就拿去骑吧，别闲置了。” 　　“这太不好意思了，不用的。”原来还记得这事呢，陆月白感到好笑的同时，心里热热的。 　　“不不不，”温如瑾连连摆手，“我也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 　　这人真是擅长让单方面馈赠变成有求于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情商还蛮高的，一点都不像。 　　“你上下班能不能带上我？” 　　陆月白眨了眨眼。 　　大老板总能给出意想不到的答案。 　　“尤其是这几个月，因为天实在是太热了。”温如瑾低下头，又紧张得不敢看人了。因为身高问题，躲在遮阳伞下定她就像朵小蘑菇。 　　“哦，这样……”这也算是大老板的特异超能力之一了，让对方莫名其妙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曾经想过让红桃带我。但她私底下不怎么和我交往，我就也不好意思提出这事，而且她搬家后和我不顺路了。如果你愿意带我，那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原来是这样。 　　陆月白微微松了口气，爽快答应：“没问题。” 　　温如瑾一下子抬起了头。 　　“真的？” 　　“真的。” 　　陆月白发现自己答应一件事之后，温如瑾总会重复确认一遍，也不知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直到那段路程结束，陆月白都不知道刚才的请求是不是真心的；但不管如何，今天天气不错，这段路程很愉快，这就足够了。 　　快走到B座时，温如瑾收起了伞，放慢了脚步。 　　“我请你杯咖啡吧。” 　　“啊？”陆月白哑然失笑，大老板这是请客上瘾了？ 　　“我还想要一个钥匙扣，挂我背包上。” 　　陆月白转头，发现旁边刚好是Lava手作咖啡。不知不觉中，这家咖啡店承载了一种彩虹糖般的意义。 　　她知道，对于大老板来说，比钱重要的东西要多得多。大概那些请求都是真心的，只不过刚好能让双方都满意都快乐。 　　“那我就沾光了。” 　　温如瑾特意要了Lava家另一款柠檬小鹿钥匙扣。上次的是半卧着的，这次则是奔跑着的小鹿；这下算收集齐了。 　　看来温博真的很喜欢柠檬小鹿，叠buff别说还真有效，陆月白想。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小鹿？”温如瑾一手轻飘飘握着咖啡，一手紧紧攥着钥匙扣。 　　陆月白联想到了那日的目光，心更猛烈跳了起来。那天，温博真的在看自己？ 　　她决定装傻，毕竟暴露出学生时代绰号来源什么的有点羞耻。 　　“为什么这么说？” 　　“那种很灵动的、仙气飘飘的感觉，和你很像，尤其是眼睛。” 　　“是嘛……” 　　陆月白的眼神往温如瑾手心一瞟，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攥在了那小小的手心里。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温热，羞耻，又开心。 　　温如瑾坚定地点点头：“美貌与内在齐头并进，什么不会阻止你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明明是赞美的话，却被她说出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陆月白愣住了，乍一听没明白刚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疑惑着，她看向那双桃花瓣状的眼睛。 　　她看到了一种很少见到过的目光，这才明白了温博的意思。虽然自己实际上不曾因钱而自卑过，但误打误撞看到一颗温暖炽热的心总是一件好事。 　　还说自己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吗，明明挺会说的。还好手里拿了杯咖啡，不然就控制不住想捏她的脸了。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温博，你已经是半个交际达人了。” 第26章 　　陆月白在工位上喝着咖啡, 写着好感度解锁故事的大纲。 　　这个工作本来是音无负责的，但最近他之前编辑的剧情出了不少Bug，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复中, 手上其它要紧的工作便移交给了她。 　　她已完美融入了S16，成为了策划组主力的一份子；经过这么多次考验, 主文案严倾心很放心, 将越来越多重要的活儿托付给了她。 　　上次会议强调过不少问题，陆月白却不怎么如履薄冰。 　　作为一个女性文案，她深刻地知道什么样的情节会有冒犯感，大纲初稿就能完美避免所有的问题。 　　若想展现出女性真正的魅力, 就要将这些纸片人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她们首先是她们自己，其次才是玩家的恋爱对象。 　　林知夏虽然是恋爱脑的傲娇青梅, 但她本人是个令万千少男少女痴狂的国民偶像。她需要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需要专心搞事业的空间, 不会为了玩家放弃任何一个走到更高点的机会。 　　陆月白思考了片刻，划掉一条音无未完成手稿的内容。 　　言情小说中, 女主翘掉重要演出并追逐即将去机场的男主是一个经典套路, 但在这里不合适。林知夏虽然长得萌, 但她是个有自我意识能独立思考的成年人，不能做出这么降智的举动。 　　就算是游戏中的女人, 也不该这么傻。 　　排布好情节逻辑图后，她放下了那支印有猫猫头logo的圆珠笔。 　　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 陆月白伸个懒腰，休息休息。 　　越过一排工位, 越过对面山一样的手办架子, 她看到了温如瑾的背影。白色短袖衬衫，灰蓝色的小丝巾；散开的黑发已经没过了肩膀, 耳上的黑色镜架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抬头仰望已成了一种习惯。 　　如果现在再重来一遭，她依旧会选择温如瑾。 　　S17的主策古麟开朗阳光，和下属们打成一片；S8的主策岩雾魅力四射，经常有别组的小姑娘去偷偷看他；S12的主策蓝羽帅气多金，据说家里是富二代加红二代，动不动就请全组同事一顿黑珍珠。 　　但相较下来，温如瑾那种沉静的气质更让人舒服。虽然平常不会想不开和这台冰柜说话，但遇到问题时，总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 　　陆月白现在还记得上个月吃到的瓜，出了一个系统问题时，S12的蓝羽竟然让新来的校招生背锅。 　　温如瑾是猫猫头上海总部里，唯一一个女主策。 　　但是，若别人问起来S16的主策是什么样子的，陆月白会描述一堆可爱又美好的细节，唯独不会想到她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女主策。 　　美好的人不分性别。 　　雌雄难辨并不是不男不女，而是本身美好的品质超越了界限，让人只看到其人，不见其性别。 　　陆月白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现今的对立如此严重。 　　她们只是想做出一个款不一样的游戏，就被保守的老古董们点名批评，被不明事理的人喷得狗血淋头。 　　突然，一个灵感闪过了脑海。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巧妙，让她的全身颤抖了一下。 　　陆月白打开《恋爱设计师》，在控制后台选择“restart”。 　　加载页面结束，玩家初始信息设定浮现在了模拟器框中。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年轻男子，身着初入职场的白色衬衫，脸上挂着青涩又憧憬的微笑。 　　为什么要强调性别呢？ 　　陆月白的鼠标在立绘图上左右移动。 　　不说的话，谁在乎玩家扮演的角色是男是女？玩家可不可以就是玩家，而不带任何性别标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陆月白打开上一个版本的Avg表格，滑动滚轮，寻找着什么。 　　【这是你男朋友吗？】 　　【你还没有女朋友呀？】 　　【我对男朋友的设想很简单，就是要听我话！】 　　…… 　　陆月白死死盯住屏幕，在脑海里自动替换。 　　【这是你的恋人吗？】 　　【你还没谈恋爱呀？】 　　【我对恋人的设想很简单，就是要听我话！】 　　…… 　　好像可以。 　　乌云撕开，一线银针似的光明射入视线。 　　接下来就是玩家立绘外貌的问题。 　　陆月白闭眼沉思一瞬，想到了以前玩《仙剑奇谈》夜游的时候。那个游戏里，玩家可以自由捏脸，通过调整眉眼形状和位置，完全可以把男人捏成娇弱美人，把女人捏成金刚硬汉。 　　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提供一些不同风格的五官和发型，让玩家自由组合呢？ 　　技术上也不难达到，替换逻辑非常简单，组内任何一个程序都可以一天之内完成。 　　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设想。 　　陆月白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此刻已过九点半，不少同事已经到达工位。她经过一个个错愕的眼光，急匆匆跑向大老板的工位。 　　“温博！”距离仍有两米，陆月白就忍不住喊出了声。 　　正整理项目组财报的温如瑾放下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镜，转过了身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要在和人说话之前摘下眼镜，大概这算一种尊重人的方式，从她的世界来看。 　　温如瑾问：“怎么了？” 　　依旧冰冷的语气，无论过了多久总是改不了；不过现在陆月白知道了，那只是与生俱来的习惯，和她真实的脾气无关。 　　陆月白从未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找到过被冒犯的神情。尽管总被打扰，尽管总面对着一堆烦心的事情。 　　她有些胆怯了。她怕自己提出的想法不够好，白白打扰了大老板的工作。 　　“你在忙吗？” 　　“没有。” 　　可陆月白知道温博刚才其实是在忙。她便直戳了当，不浪费双方时间：“我有一个关于玩家初始性别选择的提议。” 　　“请说。”温和而彬彬有礼。 　　“可不可以抹掉一切关于玩家性别色彩的元素？就是从来不说玩家是男是女，在游戏内的文案也从不提起。” 　　温如瑾眨眨眼，迷茫却感兴趣：“比如？” 　　“我们可以让玩家自由组合五官和发型，有长发有短发，有大眼睛也有小眼睛；这样根据玩家口味，最终呈现出来的人物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可以清秀美丽也可以硬汉；面对审查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些都是不同长相的男人而已。” 　　陆月白大喘了一口气，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快到要跳出嗓子眼了。 　　“除此以外，文案内所有角色全部用词都保持中性，不带性别色彩，也是可以做到的。” 　　温如瑾的瞳孔瞬间缩小一圈，满脸都写着出乎意料。头一次，她也因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可以实际操作出来吗？我指文案。” 　　陆月白点点头：“可以打开一个Excel吗？” 　　温如瑾立刻俯身，从电脑上调出了文案组配置的表格。 　　陆月白接过鼠标，进一步详细阐释。 　　“你看剧情，里面任何一个‘男女朋友’都可以换。比如‘你有女朋友吗’，就可以换成‘你有恋人吗’；这句‘你怎么还没女朋友呀？’，就可以换成‘你怎么一直不谈恋爱呀’？对于我们文案来说，改这些很快很方便。” 　　温如瑾这才恍然大悟。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随血色微薄的唇轻轻抖动，眉头也渐渐向中心蹙起。 　　“这样的话，玩家的衣橱也可以相应改微调，只要没有裙子。”似自言自语，也似在寻求肯定。 　　“没错。” 　　然后，仅仅过了三秒钟，温如瑾就做出了决断。她抬起头，肯定地看向比自己高半头的下属。 　　“把需要做的改动列个表，周会讨论一下完善方向和分工。” 　　熟悉的雷厉风行。 　　陆月白先前内心的不确定感全部消失了。只要能得到大老板的信任，便具有了抵抗一切的力量。 　　真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戈壁滩上最敦实的防风墙一般。 　　“还有其它事吗？” 　　直到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陆月白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发呆。她赶忙回报了一个微笑：“没事了，你继续忙。” 　　“好。”温如瑾点点头，重新戴起眼镜，坐回到了工位上。 　　陆月白也走回了工位。 　　她拿起青柠生椰拿铁，喝一口，旁刚来公司的严倾心立刻凑了上来。 　　“哦呦，这是Lava那新品吧？这个听起来太黑暗了，一直没敢尝，好喝吗？” 　　“挺好喝的。”没有夸大成分，确实好喝。 　　“会不会太酸？” 　　“不会，刚好。” 　　“那过两天咱们一起呗，第二杯半价呢。” 　　严倾心边笑边坐到了工位的人体工学椅上。 　　陆月白想到了那两个柠檬小鹿钥匙扣，心里酸酸的。 　　“好啊。” 　　** 　　温如瑾果然没有食言，送来了一辆电动车。 　　车子的风格和她家装修的风格没什么两样，即便不需要，也买了爱玛最高档的。 　　陆月白曾偷偷到网上查了一下这辆的价格，直逼五千，令她大开眼界。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来不骑电动车的人买的。 　　这下，两人更要每天一起上下班了。 　　天天和组内的大老板一起上下班？如果搁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这是究极折磨；但对于早就看透大老板的陆月白来说，这是温情的陪伴。 　　不过，一起上下班也有它的弊端。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下班可以等，但上班不太好一个人先走；生活习惯不一样时，确实挺困扰。 　　陆月白有思考过要不要改改自己的习惯，晚点去公司；只是她没想到，温如瑾主动提出了要改她的习惯。 　　那晚，回家路上。 　　温如瑾问：“你一般会九点之前到公司吧？” 　　“可以晚些，只要不迟到。” 　　“不，我跟着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多睡会儿。” 　　“早去公司是个好习惯，避开电梯高峰。” 　　“……” 　　让大老板跟自己的节奏！这怎么好意思！陆月白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温如瑾倒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异样。 　　“那就八点五十，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好吗？” 　　“好。” 　　于是那天之后，每天早上，陆月白都会八点五十准时等在名悦国际的小区门口。 　　温如瑾坐在后座的感觉，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天气很热，那具纤瘦的身体却散发着凉意；鼻尖本该是柏油马路的暑气，却被那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盖住了。 　　似泡满冰块的青柠拿铁，清爽宜人。 　　如果她能搂住我的腰就好了，贴上我的后背就好了。陆月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内心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有一辆电动车就是好。 　　上海最热的炎夏变成了纸老虎，飞驰在林荫下的自行车道上，温柔的风徐徐吹过。 　　陆月白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而温如瑾在后座上小声哼着歌。头一次听见内敛的大老板哼歌，尽管那声音微弱得近乎没有。 　　原来亲爱的温博唱歌跑调，陆月白装作没听见的同时，嘴角偷偷上扬。 　　…… 　　话说回来，这个调是《恋爱循环》吗？ 　　“温博。” 　　“嗯？” 　　“结婚有眉目了吗？”一想到那歌名，陆月白就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知何时，她开始悄悄关注大老板的婚姻大事了。自从那日听说这位骨骼清奇的侠女励志30岁结束前结婚，她就觉得很有意思。 　　谁会娶到温博呢？或者换句话说，谁会嫁给温博呢？和这样出身的女人结婚，怎么都算是入赘吧？ 　　听到这个问话，温如瑾差点栽倒，身体不得已靠到了前面人的后背上。 　　有什么又硬又柔软的东西靠上来了，陆月白脸颊一热，大老板还真是标准的平板身材。 　　“还没……我再练练，就去相亲。”回答得难免很局促。 　　陆月白被逗笑了：“练练？你已经出师了，要相信自己。” 　　“唔，是吗？”温如瑾仍不自信。 　　“是，”陆月白抬起脸迎向阳光，“和你交谈非常快乐。” 　　“可我还是经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我就是喜欢和你说话。” 　　嗯，上班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陆月白边调转车头，边想着这么一句令资本家感动涕零的话。 第27章 　　十次课说多也多, 说少也少。 　　陆月白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传授的了。倒不如说，人际交往本就是个以实践为导向的活动，本就没什么规则。最后几次去温如瑾家, 就陪着聊聊天就结束了。 　　万事开头难，之后就会越来越简单。 　　自那次和山雀吃完午饭后, 温如瑾紧张的情绪消退了许多, 在餐柜前和同事们打招呼自然了不少。 　　上个月，山雀和天镜甚至还主动邀请大老板加入他们，一起吃午饭。虽然夹在两个话唠之间，本就寡言寡语的温如瑾更说不上话了；但只要身边有人, 她就是开心的。 　　陆月白习惯于与严倾心和音无一起吃饭，毕竟他们都是文案策划, 工作上的相互熟悉带到了生活之中。 　　因此, 她只会远远看看那瘦小的身影, 发现一切顺利后，并没有参与其中的她便会悄悄松一口气。大老板身上曾吓煞旁人的气场, 确实削减了不少。 　　真是个每次作业都认真对待的好学生。无论是一起吃饭, 请同事奶茶, 还是与别的同事聚众打游戏，每个任务, 无论多么紧张多么抗拒，温如瑾都尽数完成。 　　你付出了努力, 努力便不负你，进步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月白对此甚是欣慰。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生活中的相互熟悉也会带到工作之中。工作闲暇之余, 再抬头看向那个工位时，陆月白能感受到, 与温如瑾对接的人表情放松了不少。 　　尤其是曾如临大敌的山雀他们。 　　如今倒也不能用嬉皮笑脸来形容，但僵硬的疏远确实变为了亲近的尊重。 　　作为S16头号八卦王，严倾心素来是个喜欢观察人的，大老板的这些变化她一直看在眼里。 　　而观察到之后，她自然闲不住，立刻悄声拽着旁边的陆月白：“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温博跟变了个似的？” 　　陆月白明知故问：“什么？”其实心里窃喜。 　　“变得温和了不少，嗯，也开朗了不少。竟然还跟你一起上下班，跟我们一起吃饭。”严倾心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不远处大老板的背影。 　　温如瑾浑然不觉这边发生的一切，依旧在和TA讨论编辑器优化事宜。 　　陆月白对此报以神秘的微笑：“说不定温博是慢热型的。” 　　“嗯哼，慢热型？真慢，之前都冷一年半了，怎么偏偏最近突然热起来了？人工智能缺少自我学习素材了？”严倾心恨不得瞬间化身成福尔摩斯。 　　“好问题。”陆月白喝一口咖啡，竭力控制不停上翘的嘴角。 　　严倾心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却也没有说话，一脸凝重，比哲学院退休教授还凝重。 　　陆月白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终于，严倾心恍然大悟，同时一脸惊恐：“不会她要离职了吧，现在临时积累人脉！” 　　“……”陆月白差点一头栽到面前的机械键盘上。 　　真不愧是你，严倾心。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快上线了，不至于。”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严倾心反问。 　　真要把原因说出来的话，那五千块的羞耻交易就随之暴露了，当然不能说。 　　陆月白大脑飞快旋转，随便编个了猜测：“说不定相亲成功了。”呼应几个月前隔壁组阿琴的奇遇。 　　严倾心调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不愧是你，子夜。挺有道理的，说不定明年就该准备份子钱了。” 　　嗯，真不愧是我。 　　陆月白闭眼点头，内心复杂。 　　“因为相亲成功了，所以心情好了，所以就亲近了你我。”严倾心摇头晃脑，顺着刚才的推测推导了一下逻辑链。 　　事实上，这是因果倒置。 　　不是因为她相亲成功了，才亲近了我；而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她才能相亲成功，陆月白好笑地想。 　　“子夜，不要以为我没事实根据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温博钥匙那儿有个柠檬小鹿？”倾心•福尔摩斯从未下线。 　　“嗯？”陆月白耳朵一烫，下意识装傻。 　　“这个Lava家的柠檬小鹿，要买两杯青柠拿铁，才能拿到一个。对不对？” 　　“是。”陆月白点头。 　　“不光是钥匙扣，她背包上还有另外一款。那谁会跟她买两次，而且钥匙扣都给她啊？这么宠，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男朋友或未婚夫。” 　　这……宠吗？ 　　说不定，只是因为对方对柠檬小鹿并不感冒呢。 　　陆月白哑然失笑，竟无言以对这缜密的逻辑：“确实哈。” 　　严倾心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推理之中，边捶膝盖边叹道：“惊天大瓜，惊天大瓜啊！等下班我去跟阿琴说说。” 　　一听八卦王有散布谣言之心，陆月白慌了，她可知道严倾心传播消息的速度有多块。 　　“要不还是跟她确认一下吧？万一闹了乌龙，比如她其实没相亲成功，那这不就成谣言了。” 　　听到这句提醒，严倾心吃了个瘪。 　　她无奈叹了口气，挠挠耳边的碎发：“有道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这件事就过去吧。” 　　陆月白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 　　她已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咖啡的味道。 　　** 　　最后一次课，温如瑾提出了续费请求。 　　和以前任何一次一样，她拿出了一盘蓝莓和蔓越莓，摆得整整齐齐。每颗果子都很新鲜，挂着晶莹的水珠；像闷热的天气之中，她白皙的脸颊上缀了几滴汗珠。 　　陆月白拒绝了。 　　因为她能明显地感觉出来，这一次和之前不同，温如瑾不再是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而是求一个陪伴的态度。 　　和某人第一次提出的包养设想一模一样，再收钱就不是家庭教师了，而真的是秘密情人了！ 　　更何况—— 　　用钱买陪伴算什么？这样可爱的温博不值得别人主动的陪伴么？纯粹的人适合纯粹的关系，陆月白不希望她们之间沾染铜臭。 　　最后，温如瑾的表情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落寞。 　　她瞪着桃花瓣状的眼睛望向窗外，看到了热闹之后的满地烟花碎屑。脊背仍挺得很直，单薄之感却添了不少。 　　莫名有种养狗的感觉。 　　之前一直困于物质条件没敢养宠物，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心愿。 　　陆月白只能哭笑不得地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周末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发个消息，我过来找你。” 　　不过话一出口，她意识到有点怪。 　　怎么像情侣一样？ 　　自己跟乔卓说话时也是这样的吗？ 　　温如瑾困惑地问：“可以吗？” 　　“反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陆月白故作镇定补充了一句，尽管对面的人并没意识到异样，“我朋友经常给我半夜发消息。” 　　“半夜就算了，我会控制发消息的时间在11：00到晚上9：00之间的。” 　　“那再好不过，真是个体贴的朋友。”陆月白轻轻一笑。 　　“我们真的是朋友了？”温如瑾的表情仍泡在梦境中。 　　“当然。” 　　温如瑾的神色仿佛很为难。她墨黑的眼珠偏到下方，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月白不解。 　　“只是很久没听过这句话了，不太适应。” 　　很久没听过这句话？ 　　陆月白想了想，温博在加拿大读了五年书，一般情况下确实听不到中文，猛然一听中文的表述会别扭。 　　“So……How about ‘We are friends’?” 　　温如瑾眨眨眼，表情更迷茫了：“这句话也没听过。不过，你的英音真好听。” 　　“……”陆月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如瑾顿了顿，进一步阐释刚才的话：“我的意思是，一般人都不会想和我做朋友的。” 　　“为什么？”陆月白表示不能理解。 　　温如瑾脸上绽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因为和我在一块没什么意思。我没什么特长，兴趣爱好也少，也不会说话，和我这样的人相处就是浪费时间吧。说起来，你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云淡风轻的自暴自弃，让陆月白心里一酸。 　　似曾相识，她也尝试不在乎一些东西，尽管心伤痕累累；她知道温博一定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会浪费呢，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知道大家都在偷偷嘲笑我。可以理解，我就是他们口中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的‘nerd（书呆子）’。” 　　“文化差异，欧美那边喜欢的类型不一样，我们都会很喜欢你的。比如在相亲的时候，你少言寡语反而是个优点呀，保持神秘感与新鲜感，别人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就会想更加了解你。不都说最女人要‘欲擒故纵’嘛，这也是‘欲擒故纵’的一种。” 　　温如瑾张开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桃花瓣状的漂亮眼睛不停闪烁。 　　陆月白能看出她想反驳什么，但不知怎的，最终也没听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大概，那是更加隐私的部分；而她们的关系还没熟到那程度。 　　那就不必再有言语的参与了。 　　陆月白张开双臂，冲面前的人微笑点点头。 　　她现在仍清楚记得，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乔卓是如何毫不吝啬怀抱的；也清楚记得，在被回忆扼住喉咙时，一个难得有温度的怀抱是多么美妙。 　　“抱抱？”陆月白银色上像哄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情绪上却是完全对等的尊重与温柔。 　　温如瑾犹豫片刻，钻进了那柔软的怀抱中。 　　她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陆月白颈窝之间，呼吸逐渐平稳似初生的婴儿。 　　还是那熟悉的香水味。 　　无论周围的人怎么邋里邋遢，经过亲爱的大老板的工位时，总能闻到如这般淡淡的花香味。 　　陆月白的手轻轻在她背上摩挲，脸向那柔软的乌黑发丝靠去。其实这也是她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拥抱不仅仅只有一个人在享受。 　　“而且我想，山雀他们都会把你当朋友的。” 　　“嗯。”很轻很轻的鼻音，很轻很轻的回应。 　　陆月白轻轻笑了一声，道：“但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头号朋友。” 　　这当然是自造词，从“头号粉丝”衍生过来的，不过用在这里最合适，因为含有最重要也最珍贵的仰望之意。 　　温如瑾闷闷点点头。 　　“谢谢你愿意抱我。” 　　陆月白趁机得寸进尺，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谢谢你愿意让我抱。” 　　温如瑾抬起脸，笑了一下。笑得单纯，笑得真挚，白皙的脸还泛着若隐若现的红晕。 　　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厉害。 　　陆月白有些慌张地松开她，就如那日在出租车上那样，她注意到了内心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在升腾。 　　“那我们人际交往课就到此结束了，还有什么问题吗？”像以前千千万万次带家教那样，陆月白最后问了一句。 　　温如瑾手指拖住下巴，思考片刻。 　　“我的穿衣风格有问题吗？” 　　一句话把陆月白问噎住了。 　　温如瑾的穿衣风格很难形容，也说不上来算不算有问题。 　　她的衣服全部都是纯色，以偏正式的衬衫和长裤为主，简约大气，却也不乏有些沉闷。外加上那冷冰冰的气场，整个人像一尊冰雕。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没有对错。”陆月白很委婉。 　　“那你喜欢吗？” 　　陆月白想了想，答：“喜欢。” 　　这也是实话，虽然不免有滤镜作祟。相处多了后她发现，还是温如瑾的穿搭最令她感到舒服，清爽干净，像个少年像个少女，像个姐姐也像个妹妹。 　　不过，温如瑾并不买账：“但是上次我去酒吧，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 　　“去酒吧大家都穿得很随意，你穿得太正经了，就会有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陆月白回忆了一下那日在酒吧相见的场景，语重心长地劝说这位不开窍的小朋友。 　　“那也就是说，如果想给对方留好感，最好穿得休闲一点？”温如瑾提取总结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强。 　　陆月白连连点头：“对，不上班随便穿就好，不然会给对方一种压力。” 　　“明白了。那我下周去相亲，该怎么穿呢？如果太休闲了，会不会让他感觉没被尊重到？” 　　“要不你带我看看衣橱，我帮你挑一身？” 　　“太感谢了。”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走进温如瑾的房间。 　　不大，却很整洁。真是个爱干净的人，看来那日只是因为大老板太累了，没时间收拾而已。 　　温如瑾乖巧地拉开衣柜，稍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月白又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 　　她想起了高中物理老师。 　　果然如预想的那样，所有衣服都是一种风格。有些衣服甚至还是同款不同色，大概是为了省去挑衣服的时间，颇有经典理科直男的味道。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陆月白从左到右打量了一下，心里大概有数了。 　　“我妈同事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在麦肯锡工作，性格应该属于安静沉稳那一类的。” 　　“这条件挺好啊，祝你成功。”陆月白不知道为什么，释然中满是明媚的忧伤。 　　温如瑾没有回应，表情也没有变化，也不知是她不善于做表情，还是本就没想做表情。 　　另一侧，陆月白失神地盯着那排衣服看了一会儿，对比片刻，果断拿出两件递给她。 　　“这两件。” 　　温如瑾困惑歪头：“这两件都是上衣？” 　　“叠穿。蓝色这件穿外面，扣子别扣，裤子我再找找，最好是卡其色版型偏紧的。”陆月白俯身，去找裤子区域继续找下身的搭配。 　　“哦！谢谢。”温如瑾恍然大悟，将那两件衣服抱在怀里。“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 　　陆月白冲她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从大老板家离开时，陆月白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名悦国际的住户们都很有小资气息，周末还不忘泡一壶醇香的咖啡。那味道勾起了职场上点滴回忆，在胸口闷闷地痛。 　　“家教”生涯到此结束。 第28章 　　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 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定律：当气球一直往上升时，总有一刻它会突然爆掉。 　　金秋九月, 在潮湿的空气终于没那么烦人的时候，陆月白收到了李谣的一条消息, 没有任何征兆。 　　【Aurora：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谢谢】 　　厌恶中带有一丝阴阳怪气。 　　陆月白莫名其妙，不记得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清楚地记着，上次一起去当代艺术馆看展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 李谣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含情脉脉。 　　本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步入正轨, 李谣也表示想要确立关系。她们很合得来, 看向对方的时候眼里也都有光。两人都属于保守型的, 在确立关系前不会接吻或上床；若想放纵一下荷尔蒙的冲动，她们要先确立关系。 　　陆月白本想, 或许她下周应该带一束花赴约, 回报那日李谣送来的玫瑰花。 　　但是现在, 她们似乎没有下一次见面了。 　　出什么事了？ 　　陆月白脊背一凉，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她想到了一些相似的过往, 大概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还要打个电话欺骗一下自己。 　　显然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待什么, 不到三秒钟便接通了电话。 　　“那条消息什么意思？”陆月白努力尝试让嗓音不要颤抖。 　　李谣沉默两秒钟，语气透出从未听见过的冰冷：“我们不太合适。”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上周还说……” 　　“蓝斯琦她是不是你大学同学？” 　　陆月白僵住了。这个名字一出现, 她就能猜到了一切。 　　“是。” 　　“她告诉我了所有。” 　　“所有？”陆月白很困惑。她困惑的不是两人为什么互相认识, 而是不明白“所有”指代了什么东西。 　　“你干的那些事。” 　　“我干过什么事？”陆月白越来越困惑。 　　“你家上学那点破事，要不是我们团队合作方的翻译是她, 我都不知道。呵，我只是好奇问问看，没想到真有意外收获。” 　　一股怒火从心底燃起，被冒犯的感觉让陆月白全身火辣辣的。那两个字眼实在太过有侮辱性，让她差点没喘过气来。 　　“破事？” 　　“不然呢？一地鸡毛，难怪不敢跟我讲。”很不耐烦。 　　“你从来没问过呀？而且我们还没确立关系，我凭什么要把我过去的一切都跟你摊个底朝天？” 　　“你应该自己坦白，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这些膈应人的事情，你不该主动告诉我吗？” 　　膈应人。 　　三个字像一把匕首，将陆月白曾缝起来的伤口狠狠撕开。过去曾听到过无数类似的字眼，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很遗憾并没有。 　　陆月白用力咬了下唇，用疼痛抑制差点爆发的情绪：“那你可以直接问我，我什么都会说的。为什么你宁可问别人，都不问我？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撒过慌吗？” 　　“因为你这种人不会说实话，”李谣冷笑一声，“我太了解你这种人了。” 　　我这种人？怎么突然就被贴上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标签？ 　　可笑又可悲。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都是可悲的；只有在自嘲的情况下，才是可笑的。 　　陆月白算明白了，当看一个人不顺眼时，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凭什么了解我，在我们只认识了四个月的情况下？她上学的时候就总我不对付，你问她，她当然添油加醋。” 　　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问你，当年你爸是不是来学校闹过，逼你结婚换彩礼想给你弟买房？” 　　“是。” 　　“你是不是每月都给你家打钱？” 　　“是” 　　“你是不是谈过男朋友？而且男方很有钱？” 　　“是。” 　　陆月白从不在这些事上撒谎，尽管它们是断章取义，但事实就是事实。 　　如此坦诚又简短的回答把李谣整不会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就够了，那蓝斯琦也没造谣啊？” 　　陆月白无言以对。 　　她感觉脑子在嗡嗡响，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语言能力都在那一刹那全部退化。她不想争辩什么了，因为善于察觉情绪的她能确定，和对面的人争辩毫无用处。 　　电话那头的安静给予了得寸进尺的机会。 　　李谣的嗓音越来越尖细，情绪也越来越暴躁：“我跟你说，我上学的时候也有你这种女生，仗着有点姿色，说话做事可心机了，坑蒙拐骗拜金绿茶得很。哈哈，我就说，世界上怎么会有性格这么完美的，装得真辛苦哈。” 　　一块尖锐的石头卡在了嗓子眼里。 　　习惯了，都习惯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就会被男人当妓.女，女人当婊.子，甚至还被会婊.子当婊.子。 　　无数句恶毒的话即将涌出，但陆月白终也没说。她知道蓝斯琦过去种种心机的所作所为，知道蓝斯琦为了抢走雷咏文的不择手段，也知道蓝斯琦设计陷害隔壁院花—— 　　但她什么都没说。 　　贬低别人最终也只会贬低自己，尤其在无法实质改变什么的时候。 　　“随便你怎么想。”最终，出口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这是早就明白的道理。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女生在漂亮的同时，双商还能高得了；没人相信一个漂亮却贫穷的人，能在花花世界中保持清白；也没人相信一个从垃圾原生家庭走出的人，能拥有正确的三观。 　　但实际上，她只是想和身边的每个人好好相处罢了。她早就经历过不少风雨，早就知道要夹着尾巴做人，仅此而已。 　　只是谁都倾向于不相信这一点。 　　“我最恶心你这种人了。两头泡，最后敲诈彩礼钱；别做别日梦了，哪个富二代想扶贫啊，你除了姿色什么都没有。哦对，你这高贵的双性恋也别屈尊照顾我们同性恋了，我们不配。” 　　划清界限的排斥，侮辱性拉满的臆断。 　　那是丧失理智后的口不择言，陆月白明白；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控制不住地难过。不是为失去潜在的恋爱对象而难过，只是单纯为过去感到难过。 　　“没什么好说的，挂了吧。” 　　我一点都不高贵，我是世界上最下贱的人，她在心里默默想。 　　她曾以为李谣是个知书达理公平公正的人，但现在有事不合心意了，蛮不讲理的丑恶嘴脸尽现。 　　或许还应该感谢上苍，让其本来的面目在确立关系前就展露出来呢。 　　嘟，嘟，嘟。 　　电话无情地挂断。 　　那一刻，陆月白很想将手机狠狠摔到地上，看一件完美的事物破碎开来，比自己还要破碎。 　　但她没有。 　　理性越过感性，修理手机的额外支出让她可怜地坐到了床沿。 　　陆月白将脸迈入手中，闭眼片刻。 　　眼眶和鼻子都酸酸的，但她及时控制住了眼泪的下落。我并没有多么难过，她想，至少这世界上还是有人相信我的。 　　至少乔卓是这样。 　　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朋友，还能奢求什么呢？她虽然感觉渺小，却也欣慰；某些方面运气不好，这方面运气倒不错。 　　脑海里闪过了温如瑾渴望又崇拜的眼神。 　　她算我的朋友吗？如果她也听到了蓝斯琦添油加醋的爆料，会怎么看我？像她这种比李谣家庭条件还好的孩子，一定更看不上我了。 　　陆月白觉得更渺小了。 　　抬头，她与穿衣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房间太小，基本上坐哪都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我一直都在努力生活。我比你们都要努力，都要真诚，都要想当一个好人，你们没资格说我。”语气坚定却颤抖。 　　这句话当然得不到回应。 　　夜色一如既往的落寞。 　　就那样，她和不存在的镜中之人对视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然后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写周报。 　　这么一对比下来，还是工作令人开心，她只恨周报写得太快。 　　写完周报后，她给乔卓打了通电话。和往常任何一次通话一样，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种漫无边际的话题，到处插科打诨。 　　“你今天说话方式有点奇怪。谁欺负你了？”聊到一半，乔卓发现了好友的异样。 　　“没有，”陆月白笑笑，“谁敢欺负我啊？” 　　“那就好。” 　　陆月白怕好友担心，大半夜跨越半个城市来找自己，便半开玩笑补充道：“有你给我撑腰，那一定是想不开了才敢惹我。” 　　“哼哼，那是！”乔卓自豪得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陆月白苍白地微笑着，继续听乔卓分享恋爱中的甜蜜瞬间。她尝试集中注意力，却总控制不住心不在焉。 　　她想到了过去许许多多的岔路口。 　　如果我真的是个毫无廉耻的婊.子话，生活或许比现在简单得多吧？ 　　** 　　最近经济不太景气，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上一个十年积累的泡沫逐渐破裂，外加上中美贸易战，昔年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再。这关税那关税，这制裁那制裁，诸多事件累加，任何与出海相关的行业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猫猫头也不例外。 　　虽然每个人都无法准确知道别的项目组的准确流水，但可以从逐渐缩水的报销项目看出，公司流水下降得厉害。 　　什么都没有尽快赚钱重要。 　　在上一次主策会议中，仇林失了智般批评了素来表现良好的温如瑾。他很不满意S16正式立项后已经一年半了还没上线，也不满意S16在UI与立绘外包上动不动就十几万的开发花销，“吃白饭的”类似的字眼都吐了出来。 　　一年半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在经济欣欣向荣的时候短，在经济萎靡不振的时候长。 　　但事实上，越想做好一件事情，就越需要打磨。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兼市场观察者，温如瑾深知开服时口碑的重要性，她希望能一上线就收获尽可能多的好评，留存尽可能多的玩家。尽可能多的好评会口口相传，为游戏增加无形的宣传；这不是一次性手游，长线运营需要老玩家的不断支持。 　　S16从头到尾就没闲过。 　　如果有人把猫猫头目前项目组的游戏测试服玩一遍，一定会被《恋爱设计师》的完整度震惊到，一般玩家很难找出其中的Bug。 　　后来据隔壁组的古麟回忆，面对如此恶毒的指责，温如瑾没做任何争辩，点头道歉，不断反思着自己的问题。 　　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但她依旧不动如山。 　　在这样温和谦逊又理智的态度下，仇大老板炸的毛渐渐顺了回去。直到最后他终于看清楚，坐在办公桌那头的不过是一个瘦小女子，脸色苍白。 　　仇林大喘一口气，道：“如瑾啊，我刚才批评得可能有些过了，你别放在心上。” 　　“我会加快进度的，您放心。”温如瑾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她现在的心情。 　　仇林愣了一下，冲其他主策们笑道：“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其它项目组的主策划们看了一眼那尊瘦小的冰雕，眼神中有疑惑，也有害怕。 　　会议上的情景，是陆月白后来从严倾心那里听说的。 　　但她知道，温博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没有感情；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午在厕所隔间听到了轻轻吸鼻子的声音，而不久前刚进去的人正是温如瑾。 　　于是，《恋爱设计师》被迫取消公测。 　　因为仇林下达了最后通牒，要么十月份上线，要么S16策划班子大换。 　　经过下一次周会商讨，综合评估多方面进度后，温如瑾确定了最后的上线日期：10月16日。 第29章 　　开服前二十天, 所有新需求已被封锁，全体策划只专注于已完成的部分，不断细化完善。 　　玩游戏是件美事, 但当每天反复玩一款游戏时，它就成了折磨人的工作。重复刷新手引导, 机械式地走各种关卡, 还要不时遇到编辑器自动重启的突发事件。 　　天镜本来嚷嚷上线要充钱给祝青让老婆买衣服，现在也不吱声了。现在，他和他的祝教授已经相处成了老夫老妻，只想再也不相见。 　　其他策划们也差不多。 　　别说七年之痒了, 在这种魔鬼式测试下，七天之痒都挺不过去。 　　陆月白已经能背下来每句台词了, 包括养成材料描述。从游戏剧情中拎出来任何一句话, 她都能三秒内接出下一句。 　　中午吃饭的时候, 她和严倾心又没控制住，开始吐槽相关文案。 　　游戏游戏游戏, 她们的世界里暂时只有游戏；确切点, 只有《恋爱设计师》。 　　“郁非花的剧情都是音无写的吧？” 　　“嘿, 被你看出来了。” 　　“就她说的那些话，感觉非常符合音无心目中的霸道总裁。” 　　“确实哈, 感觉像耽美猛1。我跟你说，音无绝对是0。”严倾心突然神秘兮兮了起来。 　　“真的吗？” 　　“他死不承认, 但我觉得是。” 　　她们扒拉了两口饭，冲对方眨眨眼。然后, 她们模仿起了游戏中郁非花的台词。 　　“‘呵呵, 你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就用这么无聊的手段’？”严倾心邪魅一笑。 　　陆月白扬起下巴：“‘没话说可以不说, 你想要的我都知道，我会满足你的’。” 　　严倾心不甘示弱，轻舔一下嘴角：“‘谁需要你叫郁总了，生分，叫姐姐’。” 　　然后，她们狂放的笑声引起了食堂里其他人的频频转头。 　　嘴上嘲笑归嘲笑，但她们心底都不会否认音无的水平。 　　这些话真正代入到游戏里联系上下文后，其巧妙的人物形象处理手法削弱了不少油腻感。时不时来句轻松搞笑的话，认真处理事情的样子便会加倍迷人。最终呈现上，郁非花给人安全感满满的霸总形象还是很抓人的。 　　唯有一件事。 　　陆月白一直觉得，郁非花第一章剧情有点怪怪的，但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这文案毕竟是比自己资历老的音无写出来的，初入职场的新人不太有资格质疑。 　　她不知道严倾心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但严倾心尚未提起过这件事，她便也没有提出什么，便专心打磨自己负责的祝青让相关剧情。 　　作为给玩家留下第一印象的开头章节，应该好好打磨，不能留一点瑕疵。不过，她实在挑不出自己“莎士比亚雪夜”的改进之处了，同组的人也都说很好。 　　于是，陆月白开始思考第三章“一杯咖啡引发的惨案”究竟是哪里不太对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本章是郁非花第一次出场的章节，讲述了玩家与世新集团CEO相遇的故事。 　　玩家在咖啡厅买了一杯摩卡，正准备拿到座位上，边喝边工作。因为昨日刚挨了上司的骂，知道了自己在设计上的不足，玩家走神了。好巧不巧，拿着咖啡的玩家撞到了正走进来的郁非花，把咖啡全泼人家身上了，弄脏了这位总裁姐姐的衣服。 　　之后的剧情对话如下： 　　【玩家：对、对不起！】 　　【郁非花：仅此而已？】 　　【玩家：这是纸巾！我会帮你洗衣服，之后送过来的，真的真的不好意思……】 　　【郁非花：得了吧，你已经是第18个了。】 　　【玩家：第18个……什么？】 　　【郁非花：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第18个在这儿把咖啡洒我身上的人。谢谢你，今天的咖啡不烫，不然医药费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玩家：……听起来很合理，但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郁非花：他们也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没区别。】 　　…… 　　每当看到这段剧情，陆月白都觉得又尴尬又好笑。 　　好在郁非花是美艳绝顶的大胸御姐，说话表情又自傲又娇美，不然真的会成油腻下头男的。 　　离正式上线还有五天，良好的职业素养终于让人坐不住了。 　　还有两分钟到12点，陆月白悄悄凑到了严倾心身边。 　　“第三章那18杯咖啡的情节好像有点问题。当然，可能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听到这话，严倾心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副整个人都要爆炸吞月亮的样子。 　　她睁大双眼，立刻拍一下桌子：“对吧！不太聪明的样子，俩人都是。” 　　“原来你也早觉得不对劲了？”陆月白愣了。 　　“你们都没提过，我还以为你们觉得不怪呢。” 　　“……”陆月白默默捂脸，很庆幸自己最终还是提出了疑惑。 　　音无听到了她们在讨论郁非花，也悄悄站了过来。在这个游戏里，郁非花便是他的全部精神寄托，因为这是他负责的角色。 　　“怎么了？” 　　“我们觉得你这咖啡厅偶遇的情节很鬼畜。”严倾心直戳了当，她素来是个直心肠的。 　　“哪里怪？”作为猛1爱好者，显然音无没发现任何问题。 　　严倾心调出来第三章的Avg表格，浏览一遍，眉头拧成疙瘩。 　　“郁非花也不是傻子，她看到主角端着咖啡走过来应该让开啊。” 　　好像问题不在这里。 　　陆月白想了想，摇头：“郁非花本来就很自大，而且有点头铁，不让很符合她的人设。” 　　“那就是玩家拿着一大杯咖啡的情况下，不可能这么走神，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严倾心便换了个角度批评。 　　好像问题也不在这。 　　陆月白无奈地笑笑：“我也在类似的情况下走过神，差点把茶撒天镜身上。” 　　“嗯……”严倾心没辙了。 　　旁边的音无很安静，默默等待两位女士继续发落。 　　脑海里再次过一遍郁非花的人设。自傲，耿直，大方，高岭之花；聪明，强大，果断，严谨…… 　　突然，陆月白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后续的情节有问题，而是预设逻辑就有问题！ 　　“我知道了！” 　　“什么？”严倾心和音无一同眼睛亮晶晶。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道：“如果我是郁非花，我不可能在被泼了18杯咖啡后还来光顾这家店，这不傻吗？专门等着被人泼咖啡呢？” 　　沉默五秒。 　　严倾心和音无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音无则停止了思考，耳根子都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性感总裁在线求泼咖啡！”严倾心把桌子捶得咚咚响，把路过的程序大哥吓了个半死，还以为精神病院的猩猩放出来了。 　　陆月白也笑得很欢。 　　发现问题后，这个情节的滑稽程度直线上升。 　　之后，音无没有下去吃饭，趁着午休赶快改掉了这个情节。 　　不过互联网和策划组都有记忆，这个情节曾在海外内测版本出现过，已经被众多内测玩家截图录屏。“18杯咖啡”成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拿出来反复鞭尸的一个梗。 　　很久以后，陆月白还在贴吧里无意发现一个表情包。 　　图中郁总裁邪魅一笑，下面配了一行文字：【女人，给我18杯咖啡】。 　　S16的众策划从严倾心那里听说之后，也津津乐道了起来，天天故意“18杯咖啡”“18杯咖啡”地叫唤起来。 　　于是音无自闭了两周，在此期间拒绝和任何同事一起吃午饭，出门还不忘戴上墨镜口罩。 　　即便犯错也是美好的。 　　因为这个职业，这个游戏，这个项目组就是美好的。 　　陆月白依旧不厌其烦地玩着《恋爱设计师》。不知不觉中，游戏屏幕好像染上了清朗月光，还是白色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吧。 　　** 　　长风公寓半年的合同已到，需要和房东签新合同了。 　　陆月白被告知，正在租的这间房需要涨价。大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涌进上海，这里的房子供不应求，意料之中。 　　联想到半年来的隔音情况，陆月白宁愿换间房。比如午休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些不可描述的哼哼哈哈；比如夜深人静的时候，楼上看综艺的姑娘突然爆笑，让人以为怨灵过来报仇了。 　　再加上水电超4000一个月，已经超过了她的经济承受能力。隔音差空间小就算了，租金这么贵就不礼貌了。 　　独住一间成本太高，还是合租靠谱。 　　虽然一想到和不熟的人公用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但陆月白能忍；何止能忍，简直是能欣然接受，尤其是一想到当年大学时期宿舍四人混战的小剧场时。 　　现在想想，大学宿舍不是为了培养什么集体精神，而是为了让穷学生们毕业后有一个狭小的鸡笼住就能心怀感激。 　　陆月白在租房软件翻了又翻，找到了不少心仪的两居室，如果能找到个室友合租，平均下来每个人才3300左右。 　　然后她便登上了公司内部的Momo社区，发帖询问有没有想一起合租的同事。 　　然而，并没得到什么好的回应。 　　回复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男的，还是一群看到她工卡照片就上来聊骚的那种。 　　…… 　　作为成年后便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可怜人，陆月白深知合租潜在的危险性，在选室友这件事上小心再小心。 　　必须是女的，没商量。 　　有几个女同事私戳过，但最后都没有谈拢。 　　这个嫌房子远，那个嫌房子小，更有甚者还嫌这点租金贵。好像大家对生活品质要求都不低，尽管是沪漂，也要做一个精致的沪漂。 　　眼看合约期限越逼越近，搬家迫在眉睫，陆月白开始焦虑了。这些日子，她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工作和找房。 　　所有生活不如意最终都会引向自我怀疑。 　　为什么要来到这座本不属于我的城市？ 　　陆月白不禁怀念起名为定兴的小县城，那物价便宜生活幸福感爆棚的世外桃源。 　　可她知道，故乡也不属于自己。在鸡犬相闻的小地方，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陆家的定兴属于她的父亲。 　　谁出五十万，谁就能娶走我女儿。 　　陆月白想到了最后一次回家的噩梦，这句话是从一脸坏笑着的王哥那里听说的。也就是那一刻起，她放弃了仅存的一点幻想，知道了自己在家里是怎样一头被明码标价的牲口。 　　小县城有不少暴发户，不少人都在盘算陆家的女儿值不值五十万娶过来。 　　五十万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套房加精装修的价钱；而那套房最终会落到谁手里，城里最憨的二傻子都知道。 　　陆家的女儿漂亮，这点毋庸置疑。而且她不仅漂亮，还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一看就好生养，生三个大胖小子不是问题。 　　陆家的女儿学历高，上财毕业的高材生，在定兴当然是顶呱呱的。虽然陆家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啃老族，但她这么优秀，证明遗传基因至少还是好的。 　　陆家的女儿脾气好会说话，城里认识她的人都会赞不绝口。 　　但是—— 　　她是不是扶弟魔，会不会无止境地吸血？有没有精神病遗传史？她洁身自好吗，是不是处？ 　　…… 　　那段时间里，家里一天能街道十来个电话，都是七嘴八舌问八卦的。硬着头皮在家的陆月白听得面红耳赤，感觉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一样崩溃。 　　——我用五十万把我买下来，如何？ 　　那是她连夜踏上开往北京的绿皮车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她与晨光星河为伴，奔波在车水马龙之间，一点点还下出生就有的债。 　　多年以后，自己又会何去何从呢？ 　　陆月白蹲在床边，看向窗外赤红的夕阳，让瞳孔肆意吸收血色的沉寂，直到太阳落山。 　　空气渐渐变成灰色，最后再变成墨蓝色。 　　千家万户，灯光亮起。 　　一片昏暗中，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将陆月白放空的大脑拽回人间。 　　打开，是温如瑾发来的一条微信。 　　【听说你在找房子？】 第30章 　　陆月白犹豫了很久, 终于回复了一句：【是】。 　　微信的另一端几乎是秒回。 　　【要不要考虑来我家住？我家是三居室，剩下两间一直空着。】 　　看到这条消息时，陆月白一口气没喘上来, 感觉胸口被人敲了一拳似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从胸口腾起，绕到脑后, 让她无力地躺到了床上。 　　她在可怜我吗？ 　　她在施舍我吗？ 　　尽管看到这标点符号齐全的句子, 让人看着就能想起说话人的模样和语气；但正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设想才更加恼人。 　　陆月白愤愤咬着牙，想都没想就回复了一句：【不用了，谢谢】。 　　那边也没有再回复。 　　昙花一现的热闹, 让先前的寂寞更加寂寞。 　　陆月白沉浸在黑夜中，瞳孔倒映出窗外越来越密的灯光, 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开灯。 　　** 　　周一上班前, 陆月白准时等在了名悦国际门口。 　　十月气温渐凉, 走在路上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但也不会热得大汗淋漓。她抬起脸沐浴阳光, 短暂感受忘记工作与找房的悠闲。 　　不远处, 披着风衣踏着短靴的温如瑾快步走了过来。 　　上海的春秋出奇的相像, 半年是一个轮回，此刻她和四月刚见到时完全一致。 　　“早上好。”陆月白冲她挥挥手, 歪头一笑。 　　这是她一直以来习惯的方式，也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无论生活如何凌虐她,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她的笑容也可以是全新的。 　　“早上好。”温如瑾一边打招呼, 一边跨上了电动车后座。 　　陆月白双手放到车把上, 轻声提醒：“坐好了？” 　　“嗯。”温如瑾的语气淡淡的，却又有点虚。 　　陆月白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边发动车子边问：“怎么了？” 　　问出这话后，她能感觉到，温如瑾向自己后背的方向贴了贴。 　　像小鸡找妈妈。 　　或许是车速快起来心慌了，或许是车子开起来风变凉了，或许是她们的情感悄悄靠近了些许，谁也说不清楚。 　　温如瑾直了直身子，方便声音传入前面人的耳朵。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你被冒犯了吗？不太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如果你不舒服了，请及时告诉我。” 　　“嗯？”陆月白胳膊僵硬了。她不知道两人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这么细软的话语，让她消下去的火变为了羞愧。 　　“我昨天想了很久，不带主语的问话不太礼貌。但你要相信，是我考虑不周，我的本意是征求你的意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刚好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又不膈应和同事合租，可以考虑下和我一起住。” 　　真挚，小心翼翼。 　　似在挽留最后一点转瞬即逝的美丽。 　　陆月白的喉咙沙沙作痛，差点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我没感觉不舒服，是我昨天心情不好而已。” 　　遇到了红灯，载着两人的小舟停在了十字路口。 　　风声消失，人声鼎沸与发动机的轰鸣夺取耳朵，她们的情绪也随之安静了不少。 　　“红桃批评你了？”温如瑾担忧起来了，虽然担忧的方向并不太对。 　　快别误会严倾心了，她从来不批评人。 　　陆月白暗暗笑了一下，实话实说：“不是，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但现在公寓的合同还有两周就到期了。” 　　希望重新燃起。 　　温如瑾激动得嗓子都抖了起来：“那你直接和我合租好了！” 　　“这怎么行。”现在更多的是欲拒还迎的意味。 　　红灯变绿灯。 　　陆月白转动车把，电动车飞驰而起。 　　温如瑾劝说得头头是道，早就考虑好了似的。 　　“你付租金给我就好，空房间闲着也是闲着。按照市场价，我整套房子租金在一万左右，除以三一个月3400，水电我们可以AA。” 　　陆月白心动了。 　　她曾无数次去过大老板的家，知道它的条件有多么诱人。 　　…… 　　这算个鬼的金钱关系！是互利互惠！ 　　她想开了，比沸腾的水还开。 　　“好啊。”陆月白一口答应了。 　　温如瑾愣了。显然，她本以为要继续磨口水战，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 　　“还有什么问题吗？”这次换她问了。 　　陆月白想了想。 　　“我可以用厨房吗？” 　　“可以，可以。”温如瑾连连点头。 　　“那就没事了。”陆月白冲前方繁忙的路面嫣然一笑。她知道大老板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这不重要。 　　如果换成别人，天天和大老板住一起怕会得焦虑症。 　　但对于陆月白来说，住在名悦国际，且合住人是绝世小可爱，此生复何求！那不是大老板，那是一个贴心有礼貌只是有轻微社恐的好朋友！ 　　“如果你搬家需要帮忙，随时叫我。” 　　陆月白想了想那一米五八体重四十五公斤的小身板，哑然失笑。让亲爱的温博帮忙干体力活，怕是会要了她的命，东西没搬几件就要到地上低血糖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私人健康数据——因为温如瑾把这些贴在了房间角落的体脂秤旁。她发誓自己只是经过时没忍住，瞥了一眼。 　　“不用，我没多少东西。” 　　这是实话。陆月白早就习惯了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省钱省精力，确实没多少行李。 　　“那我先把合同拟好，你看过后没问题，就可以搬进来了。” 　　“嗯。”陆月白喜欢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本来还有点心虚的成分在，经温如瑾这么一说，轻松了不少。 　　“会有一些合租要求，不过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取消掉。” 　　“当然要有要求，我知道的，也会遵守的。” 　　“嗯……”然后便没音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陆月白在确保行车安全的同时，向后瞥了一眼，不过并没有瞥出什么。不苟言笑的温博这又是在思考什么呢？ 　　算了，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陆月白这才发现，阳光是有多么明媚。 　　长风世界中心的大玻璃窗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 　　** 　　这一次，没有引人误解的家庭辅导，只有绝对平等的互利互惠。 　　温如瑾正襟危坐，怀中抱着一个文件夹。虽然这是在自己家里面，但她还坚持穿着衬衫长裤。 　　很难说她们是朋友关系还是律师客户关系。 　　陆月白恍惚有种要签遗体捐献的既视感。 　　“你看一下这个。”温如瑾从文件夹抽出了一沓纸。 　　陆月白接过，震惊。 　　合租要求竟然整整有两页！ 　　不过，定睛一看，陆月白愣了。她看着租赁合同上一条条奇怪的条款，哑然失笑。 　　她本以为大老板是有强迫症洁癖什么的才能列这么多要求，但仔细一看，这些要求好像不是那么的“要求”。 　　【1.晚12：00-早9：00不发出超过60分贝的声音，其余时间最好不超过90分贝】 　　当我是摩托车吗，还90分贝，我需要内脏长出三个发动机才能发出这种级别的噪音。而且还加上了“最好”二字……看来某人是很认真地在写这条款。 　　陆月白心情复杂。 　　【2.用完厨房请收拾干净，标准参见酒店退房不会被罚款的程度。如果没有收拾干净，请关上厨房的门。】 　　最后一句注入灵魂，标准诠释了什么叫“眼不见心不烦”。 　　要求还真低啊……陆月白心情的复杂程度上了一个层次。 　　【3.如果需要在公共区域外放音乐，请不要放rap。】 　　陆月白的心情复杂成了费曼万物至理定律。我为什么要在公共区域外放rap啊！在客厅跳街舞吗！ 　　等等，为什么要用这个定律形容现在的心情？一定是被这位物理人同化了。 　　看完了整整两页合租要求后，陆月白愣是没找到一个需要注意的点。因为它们的标准都极为宽松，只要不是刚来地球的外星人都能达到。 　　“有问题吗？”温如瑾倒有些紧张。 　　“没问题，都可以做到。” 　　温如瑾微微松了口气，问：“那你呢？你对合租有什么期待没有？” 　　寄人篱下还能有要求？住名悦国际还能有要求？ 　　当然没有。 　　陆月白爽快地摇摇头：“我没有。” 　　握住温博那支颇有分量的钢笔，陆月白认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她本人通常的整体风格相反，她的字很枯瘦很刚劲，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孩的字。或许这些手迹是她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那个如雪原上独迎寒风的自己。 　　签好后，陆月白再次翻了一边合同，确认一切无误后才拧好笔盖。她习惯于认真的态度，也知道温博喜欢认真的态度。 　　“下周末我就搬进来。” 　　“没问题。” 　　期待满满。 　　两人相对颔首，微微鞠了一躬。 　　抬起头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陆月白的嘴角没平常上扬得那么夸张，温如瑾的嘴角却比平常要上扬；都比她们惯用的笑容真挚。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敬如宾”吧，虽然这个词并不太适用这个情况，属于经典的成语误用，可陆月白只能想到这个词。 　　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恋爱设计师》正式开服。 　　作为国内首个正经的男性向恋爱经营养成游戏，上线第一天就引起了不少关注。 　　处理客诉，修Bug，对排期，验收。 　　整个白天，策划组都忙得没时间吃饭。 　　开服四个小时后，实时热搜榜： 　　【1 陆曼臻片场大骂伍嘉豪[爆]】 　　【2 俞秋棠夏千枝合照[热]】 　　【3 Dior万圣礼盒[荐]】 　　【4 恋爱设计师开服】 　　【5 毒舌上司天花板】 　　虽然热搜还是被娱乐圈顶流压制，但作为一个刚上线的游戏，能到热搜前五已经是不小的成绩了。当然，运营部门买了热搜，但没买这么高位的热搜。 　　看来大家的属性确实不尽相同。 　　陆月白打死也没想到，最先上热搜抓住焦点的，竟然是洛溪和她的毒舌。难道大家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M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 　　洛溪的文案主要是由S16的主文案严倾心负责的。姜还是老的辣，她只用了两章，就将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年长上司刻画得入木三分。果然主文案还是主文案，精准拿捏了塑造人物的要领。 　　空闲时间，陆月白经常会反复品味前两章的文案，不断思考复盘，真正的游戏文案该是什么样的。 　　每一句话都为角色服务。 　　每一句话都不冒犯男性或女性的任何一方。 　　每一句话都…… 　　不过，祝青让的章节虽然出现得晚，但在第二天大家渐渐玩到这里后，网友们也开始一口一个“我老婆”了。 　　偷偷观察微博上玩家们的吐槽，陆月白的自豪感到达了顶峰。 　　游戏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据说开服的流水也不错。 　　因为那一天，温如瑾在策划群里发了如下一条消息。这令陆月白不禁感叹，时光飞逝，昔日需要督促的作业已经能自发完成了。 　　【如瑾/策划-S16：今天上面特意表扬了我们项目组，《恋爱设计师》能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与你们付出的努力密不可分。周五我们早点下班，一起去南京西路的池岗居酒屋吃饭，请预留好时间，我请客。@所有人】 第31章 　　周五, 全员六点准时下班，前往温如瑾提出的池岗居酒屋聚餐。 　　其实，不少策划心里是不停打鼓的。 　　这周刚开服, 正是要闯口碑的时候，万一出什么Bug可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温如瑾在策划群里发的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令他们内心的摇摆更加猛烈。 　　【如瑾/策划-S16：紧急事件我处理就好, 最坏的情况发个十连就过去了。Bug可以以后修，今天的聚餐错过就没了。@所有人】 　　…… 　　是在做梦吗？ 　　这真的是那个人工智能加班狂吗？ 　　众人面面相觑，可毕竟是屏幕上实打实的黑字，他们稍稍放下了手中还可以继续干的工作。 　　他们半悬在空中的手, 也不知道要继续握鼠标，还是去拿手机和包。 　　而一分钟后, 依旧是陆月白率先放下手中的工作, 以响应亲爱的大老板。 　　她干净利落脆地披上大衣, 背起挎包，冲旁边的严倾心大声说：“好哎, 聚餐去！” 　　她煽动人的能力一直可以的。 　　严倾心抬头看看她的脸, 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边关电脑边收拾背包。但本质上，她也不那么害怕温如瑾了。 　　最近大冰山的威胁感下降了不少。 　　S16其他策划们终于毫无顾忌地站了起来, 一个个欢快地跳去电梯间，活成了骑在小白马背上的阳光大男孩。 　　程序组与美术组的同事们羡慕嫉妒恨。他们一半停下了敲代码的手, 一半放下了数位板，齐刷刷看向了纷纷离去的策划们。 　　看他们一个个风一样经过身边, 主美银翼坐不住了。他一脸吞蟑螂的表情, 问：“聚餐怎么不带上我们？” 　　仓鼠冲他做了个鬼脸，炫耀道：“温博请我们吃饭, 你也可以请美术组吃饭嘛！” 　　旁边的南木耸耸肩：“背靠大树好乘凉，要不你来当策划吧！” 　　气死你，要不你报警吧！ 　　“……”银翼竟无言以对。 　　他看看身后认真加班的美术妹子们，大概是被卷到了，转眼去外卖软件上请大家奶茶去了。 　　双手插兜的村长哼着战斗小曲，也飘过了这位独自凌乱的主美。 　　银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去干什么！”愤愤不平。 　　“温博请吃饭啊。”村长特意放慢脚步，慢悠悠斜眼看看他。 　　银翼皱起眉头，忍不住嚷嚷起来了。 　　“你凭什么能去！” 　　“我也是策划组的。” 　　“你不是PM吗？算哪门子策划了？” 　　“项目策划。”村长得意得很。作为S16唯一一位项目管理，他在策划组是策划，在美术组是美术，在程序组是程序，在QA是QA，到处蹭吃蹭喝。 　　“屁薛定谔的策划！” 　　然后村长潇洒离去，徒留银翼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才是正经的职场生活！而不是社畜生活！ 　　天边的太阳刚刚隐没在地平线之下，S16全体策划踏出了长风世界中心。他们有说有笑，边在手机上打车边思考一会儿吃什么好吃的。 　　穿着高跟靴的温如瑾在人群中瘦小依旧。 　　不知不觉中，其他同事们已经不再自动形成一个半径一米五的隔离圈，而能很自然地站到大老板身边了。 　　“日料好啊，刚好这几天看番看馋了！”严倾心伸了个懒腰。 　　音无有些犹豫地看向主策，悄悄挠脖子问：“温博喜欢日料？”甚至有人敢主动问问题了。 　　“挺喜欢的。而且我们都是二次元，聚餐选在日料店最合适。”温如瑾不仅回答了他的问题，还赠送了一句分析。 　　大老板一本正经称自己为二次元的样子有点滑稽。 　　陆月白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 　　不过，再怎么偷偷，素来备受关注的她依旧没能逃过别人的目光。 　　山雀立刻感兴趣地凑来问：“子夜笑什么？” 　　温如瑾桃花瓣状的眼睛也透出些许疑惑，纯真似初生的孩童。 　　陆月白挑挑眉，搪塞过去：“别人请客吃饭，我高兴呀！” 　　温如瑾像是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悄悄移开了目光。又好像是在怀念过去的什么。 　　山雀倒加倍热情起来：“那我下次请你吃，我知道淮海中路有家特好吃的墨西哥菜，不去绝对后悔！” 　　颇有舔狗风范。 　　陆月白笑笑，用打趣的方式拒绝：“等你当大老板了，我一定去。” 　　“哈哈哈哈为了请子夜吃饭，你赶紧加油当主策吧！”严倾心一个巴掌删到了山雀背上，迸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山雀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一米八的铁汉模样的人，耳根子竟控制不住红了起来。 　　晚高峰堵车堵得厉害，短短四公里，他们在出租车足足待了半个小时才到。从车上下来之后，大家都多少有点恶心，毕竟这么走走停停，身体再好的人也经不住。 　　温如瑾的脸色尤其白，她平常的脸色相较之下都不那么苍白了。而她今天刚好穿了高跟靴，每走一步都让人看得提心吊胆。 　　陆月白悄悄跟在了她身后一米处，以防万一，活像个保镖。虽然一般情况下没有美女会当保镖，不然保镖比被保护的人还要危险。 　　还有约一百米的距离到居酒屋，她若无其事地和音无调笑，用余光守护着亲爱的大老板。 　　墨菲定律虽迟但到。 　　在踏出某一步时，温如瑾的脚踝一个抖动，身子向右侧倾了一个很大的幅度。 　　说时迟那时快，陆月白左脚一个使劲，把自己整个人推到前面，及时扶住了温如瑾。 　　一切都自然而迅速。 　　跟在后面的音无都看傻了。 　　感谢刚才不离不弃的余光，温如瑾只是大幅度倾斜了一下，并没有真的倒下，甚至都没有任何出洋相的趋势。 　　“没事吧？”陆月白紧抓着她的手忘记松开了。大概是因为那纤细的胳膊实在没什么体积，抓在手里没什么感觉，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主要原因。 　　“没事。”大喘着气。 　　惊吓是最好的晕车药。 　　注意力转移了，温如瑾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绝世女侠啊！”音无反应过来后，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 　　天镜一直在后面默默观察，终于忍不住鼓了两下掌：“好反应，身手不凡。” 　　然后，他悄咪咪看向身边的山雀，暗示性满满地挤了挤眼。山雀吹一声口哨，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神。 　　池岗居酒屋位于近市中心，因其原汁原味的日式风格而出名。 　　低矮的木制房梁，微笑着的招财猫，樱花与纸伞。走进小店，几位身着和服的年轻小姐姐用一声“いらっしゃいませ”迎接他们。 　　按照服务生的指引，他们脱下鞋子，到最里面的榻榻米包间坐下了。 　　仅仅是翻开满页日语的菜单，在走廊里闻到满是香味的空气，他们就对这家店很满意了。 　　虽然大老板不善交际也不喜美食，但她选择店面的水平很高，一看就是做足了功课。更何况，这家店在很偏僻的角落，平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真可爱的人啊，陆月白一边翻菜单一边这么想着。 　　身着樱花和服的服务生来了，手中拿个泛黄的记事本，颇有日式风情。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温如瑾，照例等待许可。 　　熟悉的一幕。 　　温如瑾点点头：“大家尽情点，别浪费就好。” 　　得到了许可，却依旧没人敢动。 　　陆月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也知道温如瑾本人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便调侃式地提醒道：“温博，你先点一道，抛砖引玉嘛。” 　　温如瑾顿了片刻，随便翻开菜单的一页，指着某处对服务生云淡风轻道：“玉子烧。” 　　显然，她本来并没打算自己点什么菜，确实是毫无口欲之人。 　　“好的。”和服小姐姐笑着记下了第一道菜。 　　在那之后，剩下的策划们才陆陆续续们点了菜。 　　因为大老板请客的缘故，大家点菜还是放不开手脚，陆月白能感觉出一会儿一定会不够吃。毕竟，这一桌大部分都是高个壮汉。 　　温如瑾本人连盒饭套餐都能剩一半，当然想不到这种情况，只是静静等大家点完菜。 　　为避免这种令人空肚子而归的败兴现象出现，为让温如瑾请客达到她本来的目的，在大家都点完一圈后—— 　　陆月白装模作样翻了翻菜单，看到某一页时，眼睛亮亮地看向身边的大老板：“牛舌寿喜锅！这个好像是这家店的新品，看起来好好吃啊！” 　　她知道牛舌寿喜锅很大一份，只需加上这道菜，最终每个人都会吃饱的。必须吃饱，除非在座的某一位是天蓬元帅转世。 　　面对突如其来的目光，温如瑾有些局促；不过因为这目光来自陆月白，她的局促又不是很局促。 　　“温博，加上这道菜可以吗？”陆月白甜甜地笑着，听起来像是征求意见，但任何人看了她的样子都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温如瑾连忙点头：“当然好，我也觉得这个看起来不错。” 　　“我就知道，温博最大方了！”陆月白眨了一下右眼，将菜单递还给了服务生小姐姐。 　　等等，刚才好像又调戏大老板了。 　　虽然现代生活节奏快，上菜也快；但离点单到上菜，总归还会有一段时间，尤其是这种精品现做料理的居酒屋。 　　那就先调动气氛吧。 　　陆月白举起装满清酒的小酒杯，在空中停住：“谢谢温博请客！《恋爱设计师》开服快乐！” 　　其他策划们也纷纷举起酒杯。酒杯一离开桌面，他们的心情也轻飘飘飞了起来，榻榻米上的空气瞬间快活了不少。 　　“谢谢温博请客！开服快乐！” 　　看着大家逐渐轻松自在起来的样子，温如瑾无意识间就嘴角上扬了。她举起小酒杯，和大家挨个捧杯。 　　叮，叮。 　　清脆的碰杯是友谊的风铃。 　　这是从S16立项到现在整整两年里，他们第一次碰杯。 　　大老板说过她不喜欢喝酒，别的策划曾经记得她说过这话，今天却不约而同地忘记了。 　　大概也许似乎，清酒不是酒。 　　大概也许似乎，今天的温如瑾不再是人工智能。 　　将酒抿入口中时，陆月白悄悄看着温如瑾的侧脸。那在暖黄灯光下又美又软的侧脸，不再冰冷，不再恐怖。 　　是时候了。 　　是时候像古麟他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了，陆月白知道温如瑾渴望那样，也知道她值得那样。 　　陆月白主动提议了一个游戏。 　　“我们来玩断手指吧。”那是她在大学团建学到的社交游戏，破冰很好用；虽然现在需要破的只有温博和其他人之间的冰。 　　S16的社交达人们秒懂，一脸“真是个好主意”地频频点头。 　　温如瑾则迷茫过头了：“断手指？”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个游戏会不会太血腥了。 　　陆月白举起五指摊开的右手，边微笑边冲唯一一个迷茫的小朋友解释规则。 　　“从我开始，大家分别按照顺时针顺序说一件事，每个人有五根手指，也就是五次机会。轮到我了，我就要说一件我做过的事。要是你们都做过，我就要收回一根手指；要是你们全都没做过，也是我断掉一根手指；只有你们一部分人做过一部分人没做过时，没做过的人各断一根手指。要是五根手指都没了，就要真心话大冒险了。” 　　温博思考消化几秒钟，立刻点了点头。不愧是能理解复杂的物理公式的人，理解这个小菜一碟。 　　“我先说，我——”陆月白故意卖个关子，笑而不语停了好几秒。“我能用日语说出《魔法少女小圆》所有主要角色的日语名！” 　　除了资深二次元音无和晚风，剩下的人都灰溜溜地断了根手指。音无和晚风可属于二次元中毒到没法拯救的宅男，虽不会日语，倒也能说出一些主要的角色名字。 　　温如瑾就坐在陆月白左边，下一个就到她了。像是登上舞台先找妈妈打打气的小朋友，她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说吧。”陆月白的声音很轻很柔，满是鼓励。 　　温如瑾这才有了信心，深吸一口气。 　　在倒数第二次人际交往课程中，陆月白曾提到过这么一件事。 　　——适当把缺点暴露给大家也是必要的。 　　——可这样的话，大家不会更不喜欢我吗？ 　　陆月白想到了些事情，抿住嘴。 　　——不，过于完美的是假人。 　　于是，温如瑾说：“我挂过科。”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众人愣了一瞬后，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 　　只有陆月白没举手。她迷茫眨眼，自断了一根手指，不可置信：“不会吧，你们都挂过科？” 　　严倾心上一轮被断掉了手指，此刻必须幸灾乐祸：“谁大学没挂过科啊，也就子夜你是好学生。”说罢哈哈大笑，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挂的毛概，因为它不重要，考试那天我睡过头了。”音无笑嘻嘻挠了挠头。 　　“……”陆月白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紧接着，大家才反应过来吃到了怎样一个惊天大瓜。 　　“温博你竟然挂过科？”山雀瞪大眼睛。 　　“对啊对啊，怎么可能啊！”大龙表示不敢相信。 　　“我瞬间觉得我挂三科没那么丢人了！”晚风嘻嘻一笑。 　　头一次受到如此热情而密集的关注，温如瑾不自在地笑了一下。但那不自在并不含负面情绪。 　　“其实我头脑也没那么灵光，物理是我妈妈逼我学的。刚上博一‘adcvanced statistical mechanics’实在没学明白，就挂了。” 　　仓鼠惊呼：“那该是怎样魔鬼的考试啊！” 　　“太难了。”温如瑾轻轻微笑着。 　　这三个字一处，众人心目中的某尊冰雕破了一角，露出了温暖的内核。 　　原来大老板也会觉得什么东西“难”，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大老板也是人，大老板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大老板也是他们的同事，仅此而已。 　　默默微笑的陆月白早就看不见冰雕了。 　　她清楚地知道，和大家一样拥有缺点是怎样一件幸事。没人会喜欢一个假人。 　　该下一个人了。 　　轻松的氛围已经到达顶峰。 　　而大家确实曾以为这就是欢乐的顶峰，直到—— 　　“我用鞭炮炸过屎！”村长来了一句。 　　过于离谱。 　　大家一起趴在桌上笑出猪叫。 　　更绝的是，天镜一脸淡定地点点头：“我也炸过。” 　　…… 　　于是剩下所有人都断掉了一根手指。 　　菜渐渐上齐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观察大老板有没有先动筷子了。他们看到菜差不多都上桌了，就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夹菜了。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盘子渐渐空了，肚子渐渐饱了。 　　而他们的情绪也填得满满当当。 　　包括温如瑾。 　　尤其是最后，当严倾心搂住她肩膀冲南木骂骂咧咧时，温如瑾的表情开心到感动。 　　“你不许再坑我了！上次你引起的那个收纳逻辑报错，害我找了两个小时！”严倾心喝清酒喝到了微醺，脸颊泛起了红色。 　　温如瑾并不讨厌酒气，甚至还享受这样亲密距离下的酒气。她乖乖任严倾心搂着，比小奶猫还乖。 　　南木不甘示弱：“我呸！别诬陷人，明明是你自己也写错了一个表格，两个一起报错的！” 　　“报错家常便饭，最终解决了就是好的。”温如瑾极为自然地插进去了一句。 　　严倾心歪歪头，仍亲昵地搂着大老板：“还是温博你好！你们这群臭男人，学着点！” 　　这下轮到其他男策划们骂骂咧咧了。 　　温博确实比古麟他们强到不知哪里去了，陆月白想，殊不知眼睛已被一层厚厚的滤镜蒙瞎了。 第32章 　　真奇妙。 　　人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 却只有这么点东西。 　　师傅只来回了三趟，就将全部纸箱和行李箱搬到了小货车上。 　　尽管如此，陆月白还是在旁边的饮品店为他买了杯奶茶, 并在手机上悄悄打赏了十块钱。出来混大家都不容易，现在手头宽裕了, 终于能光明正大表达善意了。 　　十月底不再炎热, 而是温暖。 　　接到奶茶的司机师傅抹抹额角的汗，笑得很开心，让小小一杯奶茶的价值原地翻倍。 　　和行李一同坐到车上后，陆月白透过后玻璃窗, 再看一眼只住了半年的小破公寓。今天能见度很低，公寓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刚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大, 离开时却显得这么小。 　　长风公寓和名悦国际仅隔了一条街道, 货车开到目的地仅仅花了两分钟不到。 　　温如瑾早已等在了门口, 和小区保安打好了招呼。 　　阴天的雾气很重，她披着一件薄外套, 矮却挺拔的身形似一盏铟路灯。 　　大货车在后面慢慢地开, 温如瑾在前面快步地走。透过车窗, 陆月白看到了那一双小短腿马力全开的样子，轻轻微笑了起来。 　　司机瞥了一眼她的表情, 问：“那是你妹妹啊？” 　　还好没喝水，不然陆月白会原地呛死。 　　“我朋友, 而且她比我大。” 　　“比你大？”司机表示不可思议。 　　陆月白无奈点点头：“人家都三十多了。” 　　这次轮到司机师傅呛死了。 　　行李全部扔到熟悉的1502后，温如瑾递来了一杯早就备好的玻璃杯, 装了些不冷不热的温水。 　　陆月白刚好渴了, 接过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 　　“刚好我没什么事，帮你一起收拾吧。”温如瑾主动提议。 　　“没事, 我自己来。别看好几个箱子，我收拾起来很快的。” 　　“那我帮你搬到你房间去。”不抛弃，不放弃。 　　真是个过分热情的房东。 　　陆月白不再推脱，爽快道：“好。” 　　很显然，大老板从来不锻炼，周末就是家里瘫打游戏，身体素质当然很差；在她吭哧吭哧把一个大纸箱一点点挪进房间的功夫，陆月白已经搬完了剩下的所有。 　　温如瑾不住喘气，很是羞愧：“你，你都搬完了……” 　　“从小干活儿，先天优势。”陆月白轻松一笑。 　　房间真大啊。 　　这是陆月白走进新房间的第一印象。不仅大还朝南，阴天也能暖融融，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用3400租到这么一间房。 　　心情大好，比过去无数个晴朗的日子还好。 　　衣柜挺大，衣服可以全部挂起来；桌子很大，放了化妆品后还有不少地方办公；床也很大，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完全收拾好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四肢一同酸痛得无法忍受，她瘫到了刚铺好的大床上，眼皮稍稍放下，整个人就沉沉睡去了。 　　梦中，陆月白看到了久违的春天。 　　漫天飞舞着粉色的樱花瓣触手可及，似大片揉碎的胭脂。而在路的那个尽头，某个身影融入了金色的斜阳，冷静却渴望的目光穿透距离，飞向她的身旁。 　　站在那一头的正是温如瑾。 　　梦中，陆月白想不起来那是自己的大老板，只能想起来那是个异常可爱的女子。 　　陆月白奔向那人，抓住那凉凉的手。 　　好细的皮肤。 　　抬起头，与日日相见的人四目相对。 　　好美的唇。 　　不如趁着樱花迷人眼，趁乱吻上去好了。吻到天昏地暗，吻到永不分离，将那小小软软的身体锁进胸膛。 　　…… 　　很久没睡过这么舒坦的一觉了。 　　四周安静得出奇，若不是再也睡不下去了，陆月白都忘了仍处在喧闹的上海城里。 　　意识重新回到现实，天色比刚睡时暗了不少。 　　站起来看看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从头顶悄悄滑到了高楼大厦之后，留下一片灰色的云。 　　她伸个懒腰，走出房间。 　　客厅一片亮堂堂，米黄色的地板映出暖意，甚至还有飘忽不定的诱人香气。 　　温如瑾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从时间来看应该是晚饭。 　　照例是外卖，因为她本人说过不会做饭；炸鸡，薯角，披萨，什么不健康就点什么，也真难为这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的小瘦子了。 　　她面前的茶几上架着一个12.9寸的ipad，正外放某知名up主的搞笑游戏解说。 　　看到合租室友走了出来，温如瑾停下了正在啃的鸡翅，一双眼睛透出的局促比往常还要无辜上三倍。 　　“晚上好？”陆月白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温如瑾顿了顿，“没吃晚饭吧？” 　　“还没，我凑合凑合就行。”陆月白转身往房间走，想披个外套，去街对面的罗森买个盒饭。 　　然而刚穿好衣服出来，陆月白就被拦住了。 　　只见温如瑾手捧一盒鸡米花，可怜巴巴又异常真挚道：“一起吃吧，我点多了。” 　　陆月白眨眨眼，扫了一眼茶几上的内容。这根本不是点多了，是本来就点了两人份。 　　没想到大老板也是计划通，她只能顺从地坐到沙发上。 　　“那谢谢了。” 　　偶尔吃一次垃圾食品没什么。 　　为了保持身材，陆月白日常被各种养生粥和轻食填满胃，猛然一吃炸鸡和披萨简直幸福到流泪。 　　不过，有种被卖了的感觉。 　　上次还是5000块，这次变倒贴3400块，不是资本家忽悠人了，就是通货膨胀逆行了。 　　吃着吃着，温如瑾突然来了一句：“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现在吗？”陆月白诧异，怎么突然就想看电影了？而且，晚上看电影不一般是……情侣做的事吗？ 　　“我是说，在有线电视上。”说罢，温如瑾指指沙发对面的55寸液晶大电视。 　　被包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在温如瑾曾描绘过的包养蓝图视域评价下。 　　可该死，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不不不，不要瞎想，和朋友一起看电视很正常的。和乔卓也看过不是么，陆月白如是安抚着自己。 　　“你想看什么？” 　　“《利兹与青鸟》，今年刚上映的，口碑挺好的，好像是青春小清新路线。”温如瑾拿起电视遥控器。 　　听到这个名字，陆月白的心脏突然狂跳。为什么是这部电影？是故意的吗？还是温博并不知道这部电影的意味？ 　　“哦，这个电影啊。”表面上佯装淡定。 　　如果消息无误……这部好像是百合动漫。 　　“我对乐团挺感兴趣的。”温如瑾好巧不巧补充了一句，就好像看透了身边人的心声一般。 　　嗯，也算是高中乐团青春漫。而且她们都是二次元，周末看一部动漫很正常。 　　陆月白笑笑：“吹乐器的人都闪闪发光。” 　　温如瑾调了两下，近期刚上映的《利兹与青鸟》就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不愧是有钱人，虽然不经常看电视，还是开了有线电视的大会员，陆月白见状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电影从一个童话故事开始。 　　生活在森林中的小女孩利兹始终独自一人。某天在一场暴雨之后，她遇到了一个名为青鸟的女孩，两人开始一起生活，利兹也不再孤独。然而名为青鸟的女孩原身是一只小鸟，一直渴望着自由；经过无数思想斗争后，利兹和青鸟分开了，将自由归还给了青鸟。 　　自由……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词汇，陆月白想，我宁愿自由地漂泊在这里，也不愿回去当老刘家无知的全职富婆。 　　之后，画面切到了一所高中里。 　　名叫霙的女孩不善言谈，升入高中后更是没有任何朋友；而希美则是个交际花，大家都喜欢她，日常身边凑着一众朋友，一刻也不得嫌。 　　看着屏幕上霙渴求又自卑的眼神，陆月白想到了身边的某人。 　　看着希美灿烂的笑容，温如瑾的眼神也透出了迷惑。 　　但就是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人，相遇并成为了好朋友。 　　原来六年前，希美怕霙一个人太孤单，主动和霙成为了好朋友，并邀请她加入了吹奏部。从那一刻起，霙爱上了吹双簧管的感觉，也爱上了给她生活带来光芒的希美。 　　陆月白耳根热热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紧紧抱着抱枕的温如瑾，耳根比她还烫。 　　然而，霙还是没什么朋友，希美却永远是那个受人喜爱的交际花。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融入希美她们，成为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练习自己的双簧管罢了。 　　希美想考入某著名音乐大学，成为专业的演奏家；霙就也想和她一起考进去。希美决心在下次吹奏比赛拿到金奖，霙就陪她默默努力，一起吹奏《利兹与青鸟》这首象征着爱与美好的曲子。 　　陆月白想到了无数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想到了上下班时短暂的快乐，想到了现在的自己身处何处。 　　温如瑾则想到了更多更多。 　　在此过程中，希美认识到，霙有天赋考入音乐大学，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罢了；然而霙并不在乎自己的音乐天赋，她只想和希美在一起。 　　之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两人暂时因误会决裂了。 　　陆月白鼻子酸酸的。生活中见证过太多苦难了，她本以为自己丧失了为虚拟人物感动的能力。 　　温如瑾将下巴靠在抱枕上，整个身子都团成了一个小丸子。 　　最后，两人终于在一个春日向对方袒露了心意。 　　——我喜欢希美的笑，喜欢你对待每个人平等的温柔，喜欢你坚韧的样子……喜欢你的一切。 　　——我喜欢霙的双簧管。 　　她们就这样分开了，各自朝各自的方向努力奔跑着。 　　看着看着，陆月白忘记在和大老板明目张胆地百合漫了，只觉得画面里两个少女暗生的情愫美到极致。 　　她们互为对方的青鸟，互为对方的利兹。 　　她们也都是青鸟。 　　悠扬的管乐幽幽响起，一部短小的电影就这样结束了，屏幕和满是包装纸巾的茶几一样空空荡荡。 　　肚子吃饱了，心情也饱了。 　　陆月白选择在沙发上留一会儿，和亲爱的温博探讨一下电影的观后感。 　　“太唯美了，有些场景很适合当特定卡牌的背景参考。”专属于游戏人的职业素养。 　　“春天肯定要出一套，到时候可以参考参考。”温如瑾粗略认可了其可行性，就立刻转向了另一个点。“你说，为什么收到霙的告白后，希美却只说‘我喜欢霙的双簧管’呢？” 　　那一定是在观影过程中，困惑了她已久的点。 　　陆月白愣了。她之前没关注到这一点，经这么一问，才发觉这个细节的疑惑。 　　“好问题。” 　　两人一同垂头苦苦思索。 　　为什么呢？ 　　为什么收到霙的告白，希美没那么高兴呢？希美明明也很喜欢霙的吧？ 　　突然，陆月白顿悟了。悟得是如此快如此猛烈，她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温如瑾仍冰凉的手。 　　温如瑾吓得耸了下肩，不过在手被对方暖暖的大手完全握住后，表情软了下来，眼神也舒适了起来。 　　“因为霙说了很多喜欢希美的原因，唯独没说‘喜欢希美的长笛’，但希美一直郁结于心的就是自己不如霙的音乐天赋，才会因此失望吧。” 　　“最渴望做好的事却没被认可……”温如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赞同这个答案。 　　陆月白垂下眼睛，冷不防挑起一句：“跟阿姨同事的儿子结果如何，那个麦肯锡的？” 　　温如瑾歪歪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太合适。他嫌我工作太忙，我也不想改变什么。” 　　陆月白松了口气。 　　她不敢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明明教出来的学生不及格应该是件着急上火的事。 　　正要转移话题时，陆月白想到了刚才的话。每个人都希望能努力出结果，得到最终的认可。 　　于是，她换了另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每个人都喜欢和你聊天，我尤其喜欢。” 　　温如瑾的情绪再次高昂起来了，击退了阴天的夜幕。 　　“真的？” 　　“真的。” 　　陆月白肯定地点点头。 第33章 　　对于普通社畜来说, 还有三个月才到春节。 　　对于游戏人来说，只剩三个月就到春节了！ 　　S16第三次周会里，春节活动筹备正式开始。虽然现在是风都没完全凉起来的十一月, 但每个焦灼的人的心头都凉飕飕的。 　　温如瑾首先向大家展示了开服一个月以来的流水。不能说惊为天人，毕竟没人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倒也打败了不少友商的同期手游。 　　看到那一排数字, 众策划咽了口口水。如果春节活动流水好，一定会有额外奖金，怎么花他们已经提前想好了。 　　说完下一阶段的排期后，则是提问环节。 　　“咱春节活动的主题是啥？”山雀率先问了起来。 　　没有人再举手了, 所有人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大家没那么害怕制冷冰箱了。 　　坐他对面的严倾心翻了个白眼：“傻吧，春节活动当然是过春节啊。”作为S16最喜欢锐评的人, 她习惯于怼除温如瑾外的一切同事。 　　“春节也有主题啊, 火岛不是‘登见岳’, 闪耀不是‘巧虎归春’么？”山雀两手一摊。 　　“哦，你说这个啊。” 　　与村长并排坐在长桌最前面, 温如瑾默默看着两人之间飞起又沉下的火药, 手食指一直犹豫地放在笔记本小红点上。 　　严倾心看向右边, 问：“音无子夜，你俩有什么想法吗？” 　　音无想想, 憋出一句：“既然春节，肯定要走国风了。” 　　“废话。”依旧锐评。 　　陆月白实话实说：“需要点时间, 目前没什么特别好的思路。” 　　“不急，慢慢想。”在美女面前, 锐评就不是那么锐评了。 　　看没人要补充什么之后, 温如瑾终于开口了。 　　“明天之前确定主题，我们要分任务给外包, 越早花费越少。” 　　大概会议快结束了，吃个饭就去想。 　　这时，陆月白看一眼时间，刚好收到了微博的推送： 　　【俞秋棠携京剧院深情献唱《梨花颂》】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陆月白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好像是在《蒙面盛典》火起来的老学院派歌手，凭一己之力带火了京剧圈和她所在的凤箫馆。 　　对了。 　　最近京剧挺火的，不少年轻人都慕名前去北京听戏了，其它歌舞综艺上戏腔的出现频率也大有提高。 　　陆月白突然有点子了。 　　“‘戏入人间’如何？做一次戏曲主题的春节活动，中国戏曲最有年味了，情节也围绕着各角色的戏曲故事来写。刚好响应现在的国粹传承大方针。” 　　众策划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 　　陆月白攥紧拳头，竹筒倒豆子般将暂时想到的全部倒出。 　　“最近京剧挺火的，国家肯定也支持。林知夏可以像漫展上的国风歌手‘暖笙’那样演出；喜欢传统艺术的祝教授可以身穿汉服，和玩家一起写唱词书法；洛溪可以带玩家设计古风首饰；郁非花可以财大气粗带玩家去大剧院听戏！” 　　如此一番话，引爆了其他策划们的思路。 　　确实是个不会踩雷的好主意。 　　音无激动地喊起来：“祝教授那种文艺女青年，故事可以围绕‘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展开。” 　　作为全组最温柔的男生，他很少扯嗓子说话，可见现在他有多兴奋了。 　　严倾心连连点头，补充道：“洛溪的Sidestory可以和现在弘扬的‘工匠精神’完美契合，就那种为了一盘醋包一顿饺子，为设计一件首饰去探究京剧本源故事！正能量的同时也不至于让人恶心！” 　　不光是文案们，数值和系统也按捺不住发散的思绪。虽然和文案相比，他们的点子要大众化不少。 　　“还可以录首古风歌啊！”南木一拍脑袋。 　　“嗯，然后这首古风主题曲可以做个音游小活动。仓鼠不是在音游组待过吗，刚好。” 　　“我想去录音棚看明星！” 　　“那是你配看的？”晚风狂打南木肩膀。 　　温如瑾耐心等待每个人头脑风暴结束。 　　所有人都敢于在她面前直戳了当道出各种不着边际的话语。 　　确保大家都说累了后，温如瑾才道：“每个人的想法我都记下了，之后我会搭一个框架，开始分工。散会。” 　　今天的会议超过十二点二十分钟，占用了一小部分的午休时间，但所有人都很开心。 　　开完会后神清气爽，这种现象在职场上并不多见。 　　“温博，要不要一起吃东北人家？”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有人这么问了一句。 　　温如瑾看向说话的来源，意外发现是天镜。除去陆月白，这是她头一次收到别人主动的午饭邀请。 　　“好啊。”她轻轻勾起嘴角。 　　而那个笑容已可以用轻车熟路来形容。 　　** 　　陆月白照例负责祝青让的Sidestory。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自那次策划周会以后，这句话便一直在心头回荡着，因为它实在太洗脑了。 　　真是一个好主题。 　　可怎么通过6章短剧情来展现出这个主题，并与爱情相连，让玩家实打实感受到祝青让的魅力，着实难到了她。 　　这是中国古老的哲学智慧，主要应用于知识艺术领域，如品画品书法等过程。 　　不过，好像也可以用来鉴人。虽然很少这么用，但不代表不可以，毕竟猫猫头是自由的。 　　陆月白皱起眉头，思索。 　　大概是每天都要和大老板住一块的缘故，就连伸懒腰时最先看到的都是大老板的工位；于是，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温如瑾。闭眼，睁眼，每个表情都异常清晰。 　　好像…… 　　找到了现实生活中的素材，找到了一个看似不那么合适的切入点。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今年四月初入职场，从同事们的口中得知了主策划的存在。温如瑾是大老板，是她们的上级，不苟言笑，严肃古板，冰冷可怕。 　　陆月白简略翻看了一下之前的章节，在笔记本上总结了几个关于祝教授的人设关键词。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后来，在一些机缘巧合的促成下，也不知怎的就深入了解的大老板。原来她的冰冷只是社恐，原来她的严肃只是专业……原来她是一个绝世小可爱！ 　　陆月白忘记写下任何文字，只顾着嘴角不住上扬。 　　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经过了这么多，温如瑾就是温如瑾，身上已不带任何标签。她在努力活成她自己，我也该尊重这一点。 　　陆月白思如泉涌，屏幕上放大查看祝青让的立绘，签字笔在纸页上行云流水。 　　于是乎，她将祝青让的春节Sidestory命名为“戏中山水”。和京剧有关，也和山水之境有关。 　　某日，玩家收拾老宅时，偶然翻到已故的爷爷的水墨画。作为老牌戏迷，爷爷一直执着于画各种京剧相关的画。 　　但这些画都异常费解，说是描绘京剧演员的人物画吧，又有点像风景画；说是风景画吧，但山水的排布着实诡异。 　　临近春节，大学陆续放了寒假，作为青年教授的祝青让也得了闲。 　　玩家知道祝教授对汉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有一定研究，便邀请其一起解读这些画。爷爷究竟是瞎画的，还是真正懂艺术的呢？玩家百思不得其解。 　　秉承对学术与艺术的热情，祝青让欣然赴约。 　　然而看到那些画后，她并没有即刻下论断，而表示她也不太了解戏曲。 　　戏曲究竟是怎样的？ 　　作为新一代青年人，她们并没完整现场听过一场京剧，当然就没法感受这些描绘京剧场景的水墨画。 　　于是他们到了京城内的某个戏楼里，看了一场梅派老戏骨们的《霸王别姬》。 　　欣赏完那些演员们精彩绝伦的表演后，他们明白了，那些画用了极为巧妙的表现主义技法，将京剧演员们的表演完美契合到了山水的意象中。 　　原来如此。 　　爷爷不是瞎画，是真正隐藏在民间的高手；每一幅画画的既是山是水，又不是山不是水。 　　而在这过程中，玩家也发现了祝教授孩子气的一面。那对于艺术的赤子之心令人着迷，那认真调皮的劲头人爱慕。 　　经历了这次事件，教授还是那个教授，却又与之前的印象有所不同了。 　　…… 　　【玩家：所以，这些既不是山，也不是水，就是艺术加工后的京剧演员们。 　　祝青让：嗯……生是山，旦是水；他们融进了京剧的风景画里，是京剧的山，是京剧的水。 　　玩家：那你我就是他们脚下的泥土？ 　　祝青让（笑）：我们是画另一边的山水。 　　玩家：这话怎么说？ 　　祝青让：他们从台上看向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是他们心中的山水。 　　玩家：…… 　　（静默片刻） 　　祝青让：三九天果然冷。要不要陪我去喝杯热茶？我想再听场戏嘛。 　　玩家：奉陪到底。 　　(END)】 　　以上，便是终章最后一个片段。 　　游戏文案和小说写作一样，有了思路后，一切都好说。 　　不到两天，陆月白就将初稿拿给了严倾心审阅。 　　粗读一遍，严倾心连连叹道：“立意和故事性完美。实话说，我不是祝厨啊，但看完你这个Sidestory，我真想和祝教授谈恋爱了。” 　　“毕竟祝青让可是我的白月光嘛，当然会有特殊的感情。”陆月白谦逊地低下了头。 　　因为身高问题，她比大多数女生要高，因此也习惯了在面对面交流时微微弯腰的习惯。 　　严倾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拍拍她的肩膀：“一看你就恋爱经历丰富，这推拉也太好了。中间几个措辞再改改，就可以直接拿去配Avg了。” 　　陆月白笑得既自豪又尴尬。 　　…… 　　恋爱游戏？恋爱？还是游戏？那一刻起，她突然意识到，心底某处的情感异样过头了。 　　** 　　入冬后，道路两旁的树还绿油油的，走在路上很难将月份与冻得冰凉的手联系起来。 　　陆月白日复一日，每天和大老板兼室友一起上下班。 　　起初有发现这点的人会诧异，但逐渐的，他们习惯了。 　　不光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两人住得近，顺路；更是因为过去半年，大老板不那么可怕了，身边有人陪伴也不那么令人费解了。 　　不过，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是，她们的生活模式其实已超越了上述已知信息。 　　温如瑾买零食和水果会买两人份，陆月白周末做饭时也会做两人份。 　　周末的共餐与慷慨的分享，都源自一个慵懒的午后。 　　既为省钱也为健康，陆月白从来不点外卖。因为家庭缘故，她早就学会了各种菜肴的做法，一切生活的必备技能都得心应手。 　　一个周六下午，她写完周报，就去厨房炒菜了。 　　小白菜、西红柿加上土豆一共只花了不到十块钱，一想想动不动就三十多的外卖，下厨动力满满。 　　滋滋滋，燃气点起。 　　葱姜小米辣，生抽盐糖，不到十分钟，香味便溢出了厨房。 　　炒完一道菜后，陆月白想起自己忘记做米饭了，从柜橱中舀出一碗米。 　　正要去淘米时，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自己是放学路上被怪叔叔盯上的高中少女。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转头。 　　只见一个小脑袋从厨房门探了出来。 　　两人对视了片刻。 　　陆月白有些尴尬，问：“吵到你了？” 　　温如瑾摇摇头，桃花瓣状的眼睛亮亮的。她慢慢将身子挪近来一点，半低下头：“你吃剩下的可以给我吗？” 　　“啊？”陆月白震惊。 　　大老板还有这癖好？ 　　……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大老板的重点不在“吃剩饭”，而是吃“家里做的饭”。可以理解，长期吃外卖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渴望。 　　陆月白哑然失笑：“我直接多做点吧。” 　　“欸？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 　　“当然可以，我多切点菜就完了，不费功夫的。”陆月白眯起眼睛微笑。 　　“谢谢！”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十五分钟后，当陆月白端着新鲜出炉的两道菜走向餐桌时，温如瑾正坐在餐桌边玩消消乐。 　　意外又不意外，餐桌侧边的果盘上，洗好了几个油桃和草莓，也算是等价交换的一种方式。 　　一盘西红柿小白菜，一盘酸辣土豆丝，两碗米饭。 　　虽然陆月白不算是正统的完美主义者，但在温如瑾面前，还是将碗盘摆得整整齐齐，一点都不歪。 　　温如瑾悄悄双手合十，虔诚得过分。 　　“那我吃了。” 　　“吃吧。” 　　看对面人夹起第一口时，陆月白很担心手艺不够。 　　其实她对自己的厨艺一直很有信心，也不知怎么在面对这人时，信心就没那么足了。或许是因为这上海姑娘家庭条件太优渥了，这两盘菜简直是乞丐的餐食。 　　然而出乎意料，温如瑾刚吃一口就赞不绝口，而且一点也不像是装的。 　　“你去餐厅当大厨都绰绰有余了，这么简单的食材被你炒得这么好吃！” 　　“是今天的菜新鲜。”陆月白很不好意思。 　　“吃到这样的饭是我的荣幸，”温如瑾非常真挚，“我爸妈从来不做饭，天天点外卖。” 　　难怪。 　　据说江浙沪女人很少下厨，一般夫妻双方都不让步，今天算是眼见为实了。 　　“外卖选择丰富，也挺好的。” 　　温如瑾摇摇头，叼着筷子头若有所思：“能天天吃你的饭一定很幸福。”长长的睫毛不住扑闪着，像花丛中的蝴蝶。 　　陆月白脸一热，低头扒拉两口米饭，以掩盖突然变快的心跳。 　　过了片刻。 　　“你下次做饭的时候……能不能也顺便给我做一份？”请求的语气很卑微。 　　“没问题啊。”陆月白答应得很轻松。毕竟，给两个人做饭，动力瞬间满满。 　　温如瑾很心虚，补上了一句。 　　“我给你减房租。” 　　“用不着。” 　　“那我能做什么？” 　　“……” 　　陆月白瞥到了桌边那个果盘，有了主意。 　　“那你准备水果吧。” 　　温如瑾这才松了口气，小鸡啄米般点头：“没问题。” 　　两人边吃边谈笑，两盘菜很快见了底。出乎意料，今天温博吃得不少，一点都看不见平日小鸟胃的迹象。 　　看来我的厨艺确实不错，陆月白自豪地想。 　　很自发也很自然地，温如瑾麻溜地收拾起碗筷了，打算去洗碗。 　　谁也没提过这事，分工却很明确。 　　不过温如瑾将一叠碗筷带走后，陆月白才发现厨房的另一个角落放了台大型洗碗机，虽然明显一次都没用过。 　　属实是没想到。 　　再次闻到了资本主义的腐臭气息。 　　谁也不知道合租正常该如何，但她们觉得，这就是正常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不知是否合法的生活学定律：两个人一起吃饭，饭菜变香了。 第34章 　　S16“戏入人间”春节主题系列活动已建构完毕, 而其活动主题曲《戏台》词曲已经请外包做好，就差录制了。 　　因上两月流水均在百万以上，仇林很看好S16的前景, 直接财大气粗分配了50万经费，足够请歌坛大部分明星录制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反正, 知名歌手带来的流量远不止这个价格。 　　请谁呢？ 　　S16众策划意见不一, 三天了还没达到完全统一。而本就对华语乐坛不太了解的温如瑾也没什么注意，毕竟她的歌单局限在日式二次元，让她选一个国内明星简直难如登天。 　　虽然运营部门的二次元浓度要低不少，但他们的偶像饭圈浓度过高, 提供的方案都是最近大火的女团，被温如瑾一票否决了。 　　要找带点流量的人, 却一定不能找流量明星, 尤其是有明显立场与形象框架的。 　　猫猫头深知游戏饭圈化的危险。去年隔壁项目组找了当红女团, 结果因为唱功差和大批三次元粉丝生态入侵引起了二次元众怒，玩家集体退坑, 当月流水砍半。 　　而且要会唱戏腔, 此要求及大幅度缩小了可请歌手的范围。 　　当今歌坛会唱并能唱好戏腔的歌手, 屈指可数。虽然只要是专业歌手，速成也不是不可以, 但缺了沉淀毕竟会显得缺了底蕴。 　　陆月白想到了那天看到的微博推送。 　　俞秋棠怎么样？ 　　前国家队出身，唱功过硬；她老本行就是京剧, 戏腔信手拈来；德艺双馨，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黑料。 　　而且, 这位歌唱家三十多岁的还没结婚, 妥妥的独立女性标杆人设，女粉众多, 可以收获一波女玩家的好感度。 　　最重要的一点是，听说因为私人原因，俞秋棠去年才刚出山接商业活动，名气还没到最高峰，而且也不走流量明星路线，报价不算高，还能给项目组省钱。 　　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子夜/策划-S16：关于《戏台》歌手的问题，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歌手，俞秋棠。不知大家觉得怎么样？我个人认为很合适，理由如下……】 　　早就形成了严谨的工作作风，陆月白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多字理由陈述与优劣比较。 　　然后，策划组全票通过。 　　好像温如瑾已经带领S16形成了以理服人的习惯。 　　** 　　后来，陆月白在和乔卓唱ktv的时候，谈起了这件事。她的本意是想炫耀主意得到了全组认可，结果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哇靠，俞老板！”正鬼哭狼嚎飙高音的乔卓差点把话筒扔出去。 　　陆月白下意识防御姿态，实在怕那话筒真的飞过来。 　　“你兴奋什么？”她很不解，她可不觉得天天rap的乔卓是会听京剧的人。 　　乔卓立刻静音了正在播放的伴奏，空气安静到令人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不会吧，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隔壁痛哭流涕忆苦思甜的同学聚会，是她们包间的唯一背景音。 　　陆月白眼神充满了疑惑。 　　乔卓的女朋友秦冰冰是个生性安静的，要不是她开口说话，陆月白都忘了这个包间里有三个人。 　　秦冰冰柔声解释道：“俞老板是著名的姬圈天菜，les大多都很喜欢她。” 　　陆月白心跳骤停。 　　这件事还真不知道。 　　“不愧是你小鹿姐姐，你们再这样就不是男性向游戏了，妥妥姬圈游戏了！”乔卓华丽丽地转了一圈，然后华丽丽地坐进了女朋友的怀里。 　　秦冰冰虽然身材纤瘦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但在乔卓扑上来后，她直接稳稳地抱住了她，毫无怨言。 　　眼睛要被恋爱的酸臭熏瞎了。 　　陆月白竭力过滤这闪瞎狗眼的一幕，若无其事笑道：“为什么啊？你们喜欢这种老干部型的？” 　　乔卓坏笑着挑挑眉：“什么老干部，那叫年长姐姐的成熟稳重！你自己去微博超话翻翻，关联‘俞秋棠’三个字。” 　　【@一叶知秋大法好：啊啊啊啊俞秋棠x夏千枝，谁懂！俞霸总和她的小娇妻！】 　　【@谁不喜欢姐姐：#俞总攻一生推#天呐，俞老板这几张少年感十足[流泪]真想被这样的姐姐压倒[图片][图片][图片]】 　　…… 　　从以上这些图片来看，确实是女生看了都会心动的程度。 　　无论是黑长直高马尾飒爽公子造型，还是头发盘起的温柔贤妻造型，都能完美驾驭。各种表情都温文尔雅谦逊有礼，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就好像天地间只能看到眼前一人。 　　而且从俞秋棠跟其他明星合照来看，她的身高一定在一米七以上。又高又瘦，肩直腿长。 　　中性风又不乏女人味，Buff叠全了。 　　姬圈标杆。 　　陆月白羞耻地将双手埋入脸中。 　　她发誓，自己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真不知道俞老板还有这功能——姬圈诱捕器。 　　“我不是故意的！”陆月白深吸一口气。 　　“鬼信！要是你大老板混圈，不一下子把你看透了？”乔卓仍嬉皮笑脸地坐在女朋友怀里，点了首《死了都要爱》。 　　“大老板”三个字出现得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间，陆月白感觉很心虚。为什么突然提到了温如瑾？她在暗示什么吗？……但很快她安慰自己，肯定只是因为和乔卓吐槽多了而已。 　　“我大老板怎么可能混圈！人家是直的！”陆月白下意识脸红脖子粗。 　　乔卓一脸玉不琢不成器的样子，冲好友咂了咂嘴：“你扪心自问你给我描述的那样，直吗？” 　　“怎么不直了？如果一切顺利，她明年就该结婚了。”陆月白挺直了脊背。 　　乔卓把话筒递给了秦冰冰，亲自上阵教育起来。 　　“姬佬衣品？” 　　“什么鬼。” 　　“姬佬性格？” 　　“你什么刻板印象。” 　　“看祝青让的立绘流鼻血？” 　　“……” 　　看到好友无话反驳，乔卓鼻子翘起来了，变本加厉道：“一听就是和俞老板一个类型的，大，强，攻！” 　　？？？ 　　Excuse me？ 　　“攻什么攻！”陆月白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乔卓谈攻受床死，却不敢跟温如瑾提任何类似的字眼。 　　明明都是朋友关系，奇怪。 　　“女上司当然是攻了，百合小说都这么写。”乔卓振振有词。 　　陆月白继续抗议：“你都没见过她，请分清小说和现实。” 　　乔卓耸耸肩：“我不需要见她啊，跟你一比，万物皆攻。” 　　…… 　　秦冰冰疯狂拽她手，疯狂暗示。 　　虽然同为新时代文明人，但陆月白实在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揪住乔卓的耳朵，把她硬生生从秦冰冰怀里拽了出来。 　　乔卓倒在了沙发上。 　　“活该。”秦冰冰简短点评了两个字。 　　“……”女朋友不爱的乔卓欲哭无泪。 　　下一首歌是秦冰冰点的《氧气》，尖细的嗓音一出，虽然调不是很准气也不长，但那奋不顾身奔赴爱情的气势倒挺足。 　　“享用我吧，现在 　　人生如此飘忽不定 　　想起我吧，将来 　　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 　　为爱情奋不顾身。 　　看着冰冰靠在好友肩膀上的甜蜜模样，陆月白说不羡慕是假的。 　　勇敢真的能得到一切吗？ 　　可谁又能接受我呢？ 　　陆月白坐在包间角落，两手相互交缠。红色和蓝色的灯光在头顶上交错闪烁，闪得她思绪越来越乱。 　　乔卓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异样，一点点挪了过来。 　　“怎么了，你真喜欢你大老板？” 　　“嗯？”陆月白感觉呼吸困难。 　　“其实你谈起她的时候，我能感觉出点端倪。靠，你什么时候能用那种语气谈我啊。”语气中满满酸意。 　　“……当冰冰耳聋？” 　　乔卓赶快翻了个白眼，知错般打打脸颊。 　　“这就是个类比，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陆月白垂下眼睛，心虚道：“我不可能喜欢她，反正也没结果。把直女掰弯，天打雷劈。” 　　乔卓先是点点头，表示对前半句话很赞同；但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 　　“但是吧，凭老司姬雷达发誓，我真的不觉得你老板笔直。至少到时候录歌，你看她反应，就能确认她本质是不是双或同了。” 　　“看她反应？” 　　“只要她也喜欢俞秋棠，你们就是好朋友。”乔卓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陆月白笑着，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走去秦冰冰身边唱下一首歌。她和朋友的女朋友也相处得很好，两人甚至能贴着身子笑唱同一首歌。 　　但实际上，这句话在她的心底上重复了三遍。 　　** 　　自从跟乔卓聊过天后，姬这个字就一直阴魂不散绕在脑海里。 　　直到真正去录音棚围观时，陆月白也丝毫没有见到明星的兴奋，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温如瑾身上。 　　录歌日。 　　著名的京剧圈老艺术家俞秋棠戴正在和音乐总监商讨处理细节。身穿休闲服，扎着马尾辫，画着淡妆；三十多岁的人了仍透出一种独特的青春活力。 　　双层隔音玻璃的另一头，是慕名前来S16的同事们，一起围观大佬唱歌。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公款追星吧。 　　录音棚内所有女性工作人员都在花痴，包括刚订婚的严倾心。 　　山雀一脸嫌弃：“你个已婚妇女对俞老板花痴，合理吗？” 　　“我们女人之间啊，就是喜欢欣赏对方的美，你不懂。”严倾心眉飞色舞。 　　“双标狗，我们男生之间这样你就说是gay。” 　　“就是不一样。” 　　陆月白站在他们身后，也在悄悄观察着玻璃另一侧的俞秋棠。 　　高瘦挺拔的身材，温柔飒爽的性格，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侧影……确实是女生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不过去掉“高”一字，剩下的描述可以一字不差套到温如瑾身上。 　　陆月白发现了这一点，差点咳嗽出来；现在正在录音要求全体保持安静，她捂嘴捂得很辛苦。 　　悄悄向左侧某个特定角落瞥一眼，温如瑾默默站在靠后一排的角落。因为身高问题，她一旦往后站，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这帮人怎么不懂得让温博站前面，陆月白心里很不快，心里盘算着让音无给温如瑾让个位置。 　　这时，一个细节让她及时打住了这个想法。等等，温如瑾脸上的表情并不存在失落的成分，倒不如说是——无聊？ 　　看明星的看明星，看姬圈天菜的看姬圈天菜，温博怎么会看困了的？陆月白盯着那白皙的小脸，心里不停犯嘀咕。 　　俞秋棠不愧是殿堂级歌唱家。主题曲《戏台》只完整录了两遍，之后分别补录了三句就堪称完美。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歌手都这么给力，修音师就可以躺着赚钱了。 　　终于可以说话了。 　　趁大家围着俞秋棠要签名的时候，陆月白悄悄移到了差点睡着的温如瑾身边。 　　“温博，你不舒服吗？”陆月白小声问。 　　温如瑾迷迷糊糊的眼睛这才完全睁开，冲问话人抱歉地笑笑。 　　“没有，只是以前来监过棚，现在已经过了新鲜期了。” 　　哦，原来是这样。 　　陆月白微微松了口气：“你之前见过俞秋棠？”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话一出口，陆月白觉得有些怪；但扔出去的肉包子已经被狗啃了一嘴，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们都堵在那，我就不凑热闹了，我也不是她粉丝。”温如瑾回答得很平淡。 　　难道大老板真的是笔直笔直的直女？ 　　这么强劲的姬圈诱捕器都失效了？ 　　陆月白仍然不死心：“我周围的女性朋友都超爱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证明大老板是弯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温如瑾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眼神在陆月白锁骨处闪烁一瞬，有些紧张道：“哦，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太一样。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俞老板不好，我很能理解大家……” 　　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半句陆月白一句没听进去，光琢磨前面半句去了。 　　温如瑾顿了顿，不忘补充一句：“女歌手的话，我更喜欢夏千枝那种。” 　　夏千枝。 　　又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当今华语乐坛大火的天后。 　　长得如仙女一般漂亮，身材娇小，大胸细腰，举手投足都带着女人味满满的媚态。嗓音也懒懒的，整个人像只勾人的狐狸。 　　陆月白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以前好像说过，她的xp是大胸……大胸黑丝美艳御姐。 　　隔着一群热情的粉丝，她望着俞秋棠一马平川的身材陷入了沉思。 　　她悟了。御姐类型多种，当然不能仅凭是否喜欢某个特定明星来判断是不是姬。 　　姬佬诱捕器失败了，但没完全失败。 　　陆月白扑哧一笑。 　　“怎么了？”温如瑾疑惑歪头。 　　“中午我想做糖醋排骨，回家路上跟我去趟华润吧。” 第35章 　　身边的人渐渐远去了。 　　离跨年日越来越近时, 陆月白更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十二月走到尾巴，跨年很难找到朋友一起过了。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大家都窝在新生活圈里, 甜甜蜜蜜地家长里短。 　　朋友圈到处都是秀结婚证的，晒娃的。昔日的朋友圈子散开重组, 散到了一个个新的家庭。 　　到了26岁这个年纪, 看到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结婚成家，说不焦虑是不可能的。 　　年初撕开的伤口还未愈合，疲惫感将从这年延续到来年。 　　陆月白只想待在家里好好休息。温如瑾作为一个老上海人，大概率是要回家的。于是, 她想待在这个名悦国际的大平层里，在不属于自己的金碧辉煌中迷失一整晚。 　　12月29日那天晚上, 忙碌一天后, 她们一起回了家。 　　陆月白脱下围巾, 挂到了旁边的衣帽架上，活动了一下疲惫的关节。离春节活动越来越近, 最近S16所有人都加班加点到变态。 　　温如瑾将背包放到沙发上。 　　“你元旦要回家吗？” 　　“不回。”陆月白答得干净利落脆。别说元旦了, 春节都大概率不会回去。 　　温如瑾很困惑：“为什么？” 　　“三天太短了, 没必要。”头一次，陆月白发觉自己胆小得离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 　　温如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脱下厚厚的羽绒服, 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 　　落地窗外, 午夜的霓虹灯很微弱，和亮堂堂的客厅形成了对比。 　　陆月白的脊背一阵寒意。不是因为上海没暖气而寒, 而是因为情绪上的一阵而寒。她这才想起来, 温如瑾对自己的家庭一无所知。 　　牙关打颤。 　　陆月白在走进自己房间前，停下了脚步：“你呢？” 　　“不回。”温如瑾的回答同样干脆。她本也要走回自己的房间, 现在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陆月白加倍困惑。 　　温如瑾转过头来，绽出一个苍白的浅笑。 　　“我妈妈要给研究生出题，让我别去打扰她。” 　　合理，却又不那么合理。 　　之前聊天时听说过，温博的妈妈是大学教授，爸爸是某知名外企的工程师。她妈妈元旦前后给期末考试出题，合理。 　　可没有父母不会想见到孩子，尤其是在元旦这个通常会阖家欢乐的日子，不合理。 　　陆月白不禁蹙起眉头：“怎么会这样？你们不过元旦的吗？” 　　“我们家对于节日没什么特别的热情……相比起来，他们更喜欢庆祝成就，比如发了高质量SCI，或者我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温如瑾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听起来颇有另一层面的悲哀。 　　陆月白更不解了：“《恋爱设计师》很成功，其它手游刚开服就可做不到这个成绩。” 　　“他们只会觉得抬不起头，”温如瑾面无表情，“当时我进游戏公司他们就竭力反对。” 　　哦，知识分子的悲哀。 　　好像她们的跨年日都不怎么样。一时间，陆月白竟不知道该同情温博还是自己。 　　“要不，31号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过吧。” 　　温如瑾接得不假思索：“好。”就好像早就在等这句话了一般。 　　是错觉吗？ 　　好像刚才看到了一只可怜兮兮摇尾巴的小狗狗？ 　　陆月白咽了口口水，心砰砰直跳。 　　“想吃什么？我可以做大餐。” 　　“那样的话你太辛苦了，还点外卖吧。我请你吃蟹粉拌饭，有一家特别好吃，不知你喜不喜欢海鲜。” 　　“当然喜欢！” 　　“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我最近找到了不少想玩的，想和你一起。” 　　作为二次元资深宅女，两人不约而同抛弃了外出的想法。 　　想和我一起。 　　尽管隔着好几米远，陆月白还是在那墨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或许这是错觉，但确实让她脸颊烫了几分。 　　“那就这样。” 　　温如瑾仍盯着对面的人，眼神深邃到可以将人吸进去。不知是不是刚喝了热水的缘故，她的嘴唇又红又饱满，张嘴说话的时候唇红齿白到极致。 　　“你有什么想进行的活动吗？” 　　想进行的活动？ 　　为什么大冰山的目光会这样的热？ 　　那日樱花飞舞的梦境重新浮出水面，在大脑里旋转。无论是梦中那小手温凉的触感，还是那些纠缠到再也分不开的吻，都让人晕乎乎的。 　　陆月白莫名其妙想到了些不可描述的活动。 　　“没有。”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坏掉了。 　　** 　　今年度过跨年夜的方式，是陆月白未曾想象过的。 　　之前每年的跨年夜，要不和大学朋友去看夜场电影，要不就和乔卓绑到一块百无聊赖。 　　说来好笑，今年是生活中乔卓浓度最少的一年，因为谈女朋友也算一种变相成家。据乔卓说，今天她在外滩包了个总统套房，正和冰冰和看东方明珠的彩灯表演呢。 　　谁知今年，竟然在大老板家，和大老板过跨年夜。 　　而且不是写周报，是真的实实在在地过跨年夜！ 　　而且不会觉得不自在，是真的很舒服自在！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吃蟹粉拌饭。鲜香满口，她久违地放纵了自己的胃口，直接吃了两份。她也不知道温如瑾是如何预知她的饭量的，竟然一开始就多点了一份。 　　最享受的是，她们都不约而同答应了外卖，不用在这么冷的天出去受冻，美滋滋。 　　陆月白擦擦嘴，叹道：“不敢相信，我大学在上海读了四年，竟然一次都没尝过。” 　　“现在尝到了也不晚。”温如瑾斯斯文文地吃下最后一口。 　　“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以前总是你做饭，是时候该我请客了。”温如瑾也吃完了，擦擦嘴。 　　我出钱，你出人，等价交换，这样最公平。 　　哈？ 　　陆月白素来擅长读心，而她此刻脑海里只能看到这些话，就好像温如瑾脑袋上冒出了装着这样一句话的对话框似的。 　　…… 　　温博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一定是最近脑子糊涂了，不清醒了。陆月白为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 　　该进行下一个活动了，按照温如瑾的说法。 　　一起打游戏。 　　游戏人的跨年夜，当然是要和游戏度过，这个环节安排得天经地义。 　　然而没想到的是，看到那熟悉的Thinkpad上具体的游戏条目之后，陆月白傻了眼。 　　怎么从来不知道温博是恐怖游戏爱好者！ 　　从《寂静岭》到《零•红蝶》，从《怨念》到《生化危机》，各种出名的恐怖游戏都集全了。 　　甚至还有《纸嫁衣3鸳鸯债》和《恐怖修女》，显然是打算用模拟器玩的。 　　…… 　　光是看到这些游戏的暗黑风Logo，陆月白就血液凝固了。 　　“这些解谜游戏很有意思，我们可以一起推理。”温如瑾的语气倒不慌不忙。 　　解谜游戏？原来你把这些称作解谜游戏？ 　　陆月白欲哭无泪。 　　更逆天的是，为了气氛，温如瑾还把客厅的大吊灯关了，只留下侧边几盏昏暗的小灯。 　　陆月白很想咆哮，可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胆小，便佯装镇静贴到了温如瑾身边，和她一起看屏幕上的内容。 　　“你有什么想先玩的吗？”温如瑾照常风度翩翩。 　　如果可以，我选择不玩。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指了其中一个听起来最不恐怖的：“‘甜蜜之家’？老有人跟我推荐这游戏，说做得特好，但一直没时间玩。” 　　其实是没胆量玩。 　　只见温如瑾愣住了片刻，很意外的样子。但她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就乖乖听话打开了桌面上的《甜蜜之家》。 　　她很意外？难道她看出来我怕玩恐怖游戏了？ 　　陆月白决定表现得再大胆一些。 　　不过随着游戏界面一出，阴森的配乐与画面一出，她就后悔了。 　　游戏中，主角在醉宿之后，发现自己身在一幢被锁紧的废弃房屋里，开始到处探索。到处都是废弃，意义不明的鬼画符，以及渗人的血迹。 　　陆月白手指根本动不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温如瑾本想把电脑让给她，却被她躲开了。 　　安静片刻后，温如瑾会意地拿回电脑。 　　很明显，恐怖元素并不会限制她的发挥，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她完全能聚精会神地操纵第一视角在房间内探索。 　　屏幕上。 　　幽暗的走廊尽头倏然推开了一扇门，玩家悄悄走进去，抬头一看，右侧是一堵泼满暗红色血迹的墙。 　　陆月白默默祈祷，不要突然出现一个鬼。 　　然而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走廊。飞快调转视角，发现不远处冲出了一个身穿破碎学生制服的女人。她行进的姿态非常扭曲，手中还不停拨拉着一把冒着寒光的美工刀，嘎啦啦的，让人浑身鸡皮疙瘩。 　　这一幕，让温如瑾都吓得不轻。 　　还好她反应快且游戏经验丰富，她立刻操纵角色回头跑到了卫生间里，躲到了浴帘之后。 　　旁边，陆月白脸色白得像纸。 　　什么“甜蜜之家”！ 　　简直是赤裸裸的标题诈骗！哪里甜蜜了！你家甜蜜的小家里，会出现一个拿美工刀的僵尸到处乱跑啊！ 　　陆月白这才明白，为什么温如瑾听到自己要玩《甜蜜之家》后，会是那个表情了。 　　…… 　　那分明是在默默嘟囔着，胆量不错。 　　对了，这名字有印象。 　　陆月白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游戏了。乔卓玩过，并且玩游戏的那一周都不敢一个人睡。 　　这好像算最刺激的恐怖游戏之一啊喂！ 　　黑灯瞎火中，耳边不时传来尖叫与撕裂的声音，屏幕上是各种诡异的泰式宗教废墟。 　　我错了我错了！ 　　咱们不要再玩这个了好不好！ 　　陆月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正搂着温如瑾的腰，紧紧地贴着那具瘦小的身体。如果没被吓个半死的话，她应该能感受到从胳膊传来了温热的肋骨触感。 　　至于为什么要搂到腰这么暧昧的部位，因为温如瑾正在专注操作，胳膊和肩膀需要活动空间。 　　轮回，永生，罪孽，恶鬼……各类惯用暗黑元素挨个出现。恐怖游戏之所以刺激，是因为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出现什么。 　　其间，温如瑾几次想发扬谦让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把笔记本让给别人玩，但都被陆月白疯狂摇头拒绝了。 　　在游戏的逃生环节，尽管温如瑾操作熟练，但毕竟是第一次玩，会经历反复死亡重开的过程。 　　这可苦了陆月白了。 　　屏幕上反复出现那个渗人的大鬼头，看得人心脏一会儿停一会儿跳，令她苦不堪言。 　　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 　　温如瑾按下了暂停键，看向身边的人。她倒是脸不白心不跳的，淡定得过分了。 　　“有人找你。” 　　陆月白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小绿点。情绪还没能完全从刺激中脱离出来，解锁的时候，手都在抖。 　　是山雀发来的微信： 　　【月白，我喜欢你很久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你是个美好到极致的人，我喜欢你的各种样子，喜欢与你有关的一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实在忍不住了，想把这种心情真正地传达给你。如果你暂时没想好是否答应我，并且愿意给个机会，我们明天可以出来。上次跟你提到过淮海中路有家墨西哥菜很好吃，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陆月白僵住了。 　　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怎么了？”身边人察觉到了异样，担心地问。 　　心情被恐怖游戏和山雀的告白接连整得跌宕起伏；陆月白深吸一口气，差点呼吸不过来。 　　她抿住嘴许久，才小声说：“是山雀发的微信。” 　　听到这个两人都熟悉的名字，温如瑾愣住了，眼里透出井水般清澈的困惑。她没有探头去看屏幕，只是耐心等待着面前人把该说的话说完。 　　“他……”陆月白实在说不下去了，默默把手机屏幕抬到温如瑾眼前。 　　温如瑾这才看向那一大块绿色对话框。 　　黑暗中，唯有屏幕的光芒点亮她们的脸。 　　看完后，温如瑾的表情似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波澜。她冰凉的手指捏住陆月白的手腕，将它推向一边，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我觉得他挺好的。你怎么想？” 　　他挺好的。 　　陆月白认可这个事实，从过去和山雀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能看出来；但不知怎的，当这句话从温如瑾嘴里说出来时，就那么气人。 　　内心横着的某块木板倏然崩塌。 　　一定是被恐怖游戏吓得不清醒了。 　　陆月白狠狠咬着牙，猛然拽住温如瑾的衣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力气小，温如瑾很轻易地便倒了过来。 　　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们的脸离得很近很近。 　　那双墨黑的瞳仁中，仿佛藏了整个世界，就好像梦境成为了现实。 　　陆月白吻了上去。 第36章 　　跨年是个什么玩意？ 　　什么都不是。 　　12年的时候, 所有人都会为跨年而兴奋片刻，因为玛雅人曾预言过世界末日；如今到了19年，没人再会对年份的变化感到惊叹。 　　新的一年, 再走到熟悉的街道上时，今天的街道和昨天的街到没有区别, 今天和昨天也没有区别。 　　该散的热闹都已散去, 留下空洞的念想。 　　陆月白忘了她们接过吻，温如瑾也忘了。 　　她们都忘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选择性遗忘症”。有些一时冲动的尴尬行为，还是尽早忘掉为妙。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各走各的。 　　陆月白不骑电动车了, 温如瑾也不坐了；冬天的寒风里，裹着羽绒服的身影各自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 　　陆月白宁愿这世上不曾有过12月31日。 　　节后再上班, 她既不知道怎么面对山雀, 更不知道怎么像往日那样看斜对角工位的瘦小身影。 　　那日, 她什么都没考虑好，直接吻了上去；而看到那震惊的目光后, 她又什么都不敢说, 直接躲进的房间。 　　还好春节临近, 游戏测试能够将生活挤占得满满当当。她们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开周会，工作, 吃午饭；然后像不熟一般各自下班回到家。 　　这是陆月白第n次重启《恋爱设计师》的电脑模拟器。 　　也是她第n次和洛溪调情。 　　随着鼠标在模拟器内点击对话选择，界面内的洛溪的表情由愤懑变为平静。到最后, 把设计稿给她看的时候，万年铁面上司嘴角竟还微微勾起了笑容。 　　【你看到她在放下脸谱的时候, 用手轻轻抚弄了一下那颗珠子的位置。光色很柔, 她的动作很轻，恍惚间你忘记了她骇人大魔王的面孔。】 　　【洛溪：如果我告诉你, 我写下的愿望，其实是和你有关的呢？】 　　洛溪的这句话无论看多少次，都是会从心底甜到大脑的程度。 　　陆月白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这么多事情过去她已经麻木了，眼泪是掉不下来了。 　　如果现实也能像游戏这么简单就好了。为什么现实不能成为游戏，游戏不能成为现实呢？ 　　陆月白将视线限制在屏幕上。 　　抬头看斜对角的那个工位早就成了习惯，可从那时起，她似乎丧失了暗中观察的资格。 　　到底为什么要吻她？ 　　又为什么要逃开？ 　　而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月白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温如瑾讨厌自己了。 　　过往认识的所有人在越过某个临界点后，都会转而讨厌自己。这是回忆教给她的，也是一直以来撒在伤口上的盐。 　　她信服这个推断，明白这无非是另一段无果之恋而已。 　　转头，窗外的雾很浓重。 　　就像那日搬家的时候，货车缓缓穿越雾气，走到了另一个世界，走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严倾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我们今儿和温博去吃饭吧？” 　　陆月白这才意识到，十二点不知不觉已过，一天又过去一半了。她的手仍停在鼠标上，抱歉地笑笑：“我还有点事，你们去吧。我等会儿和音无吃食堂去。” 　　严倾心略带失望地点点头，披上外套。 　　“好吧。” 　　在闷在地毯上的脚步全部消失后，心中一个叫寂寞的情绪达到顶峰。 　　** 　　今年的春节不早不晚，刚好在2月5日。 　　S16终于忙出头了。 　　《恋爱设计师》“戏入人间”春节活动已准备完全，经QA无论测试都没出Bug后，程序便将拓展包包体预载到了游戏的更新里。 　　这周周五，温如瑾下班得格外早。 　　陆月白为了和她岔开下班时间，特意留了半个小时。 　　左眼皮一直在跳。她不是迷信的人，可第六感还是隐隐告诉她，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回家的路上却一如往常。 　　发动机寂寞，阿拉伯数字寂寞，人类寂寞。一片喧闹中，万物都保持着普通的模样。 　　直到站在门外按密码锁时。 　　虽然温如瑾家的隔音很好，可隔着厚厚的防盗门，还是能听到几人聊天的声音。 　　陆月白的手突然僵住了。 　　这么晚了，谁会登门造访呢？难道是温博的爸爸妈妈？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更不敢开门了，小心将耳朵贴到门上。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贼，但顾不上这么多了。 　　然而刚听两句，她就认出来了。其中某个嗓音，熟悉到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个声音配上骂骂咧咧的酒气，是童年里无数心理阴影的源头。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四肢开始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陆月白掏出手机，在垃圾短信里翻找。 　　【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我们去找你】 　　【你弟弟这么想见你，你怎么铁石心肠】 　　【地址我们已经打听好了】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死去的记忆复活。 　　那年大学校园闹剧留下的阴影，让这个26岁的姑娘无力蹲在了门口。楼道很冷，但她不在乎。 　　如果可以，陆月白宁愿今天不回家，在外面酒店住一晚或者露宿街头；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将他们带出来。 　　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家！自己才没有家，这是温如瑾的家，一群烂人在打扰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让本就怪异的隔阂更加雪上加霜。 　　陆月白看到了未来更多麻烦。她知道温如瑾会更加讨厌自己，会把自己赶出来，会……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能因为私事打扰到别人，温博需要安安静静过完这个周末，再安安静静过完这个春节。 　　至于自己怎样，这都是次要的。 　　于是。 　　陆月白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按开了密码锁。 　　果然，她看到爸爸妈妈带着大学刚毕业的弟弟，坐在亮堂堂的客厅里，装模作样地谈笑风生。 　　而他们的对面，温如瑾坐在单人沙发上，正认真陪他们聊着天。 　　咔嚓。 　　门发出了明显的声响，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爸？妈？”陆月白硬着头皮，打了个不那么像招呼的招呼。 　　长沙发上坐着的三人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月白，直把她盯到心里发毛。 　　温如瑾适时调和了一句。这句话的语气带点后悔，显然是没料到气氛会这么僵硬。 　　“他们在门口，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陆志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白啊，终于见我们了哈。”那个老酒鬼加老腐朽，笑得跟鬼一样难看。 　　“我不可能回老家的。”陆月白直戳了当，她知道面对家里人没必要说多余的话。 　　一旁的高美芳，那因操劳而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尝试用温言温语软化曾经听话过的女儿。 　　“没让你回。只是你看看，能不能帮你弟弟解决一下工作的事，他已经毕业了嘛。看他有困难，你不可能不管的嘛。” 　　“姐姐好！”陆月明装得倒很乖巧，任谁看了他这样都不会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的。 　　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凭什么让我帮忙？你们到底想把血吸到什么程度，吸血也要有个限度吧？ 　　一连串的咒骂在唇边呼之欲出。但碍于有外人在旁，陆月白还是尽力保持着和声和气。 　　“这事我们出去说吧。” 　　“这不是你家么？”陆志异皱眉。 　　“这是我和她一起租的房子，你们在这里会打扰她。”陆月白说这话的同时，余光留意了一下局外人的表情。 　　不出所料，温如瑾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只不过碍于朋友的面子尽力没有表现出来。 　　高美芳不可置信：“小温不是你房东么？她同意我们住这里了。” 　　小温。 　　假惺惺的套近乎称呼，让陆月白内心一阵恶心。看着她日日夜夜想要逃离的那几副面孔，她再也受不了了。 　　温如瑾刚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陆月白冷冷道：“我出钱，这附近有酒店，你们今天住酒店。” 　　陆志异看向了某个紧闭的房间。温如瑾家是三居室，那是最后一间空卧室。 　　“那是书房。”陆月白面不改色。 　　陆家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们的嘴脸丑恶一分，陆月白就会羞愧一分，就好像他们的丑恶会撕开自己的面具，把那个肮脏不堪的自己暴露在温如瑾面前。 　　出门时，陆月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一块不可名状的东西卡在嗓子里，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漫不经心地听身边的弟弟叨叨。 　　温如瑾也在看她。 　　于是，陆月白收回了绝望的目光，将注意力收回到家庭的斗争之中。 　　今夜会很漫长——此生都会很漫长。 　　** 　　安顿好家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陆月白不想见到温如瑾。妆还没来得及卸，暗掉的粉底糊在脸上，让每个毛孔都喘不过来气。 　　可偏偏就见到了。 　　因为温如瑾就坐在客厅里，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显然一直在等她。 　　陆月白脱下羽绒服，尽力绽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她心底上是好奇家里人和温如瑾聊了什么的，可她什么也不敢问。 　　“怎么还不睡？我洗漱很轻，不会吵你的。” 　　温如瑾攥着水杯，杯中的水已经凉透了。 　　“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月白低下头：“我会搬走的。”无非就是再去找一套房子而已。闹剧太多了，她们都累了。 　　“不是这个，你过来。” 　　陆月白抬起头，看到温如瑾苍白的小脸眉头微蹙。没别的办法，她只能放下手提包，走了过去。 　　温如瑾低头看手中的水杯，好像在盘算要不要递过去。 　　陆月白这才注意到，这杯水一口没喝，应该是温如瑾给自己倒的。于是，她主动接过了那杯凉掉的水：“谢谢。” 　　温如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跟家里关系很不好。” 　　“是。” 　　“你元旦不回家是因为这个。” 　　“是。” 　　“今天他们过来之后，我也后悔让他们进门了。” 　　“是。” 　　空气安静得诡异。 　　就好像火山正在蓄力，即将爆发。 　　“他们在利用你，根本就不爱你！”然而话一出口，温如瑾自觉有些越界，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没有父母会不爱孩子。” 　　陆月白平静道：“不，你说的是对的。当年他们为了生我弟工作都不要了，所以整个童年我都过得很苦，包括现在，金钱上也只能靠自己。” 　　“我明白了。” 　　“嗯。” 　　陆月白本以为，这段对话就到此结束了。 　　然而。 　　温如瑾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吗？如果他们持续骚扰你，我可以帮你起诉，找找我学法律的朋友。” 　　陆月白愣住了。 　　谈话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了。 　　“不要再给他们钱了，如果他们因为这个纠缠你，我帮你报警。这里不安全了，你得换个地方，我朋友家在虹口路那边有套房子可以租，就是你上班要辛苦些。”温如瑾越说越快，越说越焦急。 　　而在一切熊熊燃烧的焦急下，是世上很难见到的真挚。 　　陆月白鼻子一酸。她曾设想过无数结果，唯独没想到这种——一个充满担忧与善意的结果。 　　“谢谢。”她想不到其它的话了。 　　人类的语言是有限的。不过正因为它是有限的，“谢谢”二字才能够承载无限的分量。 　　温如瑾冰凉的小手握了上来，集中了世间一切温度。 　　过去的麻烦太多了。 　　人总要下定决心割掉那一直未长好的、化脓的创口；狠不下这个心，就会不停受到它的折磨。 　　而反复袭来的折磨，会让生活丧失无数本可以握住的幸福与美好。 　　那一刻，陆月白下定了决心。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的她立刻有了主意。 第37章 第38章 　　虽然是一个人过的春节, 但陆月白的心情却不错。没有家里人的短信轰炸，也不用再每月转钱回去。 　　每月额外剩了3000块钱后，完全可以整租一个一居室。 　　但她并不想这样做。她不出比现在更好的样子了, 能和温如瑾住一起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至少在温如瑾单身的时候，是可以住在这里的。而陆月白想用最后这点时间, 再记住这转瞬即逝的美好。 　　对了, 3月26日就是温博的31岁生日了。她真的能在这剩下的一个月里，完成自己的心愿与目标吗？ 　　陆月白打开购物软件，思考该送什么生日礼物。温博这样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缺啊, 我能送她什么呢？ 　　就像每年的乔卓难题一样。作为从小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的集团千金，乔卓自然也什么都不缺。 　　知道乔卓喜欢欧美歌手, 陆月白便每年花不少心思淘限量版的黑胶唱片。唱片很贵, 但对于她们的友谊来说, 微不足道。 　　可温博喜欢什么呢？ 　　陆月白这才发觉对她了解得太少。好像除了游戏，从没见到过她有任何其它的兴趣爱好。 　　…… 　　也说不定, 温博最大的爱好就是游戏呢？这么想想也合理, 没有百分百的热情支撑, 是很难在公司自愿加班到那种程度的。 　　难不成，给她送个steam上的游戏？ 　　陆月白清楚记得, 温博最近还没买《怪物猎人：世界》，这个游戏一直哦默默躺在账号的心愿单上。 　　…… 　　但万一, 这一个月内，温博把怪物猎人买了呢？ 　　陆月白的思绪又成了一团乱麻。 　　** 　　春节后回来上班时, 整个长风世界中心都红红火火。 　　到处都是举着红灯笼的二次元偶像, 妖怪和小兔子穿着汉服，在游戏海报上载歌载舞。 　　今天并不是法定工作日, 但S16大部分人都选择提前回来上班。毕竟，春节活动还在进行中，假期留下了不少烂摊子急需收拾。 　　音无给他最爱的立华奏手办披上了一个中国风外套，一边更新svn一边对那小小的白毛美少女花痴。 　　刚到公司的严倾心把包往座位上一扔，向那瞥了一眼：“这外套你做的？挺精巧的，不错。” 　　音无笑笑：“我在网上找人订制的。” 　　“多少钱？” 　　“260块。” 　　“啥玩意，冤大头啊！”严倾心表示不能理解。 　　音无毫不在乎：“反正年终奖马上就发了，我又不像你，我不结婚。” 　　严倾心竟无言以对。顿了几秒后，她问：“你就不怕我们春节流水不好，没年终奖了？” 　　音无瞬间收回面对手办的花痴脸，停止了思考。 　　主文案大人说得有理。 　　“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陆月白及时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假期我一直在玩，咱们日活人数不少的。” 　　严倾心瞪大眼睛：“哇，子夜好负责，过年还玩咱的游戏，我测试都要测试吐了。” 　　陆月白笑而不语。 　　春节过后，果真有春天的感觉了；就连重复玩《恋爱设计师》重复看那些文案，都是快乐的。 　　早就该和家里断干净了。 　　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舒爽过。 　　陆月白打开Neko工作台，查看这周需要完成的任务。 　　等待优化的部分不少，大部分都跟编辑器与局内战斗相关。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文案已经功成身退了，而文案策划都化身为了关卡策划。 　　一杯咖啡，两个显示器。 　　瞥一眼斜对角的工位，大老板也准备就绪了，一边拖着屏幕一边和身边的村长对排期。 　　生活美滋滋，陆月白开启了新一年的工作。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到自己的入职一周年了。 　　这一年来成长了许多，快到难以形象；更令人吃惊的是，经这么紧张的工作的摧残之后，丝毫没有失去热爱与信心。 　　有时翻翻朋友圈或班群会发现，许多昔日的同学都在吐槽工作遇到的诸多不顺，如老板傻X，没有空闲时间，工作内容无聊等等。 　　但陆月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究竟是游戏策划这个工作本身的魔力，还是有温如瑾这样一个上司的魔力。 　　又到开周会的时候了。 　　温如瑾和村长照常等在会议室最前方，那标志性的Thinkpad x1隐士也接好了所有的雷电线。 　　每个人在进会议室时，都主动和大老板打个招呼。而温如瑾也自然回应他们的招呼，嘴角上扬的弧度正正好好，再也不会打退任何人的热情。 　　或许我真的该去开个班，坐在桌子对面的陆月白想。 　　周会开始。 　　温如瑾不像往常那样，把工作当作会议的起点。她环顾四周一圈，只说了一句话。 　　“今年年终奖还一直没发。” 　　精准狙击了众人的心脏。 　　众策划屏气凝神。一牵扯到钱，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毕竟工作的最终目的就是金钱。 　　陆月白也紧张了起来。虽然她曾千万次地安慰自己，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过往地经历总不断提醒着，钱是个好东西。 　　看到大家紧张到不能呼吸的样子，温如瑾轻轻笑了一声。 　　“抱歉，我说得太严肃了。” 　　众人仍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 　　温如瑾感知到了大家持续的不安。 　　她调出电脑上一个文件，打开一张表格。而那张表格上，是从开服到现在的流水折线图。 　　陆月白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如果说一般形容猛势增长为爬上的话，他们这简直是航天飞机。不，是坐神舟飞船。 　　“卧！槽！”异常响亮。 　　也不知道谁先用脏话表达了一下震惊之情，紧接着，大家立刻疯狂了起来。 　　“这岂不是比闪耀和永末还高！” 　　“真的假的，我们这么顶？” 　　“啥玩意卖了这么多啊？” 　　“真有人氪两万啊？” 　　…… 　　望着那直冲云霄的折线，陆月白也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如瑾点点头，肯定了大家的美梦：“我们‘戏入人间’的流水在同类手游里排第二，在同期所有手游第六。等价卖了562万的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山雀立刻接道：“肯定是卡牌。” 　　对于游戏人来说，这堪比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文学。恋爱经营类游戏里最主要赚钱的点，当然是抽卡池。 　　“嗯。哪张卡牌？”温如瑾的眉毛破天荒挑了一下。 　　众策划互相对视了一眼。 　　因为那四张卡是分别由三位不同的文案策划设计的，貌似说哪张，都会得罪剩下的两人。 　　“郁非花那张吧。”没想到，身为主文案的严倾心率先破了局。 　　而她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可能为了照顾情绪而违心发言的。这么看来，她是真心觉得音无设计的那张最不错。 　　大家这才开始畅所欲言。没必要虚伪地照顾面子，大都是一家人，无论谁获得了成功都惠及了整个S16。 　　“之前洛溪不是上过热搜吗，新入坑的都冲她来的吧？” 　　“肯定是郁非花啊，那胸太震撼了。” 　　“你是看不起祝教授的大腿？” 　　“金毛败犬双马尾，我的Tika呜呜呜……” 　　聊着聊着，大家已经不满足于无奖竞猜了，渐渐开始争论自己的xp了。 　　温如瑾慈爱地看着大家，也没叫停这画风逐渐走偏的闲聊。笑意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可以看出，此刻的她也幸福到了极致。 　　作为一个女性，陆月白总能平等地看待四个角色的美。正因如此，她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都想不出究竟是哪张这么合大家的胃口，成了爆款。 　　终于，温如瑾拍拍手，大家立刻应声安静了下来。 　　她揭露了谜底：“是郁非花的‘剑影虞歌’。” 　　话音刚落，音无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瞬间退化成原始人猛拍胸脯，以发泄心头的喜悦。 　　“白毛！白毛！这波是白毛的胜利！” 　　大家被逗得东倒西歪。 　　某种程度上来说，意料之中。 　　然后，在音无终于冷静下来后，众策划纷纷祝贺了他。尤其是严倾心，一把揽住他的肩头，捶着他的脖子：“我儿终于出息了！” 　　陆月白也真心为他鼓掌。抛去“18杯咖啡”的乌龙不谈，音无的业务能力一直很强，尤其是对玩家癖好的拿捏上。 　　看来今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市场调研游戏评测什么的走起来，她想。 　　温如瑾低头，找到另外一个文件夹，调出牌面的高清2Dlive。莫名就像奥斯卡颁奖仪式，宣布奖项后，还要把个人作品回顾一遍。 　　众人再度欣赏起郁非花的美貌来。 　　郁非花身着改良戏服靠在戏台边上，手拿一支鸳鸯剑，感兴趣地观察着。她有了些醉意，脸颊染上了抹不掉的腮红，一双凤眼也秋波流转。未整理好的绸衣领口打开，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轮廓；腰带却系得很紧，衬出她的纤纤细腰。白色的长发带点凌乱感垂在身侧，一缕发丝还卷进了锁骨的阴影处。 　　温如瑾看电脑屏幕时的眼神，也如痴如醉。大胸御姐，满满的女人味，是她最爱的那一款没错。 　　片刻后，她点击了一下屏幕中央，开启交互。 　　郁非花的眼神从剑上面离开了，看向屏幕外的玩家。她想到了什么，抬起那支演出用的鸳鸯剑，装模做样用它抹了下脖子，然后眯眼笑了起来。 　　她是个喝醉的虞姬，是舞台下的虞姬，在复刻“霸王别姬”中的最后一幕。 　　陆月白四肢酥软。虽看过无数次，但在这么大的8k屏幕上细致观察，还是第一次。 　　真美的郁非花，真美的女人。明明有一副那么诱人的身体，明明身着那么飒爽的虞姬戏服，表情却意外的调皮而纯情，不怪大家就算大保底也要把它抽出来。 　　“音无真有你的，这细节，绝了！”天镜连连感叹。 　　音无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很多是美术那边的想法，我觉得不错，和他们商量着改了而已。” 　　陆月白的眼神仍停留在大屏幕上的“酒醉虞姬”。她越发明白，为什么这张卡能卖五百多万，成为这次春节流水的主力了。 　　不得罪女性的色意，不劝退男性的英气，都集中在了这一张卡牌上。 　　山雀嘿嘿一笑：“你们都是大功臣，年终奖感谢有你。” 　　“话说回来，温博，我们能分多少钱啊？”村长总能直戳了当地帮大家问各种有点尴尬的问题。反正他是薛定谔的策划，不受任何限制。 　　温如瑾便也很直接：“每个人能额外多三到六薪，看上面分配。” 　　会议室爆发出了欢呼声。不少人买车的计划、结婚的计划、甚至养老的计划都可以提前了。 　　陆月白也终于越来越有生活的感觉了；在此之前，充其量只是活着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确实在慢慢变好。 　　** 　　温如瑾的生日慢慢逼近。 　　陆月白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那段时间可谓被送礼这件事整得心力交瘁。尤其是对于这种“富家小姐”来说，容易的礼物没新意，便宜的礼物没价值，徒有心意的礼物太空洞。 　　但她坚持要选到最好的礼物，至少要让自己满意。 　　回想过去一年和温博的点点滴滴，内心总能被融化的黄油包裹住。无论是职场上，还是生活上；无论是随时随地保持的谦逊与彬彬有礼，还是那天意外出现的嚎啕大哭与自卑。 　　至少这件礼物要让温博感受到，我无比珍视我们的关系，她想。 　　终于，在配置下一章Avg演出时，陆月白灵光一现。 　　可以做一个祝青让的手办！只要不大规模量产不盈利，就不构成侵权，她连法律层面都想好了。 　　她可曾清楚地观察到，温如瑾把祝青让所有立绘全部偷偷保存到了手机里。 　　而且，上次在看温博的账号的时候，陆月白留意了一下，她把祝青让所有的卡牌都抽全了，而且全部都养到了满级，不氪个千八百做不到；其中大部分强度不高，很明显完全在靠厨力养。 　　这就是传说中的工资回收计划吗…… 　　看来温博真的很喜欢祝青让这个角色。 　　陆月白一方面感到自豪，毕竟祝青让是完全由自己设计出来的；一方面又有点吃醋，毕竟祝青让又不是自己。 　　矛盾的情感。 　　在咸鱼上联系好做手办的人，发送了三视图与目标牌面后，陆月白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人十天交货，来得及。 　　今夜意外的晴朗，天空布满星星。 　　他们不是在长风世界中心里设计游戏，而是在宇宙中设计游戏。 　　正要继续工作时，温如瑾发来了一条微信： 　　【明天我去相亲，中午不用给我做饭了，谢谢。】 　　陆月白迷茫地盯着绿色对话框中的这两行字，心情复杂。 　　好像……温博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尽快结婚，真的着急了，最近相亲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她干巴巴回了一句：【好的】 　　仔细想一想，她的那些相亲对象都是同阶层的，非富即贵，又都一个无可比拟的好家庭，谁不比自己强呢。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装作畸形的情感不曾存在过，也算是积德了，陆月白想。 　　夜色重新寂寞了下来。 　　大家都在陪她一起加班一起奋斗，她却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寂寞。 　　屏幕上的表格里，是一行行没有温度的文字： 　　【&玩家&：我做得到吗？ 　　洛溪（pic_luoxi_ordinary4）：把“吗”去掉，再把问号改成叹号。 　　&玩家&：……】 　　然而看着看着，这些文字有了温度，竟实实在在给了人力量。 　　复制着素材编号，陆月白的思绪飘到了公司落地窗外的星河之中。本压抑住的情感重新浮出水面，在发烫的脸颊上疯狂摇摆。 　　或许可以说，都可以说；说出来还有机会，不说一定没机会。如果她真能选择自己，说明自己拥有那些优秀男士给不了的东西。 　　陆月白皱起眉头，尝试用客观的眼光看向一个虚拟的自我。 　　我长得漂亮，身材高挑。 　　我名校硕士毕业，现在在猫猫头工作。 　　我情商高，周围的人都喜欢我。 　　…… 　　我是个不错的人。 　　我凭什么做不到？ 第39章 　　咔嚓。 　　家门关上了。 　　躲在屋里的陆月白知道, 温如瑾去人民广场那边赴约了。她低下头不停地看手机，手足无措，也不知道究竟期望事情如何发展。 　　她做了整整一夜的思想斗争。 　　一个声音告诉她, 你一点都不好，你哪点都配不上她；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她都觉得你不错了, 你就是不错的。 　　一定是跟温如瑾待多了，开始强迫症般加完美主义了。 　　看向窗外不算阴也不算晴的天空，陆月白手脚冰凉，四肢发抖。 　　她强迫自己走出房间, 看看她们共同生活了近半年的客厅。 　　说来也怪，通常摆了满满一个果盘的茶几, 此刻却空空如也。就像每个怀疑自我的瞬间, 一样空洞。 　　不, 不是空空如也。 　　陆月白以为自己看错了，走上前去, 确实看到了茶几中央的那个小小的钥匙扣——柠檬小鹿钥匙扣。 　　第二杯半价的青柠拿铁, 备受喜爱的柠檬小鹿。 　　那一刻, 陆月白突然想起了无数个偷偷观察的眼神。那看向小鹿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眼神, 一如既往藏着期待与渴望。 　　如果这一次，她看上了对面那个男孩子呢？ 　　如果这一次, 她直接订了婚呢？ 　　如果……她也在犹豫呢？ 　　人生的下一秒永远难以预料，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盒拆开的巧克力是什么口味的。 　　我不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但是个会读心的人, 陆月白想，并一把拿起了那个小小的钥匙扣。 　　柠檬小鹿静静地躺在她冰凉的手心,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 　　她们有一样漂亮的眼睛。 　　抬头看表，距离温如瑾出门，才过了不到三分钟。原来内心做复杂斗争的时候，时间真的会停住。 　　陆月白连家居服都没换，直接披上了大衣；袜子也没穿，直接踏进了那双运动鞋里。 　　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说出我的心意？ 　　她狂奔出了家门。 　　春天真的来了。 　　树梢的绿色比冬日浓郁很多，风吹拂面庞时也如母亲温柔的手，让人倍感惬意。 　　温如瑾说过她晕车，现在肯定正在向地铁站走。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晨跑，直接冲刺吧，既没穿袜子也没穿胸衣的她想。 　　陆月白迈开修长的双腿，一头扎进上海无尽的春色之中。 　　向前奔跑，向她奔跑。 　　穿越错愕的行人，穿越世俗的眼光。 　　她很少坐地铁，却很清楚知道名悦国际到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根本不用看手机上的导航。更何况她忘带手机了，唯有手心卧着的柠檬小鹿陪她。 　　终于，在路的那一头，陆月白看到了正向前缓缓行进的温如瑾。说来滑稽，那身衣服还是自己昨晚为她选好的穿搭。 　　那瘦小的身体能承载世间一切重量，那窄窄的肩膀很轻松便能揽入怀中。 　　“温如瑾！”温博什么的，忽然就叫不出口了。 　　那人应声停住了。 　　明明道上嘈杂，却能准确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陆月白加快了脚步，尽力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 　　“怎么了？”温如瑾一脸迷茫。 　　“我、我……”盯着那张纯情又冷静的小脸，陆月白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别着急，先歇一歇？” 　　陆月白大喘一口气。 　　时间不等人，不能歇！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将柠檬小鹿的钥匙扣托在手掌上展示给温如瑾。 　　温如瑾眼神闪烁了片刻，意外又不意外，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把这钥匙扣落下了。 　　没有退路。 　　陆月白快要哭出来了，恐惧在一瞬间重新涌来，扼住不停颤抖的喉咙。 　　“我喜欢你！是恋人的喜欢，想和你接吻，和你溺在床上，然后永远在一起。”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匆匆经过前往地铁站的人群也很嘈杂。 　　听到面前人说了什么后，温如瑾点了点头。 　　“好啊。”答应得很轻巧。 　　倒不如说过于轻巧了，以至于陆月白懵了，丝毫没反应过来该有的喜悦。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说……” 　　温如瑾仍然淡定且平静：“听到了，所以我答应了。”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过于困难会情绪低落，过于简单会情绪激愤。 　　陆月白死死认定，面前这位过于纯情的小朋友就是没懂自己的意思。在某些特定时刻，她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那我嘴对嘴吻你没问题了是吧？”满满赌气的意味。 　　她再一次昏了头，完全忘记了现在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一秒，陆月白向前跨了一步，脸贴近了不少。 　　温如瑾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等……”与此同时她抬起手，好像要指哪个方向。 　　不等了！ 　　陆月白直接拽住温如瑾的衣领，霸道地吻了上去。如果乔卓见证了这一幕，肯定再也不会说她“绝世好受”了。 　　四片柔软的唇相贴，女生独有的香气。 　　陆月白决定将情绪传达得再深入些，无论怀里的人怎么挣扎都不松开；经常锻炼的她力气比温如瑾大不少，按人按得死死的。此刻的自己一定像个大坏蛋，她想。 　　终于，温如瑾认命了，不再挣扎。 　　陆月白这才喘过气，松开了她。 　　再回过神来时，她看到温如瑾脸色苍白，胸脯一起一伏，似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一般。 　　陆月白心如死灰了。 　　然而，温如瑾的表情并没有唾骂或嫌弃的意味，反而是如被捉奸般的惊恐。她脸色苍白地指指右侧，欲言又止。 　　陆月白迷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强吻大老板这个行为，大约可以被载入史册了——尤其当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史官存在时。 　　只见相距五米处，严倾心整个人石化了，形成了一副静止画面。 　　严倾心？！！ 　　陆月白重新聚焦了一下眼神，但很遗憾，她不近视，那穿着光鲜亮丽化了全套妆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八卦王导师。 　　一瞬间，三个人都傻了。 　　还有什么比跟上司接吻，却被另一个上司撞见更尴尬的吗？反正陆月白是想不出来了，宁愿立刻拎包入住刚用脚趾抠出来别墅里。 　　严倾心差点下巴脱臼，向来口齿伶俐的她终于结巴了。 　　“你们……继……继续……” 　　而温如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根红成105°C的开水，停止了思考。 　　陆月白这才明白那个表情的含义。不是嫌弃，而是因为旁边有人，而且是大熟人！ 　　她机器人般一卡一卡转过头，冲严倾心打了个招呼：“中午好？” 　　大眼瞪小眼。 　　“中午好。”严倾心好像在疯狂咬舌头。 　　木已成舟，破罐子已经摔破了，那也只能这样了。 　　温如瑾调整过来了情绪，无事发生般：“走吧。” 　　“那……我们还去吗？”严倾心问得很犹豫。 　　“先去我家坐坐吧，我解释一下刚才的状况。” 　　“……行！”严倾心咬牙跺脚。 　　陆月白不是很明白现在的状况。 　　这两人在地铁站的碰面明显是约好的，她们本来打算去干什么？难道温博相亲怕尴尬，还有带上严倾心？ 　　于是，三个人同款懵圈表情，一言不发从地铁站走回了名悦国际。 　　** 　　温如瑾家中，三个人坐位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稳定，但是干巴巴的。 　　“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严倾心本就快脱臼的下巴还下移了一点。 　　陆月白和温如瑾默默点点头。 　　“你们还住一起？”严倾心灵魂出窍。 　　陆月白和温如瑾默默点点头。 　　“等等，之前那什么青柠拿铁，不会是你们一起买的吧！”严倾心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后知后觉。 　　陆月白和温如瑾再默默点点头。 　　得到了一切官方确认后，严倾心开始疯狂用餐巾纸撞头。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看走眼了什么。 　　“我靠我靠，我有罪，我之前一直在撮合子夜和山雀！温博你别记恨我！” 　　陆月白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前一阵子，严倾心总让自己和山雀对接工作了。原来是有意而为之。 　　“红桃，你淡定一点。”温如瑾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 　　严倾心可淡定不下来，双手合十：“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看到那虔诚的模样，温如瑾反而心虚了，说话声音弱了不少。 　　“我知道办公室恋情不可取，你看不惯可以指出……” 　　陆月白也心虚到了极点。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她们这真的是在恋爱吗？这么顺利，这么毫无波澜？亲爱的温博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心态吗？ 　　严倾心轻轻笑了起来，示意恋爱中的大老板不要太紧张。 　　“别妄自菲薄！郎才女貌，其实我也觉得山雀配不上咱子夜，还是温博你好。一个是我敬重的上司，一个是我喜爱的女儿，在一起正合适。” 　　好像突然控制不住打嗝一般，温如瑾耸起了肩膀，小脸也胀红了。也不知道哪个词戳到了她的神经。 　　“谢、谢谢。” 　　严倾心红了脸。 　　泼妇破天荒成了顶级良家妇女。她这是第一次见证如此纯情可爱的大老板，也是第一次知道，说话毫无感情的人工智能也会出现程序错误。 　　两人对视片刻。 　　“要是组内有混球说你们闲话，我也会揍他们的！”严倾心正义凛然。 　　“不、不要，议论也是正常的。”温如瑾连忙摆手。 　　“……”陆月白完全插不上话。 　　严倾心深呼吸几口气后，才注意到一直欲言又止的下属。她挑挑眉，好奇地问陆月白：“你们既然住一起，今儿怎么不一起？” 　　“一起什么？”陆月白还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眼神戳向温如瑾。 　　莫名其妙。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包括温如瑾的轻快，包括她自己的冲动，包括严倾心的出现。 　　温如瑾紧张地低下头：“说来话长。”很显然，她一直有所隐瞒。 　　严倾心立刻明白了什么，笑着叹了口气。 　　“那我们明天再去踩点吧，你俩先说清楚。”说罢，直接从沙发上起身。 　　踩点？不是相亲？ 　　陆月白瞪大了眼睛，隐约发觉好像被骗了。 　　“嗯嗯。”温如瑾连连点头。 　　严倾心最后冲她们摆了摆手，然后五秒内就消失在了家门外。 　　陆月白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中央，一脸警戒。她仍攥着那柠檬小鹿的钥匙扣，很用力，颇有泄愤的意味。 　　温如瑾一脸委屈地坐她对面，保持安全距离。 　　“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到底是‘相亲’还是‘踩点’？”陆月白微微扬起下巴，压迫感上来了点。她完全忘了对面这人是职场上的大老板了，或者说是不在乎了。 　　“没有相亲，”温如瑾委屈巴巴狗狗眼，“我今年就没相过亲。” 　　陆月白眼前一黑。 　　她的手臂艰难地撑到身侧，深呼吸一口气。那从跨年之后，那隔周出现的“相亲局”都是假的了？她为什么要一直骗自己？ 　　“我想四月份搞个团建，刚好夏活咱们要有音游活动，我就和红桃商量着去找个音游街机馆，今天本来要去踩点的。”温如瑾左手玩右手，异常紧张的样子。 　　哦，原来是要找活动场地啊。 　　…… 　　不对！ 　　陆月白还没松口气，就又警觉起来了：“那之前呢？” 　　“有时候在咖啡厅里打游戏，有时候和阿琴逛一逛。”这次，温如瑾应该是实话实说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去相亲了呢？” 　　“是故意的。”温如瑾突然扬起头，破釜沉舟的气概突然溢了出来。 　　陆月白懵了。她属实没想到，温博竟然面不改色地说出刚才那几个字。说好的老实纯情小可爱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人都傻成晋惠帝了。 　　温如瑾抿抿嘴，继续说：“你跟我说，如果想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要保持神秘，欲擒故纵。” 　　陆月白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很久以前人际交往课上的教学内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定是开玩笑随口说了一句，被纯情的温博当真了。 　　…… 　　大概是自己跳到了自己挖的陷阱里。都怪学生太认真听讲了！ 　　“哦，原来是这样。”陆月白汗颜。 　　五味陈杂。 　　结果倒挺快乐，但这过程实在是曲折得过分了。一方欲擒故纵的结果就是，另一方自寻烦恼。以后再也不会向别人传授这种破心得了！ 　　不过，温如瑾倒很开心，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谢谢你也喜欢我。”标准的求夸奖的姿势。 　　陆月白却仍在犹豫。 　　“等等温博，你真会对女人有欲望吗？” 　　安静两秒。 　　“我也想吻你。” 　　“脸颊？”陆月白还是不敢相信。 　　“不，嘴唇。” 　　温如瑾耳朵又红了起来，手指指向对面人的唇，微微颤抖。 　　陆月白陷入了沉思。万一她只是没认清性取向，盲目跟风怎么办？万一她只是缺朋友，误把友情当了爱情怎么办？万一…… 　　再回过神来时，温如瑾站到了她面前。 　　陆月白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得这么近。她握钥匙扣的手攥得更紧了。 　　下一秒。 　　温如瑾弯下腰，膝盖支在沙发上，吻了上来。 　　猝不及防。 　　陆月白震惊之时，本仍在犹豫之中，牙关却被撬开了。一条舌头试探性地伸进口腔，温柔却坚定。 　　那双凉凉的手捧着自己的脸颊，腰也被紧紧搂住了，一条小蛇在口腔里嬉戏。 　　陆月白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被压得斜躺在了沙发侧沿，而温如瑾正俯撑在她的身上 　　大脑抽空了。 　　难以置信，这是个母胎单身的人该有的接吻技术？ 　　温如瑾的唇悄悄离开了。她小小的鼻尖抵在对方的颈窝之间，轻嗅，嗅得人浑身酥麻。窄窄的鼻梁蹭过陆月白分明的锁骨，留下淡淡的花香。 　　陆月白的四肢软了下来，整个人似泡在融化的棉花糖之中，暖暖的，腻腻的。她轻轻喘着气，脸颊染上情与欲的绯色；而温如瑾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没忍住又吻了上来。 　　啪嗒。 　　柠檬小鹿钥匙扣掉到了地上，但这不重要了。 　　好吧，至少亲爱的温博用肢体语言证明了欲望。应该是一个直女做不到的程度，不然也太可怕了。 　　温如瑾认真看着身下的人，眼里装满整个世界，而世界里只有陆月白。 　　陆月白害羞了，微微低下头。天道好轮回，曾调戏大老板上瘾的她，现在被调戏了回来。 　　“我可以爱你吗？”终于。 　　听到这个问句，陆月白笑了，因为她理解了问句背后的含义。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还在觉得自己不够好。 　　陆月白抬起头，眨眨小鹿般的眼睛，眼里也只有温如瑾存在的世界。 　　“当然可以。” 第40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们再在客厅遇见时，会不约而同看着对方紧张。 　　“早上好。”她们异口同声。 　　温如瑾站在玄关处披大衣，一共四颗扣子, 错位了两颗。 　　还是太紧张了。 　　陆月白走上前去，微微俯身帮她把扣子重新扣好。在扣离脖子最近的那一颗时, 她的手指会不自觉稍作停留；而温如瑾也会试探般悄悄摸摸她的手, 然后做贼心虚般飞快拿开。 　　两个人都在装。 　　温如瑾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恢复成了平日职场上严肃正经的模样。 　　陆月白其实很愿意她摸自己的手，可也不好意思直说，就装什么都没看见, 昂首挺胸走出了门。 　　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 　　来之不易的自然相处方式一扫而光，两人像刚出嫁的小媳妇般羞涩, 礼貌却无所适从。 　　这下是真的“相敬如宾”了, 陆月白想。 　　“抱歉。”温如瑾后知后觉道了个歉。 　　“没事。”虽然陆月白不明白, 摸女朋友的手为什么要道歉，不过她接受这个道歉。 　　一起骑电动车上班时, 陆月白会格外注意那紧紧绕着自己腰的胳膊。 　　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是人间四月天令人浮躁, 隔着两层衣服依旧会有燥热之感。 　　“我会不会搂太紧了？”温如瑾很担心。 　　“不会。” 　　陆月白心怦怦直跳。她很感激如此小心翼翼的尊重, 可内心就是越来越痒痒，怎么都不满足。 　　她何止想温如瑾搂住自己的腰, 简直想让那手再上移一些，直至更下流的地方。她怀念那曾在颈间停留过的凉凉鼻尖, 怀念那日勾魂的舌尖，怀念那撑在上面的柔软身体。 　　小风拂面, 吹得枝头嫩绿的叶沙沙作响。忙碌的大马路上, 没有人注意到电动车上各自心中有事的两人。 　　陆月白因逐渐偏离的思绪而羞。 　　当然，以上想法, 她一句也没跟车后座上的人说。她怕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变态。 　　该死，为什么大老板要这么纯情啊。 　　** 　　团建地点定在了“乐动”音游街机体验馆。 　　这是一家大隐隐于市的小店，S16全体策划左拐右拐了好久，才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找到它。 　　上个月周会，全体策划一致通过了夏日活动企划案，决定设计出几个音游关卡配合剧情。 　　虽然大家都是游戏策划，但不是每个策划都是音游爱好者。因此，温如瑾便提议找个周末，大家一起集中体验一下音游，找找灵感。 　　熟悉的路线，熟悉的巷子。 　　陆月白还记得，上上周末的踩点是多么尴尬。最后是她们三人一起来的，她和温如瑾并肩在前面走着，严倾心在后面疯狂咳嗽。 　　每每回想起那天，她就恨不得撞墙。怎么就脑子一热，大庭广众之下吻上去了呢？直到现在，她都没勇气问温如瑾，那天是不是很生气。 　　稀疏的树荫之下，S16的大家倒在若无其事地嘻嘻哈哈。 　　“我都大保底了，结果我亲爱的Tika就是不出。”仓鼠连连摇头。 　　“那你出的谁？” 　　“洛溪啊！” 　　旁边的晚风气得直打他的肩膀。 　　“去你丫的凡尔赛，我死活抽不到那张！” 　　几个拎着购物袋、打扮新潮的年轻人经过他们时，瞥了一眼。 　　随着《恋爱设计师》热度逐渐上升，这些名字已经对不少年轻人耳熟能详了。不过他们很难想到，这些并不是普通玩家，而是做出这个游戏的策划们。 　　陆月白正和音无聊天，麻枝准新制的动漫实在拉跨，需要狠狠吐槽；温如瑾则和天镜一起走，讨论着《Cytus》极难关卡的通关策略。 　　明明也不会怎样，但她们都选择了最避嫌的方式。 　　严倾心则哼着小曲，和晚风这个已婚男子讨论家务分工的最优方式。不过无论说什么，她都留意着亲爱的大老板和直系下属，怕这两人又当众忘我起来了。 　　四月的上海就是这么闲适。 　　聊着聊着，他们就走到了那家充满市井气息的街机馆。 　　一走进去，五花八门的小亮灯嘟嘟作响，电子音乐的旋律震耳欲聋。游戏代币哗啦啦碰撞的声音，一同构出奇妙的音乐会图景。 　　人头攒动。 　　意料之外，这么难找的地方客人竟然不少，陆月白对此感到万分新奇。有社畜，有中学生，甚至还有打扮时髦的老阿姨。 　　看来大家私底下的生活都很丰富多彩。 　　仍在愣神时，温如瑾将S16全体同事召集到了大厅外的某个角落里。 　　众人正好奇她要说什么时，天镜和村长过来了，一人抱着满满一筐游戏代币。他们憋红了脸，像小弟一样跟在温如瑾身后。 　　温如瑾说了一句话。然而游戏厅实在太过嘈杂，尤其是音游游戏厅，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嘴动了。 　　“随便拿！公司报销！”温如瑾扯着嗓子喊，大家终于听见了。 　　“哦呼——”众人欢呼一声，立刻蜂拥上来拿代币。 　　日常缺乏锻炼的村长实在忍不了了，把筐往地上一扔，抓起一把代币就神不知鬼不觉溜走了。 　　天镜还在旁边认真看守代币，白了他一眼。 　　陆月白随意抓了一把代币放到兜里。素来手残的她并不爱玩音游，但迫于工作，她也打算来试试看。 　　而且……温如瑾好像挺喜欢打音游的。 　　陆月白无头苍蝇般乱逛，不知道先从哪个玩起，代币攥在手心里，手心出了汗。 　　温如瑾像条小狗一样，悄悄跟在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 　　突然。 　　“要不要试试‘乐动魔方’？”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陆月白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是温如瑾后，松了口气。 　　不过，也没完全松气。接吻抓包后遗症，现在，她在公共场合和温如瑾距离两米内就会紧张。 　　“好啊。”陆月白故作轻松地笑笑。 　　她们来到了游戏厅角落某处。许多大热的设备都被音游老手们霸占着，对比之下，这里倒出奇的清净。 　　陆月白停下脚步，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这是个自动贩卖机样的大柜子，上面是个大屏幕，下面则是个十六宫格式的按键，确实像四阶魔方的一面。 　　“这个简单吗？” 　　“可以很简单。”温如瑾平静回答。 　　“怎么玩？” 　　“哪里亮了点哪里。” 　　听起来有点像某款点读机的使用指南。 　　正要投币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加入了她们。 　　“子夜，在玩魔方啊！” 　　陆月白提心吊胆了起来。她看向声音来源，果然是一脸阳光加殷勤的山雀。 　　虽然跨年时明确拒绝了他，但他仍不死心，仍会隔三岔五来聊天。而大家都是同事，山雀也不是个坏人，该聊两句还是会聊两句的。 　　山雀乐颠颠挤了过来。不过在看到陪在心心念念的子夜身边是何人后，他立刻蔫了几分。 　　“温博，你也在啊。” 　　温如瑾点点头。 　　“温博喜欢音游，而且玩得特好，这我知道。”山雀敷衍地笑笑，就立刻注意力回到了陆月白身上。“子夜你呢，你经常玩音游吗？” 　　“我不怎么玩……”陆月白有点尴尬。 　　其实这种情况她早就习惯了。从大学起，无论时哪个男生过来，一定会先找她说话，并无视掉她身旁的朋友。 　　温如瑾垂下眼睛，可怜巴巴。她也不能因两个下属在团建中聊天，而责骂什么。 　　不过还好。 　　严倾心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立刻走上来，挡在两人之间。她虽没陆月白高，但也足有一米六五，往那里一站，山雀的视线就被挡住了大半。 　　陆月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八卦王泄露出什么不该泄露的秘密。 　　严倾心拍拍山雀宽厚的肩膀，大笑：“哈哈哈山雀，快跟我过来，咱pk个太鼓达人！那俩小屁孩儿刚玩完！” 　　山雀跟他大眼瞪小眼。 　　严倾心笑得很得意。 　　在事态变得更尴尬之前，山雀只能跟着严倾心去刚刚空出来的太鼓达人那里了。他没好气白了严倾心一眼，又恋恋不舍地眼神在陆月白身上停留片刻，就离开了。 　　临走时，严倾心不忘回过头来，冲陆温两人挑挑眉。那表情仿佛在说，大老板的女人可谁也不能动。 　　温如瑾默默比了个“ok”的手势。 　　陆月白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好几个月过去了，但说实话，她现在和山雀离得近了还是会感到尴尬。 　　现在这个角落，只剩下这对情侣新人两人了。 　　陆月白和温如瑾对视了一眼，笑笑，然后转回头看“乐动魔方”的大屏幕。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温如瑾默默操纵按钮，为女朋友选一首难度系数低的歌。看得出来她很熟练，嘀嘀嘀没几下就选好了。 　　“哪里亮了点哪里。”温如瑾最后重复了一下七字箴言。 　　陆月白点点头，抬起双手，开始按那十六宫格的按钮。一个个按钮上万花筒般的图案依次闪烁，配合音乐节奏，她一个个按了下去。 　　好像反应力没想象中那么差，手还是能点得过来的。 　　按着按着，陆月白入了迷。 　　她渐渐感受到一丝音游的魅力了。 　　不过三首之后，随着难度上升，手脚开始不协调起来了。陆月白手忙脚乱，不停求助式地看身边站着的温如瑾。 　　温如瑾会意地贴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帮她一块按亮起的按钮。 　　真•手把手教。 　　陆月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引导着按下了正确的按钮。有大佬帮忙，B级谱子也不是那么难了，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眼中的温如瑾再次闪闪发光，亮到把眼睛差点迷瞎了。 　　被所爱之人抓手腕的感觉真好啊。 　　灼热从手腕内侧的血管传入，直暖到心里，双脚都踩到了棉花糖上。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不过，陆月白却一直在担心。 　　她们现在的姿势一定很暧昧，也不知同事们会不会眼尖，察觉出她们的关系。若真被发现了，一定会给温如瑾造成困扰。 　　不过，温如瑾好像对此并不担心。 　　她若无其事地靠着陆月白，若无其事地将手臂绕过她的身体，握着她的手腕，按下每个亮起的按钮。 　　是真的豁达，还是装出来的毫不在意呢？ 　　一曲结束。 　　有大佬的帮助，分数不仅不低，还直接跃到了榜上前十。如果温如瑾自己玩，肯定就直接前三了，陆月白想。 　　“还想玩吗？”温如瑾问。 　　“挺好玩的。” 　　和交际花待多了，温如瑾也学会了读别人的表情。她能看出来身边人情绪的不对劲。 　　“怎么了？” 　　“我们。”陆月白闷闷不乐，只答了短短两个字。 　　不过这也足够了。 　　温如瑾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直接说：　“如果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会离职的。” 　　听到这话，陆月白眼眶一热。 　　“你可是主策，要离职也是我……” 　　温如瑾看了她一眼，打断：“我有钱。”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淡然。 　　陆月白晕。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 　　游戏厅的另一端。 　　山雀完全忘了和暗恋的女生分开这回事，沉浸在太鼓达人律动的节奏里。他握着鼓槌的手臂肌肉一股一股，脸颊也红扑扑的，额角全是汗。 　　旁边的严倾心也不甘示弱，把大锤抡得咚咚响。 　　游戏结束，山雀胜，碾压局。 　　他欢呼一声，拿起一枚游戏代币，在严倾心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干嘛？”严倾心眯起眼睛，一脸阴沉。直觉告诉她，山雀又在皮。 　　山雀故意拖长音：“代（呆）——币（比）——” 　　“……！”严倾心气得五官都歪了，邦邦邦三拳敲在山雀的肩膀上，把他疼得嗷了一嗓子。 第41章 　　实在太想念那柔软的唇了。 　　春天的气息越浓重, 这样的想法就越强烈。无论是坐在工位上也好，周末一起在沙发上打游戏也好，久违的触感总翻来覆去在心头摇滚。 　　这个周末, 她们照常在客厅写周报，写完后就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近期友商开发了一款新联机音游, 她们正在体验它。 　　陆月白玩得很菜, 毕竟是个音游新手；不过她和温如瑾平均之后，便到了一个中等偏上的水平。 　　“没想到，音游还挺好玩的。” 　　“是。” 　　两人对视一眼，陆月白点点头, 温如瑾把头靠到了她的肩膀上。身高差12cm的好处，靠肩膀很合适。 　　陆月白低下头, 手抓住膝盖上的睡衣, 揉得皱皱巴巴的。悄悄瞥瞥温如瑾诱人的侧脸, 她深吸一口气，提出了她一直想提出的要求。 　　没错, 越纯情越冷静越看似无欲无求, 越诱人。 　　“可以接吻吗？” 　　温如瑾抬起眼睛。 　　那双桃花瓣状的眼睛中, 墨黑的瞳仁万分清澈。乌黑的发丝垂在耳侧，随着她头的运动轻轻摇晃。 　　看到那样的眼神, 陆月白打退堂鼓了，但话已经出口, 没有收回的道理。她抬起手，拨了拨挡视线的头发。 　　带坏小朋友也要理直气壮。 　　温如瑾眨眨眼, 一脸无辜。 　　“你、你愿意吗？” 　　“愿意。” 　　“你不讨厌我亲你吗？” 　　“为什么会讨厌？” 　　陆月白哭笑不得。 　　突然, 温如瑾的眼神开始上下摇摆，似暴风雨中摇晃的小舟。紧接着, 她微微启唇，呼吸变得急促不堪。 　　好像什么奇怪的开关打开了。 　　陆月白还没反应过来，温如瑾就扑了上来。虽然她体型瘦小力气不大，但猛然扑过来冲击力还挺大，陆月白一下子被压倒了。 　　“唔！”凉凉的嘴唇覆了上来。 　　很热情，很使劲，摩擦得嘴唇火辣辣地疼。这个吻侵略性太高，高到不像那个认真严肃的大老板，也不像那个纯情委屈的温博。 　　不会是黄鼠狼上身了吧？！ 　　实在呼吸不上来，陆月白艰难地扶住她的脸颊，央求道：“轻点……” 　　身上的人立刻应声放轻了动作。 　　陆月白能感受到，对方的手穿过自己的头发，轻轻抓弄。侵略后的温柔让人欲罢不能，她渐渐沉溺在了温如瑾的吻中。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吻，但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能让人如此上瘾。 　　两个人吻得昏天黑地。 　　中途她们口渴了，分开了一会儿；但喝完水后，再对视一眼，就又心照不宣地吻上了对方。 　　太阳高照渐渐滑落，午前变成午后。 　　最后，她们接吻接了整整三个小时。嘴唇染上了红彤彤的、擦不掉的血色口红。她们眼波流转地看着对方，火苗稍稍温和了些，却没完全熄灭。 　　茶几上的三杯水全都被喝完了。 　　陆月白脸颊遍布绯红，小鹿般漂亮的眼睛迷离到极致，栗色的长发无比凌乱挂在肩头；看到她的样子，温如瑾将脸埋入手中，肩头小小地颤抖着。 　　她们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接吻后的羞涩后遗症。 　　很久之后，陆月白挽起头发要去做饭，温如瑾忍不住开口了。 　　“这样吻可以吗？” 　　刚站起来的陆月白停下了差点迈出去的脚步。过于直接的问话，令她胀红了脸。她明明记得，以前的自己没这么羞涩才对。 　　“可以。” 　　说罢，她匆匆溜进了厨房。 　　背后，温如瑾眼神仍在飘，仍在回味着什么。 　　奇怪的开关并没有关上。 　　从那以后，她们的日程多了一项活动：接吻。 　　** 　　忙过夏活准备工作后，她们终于有了大把空闲时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空闲，而是心态上的放松。 　　自从当了游戏策划，陆月白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宅，整个周末都能和温如瑾腻在家里足不出户。还是怪最近新出的游戏太多了，忙不迭地玩都玩不玩。 　　今天，必须得出去透透气了。 　　总在家里窝着精神气色都会变差，虽然现在没有叨叨的父母，但她们也自发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算是在一起这么几个月，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去哪儿呢？ 　　本以为会有分歧，结果却意外很一致。两个宅女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个地方——世博展览馆的ccg漫展。 　　刚好，这个漫展刚开没一周，应该挺热闹的，不少二次元coser和同人太太都会聚集在那里。 　　一般情侣看电影，游戏情侣去看漫展。 　　周六，她们睡到自然醒后，就一起打车去了位于虹桥附近的世博展览馆。 　　刚在马路对面下了车，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就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无数彩色头发的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在展览馆门侧有说有笑。定睛一看，有雷姆，有狂三，有牧濑红莉栖，甚至还有音无最喜欢的立华奏。 　　陆月白和温如瑾相视而笑，暗暗感叹来对了地方。 　　她们边说边笑。 　　温如瑾忘记了她曾学到了谈话技巧，陆月白也没在意该说什么；但她们的对话就是很顺畅，想到哪说到哪，仿佛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原来聊天可以这样轻松。 　　原来恋爱能让人如此开心。 　　走进漫展内部，更多的coser映入眼帘。 　　不过，现在是个抽象的时代，就连cosplay大家都开始抽象整活了。大家已经不满足于cos动漫人物了。有人cos地铁老人看手机，有人cos新浪的“你号没了”，还有人cos佛光锦鲤图。 　　“看那个！” 　　“看这个！” 　　“这个好灵性！” 　　“哈哈哈……” 　　各种精彩应接不暇。 　　陆月白从不知道，原来温如瑾这么喜欢照相。虽然她的照相技术很臭，构图可以说是标准的游客观光照，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真是热爱生活的小可爱一枚。 　　走着走着，她们经过了猫猫头《恋爱设计师》展板。 　　四位女性主角在版面上闪闪发光，令路过的人移不开眼。不少人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游戏，在看到了上面御姐们诱人的微笑后，纷纷掏出手机扫码下载了游戏。 　　照此看来，美宣的晚饭该加个鸡腿。 　　温如瑾握着手机的手停在了空中。 　　陆月白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主动问：“想合影吗？我给你照一张？” 　　想合影是自然的，毕竟这可是温如瑾一手带出来的游戏。 　　温如瑾疯狂点头，立刻站到那张展板旁边。 　　真可爱。 　　自从在一起后，发现了她越来越多的可爱之处。 　　陆月白接过她的手机，咔嚓，照了一张。屏幕中，温如瑾的姿态有些僵硬。 　　温如瑾接过手机：“你不照吗？” 　　陆月白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照相的习惯，也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从很久以前她就发现了，朋友圈是一个滋生嫉妒与愤怒的地方。 　　温如瑾仍在犹豫，丝毫没有继续迈开步子的趋势。 　　“怎么了？”陆月白问。 　　“我可以给你照一张吗？” 　　陆月白愣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站到了那宣传板旁，摆出照相的姿势。她冲女朋友的手机镜头笑得很灿烂。 　　温如瑾边照边感叹：“你怎么样都好看。” 　　陆月白移开视线，脸红了。 　　不少人都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同样的一句话，从温如瑾那正经又真挚的嘴里说出，就是莫名令人害羞加倍。 　　温如瑾眨眨眼，无意间轻轻咬起了下唇。 　　陆月白立刻看出来了，那是想要接吻的眼神，炽热，充满爱意，却又不乏克制。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爱情。 　　小腹一阵热流，贯穿到胸口。 　　不过，现在可不是接吻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的。 　　陆月白冲温如瑾一笑，轻快地继续向前走去。反正，她们今后的周末都是属于彼此的，能接吻的时间海了去了。 　　漫展中区，是同人志太太们卖本子的地方，还有各种自制周边。 　　陆月白买了一个八重樱的挂牌，而温如瑾则面不改色买了本“帝释天阿修罗”的同人志。 　　陆月白瞳孔地震，不可置信：“你看bl？” 　　温如瑾做贼心虚地将那本同人塞进包里，声音变得很紧张。 　　“我、我看不代表我喜欢男生，你别误会……”她低着头，似一条等待责骂的可怜小狗。 　　空气突然安静。 　　…… 　　“你担心什么，我也看啊！下次磕叫上我！”陆月白哭笑不得，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心虚的。 　　现在这个开放的时代，大家都很博爱的。 　　温如瑾瞪大了眼睛：“你也磕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轻松的结果。 　　但事实上，就是这么轻松。 　　“病美人配暴躁魔君，磕疯了好嘛！”陆月白笑眼弯弯。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前进。 　　到目前为止，她们没因任何问题闹过不愉快，不真实的同时幸福得不得了。今天也是幸福极了的一天。 　　五米之外，另一群人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有人cos祝青让！直直的黑色长发垂在腰际，一双冷漠的杏眼透着丝丝温柔，黑丝之中高跟鞋之上，一双修长的美腿若无其事地交叉着。 　　简直是卡牌上的人物活生生跑到了现实。 　　“哇，祝青让！”陆月白先感叹了一句。 　　这也是游戏策划的幸福感来源，见证所创造的角色被人热爱着。 　　温如瑾也眼睛亮亮的。 　　说起来，之前温博生日，自己还送了一个祝青让的手办呢，把她高兴坏了。然而陆月白刚想推她去合影，就看到了一个犹豫的表情。 　　“怎么了？” 　　又在顾虑什么呢？ 　　“我喜欢祝青让，你会不高兴吗？” 　　陆月白笑着歪歪头：“为什么？”女朋友喜欢自己手下创造出来的东西，高兴还来不及呢。 　　“怕你吃醋……算了。” 　　“我吃我女儿的醋干什么？我不是还给你送了手办？” 　　温如瑾恍然大悟，长舒一口气。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陆月白推上了前去合影。 　　不过，这个区域不只有“祝青让”。她身边还站了一个小小矮矮的“林知夏”，那个金毛败犬双马尾小偶像。一个温柔大姐姐，一个俏皮小少女，看起来莫名很有化学反应。 　　不过，为什么只有“祝青让”和“林知夏”呢？陆月白左看右看，确实只看到了她们两个。 　　不少宅男们盯着两个美女coser，笑容逐渐变态。 　　陆月白明白了。 　　好吧，原来是在还原她们的百合cp。她想起了论坛上某张不可描述的色图，审核的漏网之鱼，林知夏半裸跨坐在祝青让腿上，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最近磕角色之间百合cp的倒挺多。 　　…… 　　这明明是玩家向恋爱游戏啊喂，两个角色都没见过怎么就有本子了，是不是太离谱了！ 　　而“祝青让”和“林知夏”也知道她们在搞百合，不时做出些亲密的互动，引得观看的人们发出一片萌萌花。 　　温如瑾站在心心念念的“祝青让”身边，显得异常拘谨，大概是太紧张了。 　　对于成熟的二次元玩家来说，cos的“祝青让”也是祝青让。 　　陆月白坏笑一下，拍照前凑到“祝青让”身边，悄声道：“我朋友特别特别喜欢你，一会儿照相时亲密点。” 　　“没问题！”coser小姐姐通情达理。 　　于是，在温如瑾一脸懵圈时，“祝青让”和“林知夏”一人一边贴上来紧紧搂住她，直把她搂得喘不过气来。 　　惊恐。 　　这画面颇有开后宫之态，只是这“皇帝”的神情有点呆滞。 　　陆月白反复回看照片上温如瑾的表情，笑得喘不过气来。 　　夕阳西下。 　　她们缓缓踱步于天地的金色之间，走到最近的冰激凌店。这是一家挺出名的店铺，不少网红都来探店打卡过。 　　“没来姨妈吧？”温如瑾不忘问一句。 　　“没。” 　　两人便愉快走了进去。 　　这家店的星空圣代和巧克力三重奏非常出名。她们不太确定点两样能不能吃的完，不过还是都点了。 　　今天的约会中，享受才是最重要的。 　　“二位的星空和三重奏好了。”服务员小姐姐从柜台后递了过来。 　　她们接过。 　　正准备吃时，温如瑾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通常情况下会挂掉，不过在看到来电显示后，她只能先接电话。 　　店内太嘈杂，温如瑾退到了离门最远的角落里。 　　陆月白站在原地等待。她拿着两个冰激凌，快要化掉了。 　　这个电话足足持续了十分钟。 　　陆月白没有任何怨言，她知道一定是出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耐心等待着，自行吃起了右手中的巧克力三重奏。 　　味道中规中矩，并没什么特别的，看来网红店都是宣传起来的。 　　终于，温如瑾回来了。她没顾得上接冰激凌，脸色苍白，缓缓吐出一句话。 　　“有人举报到网信办了。” 第42章 　　五月的蝉鸣很是聒噪。 　　但仍没S16各位的心聒噪。 　　策划、主美还有主程序坐在3号会议室里, 面色凝重地望着大屏幕。每个人都攥紧拳头，如临阵杀敌般咬牙切齿。 　　那是陆月白入职一年多以来，头一次看到同事们如此愤愤不平的神情；也是她头一次感受到, 什么叫无力感。 　　魔都是一座汪洋大海，他们都只是海风无意吹起的沙砾。 　　主程序万川紧拧眉头, 食指指节敲桌面：“家长, 又是家长！”他现在已经被这两个字整得PTSD了。 　　“谁知道是真家长还是假家长。”天镜没好气接了一句。 　　他质疑得有理，因为《恋爱设计师》的玩家群体集中在大学生及以上，而成年人不至于受到家长如此过度的管辖。 　　银翼抬起眼睛，目光戳向对面的主策：“说不定是对家眼红, 自己做不出好游戏，就说我们游戏有伤风化。” 　　温如瑾默默点了点头。该发泄的情绪, 她在前天晚上接到那通电话后, 已经趴在陆月白的怀里发泄过了。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 　　“这年头, 举报成风。好像说上次哪个小说网站被举报了，不分青红皂白禁黄, 现在脖子以下一点儿都不能写了。” 　　事情已成定局, 那还能怎么办, 就乖乖按照上级旨意整改呗。 　　虽然还没做正式改动，但陆月白已经开始想念半露香肩的祝青让、大胸低领的郁非花与只穿运动内衣的洛溪了。 　　美是短暂的, 但没想到短暂得还不到一年。 　　温如瑾将屏幕上的文档下拉，停到一大段文字上：“主要还是立绘和牌面, 这段时间只能辛苦银翼你们了。” 　　“知道了，”银翼重新看向大屏幕上的文字, “整改要求就这些吗？” 　　“目前就这些, 我会再跟大老板对一下，有什么新消息随时通知你们。” 　　陆月白再次看向大屏幕上列的一系列整改要求, 心里五味陈杂。 　　【1. 缩小美术尺度，禁止裸露胸口轮廓，裙子需覆盖大腿2/3以上，杜绝任何软色.情暗示。 　　2.剧情中黑暗元素全部删掉，不能给年轻人职场错误引导。 　　3.杜绝纸醉金迷的浮躁之风，禁止出现浪费情节。 　　3.剧情中必须以1v1相处出现，不可以出现任何修罗场/吃醋剧情 　　4.严格限制未成年人百元以上的消费，定期检查玩家群体】 　　很明显，第二条针对的洛溪，第三条针对的郁非花。但陆月白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大家现实生活中过得这么苦了，怎么就不能在游戏中爽一把。 　　仿佛时光倒退了五十年。 　　不，上个年代也没这么过分才对。 　　回到工位上，陆月白调出之前的所有卡牌文件，开始对照整改细则一条条找。 　　生活就是这样。无论它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都要继续过，继续当一个合格的零件。 　　严倾心和音无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完善夏日活动的相关Avg。一边是整改，一边是新活动，新一轮忙碌这就开始了。 　　陆月白随便一看，就看到了整改大户“剑影虞歌”。 　　她仍记得那日，音无得知这张卡是销售冠军后，高兴得要疯了的样子。这张卡倾注了他不少心血，可上面才不在乎这一点。 　　领口肯定要再合上些，大腿根部需要遮挡。用什么遮挡呢？一支梅花吧，刚好配合京剧元素，再落些花瓣，意境不会减退多少。 　　陆月白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改动后的牌面，依旧很美，依旧是郁非花——却总感觉少了些张力。 　　大家就是想看些色色的东西啊！ 　　这张卡片的持有率可在64%，是目前五星卡牌持有率最高的一张，看到改动的玩家们一定会失望透顶。到时候全网一定会掀起热议，只希望大家通情达理些，分清楚到底是谁的锅。 　　** 　　公告发出的那天，《恋爱设计师》又不可避免地上了热搜。运营组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用买就上了热搜，但是属于传说中的黑红。 　　退钱，退钱！ 　　网上最火的梗放到现在很合适。 　　许多玩家怒不可遏，都在声讨这改动，都说如果预先知道会这么改，绝不会抽一些特定的卡牌。先前所有的良好口碑变了味，突然如洪水般反噬了回来。 　　当然，也有部分玩家明白改动的来源。 　　【@郁非花我老婆：18+游戏还管这么宽，活该国服游戏药丸[流汗]】 　　【@红叶我心：我不喜欢有人教我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我孩子都打酱油了还没这判断力？wxb你有没有心？？】 　　【@墨迹434：谁举报的？除了同行我想不出别人，“家人”是谁都知道】 　　【@Tika小姐的狗：把成年人当小孩，活该生育率上不去，恶俗教材该管不管，管这？】 　　…… 　　最后，官方不得已开启了评论精选。不是游戏项目组骂不得，而是整改背后的那只大手骂不得。 　　骂能改变什么呢？跟谁讲道理都没用。依旧要带着脚镣跳舞，而且脚镣还重了十斤，让舞姿不得已笨重得滑稽。 　　不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于剧情的改动，多数人都选择性忽视了，看来人类还是感官动物。 　　经S16全组商量，他们决定上调补偿额度。所有玩家发一个十连外加三份高级养成材料，持有改动卡牌的玩家将额外获得“蓝曜石*4、玫瑰花*6”。 　　虽然夏活前给给这么多抽卡资源，会极大影响暑期的流水，但他们还是认为口碑更重要。 　　什么都没有实实在在的福利重要。 　　在得知补偿方案后，玩家的怒火一定程度上熄灭了不少。与此同时，运营组趁机放出夏日活动方案，拉起了一波期待。 　　屏幕上，穿着碎花裙的祝青让躺在青青草地上，暖黄色的光影衬得她神情倍显温柔。 　　这位纤瘦高挑的外文系教授正享受着属于她的假期。右手按在法式风情的草帽上，左手按在清晰的锁骨线条上，羞怯交叉的双腿藏在点点紫罗兰的簇拥下。 　　这个恐怕也要改，先持保留意见。 　　陆月白偷偷将许多卡牌改动前的图像文件，保存到了手机，就像很久以前的温如瑾一样。就好像这些未改动卡牌是她们年轻时的模样，记录了最绚烂的时光。 　　她抬起头，寻找信仰一般，看向那个熟悉的瘦小背影。仅仅是看一眼，内心就有什么力量回来了。她清楚地记得曾为某张立绘流鼻血的温博，也记得最初版立绘的每个细节。 　　美曾存在过，今后也将以另一种形态存在。 　　以后一定会想再看看她们的，一定。 　　** 　　那段时间，温如瑾一直有些低迷。不光是因为整改让人心力交瘁，更是因为无止境的加班让人身体吃不消。 　　陆月白尝试在周末给亲爱的女朋友进行食补，多做些好菜；但她自己也加班不少，没有太多精神做饭。尤其是五一之后的调休，让两个周末变成了单休，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内耗加倍。 　　平日工作太忙，小情侣很难找到时间独处；直到周末，生活才能久违地喘口气。 　　大电视上，正播放着美食综艺。 　　茶几上，果盘和零食摆得整整齐齐。 　　温如瑾身板小，靠在肩头上约等于没有质量。她是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天生瘦子，这点很令人非常嫉妒恨。 　　陆月白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拨弄那柔软的黑色发丝。那垂到肩头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像初生的小狗。 　　温如瑾紧紧抓住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看综艺看到激动人心之处，她会歪过头，用鼻尖蹭蹭陆月白的颈肩。 　　酥酥麻麻的感觉带来一阵热流。 　　原来那个看似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冷面大老板，其实是这样一个粘人的小可爱。 　　异样的冲动又回来了。 　　陆月白深呼吸，竭力控制想要对怀里人上下齐手的冲动。绝不能让她意味自己是个变态！距离她们第一次接吻才过去不到两个月！ 　　电视上，两个选秀选手合作，做出了一道金灿灿的松鼠桂鱼，端到了评委面前品尝。 　　温如瑾点评：“糖醋卤汁颜色很正，鱼头摆得很精神，看起来好好吃。” 　　你看起来更好吃，陆月白的脑海里很可耻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这么想着，唇往小可爱额头扫了一下。 　　正以为气氛逐渐暧昧时…… 　　突然，温如瑾弯下腰，开始猛烈咳嗽。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嘴，脸都憋红了。 　　陆月白轻拍她的后背，像妈妈对女儿做的那样。 　　待稍镇静了些，她拿起一杯水，递到温如瑾的嘴边；温如瑾咕嘟咕嘟灌下好几口水，手仍抚着心口。 　　“怎么了？不舒服？”陆月白关切地问。 　　温如瑾大喘一口气，虚弱道：“胸闷。” 　　陆月白接过空杯子，放到茶几上。她也顾不得什么非礼了，直接上手帮女朋友按摩胸口，一圈又一圈地旋转。 　　“要不要去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就是最近加班太过了。” 　　“还是去看看吧。” 　　“……嗯。” 　　温如瑾听话得很快，这也是两人为什么从不吵架的原因之一。 　　两人仍在看电视节目，但心思飘了些许。 　　陆月白想到了以前无数个日子，斜对角工位上的身影专注屏幕，一直工作到深夜。人不是机器，总会疲倦的，而一疲倦，身体就会出很多小毛病。 　　“等这阵子忙过，我们休息休息。”陆月白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很艰难才说出一句话。 　　温如瑾轻答：“嗯。” 　　但实际上她们都知道，游戏行业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 　　七八月份是夏日活动，之后还有中秋活动，新Sidestory，万圣和圣诞皮肤，Starbucks联动，主角们的生日宴……游戏上线后，运营永无止境。就连周末，如果接到了玩家投诉，也要去公司或远程处理掉，不然会影响游戏口碑。 　　陆月白尚未体验过如此的疲惫，她知道自己还年轻。但她知道，到了温博这个年纪，恐怕真的会感到力不从心。 　　温如瑾沉默片刻。 　　“你知道吗，严倾心在考虑离职了。” 　　短而有力的震撼。 　　“什么？”陆月白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严倾心离职这件事本身震撼，还是离职竟然还提前跟温如瑾商量这件事震撼。看来，如今S16的各位和这曾经的“大冰箱”相处不错。 　　温如瑾料到了这样的反应，认真地看向她，点点头。 　　“她进游戏行业也六七年了，以前也是各种加班，最近好像查出了乳腺问题。她明年要结婚备孕，在游戏行业待下去是生不了的。” 　　结婚，备孕。 　　两个太过遥远又近在眼前的词，让陆月白的心突然晃动起来，像一杯摆在柜子边沿摇摇欲坠的水。 　　“也对，她刚订婚。” 　　真奇怪。 　　现在的感觉就好似高三那年，她们迎着不可避免的变化走去，走到太阳的另一边。 　　温如瑾垂下眼睛，目光思索而悠远。 　　“这也算是对身体负责，人总不能一直这么累下去，身体一定会垮掉的。” 　　刚入职一年多的陆月白愣住了。一股巨大的迷茫似巨人的手掌，从天空盖下，遮住她的眼睛。 　　“那游戏策划这个职业，不能干一辈子吗？” 　　这是她头一次萌生出这个疑问。 　　或许是因为眼前是温如瑾，而温如瑾让她想到了未来。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未来还很远，可一个人实实在在变为两个人后，未来突然近在咫尺了。 　　温如瑾很犹豫：“可以，但是……” 　　“但是？” 　　“会失去很多。” 第43章 　　暑期的流水果然下降了。 　　但谁也说不清, 究竟是举报风波带来的整改导致的，还是近期经济本就不景气导致的。 　　雪上加霜的是，在八月的尾巴, 政策新出台了史上最严格的未成年人游戏限制令： 　　所有网络游戏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以及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服务。 　　言下之意是, 不到18岁每周只能玩3小时游戏, 而且还必须在晚八点到九点，错过就没有了。 　　据说这条政策的出台，也是因为不少家长联名举报，把上级部门闹得不得安宁, 才索性一刀切的。 　　出版署高兴了，家长们高兴了, 但是孩子们哭了。 　　游戏从业者们也哭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曾大把大把往游戏产业里投钱的人, 就像一年前全心投入教培行业的那帮人。 　　想不通。 　　明明游戏也是成熟思想的种子，也可以教会孩子们不少。 　　陆月白仍清楚地记得, 许多与政治民族相关的思考感悟, 都是《极乐迪斯科》教会的。那个被中伤的夜晚, 沉浸在破碎的城市街区间，让虚拟世界的新社会光辉洗刷一切负面情绪。 　　很多青少年向的IP项目都倒了, 比如“舒克贝塔”“葫芦小金刚”等等，上个月还近千万的流水, 这个月一下子干涸成了戈壁滩。 　　她还听说，大老板仇林最近砍了不少项目, 尤其是仍在Demo期间的小项目。 　　还好《恋爱设计师》去年就上线有流水了, 目前还处于安全地带。 　　游戏行业是最经典的过山车：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天。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崛起的会是谁, 也无法预测哪些项目会突然夭折。 　　S16的夏活流水很高，但远没有春节取得的成绩喜人，各方面增量都平平无奇。捧杀比从未崛起过更可怕，因为它曾经带来的甜头给予了很高的期望。 　　不光是温如瑾，所有人都染上了有野心的坏毛病。 　　开服才一年，就已经到了不上不下的瓶颈期，这既是大背景影响下的命运乞丐，也是正常的游戏生命周期。 　　别无他法，唯有自救：一定要做好中秋活动。原本计划的3张新卡牌扩充到了4张，新增的个人互动剧情由2段增到6段。 　　因为《恋爱设计师》本身就是个靠美术和文案撑起来的游戏，所有策划里，文案的任务不可避免地重了不少。 　　不过，今年猫猫头的新校招生在做完Mini Project之后，就会分配到了各项目组干事了。十月份会新来两个文案策划，能减轻些负担。 　　陆月白会时不时迷茫。 　　虽然她有全世界最好的上司手把手教，有全世界最好的女朋友一对一鼓励，但她还是迷茫。 　　沉浸在游戏制作里很快乐，同时也很疲惫；向上望能看到顶级制作人的成功之路，却又不敢相信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都说35岁之后如果还一事无成，会被这个行业淘汰。游戏和互联网一样，都是不停更迭的行业，不适合大龄从业者。 　　——游戏策划可以当一辈子，但会失去很多。 　　温如瑾那天的话，总阴魂不散时不时在心头蹦跶一下。 　　会失去很多？如果早就知道会失去很多，为什么当初还是选择了游戏策划这个职业呢？ 　　这是从那天起，陆月白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件事。 　　后来她得知，对家胡塔游戏的猎头找过温如瑾，想花大价钱把她挖过来，但她一口回绝了。 　　胡塔好像在开发一个对标《恋爱设计师》的恋爱经营类游戏，急缺有此类经验的策划，而一手开发出这款鼻祖的温如瑾便是个众人垂涎的香饽饽。 　　“他们给你开了多少工资？”陆月白很好奇。 　　她们照常窝在沙发上边打Moba边聊天，时间凝固不动，唯有屏幕上光怪陆离的世界推动分秒。 　　合作，计谋，运营并线；Moba也能教会人不少东西。 　　“税前85万。” 　　一个天文数字。 　　陆月白差点呛死。她想象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这可是之前工资的1.5倍啊。虽说一切为了钱听上去有点庸俗，但人本身就是庸俗的。 　　然后她一个走神，不小心抢了打野的麒麟，引得己方打野疯狂点人。 　　温如瑾抬起眼睛，略带羞涩。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她也一个走神，给敌方送了个带800块赏金的大人头。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恋爱设计师》。” 　　就像那日“我真的很喜欢大胸黑丝”“我真的很喜欢你”一样；一样真挚，一样纯情的孩子气。 　　会失去很多么？ 　　或许会的——但热爱会留在胸口。 　　陆月白笑了。 　　她知道，亲爱的温博是真心的。 　　** 　　陆月白一直在忍。 　　两个月前，她们终于跨过了某道坎，搬到了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睡。但很遗憾，什么都没发生，睡觉真的就是睡觉。 　　都说女人三十岁欲望会达到顶峰，可看温如瑾这一天天心如止水的样子，完全联系不上这说法。 　　不会要柏拉图恋爱下去吧！ 　　每每想到这个可能性，陆月白就惊恐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说喜欢的是温如瑾的灵魂而不是身体，但身体也是爱情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最近降温了。 　　夜晚睡前，陆月白会借口自己冷，故意往枕边人靠靠；若枕边人懂点风情，还会张开双臂，两人抱在一起。虽然实际上温如瑾才是大冰棍，抱上去整个人都要被冷麻了。 　　只是—— 　　很遗憾，温如瑾是个正人君子。抱就抱，睡就睡，从不会干多余的事。 　　按着女生温软的皮肤，陆月白总会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想到处乱摸几下。但每当手到了暧昧的地方，她就能感觉到对方屏住了呼吸，肢体也变得僵硬。 　　是不是不喜欢我碰她？ 　　陆月白只能默默缩回不安分的手。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主动提过性方面的事情——或许是这年过三十的人实在像个小朋友，主动下手怎么想怎么罪恶。 　　其实职场上的温如瑾除了身形瘦小些，确实很有成熟大姐姐的范儿，冷静强大又知性。因为其气场实在过于强大，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身高。 　　…… 　　可在生活中的她和职场上的她是两个人啊！一边是凶巴巴的德牧，一边是粘人可爱的小约克夏！ 　　十月某日，在审核美术返图时，陆月白有了点子。 　　这张卡牌上的郁非花穿的是黑丝袜，并且展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角度。虽然哪都没露，若隐若现更勾人魂魄。就算是个女生，看到如此个尤物都会鼻腔一热。 　　大胸，黑丝，这两个元素总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那么问题来了：它们放到现实生活中，可以成功调动起她的兴趣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月白就心突突直跳，跟揣了三窝老鼠和两窝兔子似的。 　　她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口。 　　75C……比起郁非花肯定是差了点，但也是够用的吧？这算在大胸的范畴里吧？ 　　至于黑丝，春秋降温时穿针织裙也要配黑色打底嘛，她微微闭上眼睛，这更没什么了。 　　但睡前刻意不脱黑丝什么的，还是太令人害羞了吧。 　　太刻意了，太刻意了。 　　“不舒服？”背后猝不及防传来一个声音。 　　陆月白慌忙转头，只见严倾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一脸关切。 　　“没事，就是困。”陆月白很想猛捶自己的头。 　　怎么把龌龊的思想带到工作来了，还走神了，罪过罪过！ 　　“今儿需求少，能早点下班，”严倾心笑着顿了顿，“希望你那位也能早点下班。” 　　“嗯。”陆月白心虚地别过眼睛，恰好看到温如瑾在对面，和万川讨论系统迭代问题。 　　不远处，温如瑾眉头微微蹙起，目光犀利却没什么攻击性，头随着万川说话轻点着，适时给予反馈。 　　好专注的工作状态。 　　愧疚加倍了。 　　** 　　周五傍晚，又一周紧锣密鼓的工作结束了。 　　载温如瑾回家的路上，陆月白倒没觉得疲惫，只觉得内心积了一团火。天气微凉，却怎么都吹不灭的蠢蠢欲动之火。 　　再不提出需求会发疯的。 　　都是成年人，干干成年人的事好不好！自我解决和真正的情爱总归有差别，那一段未知的身体与心灵交缠的舞蹈，怎么想怎么心痒。 　　这么想着，陆月白一直心不在焉到了家里。将大衣挂到衣架上，她都注意到身边人说了什么。 　　“可以吗？” 　　“嗯？”她愣愣转过头去。 　　“明天我们一起玩《人类一败涂地》吧？”温如瑾笑得很纯很干净。实在是太纯太干净了，以至于陆月白又开始暗暗羞愧了。 　　陆月白点点头。 　　目送温如瑾回房间的时候，五秒内她做了不下十次思想斗争，从观音圣女斗争到浪荡青楼。 　　终于，她决定了。 　　青楼风就青楼风！古代公子哥天天来青楼，浪荡外放之美也是美！ 　　两人像往常一样洗漱。 　　陆月白尽可能装得若无其事。若无其事地洗澡，若无其事地晾起毛巾，再若无其事地先走回房间收拾。 　　卫生间传来水声，水声带来尚触摸不到的热气。 　　陆月白拿起了很久没穿的黑丝。 　　因为黑丝很薄，夏天穿麻烦秋冬穿又冷，她已经很久没穿过了，拿到手里的感觉异常陌生。 　　黑丝要配包臀裙，上面就穿最喜欢的那件衬衫吧，领口开到从上至下第三颗扣子。再加个耳环吧，月亮耳环很衬这件天蓝色的衬衫。 　　搭配人，搭配魂，为一碟醋包顿饺子，为一条黑丝配全一套衣服。 　　穿好衣服了。 　　陆月白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点不像要睡觉的样子。如果她问起来，就当作试试新买的衣服好了，这样谁也不尴尬。 　　这时，温如瑾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手机上的工作消息。 　　陆月白有些紧张地坐在床沿，双腿紧紧并拢靠在一起。 　　说来也怪，在对方真正出来的那一刻，刚才浪荡的决心一扫而光，矜持与羞涩又占了上风。 　　温如瑾回消息完毕，抬起了头。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后，她立刻停在了原地，惊讶得微微启唇。 　　四目对视。 　　陆月白没有先说话，她只是想看看，对方究竟第一反应是什么。 　　温如瑾咽了口口水，下巴微微扬起，眼神涣散。好像是困惑，又好像是别的什么。 　　酝酿了许久后。 　　“你要出去吗？” 　　……… 　　陆月白只想一头撞死。 　　烂泥扶不上墙，臭萝卜开不出花，散了散了，别再想着勾引正经人了。 　　“嗯……”她无精打采地答应着，决定出去买杯鸡尾酒镇静一下。黑丝的触感火辣辣的，直传到了烧红的耳根。 　　陆月白尽可能面无表情地经过她，内心翻江倒海怨念爆棚。 　　正以为一切就这样时—— 　　手被抓住了。 　　“请不要穿成这样出去。”委屈巴巴的语气，就好像快哭了似的。 　　陆月白诧异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央求的表情。那双桃花瓣状的眼睛不再清冷，而是快焚烧出来的柔情。 　　“为什么？” 　　温如瑾因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紧紧贴上她的身体，似攥紧的手怕沙子从指间流出。 　　“对、对不起！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穿什么，但是……” 　　“但是？”陆月白更感莫名其妙了。 　　“你现在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怕你上街遇到色狼。” 　　陆月白的脸颊开始烧了。她听过无数赞美外貌的话，但从温如瑾口中说出来，会分外直击心灵。 　　没完全达到预期，却也挺令人开心的。 　　今天的黑丝值了。 　　陆月白温和地笑笑，并微微侧身，胸前的柔软贴到对方的胳膊上。这个行为既是无意的，也是故意的。 　　“我只是试试新买的衣服。喜欢吗？” 　　“喜欢！”温如瑾连忙答。 　　陆月白继续笑着，脸悄悄贴近她：“今天尝试性感轻熟风，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勾引到？”半开玩笑的语气。 　　半开玩笑说出来后，心灵轻松了不少。 　　“我想！”温如瑾抬起头抬起手，高度还原尔康别走的表情包。 　　“嗯？”陆月白并不认为这两个字在回答刚才的问题。对于一般疑问句来说，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是”或“不是”才对。 　　“我想和你……” 　　陆月白继续一脸迷惑。 　　“做……爱！”温如瑾说话的方式太过用力，以至于有咬牙切齿之感。大概率是因为太难以启齿了。 　　“……”陆月白整个人石化了。 　　这也太直接了。 　　有种逼供老实人的感觉，更罪恶了。 　　再回过神来时，温如瑾已离自己八丈远，正委屈地缩成一团靠在墙边。 　　陆月白无力地坐回到床沿边。 　　“真的吗？” 　　“真的，其实……”温如瑾语气越来越弱。 　　“其实？” 　　“跟你在一起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对不起。”温如瑾很真诚地道歉。 　　幸福来得过于猝不及防。 　　原来她对我是有欲望的！ 　　陆月白将脸埋入双手中，如释重负：“你怎么不早说？我们都这个关系了，怕什么？” 　　温如瑾垂下眼：“……我怕你觉得我是变态，对不起。”并梅开二度道了个歉。 　　是了，大家都是人，总归有七情六欲的。 　　“不会的，我也想。”陆月白实话实说。 　　“你也想？”显然，温如瑾也很意外。 　　陆月白被逗笑了。她不完全是被亲爱的女朋友逗笑的，确切点说，是被她们两个人共同逗笑的。 　　原来她们两个人都忍了很久了，只不过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变态，谁也不敢先一步提出这个需求。 　　“所以，现在可以吗？”温如瑾仍小心翼翼，只不过悄悄向陆月白的方向前进几步缩短了距离。 　　陆月白认真地看向她：“当然可以。” 　　她曾看过不少女女小电影，怎么做心里大概有数，手指跃跃欲试。 　　不过。 　　温如瑾深吸一口气，眼神突然变了。 　　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开关打开了。就像第一次接吻一样，某个词会令她突然兴奋，然后带来一阵飓风。 　　陆月白尚不敢呼吸，紧盯女朋友的一举一动。 　　然而，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 　　扑上来就是一瞬间的事。 　　温如瑾扑了上来。 　　被死死压在床上的陆月白满脸问号。 　　她们一边吻着，一边熄了床头昏黄的灯。 　　接下来，吻落在了更多的地方，成了散在天空的点点繁星。是熟悉的爱意，以及情不自禁的侵略性。 　　陆月白想起了那天的吻。 　　也不知道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丝袜是什么时候褪去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过分热情，过分疯狂，就好像要把人揉碎在掌心里，然后融化进心脏。 　　原来，看似心如止水的人早就被欲望淹没了。 　　陆月白闭上了眼睛，和疯狂的小狗一起沉入黑暗之中。 第44章 第45章 　　又是一年跨年时, S16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恋爱设计师》今年的春节活动主题已定，是由那个新来的校招生雁墨提出，并经由全体投票通过的。 　　这次的活动名叫“五鼠闹新春”, 是由与老鼠有关的民俗故事支撑而成的。和以往写实派的Sidestory不同，这一次的文案满满都是童趣, 遍布浪漫主义色彩。 　　陆月白很欣慰。 　　新来的两个文案业务能力都不错, 未来可期。前年自己第一次提出了什么好建议的时候，严倾心一定也是同样的感觉。 　　除此之外，今年多了一个新活动，是由陆月白灵光一现提出的。她现在已经是一个老练成熟的文案策划了, 在S16的文案地位和音无不分上下。 　　运营将在2月4日春节那天于微博公布四位御姐的“通讯录号码”，玩家们可以选择主动拨打, 听心仪角色的新春祝福, 并进行简单的聊天。 　　虽然需要额外请cv录语音, 会额外增加一定开支，但尚在经费允许范围来。 　　自从未成年游戏限制一出台, 去年九月起经费直接砍半, 温如瑾和许多之前合作过的外包公司都磨破了嘴皮, 才勉勉强强能继续维持合作。 　　陆月白一边审查雁墨的文案，一边与QA商量最终测试的日期。越来越多接近主文案的活, 压到了她的身上。 　　因为严倾心说，今年的年终奖一发, 她就会离职了。她应聘上了一个国企的文员工作。 　　陆月白会惋惜，因为严倾心写的游戏剧情很有灵气；可她又知道, 人总归要为现实让步, 想靠向家庭的人必须要做出牺牲。 　　矛盾的情感。 　　严倾心开始忙婚礼准备工作了，再加上需要备孕不能熬夜或长时间对电子屏幕, 许多工作都交给了音无和陆月白安排。 　　没办法，部分祝青让的文案只能移交给雁墨。 　　不过还好，这个小姑娘是中文系出身，对文字的把控能力极强，将祝教授这个高知形象刻画入微。 　　不过，陆月白想，或许有敏锐的玩家会发现，祝青让剧情的文案换人了。 　　中文系和外文系的语言风格总归是有微妙的差别的，行文不似以前带点西化的意味，而是如大雪纷飞的蘅芜苑一般古典素雅。 　　陆月白发现，雁墨总会往温如瑾身边靠。虽然自己才是她的直接负责人，但这小姑娘总想着找大老板聊天。 　　那个气质酷似曾经的温如瑾的姑娘，站在她未来模样的身边，有种莫比乌斯环的感觉。 　　是谄媚吗？ 　　好像也不是，那表情中的热情分明很真挚。 　　自从温如瑾开窍后，越来越多的女同事都喜欢靠近她了。就连之前对她一直敬而远之的QA小姐姐纯子，午饭时间在走廊里遇见时，都会主动坐到她身边，笑容比初生的太阳还灿烂。 　　发现了这一点的陆月白，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明明爱人经自己之手变得受欢迎，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大概这就是吃醋的感觉吧。 　　不过这种感觉不赖，酸酸甜甜，让她想起了那年的青柠生椰拿铁。 　　过去一年里，Lava不曾复刻过这款咖啡，柠檬小鹿钥匙扣也成了绝版。 　　想到这一点时，陆月白便会低头看向手机。手机壳边挂着的，正是那个半卧着的柠檬小鹿。 　　而另一个，依旧挂在温如瑾无趣的黑色双肩电脑包的拉链上。 　　** 　　上海的一月寒意浓重。 　　虽然树叶仍是绿的，霓虹灯仍是火红的，但行人。只有一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尚达人还敢在白日的阳光下露露大腿。 　　临近春节，这个中国阖家欢乐大团圆的日子，千古难题又回来了。同性恋人，尤其是无家可归的同性恋人，春节应该在哪里？ 　　陆月白觉得现在出柜为时过早，怕温如瑾被扫地出门春节过不安宁，反正她也不是没一个人过春节过；但温如瑾却持有相反意见。 　　“我今天下午回家一趟，跟我爸妈出柜。”温如瑾直戳了当。 　　陆月白被她的魄力震惊了。 　　虽然从没见过她的父母，不过从平日的描述总会隐隐感觉，那应该是两个古板严肃到可怕的人物。 　　光是听到这个决定，她已经开始替代性捏汗了。 　　陆月白心虚：“要不还是算了，我春节可以去找乔卓她们。” 　　“那怎么能行！我一定要和你。如果我被赶出来了，那我就和你一起过春节，我们看动漫。我爸跟我妈过，我跟你过，二对二整整齐齐。” 　　听到这个描述，陆月白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明明那么严肃认真的话，从温如瑾口中说出却可爱到爆炸，大概是滤镜的缘故。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不后悔。”说罢，温如瑾就打算出发，去卧室里换衣服。 　　陆月白呆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亲爱的温博也会这么冲动，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之力吧。虽然遇到一个有如此坚定觉悟的恋人是件幸运的事，可也令人加倍担心。 　　“我跟你去吧。” 　　“别，我怕他们伤害你。” 　　从穿衣服到消失在门外，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出门时，温如瑾拳头紧握，颇有干架的意味，不过也可能只是紧张罢了。 　　客厅安静得过分。 　　陆月白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牵挂着英勇就义的女朋友。她玩游戏都玩不安宁，满脑子都是素未谋面的可怕岳母。 　　无所适从，最后她只能窝在沙发上发呆。 　　陆月白盯着米黄色的壁纸发愣，看到了过往许多片段，就像放映幻灯片一样。 　　但无论是哪张幻灯片，侧影也好，背影也好，幻化成远处一个小黑点也好，都是温如瑾。 　　然后，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她出柜遇到了困难，真的不会摇摆吗？我什么都没有，怎么值得她抛弃一切跟我在一起呢…… 　　天色渐晚，空调的暖风呜呜地吹，她不知不觉蜷在沙发上睡着了。人在高度紧张过后，确实会控制不住地困倦。 　　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个樱花纷飞的小路，温如瑾就在路的那一头。这一次，她的脸比上次的梦中清晰不少，甚至每个毛孔都能看见。 　　远了，也近了。 　　当天晚上十点钟，门咔嚓一声响了。 　　温如瑾终于回来了。 　　陆月白从睡梦中惊醒，正要迎接时，却看到了进来人半边红肿的脸。她颤抖着从沙发上站起，匆匆走到她身边。 　　仿佛仍在梦境之中，那白皙的小脸怎么能有这么大一道红印。 　　“谁打你了？” 　　温如瑾移开眼神，悄悄捂住发红的右脸：“我妈打的。” 　　很明显，女朋友的出柜之路并不顺利。 　　陆月白泄了气，无奈感似拌稀泥的辣椒面，让她急得想落泪却又哭不出来。她匆忙转身，想要去拿冰块和毛巾。 　　然而，胳膊被拽住了。陆月白转头，只见温如瑾摇了摇头。 　　“先抱抱我好吗？” 　　心疼死了。 　　好，什么都好，什么要求都满足你。 　　陆月白只觉心都要融化了，一把将她的身体搂进怀里。窄窄的肩，窄窄凉凉的皮肤，无论何时永远这么好抱。 　　很意外，怀里人的呼吸异常平稳。不仅没有愤怒或哭过的迹象，甚至连委屈都感受不到。 　　“我相信他们爱我，”温如瑾平静地闭上眼睛，“以后会接受的。” 　　真是个乐观主义者。 　　陆月白又心疼又好笑，拍拍她的小脑袋：“如果他们一辈子不接受你，你一辈子回不去家，怎么办？” 　　“如果我跟你分开，随便跟其他人结婚，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温如瑾向前一步，头靠到女朋友怀里。“如果我当时就听他们的话留在研究所，现在一定在大把大把吃抗抑郁的药。我不是他们的附属品，终究要为我自己而活；而我也体会过了，为自己而活是多么快乐。” 　　原来，平静的源头是信仰。什么信仰？信自己的信仰。 　　陆月白鼻子一酸，笑笑：“是么。” 　　温如瑾抬起眼睛：“你也是啊，拼尽全力摆脱了原生家庭，所以现在才能心情舒畅。我们都为自己而活，公平美丽。” 　　两人对视了许久。 　　陆月白鼻子很快就不酸了，因为视线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希望，能扫除世间所有障碍的希望。 　　“会好的，都会好的，我的小可爱。”不知不觉中，她脱口而出了一直藏于内心的昵称。 　　这个突如其来的昵称，令温如瑾愣了一瞬。紧接着她歪歪头，使坏一般在女朋友丰满的胸口蹭了蹭。 　　身体接触总能煽风点火，即便是隔着衣服。陆月白垂下眼睛，心越跳越快，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温如瑾环起了手臂，抱得很紧，要把两人的身体融为一体似的。 　　这个信号很明显了。 　　陆月白轻轻喘着气，犹豫不决。她清楚看到温如瑾右脸颊还红肿着，想挣脱这个怀抱，去冰箱里拿冰袋。 　　“不用。”温如瑾踮起脚尖，特意凑到她耳边强调了一下。 　　陆月白咽了口口水。 　　不光是耳边的热气，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燃烧着。 　　是了！ 　　越看那隐隐发肿的白皙脸颊，异样的冲动就越浓重；这种想法很可耻，但怎么也压抑不住。 　　陆月白着了魔一般，抬起手，轻轻用手指抚过那片红肿。和温如瑾整个人不同的是，这一块在发热，甚至有灼伤手指的趋势。 　　温如瑾微微皱起眉头，困惑地等待她解释刚才的动作。 　　再看那平静的神情，好像在隐忍浅浅的疼痛。 　　更诱人了。 　　陆月白咽了口口水。 　　这冰冷的小小身体，整个热起来之后会怎么样？大脑开始不自觉想象湿润的手指，悦耳的声音，再配上隐忍的表情，完美。 　　于是今天，她决定发挥主观能动性到极致，直接一个转身，把温如瑾推到了沙发上。 　　著名宅女温博的力气一如既往的小，很轻松便推倒了。 　　陆月白居高临下地审视。 　　温如瑾躺倒在沙发上，左脸是绯红的，而右脸颊红得厉害。敞大领口的衬衫贴在她的胸前，虽然她的胸前没没什么风景，但娇弱之感也分外诱人。 　　陆月白咬起下唇。 　　果然人的癖好各异，而她就好这一口。下意识捂右脸的样子很可爱，带点伤的女朋友很好推。 　　空气突然安静。 　　温如瑾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一脸无辜兼乞求：“要不你还是去拿冰袋吧……” 　　今天的小泰迪好像没什么好办法，如果求饶不成功话，就只能接受既定的命运了。 　　都怪红肿的脸颊。 　　陆月白笑着眨了一下右眼，完美还原以前调戏大老板的神情。她俯身撑到了小可爱的身侧，鼻尖拱向她的颈窝。 　　“我不。” 第46章 　　春节前最后一天上班, 大家走得很早。虽然六点是官方规定的下班时间，但游戏行业中的准点下班总归是不可思议的。 　　温如瑾也不例外。自从谈恋爱之后她下班得越来越积极，没事的时候更是到点就给陆月白发消息, 然后一溜烟离开工位。 　　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才是生活的全部；这大概是爱情教给前工作狂们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大概也是她们能理解严倾心的最主要原因。 　　陆月白将新修改的人物坐标Excel传到svn上, 导表发现没有报错后, 便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猫猫头内部摆在工位的展板换了，换成了游戏角色们身穿唐装的立绘，随时随地都会被喜气洋洋的氛围感染到。一年又一年, 唯二次元人物永葆青春，永远不老。 　　陆月白装好包, 检查电源和接线。 　　正要离开座位时, 微信突然闪烁, 她打开一看，是温如瑾发来的消息： 　　【雁墨找我有点事, 等我五分钟。】 　　雁墨？找温如瑾？ 　　虽说S16大家都是平等的, 谁找谁都是绝对自由的, 但陆月白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明明自己才是雁墨的直接负责人，有什么应该来找自己才对。 　　“在等温博吗？”在工位上啃三明治的音无随口问了句。他还差点收尾工作没做, 毕竟正在慢慢向主文案过渡，只能留在公司吃饭了。 　　“嗯。”陆月白点点头。 　　“你们感情真好, 羡慕。” 　　听到这近乎童言无忌的点评，陆月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清楚S16的同事们对这段秘密关系一无所知, 仍忍不住做贼心虚。 　　“对啊, 红桃要走了，三角变线段了。” 　　这个调侃听起来够自然吧？ 　　大概。 　　音无歪歪脑袋, 不服气地问：“我呢我呢？” 　　“你也是好闺蜜，”陆月白笑道，“但咱毕竟男女有别，我才不和你贴贴呢。” 　　音无翻了个白眼，继续处理编辑器配置。 　　他仍没有发觉大老板和美女同事间异样的变化。 　　窗外一直在下雨，湿冷的雾气年在黑黢黢的落地窗上，还好公司内暖气很人性化，热得人汗都渗出了额角。 　　不远处，大白墙上的静音时钟悄悄转针。 　　十分钟过去了。 　　陆月白看了看微信，又看了看斜对角的空工位，开了一局游戏。沉浸在逃生者与监管者的斗智斗勇中，她忘记了时间。 　　半个小时过去了。 　　音无也干完的手中的事情，打算回家了，明天他还要做四个小时的高铁，回家过春节。 　　他看到身边的陆月白还是没走，下意识看看温如瑾的座位：“温博去哪儿了？”他知道两人家离得近，总一起上下班。 　　一局游戏结束。 　　陆月白等啊等啊，又等了十分钟。她们究竟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一对一谈话了？莫名其妙的，一股醋意在胸中升腾起来。 　　终于，在七点钟的时候，温如瑾回来了。耳根隐隐泛着红，但脸颊分明苍白得过分，衬出她的神色极不自然。 　　而雁墨那小姑娘不见踪影，一直没回工位，也不知是有事，还是故意避着人。 　　有点怪。 　　“走吗？”陆月白发现了这点，却什么也没问。至少没少胳膊少腿，可能只是起了争执什么的，回家再说。 　　“嗯。” 　　两人便默默走出了公司大厦。 　　在此期间，陆月白瞥了瞥身边的人，却发现温如瑾一直在看自己，一副很心虚欲言又止的模样。 　　夜幕下，寒冬凉风阵阵，陆月白发现温如瑾的领口灌风，便主动摘下围巾，围到女朋友的脖子上。 　　不是为了搭配，为了保暖也该带一条围巾，下次出门前一定要提醒一下她。 　　“你会冷的。”温如瑾很犹豫。 　　陆月白指指自己的领口：“我的羽绒服领口比你高。”而且体质偏热的她比较抗冻。 　　温如瑾悄悄将头缩进了围巾的怀抱中。 　　两人并肩走到了长风世界中心的地下车库。幽暗的灯光下，一排排电瓶车之间，她们的表情看起来也挺幽深。 　　陆月白一言不发掏出钥匙，故意什么都不说，就想看看女朋友究竟何时说话。 　　终于。 　　“雁墨跟我告白了。”温如瑾小声说。 　　听到这话，陆月白拿钥匙的停在了空中。虽然这个消息很劲爆，但仔细想想，也是合理的。 　　“难怪耽搁了那么久。” 　　别人看到了自己女朋友的好，认可她是一个优秀的人，应该高兴才对；但陆月白承认自己边小心眼了，确实没法全心全意地高兴起来。 　　温如瑾立刻解释：“我在给她做思想工作，怕她之后还这样，给她自己。” 　　“哪样？”陆月白明知故问。 　　温如瑾继续认真：“刚认识没几个月就跟同事告白，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影响，这对她职业发展不好。” 　　“可你回来的时候脸都红了，”陆月白一把插进钥匙，“你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 　　其实她也没有真的不高兴，只是想逗逗纯情可爱的温博而已。无论是调戏大老板，还是调戏女朋友，都是人生一件美事。 　　“不，是因为她最后问我是不是单身，我说不是。”温如瑾委屈地垂下眼，拽住她的袖子乞求原谅。“我想到了你，所以心跳加快了。” 　　内心的醋意泛起一丝喜悦。 　　陆月白将车子推出来，故意将憋笑的脸背对她，装作仍不开心的样子：“你们还说了什么？” 　　温如瑾悄悄挠了挠脸颊，声音越来越虚。 　　“我主要就是告诫她，永远也不要跟上司表白。” 　　…… 　　陆月白觉得被内涵到了，电动车停在那里，一脸复杂地看向自己的现任上司兼女朋友。 　　温如瑾眨眨眼，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羞愧地别开眼晴。 　　“我们不一样。”好像在找补什么。 　　陆月白继续推车子上来，不依不饶。 　　“怎么不一样？” 　　“与其说上下级，我们更像朋友。而且你还是……” 　　“嗯？” 　　“我的人生导师。” 　　温如瑾诚惶诚恐地垂下头。 　　听到这个形容，陆月白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温如瑾不解，她实在没明白刚才哪句话这么好笑。 　　陆月白抬头看向天空，仍看不见月亮。雨停了，空气湿湿的，不过路边的红灯笼驱散了不少寒气。 　　“小可怜，你的春节只能和我过了。我订了沪上情的年夜饭，咱到时候吃蟹粉捞饭去。” 　　她们跨坐到电动车上。 　　温如瑾脸颊贴上她的后背，抗议道：“我哪里是‘小可怜’，分明是‘小走运’，过春节都不用和恋人分开。” 　　真是世界上最懂得变通的人，陆月白很自豪，妈妈看女儿的心态仍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冒出。 　　“说得好，回去让我好好揉揉你的小脑袋。”陆月白的笑容越来越大。 　　“那今晚我可以在上面吗？”温如瑾弱弱地问。 　　真可爱。 　　若不是现在要专注骑车，陆月白真想现在把她拽下车揉一番。 　　“看我心情。” 　　她们相拥在电动车上的影子融进街灯，融进月色，融进红色的喜悦中。 　　** 　　春节过后，年终奖下发了。受去年举报风波与未成年游戏限制的影响，这次年终奖没去年多，只在正常下发的基础上额外多了一薪。 　　但不管怎样，活着就是胜利。 　　一个又一个项目组关掉了，《恋爱设计师》尚是正流水；而且不仅是正流水，甚至是猫猫头目前营收巨头的几款游戏之一。 　　这是她的胜利，这是她们的胜利，更是他们的胜利。 　　陆月白查了一下存款。工作两年多了，这是她的存款头一次破30万，没有家人打扰的一年真清爽。 　　当年待业在家的弟弟，如今怎样了呢？她并不关心，只是偶尔怀念一下童年时母亲煲的鸡汤。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年终奖也不例外。大家的钱包鼓起来了，但S16变空了——严倾心离职了。 　　国企文员。 　　最后一周里，这四个字总在陆月白的脑海里阴魂不散。她深刻知道这选择的道理与优越性，可总控制不住愤愤不平。 　　游戏行业很不稳定，也很累。 　　如果劳动法能落实一下，或许互联网行业能多不少人才吧。这样，谁都不必再在事业与生活之间为难。 　　我到了35岁会是怎样呢？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陆月白总会这么问自己，问未来。 　　但一看到温如瑾的背影，信心就又回来了。如果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有问题的话，那这个社会一定就有大问题了，自我调侃终究占了上风。 　　只可惜，严倾心在30岁之前最后一次跳槽机会跳去了国企，永远告别了游戏行业。 　　温如瑾本来提议，周四晚上大家一起聚个餐，送别一下这位S16开服元老主文案，但严倾心拒绝了。 　　严倾心说，她怕最后一次聚餐忍不住哭，而她最不想别人看见她哭。大家好像能理解，又不能理解；但至少，陆月白和温如瑾是理解的。 　　没人见过严倾心哭的样子，也没人能想象得到。 　　大家都只记得她叽叽喳喳聊八卦时的模样，会笑得嘴合不上，会气得眉毛竖起来，会无语得眼和嘴变成三条直线——但从来不会哭。 　　于是，S16就这样送她走了。 　　那是一个周五，和其它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天镜和万川因一个程序问题争执得不可开交，温如瑾和村长反复对排期给外包打电话，陆月白和音无指导两个校招新人修改Avg配置。 　　整个上午，严倾心都在办理离职手续。一叠又一叠文件在手里换来换去，印上了一个个红章。 　　她经过S16的各位时，眼神会向旁边歪一下，仿佛眼睛是架照相机，一瞬间便可以把最后的美好刻在脑子里。 　　“还有什么问题吗？”严倾心最后在音无的工位旁停留了片刻。 　　那一天起，音无便是S16的主文案了，这个和陆月白一般大的清秀小男生。 　　音无冲她笑笑：“这周你已经是第八次问我了，是有多不放心我？”他的笑容一直暖似早春绒毛般的草。 　　“呸，我只是怕你搞砸了。” 　　“我看是你强迫症。”音无耸耸肩。 　　“因为我是完美主义者，”严倾心切了一声，“我就是这么优秀。” 　　两人最后嬉笑怒骂了一阵，引得斜对面的美术们投来在意的目光。他们早就习惯了对面这对文案策划欢喜冤家，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听相声的具体内容。 　　还没到下班时间，但严倾心可以直接离开公司了。最后一天没有考勤，因为工卡已经交还给了人事部。 　　严倾心背上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在走廊口冲S16的工区挥了挥手。 　　“同志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红桃拜拜！” 　　“记得请我们喝喜酒！” 　　大家的语气都很轻松。 　　陆月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轻松，谁都会舍不得她的。过去一年，美术组和程序组都走了不少人又来了不少人；大家有心理预期，但真到离别之时还是会舍不得。 　　温如瑾静静站在远处，目送并肩作战三年的同事消失在光的另一端。 　　** 　　严倾心的离职，对于S1的所有人都像是一个契机。大家或多或少，都在通往改变的路上。 　　山雀没人可以拌嘴调戏了，近一周变得越来越温和；音无由两人的妇女之友变成了陆月白的专属闺蜜，气质中也有说不上来的改变。 　　陆月白也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五岁，看校招新人的眼神越来越慈爱，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时越来越习以为常。 　　那段时间，唯一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是，经陆月白多次旁敲侧击，温如瑾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花名的问题。 　　听完女朋友苦口婆心的解释后，温如瑾一脸震惊。 　　“我说你们为什么总叫我‘温博’！” 　　“……” 　　陆月白哑然失笑，原来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温如瑾一直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她决定换名，换一个融入大家的、真正的花名。 　　听到这个决定时，S16全体同事既惊讶又不惊讶。毕竟近一年他们的大老板改变了不少，想改个名字也是合理的。 　　不过在换成什么这个问题上，温如瑾又犯了难。决定换名只是第一步，换名的具体内容才是重头戏。 　　她思考了整整一天后，终于有了个提议：“你说，我要是叫‘梅花’，怎么样？” 　　“‘梅花’？”陆月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指的是“剑影虞歌”上的那支梅花，不然怎么都和温如瑾本人联系不起来。 　　温如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纪念一下我和红桃三年多的交情。” 　　红桃，梅花。 　　原来是这个梅花。又有点好笑，又有点怪怪的，怪暖心的。 　　陆月白笑道：“本来她不和我们聚餐，就是怕我们太看重离别，你倒好，直接立碑了。” 　　“可是我真的不会起花名。” 　　陆月白便提供起思路来：“可以像音无，用喜欢的动漫角色，又和他自己的名字有点关系。他大名不是叫‘赵通音’吗？” 　　温如瑾恍然大悟，顺着这个思路想了几分钟，就得出了最终结论。和她工作的作风一样果断。 　　“我知道了！” 　　陆月白忙问：“是什么？” 　　“等明天你再看。”温如瑾神秘一笑。 　　第二天，所有人再打开Momo接收通知时时，看到了温如瑾新换的名字： 　　【Gin/S16-策划：今天的周会改到5号会议室，时间不变。@所有人】 　　群里瞬间鸦雀无声。 　　Gin。 　　琴酒……Gin……瑾？好像也挺有道理，陆月白差点一头撞桌子上。 　　每当以为脑回路清奇的温博江郎才尽的时候，她却总能整出令人眼前一黑的好活。 　　神奇的温博，神奇的女朋友。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S16的同事被迫一直“Gin”“Gin”地喊，总觉得不是在游戏公司而是在黑衣组织工作。 　　和“Gin”同志对接的陆月白尤其有这种感觉：他们写的不是Avg，而是APTX4869的配方。 　　不过，黑衣组织可比先前的研究所要快乐多了。 第47章 　　职场香饽饽定律：当一块蛋糕打起来后, 分它的手总会越来越多。 　　三月之后，在《恋爱设计师》的流水超越同公司另一款手游《贝塔之魂》后，大老板仇林开始动心思了。 　　谁也想不到, 当时谁也不看好的、反其道而行的这款手游，竟然成为了近年猫猫头最大的黑马。 　　仇林往S16塞了不少人, 旨在让《恋爱设计师》提高新活动的频率, 趁热打铁，增一波流水。 　　多些人手是好的，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仇林在S16管理层又塞了两人。 　　一个名叫老木, 是曾在火岛工作的著名制作人，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的啤酒肚和项目组内年轻的氛围格格不入, 也和《恋爱设计师》里四位年轻漂亮的御姐们毫不相关。 　　一个名叫Ray, 是刚从国外著名游戏公司跳槽过来的, 据说是因为老婆生了二胎打算回国定居。据说他只比温如瑾大两岁，但从外貌来看, 和年过四十的老木不分上下。 　　温如瑾是个大度的人, 通常情况下, 她很欢迎和不同背景不同想法的人共同出谋划策。 　　可合作不倒一周，各种问题便显现了出来, 甚至让她有些窒息。 　　Ray刚从国外回来，可能他做海外游戏做得好, 却并不太解中国市场。他的许多审美，都和正统的二次元审美不太一样, 带点美式风格。 　　但他偏偏最喜欢对立绘和美术风格指手画脚, 却又不太相信审查那一套，把美术们逼得天天抱怨。 　　而老木呢, 他自诩做过的游戏多经验丰富，喜欢对已有的系统指指点点，经常逼迫南木和仓鼠加班到深夜。 　　最令人受不了的是，这两人总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挂在嘴边，竟然开始抓周报ppt的格式。 　　在形式主义上，S16素来散漫惯了，尤其是懒大王天镜和大龙，经常免不了老木一顿说教。 　　赤裸裸增加无意义的工作，就连一向和和气气的村长都开始暗暗翻白眼。 　　温如瑾不光委婉地提过，甚至很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却被老木一阵口水淹没了。 　　是的，这些人说什么也不肯听温如瑾的，尽管她才是一手带起《恋爱设计师》的主策划。 　　“Gin啊，你还太年轻，我们见得多了，应该……” 　　这是老木最常用的话术，像个老混球一样教育温如瑾教育得头头是道。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这个瘦小的女子曾获得过物理学博士学位。 　　“我作为一个男人，我们这又是个男性向游戏，我肯定最知道玩家都在想什么。你就trust me，行不？” 　　这是Ray最常用的话术，还带点滑稽的中英夹杂。 　　温如瑾曾试图坚持自我，可总也徒劳。 　　从职级上来看，这两个男人都她之上，遇到了决策层面的冲突，只能顺着他们，不然仇林也会不高兴。 　　S16变得更大了，光策划就有足足17个人，但组内氛围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中午时嘻嘻哈哈的小规模聚餐，没了；刚刚养成的定期团建的习惯，没了；大家周会上的畅所欲言与百无禁忌，也没了。 　　陆月白也无可奈何。如今她和音无都称得上是资深文案策划，可不知怎的，老木和Ray偏偏觉得自己很懂，觉得他们的语言文字水平在文案策划之上，总要审查一圈，提出自己的高见。 　　最烦的是，Ray尤其喜欢叫住她，尽管每次陆月白都在内心祈祷，让他找音无对文案。 　　那双眼睛像狼一样贪婪地攫取着什么，好像在攫取身边人的美貌。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定可以教会她什么，这恐怕便是他的想法。 　　翻看了最新的第二十一章剧情后，Ray提出了一个修改意见。 　　“你们这句就俗得很，还不如改成‘一树梨花压海棠’，古风多优美，多有意境？” 　　陆月白听得耳根子都红了，也不知替这句诗词的意思害臊，还是替这人自以为是的无知害臊。 　　“‘一树梨花压海棠’是用来调侃老年丈夫娶年轻妻子的……单纯形容风景美，恐怕不太合适。” 　　Ray愣了一瞬，尴尬地咳嗽两声。 　　陆月白静静看着他，那双通常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此刻也没了灵气。 　　你凭什么觉得，你比文案策划还懂文案？你凭什么，凭你在美国工作了3年是个高贵的海归？ 　　“那也该能艺术化一点，你们再想想。”Ray保持了一贯的嘴硬风格。 　　陆月白面无表情：“好的。”先答应着，反正她知道，这人转眼就会忘记的。 　　还好林知夏终也不用“一树梨花压海棠”，不然一定让人笑掉大牙了。 　　她想念“莎士比亚之雪”的日子。那时写游戏剧情的时候，也像现在这般难挨吗？ 　　还好，左手边的工位是音无。 　　每当被一堆破事惹得心烦时，她便会和音无对视一眼，至少他们的目光仍很清澈。一堆恼人的变化之中，仍留有永恒不变的美好。 　　又是跟老木起争执的一天，两人回到家中时都异常疲惫。陆月白妆都没卸就直接躺到了沙发上，而温如瑾更是直接撕一包薯片吃。 　　吃着吃着，温如瑾看向同样心累的女朋友。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熬得比你久。” 　　“那我该怎么办？” 　　“熬得比他们更久，熬死他们。” 　　这是一句调侃，她们都知道；但这又不仅仅是一句调侃，她们也知道。 　　陆月白起身，从温如瑾的手里抢了一片薯片。吃着吃着，她们相视一笑，不过是苦笑。 　　莫非严倾心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不愿亲眼见证什么烦恼，才在最美的时候离开她们？ 　　这曾经是温如瑾的恋爱游戏，也曾经是她们的恋爱游戏——但最近好像不是了。 　　从某次提案被否后，温如瑾开始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 　　** 　　五月的一个良辰吉日，陆月白和温如瑾参加了严倾心的婚礼，位于上海崇明区的一个大饭店里。 　　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视野开阔，人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婚纱真的能极大程度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在严倾心从大堂的另一侧踱步而出，迎接S16全体同事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差点认不出她来。 　　实在是美得无与伦比。 　　尤其是配上那幸福洋溢的温婉微笑时。腰身纤细，曲线优美，露肩的鱼尾婚纱上，一对分明的锁骨载满阴影；谁也想不起来穿卫衣牛仔裤的严倾心曾经是什么模样了。 　　说来也巧，就在那一刻，陆月白收到了好友乔卓的微信。不同空间的人影子倏然交叠，魔幻的幸福感似曾薄纱，罩在了她的头上。 　　【我和冰冰打算去荷兰结婚啦，明年请你们来参加婚礼，我包往返机票】 　　陆月白一边把份子钱的红包塞进桌上的花篮中，一边回复了一句：【好啊】。 　　耳边传来山雀和严倾心商业互吹的热闹声音。 　　确实好，大家都在变好。 　　夫妻两人共同迎宾。 　　这是陆月白头一次见到严倾心口中的“我男人”，那个改变了八卦王的神秘人。 　　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严倾心的老公气质干干净净的，年纪看上去也挺小的，整洁西服下的身段有些瘦削，怎么看怎么酷似音无。 　　陆月白瞥了眼不远处和别人聊天的音无，内心复杂。 　　脑海里闪过这对到处说相声的片段，感慨涌上心头。人的性癖果然是一定的，如果音无不是gay的话，说不定现在这新郎还真的是音无呢。 　　S16的老同事们刚好坐了一桌。 　　酒席规模不大，他们彼此熟悉，刚好其乐融融。游戏仍是他们话题的中心，不过今天讨论的重点放在了游戏里的婚礼剧情上，这是他们给予严倾心最大的尊重。 　　宣读结婚证书，新人父母上台，交换戒指。 　　陆月白头一次见到那样的严倾心，脸上的幸福快要溢了出来，让她放心了不少。她现在虽然离开了热爱的游戏，但生活也一定非常美满。 　　温如瑾探过身来，压低声音：“这婚礼办得真好。” 　　“确实。”陆月白点点头。 　　圆桌的桌布下，她们的手悄悄握在了一起。 　　接下来是扔捧花环节。虽说当代社会不提倡迷信，但仍需要些传统的仪式感。 　　S16的众人照样是气氛组，起哄起得不亦乐乎。尤其是山雀和村长，甚至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形象，把其他人逗得够呛。 　　严倾心背过身去，将手中捧花盲扔到观众席的方向。 　　那束洁白的小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一片惊呼声中落入了一位美女的手中。 　　是陆月白接到了捧花。 　　她没有特意去接，但这束捧花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非常精准地飞进了她抬在半空中的手中。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看到是谁接到了捧花后，严倾心愣住了。 　　她下意识瞟了一眼仍在旁坐着的温如瑾，不自在地笑问：“子夜，你想结婚吗？” 　　高情商发言。 　　如果接花人不想，那就改个其它的祝福，毕竟这年头，祝结婚有时听起来堪比诅咒。 　　旁边的温如瑾局促地低下头，脸颊悄悄抹上几片自然的腮红。只是焦点都在陆月白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想结婚，还是不想结婚呢？ 　　一秒内，陆月白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回答，直到她想到了即将飞往荷兰的乔卓和秦冰冰。 　　谁说两个女生就不能结婚了，当然可以结婚。再说了，穿婚纱多漂亮，变美谁不想呢。 　　“想。”陆月白的语气很肯定。 　　严倾心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那可是共事了两年的挚爱下属，她当然能明白。 　　陆月白紧紧攥着捧花，用笑眼弯弯回报曾给了她无数关爱的导师。 　　于是，严倾心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将本就白到发光的婚纱照得更加炽热。她调皮地指向陆月白，仿佛整个世界尽在指尖—— 　　“好，那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 第48章 　　20年夏天过后, 恋爱设计师即将迎来第二个周年庆。 　　关于周年庆的活动安排，S16新任主策划老木首次提出了一个双限定的设想。 　　原本，音无和陆月白讨论出的限定方案是, 让美术组做一个祝青让的多点触“烟雨江南”卡牌。 　　去年的周年庆和春节限定分别是林知夏和郁非花，今年是洛溪和祝青让。一年两张限定, 不会太多, 也不会太少，两年就能完成一轮。 　　但老木认为，四个角色全出完需要两年，还是太慢了。在他看来, 《恋爱设计师》的流水无法爆发式增长，原因就是限定太少, 而限定可是捞钱的重要来源。 　　对此, 温如瑾是竭力反对的, 她认为这样对积累口碑长线运营不利。 　　两张限定卡牌确实能一次性增加不少流水，但玩家很可能会骂。 　　首先, 官方没有提前通知过, 玩家都是按照单限定攒的抽卡资源。本来能抽全限定的, 现在却突然不能了，这会打乱玩家的游戏计划, 微博和NGA上一定会被冲烂。 　　其次，临时增加限定吃相太难看, 会令项目组丧失信誉，同时给人一种捞完一波钱就跑的不安全感。更何况, 没人能保证双倍的限定一定能带来双倍的流水, 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如果这次开个先例, 照老木的性子来看，之后还会增加夏活限定，半周年限定。如此往复，所有好看的卡牌都成了新玩家得不到的限定，照游戏行业循环论来看，《恋爱设计师》也离死不远了。 　　上海八月末的暑气仍然折磨，但天气总归不会比人本身还要折磨。 　　“那我们能不能减少限定卡池的保底所需的抽卡数？从80抽调到65抽，您看行吗？”温如瑾尽力摆脱个人情绪的影响，甚至还增加了口气中的尊敬程度。 　　老木嗤之以鼻，显然听不进去：“各家保底都是这个数，我们改算什么？装好人？” 　　在这个比他小近十岁的女主策面前，他是最不听劝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无谓的自尊心。 　　这次，温如瑾不再像往常一样继续摆事实讲道理，而是直接放弃了辩论。她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老木的工位。 　　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月白刚好经过他们，并目睹了这一切。 　　一团火变成两团火，但作为一个职级还不如温如瑾的小文案，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她能做的，只是在经过温如瑾的工位，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 　　那天下午，她们碰巧在公司的咖啡机前又见面了。近期工作很忙，她们睡得很晚，一天一杯咖啡有时候不够用，需要下午加饮。 　　她们再一次经过了祝青让的立板，就摆在程序们的工位旁。 　　安静，优雅，修身针织衫与包臀裙，小丝巾与黑丝；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外文教授，也是最善解人意的温柔情人。 　　陆月白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黑丝立绘时的震撼，而温如瑾也想起了第一次对着它流鼻血的尴尬。 　　她们相视一笑。 　　她们竟然也开始怀念“good old days”了，像老婆婆一样。 　　温如瑾接了一小杯美式，端着等在一旁。和酷爱拿铁的陆月白相反，她一直偏爱什么都不加的苦涩派咖啡。 　　陆月白踏到咖啡机前，按下拿铁的按钮。这么说来，第一次请喝咖啡的时候，冥冥之中分配就非常合理，这也是一种缘分。 　　不远处的程序组里，各顶级程序员们因一些代码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远离工位的地方，咖啡机前，她们倒独占了一份幽静。 　　温如瑾犹豫片刻，说：“今晚我和阿琴要商量点事，你先回家休息，不用等我了。” 　　“好。”陆月白什么也没问。 　　咖啡静静流入杯中。她不禁想起，温如瑾最近走得和阿琴很近，到了周末，两人也经常约咖啡馆谈话。 　　陆月白深深信任着小可爱女朋友，并不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是隐隐感觉到，有什么重大改变要来了。 　　改变是时代的潮流，万物皆会变，就连游戏人物都会因不同文案的手笔而改变。 　　而那个周末，这个直觉成为了现实。 　　陆月白迷迷糊糊醒来时，温如瑾正悄悄睡在身边。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正要轻手轻脚起床洗漱时，素来睡得很轻的温如瑾适时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拉住恋人的胳膊。 　　“怎么了？”陆月白摸摸她凉凉的手。 　　“我也要离职了。”似梦呓，又不完全似梦呓。 　　原来是这样。 　　其实打心底来讲，陆月白并不意外。 　　她能明显地感觉出，自从老木和Ray进S16搅混水后，温如瑾工作得一直很不开心，这是情理之中的选择。 　　只是真正从口中说出的那一刻，会有浓烈的不真实感，像绿色的葡萄酒，红色的可乐。 　　陆月白重新坐回到了床上，她知道，这个话题还没完。 　　“挺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温如瑾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心虚地咽了口口水：“你不会觉得……我是个逃兵吗？” 　　原来在担心这个。 　　陆月白弯下腰，捧起她的脸颊，亲了一口：“不，做到现在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了。” 　　亲吻最能令人放松。 　　温如瑾本僵硬的四肢放松了不少，她从床上撑了起来。她认真地看向陆月白：“阿琴要跟我一起走，我们要开独立工作室。” 　　“独立工作室？” 　　“自己投资做独立游戏，我们打算先做个Steam的策略小游戏。我当主策和主程，她当主美，再找两个合伙人，一年就能上线。别担心，我们对资金做过估计，可以支持开发的。” 　　“我知道。”陆月白也不关心女朋友有没有钱。 　　“自由更重要，反正我也不太缺钱了。” 　　“我知道，”陆月白也认可自由的价值，但她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温如瑾噎住了，嘴半张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看着她的表情，陆月白挑了挑眉，猜到了大半。 　　“因为你们昨天才定下来，是不是？” 　　“是。” 　　“而且你们不打算带我，是不是？” 　　“是。” 　　温如瑾声音越来越虚，显然怕旁边人大发雷霆，虽然温柔的陆月白从没在感情中生过气。 　　陆月白低下了头。 　　温如瑾不敢呼吸。 　　然而再抬起头时，陆月白笑了，笑得轻松笑得灿烂。 　　“你们打算带，我也不去。咱们两个之中总得稳定一个吧，不然有什么变数就要落魄街头了。” 　　温如瑾松了一口气。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们要做一个仿《率土之滨》的西幻策略游戏，暂时不需要什么文案，你来就浪费了你的才能。而且在正规的游戏公司里，你能成长得更快，学到更多的东西。当然，猫猫头不喜欢的话，可以考虑跳到其它公司，有《恋爱设计师》当底牌，跳槽很容易，薪资也会更高。” 　　理性，冷静，强大。 　　刚才那番话，突然和几年前的几个瞬间重合。 　　虽然穿着睡衣，虽然头发乱糟糟的，虽然坐在床边——但陆月白分明就看到了两年前那个中午，她们坐在餐桌前讨论《闪耀星尘》的测评。 　　上司还是女朋友？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恋人，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而如今，关系更近一步的她们，可以自由拥抱了。 　　她想起了当年的暗自悸动。当年看到温如瑾还需要忍一下；现在么，想抱就抱。 　　陆月白一把将温如瑾搂入怀里：“我先熬到三年再跳，而且，老木和Ray虽然烦人，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温如瑾闭上眼睛，呼吸平稳，感受着温暖的怀抱。 　　“等到我们工作室发达了，要做个重剧情的游戏时，一定请你来当主策。我觉得你不光能当主文案，还能当主策。” 　　她们现在尊重彼此的决定，以后也将永远尊重。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月白抬起手，勾起小指，晃晃。 　　“要不要拉勾？” 　　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重现，她们与彼此对视，看到了盛夏树荫下的小西瓜摊，与橡皮筋间的跳动。 　　可能对小朋友来说过于幼稚，但对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好。”温如瑾也抬起了手。 　　她们的小指勾成一个纯洁又暧昧的十字。 　　它们替她们接了吻。 　　** 　　和严倾心不同，温如瑾将离别视作新的开始，接受得很坦然。 　　周五晚上，她约了村长和剩下8位开服元老策划，在池岗居酒屋进行了最后一次聚餐。 　　又是池岗居酒屋。 　　是起点，也是终点；亲爱的大老板第一次真正融入大家，就是在这里聚的餐。 　　这里承载了太多回忆了。 　　以后可再也不想来这家店聚餐了，因为一来就会想到那曾作为他们人工智能“温博”。 　　那天也在下雨，因为上海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或许是天空代替他们落了泪，居酒屋内围坐榻榻米的各位谁也没哭。 　　照例是每人各点一道菜，陆月白加了个牛肉寿喜锅。大家都很默契，点的菜和那次差不多。 　　“放开点，我请客。”温如瑾冲大家笑笑。 　　山雀立刻看她：“怎么能你请呢，我们请你。”说罢，旁边的南木和晚风也连连点头。 　　温如瑾歪歪头，语气强硬又带点调皮：“必须我请，我是你们上司。” 　　莫名有种傲娇气息。 　　等等，好像有种自己说话的语气，陆月白突然做贼心虚。好像……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互相影响无处不在。 　　敏感的音无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眼神飘了一瞬。 　　菜还没上齐，大家已经开启了有说有笑的模式，如今谁都敢直接开温如瑾的玩笑了，只要不是太过火。 　　温如瑾最终活成了她最向往的模样。 　　天镜半开玩笑地喊道：“温博，不要再逼我们叫你‘Gin’了，我们想当好人。” 　　“我没读过博，让我爽一把，每次我叫你‘温博’，我就觉得我也特厉害。”村长嘿嘿一笑，补充了一句。 　　温如瑾很随和地点点头：“好啊，之后还叫我温博就好。” 　　温博，温博。 　　陆月白在口腔里默默品味这两个字，怎么也品味不够。 　　天镜一拍桌子，举起印有樱花的小酒杯，嚎了一嗓子。 　　“敬咱永远的‘温博’！” 　　温如瑾也举起了酒杯。 　　她很容易醉，但在陆月白身边，她喝酒喝得很放心。 　　这时。 　　音无故意咳嗽两声，突然说：“Gin，呸，温博要是去别处了，我能不能和子夜一起上下班啊？” 　　空气突然沉默，仿佛有乌鸦叫。 　　组内单身的男同事都很喜欢陆月白，刚才那句话就好似引战，也不知道音无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为了什么。 　　陆月白笑了两声，正要打哈哈时—— 　　“你们谁都不要再盯着子夜了，尤其是你，山雀。”温如瑾猛喝下一口酒，脸颊微红，有了些醉意。 　　突然被点名的山雀一脸懵。 　　陆月白身体僵硬得动不了了，甚至呼吸都不敢呼吸。 　　温如瑾放下酒杯，严肃道：“她名花有主了。” 　　“啊！！！”男策划们之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 　　只有音无保持沉着，毕竟他是S16内与陆月白保持最纯洁关系的男闺蜜。 　　他眼神在温如瑾和陆月白之间反复横跳：“不会是你们吧？” 　　全体策划石化成雕塑。 　　尤其是曾追过美女同事的山雀，头一卡一卡转向温如瑾，嘴半天也合不上。 　　温如瑾看向陆月白，因酒气而眼波流转。 　　她马上就要离职了，但亲爱的小鹿妹妹还要留在这里；因此捅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应该由留在这里的人决定。 　　陆月白羞红了脸，看向面前清酒的水面。她想到了过去很多个片段，不光是与温如瑾有关的，更是与S16的各位有关的。 　　好像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她信任着他们。 　　“是。”陆月白坚定地抬起了头。更何况，有这么好的一个恋人，怎么能不昭告天下呢？ 　　温如瑾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么爽快而直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劲爆，明年夏天都不用买西瓜了。 　　陆月白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再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温如瑾。” 　　诚实的感觉真不错。 　　她理解了那日，为什么温如瑾如此坚定地要跟家里出柜，因为这确实是一桩美事。 　　音无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你们之间超有磁场呢！” 　　山雀这才明白为什么先前的努力一直徒劳，只想一头撞死在餐巾纸上。 　　其他同事们对视了一眼，纷纷鼓起了掌来。和陆月白预想的一样，大家都没有偏见，只是笑着祝福八卦而已。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早告诉我们，这样我们也能早点死心。” 　　“好配好配！” 　　“温博你太有福了，嫉妒让我面目全非。” 　　…… 　　最好的温博，最好的S16。 　　无论过去多久，陆月白都将记住这个温暖的集体，心底最清亮的月光总会给它留一席之地。 　　温如瑾又灌下一口酒，脸颊越来越红。好像醉了，又没完全醉。 　　“谁都不许动她的心思。” 　　“是。” 　　“之后Ray再动她，你们也帮下忙。” 　　“是。” 　　S16全体策划抱拳，颇有少林寺拜师之势。 　　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大老板在制作恋爱游戏的过程之中，真就活成了恋爱游戏。 　　温如瑾抬起头，望向暖光的天花板，神色恍惚。 　　陆月白看向她的侧脸，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个曾经神秘的人，如今已不再神秘。 　　这是温如瑾的恋爱游戏，这是她们的恋爱游戏；这或许是她们最后一个恋爱游戏—— 　　但她们终会有更多的游戏。 第49章 　　昨天忘记上闹钟了。 　　于是一睁眼, 两人就很愉快地发现起晚了。 　　陆月白在看到手机上的“10：03”后，差点心肌梗塞，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把仍躺着的温如瑾弹了个脑震荡。 　　两人一同在早晨的阳光下手忙脚乱。 　　陆月白套上针织衫后，随便抓了抓头发, 就冲出了房间；温如瑾相对不紧不慢些, 但为了配合爱人，动作也很利落。 　　“你怎么都不设闹钟的？”陆月白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包，就往玄关鞋柜处跑。 　　温如瑾随意套了个运动鞋，站在门口等待：“我又不用打卡, 估计阿琴到得比我还晚。” 　　陆月白边穿高跟鞋边不可思议。 　　“你们的《伊萨之原》不是今天上线吗？” 　　“可以下午上。”回答得很轻巧。 　　“……” 　　陆月白默默流下了羡慕的泪水，独立游戏工作室就是好, 自由就是可贵啊。 　　终于穿好了鞋, 她冲出家门脚步匆匆。 　　而两手空空的温如瑾陪她脚步匆匆。 　　迟到的时候, 就连在电梯里的时光都是漫长的。陆月白盯着屏幕上变化的楼层数字，紧皱眉头。 　　“别那么着急, 反正都已经迟到了, 迟半个小时和一个上午是一样的。”温如瑾靠到她身边, 歪头捶了捶肩膀。 　　陆月白看向她，一脸复杂。 　　这真的是以前那个加班狂温如瑾？真的是那个发所有消息都要加标点符号的严谨狂温如瑾？ 　　终于到了楼下, 陆月白立刻向车棚狂奔；不过在余光里看到温如瑾跟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陆月白哭笑不得。 　　“你现在时间这么多, 还是锻炼锻炼吧。” 　　“明天一定。”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认真的。” 　　陆月白撇了撇嘴，将电动车推出来, 跨坐上去。车子开出小区时,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下周电动车就不能载人了，当心交警罚款。” 　　“那就走路吧。” 　　陆月白笑笑, 降低了车速，以便身后的人听得更清楚。 　　“你走路，我骑车。” 　　“欸？”温如瑾可怜巴巴，并试图用搂紧开车人的腰来换取同情。 　　陆月白早就不吃这套了，继续劝：“就当锻炼身体了，好不好？我们下个月去荷兰，还要和乔卓她们徒步瓦登海，别到时候躺半路上。” 　　“唔……”温如瑾终于开始思考锻炼的可行性了。 　　长风世界中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果然是迟到了，上海繁忙的马路不再车流滚滚，早高峰都过去了。 　　陆月白停在路边的停车区，给电动车上锁。有温如瑾陪在身边左聊右聊，本焦躁的情绪一扫而光。 　　嗯，迟到也要迟到得坦坦荡荡。 　　迈出步子前，陆月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脏立刻火力全开突突跳了起来。 　　“今天是不是要去你家吃粽子来着？” 　　温如瑾点点头：“对。” 　　“那我下班给你发微信，我们一起打车过去。” 　　“好。” 　　陆月白一想到要去爱人家里，就开始紧张了。 　　她还记得前几次见到温妈妈的样子，那个气质清冷又高傲的女人总会给人不小的压迫感。虽然温如瑾说她妈妈一直都那样，可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害怕。 　　一想到这里，陆月白就会格外佩服温如瑾去年的勇气。跟这样一个凶巴巴的母亲出柜，堪比烈士用身体堵炮弹。 　　陆月白咬咬牙：“我尽量早点，去帮你妈妈做饭。” 　　“不用，”温如瑾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你是客，不可能让你做饭的。” 　　陆月白想了想，只能作罢。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成功讨岳母的欢心了。 　　“前几天太忙，我忘准备礼物了。” 　　“不用那么见外，她这人太挑，你送东西反而可能出错。” 　　“那我还是带束花吧。” 　　“嗯，也行。” 　　带什么花呢？白玫瑰、勿忘我，还是满天星？ 　　陆月白又开始选择困难症了，虽然温妈妈从没说过讨厌自己之类的话，但抢了她的宝贝女儿，总归会心虚的。 　　聊着聊着，她们走到了长风世界中心的入口。 　　过去的三年里，她们无数次地来到这里，每栋建筑都熟悉且温馨。建筑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们的身影，一高一矮，却都同样美丽。 　　猫猫头在B座，而工作室在F座；两栋建筑之间隔得不远，却在截然相反的方向。 　　陆月白和温如瑾相视一笑，便各自转过头去，向不同的方向行进。 　　两只青鸟飞向湛蓝的天空，阳光在它们翅膀边沿留下一轮彩色光晕。 　　她们向不同的世界走去，一步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