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世子是女郎   作者:青稞久   文案   江王府小世子元怿出生那天打了天雷,由此京都城里流传开小世子定然不凡的传言。长大后当汉王府家的陶依小郡主带着她那伙子“蝴朋粉友”登门将这位“堂哥哥”拉着逛大街时,京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才知道,这位小世子的不凡究竟是不凡在哪里。   玉面世子元七郎的名号在京都城里流传开那天起,郎元怿出门就没消停过,偏偏她那作天作地的小堂妹最爱带她扎进脂粉堆里溜马放灯。自此,江王府家的门槛便被各路家里有闺女的大人夫人将将踏破,吓得江王爷直要把这小儿子的婚事早早定下,省的落下个勾结朝臣的罪名。   这下可急坏了这位女世子,好在还有比她更着急的,可还没等她那敢在宫墙大殿上放鞭炮的郡主妹妹作出花样来,一场塌天变故倏然而至。至此,两人的一生被改了个天翻地覆……   冲杀突围,潜龙在渊,重回京都,女帝临朝,一步一步走向巅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女强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郎元怿(yì) ┃ 配角:阮舒月,陶依,云卿,岁安(郎启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世子的进阶之路   立意:绝境逢春,逆转人生 第1章 出世   安平二十五年冬,江王府西苑,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王府内的平静。东苑禅房,观音像前,拨弄佛珠的老夫人手一顿,不多时屋外急匆匆跑进来一名婢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老夫人闻言闭了闭眼,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天雷,她猛然睁开眼,闪电正好照亮面前的观音像,那老夫人身子一软瘫坐下去,旁边的嬷嬷慌忙来扶。摆摆手,老夫人叹口气:“唉!告诉王妃,这就是命数,让她安下心别再闹了。”   寒冬日显,转过年来到正月头上,江王府小公子的满月酒热热闹闹的摆开。京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大半,江王爷的几个兄弟除了领差事在外不得空回的皇三子鲁王,其余则全部亲自到场,可谓给足了面子。江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为人随和不争名逐利,素来有闲王之称。这侧妃生的小儿子满月本不是什么稀奇大事,但偏巧这孩子出生那日冬雷震天,皇上起夜上房被雷声惊到,隔天宣来钦天监一问,道是天有异象必出奇人。老皇上自己嘀咕句:“能是谁呢?”边上跟着他大半辈子贯会揣摩心思的周老太监适时递话:“皇上,听闻昨儿夜间,江王爷添了位小公子呢。”   “老五?”老皇上捋起花白的胡子,回忆自己这儿子的素日表现,想来教养出的孩子该不是什么祸害。而且奇人是他孙子,总比是外人强。“那就,赏吧。”   皇上金口玉言一个“赏”字,可算让小公子头一次在京都圈里出了名。隔天宣赏的圣旨就到了,这可让生下小公子的江王侧妃柳文嫣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热闹过后,江王爷忧心忡忡的模样,却也让这位新晋江王府红人柳妃娘娘冷静下来。江王想的是:如此招摇怕是要惹祸,自己左右是于皇位无缘了,到时候其他兄弟登基,老六那人豁达还好说,要是老三上去了,就凭他三哥那小肚鸡肠的性子,怕是要记恨他生下过天赏之子啊。不行,得低调。   柳妃娘娘想的就要简单许多,自己生的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娃儿。要不是接产的婆婆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不忍自己和孩子一尸两命,她是断不可能替自己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可女娃就是女娃,这般冒替男儿身入宗要是被发现了身份,自己和孩子恐怕都要性命不保。彼时的柳文嫣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招瞒天过海的大胆决定,不止在多年后救了女儿一条命,还一举改变了大黎王朝的命运走向。   她本只是江王府中一侍剑的丫鬟,从未想过攀龙附凤,要不是江王非要醉酒舞剑,也没有今天躺在襁褓里的小娃儿。说来还要怪那善妒的江王妃从中使计,这么多年江王姬妾无数却只王妃膝下生养有一子一女,若不是嬷嬷无意听到她们说话,也不会知道江王妃居然同老夫人谋划着除掉自己。亏得老夫人还是个吃斋念佛的,里外里也没帮着自己说什么话,只道:若是个小公子,那便行行善,留下他们吧。   要说这位老夫人,实乃江王乳母罗氏。江王幼年丧母,寄养在皇后膝下,皇后自己有儿子自然不会多疼爱他,也只尽尽皇后本分罢了。多亏乳母对他看护有加,才让这位没有亲娘疼爱更没有外家势力的小皇子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后来江王成家开府,便央告皇后的亲儿子六王爷一同求了皇后娘娘,将乳母接出来如母亲一般奉养于府中。   摸着刚生下来的女儿那还没几根毛的小圆脑袋,柳文嫣心中暗定: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护住女儿的平安周全,只是这第一道坎,她可得想个办法好好度过。   元怿六岁生辰那日,第一道坎如期而至。黎朝皇族有规,皇子皇孙凡至六岁者方可登名册入族谱。小世子元怿六岁这年,江王亲写名牌上交内府,而后领着他的“小儿子”一同进了宗庙。   黎朝皇族还有个规矩,凡是郎姓子孙皆要于六岁年上,在左臂纹上郎氏一族的祖徽苍狼图腾。而纹身之前必要于宗府中沐浴洁身,这第一道坎便是在此。   柳文嫣虽说是丫鬟出身,但到底是侍剑的丫鬟,胆气心智都不弱,自元怿出生那天起,她便一直谋划着今日这场入宗礼。因此当元怿在宗府内见到侍候在浴房外的人时,想到母亲的交待,虽然心里疑惑他是怎么进来的,但一向聪慧机谨的小世子还是很快板下小脸,操着奶气十足的小嗓音认真点头。“有劳了。”   “小公子,您这边请。”对面弯腰躬背捏着嗓子的正是元怿的剑道师父漠城,只见他侧身行礼而后推开浴房的门。   进到浴房,漠城将门关好后,小元怿才眨着懵懂的大眼睛悄声询问:“师父,您怎么进来的?”   “元怿,你自己能洗澡吗?”   用力点点头,小世子仍旧压着声音:“可以的。”自她记事起,母妃就在一旁看着让她自己洗澡自己更衣。   “好,那你自己去洗一洗,师父在这等你。”说罢,漠城背过身,站到了屏风外。小元怿看看师父,又望望内池,似乎明白了什么。乖乖走到池子旁宽衣沐浴起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倒不是她多洞察世事,三岁能认字起,她娘就把所有事情都和她一五一十说了清楚。好在她也没让奉行“孩子该在残酷的真相中成长”的柳妃娘娘失望,加上她爹江王没事就告诫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内敛收芒切勿张扬,因此小元怿早已养成了个低调再低调,懂事再懂事的性子。以至于时至今日,这位当年出生便引起过一场小轰动的世子殿下,竟在京都城中仿如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无消息。   “师父,我洗好了。”   漠城身为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同江王交好皆因自一场乌龙宝剑失窃案。谁成想江王同他格外对脾气,后来竟让自己两个儿子拜他为师学习剑术。不过漠城以大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统帅军队还是学习正统剑术为由拒绝了,只收了小世子元怿为徒,理由是:既然不用上阵挂帅,那学些他的偏门路子也是无妨的。   此时这位冷面剑客难得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虽然这笑显得有些僵硬勉强,但还是不难看出其中慈爱之情。“元怿,一会儿出去不能唤我师父。”   “晓得了。”小元怿认真点头,漠城摸摸她的脑袋,刚转身就听后面响起一声稚嫩的童音:“公公带我出去吧。”   ……   宗礼进行的十分顺利,送元怿出来的管事太监见到江王直夸赞小公子英勇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江王爷是养出两个好儿子的,要知道他当差这十几年多少皇子皇孙宗室子弟送到他这没等碰就开始哭闹喊叫,更有那不懂事的甚至当场扬言要宰了他拆了庙,结果自然是被他们老子一顿棒子炖肉。开玩笑,拆宗庙这样大不敬的话都能说出来,真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怕是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果子吃。老太监颇赞许地望着父子俩的背影,小世子勇敢有礼,全程只在开始时哼了一声,之后愣是一声不吭地挺到了结束,想来还真和她兄长当年一模一样。   江王领着自己的小儿子走在出宫的长街上,见她鼓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额上还渗着细汗,便抬手为她擦了擦。“元怿,疼吗?”   父亲鲜少表露的温情,让小元怿一时不慎点了点头,随后又赶忙摇头。她娘说了,千万坚强。   江王笑了,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些,大手抚上她的后脑,轻轻摸了摸,“元怿啊,你得多笑笑,高兴些。”   彼时,小小的元怿还不明白她父亲这话的深意,直到不久之后,在王府中遇到了那个小姑娘,她才稍稍了悟父亲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   江王膝下除了元怿,还有一子一女,这一子一女皆为江王正妃所出,身份自然尊贵无比。长子元恒自幼尚武不喜读书,更不在意王府内院中的事。至于这唯一的嫡女云卿郡主,却丝毫不像她母亲,对待柳妃向来客气不说,对她这唯一的小兄弟,更是疼爱有加。   元怿长到五岁时,因着在中秋家宴上接了江王爷的对字诗,当晚便被接收到江王妃不善目光的柳妃娘娘狠狠说了一通。彼时的小元怿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到底是孩子,就算再懂事听话,也会觉得委屈。柳妃说了女儿,心里也难过,到底是委屈了孩子,想要哄哄,元怿却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当夜,江王嫡女云卿郡主在荷花池旁的假山角落里寻到小元怿,那时的云卿不过十岁,却已经很有些长姐的风范。   “元怿。”她叫她时,总是温柔的。小元怿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的从假山上跳下来,走到她身边,“阿姐。”   “柳娘娘说你了?”   元怿不吭声,低着头也不看她。   云卿叹气,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明白些王府内的事情,天家的富贵下面哪里会那么容易。   “她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   听出来她说话都恹恹的,云卿拉过她的手,“元怿喜欢读书?”   元怿点点头,元恒擅武,她娘说了,让她读书明理,却也不用太出挑。至于武艺,虽然要练,但须要藏锋。   “阿姐明天回禀父亲,给你找个先生教你读书。”   元怿摇头,“要是活过明年,就要进宗学了。”皇族宗室子弟到六岁便要进宗学学习。   “说的什么傻话。”云卿给她将衣领拢紧些,“我家元怿是要长命百岁的。”   “阿姐我不想进宗学。”黎族子孙无论男女皆可入宗学学习,八岁前男女开蒙同学,八岁后则男女分席分教,元怿不想进宗学,她听说过,宗室里有几个顽劣的兄弟姐妹,她的身份要是被他们知道了,那可就是大麻烦。   云卿望着自己小小年纪的幼弟愁眉不展的模样,心疼又想笑:“小小年纪干嘛这么多愁事,跟谁学着皱眉。”她伸手抚上元怿眉心,将她的小眉头轻轻展平。“你现在只管好吃好玩,要是想做什么就告诉阿姐,阿姐给你做主,至于宗学的事……别怕,明年的事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况且还有阿姐陪你一起。”   夜间风大,云卿拉起她的小手,温暖便由她的手心传来。“夜凉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欢喜镇》的第二部 ,以元怿为主线展开的故事。 第2章 宗学   元怿六岁那年,第一次对她父王的提议发表了反对意见,虽然这个反对并没有什么效果,还换来了江王妃几句不咸不淡的嘲讽。   “父王母妃,元怿还小,又不常出府,一时不想上学也是有的。我小时候也不想进宗学,一个人躲着哭了好几天呢。”云卿将元怿拉到自己身旁,“元怿会去宗学的,和阿姐一起。”   元怿看着眼前温柔的姐姐,终于点下头答应。江王妃见女儿对自己不待见的庶出小子这么好,虽然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入宗学之事,便在宗礼之后定了下来。   左臂上的苍狼图腾结痂又长好,小世子元怿也将开始自己的求学之路。   入宗学这日天气极好,云朗风清,或许是被心情牵累,在元怿记忆里这天却是阴沉沉的。头天晚上柳妃娘娘还在耳提面命,对于要如何小心谨慎细节到怎样换衣怎么如厕如何避人,可谓面面俱到。剩下的关于低调不张扬收敛锋芒之类,她爹江王爷早在几日前便再次系统的教育了她一番。年仅六岁的元怿这么多年已然听得心累,终于在她爹继续学前教育时问出了颇具反叛精神的一句话:“父王,您当真确定我需要收敛锋芒吗?您就没想过,我其实并没有锋芒。”   还在口若悬河已经快要跑题到厚黑学领域的江王爷不由一怔,看了看自己这小儿子,硬声硬气道:“不可能,我儿绝非池中物。”   元怿眨巴眨巴眼睛,她鲜少在父亲眼中看到这样的笃定和赞许以及……以及的东西当时她并不太懂,直到很多年之后,她仍旧会记得父王那日的眼神和话语。那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天家子弟的霸气和傲骨,以及掩藏下的那份对于掌控无上权力的渴望与藏匿起来的野心和锋芒。   彼时还不太明白这些的小元怿,却也懂得父亲和母亲都是期望自己能够优秀成才的,即使对宗学再排斥,她也老老实实的跟着阿姐进了宗学的大门。   六岁的孩童男女同学,请来的先生是黎朝有名的学究,在座的不管远近亲疏都是论辈有血亲的叔伯兄弟,姑姨姐妹。元怿是江王爷的亲子,皇上的亲孙子,地位在这群人中属于最尊崇的那一拨,寻常宗亲自然没人敢对她造次。和她同班的还有两人同样身份尊贵,一人是三王爷的小儿子元恪,另一个则是皇后嫡出的六王爷长子,世子元恺。   和他那沉默寡言的父亲不同,元恪生来活泼好动没事喜欢捉弄别人,元怿进宗学后第一次挨手板,就是因着元恪点鞭时将她写好的字帖不小心烧着了,而后又求着她别声张。先生的手心板,他可不想挨。   元恺就要好一些,虽然只比元怿大一岁多,但却比元恪要稳重不少。就是一点,这点倒是和元怿的亲哥元恒很像,比起读书元恺更喜欢练武。   “老七,下午有马球赛,你去吗?”入学一月后的晌午,元怿用过晌饭正坐在席榻上看书,元恪和元恺走进来抽掉她手里的书。   “可是下午还要默先生留的劝学篇呢。”   “哎呦,书什么时候不能默,走吧。”元恪着急出门,想要上前拉她。   “五哥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元怿缩回手,她可不想回家挨骂,而且阿姐说好晚上要来接她的。   “那好吧,要是有什么作业你帮我们应付着。”元恪摆摆手,拉上元恺,“记得给我们打掩护。”   元怿望着他俩奔出门的情形,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些羡慕,可她也记得,她娘对她说过的话:不可和人过从亲密,尤其这些堂兄表弟。   下午放学时,云卿来到元怿所在的学堂。她如今已经十一岁,早已进了女学同众家姐妹一起读书。   “元怿。”云卿进门,见元怿正坐在窗边一角写着什么。“做什么呢?”   “先生留的功课。”   云卿见她书桌上满满当当,随手拿起一个本子,却见上面写着元恪的名字。又拿起一本,上面则写着元恺。   “他们俩的誊写本怎么会在你这?”   “五哥和六哥去看马球赛了,让我帮忙誊写下功课。”写好这列最后一字,元怿抬起头却见着云卿皱眉,似乎明白姐姐不喜欢这样的小人儿赶紧解释:“反正我也要默的,多写两遍当作练习了。”   别人可能不了解,但作为从小看着元怿长大的云卿还是清楚的。她蹲下身平视元怿,“阿姐问你,平时这些书你读几遍能背下来?又要写几遍默下来?”   元怿捏捏笔杆,她记得娘亲让她藏拙,但现在问话的是阿姐,她不想瞒她。“读的话两遍,写的话一遍。”   “所以,再多抄两遍就是无用功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阿姐带你看花集。”取走她手中的毛笔,云卿拉起元怿的手一同走出宗学。   对于阿姐的行为,小元怿心里虽然有些高兴,但还是担忧:“可是阿姐,明天五哥六哥上学发现没写完,会被先生责罚的。”   “那就责罚,这两个皮猴,也该吃点苦。”   元怿还想说点什么,云卿却抬手想要将她抱起,一下没提动,元怿赶紧自己使劲一跳跳上了江王府的车辇。   “小元怿又重了,阿姐可要抱不动你了。”云卿摸摸元怿的发髻,又捏了捏她的小脸,“放心,明天有阿姐在,他们不敢欺负你。”   彼时的元怿小脸还有些肉肉的,老老实实靠在阿姐身旁,心里想的是:可惜不能和阿姐同学,要是她也能入女学,就能和阿姐一起念书了。   第二日上学,云卿郡主带人截住了要入启蒙学堂的两位小堂弟。元恪还有些不服,却被元恺拉住。不看僧面看佛面,云卿是姐姐,况且她旁边还站着四哥元恒,他们可打不过元恒。   学堂门口,无奈被妹妹拉来的元恒从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中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可没心思处理这些小孩子家的打打闹闹,只出面道:“我也听明白了,这样,以后你们仨要是不做功课就都不做,不准让元怿替你们干活你们跑出去玩,兄弟要共同进退。”   “我们叫她了,她不去。”元恪不满撇嘴。   元怿在旁张张嘴,想说是她不想去,可看到元恒那张不耐烦的脸,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   “哥你说什么呢。”云卿对于自家兄长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太满意,元恒却摆摆手,他可没空在这看小孩子们闹腾。“行了,我还要去演武场。”   听到演武场三字,对面的元恺眼睛顿时一亮,也不管刚才还被数落着,上前几步缠上元恒,“四哥四哥,你也带我去呗?”   “你?”元恒低头瞧着这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弟弟,“你还太小。”   “四哥你就带我去吧。”元恺依旧缠着他,“四哥我去到那保证听你话,而且以后元怿我也罩着绝不让她受委屈,我就是想去看看。”   元恒本还想拒绝,回头瞥到立在一旁的小元怿,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期许地望着他。元恒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庶出的弟弟,多数时候元怿在他眼里都是近乎透明的存在,如果不是云卿非缠着他来,说什么他是江王府的大哥就得帮她们出头,他也不会以为是妹妹被人欺负才来到这里。   “四哥,我也想去。”元恪没什么主见,见元恺这么兴趣盎然,便跟着跃跃欲试。   “你们都想去?”他问这话时,却是看着元怿的,只有她从始至终没有表态。   元恒甚少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元怿一时有点紧张,而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她其实并不太想去。   “行,今天四哥带你们几个去演武场。”元恒不过十四,却很有些武将的豪爽风范。   “那我也去。”云卿自告奋勇,元恒还想说女儿家参和什么的话,却被云卿直接打断,“元怿还小,你又照顾不了她。”   “郎家子孙,哪里这么娇贵。”嘴上这么说着,元恒还是让人准备车辇,云卿还想将元怿抱上车,元恪在后咯咯地笑:“元怿你都多大了,还离不开姐姐抱。”   元恒抬手一巴掌将元恪拨弄到一旁,单手拎起元怿的衣领将人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随后越身上马,对着旁边车辇旁的两个小男孩道:“你们俩骑那两匹小马。”   这还是元怿第一次骑马,马蹄踢踏,她坐在马鞍上向下望,真高啊。   “别低头,看着前面。”身后,兄长元恒依旧冷着声音,元怿被他圈在身前,挺直了小腰板,纵马一路驰骋直到城郊的演武场。   演武场顾名思义,可以称之为黎朝的少年军校,能进演武场比武训练的都是黎朝最出类拔萃的少年武将。他们到时,正赶上数百名精壮武士于场上肉搏拼杀,元怿几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纷纷驻足观看。   “我黎朝拥有最强悍的武士,郎家子孙合该纵横沙场,浴血为国。”元恒站在武场观台中央,手插着腰,俯视下方场景。   元怿抬起头望向她这位并不熟悉的兄长,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豪情。元恒对任何事物都不甚上心,她一直以为他是冷漠的,却原来他心中的向往是在沙场之上。   下方战术变化,近战变为马战,旁边的元恺聚精会神,元恪则忍不住呐喊起来。云卿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虽对这些打杀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到黎国未来将士如此昂扬心中竟也生出壮志感慨。   元怿静静站在她身前,就在刚才她察觉到阿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在骑士出场时微微抖了一下。下方擂鼓战马热血厮杀,身旁的兄姐同样豪情,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血脉里的杀伐豪迈,虽然那时的元怿还不太懂这种类似于血脉苏醒的征服感具体是什么,但那种热血涌动的激情却在多年后仍旧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说:   悄悄说一句存稿没了,等隔壁女主完结,我尽量日更,很快~ 第3章 生辰   云卿郡主十二岁生辰这日,京都城中贵胄豪门家的小姐们来了大半。江王独女金钗之礼隆重非常,世人皆知江王夫妇对待这唯一女儿的宠爱甚至胜于嫡长子。至于那位当年的天赏之子,这么多年过去,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小小庶子却已不曾再被人提起。   元怿这日早早便起床,来到云卿郡主的琅嬛阁。   “阿姐,生辰吉乐。”此时的小元怿身量已经长过窗台,她并未进屋,而是从窗外探出脑袋,冲着屋中梳妆的云卿笑。   “元怿,快进来。”云卿冲她招招手,元怿便绕过院柱跑进屋中,将手中的小盒子递过去,“阿姐,送你的。”   云卿被她虔诚的小模样逗笑,揽过元怿环着她打开盒子。“这是?”   “阿姐,我知道你喜欢这颜色,就给你做了个花簪。”   “呀!小公子手真巧啊,这花簪真好看。”旁边伺候梳妆的侍女赞叹道。云卿亦讶然,将云青色的花簪从盒子中取出,这做工手艺虽不比皇家内府的工匠精湛,但胜在款式精巧颜色秀丽,从花心的点翠上能看出做簪人是极用心了的。   “这是你亲手做的?”   元怿点头,“做了好几次,总也比不过饰房的师傅们。”   “很美,阿姐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花簪。”云卿当即取下头上原本的花饰,戴上这云青花簪,对着镜子左右照照,“好看吗?”   江王玉面,生的儿子女儿个个容貌出挑,云卿虽然年芳十二,但已初显倾城之姿。   “好看,阿姐是最好看的。”   奶气气的声音却异常的认真,云卿回眸瞧着元怿轻轻叹口气。   “阿姐不喜欢?”   “喜欢,这是阿姐收到最好的礼物。我只是在想,我家元怿才七岁便这般懂得哄人,以后哪家姑娘嫁于你,当是京都城中最有福的了。”   小元怿闻言一愣,耳朵肉眼可见的红起来。“阿姐说什么呢!我,没哄你的。”   “元怿害羞了?”   “我只对阿姐好,又不会对谁都好,而且,我才不要娶亲。”   “傻话。”云卿捏捏她的小脸,外面起了通传的声音,不多时江王妃从外间走进。元怿本能退后一步,江王妃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对着云卿去了:“快出来,你那些姐姐妹妹都来了,就等你了。”   “王妃安。”元怿在旁低声请安。江王妃本不想理她,云卿却摸摸她脑袋,“元怿去玩吧,一会儿阿姐去找你。”   “找什么找,陶依和安襄都来了,你好好的招待人家。”江王妃啧声,随后唤住就要退出的元怿,“你,少到处乱跑,回你的院子好生待着。”   “母亲,你别这么凶!”云卿不满,江王妃也不想今天多纠结这些小事惹女儿不快,只应付道:“好好,今日你最大,母亲看看,哎呦这戴的什么啊?给我换了!我不是让人给你准备好了最新式的花簪吗?哪去了?”   “是。”元怿喏喏答应,快速退出琅嬛阁时最后听到的,是江王妃不满的声音:“你给我换上这个,母亲特意找饰房最顶级的师傅给你定做的,卿儿听话。”   “唉。”七岁的小孩子有什么烦恼呢?元怿并未具体想过烦恼这事,但在琅嬛阁门口时,还是不由深深叹气。   “回来了?”元怿回来时,她娘正在院里练剑,见她一张肃肃的小脸就知道是吃了闷气。“碰上王妃了?”元怿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但见完云卿回来,心里的高兴还是会透过眼睛散出。知女莫若母,柳文嫣打眼一瞧便看出女儿在忧愁。“还是她不喜欢你的礼物?哎!你这孩子,倒是把门关好啊。”柳妃娘娘对着女儿背影撇嘴,自己走过去关上大门。生下元怿之后她便以想要清静为由将院子里伺候的人打发了七七八八,只留下接生掉包的奶嬷嬷和一个丫鬟使唤。因此很多事情她们娘俩都已习惯亲力亲为。   “碰上王妃了。”奶音不复往日朝气啊。柳文嫣摇摇头,“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她,还没习惯,来,陪娘练练剑。”她说着抬手一扔,那剑在空中画弧落下,元怿闪身将将接过长剑。好家伙!差点被扎到的小人儿心情更不好了,把个长剑往地上一戳,“没心情,我去读书了。”   “别乱跑,今天来的人多,当心惹祸,别出院子了。”   元怿没应声,背着小手冷着脸,走到她的清安居门口,到底没忍住:“别出院子,别出院子,我是见不得人吗?”   柳文嫣一招飞沙落雁刚着地,回头就见一向乖顺的女儿皱着小眉头立在青竹石台的居院前。她走到元怿跟前,脸上显出不忍的神色,元怿一看她娘这副表情心肠就软了,“娘亲对不住,我……”   “我儿越发俊秀了,当真好看,随便出去见那些俗人,娘怕惹祸。”   元怿顿时抿紧唇,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您练剑吧,我去看书了。”   清安居屋如其名,又清又静又安逸,估计当时江王妃恨不得她们母女能住到江王府外面,才选了这么个僻静的不能再僻静的地方。多承她这番计较,倒是成全了她们母女低调过活的心思。   只是今日,坐在清安居里的元怿却总静不下心来读书。阿姐今日生辰又是金钗之年,不知道是怎样的热闹场景。   这么想着,面前的书便更读不下去。元怿起身,顺手拿起方才看的《楚辞》。   院子里没人,估计她娘练累了进去歇息了,元怿整了整衣袍推开院门,一个人往王府花园走去。   今日的王府果然热闹,她还没走近花园,便听到内中嬉笑声音。有来往仆从路过,见着她要行礼,元怿却摆摆手,“花园里都有谁在?”   “回小公子,是郡主和其她几位郡主在里面,还有几位大人的千金。”   “王妃呢?”   “王妃在前堂会客。”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确定花园安全,元怿才走了进去,今日花园都是格外装点过的,池中荷花百朵盛放,遥遥一望甚是清雅。   云卿正和几个女孩一起往池中撒鱼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惹来姑娘们一片笑声。   元怿走近些,阿姐发上的簪花……她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是云青色的没错,她记得王妃给的是娇粉的颜色。   所以,阿姐还是戴了自己的。书册在手中被她颠倒来回,不久前还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元怿跳上临旁的假山,这个位置隐蔽又能正好看到荷花凉亭。随手翻开书页,刚才在静室中读不进去的,如今倒是过目不忘,和着耳边的欢歌笑语,这书读的倒别有一番滋味。   花园中央的凉亭里,小女孩跳上台子,引来众家姑娘一阵惊呼,她却只管稚嫩发问:“你们谁会投壶啊?”   “陶依快下来。”云卿赶忙护着,对身旁丫鬟使个眼色,“还不快把郡主抱下来。”   “云卿你别拦她,就该让她摔一回子便老实了。”旁边珠翠满头,眉眼已含情致的小少女将团扇拍在小女孩的屁股上,“天天起的不是投壶就是弹弓子,换个小子都没你调皮,赶明儿个你也别叫陶依了,干脆改名叫淘依,淘气的淘。”   在场的姑娘们纷纷掩嘴笑起来,凉亭中莺莺燕燕顿时又是一片欢声。站在台上的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正是六王爷的独女陶依郡主,闻听此言将小脖子一歪,“好啊四姐,你敢将皇爷爷取的名字改了。”   被唤四姐的乃三王爷的幺女安襄郡主,听了这话眉头一挑,“知道皇爷爷最疼你,也该让皇爷爷知道知道你素日作的皮事,没准皇爷爷也觉着叫淘依更合适呢。”   小陶依倒不生气,对着安襄吐下舌头,挣脱想要来抱扶她的丫鬟,小腿一蹬自己蹦下台子。“五姐五姐,我要投壶,你陪我玩吧。”   云卿是拗不过这个小妹妹的,更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湖边,只能一边招呼下人准备一边哄着陶依,“你别跑,五姐这就带你去。”   六王爷是正宫皇后年近三旬才得来的宝贝儿子,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自然不比旁人,而作为他嫡出的独女,陶依自出生起便是被捧在心尖上疼爱长大的。   垂阴柳树,荷湖岸畔,小陶依双手叉腰指挥道:“拿远些!你直接放到本郡主旁边得了。”   丫鬟们连声称是,赶忙将投壶的罐子搬远,陶依小肉手拍拍脑门,叹气:“近些再,怎么不送到湖那边去,本郡主正好不用投了。”   云卿已禁不住笑:“她们第一次做,我在家里可不玩这些。”   丫鬟们还在准备,小陶依无聊打量起花园,忽见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靠着一个素蓝月袍的小少年,看穿着打扮定然是个王爵公侯子弟,可陶依却从没见过此人。   “五姐姐,那是谁?”   云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继而弯起眉眼,“那是五姐的弟弟元怿,也是你的哥哥。”   “五姐姐,她怎么一个人在那?”   “元怿,元怿,来。”   元怿靠在假山上,不知不觉看进书去便没注意周遭。等到出神,已然是云卿在唤她。   她将书册往怀里一揣,几步跳下假山走到她们这里。   “阿姐。”   “来了也不找阿姐,躲在那做什么?”   元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看书,没留意。”   “你看什么书?”元怿自然注意到阿姐身旁的小家伙,这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实在想让人忽视都难。   “九歌。”   小人儿扬着脑袋看她,“楚辞中那么多好句子,你为何要背这个?”   “我喜欢。”   “我不喜欢,我喜欢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元怿不语,低头去看这个奶团子一般的小人儿,她很少见到比她还小的弟弟妹妹。   陶依对这位素未谋面过的小堂兄来了兴趣,元怿实在好看,一双墨蓝瞳眸星瀚烁烁,比她王兄,不,比她见过的哥哥们都要好看。   “你叫元怿,哪个怿?”   “辞之怿矣。”   小陶依眨眨眼睛,她还没读到《诗经》呢。   “我是陶依。”   小元怿默然。黎朝谁不知道陶依郡主?一出生便被予以王朝最福泽的封地,并享于公主权,是所有郡主中唯一有此殊荣的。   “你会投壶吗?”姐妹们都不喜欢玩这个,好不容易来个小哥哥,她可不能放过。   小元怿望望箭壶,又瞅瞅陶依,轻轻摇头。   陶依皱眉:“大黎的皇子男儿哪有不会投壶的!”说罢,失望地撇撇嘴,小手一甩,箭羽在空中画弧,直直落在不远处的箭壶中。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小元怿垂下脑袋。就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我家元怿喜静好诗书,等再大些,若你愿意,姐姐送你去演武场。”   小元怿心下一暖,抬眸看一眼阿姐又连忙低下脑袋,她点点头,小声“嗯”答。   “投壶哪里用的着去武场,我都是和哥哥在家玩的。元怿,这个给你,朝着那扔出去,快!”   不待元怿消化这份温情,手中一软,便被小肉圆般的小手塞来一直羽箭。   侧头再看,就见旁边的小粉团子此时正对着自己笑的甜:“我来教你,我可会投壶了呢。”   作者有话说:   小陶依来了 第4章 同学   转过年来,宗学里相熟的元恪元恺都已满了八岁升入论堂,启蒙学堂里只剩元怿一个。不过她也没时间感慨周围忽然少了两个玩伴,未满六岁的陶依郡主要入学堂的消息便已传遍宗学。   “陶依不是才五岁半吗?”回府的马车上,元怿不解问道。   云卿不知从哪里淘换了一盒子花枝,正拿着往元怿头上比。元怿面庞姣好,许是年纪小的缘故还没有男儿家的粗狂姿态,正好当她的参照。   “她呀,那天来府里寻咱们,得知你我都在宗学,当下便不依了,回去就闹着也要入宗学。六王叔一听她有这念头,二话没说就应了。”换了一朵海棠戴上,云卿满意点点头,果然粉白趁她家元怿。回头给她做身花色的衣裳挂饰,定然极好看。“其实陶依不用闹,在宗学有先生管着规矩束着,可省去婶母她们多少麻烦。”云卿轻笑:“估计六叔和婶母他们巴不得这小家伙早点入学呢。”   元怿笑起来,绒长的睫毛一张一合,稚气的面庞上多了些孩童应有的可爱。“倒是像她能做出来的。”   “陶依虽然顽皮,但孩童嘛这样也不失可爱。倒是你,可以多学学陶依,小孩子家家的,学的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云卿收拾起她的小花匣,单独将那朵海棠留了出来。   “我哪里比得了陶依,她顽皮些是可爱,我要作起来会落人话柄的。”   云卿轻叹,摸了摸元怿的小髻,这么多年她这个小弟弟是怎么小心谨慎的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假的,难为她小小年纪。   “阿姐,你选中海棠了吗?”元怿年纪不大,却已很能洞察别人心思,转了话头问起云卿手中的花枝。   “对,学堂女红课里有教做花簪,阿姐想着学一学,没想到还挺不容易的。”想到学堂里饰房的女师傅板着面孔对安襄的作品给予“只堪小童玩物”的评价时,安襄鼓着脸却又不好发作的模样,云卿就想笑:“这技法当真难学,元怿你是怎么学会的?”   “就,多看师傅做,我也学了好久呢,哪里那么轻松。”元怿拿过海棠,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瞧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云卿很有些感慨:“元怿,你好像学什么都很容易,一学就会还学的很好。”   “有吗?”元怿歪着小脑袋,似乎在回忆,好像确实没有为了读书太过烦心,像老五那样,经常因为功课挨罚,升了论堂之后,连笑模样都少了。   “我家元怿当真聪明。”云卿靠近她,“我发现同辈的兄弟中,没有比你还聪明的了。”   元怿赶紧将手指比到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阿姐这话可不能说。”   云卿笑起来吐了下舌头,一向矜持有礼的郡主难得有这样孩童顽皮的一面。“我知道,父王说过勿要张扬,谦谨行事,阿姐只同你讲讲罢了。不过元怿,我觉得就算低调咱们也不能做无用之人。读书明理通识可造福百姓,习武强身健体可保家卫国,若真有用到咱们兄弟姐妹之日,咱们必当仁不让。”   阿姐鲜有同她说起这样的话题,父母都让她藏拙低调但却需用功强于自身,元怿听在心里,她明白,父母姐姐都希望她能做个有用的人,她便不可懈怠丝毫。   下定决心要更努力的元怿,在翌日晨时起的更早了些,她早早来到学堂自己翻起策论。启蒙学堂里学的大多是些弟子规诗经一类的,她早就掌握,如今已经看起论堂和策堂里学的书。   “元怿!”   元怿惊讶抬起头,学堂里哪个这么喧哗?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抬手按上她桌上的《春秋》奶哼哼道:“我来上学了!”   “陶依?你不是下月才进学吗?”   “家中无趣,以前哥哥总说学堂没意思我以为不好玩,可是你们都在这,那我定然是要来的,咱们都聚在一处,定然就有意思了。”陶依还是奶声奶气的,她不像元怿,已经开始刻意压着声线说话。   “学堂是要读书学理……”元怿刚起了个头,对上陶依扑闪着简直要兴奋到放光的大眼珠。“算了,你开心就好,不过上课的时候不要闹,下课我带你去逛逛。”元怿起身,拉过陶依的小手,“走,我们回座位。”男女虽同学但并不同排同坐,陶依是这里年纪最小身份最尊的,应当坐在第一排首位。   “我不要,我要和你坐。”   “陶依听话。”   “不要!”陶依挣脱她的手,两步跑到元怿的位置上,汉王府的管家佣人一窝蜂涌上,好在老管家还没彻底糊涂,没把陶依的文房四宝一应物什放到元怿的桌上,而是摆在了她旁边的空桌。   元怿没做过哥哥姐姐,在陶依之前,她就没接触过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对着耍赖的陶依一向聪敏的元怿第一次感觉到束手无策。“你是女孩子,得坐另一侧。”   “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启蒙学堂男女同学,还分坐什么?”小包子鼓起脸,“我初来乍到,你都不照顾我吗?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   元怿无可奈何,只能坐到她旁边的空位,算了,由着她吧,一会儿先生来,自己解释一下就好。   先生是前朝的二甲进士,如今年逾花甲,才华自然是有,但也很有这个年纪贯常有的古板。他进来时打眼扫了一圈下方空着的首位,随后眯起眼睛,召来助学,“不是说汉王爷家的小郡主今日入学吗?”   “是,已然来了,在那呢。”助学躬身一指。   “先生。”元怿此时起身,恭敬施礼,“小郡主年纪尚幼,可否和学生同席,也好照顾些她。”   除了课堂上回答问题,私下里请教学问,元怿一直很少说话。老先生瞧了瞧这个自己心里很满意的弟子,捋了捋胡子。“礼不可废。”   旁边的小女孩此时跳下椅子,靠到元怿身边,奶气童音洪亮到快要掷地有声:“先生,你别怪我王兄,是我父王让她照顾我的。”   沉寂。元怿低下头不去看先生,陶依就差直接说:你难道要得罪汉王府和江王府吗?   父王王兄都说出来了,老先生虽古板但还没迂到傻,知道这天下姓什么。   “皇上最重亲情孝道,学堂亦是家学,便坐下吧。”   “谢过先生。”像只得逞的小花狸,坐到座位上时,陶依还不忘对元怿挤眼。元怿无奈笑笑,下一瞬陶依便已上手抓弄起她的砚台,墨都是刚才丫鬟磨好的,元怿提起她要伸过去的小手,轻声道:“陶依,听话。”   “元怿,听话。”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唤我的。”   陶依皱皱鼻子,朝元怿吐下舌头扮起鬼脸,“元怿,元怿。”   “咳咳!”先生在上方特意咳嗽两声,元怿拉下陶依不安分的小手,而后翻开书本。   “今日便再讲一次《劝学篇》”   元怿心里叹了口气,低头换了书本,继而准备去帮陶依的时候,却见她一双小手已然墨黑,正握着笔在纸上画乌龟。   元怿一口气提了半道,陶依扭脸笑弯起眼睛,一排小白牙在小黑手的映衬下白的格外夺目。   果然。元怿扶额,上学是不会这么轻松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睚*1个;   感谢扔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ro30瓶、木拾10瓶、若此生再相遇决不辜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事故   宗学学堂里上一次有组织集体逃课,老夫子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哪位王爷小时候这么有号召力,干出过这种事。   助学匆匆忙忙跑进来:“先生?”   “人呢?人都哪去了!”   “不,不知道啊。我今儿肚,肚子疼就出去了一会儿。”   “快去找!”   宗学学院坐落在皇城旁,从宗学学府后门出来正是护城河西正对西京门大街的路,绿柳成荫树丛茂盛,此时一群六七岁的娃娃正蹲在树丛里一扑一跳。要不是这群娃娃一个个穿着绫罗打扮讲究,就凭这动作和手上脸上的泥污,和京郊外讨饭的小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元怿蹲在树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看一圈周围全蹲在草丛里认真捉蛐蛐的同学们,元怿忽然觉得,也许是这个世界疯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丰泰楼和斗蟀馆联合举办了一次斗蟀大会。斗蟀馆摆了一排蛐蛐在丰泰楼外,几个小厮敲锣打鼓连比划带吆喝,宣传的好不热闹。这一幕被正巧路过的陶依瞧见,隔天她便来学堂讲起这事,元怿听了只感慨一下现在酒楼生意不好做,真是花样繁多什么招数都能想出来,谁成想下一刻陶依就站到了椅子上宣布自己也要参加。   当时元怿坐在旁边,看着站在椅子上可能还没先生高的陶依,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浮现的都是昨晚她读史记里面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周围的同学各个面面相觑,蛐蛐他们这里没几个养过,都不太会玩。   “有什么难的,就找个头大的,凶猛好斗,声音洪亮的。”小郡主发话。   “我今儿回家就让我爹给我买。”豫郡王的小儿子当下响应。   “不用,我知道哪里有好蛐蛐,你们都跟我去,现在咱就走。”   别看陶依才来半年,已然成为启蒙学堂里领袖级人物,小郡主振臂一呼,其他人纷纷应和。   元怿还想劝劝,被几个宗室的堂表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插不上话,陶依始终拉着她袖口,想不走都不成。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蹲在了护城河边上。   真像一场梦啊。   “元怿,你蹲一下,我要上去。”   “我蹲着呢,就没起来。”元怿还有些恍惚,等后背爬上个人,她才惊呼:“你要干什么啊?”   “起来起来,站起来。”陶依本来想踩在元怿肩膀上,但看她瘦胳膊细腿的模样,还是决定趴在她背上,“我的蟋蟀王刚才跳树上了。”   元怿艰难站起身,牙缝里挤出自己的疑问:“你确定,蛐蛐能上树?”   “能蹦那么高,一定是蟋蟀里的威武大将军!”陶依抱着树干一点点往上爬的时候,元怿觉得自己刚才一定还没醒,怎么能让她上树!   “陶依你下来!”   老夫子被助学搀过来时,差点两眼一黑没晕过去。半大点的娃娃趴在丈高的树上,下面是一群娃娃拍手助威。老夫子应该是眼睛花了没看清楚,下面的不光有助威的,还有急着往下劝准备接人的。   “你慢点,别爬了,快下来!”元怿已经开始在腿上绑铅袋练轻功了,这树她能上,但实在是树干太细,她怕自己上去了陶依再从上面掉下来。   “郡主啊!你快下来呦!”等老夫子走到近前看到这半大的娃娃是谁后,这次真是要彻底两眼一黑。   “哎?”陶依爬上去才发现自己的飞天大将军搞错了,这确实不是蛐蛐。一只蚂蝗虫子趴在树上正对着她鼓眼。小郡主沮丧了,而让她更沮丧的是她好像下不去了。   “元怿!”终于感觉到害怕的小郡主紧急求救。   “你别动。”元怿左右看看,拽过豫郡王世子,“巡城司的守卫就在前面,你去找两个轻功好的来。”   “哦哦好好好。”   飞上去容易,可是将陶依抱下来,她就不敢保证了。这个高度一旦有什么,就她俩这小身板非得把腿摔断不可。   好在豫郡王世子动作还算快,巡城守备将军亲自带兵前来,又亲自把小郡主从树上“接”了下来,这场小意外才算过去。   不过意外虽过去了,风波还在。   第二日,几乎半个京都城里都知道了陶依郡主此次壮举。元怿倒是没回家说,不过还是被她爹叫过去嘱咐她好好读书别胡闹。宗学院长亲自登门汉王府,汉王爷如何赔礼,如何追着小女儿施家法未果就不用说了。不过事后,汉王妃还是将陶依叫到自己跟前教导了一番。汉王手握重兵又是皇上嫡子,陶依在众家郡主中荣恩最盛地位最尊,就是她那几个庶出的公主姑姑也是比不过的。越是如此越应谨慎小心,不管站的多高,下面总有看不到的阴影处,你不知道从那儿射出的暗箭究竟多冷多伤及要害。汉王是带兵打仗的人,这些事她不得不替他操心。   那之后,整个启蒙学堂被罚抄写学规,陶依也老实了几天。眼看斗蟀大会临近,她却只能被家里严格看管,别说抓蛐蛐,就是去瞧瞧热闹怕也是不能了。   “陶依。”斗蟀大会前一日,元怿趁着先生没来,偷偷塞了个小木罐给她。   “这是什么?”陶依打开看了一眼猛然盖上,无精打采了好几天的人顿时瞪亮双眼,“你哪里弄来的?”   她爹严禁她玩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连带着告诫所有同学的老子,不准跟着她胡闹,以至于她自己不受自由,连带着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个都被约束。   “我昨晚偷偷抓来的,你要是想去明天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得听我的,不准瞎跑胡闹。”元怿住的院子靠近山林,抓些蟋蟀斗虫什么的不是难事。这几天陶依都恹恹的,她便想着带她出去玩玩开心一下。   “成!你带我出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二日下晌放学,元怿以带陶依去江王府温习功课的理由将人带上了自家的马车。   “陶依,下学还读书?”这话骗骗外面的管家下人就罢了,云卿这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就没见陶依在学堂之外的地方碰过书。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扑到云卿身边。   “五姐姐~”“阿姐。”   “你们俩干嘛?”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带我们出去逛逛吧,我要闷出病了。”   “婶母不让你到处乱跑,你得听话。”   “五姐五姐好五姐,我就出去一会儿,不然你看着我?我保证不会闯祸的。”   “阿姐,就这一次,不会有事的。”   最后云卿架不住两个小家伙软磨硬泡,跟着一起来到丰泰楼。元怿带着陶依挤进去时,斗蟋大会已经快进入到尾声。   “哪有这么小的孩子来玩这个的,你还是个女孩儿。”云卿跟在她俩后面,用团扇半遮着脸,这地儿直让她觉着乌烟瘴气。   “女孩儿怎么了,又没人规定这只能男孩儿玩。”陶依满不在乎,吩咐跟着自己同来没办法甩掉的护卫道:“给我报上名,本,本小姐也要参加。”   “郡,小姐,我们还是回府吧,老爷不让您单独出门。”   “我是单独吗?看到哥哥姐姐在吗。你们就悄声跟着,再废话我可跑了。”   护卫无奈,这地方小郡主真要作起妖再有个什么,他们的脑袋趁早不用要了。   护卫前去报名时,酒楼看门的本想拒绝,却被管事一把扯到后面,马车驶过来他就注意到了,上面可挂着王爷府的灯饰。   “哎呦,小姐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你去安排一下,本小姐的黑将军也要参加。”   “小的这就去,楼上有雅间,几位小贵人上座。”   陶依的黑将军虽然勇猛,但却没经历过训练,只将管事找来陪她玩的几个托儿打败后,就败在了这次比赛冠军热门人选手下。   “重在参与,图个乐呵。”元怿拉过她,“走,咱们去瞧瞧谁是蟀王。”   斗蟀馆的老板为了方便看客观战,在酒楼门口搭建了个斗蟀台作为最后一场比赛的场地。买了酒楼雅间专座的客人,打开窗户往下看不仅能瞧得清楚还不用和人挤在一处,喝着茶就把比赛看了,高兴了还能直接从窗上撒赏。想来前些日子的噱头搞的足,到了决赛时,下面台子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元怿她们坐在雅间里往下瞧,陶依对刚才打败自己的那只蟋蟀押了宝,拿过钱袋子就往下撒钱。   云卿笑她:“不是刚才赢你时的气性了,还说要踩死人家。”   “那时不是输了生气吗。”   “现在气消了?”   “消了,它要是赢了,我的黑将军就是并列第二,也不算丢人。”   “你倒是聪明。”   元怿同她一起趴在窗栏上,斗蟋蟀什么的她不感兴趣,但外面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她还挺喜欢。   丰泰楼斜对面是一说书的茶馆,此时楼上同样聚满了人。不过它的二楼可不是一间间包房雅间隔开的,整个大厅没遮拦,一个窗户里挤出来十几颗脑袋也是有的。   楼下两只蟋蟀你来我往撕咬焦灼,楼上的看客同样热情高涨。僵持不下时,斗赢黑将军那只蟋蟀突然跳起一口咬断对方的后腿。这一下奠定了胜局,周遭人群暴起叫好声。就在这时,却听咔嚓一声,对面茶馆的二楼木窗突然断裂,几个挤在最前面的看客当下从楼上掉了下来摔的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街市上顿时炸了锅,不知谁喊了句:“死人了!”尖叫声哄闹声瞬间此起彼伏,刚还围着的人群骚乱起来,刚还挤在一起的人开始左跑右撞,一时间更多的人被推搡倒地。   “怎么办?”   眼看下面场景越来越混乱,这时候得赶紧出去通知巡城司。陶依急得大喊:“你们都别动,别到处跑!不准推搡!”下面早乱成了一团哪里还能听得到。   “你们知道这里有别的出口或街道吗?”   “回小公子,酒楼后门是通向小巷的,出口不在这条街上。   “你从后门走,速去通知巡城司的人来维持秩序。”   “是。”   外面有跑上楼的动静,元怿让另一个护卫将门拴好。下面的踩踏混乱还在继续,刚开始只倒了几个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下起码躺了几十个人。突然,陶依指着一处喊起来:“那有个婴孩儿。”   三人望去,街边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其中红软袄包着的可不就是个小婴孩吗。旁边还有个妇人正一点点往这里爬,奈何地上的人和血刺激到了人群,加上来往推搡拥挤,惊惧混乱使然他们便更加顾不得脚下。   眼瞅着那孩子险险被踢倒,惨剧就在眼前,元怿一脚踏上窗台,在屋内几人的惊呼声中,从丰泰楼二楼纵身跳了出去。 第6章 救遇   元怿跳下去的那一刹那,云卿的心差点没蹦出嗓子眼。她跟着探出身子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把团云扇掉了出去。跟在后面的护卫顾不得其它,上前拦住她们,“郡主小心!”   “元怿!”陶依跟着爬上窗台,被护卫死死挡住。   她们都不晓得元怿是会轻功的,所以当看到月白袍子的小身影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爬起,几步来到那小人儿面前将她抱起时,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然而提起的心还没等落下,就被下面的场景再次揪起。元怿抱过孩子还想去救倒在地上的母亲,可她终究年幼没能拉的起来她,人群左突右撞很快将她和那母亲冲散。元怿最后看到的,是那位母亲倒地吐血,不断有人撞挤踩踏,她抱着孩子使力不便,脚下一蹬旁边的小摊,想要借力蹿到二楼的檐台。就在这时,前方惊呼声加剧伴随着马匹嘶吼踢踏的声音,原来不知是哪里来的马车受了惊。事情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元怿几乎没多作犹豫,足下发力借着蹬力攀到二楼的窗沿,护卫赶紧探身去拉她,她却只将怀中的婴孩儿递过:“抱好。”   “元怿你做什么!”云卿伸手,却又没有拉住她。元怿送出孩子转身再次跃下楼去追马车。失控的马车加剧了慌乱的扩散,这一次,马蹄下是一个小女孩。   对面不断撞过来的人让元怿没办法提速,她便借着下一个撞来男子的身高优势,两步踩到他的头顶,在空中踢了几步,跃身马前,两手抓住女孩衣领居然将人提到了马车上。   “拉缰绳!”话是对着车夫说的,可等她拉住缰绳时,旁边又伸出来一双小手。元怿侧过头,刚才那小女孩鼓着小脸,或许是使劲的缘故,看起来倒像是咬牙切齿,正帮着一同拉马车缰绳。   可惜两个孩子力量有限,车夫又慌乱无措,三人一起拽那缰绳却始终拉不住惊马。   “你给我下去救她!去呀!”陶依一把扯过护卫的衣领,指着楼下喊道。护卫是汉王府的人,在他这里陶依的安全比任何都重要。望了一眼楼下的情况,那护卫终是将心一横,把怀里的婴儿放到一旁,“郡主您可千万别乱跑。”   护卫纵身一跃跳下楼,几步追上马前,左手按住马头右手拽着笼头用整个人的力量死死抵住,元怿站起身同样用力向后勒住缰绳,最后那护卫足被马顶退十几米才终于停下。   马车停住了,巡城司的官兵也终于赶到。   马车车厢里有女孩儿的啼哭声,元怿想要下车,稍一顿还是挑开车帘。车厢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里面,旁边跟着个稍大些的丫鬟,此时主仆两人抱在一处正哭。   “你没事吧?”   听到问话,小姑娘睁开眼睛,泪眼汪汪地看向说话的人。元怿见她只愣怔怔地盯着自己也不言语,钻进马车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吓傻了?“快去请个大夫瞧瞧吧。”没准还能救得回来。   “车上是何人!”巡城司维持好秩序,便要开始查验,整条路上就这一辆马车,不排除这些人会不会是马车踩踏的。   “大胆!”护卫上前拦住巡城兵,从怀里掏出汉王府的腰牌,“车上是江王府的公子爷。”   巡城兵一惊,待元怿从车里出来,他们连忙躬身行礼,“小的不知是公子爷的车驾,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恕罪。”   “不是我的车驾,我也是见马受惊,过来拦截的。”   元怿从车上跳下,回身去扶那小女孩。小女孩看看她递过来的手,没接,而是按上她的肩膀跳了下来。元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就见那小女孩冲她一抱拳,很有些江湖侠义的风范:“今日多谢公子相救,公子是贵人,我便不留姓名了,来日若有机会,我定尽心以报。”   女孩说罢便要走,元怿在身后叫她,“这里乱,让巡城司的人帮你找家人吧。”   旁边站着的兵士赶紧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小女孩被带离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正和巡城兵说话的小少年。   “属下们来迟,让公子爷受惊了,今日多亏有公子爷在。”送走小女孩,元怿便要离开,巡城司的人还在说,她摆摆手,“去看看受伤的百姓,若是有寻孩子的让来江王府找我。”   “是,属下明白。”   向酒楼走去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有问询声:“你们是哪里的马车?”   “我,我们是刑部铁侍郎府的车驾。”   元怿一顿,随后回过头想要看看,却正巧和挑起马车窗帘往外看的小姑娘对视。   元怿冲她点了下头,小姑娘红通的双眼睁大了些,还不待她反应,元怿便已转身离开。   “原来是铁小姐,街上□□,小姐还是早些回家吧。”外面的巡城兵还在喋喋不休,小姑娘只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酒楼大门,喃喃低语:“江王府。”   “你要吓死我吗!”云卿怀里抱着方才救下的小婴孩,她第一次抱孩子,孩子又一直哭,左右腾挪不得劲都空不出手,不然真想好好打她两巴掌。“今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也不用过了。”   “阿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元怿吐下舌头,逗弄起小婴孩,“别哭了。”   “元怿你刚才飞下去了!你居然会飞的功夫?”陶依激动:“你怎么不教教我!”   “六王叔肯定比我会,让他教你,没准下次你上树就能飞上去。”   “快得了吧你俩,都没个正经,回家看怎么说!”云卿这话顿时让两个小孩儿没了声,这么大动静,想要瞒自然是瞒不住的,更何况江王府两位小贵人回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   “阿姐,你别和父王说我救人的事。”   “可这孩子怎么办?”   元怿抱过孩子,这孩子是真可怜了,才这么小。“抱到我院里吧。”   柳妃娘娘饭吃了一半,碗筷推到一旁,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娃娃犯了难。   “娘,您怎么没等我吃饭呢?”元怿乖乖坐在桌旁,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娘。   “我等到傍晚你都没回,我以为郡主又带着你出去玩不回来吃了。”   “娘,我饿。”   “饭在那儿,自己盛。”   “哦好。”   元怿扒了两口饭,怯生生地说:“娘,她没有娘了,我们留在家里养着吧。”   柳文嫣皱起眉,养个小娃不费劲,但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元怿身上,嬷嬷又上了岁数,院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人,她还这么小也是要精细着照顾的,可上哪找多余的人来看顾这个小娃儿?   “阿姐说她没事就会来看的,还会再差遣一个乳娘来。”   瞧瞧怀里小婴儿圆嘟嘟的脸,又望望女儿祈求的小眼神,柳妃娘娘叹气:“吃饭吧。”   京都城长街踩踏事件第二日便传到了朝堂上,死十三伤四十六人,由京兆尹和巡城司共同请罪担责。   老皇上怒斥两府司办事不利,巡城司的守备将军连连磕头,呈报上曰:多亏江王府小公子当街拦马车又有汉王府护卫帮忙周旋,才没让受惊的车马踩踏到更多行人。   江王刚听到自己时愣了下,等守备将军话说完,他这心里不由咯噔。   “哦?有这事?”   “是皇上,千真万确,小公子虽然年纪尚幼,但神武勇善。”   “江王。”   “儿臣在。”   “教子有方啊。”   “谢,谢父皇夸奖。”   “江王爷家的小儿子,我记得还不到八岁吧。”   “是,三王兄。”   鲁王捋下短须,状似无意:“还是五弟会教儿子啊,只是不知六弟家的护卫怎么也在?”   一直没出声的汉王不在意地笑笑:“启禀父皇,陶依那孩子淘气,昨儿拉着五哥家的云卿和元怿去看什么斗蟀会,结果遇到了这事。”   “陶依也在?”皇上稍稍坐靠前,“几个孩子都还好吗?”   “孩子们都平安着,父皇挂心了。”   “三哥还说我会教育呢,原来是这孩子贪玩,正巧赶上了。元怿去年起上了宗学,估计是学堂里先生教的好,我听她回家说,她五哥六哥时常教导她要关爱百姓,想来换上咱们家哪个儿孙遇到都不会袖手旁观,这还要仰仗祖宗圣明父皇英明啊。”江王爷赶紧推功,顺便走起一波赞爹。   “父皇圣明。”汉王在旁跟和,下面群臣纷纷躬身,“皇上圣明。”   老皇上眯着眼睛,惯常的表情看起来倒像是带着点微笑,很是慈眉善目。“行了。”知道是溜须,但听着,确实顺耳。“京兆尹查清楚里面有没有人为作乱,你们两府出钱,好生抚恤死伤者家属。”   “是,皇上圣明,谢皇上恩典。”   下了朝堂回到家,江王爷立刻叫来元怿和云卿,出了这么大事他这当老子的居然是最后知道的,而且同样是爹老六知道的都比他早。   “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俩居然没一个来告诉我?”   云卿挡在元怿身前,“父王,您总说让我们低调行事,我们也是怕您知道生气。”   “胡闹!”拍下桌子江王缓和下情绪,孩子毕竟没犯错。“低调是低调的事,但我是你们爹,不会害你们,以后有事不准瞒我,爹能替你们想主意。”   “是,孩儿知道了。”   “元怿你来。”   “父王。”   “听闻你昨儿街头勒马了?”江王爷左右瞧瞧小儿子,“有受伤吗?”   “孩儿无事。”   “你们俩啊。”江王并未再多说,福祸双依皆是命数,随缘吧。   再去学堂里,陶依便开始缠着元怿,这次倒不是招猫逗狗溜人打鸟。   “元怿,你教我武艺吧。”   “六叔是有名的战王,你让我教你?”   “他哪有功夫教我嘛。”   “他手下那么多战将,哪个不是一身本事。”   “哎呀,我爹他不同意,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五大三粗的叔叔教。”陶依捏着小鼻子扇了扇,“有汗味。”   两人在下面笑起来,童音清脆,先生咳嗽一声,两人赶紧捂住嘴。   “安静,默书。”   “是。” 第7章 怪案   元怿升入策堂那一年,陶依已经在女学学堂里混了两年多。女学学堂并不像男学那般,除了策论学堂还有艺学武学等。女学只分艺学和经学,偏这两项都不是陶依喜欢的。   “今日绣花明日插花,我现在照镜子瞧自己,都觉得我像一朵大红花。”陶依靠着柱子半仰在学院的观景凉亭里,有气无力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平日的精神。“五姐,这么些年你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观景凉亭属宗学里最凉爽的地方,此时几个人都在里面避暑纳凉。云卿将团云扇举到陶依眼前,“好看吗?”   “好看。”团云扇面是蜀地特有的彩云丝线绣成的海棠花,陶依知道,这是云卿自己绣的。   “找点自己喜欢的,你不爱学那些女则女训略糊弄过去便罢了,还有许多门课业,茶琴艺棋书画箫,就没个你喜欢的?”   陶依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还不如□□剑术。”   云卿笑了,陶依当真是投错了性别,不然黎朝没准又多了个战王。   “我看你不像大红花。”元恪从柱子后面伸出脑袋,“听外邦使者说,他们那有一种食人花,能把人嚼碎了吞下,连骨头渣都不剩。”他说着咬牙咔嚓两声,“那个比较像你。”   “滚。”陶依抬下眼睑,天气暑热她不爱动。“哥,鬼老五又骂我。”   “哎!我那可不是骂,只是阐述事实。”   元恺摇着折扇闭目养神,闻言眼皮子都没睁,“大热天的,你俩消停一会儿吧,元恪你别总招惹陶依。”   “嘿!成成,你们亲兄妹我可惹不起。”元恪一个旋身坐到元怿身边,“老七,你看什么呢?”   这半天元怿一句话没说,就盯着池子里瞧。   “鱼。”   “看鱼干什么?”   “静心。”   “静心?”元恪跟着往里看,就几尾不怎么游的红鲤,看这个能静心?“陶依啊,我看你别叫我鬼老五了,这称号送老七得了,我是从来不明白她那小脑袋瓜里成天都想些什么。”   “你那鬼都是小聪明,人家元怿有大智慧。”陶依终于舍得起身,小郡主理理衣裙,直接从凉台上滑到元怿身边。“咱出去玩啊?”   静了半天心的元怿终于动了,就见她往边上挪了两寸和陶依拉开距离。“不去。”   “我爹新给了元恺一柄青龙软剑,送你。”   “诶?又拿我的东西送人情。”   “那也不去。”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她可是吃过亏的。   上次官门贵府的年轻女眷们搞了个赏花会,陶依嫌没意思,但作为汉王府唯一代表又不得不出席,便央云卿拉上元怿。谁成想,那些个官小姐们见着元怿个个喜欢的不行,还有年岁稍微长的,看她老实,也不顾身份尊卑,上手直接捏她的脸。江王好脾气,小公子更好脾气,她们都是知道的。陶依见状灵机一动,直接将赏花会改成了投壶大会,让元怿和她打比,还同意那些官家小姐们参加,划到元怿队伍跟她二打一。那些个闺阁娇俏们哪里玩过这些,一个个不是闪了腰扭了脚就是踩了裙子滑了跤的,没少出丑闹笑,回来乐了她好几天。就是苦了元怿,一下午投壶没玩好不说,还被一群怪姐姐捏来挤去。   “元怿是把你看透了,知道跟着你准没好事。”元恪又凑过来,“要不你求求我,五哥带你去。”   “你?去一边儿去吧你。”   几个人笑起来,元恪梗着脖子,“嘿!我还不去呢。我可告诉你,最近京都城里好多人家丢孩子的,还都是你这么大的,小心一个人再贪玩乱跑,就被妖怪捉了去。”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妖怪捉去?”陶依和元怿同时发问,元恪见她们都不知道,一扬眉头,“想知道啊?求求五哥,五哥告诉你们。”   陶依才不吃他这一套,“爱说不说,我去找巡城司大理寺,他们总该知道。”   “你就别逗她们了。”元恺将扇子一收,悠悠开口:“最近京都城里出了几桩怪事,几户人家的孩童在出门时无故丢失,偏巧这些孩子都是在家丁仆从的眼皮子底下不见的,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时之间闹得城里人心惶惶,家里有十岁左右孩童的人家,轻易不敢让孩子出门。至于你不知道吗,前些日子你不是被爹禁足了吗。”   陶依撇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卿不解:“这事我也听说了,可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哎呦你想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孩子忽然就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是一个两个人,而且还有啊…”元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可是独家秘报,我听大理寺的人说,不见的孩童,男孩都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孩则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你说不是鬼魅邪祟作怪还能是什么?”   元恪说完,众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元怿口中呢喃:“纯阴纯阳?”   “对,就是纯阴纯阳生辰,元怿,我记得你是纯阳生辰,陶依是纯阴生辰吧?”   元怿笑笑:“五哥,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是不语,又不是不信。”元恪搭住元怿的肩,“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他语气阴森,特意拉长了音调,元怿还没等说话,他突然一步蹦到陶依面前,大吼一声:“小心鬼来捉你!”   “啊!”正在出神想这些的陶依被吓了一大跳,元恪却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郎元恪!你要死啊!”两人追着在凉亭里打闹起来,元恺摇摇头再次甩开折扇,元怿也回过头继续盯着她的红鲤。   少顷,两人同时转头,这一下便对视上了,元恺问:“你想到了什么?”   元怿没答,而是看了一眼云卿,云卿坐在她和元恺中间,此时也正望着她。看到阿姐冲自己点了下头,元怿才道:“按照阴阳数来算生辰的话,定是相信纯阴纯阳命格所带来的命数和变数。”   “哎呦!陶依你打着我头了!”   “打的就是你,你过来!让我再打一下!”   元恺笑了,看了一眼对面的妹妹,将扇子收起,“一起去查查?”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凉亭里追逐打闹的两人同时扑上来,四双眼睛齐齐盯上他:“我也去!” 第8章 探案   京都城街头,五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甫一出现便吸引了街上商贩行人大半的目光。   陶依和元怿走在最中间,云卿元恺走在她们两侧,元恪走在云卿边上,后面则跟着几个书童打扮的护卫。这是他们一早商量好的,元怿陶依生辰特殊年纪又最小,这样是最好的保护队形。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云卿小声说道,他们一路走来吸引了目光无数,实在让人别扭。   “就是要招摇啊,现在京都城里敢这么上街的孩童不多了,没准妖怪就盯上咱们了。”元恪还是坚定的认为是妖邪作祟,他们不知道,他褂子里面已然戴好八宝照妖护心镜,怀里还揣了一沓辟邪符。   “哥儿姐儿们,如今不太平,你们就这样上街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家吧。”路过茶摊时,有好心的店大娘上前提醒道。   “谢谢嬷嬷,我和哥哥姐姐难得出来游玩,不知发生了何事,最近怎么不太平呢?”陶依天真询问。大娘欲言又止半天,又环顾四周才低声道:“最近有妖邪抓小孩,那白白净净的小孩童好好走在路上就凭空消失了,都是像你们这般大的富贵人家的小孩。”   元怿同元恺对视一眼,他们今日之所以让护卫扮作寻常仆从又没换粗布麻裳就是等着那“妖邪”呢。   元怿:“果然如此,那我们可要早些回府呢,大娘您可知最近有哪家丢孩子的吗?”   “城南当铺赵掌柜家的小姐前日才丢的。”茶摊吃茶的客人见大娘想不起来,便出言提醒,而后跟着劝道:“你们是哪家孩子?快些回去吧,莫要让爹娘担心啊。”   “对啊,现在可没人敢让孩子就这样上街。”   “哥,咱们还是回去吧。”元怿对元恺道,元恺却一甩手,满不在乎大声道:“小爷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走,咱们去赵掌柜家瞧瞧。”   云卿此时拦道:“若真如所言,怕是有危险,不然让弟弟妹妹们先归家?”   旁边的大娘也跟着劝和,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真要是出什么事可是挖娘亲的心头肉啊。   “我不怕!”陶依挺挺小身板,元怿跟道:“我也不怕。”   “走,去城南。”   城南赵记当铺大门紧闭,大白天生意也不做,看来丢孩子这事对这家人打击不小。   “咱们干嘛不直接去大理寺了解原委,想来这家一定已经报官了啊。”站在门口的时候,元恪还对此行的目的不甚了解。   “你傻啊,你去问大理寺,和直接问你爹我爹有什么区别?”   元恪挠挠头,“那又怎么了?不能问吗?”他爹可不管他这些,再说他爹还说过没事多学学为人处世之道,他大哥早就开始和朝廷官员交集往来了。   “这事要是被我爹知道,我和阿姐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元怿出言,挡住陶依又要飞向元恪的战火,“你们知道,我爹从不让我们出门乱跑,更不会让我们管这种事。”   元恺笑道:“五伯父都快活成隐士高人了。”   几人绕到店铺后,后面正是赵家府院。元恺示意身后,随从上前叩门,不多时有一老仆前来开门,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条缝,看清楚外面来人后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听说贵府小姐前日走失,我们想来了解一下情况,帮忙想想办法。”   老仆上下打量一番说话的元恺,十几岁的少年,看模样打扮就知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稍一思忖,闪身让人,“请进吧。”   赵府并不算大,几人穿过前院,来到会客的厅堂时,还能听到后面有女人的哭喊声。   老仆去了许久,赵掌柜才从内间出来,元怿打量着他,赵掌柜四十多岁的模样,虽然穿着的还算体面但面庞浮肿眼下青黑眼中隐着血丝,想来这两日不太好过。   赵掌柜出来后便打量了一番几人,他开了这么多年当铺,察言观色品宝鉴人的功夫自认不俗,观这几个少年人,最大不过十五六最小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面相或温和或凌厉却各个透着股子威严精神,知道这几位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哥儿姐儿。   “不知几位公子小姐来府上有何贵干?”   元恺本想直接告知来意,却被云卿拦住话头,只见她上前一步,冲掌柜微一颔首:“这个时候冒然前来叨扰还望掌柜海涵,族兄乃大理寺丞,我同弟妹们偶然听兄长说起您府上的小姐前日走失,我这弟弟妹妹都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又很有些聪明智慧,想着能向您询问一二事情原委,若可能,帮忙寻下小姐的下落。”   云卿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又礼貌真诚,掌柜听闻过后果然露出哀伤神色。“实不瞒小姐,我那可怜的小女儿啊。唉!”赵掌柜掩面努力克制情绪方才道:“那日我娘子本不想让她上街的,都是我不好,想着每年她生辰我们都会带她去万福寺挂请愿香囊,今年大不了就多带些人吗,而且我那女儿都十三了,以往丢的大多是十岁的孩童,怎么也没想到会出事啊!”掌柜越说越悲戚,陶依心下不忍,上前安慰:“掌柜大叔你别哭了,我们一定会帮你把女儿找回来的。”   赵掌柜瞧了一眼陶依,见她还没有自家女儿大,更难过了:“姐儿,你还是回家吧,你还这样小,有什么闪失可是要了你爹娘的命啊。”   在场几个孩子一时之间都有些伤怀,陶依都快哭了,扭头见元怿正捏手指头算着什么。“元怿你干嘛呢?”   “赵掌柜,你家女儿可是丁卯兔年,己未月己未日生辰?”   “是,小公子怎知晓?”   “那就是了。”元怿点点头,“掌柜,烦请将当日小姐如何不见的情形详说与我们。”   元怿一本正经的模样将几人从伤感的情绪中拉出,陶依眨巴眨巴眼睛,将泪花抹去,“掌柜大叔,快讲讲吧。”   “那日我们从万福寺出来,我娘子将从寺中求来的护身符戴在小女身上,想着神灵庇佑总不会出岔子了,可就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陡坡马车颠簸了下,然后就听到我夫人在马车里喊叫起来。等我撩开车帘往里看才发现,我女儿已经不见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元恪发问,而后冲几人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吧,我说是妖邪。   元怿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所以人并不是在你眼前凭空消失的,而是在马车里消失的,是路过陡坡的时候在夫人眼前忽然消失的吗?”   “是,也不是。我娘子说她当时只觉乏累没精神,就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时候马车路过陡坡颠了一下,她猛然惊醒,然后发现女儿已然消失在了车里。”   元恺追问:“夫人平时有嗜睡的毛病吗?”   “没有,不过那几日城中出事,我娘子紧张了两日,又要带女儿出门头天晚上没睡好,想来太过疲乏也是可能的。”   云卿:“当时随行的护卫都有谁?他们没看到什么吗?”   “当时我骑马在前,丫鬟和车夫坐在车外,车旁还跟着两个小厮,都没看到任何异常。”   元怿:“赵掌柜,能带我们去看一下马车吗?”   “可以。”赵掌柜带着他们来到后院马厩,马车就停在厩外。几个人上前查看,元恪绕着马车转悠两圈,摊手:“这不就是普通马车吗?”   元怿跳上马车看了看里面的内饰,云卿跟着撩开车帘,她一撩动帘子,便使劲嗅了下鼻子。   “阿姐,怎么了?”   “感觉有股奇异的味道,像是……”云卿又使劲嗅了下,“像是,一种熏香。”   熏香?元怿也闻了闻,似乎并没有啊,她又向前倾身,靠到马车后车帘上才闻到一丝味道。“还真有。”元怿盯着车帘若有所思起来,就在此时面前的车帘一下被人挑开,元恺站在车外同她对视个正着。   两人交换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定数。   “去趟万福寺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5 20:00:00~2022-01-20 2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睚眦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ter 6瓶;燕然 5瓶;53635319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古刹   京都城作为黎朝都城,古刹名寺众多,万福寺并不是其中最出名的也不是最宏伟的皇家寺庙,却是各家姑娘小姐们最喜欢去的。   万福寺有棵百年古树,据说是前庆朝长公主降生后皇帝亲手种下的,女儿家许愿祈福最是灵验,因此京都城中家有未出阁姑娘的人家最爱来此上香祭拜,祈愿纳福。   元恪单独乘着一匹小马,看起来倒像是来郊游踏青的。“我还是第一次去万福寺。”   “安襄没带你来过吗?”   元恪撇嘴,“哎呦五姐啊,你以为谁都像你和你家元怿那般吗?我和安襄可玩不到一起去。”   元怿和云卿共乘一匹马,元恺则和陶依同乘。陶依听闻抓住话把,“好啊,我明日就告诉四姐,你直呼她的名讳。”   “嘿你这小老幺!怎么尽学些背后递小话的毛病。”   “这怎么叫背后,我现在就明确告知你,我明日要告诉四姐,你说她。”   元恪和陶依仿佛天生不对付,凑到一起就要吵吵闹闹。元怿坐在云卿身前,她本来是想带阿姐的,可是阿姐不同意。云卿这几年可是有练习马术的,骑马带她不在话下。   “阿姐,你在那里停一下。”元怿指着一处小陡坡说道:“你们看,这是不是赵掌柜说的陡坡。”   云卿跟着环顾一圈,这附近地势平坦,只有那处稍显陡峭。几人纷纷跳下马前去查看,虽是前日的事,但最近已经鲜少有香客来万福寺烧香祭拜,加之大前日下了一场雨,因此还能看到前日的车轮印记。   元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而后低着头一路向前,直走了百十米才停在一处地方,“你们看,到这里车轮痕迹是较轻的,而在往前车轮痕迹明显加重。”   元恺走到她说的交汇处仔细看了看,“所以是说,在这个地方,贼人将女孩掳走的。”   “我觉得是。”元怿说完起身看向四周,这里是到万福寺必经的林子,四周树丛林立,想要带着一个女孩躲起来并不是难事。   元恪默默掏出符纸,“如果是被贼人掳走的,那女孩为什么没有喊叫?”   “刚才我在马车车厢里闻到的香味,可能不是熏香,我们在赵掌柜家那会儿我并未闻到有类似的香味。”云卿出言,而后陶依一拍额头,“是迷香!”说完她还不忘推了一把元恪,嫌弃道:“还不收起你那些破符,明摆着不是妖怪。”   元怿走向西侧树林,她陪着云卿来过两次万福寺,有一次元恒也在,元恒在时便不让她进马车里,说那是小女儿家做派。那时她才十岁,没骑过几次马,那马溜溜达达她总也控制不好,路上差点和队伍走散,最后还是元恒将她提溜回来的,撂下句“不成器”,便让她上车和云卿一起。元怿脾气上来倔着不肯上车,一个人默默骑着马走在后面,那时候她便发现,这林子西侧有一条山沟,那沟并不深也不宽,只够两人同行,若是黑天半夜不注意掉下去,至多也就摔断条腿。这样的浅沟,藏两个人是肯定没问题的。元怿走到西侧林往下望了望,之后一跃跳了下去。   云卿打眼瞧着人在眼前不见了,一双眼睛登时瞪起来:“元怿!”几个人被她喊得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元怿没了,纷纷往西侧林里跑去。   “元怿!”   “我在这呢。”   云卿急停在山沟的边缘,这里竟有一条沟?“你去那做什么!”   元怿笑着冲她招手,手里还拿着个步摇,“我发现了这个。”   这山沟的高度比二楼可要矮不少,元怿没跳上去而是伸出手,元恺和云卿一同将她拉了上来。   “一声不响的要吓死谁?”   “阿姐你别恼,我觉得贼人应该是将赵小姐先迷晕再掳到山沟处藏起来,等人都走了再回来将她带走,这步摇应该就是赵小姐落下的。”   “下次和我们说一声在行动,瞧把五姐吓的。”陶依煞有其事的模样倒像是她的长姐。   “知道了。”元怿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后将步摇递给元恺。“六哥,劳烦你去查查这步摇是不是赵家小姐的,还有,那些丢失的孩童,应该不是凭空消失,我猜多数是在轿马车中不见的。”   元恺拿过步摇,“好,回去我找人查。”   “我和你一起。”元恪跟着他道,元恺笑笑:“你呀,管好嘴,别泄露了风声,让爹们知道,肯定不会让咱们参和的。”   “晓得了。”   等他们到万福寺时,已是下晌。上香拜佛多在早上头午,这个时段寺庙本就没什么人,加上前几日的案子闹得,寺里便显得冷清许多。   几个人进去时知客僧迎上,看了一眼他们后双掌合十,“几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元恺:“想为家中姊妹求个平安。”   “随贫僧来吧。”   几人跟着那僧人向许愿堂去,路上云卿随意闲话,“小师傅是新近来寺中的吧?”   “去年才来的。”   “我说呢,以前来寺里并未见过你。”   “我也是最近才前院接待香客,不知施主府上贵姓?”   “家姓,元。”   “原来是袁施主,这边请。”来到许愿堂前,几人拜得佛祖添了香油钱,请平安符时,那庙祝开口向她们询问生辰。   云卿报上自己的,陶依想了想,跟着报上生辰,只是她将其中阴数月向后推了两月,虽还是纯阴生辰但却并不是她本来生辰。那庙祝听云卿说完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在陶依报完之后下笔的手略顿了下,抬起头看了一眼陶依,随后笑道:“小姐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为她们写好生辰放入平安福袋,几人本要走,那庙祝再次开口:“几位公子既然来了,便一同请个平安福袋吧。”   元恺看了看他,随即应道:“也好,正好最近城中不太平,求个平安福袋好保得平安。”   元恺报出生辰后,庙祝并没如刚才的反应,倒是陶依瞧了她哥一眼。而到了元怿报完生辰,庙祝拿笔的手再次停住。“不知几位是何关系?”   云卿:“我们都是族亲的兄弟姐妹。”   “敢问府上是?”   元恺:“家中是做生意的,三代经商,到我们这里已是第四代了。”   庙祝点点头,“几位公子小姐生辰命格不俗,来日定非池中之物,遇风云可化龙成凤啊。”   几个人只是笑笑客气几句承蒙吉言的话,这里面也就元恪和云卿报的生辰是真的。元恺报了个同年的纯阳生辰,而元怿则同陶依一样,将自己本来生辰的月份推了两月,同样报了个纯阳生辰。   求得福袋挂了香囊,几人骑马返回时已近傍晚,云卿和元恺骑的两匹马渐渐靠近,几个人一边观察着四周动向一边交谈。   云卿:“我每年都会来万福寺,寺中僧人庙祝没道理不识得我。”   陶依:“对,我方才就在怀疑这个,以往前来住持只要在都会亲自迎接的,我还想是不是我们微服出行,知客僧不认识我们才没通报。”   元恺:“他说他去年就来了,没道理不认识五姐。”   元怿:“万福寺一定有问题。”   元恪此时从旁驾马跟上,“那我现在去大理寺带兵来查?”   “不妥,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轻易行动容易打草惊蛇,一旦激怒那伙贼人,我担心那些孩童的安慰。”元怿拦住元恪,后者略一思忖,犹豫道:“我觉得,被抓的孩子,也许都丧命了呢?”   “应该不会,他们选定这些纯阳纯阴的命格,在道教里是有特殊含义的,我猜应该不是改命就是炼丹,应该不会一齐害了,或许会找个特殊日子做什么法事也未尝可知。”元恪听她说完打了个激灵,“真假的,有够邪性的。”   “用活人怎么炼丹?”   元怿看向问话的陶依,结果收到元恺的眼神示意。“我就是瞎猜的,或许不是。”   “元怿平时就爱看神怪话本子,她胡猜的。”元恺拍了拍陶依的脑袋,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山林忽然刮起一阵风,那风呼啸肆动吹得周遭草木沙沙作响。   几人感觉不对,开始驾马提速,元怿解下荷包取出两小包粉末扔给陶依,“如果一会儿有异常,逃出去的立刻带人寻着踪迹来。”   陶依会意,塞一包到元恺怀里,元恺却将陶依一提,小陶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扔到了元恪马上。“元恪你带陶依先走,五姐你和元怿也先走。”   随话落下的是一张巨大的编网,元怿抽出怀中短剑想要劈开,面前却忽然一黑,一阵眩晕感袭来,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0章 囚禁   元怿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感觉一阵颠簸,仿佛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睁开眼睛就见云卿压在她上面,她赶紧伸手去摸,阿姐还有气,就是晕了。好在刚才她抽剑的时候屏住了呼吸,摄入的迷药不算多。将怀里的粉包掏出来,里面是她昨晚备下的磷粉。一包磷粉断断续续撒完还没到地方,元怿又将身上的玉佩扔到了外面马才终于停下,她感觉身上一松,被压着的重量消失,接着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次抓了四个,三个纯阴纯阳生辰。”   “另一个怎么回事?”   “那姑娘不是,顺带一网兜兜过来的,我看长的很是标致。”男人笑的猥琐,另一个声音却呵断他,“天师一会儿回来,你小心点,别在这里弄出脏事。”   “我明白,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天师走了我会把她带走。”   短剑刚才掉落了,不知道元恪身上会不会带兵器,一会儿她得宰了这个男人。元怿半闭着眼睛思考对策,奈何天色已暗,除了周围她再看不清更远,只知道是被抬到一座宅院中,然后是牲口棚,最后他们几个被扔进了地窖里。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地窖的盖子合上,元怿静待了片刻才起身,摸出火折子吹亮,继而跑到云卿面前唤她,“阿姐,阿姐醒醒。”云卿没有反应,她又直接上手掐起对方人中。   “阿姐?”云卿轻哼一声,悠悠转醒过来,看到面前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元怿?你没事吧?”   “我没事。”   元怿将火折子递给云卿,转而照着老办法将陶依和元恪弄醒。   陶依睁开眼睛便拽住元怿袖口,“这是哪儿啊?”此时元怿已经开始观察这个地窖,“这里应该就是抓走孩子那货贼人的窝点。”   “我哥呢?”   “元恺应该是逃出去了。”她记得当时元恺的马已经减速落到了他们后面。   “这里还有个人。”元恪突然喊道,几人循声望去,地窖一角,蜷缩着一个女孩,头发乱糟糟的,但看衣饰还是能看出应该是个殷实家庭的小姐。   “姑娘?”元怿拍了拍她便开始掐她的人中,可这女孩却并未有反应。   元恪:“不是死了吧?”   “还有气,就是身体很凉,应该是病了吧?”   云卿走过来查看,“现在是夏季,就算地窖里阴凉,也不至于冻病了。”她摸了摸那姑娘的额头,并未发烧,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去,那姑娘脸色惨败,唇也是紫白紫白的。   “这怎么像是,失血过多?”元怿私下一直在学医术,她这个身份如果不会点医术,以后定然麻烦。   “失血?”云卿一愣,随即侧抬了下姑娘的下颌,脖子上并未有伤痕,她又将那姑娘的袖摆撩起。   “这!”只见姑娘右手手腕处,白色的包扎布已经被鲜血染透。   陶依惊呼:“她这是,割腕自尽?”   “这里没有任何利器,她手边又没有匕首,看这伤口是刚被人包扎好不久,她应该是被人放血了。”   “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重的手。”   “这姑娘应该就是赵掌柜家的小女儿,元恪你身上有匕首短剑之类的东西吗?”   “有。”元恪应声,去摸怀里,结果里面空空如也,“我的匕首不见了!”   “料到了。”元怿点点头,被抓时她就抽出了短剑,对方一定也会搜元恪的身上。元怿心里不禁滑过一丝庆幸,幸亏逃出去搬救兵的是元恺,他们早点获救的可能性能大一些。   “我这里有。”陶依撩开裙摆,从小红靴子里拽出一把短匕,“别看它小,但是精钢炼制的,锋利极了。”   “太好了!”元怿接过匕首颠了颠,正合趁。   云卿:“你要匕首做什么?”   “刚才我看了,这个院子把守不严,等下次有人进来的时候,我们好杀出去。”   元恪不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杀出去?”他的功夫自认不差。   “那地窖上压了石头,就凭咱们几个能挪动吗?而且对方进来的时候趁其不备一举拿下不比硬闯要好吗,毕竟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不是?”   元恪不置可否,陶依难得没骂他笨,而是清清嗓子,“咱们离得近一些吧。”这里潮湿阴暗,又有个被放血的小姑娘昏死着,这样的环境他们第一次经历,难免有些不安。   云卿将陶依揽在怀里,又向元怿招手,“元怿过来,元恪你也来。”   姐弟几人围在一处,互相靠着对方,刚才升起的那点恐慌便消散了不少。   “五姐,这里的味道怎么这样难闻?”陶依靠在云卿怀里,喃喃着。   “上面是牲口棚,会有臭味。”元怿说道:“如果一会儿有什么奇怪的熏香气味,你们一定要屏住呼吸。”   “好。”   “陶依乖,一会儿你阿哥就带人来救我们了。”云卿安抚着陶依,元恪也跟着道:“别怕,有五哥在,定能护你周全。”   “吹牛。”陶依还是忍不住怼元恪,只是语气要温柔了许多。   “嘿!我上月骑射可拿了甲等!”   “那也没有元怿厉害。”   “我还没入骑射堂呢,不考。”   “小陶依,我算看出来了,打小你就喜欢老七就是偏向她。”   “你怎么才看出来,真笨。”   “哼!”元恪梗起脖子,“哎,没办法,谁让咱没有老七长的俊。”他摸摸下巴,想到他大哥粗犷的模样,“等过几年元怿长大了,络腮胡子也有了,可就没现在这样俊俏咯。”   “元怿才不会这样呢!三伯父留络腮胡子,五伯父只是短须,子肖其父,元怿长大定然更俊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倒像是忘了所处环境,云卿在旁像个拉架的亲娘,赶着让他们小点声,别回头再把贼人召来。   那三人算是不紧张了,元怿的心倒是闹起来了。胡子,喉结,身板……这些她都考虑过,以前还好说,现在慢慢开始发育,她娘已经开始给她缠白布条了,这玩意真是难受,得想个办法换个舒服的,唉!当个男子真是麻烦……   四个人各说各话起来,时间过得也快,许是陶依和元恪太聒噪,元怿听着角落处有细微响动,她赶紧走过去,“姑娘,你醒了吗?”   “你们是谁?”小姑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第一反应便是抱住胳膊往后缩。   “姑娘别怕,我们是朝廷的人,是来救你的。”   “朝,廷?”   “你是赵家小姐吧?”   “你怎么知道?”   云卿他们几个跟着走来,“我们去过赵掌柜家,他托我们找到你。”云卿蹲下身子,将火折子吹亮,“小妹妹,别怕。”   那姑娘就着亮光看清面前是个温和的姐姐,稍稍心安,“爹娘,我想我爹娘。”   “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带你平安回家见爹娘的。”   陶依惯是看不得人流泪的,尤其还是这样娇弱的姐姐。   “你们,也是被掳来的吗?”赵姑娘看清几个人都同她差不多大,想必定然同自己遭遇一样。   “是,不过我们是诱敌深入,有人来救。”元恪一拍胸脯,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怕了。   “赵姑娘,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元怿问罢,赵姑娘又哭起来,“那群人,不,那群喝血的恶魔,他们将我关在这里的时候还有一个男童,他们会把那男童带出去,回来的时候他便格外虚弱,有一天他再也没回来。后来他们就带我去,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抓了我们是要我们的血,用我们的血炼丹!”   “他们抓你去的地方就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我都是被蒙上眼睛带走的,摘下眼布的时候,只看得见一个硕大的丹炉,还有就是老道士,他亲自取刀割血。”   “只有老道士一人吗?还有旁的人在吗?”   “还有两个人押着我过去,他们按着我,老道士就来给我放血。”   赵姑娘抽抽嗒嗒的说完,忽然全身抖了起来,“他们来了!”   几人一愣,元怿仔细去听,发现上方有一阵铃铛声响。   “我会死的,我不想死!”   “赵姑娘,赵姑娘!”元怿按住她,“你听我说,你现在闭眼屏住呼吸装死,一会儿我跟他们去。”   “不行!”云卿当即反对,“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他们一定和万福寺有关系,阿姐和元恪生辰不对,被发现难逃一死,陶依还小,只有我去最合适。”   “你才多大!怎么能让你冒险!”云卿急了,元恪跟道:“不是说直接杀人逃跑吗?”   “她有伤,没办法逃,而且老道士的巢穴我们还没找到,不能轻易杀了他。元恪你务必保护好阿姐和陶依。”   “好!”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响动声音,元怿赶紧推倒赵姑娘,“你快装死,不然就真死了。”   地窖被人打开,火把的光亮照进来,元怿和元恪上前将姐妹护在身后。   男人一愣,没想到他们居然醒了。   “你是谁?为何抓我们?”   男人警觉起来,立在那好一会儿,见几个小孩只往后退便放松了警惕。“为什么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着,他走到赵姑娘身前,上脚踢了踢,“起来,走了。”   “她死了。”   男人狐疑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元怿,上前一探赵姑娘的鼻息。“娘的,还真死了,女娃就是弱,两次就死了。”   男人站起来转而面向他们,元怿上前一步,将高她半个头的元恪也推到后面。“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元怿!”几个人去拉,男人拽住元怿连退几步,“不想她死就老实点。”   元怿并未多做反抗,跟着男人出得地窖随即被蒙上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和其它感官便要灵敏许多,元怿闭着眼睛感觉着周遭的方位变化以及响动。他们似乎并未出院子,而是进到了一间屋子,然后周围有泥土特有的味道,很淡,一直走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再之后便是道观丹房特有的香炉点燃的味道,这个味道她并不陌生,她爹年轻的时候想要纵剑江湖,现在估计是上岁数了,开始在家里练丹修仙,他那丹房里就是这个味道。   脸上的眼布被人扯下,元怿眯起眼睛,灰尘够冲的。   “看什么!”后面的男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一下,回头去看,身后果然站着抓他们进来的那两个男人。   “人来了?”   声音自前方传来,听得出来是位老者,声音醇厚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元怿回头的那一瞬间,心却一下子沉入冰窟。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0 20:00:56~2022-01-23 15: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睚眦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用户已成仙 6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天师   江王自前年开始,便在家里支起丹炉开了道房。江王之所以炼丹,很大程度上是受当今皇上的影响。皇上年迈,对这些丹药术士越发相信,朝中封了几位道家天师,眼前这个就是其中之一。而元怿之所以会识得他,是因为她在江王府里见过此人。有次她爹会道友的时候,她正好赶着去上学,便在门口碰上了,虽只见了一面,但她不确定这老道士会不会认出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童?”老道士盯着元怿,那貌似和善的眼睛,此刻隐隐露出锐利凶光。   “你,你要杀,杀我吗?”元怿装作恐惧,整个人颤抖起来,手握在一起摆出告饶的模样。   老道士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仿佛又是那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样。“不,我会度化你,让你早登东方长乐世界。”   “真的吗?那里不用上学默书吗?”元怿像是被他和蔼打动,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真的,孩子,忍过这一时,你便解脱了。”   那两个男人见她如此好哄骗,轻蔑笑笑并未上前。元怿被老道士拉到丹炉前,就在他转身取刀时,元怿突然抬腿一脚,这一脚使了全力踢在那老道士的小腹下处要害之地。老道士闷哼一声,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疼痛倒地。元怿也惊奇了,她刚才似乎什么都没有踢到?眼看着老道士的刀就要拿在手里,元怿顾不得多想,袖中刀落在手里,旋身一跃来到老道士身后,拽住他头发将他使劲按跪在地,同时陶依给的那把锋利短匕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别过来。”   身后两个男人被眼前的变故惊愣在原地,回过神来,老道士已经在元怿的刀下。   “将我的家人都放了,不然我杀了他。”   “呵呵呵!”老道士跪在地上笑起来,“不愧是江王府的公子爷,好身手啊。”   “你认得我?”   “自然,我本就没想过杀你,只是逗逗你罢了。”老道士放低声音,贴近元怿,“你就没想过,我是在替谁办事?”   元怿眸光一冷,那匕首便割破了他的皮肤。“你替谁办事?”   “小公子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吧,你难道没见过我吗?”老道士感觉到痛意,转而换了副谄媚嘴脸。   “一派胡言!”元怿心中怒火陡然升腾,只不知道是因为被老道士的胡言乱语气的,还是已经相信了这胡话,从而产生的怒火。   她的父亲,从来淡泊随性,心善仁慈,是众多皇子中最最与世无争的。   “想来是郡主他们也被抓来了吧?我可以放了你和你的家人,你快走,带着他们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老道士喘着粗气,他感觉那匕首抵住的地方越来越疼,“你就不为你父亲想想?”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死人才永远不会胡说八道。”半晌,元怿淡淡开口,老道士却觉得脖颈上的冰凉紧痛减轻了些。   “你不会,江王爷教子有方,小公子,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你们父子好……”他话未说完,只觉一阵惨痛袭来,大腿筋狠狠挨了一刀。“啊!”   “你是朝中天师,交往者定不止我父亲一人,只不过你认出是我才会如此说罢,今日来的要是元恪,那你嘴里这主犯之人岂不是要变成鲁王爷。”   老道士疼的倒吸凉气,元怿却并未将刀拔出,“况且我相信我父王,定不会是你口中所说的奸佞恶人。”   “我是,朝中天师,皇帝亲封!小小庶子!你就不怕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不想想我是为谁办事!啊!”   元怿一把将刀拔出,血柱跟着喷涌而出,她将刀在那老道士的道袍上抹了抹,“不管你后台是谁,皇爷爷爱民如子,定然会将你们这伙凶徒严惩不贷。”   刀再次抵在老道士的脖子上,元怿看向对面两人。“他已经跑不掉了,你们最好别有小动作,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我六王兄,就是你不小心放跑的那位汉王世子,马上就会带人赶到,念在你们不是主犯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了主意,老道士却在此时张口:“别听这黄口小儿呜!”元怿抓起地上的拂尘直接塞进他口中,“再多嘴,我就杀了你。”脖颈再次一疼,老道士呜呜两声,终于老实下来。   “我问你们,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将人掳进来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生辰?”元怿面上淡定,心中已然乱起来,她是相信父亲不会是这样残暴的人,但如果这老道士被抓后胡说八道,那江王府就危险了。   方才门口出来接人那稍胖一些的男人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我平时只能见到天师和他。”他指了指旁边的瘦子,就是他刚才将他们抓来的。   “我是负责抓人,万福寺的庙祝会给我信儿,我收到信儿就动手,别的再不知道了。”   “这丹药有练成的吗?”   “还没有吧。”   元怿将匕首一提,老道士脖子上再次殷出一道血痕,她把拂尘取出,问道:“你说,这丹药是做什么的?”   “金丹,铸纯阴阳处子血,可增功法延年益寿。”老道士提着气不敢再胡说,他现在真觉得身后这位能杀了他。   “你就为了所谓提升功法这样的鬼话,妄害这么多条无辜性命?”   “我错了,我知错了。”老道士感觉匕首再次渗到了他脖颈的血肉中,疼痛惶恐吓得他连连求饶:“公子饶命,饶命啊!”   元怿面色阴沉,陶依这把匕首当真锋利,只要再轻轻一割,这道士必死无疑。   时间慢慢流逝,老道士腿上的伤不住淌血,她这一刀是搁在动脉上,不止血此人性命难保。   最终,元怿将匕首往下松了松,冲对面的胖子道:“你去地窖将我家人放出来,若有任何不轨图谋,皇上定然诛你九族。”   “是是,我不敢。”胖子躬身退出去,小跑着没了踪影。那瘦子见状也要跟去,元怿却呵住他,“你站住!再走一步我杀了他。”   老道士跟着喊:“别动!”   瘦子却面显迟疑神色,元怿冷声:“怎么?你很想你的天师死吗?”   “小爷,小的只是个拿钱替人办事的,并不清楚他们的事,您大人大量,放我走吧。”   “放你走可以,等刚才那人将我家人都放了回到这里,我再放你走,不然我信不过你。”   这瘦子来时便对阿姐图谋不轨,她必然要留个心眼,此时应已入夜,这么长时间过去,元恺应该到了。   胖子一去不回,瘦子越来越急,开始小范围的来回踱步,元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老道士流血过多基本废了,这时候只要瘦子不动手周围不出现其他人她就能撑到元恺来。   瘦子瞧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老道士,最终一跺脚转身跑了。元怿并未拦他,不多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元怿不确定来人,只将手里的老道士挡在自己身前。火把的光照亮庭院,她认出来,那是大理寺的官服。   “六哥!”   “元怿。”   元恺跑过来时,见到一地的血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我阿姐她们怎么样了?”   “五姐安好,都安溏淉篜里好。你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是这老道士,他要捉我炼丹,我割伤了他的腿。”   “岂有此理,来人!把这人给我医好,再好好审问。”   “是!”   大理寺的随行官兵抬着担架将那老道士抬走,元怿终于松了一口气,“六哥,我……”话没说完,她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元怿!来人,医官!”元怿本来想昏一下装个虚弱,可一听医官二字,紧着倒了两口气又睁开眼,“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哥你找个架子抬我一下。”   “好好好,先送你去太医院。”   元怿:“倒也。”不必了……   …… 第12章 世子   元怿躺在担架上还在想一会儿怎么从太医院逃出来,官兵把她抬到门口时,云卿的惊声呼喊将她吓回了神。   “元怿你怎么了!”实在不怪云卿能吓的快魂飞魄散,元怿的月白袍子上腰腹以下全是血,看起来别提多瘆人。   “阿姐我没事。”元怿赶紧起身,“血是贼人的,我就是有点累了。”   “元怿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让太医去给她瞧瞧。”   “不用了六哥,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大晚上别劳动太医了,家里也有医官。”   “也好,咱们先回去吧。”   此时已是后半夜,三更梆子敲响,陶依刚还吵着让元怿讲讲她捉老贼的事,可等真上车没一会儿便眯着眼睛犯起困来。   这一夜,实在惊险。   大理寺如何料理犯人,又将赵小姐送回家医治已是后话。他们几个被贼人所掳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云卿和元怿回到家时,王府正堂里,江王和王妃坐于堂上,元恒坐在一侧,连元怿她娘柳妃娘娘都在里面静坐等候。   两人甫一进门,几人全部起身,江王妃扑过去将云卿搂在怀里左看右瞧,嘴里阿弥陀佛的念叨:“天神菩萨保佑,我家卿儿安然无恙。”   柳妃娘娘倒是没扑过去抱住元怿,实在是这一身的血太过骇人,她被吓着了。“元怿你怎么了?”   “娘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贼人的。”   江王也被这一身血污吓了一跳,听到不是元怿的才放下心,转而去看云卿。   “今日多亏元怿,不然我们怕是要遭殃。”云卿见她娘转而去瞅元怿,赶紧出言说道。   “你们也是,几个孩子,掺和这些做什么?有事不知道回家说一声。”   “哥,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元恒一啧声,指着云卿道:“明日就给你找婆家,等你出嫁了,看还这般作。”   江王妃闻听竟回头瞪了一眼儿子,“你着什么急!我和你父王都还活着呢。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你们休想草草嫁了她,云卿的夫婿我要亲自挑选。”江王妃揽着云卿,“娘亲不望你嫁什么世家豪门,定给你选个万里挑一对你好的老实人,没那些花花肠子无端招蜂引蝶的。”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有些尴尬,江王清清嗓子,瞪了元恒一眼。这小子是真不会察言观色,江王妃因着他说的婚事已经骂过一次,铺路垫脚的难听话都说出来了,还不知道迂回着些。   元恒耸眉,只得跳出来赔不是:“母妃我就这么一说,您别动怒,云卿确实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我就这一个妹妹,自然要为她着想。”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父王母妃给你说了多少人家的女儿你都瞧不上,也不知想要什么天仙人物。”一提这个元恒果然吃瘪不说话了,他不爱文弱的闺阁小姐,偏巧武将家又没有适配的女子,婚事竟这般耽搁了下来。   元怿在旁瞧着这一幕,江王妃跋扈霸道,她是怕她的,但却着实恨不起她。王妃并不是恶毒之人,当年他爹还是五皇子时,簪花相送,娶得京城第一美人,夫妻恩爱多年也是一段京都佳话。但她爹毕竟是皇子王爷,不可能只有王妃一人。她记得她娘讲起从前往事的时候说过这一段:昔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到如今竟要姬妾成群,若是真心相爱,哪会不介怀。   “好了。”江王发话,而后瞧了瞧元怿,“让医官看看,别有什么没察觉的伤势。”   “是,父王。父王,今日……”   “今日太晚了,有什么明日再说,都回去休息吧。”江王摆摆手,元怿还想再说,她娘赶紧扯下她衣袖,“走吧。”   江王府这边还算和谐,鲁王府的气氛便没这么轻松了。   元恪高高兴兴的被他爹单独召见,以为是要夸赞他讨贼有功,没想到进来后他爹向他询问过当时详细情况后,沉默片刻只问道:“元怿没杀他?”   “没有啊,我看到那贼人虽然中了一刀但是扎在腿上不碍事。”元恪回忆着当时情状,随即摇摇头:“元怿才多大,怎么会杀人。”他一说完,鲁王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元恪一噎立时闭了嘴。   居然没杀他……铁核桃在手里反转来回,鲁王眯起眼睛,“你觉得元怿此子如何?”   “元怿?挺好的啊,老实听话。就是话不多,我也不知道她那脑袋瓜里成天都想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不过她这人还是仗义的也还良善。”   鲁王瞧了一眼自己这小儿子,淡淡道:“出去吧。”   “哦,是,孩儿告退。”   元恪躬身行礼,退出去关门时,听到他爹幽幽一叹:“老五,倒是养了两个好儿子啊。”   元怿回到自己的清安居,柳文嫣找来干净衣裳给她换下,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系衣带时便稍稍使了劲。“你刚才那般看着王妃,是羡慕云卿的婚事了吗?”   “没有,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元怿轻笑,眉间郁郁不减,“我只是,想到阿姐要成亲了……”心里就像是有什么堵着,说不出的闷。   “你别怪娘,若你是个丫头,王爷和老夫人都不会上心,当年我们母子俩可能真的没活路了。”   “娘,你恨王妃吗?”   “以前恨,慢慢便就淡了。王妃现在也一样,以前王爷同哪个丫鬟多说几句话,那丫鬟回头都要受罚,你看现在,她是不是也淡了许多。”   元怿愣了下,想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人心都是肉做的,冷的时间长了就难热乎起来,可心毕竟是心,又不是铁打的,软了一次,也难再硬起来。王妃本质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当年就是太爱王爷了。”   “娘,你爱父王吗?”   展被的手一顿,“你父王,他是天之骄子。”   元怿沉默下来,柳文嫣收起她换下的衣裳,“早些休息吧,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让娘担心了。”   “睡吧。”   转身出去时,坐到床边的元怿忽然再次开口:“娘,那你爱我爹吗?”   柳文嫣驻足,回头对上女儿似有困惑的目光,微一愣怔。“小孩子家家的,怎得成日将爱不爱挂在嘴上了,快睡吧。”   那夜,元怿一个人躺在床上,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加上身体上的疲累感,本应很快睡着的她,却久久未能入眠……   翌日晨起,天光大亮。元怿看了眼天,太阳已经高悬空中,定是错过了上学的时辰。她急忙蹬上靴子跑出去,刚穿过内堂,她娘的声音便传来,“风风火火的,哪里去?”   “娘,您怎么没叫我?上学都迟了。”   “你父王派人去告了假,说今日你和云卿都在家歇着,让不用叫你们。”   听到不用去学堂,元怿才放下心。策堂里的讲学先生是位文武双全的国士,她可不想让先生觉着自己骄纵逃懒。   吃过饭,元怿坐在书桌前将窗户打开,望着窗外的竹林出神。忽听外间噪杂响动,不多时,她娘急急进来。   “娘,怎么了?”   柳文嫣只冲她招手,“快来。”下一刻,几名仆从侍女涌入清安居。“给世子爷贺喜了。”   元怿愣住,就在这时外间有人传道:“小公子,快来接旨。”   “娘怎么回事?”元怿懵着被人群簇拥而出,王府管家正在外躬身等候,她娘跟在她身边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大概,却着实让她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王府正殿大堂,内监总管杨公公正和江王妃说着什么,元恒云卿则分别站在下首两侧。元怿进去的时候,云卿赶紧将她招过来,江王妃回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面上仍旧是方才微笑着的模样。   “这位就是小世子爷吧?”杨公公眼尖,见着她来立时作揖奉上笑。江王妃在旁接道:“是,元怿,来。”第一次被王妃这样温柔对待的元怿更懵了,一时之间竟停在原地没动。云卿将她推过去,那内监微一颔首,而后从旁边的匣子中取出圣旨。“既然都到齐了,还请王妃世子郡主听旨吧。”   黄绸龙纹卷展开,元怿只看了一眼便跟着跪下,耳边是那公公尖利的嗓音,念着这道改变她命运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王长女云卿,懿淑之德,明善柔则,着赐号长宁郡主,赐邑长宁郡。次子元怿,睿明英勇,仁孝忠德,着封世子,承郡王爵。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世子爷郡主娘娘了。”   “多谢公公。”   江王妃打赏了宣旨内监,又吩咐下人准备宴席,待遣退众人只剩他们几个时,江王妃才走到云卿身旁,一把拉过她的手,“如今可好了,有了这样好的封地,又是御赐郡主号,各家郡主里也就陶依有这待遇。”   “母妃你忘了,陶依和我们一起去的。”   “那又怎样,我只管我女儿出息。”江王妃是真高兴,连带着看元怿都顺眼了许多。“今晚上设宴,你们母子一同前来吧。”   “是,王妃。”   “也是让元怿知道知道规矩,过几日世子朝服送来了,还得一起进宫谢恩。”   元怿从出生起就没进过几次宫,至于宫宴,刚开始还小后来大一些便推脱身体不适,想来皇上真见到她也记不起有这么个孙儿。   “谢王妃。”柳文嫣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江王妃瞥她一眼,扶了扶发髻,“以前人都客气,称呼一声小世子,我看你们也乐得答应。如今倒真成了世子,反而这番做派起来。儿子出息没有当娘的不开心的,这样苦丧着脸是给谁看呢。”   “娘。”云卿又去拉她娘的衣袖,江王妃微翻白眼,转而笑脸相对:“今日你最大,来,告诉娘亲,有什么想要的?”   “娘亲安康高兴,我就知足了。”云卿很是会哄她娘,果然江王妃刚还上扬的眉眼又翘了几分。   柳文嫣并未多说,行礼过后带着元怿退出去时,云卿喊住她,“柳娘娘,我给元怿做了套新衣裳,想着过两日送给她的,一会儿烦劳您差个人来我院子取吧。”   “多谢郡主。”   元怿抬起头,云卿冲她眨眨眼睛,刚还翻腾不知如何的心忽然便安定下来。   回到清安居,柳文嫣刚还努力平静的面容算彻底维持不下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原想着做个不出彩的默默庶子,总不会有人注意到,以后她去求江王给元怿谋个远缺,去外乡随便出任个闲差,便不用这般提心吊胆,谁成想一朝竟变成这样。   “车到山前必有路,娘,您别愁了。”元怿倒是看的越来越开,“小竹子这两天怎么样了?”   小竹子是她那年在集市上救回来的女娃,元怿也托阿姐去找过,却并没有那孩子父亲家人的消息,她们便一直养在院里跟着嬷嬷做些事。   “好着呢,能吃能睡,院里属她没烦心事。”   “让她去趟阿姐那里,把衣裳取回来吧。”   云卿素来疼她,小竹子这名字还是她取的,让小竹子去还能吃顿好点心。   “唉,云卿这孩子当真心善。”柳文嫣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但愿她能嫁得个好夫婿吧。”   元怿腰上坠着的荷包正是云卿亲手为她绣的,摸着荷包上的海棠花,元怿有些出神,“阿姐如今有我和哥哥,料想以后的夫家也不敢对她不好。”   “还没怎么地,世子爷的派头倒是先有了。”轻点下元怿的额头,柳妃娘娘叹了口气:“元怿啊……”   “娘,我这样挺好的,这世道男子过活总比女子过活要来得容易,也更逍遥自在。如今我又有爵位傍身,咱们母子便有了指望和出路,至于那些婆家夫婿,并不重要的。”   “可纵使如此,到了年纪还是要成婚的,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随意给你娶个媳妇,那不是害了你们俩一生。”   “父亲左右是于皇位无缘的,来日若是六叔登基,我同陶依和元恺素来交好,细细编个理由,元恺不会为难我,陶依还会为我说情,若是天子都不管,父亲也不好说什么的。”   柳文嫣听了女儿这话,半晌无言,最后所有心思百转也只能化作一声幽幽之叹。 第13章 进宫   江王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回来之后面上神色便有些不对,江王妃差人端来茶水,他也只吩咐道:“将元怿叫到书房。”   今天一天元怿便在想着那件事,她爹上朝一日未归,大抵就是和老道士的事有关。   江王遣退众人,元怿进去的时候,整间屋子只有她爹一个人负手立在青松图前。   “给父王请安。”   “元怿,昨日发生的事,你细细说来。”   元怿鲜少见她爹这样严肃压抑,想了想,将昨日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一遍。江王听罢默然良久方才问道:“元怿,你相信爹吗?”   元怿不假思索:“相信。”   “所以你相信,皇爷爷也会像你这般,相信我?”   元怿点头,江王却笑了。   “你皇爷爷未必就全然相信我,但他必定要相信郎家,天家子孙是不会也不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元怿默默注视着父亲,她在父亲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一丝哀伤。   少顷,江王轻轻叹出口气:“现在这样也好,爹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去外地就藩,找个山明水秀的富饶之地,可能不会很大也不是什么要塞,但可做一世的安乐王爷。”江王说及此,微微出神,继而看向元怿,“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元怿第一次听到她爹为她的谋划打算,看着面前的父亲,脱口道:“能和爹娘一起吗?”   江王笑了,“傻话,你大了,要成亲娶妻,有自己的夫人儿女,总不能和爹娘待一辈子。不过,现在爹和娘不也陪着你呢吗。”   “爹。”元怿极少这样叫他。江王不似方才严肃,温和笑笑:“怎么了?”   最终元怿只是摇摇头,江王摸了摸她的脑袋,颇有些语重心长,“元怿,这事过后,你算在前朝里有了名字,日后做人做事需谨慎自谦,且不可鲁莽行事。”   “是,孩儿明白。”   “以后,怕是不会太平了。”   册封三日后,需进宫谢恩。这日元怿早早起来,世子朝服昨儿便送了来,江王妃亲派人来侍候她更衣,又再仔细交代一遍礼仪事项。柳文嫣将她送到居院门口,仔细端详着女儿。七旒平天冠,龙纹玄青的衮服,女儿真的成为了世子,柳文嫣只觉一阵恍惚。   “娘,我去了。”   “元怿,万事当心啊。”   看出她娘忧虑,元怿挺直腰背,她本就身形瘦削,衮服加身若是不挺拔些,便有些撑不起来。   “娘,您放心。”小世子向母亲拱手行礼,迈步而去时,平稳端正,倒是极有世子仪态。   元怿到大堂时云卿正好收拾停当,云卿今日着红蓝凤纹的郡主朝服,三层宝石冠华美却也繁重,下台阶时元怿便扶着她。   “阿姐慢些。”两人相视一笑,云卿凑近,“小世子爷今日当真气度不凡。”   “阿姐,你又取笑我。”   江王夫妇走在前,江王妃此时回过头,瞧见这有说有笑的一幕时略一怔。   “元怿这孩子不错。”车驾里,江王拍了拍王妃的手背,“我只这三个孩儿,日后我们老了,还得他们兄弟姐妹相互照应。”   “元怿如今有了爵位,我自是盼她争气成才,家中多个有出息的兄弟,我的恒儿卿儿日后也多道保障。”   江王听闻只是笑笑,王妃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她能明白这个道理,日后对元怿好些,家宅便能平安些。   王妃没说的是,幸亏当年只留了这一个,总算和云卿相处的算好,若再多几个可能还没这般消停。天家皇族,兄弟多了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皇上于乾阳宫赐宴,车驾进得东正门便停了下来,江王府一行下车往乾阳宫去,路上遇到了汉王夫妇带着元恺和陶依。陶依年岁小,宝冠重,她索性摘了让元恺给她拿着。老远见了元怿他们,脸上立时绽出笑:“元怿!五姐。”   她是半身轻松,可这几位谁脑袋上不是承重宝冠,元怿被她扯着袖子差点没站稳,“陶依,这是宫里。”   陶依吐了吐舌头,汉王在后喝道:“真是将你惯坏了,还不过来把冠戴上!”   陶依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戴好郡主宝冠。   “让五哥五嫂见笑了。”汉王拱拱手,面上颇有些无奈之色。   “陶依这孩子从小活泼洒脱,我看没什么不好,你也别拘着她。”江王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两人并肩向前。   “管着还这样,不管日后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我是真希望她能多学学云卿,端庄持重该是多好。”   大人们在前方边走边说家常客套,几个孩子跟在后面,聊的倒真实了许多。   陶依:“元怿封了郡王世子,可说了让你上哪里就藩?”   云卿:“元怿才多大,哪里说的到就藩。”   陶依:“我想着让元怿的封地和我邻着,以后还能待在一处。”   元恺:“陶依你以后还要嫁人,别总想着玩。”   “那我不管,哥,我就想咱们都邻着,日后见面也方便,你可记着些。”   这一次除了元怿元恪封了世子承袭郡王爵外,其他三人都是加封食邑,元恺本就是汉王世子,这一次又是他带兵救人,皇上特另赐赏先帝御剑,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元恺给陶依使了个眼色,对面,鲁王爷带着元恪迎面走来。   鲁王和汉王虽然面上还算过得去,但私下里,早已暗斗多年。汉王年幼未掌兵权之时,鲁王便是成年皇子中最得圣心的,那时已有朝臣拥戴立储之势。要不是后来汉王年纪轻轻便两征突厥大胜,立下赫赫战功,饶是嫡出也未必真的能同鲁王一争。皇家之斗无非为了一张龙椅,如今皇帝年迈,党争便越渐明朗。而江王看着是个两不靠,内里的心思却谁也不清楚。   “两位王弟聊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们笑声。”   “给三王伯请安。”“给五王叔,六王叔请安。”   几个小的先见了礼,汉王笑道:“正说到孩子,我同五哥请教,怎么教出云卿这般的好女儿,不像我们家的皮猴。”   “父王,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   陶依的话再次引得众人笑声,鲁王笑起来络腮胡子便撑开,看起来更像他笑面虎的外号。   “确实得好好请教,我以前只道元恒勇武善战,不曾想元怿也是这般有勇有谋。五弟,还是你教子有方。”   “三哥六弟,莫要拿我寻开心了,要说勇和谋元怿哪里比得过元恺和元恪。不过教子有方吗,我别的本事没有,还不能在家多陪陪夫人孩子吗?”   “哈哈哈哈!”   “五嫂得此夫婿,当真是此生无憾。”汉王妃在旁接道,话便引到女儿家的事情。   江王妃笑容得体,只那说话时拿捏的劲儿,却颇有几分女儿家玩笑着争风姿态。“多陪陪孩子许是有的,陪夫人却不知道陪的是哪位夫人了。”   江王赶紧摆手,“除了你还哪有夫人了,父皇该是等着急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下鲁王和汉王的笑倒是真了不少,江王妃悍妒他们是知道的,老五对这媳妇没办法,他们也是知道的。   元怿始终不发一语跟在众人身后,只进去时,云卿却突然拉了下她的手。元怿抬头望去,阿姐似乎在关心自己的情绪?略一怔便懂了,江王刚才那句还哪有别的夫人,虽是随口一说,但她不就是别的侧妃生下来的吗?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的元怿有心无意都不再在意,倒是阿姐,实在有心了。   冲云卿笑了笑,元怿快走两步来到她身侧,二人并肩进到正殿。   乾阳宫重节内宴亲族,外见重臣,此时皇帝陛下还未到,这么多人等在殿上,却也只听陶依带着众人说话。元怿本来话就少,其他人又不会轻易在乾阳宫里多说话,陶依倒是不怕的,她能怕吗?当年除夕夜,阖宫宴饮,皇上喝多了高兴将机工局里新作的烟花棒赐给陶依,陶依也不含糊,得了口谕便去了乾阳宫门外放起来。后来一高兴,居然将响炸的鞭炮挂在了宫殿一角,想看看用那烟花射出去的力是否能点燃这个距离的鞭炮。结果可想而知,陶依郡主宫墙顶上放鞭炮的事迹至今还在各宫流传。   “皇上驾到!”   随这一声,众人立时跪地参拜。   “都起来吧。”皇帝今年已过花甲,却仍旧威严精神,“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小陶依是不是你啊?”   “皇爷爷您怎么总冤枉我。”   “一点也不冤枉你,皇爷爷还没耳背到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皇爷爷也不来,我不能动,还不让说说话吗。”陶依难得端庄站在那不动也不搞怪,实在是这冠太重,压得她脖子疼。   “陶依!”汉王就差去堵她的嘴了。   陶依闭了闭眼,一副受到惊吓的小模样,绷着小脸可怜兮兮的。皇帝瞧着她那模样便笑:“原来是等累了,那便快谢了恩,坐吧。”   “是。”   “几人按照年纪顺序由云卿开始依次跪拜谢恩。”皇帝只笑吟吟坐在龙椅上,等到了元怿时,他却没让人立时退下。   “元怿。”   “孙儿在。”   “上前来。”   元怿微躬腰身上前几步,皇帝端详着她。要不是那日看了陈天师的口供,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天雷出世的孙儿。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身体一直不太好?”   “孙儿幼时体弱,如今已好了不少,劳皇爷爷挂心了。”   “回去拿些滋补的参药,知道王府里不缺,但这是爷爷赏的。”   “谢皇爷爷恩典。”   京都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丢失孩童案件告破,还是几位皇室少年一举办成的,足可以让天下人看看,黎朝皇族后继有人,他们的君主贤明,未来的主君一样是明君。   从皇宫回来,元怿和云卿坐在车里,两人将冠摘下放到一旁,元怿挺了挺身板,“阿姐,你累了就靠着我吧。”   元怿个子将将才到云卿唇的位置,只能努力坐直一些好让阿姐靠的舒服。   “阿姐不累,倒是你,今日看你一直崩着,当是酸了吧。”云卿上手给她揉起肩膀手臂,元怿轻轻叹息,倒是靠上了云卿。“阿姐。”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可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怎么了?”   “我有点怕。”自从懂事之后,元怿便很少在母亲面前表露自己担忧的情绪,但面对云卿时,却总是情不自禁。   空荡的车驾中只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云卿的手顿住,而后抚上元怿的发髻,“别怕,有阿姐在,阿姐会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过年好啊~ 第14章 订亲   转过年来,云卿十八岁上,江王同王妃商议后,为其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安国公嫡次孙,安国公两朝元老,其父有开国之功,云卿为亲王嫡女又封长宁郡主,这样的一桩亲事,外人来看实为门当户对的良缘佳配。   云卿如今已不用再去宗学,只安心在家准备些出嫁的物什绣品,元怿不忙时,便也不再外出,只在家陪着她。这日学堂休沐,陶依过午要进宫一趟,眼下趁着时间还早,先去了趟江王府。   陶依进到花园,便看到安襄。“诶,四姐也在啊?”   “四姐来和我讲讲大婚的事宜。”   安襄年初和沛国公的次子骠骑将军司马阔成了亲,司马阔少年将军戎马十载立下不少战功,是为数不多的在朝中并不站队汉王而是选择中立的武将。只是司马阔一心都在功业上,自从正妻五年前去世后便再不提续弦,这一耽搁下来到如今已然三十仍旧膝下无子孑然一身。鲁王感念司马阔的功劳,又看重将军为人,竟提出将小他十一岁的女儿安襄郡主下嫁,司马阔自然不敢应允,最后还是沛国公点的头,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彼时安襄郡主正和云卿于凉亭闲话,元怿坐在一旁,不知从哪里弄来个鱼竿正在荷花池边钓鲤鱼。   “我当是谁呢,原是咱们郎门女将陶依郡主啊。听闻前儿你将定远侯家的四公子打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出门呢。”安襄成亲之后,性子淡了不少再鲜少如过去那般张扬,只是说话的习惯仍旧改不了,尤其见着陶依。   “谁让他欺负老实人,该打。”陶依撇嘴,走到元怿身边,她都来这么半天了,元怿都没动弹一下。“元怿你干嘛呢?”   “钓鱼。”   “我还不知道你在钓鱼,怎么见着我也没个反应?”   “元怿那是被你缠烦了,天天宗学里见不够,回家想清静清静都不行。”   “四姐!”陶依瞪起眼睛,放在往常两个人早就你来我往互相斗起嘴来,今儿她却只是哼哼鼻子终究没说出什么。司马阔成亲半月便去往边塞换防,沛国公府是长媳当家,这位长媳原是吏部尚书的长女也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伶俐人,虽然不敢对郡主不敬,但毕竟一大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安襄的性格,恐怕是难以过的舒坦。   “好了。”云卿赶忙打断两人,问向陶依:“定远侯也是国家功臣,你怎的又把人儿子打了?”   “真不怨我,是他和人辩驳不过动手推搡,我一时看不过去顺带行侠仗义教训他两下而已,又没有真将他打伤,不信你问元怿,她当时也在的。”   被点了名,元怿才挺起背,这些日子她一直没什么精神。“侯魁和孙仲和谈论策学,说不过人家就动手,陶依看不过去才去帮忙拉架的。”   安襄装作恍然:“闹了半天原来是打了咱们未来的五郡马呀,那这事四姐可要夸夸咱们陶依了。”   “四姐。”云卿嗔怪道:“你就别跟着小孩子起哄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陶依坐到云卿身旁,蹙起眉显得颇为担忧:“五姐,我看了那个孙仲和,文弱书生模样手无缚鸡之力说话还酸里酸气的,被比他小的侯魁都能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男人你当真喜欢吗?”   云卿闻言不语,默默垂下眼睑似在沉思着什么。这时池中水波微动,元怿提臂一抬,钓起一尾红鲤。她将鱼钩从鱼鳃中取出,而后将鱼再次扔回到池子里。   “噗通!”   “孙仲和瞧着像是个文雅有礼的人,不过只几面之缘也看不出究竟。”元怿开口,对云卿道:“阿姐,若你并不中意,我可以去求父王,大不了向皇爷爷请旨,总不会……”她话还未说完,云卿突然开口打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自当遵照就是。”   二人对视,云卿目光深深,看不出情绪。这门亲事说定前,她娘来找过她,讲到孙仲和从文总不会像那司马阔般扔下妻子不管,而他这人又稳重有礼风评不错,看着是个老实的,虽然相貌并不那么出众,但也断了那些花花肠子。她爹也来找过她,讲的道理才最终说服了她。安国公子孙从文者众,这就摆明江王府对兵权并不拉拢,这样鲁王和汉王两边都不会得罪,日后元恒元怿的路也能走的顺畅些。而江王没说的是,如今皇上年迈愈忌党争,他这个闲散多年的儿子,如今终于得到了重视任用。越在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元恒已然在军中挂职,云卿的亲事便一定要找位高权重的文官世家。   元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失了分寸,尤其还是当着安襄的面。可她到底不过十三岁,还没办法完完全全将情绪收放自如不露痕迹。   陶依察觉出姐弟俩之间气氛不太对,清清嗓子,“要是我,才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当是挑个我自己最满意喜欢的。”   这话一出,凉亭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出声。放在平时,安襄早就打趣她了,如今竟也没了动静,只独个坐在那里似在出神。   “姑娘家家才多大,有的没的都说。”半晌,云卿先开了口,她拉过陶依的手幽幽一叹:“陶依当是咱们姐妹里最有福的一个。”   “五姐……”   “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元怿再甩出鱼竿,转而望向一池静水。“不过若以后他敢对你不好,我,我和哥哥总归在,你便永远都有家可以回。”   安襄闻言眸光沉了沉,别过头去同样看向池水。云卿望着元怿的侧脸,第一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她护着的孩子,就这样悄悄长大了。   大婚虽要等到来年开春,但江王府如今已经开始置办起郡主的嫁妆,府里每日都显得喜气洋洋,可陶依却觉得不知为何,这里的气氛竟有些说不出的悲凉。   “那要是我以后嫁人被欺负了,你也要帮我出头吗?”陶依探出脑袋,凑到元怿这边。   元怿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转过头冲陶依挑了下眉,故作轻松的语气逗趣道:“你?你要是不欺负别人,别人家都要谢天谢地咯,可别到时候咱们几个还得登门给人郡马爷家赔不是。”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陶依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打的元怿哎呦一声。   “陶依你才多大,怎的成日把嫁人挂在嘴边。”安襄手帕捂住半只眼睛,调笑道:“哎呦…”   “今日你们倒是合起伙来了。”陶依不干了,“五姐,你也不管管。”   “好了好了。”云卿舒展开眉眼,将陶依拉到身旁,“你过来安静坐下,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今日便不了,我本也只是路过来瞧瞧你们,过午还要进趟宫。”   “皇爷爷这几日身上不爽利,是该进宫看看。”安襄点点头,神色颇为担忧,“皇爷爷年岁大了,你多进宫陪陪他当是好的。”   陶依瞧瞧她们,“不如咱们一起吧,正好四姐刚大婚不久,五姐也定了亲,皇爷爷见着你们一准比见着我高兴,没准沾沾你们的喜气,病都好的快一些。”   “这……”云卿还有些犹豫,陶依已然来拉她,“走吧五姐,你去了皇爷爷一准高兴,元怿也一起。”   元怿本想说不去,可听陶依又道:“我那日去,皇爷爷还说深宫冷清,如今他又生了病。”   元怿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将鱼竿收起,“先容我去换身衣服。”   姐妹四人坐上车驾来到皇宫正好是晌午,皇上病了几日,刚刚身上好了些,见到她们来了着实高兴,当即吩咐御膳房做了几个孩子爱吃的来。   “皇爷爷,您要听话,好好吃药好好养病。”陶依被召上前,坐在皇上的龙椅一侧,糯生生的劝道。   皇帝年轻时也是位征战沙场的战王,杀伐决断铁血手腕保得黎朝三十年太平,而今英雄迟暮亦怜子多愁,小孙女几句话竟让他有些心酸怅然。   “好,爷爷听话,陶依也听话,可要健康快乐的长大。”   几个孩子陪着皇上用了午膳,皇上从安襄开始一一过问起她们近况,几人自当报喜说好,到了元怿时,皇上又将她召到身边仔细端详着,元怿虽没见过几次这位天下之主的爷爷,但还是从他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份独属于亲情的怜爱与期望。   “好孩子,好好读书习武,长大了又是我黎朝的大好儿郎。”   “是,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皇上今日心情一好,竟多进了半碗饭,离开时还不忘嘱咐她们要时常来看看。   几人出得宫门都有些感慨,皇爷爷老了,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太阳,可能随时都要夕阳西垂。她们虽年纪不大,但都是天家子女,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座宫这个城的太平,恐怕已时日不多。   “元怿,你最近怎么了?”回到王府后,云卿将元怿叫到琅嬛阁,这几日她能明显感觉出元怿的不对劲。   “没有。”元怿下意识摇摇头,对上云卿关切的目光,顿了顿,“就是,最近骑射课,师傅要求严,有些累。”   “元怿如今大了,有心思都不同阿姐说了。”   “没有。”元怿赶紧看了一眼云卿,而后垂下眼,“想到阿姐要成亲了……”   “阿姐即使成亲也是你的阿姐,你有什么事还是可以告诉我。”   “阿姐。”元怿靠进云卿怀里,她最近已经很少表露出这样脆弱的情绪,云卿揽过她的肩,一下下摩梭着她的背。“元怿别怕,阿姐永远会护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6 15:00:00~2022-02-02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azxswedc、睚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420302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变故   生老病死自有天定,世事无常人力难为。命数轮转真乃玄妙,猜不清透摸不详明,纵使谋定在前,自认机关算尽,亦架不住天时不与地利不逢。   在江王阖府上下都为云卿郡主的亲事忙碌欣喜时,只有两人最为忧心忡忡。元怿的心思,柳文嫣看在眼里,私下只有母女二人时,柳妃娘娘便叹道:“知道你舍不得云卿,但在她面前还是要高兴些,女儿家离家成亲嫁人总是忧虑多些的,你再这样,你阿姐便更难受了。”   “我明白。”元怿声音闷闷的,“当着阿姐的面,我会收敛。”   “元怿,你怨娘也好怪这王府也罢,事已至此,你阿姐的人生注定和你不同。”柳文嫣始终对没办法让女儿和寻常女子一般嫁人过日子心怀愧疚。   “娘,我从未怪过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您别多想。”   “那你成日这般闷闷不乐,只是因为舍不得你阿姐吗?”   “阿姐……”元怿喃喃,其实别说她娘,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究竟是怎么了。想到阿姐要离开家离开自己嫁给别人,心里就堵的难受。大抵天下有姐妹的人都是这般吧,就像那日陶依来说的,她回家去问过元恺,如果自己出嫁元恺会忧心不舍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才高兴些。毕竟陶依是一直很羡慕元怿和云卿的手足情谊。   而江王府另一个心事重重的,便是江王本人。他倒不是为着女儿的亲事,云卿的婚事对他来说大有裨益,对方人品也不错,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他的忧心,实则是在前朝之上。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私下里他们都去向太医打听过,虽然皇上有意隐瞒,但他们兄弟几个谁不是手眼通天的门路,故而大限即在眼前的消息还是让他们知晓了。而他的父皇一旦到了那一天,就老三和老六现在的架势,大有山崩城摧之势。自己怎么周旋其中保得江王府上下,又不受损于此,实在是个难题。   江王思来想去,现在能做的除了两方平衡周旋,就是先将云卿的婚事办了。皇上眼看如此,一旦真有个好歹,三年国丧下来,耽误女儿青春不说,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当然这事自己这个做爹的不好出面,更何况他还是女方家,只能先让江王妃去找安国公夫人旁敲侧击的提提。   江王妃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女儿婚事如此仓促的,大婚备嫁品,过礼仪一年是老祖宗的规矩,别说郡主,就算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儿亦是如此。   “夫人,我的王妃娘娘,我和你说实话吧,父王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真有个什么,国丧三年,到时候云卿都多大了,这不是耽误咱们女儿吗。”   江王妃平日并不掺和前朝事宜,闻言一愣,“前些日子去瞧父皇,他不是身体好些了吗?”   “父皇年轻时征战耗损伤了根本,这些年又累及过度,我问过太医,恐怕回天无力,现在只是倾尽所能吊日子罢了。”江王眉头紧锁,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眉间都已隐显川纹。“咱们凡事都早做打算的好,皇位之争一旦有所波及,罪不及出嫁女,总算能保下咱们云卿不是?”   “王爷,事情真到如此了吗?”   “我只是说假如,咱们为人父母就得为儿女多多考量,这个时候礼仪规矩算什么重要?”   江王一番话,换来的结果是江王妃隔日便登门安国公府。怕皇上不行了这样的话自然不好说,她倒也聪明,那话颠倒个反正,便又是一个意思。皇上近来身子不爽利,想着云卿早些成亲,也算为皇上冲冲喜。这话一处,安国公府哪敢不答应,本在几月之后开始的纳采问名,转眼便定在了下个月进行。   江王府一时之间更加忙碌。郎家这一辈子嗣并不繁盛,江王一共三个孩子,唯一的嫡女出嫁自然要十分隆重。元怿这几日在宗学告了假,连元恒也从左事军务衙门里回来,为着云卿的婚事共同操持。   “阿姐,赤金的碗具物什我都让人装箱了,底下的金叶子我看着人装的,整好九千叶。”元怿从外间走来,旁边跟着已经比桌子高的小竹子正帮她拿着记单。   “快过来喝口茶。”云卿将她拉到身旁,“小竹子也来,厨房新做的点心。”   “谢谢郡主姐姐。”小竹子如今已经七岁,一双大眼圆滚滚长得很是伶俐可爱。   云卿摸摸小竹子的脑袋,继而往后瞧,“怎么就你自己回来的,哥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   “哥带人去猎大雁了,他说孙家是文官,怕孙仲和到时候掉链子,他自己先置办下,有备无患。”   云卿轻笑,“就是再文弱,总不至于连只大雁都猎不下,我看就是哥自己待着闷了,想出去打猎。”   元怿喝尽茶水,赶紧摇头。“不是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大雁之礼当是新婿亲手猎下为好,不然也要至亲的手足兄弟代劳,随便找人猎下的不吉。哥担心孙家都是群文弱书生,就真随便找人打了,所以才自己去的。我们问过,新妇的至亲兄弟代劳也是好的。我武艺不如哥,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   云卿闻言一怔,望着元怿,心中又酸又暖。成婚对她来说除了未知的忐忑不安外,最难过的便是离开父母兄弟。她虽不是郡主中身份最尊荣耀最盛的,但一直自认是所有姐妹中过的最幸福的。   “元怿。”云卿用绢帕为她擦拭掉唇角上的水渍,温柔道:“阿姐有你们怎会过得不好。”   ——————————   安平三十八年秋,皇上病重的消息传开,突厥滋扰边陲,末州守将不敌竟接连被攻下几座边镇。消息传到京都城,皇上亲命汉王执印挂帅,亲征末州。汉王临危受命,此等关头只能仓促准备交代万一,而后便踏上了征讨兵扰之路。汉王此去一战数月未得结果,秋去冬来,皇帝身子越发不好,已近时睡时醒之间。诸皇子亲王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肃王孱弱多病已卧床多年,六皇子汉王出征边塞,故而只三皇子鲁王四皇子泰王五皇子江王与皇贵妃并四妃轮流侍疾伴驾。   这日冬至,江王从宫中回来已是夜深,却将王妃召来让其尽早做准备,明日鲁王当休,只泰王一人在,他会进宫请旨父皇为云卿赐婚以作冲喜。江王妃只让他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即使云卿立时成婚,也不会仓促无措。   江王有些疲惫,他点了点头,“父皇身子可能再撑几个月,到时候云卿成了婚,咱们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唉!”王妃叹了口气:“云卿的事算是定下了,可是元恒,我听说他似乎在演武场那里,看中了个马奴的女儿,要是他喜欢收进房中做妾我也不说什么了,但这总是拒亲可不是个办法。他性子太倔,我的话根本不听,你这个当父王的得想想办法。”   江王妃本不想再为这些事打扰江王,但实在是元恒闹的有些不像话,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别提多过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再不用些手段制止,怕是真能闹出个亲王世子求亲奴女的笑话。   “这个混账!”江王揉了揉额穴,浓眉紧拧,“明日起不准让他再出门,云卿大婚在即,他是唯一的亲哥哥,就留在王府里主持操办。”   “知道了。”江王妃跟着将他往内房里扶,“早些休息吧,看你这几日消瘦了不少。”   “侍疾又不是寻常差事,当是得尽心尽力。”   江王妃并未让丫鬟进来,自己侍候江王宽衣梳洗而后睡下。躺在床上时,夫妇二人却都辗转难眠,两人少年夫妻相伴二十余载,自是知晓对方心思。   “你担忧汉王未归,父皇那边又生变故?”夜深人静,暖帐中江王妃轻声问道。   江王闭着眼睛,眉心渐渐聚拢,“我总觉得,要出事。”   “万般皆是命。”半晌,王妃侧过身,抚上江王的手,“你已尽力,我和孩儿们都知晓,剩下的就听天意吧。若是老六不过是活得稍微安泰些,若不是,只当过得比从前小心谨慎些。总归你也是天家血脉,他们的手足兄弟。”   “手足兄弟。”江王哼笑:“最是凉薄帝王家,血脉亲缘算的了什么。”他声音苍凉,如外间呼啸北风。“睡吧。”江王收起情绪,拍了拍王妃的手,“总归我们的卿儿要嫁人了。”   这夜,江王却睡得并不踏实。翌日卯时,他早早起身换上朝服前往宫中。到达宫门外时刚刚辰时,往常这会儿宫门已开,今日却仍旧紧闭。   江王府的侍卫上前喊话,内里的守卫却只说是上头命令,他也不清楚缘由,但没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宫。   坏了!江王只一瞬便想到了一个原因,这种他预先设想的最坏结果可能真的出现时,还是让一向持重的江王爷骇的心惊。   他,不敢吧?不!那可是皇位,没有皇子会对那个位置没有欲望,更何况是他。   “去泰王府请泰王速速进宫,就说我说的,恐有变!”江王打发了身边最得力的近卫前去泰王府,而后亲自下车,对宫门内的守卫道:“速开宫门,本王有要事请见父皇!若真有怪罪,自有本王一力承担,若是耽误了本王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赔!”   江王爷虽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可毕竟是皇子亲王,如今这狠话撂下,守卫也不敢含糊。“请王爷稍候,卑职前去禀明上官。”   寒风凛冽,江王立在皇宫外,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时间渐渐流逝,他却没有再去催促,随着宫门打开,江王提了口气刚要踏进,羽林卫便列队而出,领头的乃是左领军卫唐猛。   “上峰有令,京都城即刻戒严!”   江王足下步子顿住,周身血液如同此事寒天瞬间冷却。 第16章 国丧   冬至后的第二日,京都城中落雪纷纷。乾阳宫外,江王站在门口,四周数十名羽林卫守在其旁。   戒严京师,无非几种情况。而眼下外敌被汉王拦在末州城外,内里又没有起兵造反的逆贼,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国丧……江王不敢再想下去,这时宫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个太监,他抬眼去瞧,似乎是父皇身边的侍墨太监。   “王爷,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我问你,父皇怎么样了?他不是在寝宫吗,你们带我来乾阳宫做什么?”   “王爷,您还是进去问娘娘吧。”   那太监摆明只是个传话的,江王便没再同他多说,独自步入内殿。内殿此时空无一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属实不正常。   “贵妃娘娘?”   贵妃背身立在龙台前,听到他的声音继而转过身。江王借着光亮看她,见她面容憔悴神色倦怠,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儿臣拜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唤儿臣前来有何事?”   “江王来了,本宫记得你出生那年你母妃难产,当时还是本宫带人去瞧的,那场景今日想来仍让人心悸感慨。”贵妃声音虚浅,似有悲伤凄惶之意,说罢深深叹息:“唉!今日我便托大承情,唤你一声延祈。”   江王自然知道,而且知道的要比她以为的多。当时是皇后娘娘下令派还是慧妃的她前来照看,之后又将自己的贴身嬷嬷派来,总算他才能平安出生。“承蒙娘娘照拂,延祈一直铭记于心。”   “好,今日咱们娘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少时便跟了你父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有他在我总算有个主心骨。”   “娘娘,父皇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父皇,今日清早,驾崩了。”贵妃说完便泣不成声,江王一瞬如同五雷轰顶,即使已经预料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承受。   “怎么会?怎么会!昨夜我走时,父皇还,父皇还好的啊?”   “太医说你父皇是内虚亏损,这样拖着每一天都是煎熬,皇上可能是想着早日……”贵妃说不下去,掩面哭泣起来。   江王只觉一阵阵血涌入太阳穴,“父皇在哪里?我要见他!”   “先皇,停灵于太极宫。”   江王转身欲走,贵妃却再次开口:“你三哥正守着他,你父皇,留下遗诏,说鲁王稳重敦厚,可托大任,延祈,你可要多帮帮你三哥,别辜负了你父皇的一片心意啊。”贵妃话说的断断续续,边说边抽泣,但要说的重点却一字不落。   江王只觉一阵眩目,贵妃并不是皇上钟爱之人家世又不显赫,只因为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嫔才得以晋升。只可惜她福薄,大皇子薨世早,她便甚少再出来。皇后崩世后,一直以为她在后宫修身养性,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鲁王那边。   到底是他三哥好手段。   走到太极宫这一路,江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袋里将眼前情况一一摆开。昨日明明还算好的父皇没道理一夜之间就不行了,昨夜是老三侍疾,还有传位的遗诏。从来没听说过父皇留有传位诏书,怎么好端端的就传给了非嫡非长的老三?   太极宫乃承办大型典仪之宫,历代帝后崩逝亦在此停灵。正殿外,江王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回身后望。宫院深深一眼望不尽头,他进来的时候所有守卫都被留在了宫外,而现在的宫内,肉眼可见的羽林卫应当都是鲁王的人。至于京都城外的巡防营,司马阔这个女婿,没道理不帮着他这位岳丈。   时也,命也。   太极宫内,鲁王已然披麻戴孝换上了丧服仪制,此时正跪在大行皇帝灵柩前守孝。   仅仅一夜,局势便天翻地覆。江王进来时,有太监伺候其更换丧服。江王任由他们为自己除冕换服,而后一言不发地跪到灵前。   还是鲁王先开的口:“五弟,父皇走了,以后只我们兄弟了。”   “三哥,父皇怎么好好的就走了?”   “父皇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太医院有详细的记档,父皇是内虚过度,好在走的时候还算安详。三哥知道你伤心难过,但父皇已然驾崩,我们兄弟,还要帮他撑住啊。”   鲁王语气悲伤话语诚恳,江王闻言闭了闭眼。“还请王兄通知泰王汉王,父皇驾崩之事,需尽告天下。”   “不可。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这时候告知如此噩耗,岂不是让延禩分心。至于延礼,你不是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吗?”   那句话,本是他不该说的,鲁王敢走到这一步,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整个京都城怕都已落入他的手里。汉王远在千里之外,家眷又尽在京中,只怕有心亦无力回天。   江王缓缓俯身倒地,跪在皇帝灵前,哀嚎出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到底他们都不如他,手狠心硬。   “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已有遗诏,为兄自当仁不让为江山巩固国祚永延,如此,亦可安军心民心。”   鲁王一番话毕,太极宫内再无人言,只余江王悲泣之声,久久不散。   皇帝驾崩随着新君即位的消息一同传遍京都城中,而此时的都城早已戒严,外进不入,内出不来。   江王自三日前进宫之后便再未归来,江王府一时之间险些乱了套。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不久前还披红映彩的王府赶忙撤下红妆换上国丧之仪。   云卿的亲事,到底是耽误了。   江王几日未归,江王妃忧思过度竟然病倒,元恒作为世子代父料理王府事宜,主持家中人等于王府内服丧奠仪。直至第四日清晨,宫里的旨意传来,要求各家亲王世子前往内宫于皇帝灵前守孝。   “恒儿,你父王那日进宫便再没个消息出来,此时你又去,若有个意外可怎么是好!”江王妃抱恙来拦,元恒却心意已定。“皇爷爷驾崩咱们阖府本应都往灵前守孝,如今父王没有消息传来,我便更应该进宫去瞧瞧。”他将江王妃送进内殿,向云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前来扶劝王妃。   “孩儿毕竟是世子亲孙,没道理不去的。母妃您放心,有父王在,孩儿不会有事。”安抚好他娘,元恒又召来元怿。“今日我进宫去后,家里便只剩你一个男儿,若遇到大小事宜多和母妃云卿商量,真有万一,你要担起责任,江王府就交给你了。”元恒说罢,又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元怿小声道:“我会提说你闻此噩耗一病不起,若无异,我自会让亲随怀侍来接你,记得,若有人要你和云卿进宫,不见怀侍,万不得离开王府。”   “哥……”元怿心中亦是慌恐,新皇的人选竟然是鲁王,消息传来后她们便为陶依担心。鲁王登基,最受牵连的必定是汉王府。而此时,父王几日未归,元恒又要进宫,她更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担起江王府。   “你长大了,作为郎家的子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现在开始,你就要学会承担。”   元怿望着元恒沉毅的目光,心竟也慢慢坚定下来,她郑重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江王府上下。”   相较于江王府,汉王府的气氛便要更加压抑。汉王在外征战,偏偏这个时候皇帝驾崩,继位的又是素来与汉王不睦的鲁王。宫里的旨意汉王府也收到了,汉王只有两个孩儿,作为唯一的儿子,元恺去或不去都是险中之险。   最终,汉王妃思虑再三,亲自前来送子入宫。“事已至此,你不去,他们便更有机会治你甚至治罪于汉王府。恺儿,这一趟万分凶险,你定要小心,你爹临走时交代过,羽林卫虽在鲁王手中,但你父王早年间曾对右领卫曾旋有施剑之恩,这事无人知晓,必要时,你可去寻他带你脱险。”   “是,孩儿明白,还请娘放心。”   元恒元恺纷纷离府前往皇宫为先皇守孝,此时的皇宫内殿,鲁王正跪在先皇灵柩前,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跪着泰王江王。他看着灵位上大行孝武皇帝的尊号,脑子里不由想起四日前,他在内宫侍疾时无意发现的,那道置于龙床首阁里的圣旨。他以为他努力些,总归会让父皇入心掂量取舍,就算偏爱老六,也会想到他的好。却不曾想,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皇位的继承人,那份已经有些暗沉的黄龙卷,像一柄勾刀插进他的心脏里,□□时便把最后一点对他的父子情一同剜出。嫡六皇子,就因为他生母是皇后,那个他们拼尽全力都没办法得到的位置,他却可以唾手可得。凭什么!   传位的圣旨,那夜他已当着皇上的面亲手烧掉。皇帝的死并非突发,一辈子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能忍受亲生的儿子如此忤逆,对他说出那样残忍的真相后,又当着他的面亲手烧掉了至高无上的圣旨诏书。   “郎延禩,你最爱的汉王爷,你的宝贝嫡子,永远也回不来了。突厥的狼骑会将他的人头挂到旗杆上,他会是第一个,这样屈辱战死的皇子亲王,简直是黎朝之耻。”   “你!畜生!”老皇帝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一代帝星就此陨落。   鲁王死死盯着面前的灵柩,自此这江山便是他的了。他已于灵前登基,这个天下,从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汉王,此时应正受困于突厥军,前有强敌后无援兵,连粮草都供给不上,该是天命不佑。   思及此,鲁王深吸一口气,心中默语:“父皇,你放心,我会给老六以亲王之礼好生追封安葬,他马上就会去地下陪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大过年的写的略emo,往后我得写点高兴的 第17章 峰回   鲁王登基的圣旨传遍全国后不久,汉王军大胜突厥即刻班师回朝的消息也传入京都城。此时距先皇驾崩已过月余,朝中鲁王党一力保驾,而汉王党多是武将此次不少都随汉王一同出征末州,加之鲁王提前准备好的遗诏之力,竟真的让他名正言顺的登了基,改年号为圣平。为避名讳又显天恩,他还特将自己名字延祏改为延拓,兄弟亲王便不必更名避讳。   此时,这位初登大宝的新皇正在乾阳宫内大发雷霆。“他竟逃出来了?还打了胜仗!”郎延拓一把将面前的奏报摔到地上。这般境遇,他是怎么逃出来的?陈天师不是一直暗中和突厥勾结,末州的布阵图还有军需亏空都是事先做好的,都做到如此了,怎么还会让他,逃出来?果然,这个姓陈的废物留不得,上次本还想借老五的手除掉他,顺带拉老五一同下马,没想到老五生了个好儿子,竟让他逃过一劫。那个陈天师也当真该死,竟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铁羡上前,躬身拜道:“皇上息怒,末州突降暴雪,山路阻断,突厥狼骑过不来,这才给了汉王逃生的机会。”   “天降暴雪?你的意思是天佑汉王,是朕行不义之道了吗?”   铁尚书闻言吓得膝盖一软扑跪在地,“臣不敢!请皇上恕罪!臣有一计策愿献于陛下。”   郎延拓握紧拳头深吸气,黑着脸哼了一声,铁羡两步爬过来,起身弯腰低语道:“汉王归朝,大局已定,且汉王世子在我们手上,料他不敢再生事端,届时我们只需在军饷粮草上如此作为……”郎延拓渐渐眯起眼睛,听他说完后,冷笑道:“这一次如果办成了,你便是兵部铁打的尚书,若再办砸了,便回你的刑部当个狱卒去罢。”   “臣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死而后已!”   皇帝丧期已过,民间恢复往日生活,汉王府却门庭冷落再没了过去的热络。元怿从轿子上下来,看了一眼汉王府挂着丧仪的大门。她知道此时登门并不合时宜,但她实在挂念陶依,这月余来除了在丧礼上见过一回,她便再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陶依现在如何了。听元恒回来说,元恺守孝毕便被三王伯接走至今未归,想来汉王府里如今还不知该急成个什么模样。   而等她踏入王府,却发现汉王府除了冷清些再与平时无异。元怿没有直接去后院找陶依,而是先去向汉王妃问了安。汉王妃比照过去要憔悴许多,只眼神却清明晶亮很有精神,元怿向她请安后两人闲谈几句,提到元恺至今未归时,汉王妃将手中茶盏撂到桌上。“带走元恺我还有陶依,汉王府总归还有人在,便不会任由他鱼肉!”   元怿听得不知该如何接话,新皇已然登基,这话说出来实属大逆不道。   “我真是糊涂了,和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明白。”汉王妃自知失言,绢帕拭了拭眼角,“去和陶依聊聊吧,这些日子她一直郁郁寡欢,从宫里回来后好几日都没怎么说话了,你们关系最好,她会听你的。”汉王妃说罢一叹:“难为这个时候你还能来,也只有你来了。”   元怿起身再拜,“是,侄儿这便去了,望婶母多看顾身体,康健平安。”   元怿辞别汉王妃去往陶依的别院,往日里走到近门口时便能听到里面嬉笑声音,如今却冷冷清清仿佛没了半点人气。   元怿没让丫鬟通传,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独个儿走进陶依的闺房,“陶依。”   “你来了。”陶依看到元怿眼睛稍稍亮了下,随即笑笑:“快进来烤烤火吧,外面天寒。”   陶依的屋子不知烧了多少炭火,元怿进来便觉着一股热气迎面袭来。“陶依,你很冷吗?是身上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不知道为什么,身上一阵阵的凉。”陶依抱着个汤婆子坐在炉火旁,“你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你都多少日子没去宗学了,我担心你。”   “哥哥至今未归,我哪里有心思念书去。”   “正是这种时候,你更应该好吃好睡好好生活,我听说六叔在前线打了胜仗,虽然新皇登基但六叔还是咱们黎朝一等一的战王功臣。”   “可是……”陶依眸光微动,“皇爷爷走了,爹也不在,哥哥又被抓走了,我怕……”   一向无畏天地的小郡主,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脆弱的模样,元怿看的心疼,走过去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陶依,你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元恺只不过是被皇上接走去住几天,你要好好振作起来生活,不能先被打消了志气。婶母很担心你,你要坚强起来,汉王府现在需你来撑着。”   元怿离开汉王府的第二日,再去宗学时,果然见到了陶依。虽是一身素服,但面色明显红润了不少,几步路走来仿佛昔日那个活泼机敏的小郡主又回来了。   “陶依。”昔日陶依在宗学不说一呼百应,也是人人奉承敬畏的郡主娘娘。如今新皇登基改朝换代,除了元怿竟连一个上前招呼的人都没有。   “元怿,你好像长高了些。”陶依抬起脑袋,印象里前些日子还不用这样仰头看她的。“当然,我有好好用膳更按时就寝,你若不这样,可是要长不高的。”元怿冲她笑笑,闪身道:“走,七哥送你去学堂。”   “什么时候眼里都只有你七哥,五哥这么大个活人也不见你瞧一眼。”陶依同元怿回过头,元恪正从院外走进,他说话声音大,以至于这院子里的人刚还只悄悄侧耳偷听,现下则几乎全部驻足观望过来。   两人只稍一愣,元恪已然走到陶依身旁拿过她的书袋。“走啊,五哥送你去学堂,省的你成日只喜欢老七。”   陶依只顿了一瞬,随即绕到元恪身前,用同平时无异的语气道:“我喜欢元怿是因为她生的好看,你瞧瞧你,下巴底下都冒青茬了。”   元恪摸摸下巴,“男子汉大丈夫哪个不长须?你等着吧,再过两年你的元怿也跟我一样咯,看你怎么说。”   元怿跟在他俩身后摇首轻笑,如果不是视线扫过不远处围看的那群人,她或许还会恍然觉得,一切都如从前一般,什么也没有改变。   十日后,汉王率军凯旋,皇帝于京都城墙上亲迎大军。汉王早在回程之时,手下便传来了消息,元恺被老三召进宫至今未归,说是为先帝守孝抄经,实则软禁威胁。   就在入京前一日,汉王军在京都三十里外的营房中,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论。   “王爷,鲁王得位不正的消息早在都城里传开,如今我们正好带兵得胜而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造了他狗日的反,把他拉下马!”   汉王手底下的人大多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心直口快又勇猛好战,他们心里只承认汉王一位王,也只认可他为未来的帝皇。   “不可。世子爷如今被囚于宫中,还有汉王府在京都城,不可置王妃郡主的安危于不顾。”   “那就让那鲁王这般猖狂胡为!”   “好了。”汉王挥手打断下属几位将军的话,“他说他有遗诏圣旨,名正言顺,我们就算不信也要拿出证据。更何况梁忠说的对,元恺和陶依还在他手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京都城外,汉王仰望城墙之上的人,黄袍龙冠,九五之尊的架势拿捏的十足。   “六王弟征战辛苦,此举大破突厥,扬我黎朝国威,朕自当好生嘉奖。”郎延拓站在城墙上对下说道,而后从旁的侍卫官上前一步,高声喊道:“请汉王下马接旨!”   “呸!什么东西!”底下有将军忍不住低啐,下马接旨不就是承认他皇帝的身份吗,他们的大军都被留在京郊大营,今日陪同前来的只有汉王亲兵。料到过老三不会轻易放过他,既然他选择隐忍折服,那便要一忍到底。   汉王下马接旨,徒步进入京都城中,彼时皇帝已然站在城中等候他。   “参见,皇上。”主帅跪拜焉有兵将站立的道理,这一跪,身后将士虽然不甘却必须跟着跪下参拜。   郎延拓仰起头,他这一生,这一刻才算真正痛快。这个天下再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反对他,所有人都将臣服于他,包括,这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嫡子郎延禩。   “平身吧。”   汉王站起身,皇上一拍他的肩膀。“本应给你好好庆贺一番,但父皇新丧不久,不好行庆祝之仪。”   汉王瞳眸暗了暗,抱拳道:“陛下有心了,臣如今只想去父皇灵前为他尽一尽孝道。”   “应该的,应该的。”皇上一招手,有内侍官前来应旨。“送汉王去乾陵,务必好生照顾,不可轻慢。”   “是,微臣遵旨。”   “还有一事,臣听闻元恺还在宫中抄经,臣这次九死一生,十分思念家人,想着能让元恺陪着臣一同为父皇守孝。”   郎延拓眯起眼睛,静视他片刻,而后笑道:“这是自然,你们父子情深,父皇在天之灵亦感欣慰。”   “谢陛下,臣这便去了。”送走汉王,郎延拓在回程的车辇上召来羽林卫左领军卫唐猛。“看好汉王,若他有任何不当言行,即刻来报。”   “是,臣遵旨。” 第18章 七夕   汉王携世子元恺于乾陵守孝七日后归王府,自此便闭门谢客不见外臣。   转眼来到次年夏秋。此时陶依已近及笄,元怿又到束发之年,身形虽越发修长挺拔,但十五岁的年纪上元恪元恺面容早已初现硬朗,唯她仍旧俊秀清雅面如冠玉。用陶依的话说,端的上皇子王孙中容貌最最干净出挑的。   这日七月初七乞巧节上,陶依同元怿云卿一起赴宴七夕。起初她本无意带着元怿来这女儿家的节日上,可又实在是架不住学堂里那些同学的女同窗们苦求央告。说来还要怪去年皇帝登基岁末除夕群宴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彼时元恪带着元怿献礼表演的花剑舞盛赞不绝,当时在场众人都瞧在眼里,如今京都城中哪家王公小姐不知江王府的小世子玉面桃花剑。   “陶依你慢些!”陶依拉着云卿穿过灯市长街,她已经许久没这般高兴过了。元怿跟在后面提着花灯,来不及看四周的集市热闹,一双眼睛只牢牢盯住前面的两人。这里人多眼杂,可别再生出什么是非好歹。   京都城中自护城河源引水绕城,便有现下众家女儿正放灯祈福的淮安河。她们三人赶到河边的摘星阁时,天已近黑,陶依拉着云卿甫一入内,几位武官家的小姐即刻起身相迎。   “郡主你们怎的现在才来,咱们可是等了好久呢。”   “实在是好不容易告假出来的,如今我爹看管我可严着。”   几人将她们让到内中上首,旁边一位雪青罗裳的少女起身向外张望几眼,从旁一位年岁稍大些的姑娘便俏声打趣:“呦!铁小姐这是瞧谁呢?还有谁没来吗?”   “那还用说。”头前起身让位的左丞相家谢三小姐抽出秀帕掩唇笑道:“当日花剑一舞,端的是舞上了铁妹妹的心坎里去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一片娇俏笑声,元怿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莺莺燕燕的动静,提着花灯驻足门外,一时之间有些头疼。她可真是怕了这样的场合。   陶依也笑,张望一眼门外却不见人来,“元怿呢?刚才不是跟在咱们后面呢吗?”   “去找找,别是哪个姑娘路遇着瞧上了眼,咱们世子爷再被缠着脱不开身。”谢三小姐打发丫鬟要去找,云卿却笑着召回,“算了,她大抵是瞧着外面景色不错独个逛逛去了,别理她,逛够了自会回来。”   人家亲姐姐都发话了,其她小姐自不好再张罗,谢三小姐召回丫鬟,又开始张罗着对诗闲赋。   元怿在门外松了口气,刚才差一点便提步进去了。   这个时节天黑之后凉爽不少,正适合独自踏步散心,既然不着急进去,元怿便顺着河边走走。此时已有不少女子拜神放灯,这样寻常女儿家年年都会做的事,元怿却是一次也没有试过。她现在这样放灯拜神自是不能,但提着花灯走香桥总是可以的。想到这,元怿转身便往对过香桥去,那桥上此时男男女女不少,她只想着感受一下过节的气氛,却不曾想刚一上桥,便有姑娘往她怀里塞进香囊。   “小女子家住城北刘公府,不知公子姓名?家中可曾婚配否?”元怿一愣,还没待答,那姑娘后面又出来一人,“嘿!本是我先看中的,白白又让你抢先了。”她说罢,也往元怿怀中塞了个香囊,“我是城南吕公府家的小姐,公子,这两个香囊你可要收下哪个?”   元怿讶然当场,那些官家小姐虽喜欢往她身边凑,但到底碍着身份,况且那时候她也还小,并没有什么,如今这样的直白她哪里见过?支吾半天,只憋出句:“父母之命,家中亲事我做不得主。”   吕府小姐一扬眉,上前一步站到元怿对面,“乞巧香桥本就是为着姑娘家不受盲婚哑嫁之苦,每年特意让未出阁的姑娘们自己选婿的机会,既然你上得这桥,却难道连这事都不知晓吗?”   元怿眨巴眨巴眼睛,她还真不知道,也没人会和她说这个啊。头前那刘府的小姐见她一张俏白的小脸都憋红了,便上前打圆场道:“算了,看来她是真不知道。”   那吕小姐闻言瞥了一眼她,更不依不饶,“既如此,那我让你说说,若要选我和她你选谁?”   元怿心中暗暗叫苦,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陶依又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是好?“二位小姐都十分好,只是在下已有心仪之人。”说着举过香囊想要送还。   “有心上人还来香桥,果然天下男子都是这般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没个好东西!”那吕小姐显然有些动气,刘小姐见状无法,只能一把拉过她的手,板下面孔,“你别闹了,我要回家了。”说罢刘小姐转身便走,吕小姐却再不看元怿一眼,而是跟着后面追了上去。“哎!你别走啊!真生气啊?”   “哎!香囊!”元怿在后面喊道,见两人已然一前一后追逐离开,本想上前两步,视线却再次对上一位手持香囊跃跃欲试的姑娘,吓得她后退几步跟着转身快步离开。   算了算了,这样的热闹,她可能是没有福气消受的。   这一插曲过后元怿也没了游逛的心,她并不是很了解乞巧节,还不知道再逛下去能惹出什么麻烦,索性还是去往摘星阁,找她的姐姐妹妹来得安全些。   彼时的摘星阁里,酒宴已经备下,十几位姑娘小姐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就算是饮茶都已热闹到不行更别说三巡酒后。   元怿走到门口时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这次倒没容她迟疑,不知谁家的丫鬟候在了门外,见着她来当下喊道:“世子爷到!”   元怿眉心不自觉一跳,进得门来刚要拱手问候,便有人嚷道:“呦!世子爷是去哪里招惹下姑娘了,香囊都挂到花灯上了呢。”   原是刚才的香囊,她不知该如何处置,又不想揣进怀里和阿姐给她的海棠花荷包放在一起,索性挂在了花灯上当个配饰。   陶依走过去扒拉下花灯提杆,“还真是姑娘家绣的香囊啊,哪里来的?”   “路过香桥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塞过来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何人。”   “世子爷还是少出点门为好,没得招惹咱们京都城里的姑娘们伤心惦记呢。”   元怿无奈摇摇头,拱手向这位谢三小姐作了个揖,她这伶牙俐齿自己可是一早便领教过的,实在是说不过只能告饶。   “好了,你们别拿她打趣,元怿过来。”云卿招招手,元怿赶忙坐到她身旁。“喝点茶水,瞧你额上都有汗了。”元怿坐到阿姐身旁才算有些安全感,云卿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她亦放松下心情喝了茶又去捏果子吃。   元怿一来,刚还嬉笑的声音都小了些。谢三小姐环视一圈后调笑道:“刚才还吵嚷着世子爷来送香囊的呢?如今怎没个动静了?”边上有人轻扯她的衣袖,而后近旁几个姑娘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都咯咯笑起来。   陶依在旁瞧着,哼笑一声:“方才各个都快赶上儿郎好汉了,怎的现下还娇羞上了。杜姐姐,你不是说要掷骰子拼点数喝酒吗?正好我七哥也到了,开始吧。”   “郡主说什么呢,咱们姑娘家家的,我什么时候要掷骰子喝酒了。”大理寺卿家的杜二小姐理了理鬓发,清清嗓子,“世子,这鸳鸯糕不错,你尝尝。”   黎朝重武轻文,民风豪爽,纵使闺阁女儿与密友饮酒小聚也是没什么的。   “呦?转脸还不承认了。”旁边又是笑声,谢三小姐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得了,你们也别猜来问去,我只问问世子爷,您可有心上人吗?”   元怿就知道,跟着陶依出来见她这伙子蝴朋粉友准不容易。她先是颇哀怨地瞅了一眼这个谢三,而后又去瞧云卿。   “我家元怿还小。”云卿这时的解围可不那么好使了,谢三小姐立时递话:“云卿郡主,世子今年也十五了吧?当时该订亲的年纪了。”   “谢三儿你可真是过了乞巧节,都要直接管我七哥的亲事了不成?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七哥了吧?不过,我七哥可未必愿意抱这金砖。”陶依在旁拆台,谢三小姐闻言却不生气,扬头一点,指向东旁。“郡主这话说完有人可就要不乐意了,咱们铁小姐可是巴巴盼了世子一晚上呢,我可不敢和人抢呢。”元怿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从刚才起她就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她,原来是那边厢的一角还坐着个姑娘。   安静坐在一旁的铁小姐闻言面上腾下便红了,嗔道:“三小姐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世子你还记得当年斗蟀大会上街头勒马救下个姑娘吗?”   她这一说元怿还真想起来了,不过她那天救下的可不止一个人,这般回忆,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那个和她一同勒马的姑娘。那般豪爽的姑娘,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是有这么回事。”   “这就是了,眼前这位铁小姐,可不就是小世子您当年救下的姑娘吗?”   元怿听她说完才恍然,她就说瞧着这人有些眼熟,原来竟是她啊。   谢三瞧着两人对上目光,暗自笑了笑:“铁小姐还不敬世子爷一杯,当年可是救命之恩啊。”   铁小姐有些慌乱的起身,旁边丫鬟已然为她斟上酒。“当年世子爷大恩,小女子一直铭记于心,今日得以当面答谢,实乃小女子之幸。”   人家姑娘杯子端起,元怿只能一同举了酒杯,客气道:“举手之劳,铁小姐不必挂怀。”   谢三在旁瞧着,笑道:“英雄救美,当是一段良缘佳话,铁小姐,这救命之恩可要如何相报啊?”   铁小姐的脸已经红了个透,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悄悄望一眼元怿便无措立在那。元怿想要摆手说些拒绝的话时,云卿却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袖,这么多人在,总要给姑娘家全了面子。   “谢三儿,你今日是改做媒婆了,连我七哥的媒都想保了不成?”就在此时,陶依开口:“怎么,明日你还要代铁尚书府亲去江王府提亲吗?”   铁尚书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谢丞相两朝元老面上不屑与其结交,可私下里却也没限制儿女们的往来。谢三小姐若如此卖个人情给他们,成全了铁小姐的心意,又让铁府攀上皇亲,未尝不是个好事。只是这话私下里未必她们不明白,也未必全然明白,但被陶依如此点破,当下气氛便有些尴尬。   “小郡主要是高兴,来年你的亲事我也自当亲自操办得了。”   “那便不劳烦三小姐了,本郡主的媒一般人可保不来。”   陶依的话当是不给面子了,但在场真论起身份地位,也没人敢同她叫板。云卿见状出言打过圆场,“好了,今日天也晚了,咱们吃过这一局,该放灯拜神了。”   元怿拉过陶依的手,为她杯子里斟上酒后,跟着举杯附和:“来,愿年年平安,事如人意。”她举杯对向陶依,陶依皱皱鼻子,方举起杯子同她一碰,众人见状才同样笑和举杯共饮。   回去的路上,元怿没让陶依单独回去,她今日喝的有些多,而且人是自己带出来的,当是亲自送回去。   马车上,陶依小脸泛红,靠在元怿肩头,“元怿,她们要是敢去提亲,你告诉我,我给她们都打出去,真当我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元怿笑笑,揽过她的肩头将人扶正些好靠的舒服,“我知道,我还没打算成亲。”   “就是,成亲有什么好,我也不成亲。”陶依跟着呢喃附和,抱住元怿的胳膊,渐渐声音小了下去。   云卿坐在两人对面瞧着她俩的动作,再听到那两句不成亲,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   “元怿啊。”   “怎么了阿姐?”   对上她清明纯澈的眼神,云卿差点脱口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该是比亲兄妹都要好的关系,自己这是想了什么啊。   “没事,阿姐就是想问问你,你当真没有心上人吗?”   元怿被问的一愣,看着阿姐关切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就是她这犹豫为难的模样,让云卿刚还放下的心倏然提起,这个神情……   “我不知道,阿姐,怎么算喜欢一个人呢?” 第19章 冤案   京都城中压抑的气氛再次弥漫,虽然这股紧张暂时还没有波及到民间,可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已深深感受到山雨欲来之势。   元怿近来课业似乎越发繁忙起来,别说陶依连和她同住王府的云卿都甚少能见到她。每日回来只把自己关在居室内读书,柳文嫣眼见着女儿性格愈加沉闷,心里亦是说不出的忧急。   只有元怿自己知道,或许她也并不真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了。夜间躺在床上时,她便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日乞巧节上,云卿同她说的话,心里就越发止不住的惶恐酸涩。   “阿姐,怎么算喜欢上一个人呢?”   “一见欢喜是为倾心,朝思暮想是为相思,元怿你,有这样的人吗?”   在云卿探询的目光中,元怿心口没来由的一动,别过脸去时,靠着她的陶依顺着她肩膀滑下,她赶紧去扶,总算让她掩盖住一瞬的慌乱。   “没,没有。”   即使自幼被当以男儿养大,可骨子里元怿仍旧比她那些堂兄表弟多了份天生的敏感愁思。夜间每每忧思感叹,翌日去到学堂后仍旧要打起精神,这时候她便有些羡慕元恪,不管先生如何敲打,他都能做到始终如一的油盐不进,仿佛这个世上没什么烦恼可谈。   当然元怿不知道的是,外表大大咧咧的元恪,心里亦有自己的伤口,就像此时的他正跪在龙乾殿中挨骂。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瞧瞧你,都废物成什么样子了!”郎延拓将手中的书册狠狠摔到下方跪着的元恪脸上,怒其不争道:“你爹是皇帝,怎的你就比别人差!来日再让我听到你有一点不如你那几个堂兄弟,我便权当没你这个儿子,打死了事!”   元恪一言不发跪在下首,脸上被书本抽的火辣辣的疼。   “还不滚!这书背不完便不准睡觉,再出去鬼混,仔细你的皮。”   “是。”捡起地上的书册,元恪灰溜溜的退出宫去。夜秋天凉,他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望着空荡宫廊,重重叹出一口气。   这面他前脚刚走,后面便有人来报。郎延拓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挥手道:“让他进来。”   话音落,殿外走进来一着玄黑金丝袍的男人,那人面上戴着细丝纱斗面具,只漏出一双眼睛在外,正是郎延拓私下培养的暗卫统领黑千。   “参见陛下。”   “可有什么消息?”   “汉王表面上闭门不见外臣,实际上和汉王军旧部仍有书信往来。他们行动十分隐秘,我只在半路上拦截过一次,此时恐已经被他发现了。”   郎延拓重坐回龙椅之上,拇指上的龙纹扳指被他转的咯咯作响。“他倒是急不可待的想死。”   “皇上,我们要动手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冒然动手一旦激起哗变便被动了。”   黑千低首,知道这意思是皇帝已然有主意,他只要听命行事便可。   “我要先让他众叛亲离名誉扫地,再一点点除了他。其他人有什么异动?”   “肃王身子越发不行了,恐怕已时日无多。只是江王和泰王……泰王那面对您收了他江南财政司布控的权力颇为不满。”   郎延拓闻言一声冷笑:“哼!老四就是个填不满的貔貅,真当朕不知道他做下的那些丑事,上不得台面的废料。老五呢?”   “江王并没有异动,每日不是炼丹问道就是同些江湖客一起切磋武学。只是那元恒世子在军中初露锋芒颇得汉王府一些旧臣赏识,再就是元怿世子和云卿郡主一直同陶依郡主走的很近。”   郎延拓喝茶的手一顿,再次眯起眼而后抿了口茶。“老五倒是养了几个好孩子。那些江湖客都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吗?”   “比较杂,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江湖人一向不愿与朝廷深交,怎的他江王爷就这么大本事面子,去查清楚,看看究竟都是干什么的,又在密谋些什么。”   “是,臣领旨。”   “退下吧。”   黑千退下后,空荡的龙乾殿只剩郎延拓一人。他拿起桌边放着的短匕,利刃出鞘,即使如此夜间暗室仍寒光毕现。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老实呢?真是让朕这个当兄长的为难了。”   圣平二年春,汉王军饷案在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这事起因还要从方才平息不久的突厥之战说起,都知那时汉王攻打突厥最紧要关头时,军粮短缺军需不足,回来后汉王亦上表起奏,奈何赶上先皇驾崩,这事便压了下来,如今皇帝自认局势初定,天下安平,这才命兵部吏部刑部三部联合并大理寺一同查案,并以兵部尚书铁羡为主审官。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案子牵连会如此之广,查到最后从左丞相谢吉安开始,司徒、太傅、再到淮安两路都使,皆被牵连其中。而有心之人亦能看出,这些被牵扯的人要不是汉王党要不就是在立储问题上并未支持过鲁王的大臣。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此案一直审理到秋季方才最后定论。   涉案官员五品以上七十一名,武将中三品以上竟有三人在审理过程中被报以畏罪自尽。众人闻之皆哗然,此三人皆都立下过赫赫战功,怎会通敌卖国甚至私吞军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最终还是流了出去,这几员武将,皆是被逼指认汉王贪污军饷不从,被活生生打死在刑部的昭狱中。   汉王府内,已经一年没公开见外臣的汉王,正襟端坐在府中正殿,下首坐着几员武将,这也是仅剩不多的,还未被牵连其中的汉王旧部。   “王爷!能做到朝中三品以上武将,哪个不是从战场上一点点摸爬滚打出来的,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口下,倒是被自己人活生生折磨至死,死后还要背负贪污军饷的冤名啊!”左翼将军抱拳跪地,言罢痛哭不已。“我们不怕死,但也要死得其所,为国尽忠死在战场上才是军人,这样窝囊冤屈的死,死不瞑目啊!”   汉王冷然坐在上首,从前锐利精光的双眼此刻如一潭深水。他沉默半晌,沉声道:“我们京郊大营的兄弟,还有多少没被调防?”   “还有一万,都是兵农户。”   兵农户无战时需耕种自给自足,因此不在此次调防之列。   “够了,今日你们来找我他得知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现下你们回去便抓紧时间集结旧部吧。”   “王爷,您是说?”   “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既然他不肯放过我们,与其颓然等死,不如搏出一线生机。”   “是!”   这次惩处查杀并未采用统一定罪发派的形式,只要一旦定为死罪,即可呈罪问斩。这一来,从夏季开始,每日菜市口斩官的场景便没间断过。   百姓亦从一开始的瞧热闹心态,渐渐转为惶恐不安。   “听说了吗?今日又要死一个了。”   京都城菜市街口,不管是走街摆摊的小贩还是路遇相熟的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已经从互相问候天气吃食变为今日斩杀是谁的消息。   “啊?今日死的是哪个啊?”   “听说是淮安两路的都使,姓洪的。”货郎将扁担放下,“我听在淮安走过的同行说,这官似乎不错,没想到也会贪墨。”   “唉,朝廷的事谁说的准呢?我还听说贪墨只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皇帝要铲除异己。”   “嘘!你脑袋不想要了!”前头卖菜的小贩刚说完,后面货郎便拍了他一下,而后四下张望几眼撂下句:“别再说了,我可什么都没听见。”转而挑起扁担匆匆快步离开。   说热闹的人散了,菜市口杀人的热闹才复又开始。午时将至,有囚车从刑部大牢缓缓驶出,街边百姓大多只瞅几眼,间或有书生打扮的年青人投去个怜悯的眼神,驻足围观者只寥寥数人。这样的场景,今年已不知是第几回了。   只有一人从头至尾跟着囚车,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儒衫冠巾脸色惨白,手里捧着酒坛全程默然前行。   囚车之上的人,正是淮安左都使洪文渊。这位洪大人虽是文官,亦是一身铮铮铁骨,昭狱中酷刑遍尝,仍旧没有屈打成招随意攀咬,最后还是押着他的手按下了血手印,即使如此,洪文渊依旧喊冤不认每日吵嚷不休大骂党争酷吏冤枉忠臣良将。   铁羡被他烦的头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手底下的人命官司不多他一个,直接定了罪名即刻行刑。   行刑台前,刚才跟从的青年男子忽然跪倒在地,将酒坛打开跪地上前,“父亲,儿子不孝不能为您伸冤,儿在此立誓,终其一生定为您伸冤平反!”   “皇天后土在上,我洪文渊今日纵使被冤,亦问心无愧。明昭我儿,回去吧,这样的朝廷不值得你再为他效力,更不要再与之牵扯了。走吧。”   “午时已到,行刑!”   “父亲!”   洪明昭将酒洒于血水浸透的行刑台前,他已被罢官免职永不录用,将父亲尸骸收敛完毕,自此离京远去杳无音信。   作者有话说:   洪家出现~ 第20章 兵变   冬至这日,各宫照例升起小炉架起锅子,这日皇帝并会皇后赏冬份例于各宫,并设宴与众嫔妃亲眷共同宴饮。   乾阳宫内殿,内侍太监正为皇帝整理龙袍,黑千请奏来报,郎延拓瞧了他一眼,未及整理好袍袖便让伺候的内侍统统退下。   “消息属实吗?”   “臣敢担保。”   “既然他当真敢,就别怪朕不顾念兄弟之情了。老四老五有同他勾结的吗?”   “泰王江王最近并没有到过汉王府,亦未有私下往来。”   “只是人没有到,不代表没勾结,老五不是素来和他亲厚吗,你怎知暗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千垂首应道:“是,属下明白。“   汉王府内,如今已及笄的陶依正同母亲于院中亭台赏雪。往年下雪的日子她一定邀请上三五好友,再带上元怿元恪他们一同去打雪仗。可惜时过境迁,现如今她连多出门都不被允许,遑论再去找其他兄弟姐妹。一桩军饷案下来,昔年几个姐妹更是家中遭受牵连,好一点的只抄家而已,惨一些的便要流放塞北,这一去估计此生难以再归。   “今年的雪下的要比往年急。”汉王妃坐于亭中吃着酒,望着外间的风雪幽幽叹息。   “是啊,明日定能积下厚雪。”陶依怔怔望着纯白素裹的王府,心里怅然不已。   圣旨来的很快,冬至的阖宫宴饮,本不会召亲王家眷进宫同宴。汉王接下旨意,送走宣旨太监后,却并没有让汉王妃她们前往。   “你收拾下东西,我已经让人在密道等着,你带着陶依立刻离开。”   汉王妃这些日子亦察觉到不对劲,枕边人在想什么她多少还是能感觉的到。   “王爷,你怎么办?还有元恺,他人呢?”   “我自有安排,元恺我已用巡防之由让人送出京都,你们一路向北自有人接应。”   “父王,我可以上阵杀敌,我留下来助您。”陶依这些年一直有去演武场,加之汉王私下会教她功夫,身手已算不错。   “保护好你娘,照顾好自己,就是对爹最大的帮助。”最后抱了下小女儿,汉王深深望一眼母女二人,召来自己的贴身护卫吩咐道:“梁义,务必送王妃郡主安全离开。”   “是!属下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保得王妃郡主平安。”   汉王府这面风起云涌,江王府内,郎延祈负手立于廊下,不多时外间疾步跑进来一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江王爷听罢,一向温和的目光闪过一丝锋锐,“终于,还是来了。”   元怿后来时常会想起这日的情形,也不止今日,往事种种,犹如烙印,烫在心口,滚热多年。若能早些知道,和娘亲阿姐的缘分只短短十余年,她想她一定会抛除杂思外事,好好的陪在她们身边。   可惜,世事无常,人亦不可先知。   汉王府出事的消息,是云卿带来的。再此之前,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陶依和元恺。云卿急匆匆闯进清安居时,元怿还有些怔愣。   “出事了,汉王府被围了!”   元怿一惊:“怎么回事?”   “我是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的,说六叔造反,现下正带人逼宫。”   朝中局势她们都看在眼里,六叔有此举动她们心里隐隐都有预感,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样快。   “陶依呢?”   “不知道,现下汉王府被羽林卫围的水泄不通,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   “元怿你去哪!”   元怿刚跑到居室门口,便被柳文嫣堵住。“你父王交代过,哪也不许去。”   “娘!陶依她……”   “你出去做不了任何事情,还会给王府添乱,老实在房中待着。”   “柳妃娘娘,我们只是想去打探一下陶依的消息,不会做出格的事。”   “郡主,唇亡齿寒,事到如今,你们以为江王府还能独善其身吗?”   姐妹二人哑然,柳文嫣摇摇头,到底还是孩子。“元怿,和你阿姐回屋去吧。”   事情发展并未出乎柳文嫣或者说江王的悲测意料,只是要远比他们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汉王虽谋成韬略,但毕竟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对于朝堂党争的阴诡谋论运用起来到底比如今的皇上差了不少。   汉王军忠勇,然而农户兵毕竟是家业皆在于此的兵士,即使心中再想忠于主将,可家中还有父母妻小在,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管不顾。这样的情况下,背叛者有一必有二。然而郎延拓也并不是尽握全局,纵使农户兵中有叛乱者,但汉王亲卫骁勇之能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雪纷飞京都城中早已雪白一片,这白却也让惨红格外刺目惊心。   日暮时分,外间喊杀声震天,江王调来亲卫护在江王府内。他结交江湖侠士自然不会是单纯的想要切磋武学,他了解他这个三哥,知道他内里的狭隘不容,可他既不是手握重兵的战王,又不是常被委以重任可与官员结交的鲁王,若他去结交群臣只会落个结党营私之名。江王思来想去,想要保护自己,就要运用双方都不在意,也不会去过度关注的关系。江湖之人虽号称不屑于权贵勾结,但若真心结交,亦不难收罗人心。江王一早便发现了,和这些江湖客打交道,要远比同朝堂那些老油滑打交道来容易许多。   王府后院,江王将还在的一批门客聚于此处,郑重道:“今日,我江王府若有难,还请诸位保得在下家眷妻小,在下先在此谢过。”言罢,江王向众人俯身施礼,众侠士忙抱拳回礼,“王爷你对咱们有恩,又如此礼遇,咱们自当拼上这条命,保得王爷一家平安!”   外面的厮杀冲战之声直至深夜亦未停歇。云卿并未回琅嬛阁,而是同元怿一起待在清安居中。   “阿姐,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陶依了?”   云卿望着眼前自小看到大的“弟弟”,抬手揽过她的肩,“六叔,六叔他未必就会败。”   元怿沉默片刻,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加浓烈,六叔会赢吗?   “如果六叔赢了,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元恪了吧。”   这话一出姐妹俩同时沉默,皇室亲情,和皇位权力比起来,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最是凉薄帝王家,元怿,若有来世,我们做一对平凡人家的姐弟,平淡安逸的过这一生,再没有这些打打杀杀的斗争该多好。”半晌,云卿幽幽叹道。   元怿抬起头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阿姐从来都是温柔的。正是这双眼睛一直这般温柔地注视着她,让她在这冰冷的宗室王府里,感受到了极少有的真挚温情。   “好,不过下辈子你来做妹妹,我要护着你长大,护着你一辈子。”   云卿望着元怿,两人相视脉脉,会心而笑:“嗯,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柳文嫣本想进来给两个孩子送点茶点吃食,看到眼前这一幕,便驻足在房门外。   元怿半俯桌上,云卿揽着她的肩,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正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阿姐,以后如果我有封地,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们还待在一起好不好?”   云卿笑了笑,本想说句傻话,她早晚是要嫁人的。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好,阿姐跟你去,阿姐还要看着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云卿声音柔柔的,在这喧嚣骇闹中,安抚着元怿的心。   “阿姐。”这样惊心的夜,或许是刺激到元怿深埋的脆弱,她喃喃念着阿姐,似有呜咽之音。云卿感觉怀中一紧,元怿箍住了她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我不想成家立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傻话,你大了自然要有自己的府邸家人,咱们家就你和哥两个儿子,阿姐还指望你多给我生几个小侄儿,我家元怿这般好看,生的孩子当是这天下最可爱的孩儿。”   好半晌,云卿都没有听到元怿的声音,锁骨处有湿凉的感觉传来,云卿顿了顿,看着个头窜起来了,却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浅笑轻叹道:“阿姐会陪着你的,元怿,别怕。”   元怿却没有再说话,而是趴俯在云卿怀里,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柳文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亦是说不出的怅然,为着元怿的委屈,也为着姐妹俩的境遇。世人皆羡慕的天家富贵,王孙贵胄,在她看来,还不如西街店家过的安逸,更不如江湖游侠活的逍遥。可惜她这一辈子便锁死在这深宅内院中,只盼她的女儿若有来日,可以闲云野鹤富贵平安。   这一夜,云卿和元怿在厮杀叫喊中相拥睡去。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外面的吵闹声似乎近了,元怿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一动发现云卿还趴在自己身旁。   她将云卿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而后准备出门看看,她娘却在此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元怿快,你父王让你们过去,叫上你阿姐一起。”   元怿见她娘脸色不对劲,心里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起,“怎么了娘,出什么事了?”   “咱们王府,被羽林卫包围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下章入V,会在周五更新,届时加更,还请大家支持正版!   入V当天在V章留言的小伙伴,作者君会发新年红包,大家多多留言啊~ 第21章 殁红   元怿和云卿匆匆赶到王府正殿时, 江王正同元恒在里面说着什么。   云卿进殿便问道:“父王,羽林卫为什么会围了咱们王府?”   江王闻言略一顿,继而拍拍女儿的肩膀。“皇上可能是忌惮我与你六叔有什么勾结故而如此, 别怕, 没事的。”   元怿看着她爹和元恒同样凝重的脸色,心里不由一沉,事情恐怕远没有这般简单。   “娘呢?”   “你娘身上不太舒服, 我让她在屋里歇着了。”自从先帝驾崩那个冬天江王妃病倒开始, 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我去陪陪娘。”   江王本想叫住女儿,犹豫下还是道:“去吧。”说罢他叫来护卫, “好生看顾着郡主的安全。”   “是。”   内殿中只剩父子三人和柳文嫣, 江王看着元恒元怿,严肃下神情。“王府今日之难,若能度过, 元恒你要做好舍了爵位,隐姓埋名前往边塞的准备。”   元恒咬着牙,应道:“是, 儿明白。”   “至于元怿。”江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元怿还未成年, 自此便抱病称养吧,爹去年将奶嬷嬷送回老家, 但其实她现在是在安州,你便去寻她吧, 那里留有的财物够你们兄弟平安一世了。”   “爹。”元恒忽然抬起头, 额上绷着的青筋若隐若现, “若助了六叔, 说不定今日我们父子兄弟便不用这般窝囊苟活!”   “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 汉王现下之变若说是被逼无奈,那皇上今日之举,便是一早谋划在先的。”江王看了一眼压着怒气的儿子,摇摇头,“恒儿,你太冲动了,日后切记要收敛脾气,修身养性。”   樱花落海洋元恒虽不服,但到底没有再顶撞他爹,“是,儿子记下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元怿开口问道:“父王,六叔他怎么样了?”现下的情况虽然已经不用多说,但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你六叔败了,汉王府已经被抄家清剿,不过陶依和元恺都逃出来了,眼下正被追捕。”   这一句话,将元怿的心提的忽上忽下,记忆里不久前还在她面前嬉笑的陶依,一转眼便成了逃亡的逆贼。   正殿一时寂静,江王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天边。内府中的侍卫侠客严阵以待,王府外羽林卫层层包围,而不远处的暗卫,亦悄悄埋伏完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天光大亮,太阳越升越高,而东南处仍旧一片寂静,江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这次兵变中,他悄悄派了几名剑客混迹到王军之中,为的就是在两军对峙之时,伺机除掉郎延拓。如果成功他便是勤王之功,若是失败,自有汉王顶罪。而成事的信号,就是东南方三响烟花弹。   看来,当是皇天不佑。   快到午时,外面依旧无声无息,传信的鸽子一个也没有回来,江王的心越发慌乱起来,他不能再等了。   云卿刚伺候完江王妃用药,门外便有人来报,说江王让她速去。云卿应着起身,江王妃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卿儿,娘这一生再没什么心愿了,只盼你和你哥哥平安康健。”   江王妃病容憔悴,此时眼中还带着泪,云卿看得心酸难过,握住她娘的手,“娘,咱们一家都会平安的。”   旁边来人又在催促,江王妃努力挤出一丝笑,最后用力握紧下云卿的手,“去吧,听你爹的话。”   江王妃的反常落在云卿眼里,让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走在去正殿的路上她还在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等到正殿外她才惊觉,方才她娘似乎在同她诀别。   娘……云卿转身欲往回走,跟着她的仆从却拦住了她的去路。“郡主,王爷有要事不可耽搁!请您速去!”   云卿进到殿中,里面的气氛压抑异常。这边江王刚刚交代好近卫又从门客中挑选了几位武艺出众的侠客,那边皇帝宣江王全家入宫觐见的圣旨便到了。   “来不及了,你们快走!切记,保护世子郡主平安!”   “是,属下领命!”   元怿却坚持要带她娘一起,江王略踟蹰,柳文嫣却道:“若我也走了,只你父王自己单独留在这,怕是瞒不了多久。而且多一个人走便多一分危险,元怿你听话,同你哥哥姐姐快离开吧。”   江王听罢不在犹豫,柳妃说的对,这种时候多拖一刻便危险一分。“快走吧,密道同往隔壁大宅内院,你们从后门走,越快越好。如今只有北门兵控不足还未得封,密道中准备好了钱物,你们拿上趁乱立刻逃出京都。”   “父王,你和母妃怎么办?”云卿拉住江王的手,“我们家又没有参与谋反,为何皇上要赶尽杀绝?”   江王的目光一一略过三个孩子的脸,最后挣开女儿的手,“皇权斗争自来如此,郎延拓得位不正,我们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父王这一生都没痛快的活过一次,这一次,我便要痛快一回。你们快走,记住,保全自身方有来日,不管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江王一声令下,近卫上前带着三人往后院方向去。   “娘!”   “元怿,听话,好好活着!”   柳文嫣追了几步,看着元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忍了许久的泪才终于滑落。江王走到她身旁,同她一起默默注视着孩子们的离开。   “你可有怪过我?”江王开口,他已经许久没有同柳文嫣这样单独一起说过话了。   柳文嫣望着女儿离开的方向,泪已经晕花了她的双眼。“当年的事都过去了,有元怿,便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江王侧过头望着她,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的了解过她。“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柳文嫣笑了笑,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只是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对他的冷淡也不仅仅是因着王妃的缘故。   “去看看王妃吧,她该是想再见你一面的。”   十几名护卫将元怿兄妹三人围在其中,通过王府假山走入密道,为首的护卫点上火折子,取出财物后分交给他们。“世子郡主,你们都在身上揣一些,若有意外,只管保全自己。”   元怿紧紧握住云卿的手,这段路她只觉得出奇的漫长。穿过密道出来,外面是一座空院,在前的元恒抽出剑,元怿跟在他后面始终没有放开云卿的手。领前的护卫将兵器交给同伴后,从后门出去侦察一番并未发现异常,才回去通知他们跟上。   一行人出来后往北门奔去,然而刚走过前面窄巷还未穿过街口,一支冷箭从身后射来,元怿只听到闷哼一声,旁边的护卫便中箭倒地而亡。   “有埋伏!”   护卫纷纷抽出兵刃,将兄妹三人护在其中。箭矢再次射来,元怿下意识挡住云卿,一阵刀光剑影过后,身边又折了两名近卫。然而危险却并没有完结,箭雨结束,四周楼阁上降下数十名黑衣人,与之落地的同时,是一阵剑光晃过。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的惨叫,以及血染白雪的惨红。   眼看着护卫越来越少,元恒提剑冲将上去,元怿护着云卿步步后退,她只有一柄短匕,那是当年在万福寺的地窖里,陶依给她防身用的。   柔弱的郡主和年岁尚小的世子,很快引起了还在同护卫厮杀的黑衣暗卫统领的注意。他几步上前挥刀砍下,元怿用匕首硬生生接下这一刀。与此同时,又有几名黑衣暗卫向她俩这边袭来,近前的护卫想要来救,却被连续的砍杀拖的抽不开身。   长刀长剑落下的力道极重,震的元怿虎口生疼,短匕是没办法长久与长兵器抗衡的,她只能松开云卿的手,在对方再次落刀时反手夺刀。   然而就是这一松手,却让她和云卿,自此分离。   那伙黑衣人在当时元怿的眼里,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尽的恶魔,不断的冲杀屠戮过后,她只觉胳膊一疼,手上的刀便掉落在地。   “元怿!”   是阿姐的声音,元怿想要回过头,身子却被云卿狠狠推了出去。   元恒:“云卿!”   时间似有一瞬间的静止,那个一剑贯胸的画面仿佛无限拉长放大,元怿最后看到的,是云卿缓缓倒地的场景。   她的阿姐,就这样倒在了素白苍红之间。   “阿姐!阿姐!”元怿疯了般想要冲上去,却被赶来的元恒一把揪住衣领,她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甩出去。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元恒的喝令:“走!”   “哥!阿姐!”   有人上前来拉扯她,元怿此时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全部涌上了双眼,刺目的红让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想屠戮掉所有。   元恒被冲上来的黑衣暗卫团团围住,他只有一个人,怎么抵得过不断涌上的暗卫,最终刀阵相抵将他压跪在云卿倒下的身体旁。   “小世子,快走!”身旁的护卫如同死侍一般,一个个迎着刀剑上前,同时推着元怿退后。   “别让云卿白死!元怿,好好活着!给我们报仇!” 第22章 霾城   漠城顺着血迹找到一个个护卫的尸体, 最后寻到元怿时,浑身是血的她倒在京都城窄巷的角落里。   杀掉最后一名追捕的黑衣暗卫,漠城抱起元怿趁着此时天黑, 将人一路带到城西的一处小院中。好在元怿身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 她自己只受了几处剑伤且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受的刺激太大,一时半会还叫不醒她。   漠城也想让她多休息, 但京都城实在危险, 皇帝的追兵难保什么时候会再次寻来,必须及早离开这里为妙, 思及此, 他只能掐着她的人中将人唤醒。   “阿姐…”模糊间,元怿看到面前人影晃动,伸手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后仔细去看, 画面清晰起来,不是她的阿姐。   “师父?”   “元怿,你去哪儿?”   漠城正想怎么和她说事, 却见元怿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往外走,他赶忙拦住, “你要做什么?”   “阿姐,我要去找我阿姐。”   漠城抿紧唇, 望着元怿的目光里满是疼惜与悲悯。“元怿,你先回来, 别冲动, 外面都是抓你们的追兵。”   “追兵, 江王府怎么了?我阿姐呢?”元怿挣扎着想要跑出去, 漠城拦住她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口。“你爹娘进宫后, 江王府莫名起火,至今火势未灭。”元怿僵住,漠城继续道:“我去的时候,你们藏身的院子外除了血迹,空无一人。”   元怿眸子里仅有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缓缓滑坐到地上,那个画面再次跳出于她的眼前。   她的阿姐,死在了皇帝暗卫的剑下。她眼睁睁看着,她的阿姐,死在了她的面前。   漠城铁骨豪情半生,如今看到这样的元怿,亦不禁哽咽:“元怿,跟师父离开这里吧。”   “我爹,我娘,还有哥,是不是,也都不在了?”   漠城垂下眼,脸上有泪滴落。“元怿啊……”   元怿抬起头,怔怔望向窗外。忽然,她站起身打开门就要冲出去,漠城眼疾手快将人拖回,“你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郎延拓!我要报仇!”   “就凭你自己现在连皇宫都进不去,你怎么杀了他?出了这道门,外面的追兵会立时将你拿下,到时候江王府才是真的一个不留,报仇无门!”如同儿时他教她第一次执剑那般,漠城软下语气,“元怿,你看看这儿,这是你娘备下的院子,为着你的身份,她怕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你有个地方周转安顿以谋将来。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你能平安活下来,如果可以,我想你娘甚至并不愿意你去报仇。”   “啊!”努力克制的低吼,仿佛要从胸腔中撕裂出来的悲鸣。元怿跪倒在地,身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将她的衣衫再次染红。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漠城别过脸,桌上是他从不离身的佩剑,那上面还有她送他的剑穗。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或许从多年前便已注定,一入帝王家,即从生死关。只是这样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痛苦沉重……   此时的皇宫内院里,元恪跪在龙乾宫外,内侍总管太监黄兴在旁搓手叹气:“二皇子,您回去吧,皇上现下在气头上,这时候您何苦再去犯这龙兴?”   “请公公再去禀报。”   “唉!我的爷,您这是何苦呢?”黄兴看看殿内,犹豫着上前两步,回过头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他定睛一瞧,忙跪下叩首,“给公主请安,公主您可算来了,快劝劝二皇子吧。”   安襄来到元恪身边,挥手拍掉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又将手里的大氅披到他的身上。“姐姐在这陪你。”   元恪眼眶一热,“姐……”   安襄跪在元恪身旁时,黄兴差点没把脑袋拱到地里,“公主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姐你别!你怀着身孕不可如此啊!”元恪想要扶她,安襄却拒绝了。轻抚下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黄公公,请你禀报圣上,安襄元恪请见父皇。”   黄兴不敢耽搁,赶紧进殿去报。不多时,他再出来后擦了擦额上的汗,“公主,二皇子,陛下让您俩进去回话。”   元恪扶着安襄站起身,姐弟俩互望一眼,搀扶着进到龙乾殿。郎延拓此时高居龙椅之上,望着相携而来的一双儿女,本阴寒锐利的目光忽然一滞。   “儿臣参见父皇。”   “别跪了,都是要当娘的人,还这般胡闹。”话是冲着安襄说的,安襄跪下去的动作顿住,元恪却俯身恭谨参拜再起身。   “父皇。”他刚想说话,安襄却截住他的话头,“父皇,您今日辛劳,不知可有用膳?女儿让御膳房备下了参汤,待会儿便送到。”   郎延拓的脸色再度缓和一分,“也好。”   “父皇操劳国事,我们不能为父皇分忧已是不孝,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你做的一直很好。”他斜睨一眼元恪,“倒是有些人,不能尽孝尽忠便罢了,没得再来坏事。”   “父皇,元恪还年幼,但他是个心善仁厚的孩子,来日定会成为咱们黎朝的肱骨忠良。”   “但愿如此吧。”郎延拓淡淡开口:“没什么事,你们便下去吧,朕累了。”   “父皇!”安襄略停顿的这片刻功夫,元恪突然跪下,“儿臣或许年轻不懂朝政道理,但儿臣和陶依元恺他们从小一同长大,他们的秉性儿臣知道,也都是心善老实的孩子,求父皇开恩,饶过他们吧!”   “父皇。”安襄见状连忙跟着跪下,“父皇恕罪,元恪心思单纯又重情义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只是,弟弟妹妹们毕竟同我们一起长大,年岁又小,儿臣斗胆亦想求父皇宽佑,就当是,为着女儿未出世的孩子祈福吧。”   郎延拓沉下脸,看着殿下跪着的一双儿女,忍下想要发火的心。他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将两人拉起。   “你六叔造反谋逆,想要你们父皇得来不易的江山。你五叔暗插刺客,想要置你们爹于死地。你四叔贪赃枉法藐视皇权,对朕不恭不敬由来已久。这样的人,你们说,该不该留?”   安襄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腕,“儿臣知道是叔叔们做下错事在先,理应受律法制裁。可是稚子无辜,陶依和元怿还未成人,云卿又素来恬淡不争,还请父皇开恩,只饶过他们几个吧。”   “糊涂。”郎延拓失望地看一眼安襄,继而问向元恪,“我问你,若有一日,你爹你娘你兄姐子侄悉数被人杀害,你会怎样?”   元恪愣住,动了动唇,最终低下头。“血海深仇,不报,不足以为人。”   “我再问你,你那几个兄弟,元怀元恒元恺元怿比你血性如何?”   “他们,各个都是,血性儿郎。”   “既如此,你觉得你爹就应该洗干净脖子,等着他们有朝一日前来复仇取我这项上人头吗?”   元恪不再说话,连安襄亦垂下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话,可是你皇爷爷说过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   “既如此,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元恪哑然,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涣散,半晌方嗫嚅道:“可是,可是……陶依和五姐,只是女儿家,她们,她们不会的。”   郎延拓看了一眼已经没了生气的元恪,转而对安襄道:“陶依还未抓回来。”他本想说据报云卿在逃亡的过程中拒捕已然被杀,但想到安襄的身孕,顿了下还是瞒了过去。“不管她们会不会,都先要将人抓回来再论。”   “父皇……”   “好了,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安襄同元恪互望一眼,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拜辞退下时,皇帝忽然又道:“高处不胜寒,天子为孤,注定便要承受这些。那些昔日的情分,时至今天,不过是使你优柔寡断痛苦畏缩的牵累羁绊,而作为皇家子孙,一旦心慈手软,等待你的,便只有更锋利残忍的刀斧屠戮。”   郎延拓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元恪和安襄,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被扔下过山崖的雏鹰,是注定飞不高的,他们,也该长大了。   这夜过后,郎家几个孩子的人生就此天翻地覆。   翌日清晨,元怿从房间里出来,漠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知道昨晚她又是一夜未眠。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元怿,你好些了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大仇未报之前,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仅仅一夜,元怿似乎像变了一个人。漠城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的酸涩莫名。从昨夜开始,他便总想到元怿儿时的模样,还有她……   他没告诉元怿,昨夜江王府的火,其实是皇上下令命人点的,而江王、王妃、元恒、还有她的娘亲,已全部毙命于内宫。江王府付之一炬,全府上下二百八十一口,除元怿外,无一生还。皇上把这罪名加在了汉王头上,说他起兵谋逆残害手足,江王府就是他的人放火烧的。当然这事汉王并没有反驳,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被斩杀在了午门之外。至于泰王,同汉王勾结起兵,皇帝“仁慈”,只处置了泰王同世子元怀,王妃及其亲眷贬为庶人,迁出王府别居京都城罪奴所居之处沉塘坞,永世不得出。   一夜之间,三王并落,朝堂上血雨腥风未过,外间又始戒严大肆搜查反贼,京都城中渐渐陷入阴霾笼罩之下,官员百姓无不惶惶自危,黎朝百年太平之后再次动荡飘摇。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稍后还有一更,大家别忘了留言啊~ 第23章 红妆   城西后巷杨柳街旁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中, 元怿正坐在卧房里,对着床上放着的红衣彩裳出神。   自她记事起,便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手抚过上面的那件红衣, 料子有些粗糙。换下身上的内府织造罗锦, 穿上那件红衣,元怿望着镜中的自己,稍显生涩的打开胭脂盒盖, 点了一抹红于唇上。   如今她是逃犯, 又逢大丧,外边到处都是抓她的官兵, 想要顺利出城, 只能用这个办法。   镜子中的她明眸皓齿,红衣鲜艳,长发在脑后盘起, 宛如刚刚成亲的新妇。铜镜模糊,映照出喜庆的轮廓,但若近前细看, 便可看出她双眸中的哀绝和恨意。   元怿打开门,漠城正站在院中等着她。   “师父。”   漠城看到她时有片刻的怔愣, 从前只以为元怿长得像江王,而今换上女装猛然一看, 却有几分昔年柳文嫣的影子。   “你长得,很像你娘。”   看到她垂下眼, 漠城才发觉自己的失言, 这个时候提他们, 难保不会再刺激到元怿。   “元怿, 我们今天就要出城去。”   “我知道, 我都准备好了。”元怿拎过一旁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衣物和贯票。“走吧。”   京都城戒严三日,如今只有重兵把守的东门可出,只不过守备森严,来往的每个人都要仔细盘查,大宗的货物车辆一律不准出城,男子更是要脱下上衣检查手臂。   元怿跟在漠城身旁,微垂着脑袋,排在出城的队伍中。就在他们快要排到时,前面忽然发生骚乱。   守城的护卫扯着一名赤膊男子的左臂,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官爷我是打铁的……”那男子还未待说完,便被从旁的护卫直接按住。   “冤枉啊!冤枉!我只是个打铁的!”   盘检的校官看了看他左上臂处一整片烫伤的痕迹,又拿过画像对着他的脸比对一番,收起画像,却没让人放开他。“谁能证明你这是打铁的时候烫的?又有谁知道你这手臂之前上面有什么。我看你分明在说谎,来人,给我先抓走!”   那男子闻言开始奋力挣扎,“放开我!我只是个铁匠从未做过坏事,你们怎平白抓人!”   铁匠力气不小,两个护卫险些按不住他,校官盯着他瞪起眼睛,下一刻竟抽出刀一刀将他斩杀。鲜血喷出,洒在城墙之上,身后的百姓纷纷惊呼后退。   “他左臂的伤口来路不明,难保不是漏网钦犯,上头有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元怿攥紧拳头,她知道他们在检查什么。苍狼图腾,那个象征着荣耀和权力的皇室图腾,如今却成为了郎家子孙的夺命咒。   漠城暗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元怿渐渐松开攥紧的手心。到检查她们的时候,那护卫打量起元怿,“你们是哪里的,出城去哪儿做什么?”   漠城赔起笑脸抱拳道:“我是虎威镖局的镖师,舍妹近日成婚回来省亲,这几日封城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我需将她送回泰州夫家。”   “你,过去。”护卫冲漠城一指,旁边的兵士上前扒了他的衣服,左臂上没有任何图案伤口,又拿来画像一一对照。   元怿这时才抬眼去看他手中的画像,一共两幅,一男一女,男子画像是她自己,而看到女子的画像时她不由眼睛一亮。那是,陶依!   “抬起头!”   “官爷抱歉,舍妹刚才被吓着了,小女子没见过世面。”   元怿抬起头,那护卫用陶依的画像和她比对一番方才一挥手,“走吧。”   漠城朝那几个护卫拱拱手,拉着低着头仿佛受到惊吓的元怿匆匆出得京都城关。   “陶依还活着。”元怿刚出关口,便对漠城低语道。   “是,没想到她能逃过此劫。”漠城一早收到消息,元恺被抓,陶依下落不明。   “我要去找她。”   漠城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极度庆幸陶依还活着,他刚才明显感觉出元怿眼神里有了生气儿。   “你先别冲动,待我们安全之后,再想办法寻她。”   元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最后看一眼京都城楼,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自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归。   皇帝的圣旨谕令早已发往黎朝各地,师徒俩出得京都城,一路过关口经盘检,好在越远京都盘查便越松懈,元怿又改换了女装,就这样顺利通过层层搜查,来到了赋州境内。   “这里是你娘亲的家乡。”   元怿有些讶然,她从未听她娘提起过故乡,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你外祖本是前朝武将,受争权牵累被革了职,不久就病死了。没多久后你外祖母亦病故,你母亲那时年岁尚轻一个人无依无靠,被远房的表叔收养,后来你表叔祖举家迁入京都做生意,结果赔了买卖,他们家实在养不活你母亲,便将你母亲卖到了江王府。”   元怿默然,她从不知娘亲的身世竟这般坎坷。漠城见她郁郁,叹了口气:“你娘自觉表叔一家并无亏欠她,那时候能活着有口吃食已经不易,何况他们又养了她多年,最后没有将她卖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已算仁至义尽,江王府是当时他们能找到最好的人家了。”   “表叔祖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老两口都过世了,只余一个女儿,如今亦成亲了,夫家在西街经营家铺子。”两人进到主街,沿途便有吆喝叫卖的声音。“你娘在时偶尔会接济她,她现下过的还不错。”   元怿喉头动了动,抬眼望向天空。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还会有人记得她娘亲。她的娘亲,除了她,还有一点血脉亲缘在。这种感觉让她眼眶没来由的一热,“师父,我想祭拜一下外祖。”   她知道,师父一定晓得她外祖家在何处。   “元怿,现在这个时候,不保证那个人不会在你外祖家设下埋伏。”   元怿默然,师父说的对,郎延拓心思深沉,难保此时不会将她娘亲的家世查遍,而后在任何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等着她。   “我明白。”   赋州的街市虽不如京都城,但也算热闹,元怿走在市井人烟之中,想起从前她和阿姐陶依偷偷溜出王府在京都城中逛集市的画面。那场景仿如还在昨天,她忽然转过头,身后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却再没有人来拉起她的手。   “元怿,你怎么了?”   元怿合上眼,再睁开时,方才的依恋茫然已全部隐去。“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最快的,杀掉他。”   漠城叹了口气:“元怿……”他只唤了她一声,却不知要如何再说,“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吧,也好吃点东西。”   自从将她救回来,她只吃了两块糖糕便再什么也没吃过,漠城担心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住。   “想报仇就要有个好身体,自己强壮了,才能打败敌人。”客栈里,漠城将筷子递给元怿。元怿深吸气,接过筷子,一口一口吃起碗里的面条。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没吃到两口便有些想吐,只能忍着恶心将一整碗面吃下。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陶依?”   漠城给她倒了杯水,想了想,道:“我们先去凉城山,那里与这里不同,是个修习静养的好地方,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正好去那住段日子。”   “师父!”   漠城摆手打断她的话,继续道:“我知你要说什么,你所想之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可图的,现下唯有保全自己,修生养性以图来日。你放心,我会去寻陶依,我在凉城山的朋友亦可帮忙。元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陶依,保重自己。”   “我明白了,师父。”   这夜,元怿强迫自己入睡,却一夜辗转难眠。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都是阿姐娘亲还有从前在王府中的种种。累极时,好不容易睡着,又会于梦中惊醒,等到刺目的血红从眼前消失,而后是无尽的黑暗。她只能大口喘着气,蜷缩在床中一角,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凉城山地处西南山垂,距离它最近的赋州台州,亦相隔几十里,可谓真隐世之所。   “师父,你的朋友,是终年住在此处不下山吗?”   元怿爬到一半,看着陡峭的山崖喘了两口气,她自认武功耐力不错,可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是精力不济。偏偏这山又极陡,往后大部分都要靠轻功攀越。   “这上面有个天凉观,里面的观主隐居于此已不知多少年,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遇见。他们靠山吃山,几个月下一趟山便够了。”漠城回身拉了她一把,“人家飞檐走壁来去自如,并不当事,倒是你,再不好生吃饭勤加练功,年纪轻轻怕都要不如我了。”   元怿深吸一口山上的清新气息,只觉身心舒畅不少,“知道了师父,今日起我定好好练功。”   两人天不亮出发直到中午才到天凉观外,元怿理了理衣衫,她自昨日起便已换上一身素白衣裙,连同佩剑都换上了白色剑穗。   “进去吧。”   漠城带着元怿叩响山门,来开门的是个十余岁的小道童,见到二人拱手道:“善福寿,二位里面请吧,观主已等候你们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今日三章更新完毕,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啊! 第24章 修心   元怿见到天凉观的观主道元真人时, 第一感觉便是,此乃真神人也。仙风道骨不虚于表面,进得身前即觉一股静心超脱之感。   “无量福, 你们来了。”仿佛等到家中小辈回来后自然的招呼, 老观主眉眼含笑一副慈祥和乐模样。   漠城恭敬拱手:“真人,弟子冒昧来搅扰,还请您见谅。”   “无妨, 这便是你的徒儿吧。”   “晚辈, 元怿,拜见真人。”她隐去姓氏报上名字, 真人却并未在意, 而是道:“前情重重皆是过往,置身红尘谁都免不了七情六欲,你放不下看不透, 亦是人之常情,贫道有一言,还请小施主听听。”   “真人您叫我元怿即可。”   “元怿。”道元真人捋下花白长须, 笑容温和:“天道自有轮回,轮回却也有人力使然。罪业终须偿, 若你想要今生债今世了,须要知, 你所报之人不仅是一人之人,一家之人, 天下苍生芸芸碌碌, 皆于之干系, 又不与之干系。”   元怿拧眉沉思, 这话里的意思她似乎没有完全明白。“真人是说, 家仇与国运相比不足一提?”那不与之干系又是何讲?   道元真人笑着摇摇头:“百姓只要安居富足,谁是皇上又有何干?然而战乱动荡却亦会使生灵涂炭流离失所。”   “所以这便是于百姓相干又不干,还请道长指教,我需如何做?”   “时机到时自有定数。”道元真人起身,走近元怿,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片刻,“世道无常,极乱极恶便会生出极行。孩子,静待时机,勿急勿燥,切记保持一颗宽仁的心,会有你等到的那一天。”   道元真人拍了拍元怿的肩膀,离去时口中朗声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元怿听得出神,先皇和她爹都信奉道教,这《清心诀》她不是第一次听,只如今再闻,却另有一番体会。   “师父,您说的七十二路剑宗,什么时候可教徒儿?”   漠城愣了下,继而笑道:“今日你好好吃饭早些休息,明日卯时师父可要在院中见到你。”   元怿望向漠城,认真道:“师父,谢谢您。”   “和师父还说这些作甚。”漠城在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早些带她来了这里,自己只能传授她些武艺,这些道理还得要懂得人说,元怿自幼聪慧,他相信她一定会最快调整好自己。   元怿同漠城自此在凉城山上住下,每日天光微亮便起床练武,待到日头高升之时,她就同道观里的几名道士一同参研道义切磋武学,傍晚时分开始研习兵书谋略。以前元怿在王府里看得道士成日只会点炉烧丹讲些修习成仙的事,她嘴上不提,心里却多少觉着巧骗不真并无大用。如今住在这天凉观,才算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以前只以为天下奇才尽在京都朝堂,却不知真高人又有几个愿意踏入红尘俗世追逐虚妄功名。   黎朝尚武,历代皇帝杀伐果决且好以战养战,民生并不算十分安泰。元怿近来通读兵书道法,道家并不主战,其战争观点皆以“仁”“和”为上,每每读到此处,她便会想起自己那几位叔伯和她父亲。鲁王残暴狭隘泰王贪享安乐,都不是继承皇位的合适人选。六叔最肖先皇,当得开国之君却并不一定会是一名优秀的守成之君。而自己那表面闲散安逸实则韬光养晦善用仁术的父王,似乎更适合此时黎朝的境况。   这般想着,她便总想起过去她爹对她说过的话,原来自己过去竟是从不曾了解过他,他的雄心抱负直至今日,元怿似乎才略有所感。每当这时她便有世事沧桑之感,若人生如书,有些孩儿可能终其一生亦读不懂父母之书。她的爹娘,亦是这几个月来听得漠城所述,回忆从前种种,才慢慢了解一二,关于她父亲的志向母亲的愿望。   可惜,她永远没有机会去向她的爹娘陈述诉说,此时对他们的理解与怀念。   夜半时,元怿还是会经常从梦中惊醒,每到这时,她便会拿过枕头旁放着的香囊,上面淡紫色的海棠花纹路仍旧清晰,而绣这花色的人却已不再。   “阿姐,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春暖花开之时,元怿的七十二路剑宗已完全掌握,只需勤加练习即可。每日同道门弟子听经,则是她现下最喜欢的事情,只有在那时她才可以暂放旁念,静下心来感悟天地自然。   这日用过午食,元怿取过桌上的《六韬》细细研读。此书在宗学里需入得谋善堂后,先生才会深入讲解。元怿年纪不到,还未得入堂资格,故而只通读过却并未深学。起初她以为这只是本兵书,但近来她白日听经后再研读此书,发现其内中博大精深对治国及兵谋权论,并非自己独个儿能全部参研明白的。好在道元真人通贯古今,不懂之处还可向他请教,数月下来亦有所成。   “元怿!”   正当她准备静心读书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元怿讶然看向来人,“师父?你回来了!”漠城十余天前下山办事,今日一回来便直接来到元怿这里。   漠城缓了口气:“我找到陶依了。”   元怿几乎立时从座上弹起,“她在哪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过得还好吗?”   漠城倒了杯水给自己灌下,冲人摆手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漠城一杯水喝干,元怿又替他倒上,他这几日快马加鞭穿越了半个黎朝,可真把他累坏了。   “师父,您再喝点水,陶依还好吧?”   “好,很好。”   听到她好,元怿先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漠城连喝两杯水后开始说起这些日子的经过。原来那日他离开时,就是听天凉观出去的云游道士回来说,在一处地方看到了像他想要找的人。漠城离开时并未告诉元怿,就是怕一旦有假,让她空欢喜一场还落得更担心。而那道士找到的确实不是陶依,而是护送陶依离开的汉王近卫梁义。   当日陶依一行被朝廷暗卫追杀只剩她和梁义,两人被逼跳崖后却意外没有死。梁义为了保护陶依,孤身一人引开追兵,却难敌暗卫追杀,还是那云游道人将他救下,这才保得他一命。漠城问过道士两人相遇的地点,安州境内最有名的山自然是清泉山,漠城顺着这个线索一路寻去,终于在欢喜镇上找到了女扮男装藏在欢喜客栈里养伤的陶依。   他本想单独找陶依说话,奈何欢喜客栈的人倒是真热心善义,竟让他找不出单独接近陶依的机会。恰逢此时官兵搜查客栈,彼时陶依身份未明,与客栈众人又相识不久,漠城无法只能现身引开追兵,将人一直引到关州口。黎朝兵将无诏不得出关,无奈那些兵士只能悻悻而归。   “我估计他们现在没准以为你们已经出了关去。”   元怿听罢一时沉默无语,追杀、跳崖、受伤,这几个字眼听进她耳中却扎在她心上。那可是陶依啊,她们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受过一点委屈的小妹妹,如今刚刚及笄,就要承受这些。   漠城看出她心疼,叹道:“虽然吃了些苦头,但起码她还好好的活着。”   “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走的时候她已经能下床了,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从关州离开后绕道回来,并未再去欢喜镇瞧她。”   “欢喜镇……”元怿喃喃念道,稍想一刻,她忽然起身,“师父,我要去找她。”   漠城点点头,他早知道若是元怿知晓了陶依的下落,定然是一刻也等不了的。“你再等几天,他们刚搜查过欢喜镇,可能再搜捕一次便安全了。”元怿刚想说话,漠城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般,“你放心,你那个妹妹女扮男装还像模像样的。”漠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笑了笑:“真是姐妹俩,倒是聪明,不过陶依比你可要机灵一些。”   “陶依打小起就聪明,鬼灵精怪的。”元怿想到儿时,眉眼便染上笑意。漠城打眼瞧着,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元怿这般模样,心里不由再次感慨:好在,陶依还活着啊。   “就是,到底年岁小,不知江湖深浅,你这次见到她要多嘱咐她。”漠城看着元怿茫然回神的模样,忽然一顿,元怿也没比陶依大多少。唉,还都是孩子,难为她们了。   “这个,别忘了吃。”临走时,漠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元怿见到那东西不由一愣,“师父?”   “你娘托我弄来的,如今她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用。”漠城脸上闪过丝尴尬,不知为何竟有种独身老父亲带着女儿的无措感。   元怿面上一红,漠城已然放下东西出得门去。她拿过瓷瓶,那东西她还是熟悉的,她第一次来癸水之后,她娘便每月给她服下一颗,这药虽然闭经却不伤身,来日若想生养自提前一年停药调养即可,正适合她用。   她就说她娘哪里搞来这些稀奇古怪的神药,比她爹炼的丹都邪乎,却原来,是她师父弄来的。   元怿取出一粒药吃下,她可记得第一次来月事的疼,足向宗学告了两天假才缓过来,这样的罪还是不遭为好。   将瓷瓶揣进怀里,元怿躺倒床上,这么多月以来,她第一次有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感。陶依还活着,总算,她还有陶依,这个世上,她还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经历如此种种的小世子,第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的幸福,十七岁的少年人不免发出一声深深感叹: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没什么比珍惜之人尚在来得更加珍贵。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阮大小姐即将正式登场~   插句题外话,如果有想从军或者指挥系工作的朋友,没事可以读一下《六韬》就是咱们常说的《太公兵法》 第25章 相逢   清泉山下欢喜镇, 是远近饶有盛名的桃源福镇。元怿在凉城山上便听闻此镇背靠的清泉山有仙道真人,若有机会得见指点,其福泽开化定非比寻常。   元怿如今改换女装后, 行走各州关倒是方便许多, 别说守城的护卫,估计就连远在京都城的郎延拓都想不到,他一直抓捕忧患的最后一个元字辈世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家。   欢喜镇坐落于安州城, 其下欢喜客栈已是三代经营的老店, 想要找到并不难。元怿来时已打听过了,这客栈现下经营的掌柜名唤洪三娘, 是前任老掌柜的独生女儿, 老掌柜过世后,她便承下这客栈独个儿经营,其为人口碑在镇上一向很好。   元怿是早上到的欢喜镇, 一路走来,只觉此镇道路通达,整洁干净, 比照京都城多了一丝恬淡,比赋州又多了一份人情热络。街道两旁的商贩大多呈现一派安然闲逸之态, 走过路过的行人多会和他们招呼闲话几句,看起来很是和乐。   转过长街从胡同口进去, 便到了北街头上,元怿刚一踏入, 就见着一个村汉模样的男人担着两个桶朝自己迎面扑来, 嘴上还骂着:“王琦!你个糊驴来真的啊你!”   元怿闪身一躲, 那男子回头见着一道白影, 吓得腿一软连人带桶摔倒, 黄白色的豆浆顿时迸洒一地。“哎呦!摔死我了!哪个不长眼的啊!”   元怿跳到一旁,没去理会地上那人,而是撩开纱笠看向跟在他身后举着大扫帚的“男子”。   “请问,欢喜客栈怎么走?”   那“男子”望着她略略发怔,眨巴眨巴眼睛,将肩上的扫帚放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官您这面请。”   那人开口后,元怿盯着她又仔细瞧了瞧,视线从她眉眼再到唇角脖颈,别人或许不懂,可依照她多年女扮男装的经验来看,眼前这“男子”似乎并不是男人啊。   “你是欢喜客栈的伙计?”   “小的王琦,是客栈的跑堂。”王琦将人往巷外迎,并不再管身后倒地的村汉。   “那人,不用扶他就医?”   王琦这才瞅一眼地上的人,“谭大,今日饶了你,再来我们这胡吣,我定扒了你的皮。”说完王琦又冲元怿笑道:“客官您别理他,这就是个无赖。”   元怿没说什么,就听后面那叫谭大的男子站起来气哼哼道:“王琦!好啊,你向着那个外乡人合起伙骗你家掌柜的,小心你们人财两空!那小白脸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王琦一把将扫帚甩了过去,“你找死!”她力气倒也是大,直接打到那谭大身上,后者这才一溜烟的跑走。   元怿听得那人说的话却皱了皱眉,小白脸?外乡人?“这位小哥儿,不知刚才那人说的外乡人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王琦面上闪过丝不自然,干笑着岔开话头,“那就是个无赖,您不用理他,我们客栈哪里来的外人,是我家掌柜的表弟不久前来投奔于她,都是自家人,来客官,这就是我们客栈。”   表弟?元怿没再多问,抬眼去看那客栈,三层小楼四方角,规矩大气,一块金木门匾上书“欢喜客栈”四个大字。   随人进得大堂,便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纵使那声音刻意压着声线,但仍不难听出其中音色特别。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元怿此时将纱笠又放了下来,因此那人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看得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女走进店中,便上来招呼。   “住店。”   旁边叫王琦的伙计微弯腰身一搭手,“客官您楼上请吧。”   元怿却没动,而是一抬手,指向刚才那声音的方向,“我要她带我去。”   此时并不是饭点,客栈里还没有上客,短暂的寂静过后,就听刚才那道熟悉的声音扬起调子,“成,客官您这边请,当心脚下啊。”   “要安静的房间。”   “您放心,保准让您满意。”   纱笠下,元怿不禁弯了弯唇角,她将纱撩开一道缝,看向走在前头那人的背影。素青色的麻布长衫套在单薄瘦弱的身上,头发在脑后束成男子发髻,没有用冠束而是用棕布条随意的绑上。最寻常的民间男子打扮,却看得她心里一酸。   “客官,这是本店最清静的上房,您请。”   元怿跟着她进到房间里,就听她继续道:“本店提供热水饭食,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一声就成,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见她说完要走,元怿才出声道:“士别三日当真是刮目相看了。”   那人一愣,驻足回眸,不解道:“姑娘,您这话是,对我说的?”   元怿笑了,伸手摘下头上的纱笠,盯着对面的人看去。不过几月未见,她瘦了也黑了。“陶依,你看看,我是谁?”   对面那人正是流落于此乔装改扮的陶依郡主,她盯着元怿先是一惊,而后瞪起眼睛,半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陶依,我是元怿啊。”不说自己还活着,现在这身装扮估计也吓坏了她。   “元,怿?”陶依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你!你是元怿?”   元怿知道她惊讶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忽然变成了姐姐,换谁都会如此吧。   “陶依,没想到你扮成男儿,还有模有样的。”   陶依却忽然伸出手往她胸前探去,元怿赶紧闪身用手挡下。   “元怿,你是女的?”   “是,前尘不得已,如今亦不得已。陶依,你还好吗?”   陶依整个人的反应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事实上她已做好怎么和陶依解释的准备,但对方却只在最初惊讶过后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回答道:“我还好,被这家客栈的掌柜救下保住了一条命。对了元怿,以后别叫我陶依了,现下我们都是朝廷钦犯,一旦被人听到那就麻烦了,现在我叫陆棠一,你就叫我棠一吧。”   郎陶依,陆棠一……元怿点点头,“也对,是要谨慎行事。”她无奈笑笑:“以前我总怕别人发现我是女儿身,现下倒是要庆幸自己是女子,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元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有空我会慢慢同你细说,包括我身上的种种经历。”她拉过陶依的手,“陶依,今日我前来一是看你平安我便放心,二是有事要同你讲。”   “什么事?”   “陶依,你我两家遭受如此劫难我知你心中所想,但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轻举妄动。”陶依的脾气她了解,自己都这般感受,换着陶依恐怕定会想杀到京都城亲自手刃了郎延拓。   陶依表情有一瞬的凝滞,元怿看出她的不自然,想要再询问门口却突然响起敲门声。元怿立时警觉起来,待听到应门人的声音后,陶依却拍拍她肩膀,“没事,这客栈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好人。”   元怿皱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等陶依打开门后,却是刚才在客栈门口遇到的跑堂前来送水。只是奇怪的事,她送了热水又介绍镇子后却央着陶依一同出去,看样子似乎是有事要说。   “客官,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成。”   元怿看了看她俩,而后一指陶依,“不必麻烦了,日后我房间的事便由她一应料理。”   王琦面上笑容一凝,却也没说出别的什么,拱手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元怿,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你可千万不能说认识我。”   “我当然晓得,如今你我的画像贴的黎朝境内到处都是,我当然不会徒惹人怀疑。”   陶依点点头,元怿瞧着她似乎比刚才又多了份忧虑,正想问问她怎么了,就听她问道:“五姐姐她们,还好吗?”   元怿闻言眸色瞬间暗了下去,陶依见状明白这是不好,赶紧握住她的手,“元怿……”   元怿垂下眉眼,汉王府出事在前,陶依或许不知道。将江王府遭遇以及阿姐如何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事一一同她说罢,元怿一拍桌子,“余生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她声音凄冷,哀恨不绝,陶依亦听得垂泪,两人相互握着对方的手。元怿缓了缓情绪,看着难过的陶依,安慰道:“好在,六叔还有你这条血脉在,总算天不绝人,陶依别难过,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陶依垂着眼,看不清表情,沉默半晌方才问道:“元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元怿将漠城如何寻她又如何引走追兵的事一一同她讲罢,陶依听后第一反应是问道:“那你师父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元怿笑笑:“师父轻功极佳,那伙追兵是追不上他的,估计现在都以为咱们已经出了关。”她看着陶依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心中感慨,陶依当真是变了,只这会儿她已感觉出来,她比以前稳重懂事不少。   “元怿,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吧,银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剩下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元怿听得心口暖暖的,“可我长久在这里住,不会惹人怀疑吗?”   陶依皱着眉想了想,“不如就说你是我姐姐?不行不行,我说了我是孤儿,对!就说我坠崖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失忆,现在想起来了,还有个姐姐!”   “陶依,你跌下山崖后真的没事吗?伤都好了吗?可有留下什么病根?”   陶依望向她的目光闪了闪,而后别过脑袋轻咳两声:“没事,当时是出了血,但幸亏掌柜的救治及时,现下都好了。”   “陶依,你受苦了。”   元怿真心的关切让陶依再次红了眼圈,“元怿,你先住下来,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不过以后你不能再叫郎元怿了。”   “我晓得。”元怿叹了口气:“如今你我连自身性命都难以保全,何况这姓氏名讳。外间通缉令遍布都知道是通缉一对兄妹,既如此我们便不以亲属相称以免惹人怀疑。没事你不要往我这里跑了,若有事相商我便会于巳时在窗边摆一盆花,你看到后夜间悄悄来寻我。至于我的名字,咱们这一辈我行七,就叫元七娘吧。”   “七娘。”陶依念道,而后点了点头,“如此很好。一会儿我给你弄些饭菜来,你先休息,我得出去了,不然一会儿掌柜的该找我了。”   陶依说罢要走,元怿却忽然叫住她,“陶依,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元怿皱皱眉,她内心里不愿意将陶依拉进这复仇的漩涡之中,但她又了解陶依,对方的性格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些天她一直思考要怎么做才能将对陶依的伤害降为最小。而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没办法杀掉郎延拓的,她爹虽有些江湖门路但到底难以同兵强马壮的朝廷抗衡,如今想要成事,非陶依的身份不可。   “我知六叔向来德高望重,这次三王灭门的事不论在朝中亦或是军中都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对此不满者不再少数,我是想问你,可愿帮我联络这些六叔旧部,我们好养精蓄锐以图他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1 19:00:00~2022-02-13 15:4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 2个;睚眦、皮卡、Shi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tbule 59瓶;热巴是我的 10瓶;小新 5瓶;帅方 3瓶;4675101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初遇   元怿自此于欢喜客栈中住下。白天日无事, 她又不能时常同陶依见面,想到真人所说清泉山中蕴藏神机,便想着前去探看一番。   这日晨起, 元怿收拾停当后提剑准备前往清泉山。经过客栈大堂时, 见客栈众人已然起身忙碌,陶依立在柜台后正拨着算盘算账。倒是难为她,往常上学这个时辰都起不来的人。   除了陶依和王琦, 柜台前还站着一人, 那女子同样一身素青色衣衫,半面薄施芙蓉妆, 长发绾髻素手执扇, 元怿刚下来时见到的一幕正是她同陶依相视说笑的场景。此时她们见着自己,则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   “客官早啊,您这是要出去?”王琦上前招呼道:“本店备了早食, 您用点?”   “多谢,不必麻烦,我出去办些事。”元怿客气回道, 经过那女子身旁时,两人目光再度相遇, 元怿冲人点头淡笑以示招呼,那女子一愣, 随即报以微笑颔首回礼。   出得欢喜客栈,元怿脑袋里想的还是刚才那幅画面。她虽没见过那青衣女子, 但看样貌年纪, 加之别人都在做事唯她打眼瞧着, 想来便是那欢喜客栈的女掌柜洪三娘。只是让元怿此时仍在思忖的, 是方才陶依身上那种安然踏实的感觉, 这在过去是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陶依似乎,很习惯了这里。   从客栈出来一路向东行,走到东街路口尽头,便是清泉山入口处。是日晨曦将散,山林中雾气屏开,元怿走进林中深深呼吸,只觉通心的舒适畅然。她边走边看,这般福泽仙山,最是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若于此练功修行定对修为大有裨益。行至半山腰时,她没有继续沿着垒石山路上行,而是转了方向顺着侧方的幽长小径而去。偏过主路,地形越加蜿蜒崎岖,树木也越加茂盛。元怿拿着剑,拨开荆棘杂草继续向前,等走到隐隐听闻流水之音时,她抬起头看,太阳此时已高悬正空。走了这半日早已口渴,她转而顺着水流之音走去,想着喝点山泉歇歇脚。正待她往前走时,却听东南方向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女子低呼的声音:“呜!”   元怿驻足,略一迟疑还是提剑向那声音的方向寻去。绿木丛中,隐隐似乎有一白影,她耳朵一动便听到一阵沙沙声响,空气中亦弥漫着一股湿腥味道。屏住呼吸,元怿按住剑柄,朝那声音方向慢慢走去……   永宁县县令阮大人一家,近来实在是背运当头难得消停。先是新姑爷成亲当日被人下毒谋害惨死,其后又被查出那姑爷□□良女,残施暴行的罪状。阮县令一家颜面扫地不说,女儿还差点跳进火坑毁了一生。如今堂已拜了,虽未入洞房,但却真成了那畜生的未亡人,为其服丧不说,这事一出以后好人家谁还会上门提亲?他好端端一个女儿就这样被耽搁了青春,毁染了名声,气的他们老两口连着月余愁的吃喝不香夜不安枕。倒是他们那女儿想得开,没事时常劝慰老两口看开些,现在这样,总好过成亲之后再被虐待要强。时间长了老两口亦宽心不少,只女儿自那事之后便不爱出门更不怎么同人交往,阮夫人看在眼里愁在心上,这日便邀了几位女儿儿时交好的玩伴来,想着一同去清泉山上游玩一番,也好散解下心情。   这位阮小姐名唤舒月,名字秀气,人也长得标致灵动,很有些江南水乡的温婉之气,只是性格却并不如长相气质那般恬淡安然。幼时其祖父阮家老太爷便指着她道,“娇儿爱憎分明,坚毅果决,若是男子他日定是个勇毅忠臣,可惜是个女孩儿,便要柔软温顺些好。”   大小姐这时刚毅的性子就体现出来了,当下毫不含糊地回道:“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我便是我,又为何要受这身份局限,没得来由便要扼改我的脾性?”   阮老太爷听罢大为诧异,自此却也不再多管束她,就这样快乐无忧长到十八岁的阮大小姐,经历了人生第一场变故,婚事。   她本不满盲婚哑嫁个随便人,奈何父亲苦劝母亲念说,连祖父母都派人前来叮嘱,最后无法只能勉强同意,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与其哀怨伤心那位已经死去的新官人,她倒是更同情那对被迫害的苦命人。只是父母毕竟年纪大了,她总要替他们想,因此又有了今日这场郊游踏青。自己出了门,爹娘总归该放心些了吧。   邀来的几位都是儿时相交过,现下又都在安州境内的官家小姐,只如今再见除了偶聊几句外,阮舒月全程不想插话多言。她们不是谈论所谓人生大事,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就是讲周围县郡可否有青年才俊,她听得无聊索性自己出来转转。   清泉山的风景当真不错,她刚来时,有一阵几乎成日都要往这里跑,骑马猎小兽,每次来都要待上大半日再回府,要不是后来定了亲,她这安乐日子还能一直过下去。   阮舒月并未让随行丫鬟跟着,一个人往林中去,想着看看山花赏赏景,顺便躲个清闲。谁知刚翻过一个小岭还没走几步,忽觉腿上一疼。   树丛中,阮舒月坐在地上,盯着面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花青蛇小心翼翼地向后蠕动,她心里此刻亦是慌乱,却不敢大声呼救怕惊着那蛇,手在后一点点摸索,感觉着摸到一块尖石,被她一把握住,正准备放手一搏时,前方丛林中忽然跳出一人,手起剑落,只见白光一闪,再看去,那蛇已然被斩断了蛇头。   阮舒月愣愣看向来人,那人同自己一样一身白衣,不过面上却未施任何粉黛,神色清冷高鼻深目,手起剑落时那股利落果决的劲儿,看得她心口一跳,好英气的女子。   “姑娘,你还好吗?”阮舒月还未待说话,她自己就发现了,“你被咬了?”下一刻,她上前来手起指落点下她大腿上方几处穴道,而后剑尖一挑,伤口处的衣料被划开,接着将剑往地上一插,抬手便挤。   “嘶啊!”大小姐痛呼出声,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元怿虽恢复了女装,但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因此并不会一直注视姑娘的脸,也就没看到阮舒月瞪过来的那一眼。   “蛇有毒,毒血需现在排出,你的家人呢?”   “她们都在山岭一侧。”   “具体哪里?我去给你将家人找来。”   “西侧靠清泉旁的地方,从这里翻过去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   元怿闻言眯了眯眼,半个时辰,怕是人都死个来回了。气氛僵持下来,好在僵持的时间不算长,就在阮舒月感觉到头晕之时,忽见对面全程冷着一张脸的女侠单膝跪地。   “一个人,再不要跑这么远。”   阮舒月愣住,下一秒,就见对方一点点靠近自己的伤口处,然后将唇贴了上去。   “唔!”疼痛暂时压过被陌生人触碰的羞赧,哪怕这个陌生人同为女子,但阮大小姐今生第一次被人用唇触碰,还是小腿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很难不血液翻腾。她还没来得及分清自己这不正常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时,只觉眼前猛然一黑,下一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跪在一旁,这辈子都没对谁这样过的小世子使劲往地上吐了几下,只把嘴里的血吐干净还不够,又疾步跑到泉边好好漱了漱口。她近年时常同她爹她哥外出打猎,知道毒蛇出没的地方周遭必有解毒的药。但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类似解药的草,花青蛇毒虽不是奇毒,但却也致命。西侧山泉太远,一来一回带人得一个时辰,到时候那姑娘准见阎王不可。   “麻烦。”嘴上这么说着,元怿还是蹲下身子将阮舒月拽到了自己背上,得了,就当行善积德吧。   她脚上功夫不慢,提了速跑不消半个时辰竟将人背回了客栈。彼时晌午已过,客栈只散坐着几桌喝酒客人,元怿背人进来时,陶依和王琦正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躲懒。   元怿一阵风似的刮过,撂下句:“快请大夫!”便往楼上跑去。   都要睡着的两人立时清醒,陶依两步冲上前,急道:“这是怎么了?”   “她被毒蛇咬了,棠一你速差人去抓些八角莲和重楼来。”元怿边说边往楼上跑,楼下王琦听闻嚷道:“我这就去!”   “先请掌柜的来瞧。”   “知道了!”   两人来到楼上,元怿将人放到自己房间的床上,陶依在后跟道:“怎么还捡回来个人,你去哪了啊?”   元怿被她唠叨惯了没答话,陶依自己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谁知这一眼过去,眼珠子立时瞪起:“怎么是她!”   “你认识她?”   “这是本县县太爷的掌上明珠,阮大小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元怿看她穿着气质就猜到会是个富家小姐,只没想到竟是本地县太爷的女儿。这下麻烦了,怕什么来什么,最怕和官府打交道,偏巧就遇上了。   元怿看了看床上的人,见她唇已泛紫,知道这是毒素上行所致。“先去请大夫抓药吧,不然她丢了性命,你我更加麻烦。”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门口便传来一声娇喝:“怎么回事?谁受伤了?这么不小心!你们真是没得一天让我省心。”   元怿循声看去,早上那青衣女子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着提药箱的王琦,陶依看到她来吐了下舌头,那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便再没移开。“掌柜的,是阮小姐受伤了。”   “谁?”满欢喜镇姓阮能被尊称小姐的就那一位,洪三娘头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床上躺着的阮舒月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乖乖!怎么把她弄来了?这是怎么了啊?”   作者有话说:   正好赶在情人节写到官配,这不巧了吗~   欢喜镇这部分和上本书有重合剧情,我会用不同视角写出来,也会添加新的情节。但这段剧情没办法跳过去,不然后面不连贯,毕竟女主的感情线在这里。   ※吸血为剧情需要,现实里吸毒血会有中毒危险,所以,千万不要模仿!   最后,大家情人节快乐,话说你们都是一个人过节吗? 第27章 糖糕   洪三娘自幼时起便一直习学医术, 在这方面的本事一点不比她开店的本事差,当时阮大小姐的婚礼命案,还要多亏她行医的本事当然还有陶依的聪明才智, 才得以顺利告破。不过那事之后, 她也看出来,这位阮大小姐绝不是普通的闺阁小姐那般简单。   将伤口包扎好,又为阮舒月将被子盖好, 洪三娘方长长吁出一口气:“阿弥陀佛, 总算没事了。对了姑娘,你是怎么遇到大小姐的?”话是问向元怿的, 元怿刚吃了一颗清血的解药, 又漱了口,正在抿着嘴里还有没有血腥味,听到洪三娘问话, 回道:“清泉山,她一个人在那里被毒蛇咬了,我就将她救了回来。对了, 她说她家人也在,只是当时离得较远来不及通知, 你们最好去告知一下。”估计现在都找疯了吧。   洪三娘闻言立时起身,“琦哥儿, 速去阮府寻赵官家,将此事告知明白。”   “好嘞掌柜。”   打发走王琦, 房中只剩她们几人, 洪三娘同元怿说了几句话, 大多是问问其名字来历, 元怿只寥寥数语, 一副随时要结束谈话的模样。她本想起身走了,但看到陶依频繁使的眼色,还是耐下性子,陪着洪三娘闲话起来。   虽然仅方才说了几句,但洪三娘还是感觉到,这个元姑娘虽性子清冷但还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是自己家这小阿棠,从她进来后可跟人家眉来眼去好几次了,这是什么情况?   阮府的人还没来,阮大小姐倒是先醒了。洪三娘和陶依纷纷上前,元怿看着她们像是旧识,虽不知道陶依怎么会和县令女儿扯上关系,但自己还是不要再同她有什么瓜葛为好。   “既然人醒了就劳烦二位多照看,多亏洪掌柜才使得这位小姐得救,在下不打扰了,就先告辞。”元怿说罢欲离开,却听床上的阮舒月道:“等,等一下。”她气息不稳,身体尚弱,勉强撑起身子,还要靠洪三娘扶住。   “你叫,什么名字?”   元怿回头看了她一眼,“在下不过云游至此,名字不足以入尊耳,阮小姐好生休息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咳咳咳!”阮舒月紧咳嗽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陶依觑着阮舒月越发红润的脸色,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药见效了。“呵呵呵,施恩不图报,这位姑娘真侠士啊。”她话说完,瞥到她家掌柜探究的目光后,赶忙转道:“那什么,阮小姐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今日,还要多亏洪掌柜出手相救。”   洪三娘不是个爱居功贪便宜的人,说到底阮舒月能得救还要多亏元姑娘。“大小姐客气了,毒能解还要多亏方才那位元姑娘及时将毒血吸出,不然纵使大罗神仙,怕也是回天乏术。”   “元姑娘?你知道她的名字?”   这……对方摆明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多嘴,洪三娘刚想推脱,旁边陶依开口:“那姑娘姓元,好像叫元七娘。”   “元七娘……”   阮舒月刚刚解毒还需休息,洪三娘便和陶依退出房间。留她一个人时,阮舒月闭上眼睛,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看出对方的不情愿,但她到底还是救了自己。吸毒血本就是有危险的,她能如此,当是个极善良的人。只是,大小姐猛然睁开眼,还从来没人这样嫌弃过她!想到这又是忍不住一阵咳嗽,阮舒月咬了咬牙,元七娘……   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里来回“惦记”过的元怿,正在欢喜镇大街上悠闲转悠。离开房间她没地方去,这个时候又不是上山的好时机,索性逛逛这欢喜镇,也了解下当地的风土民情。   镇上人并不十分多,但往来热络安逸的氛围却十足好。她一路走来看着周边店铺上各色物品到很齐全,转到南街上时,元怿被一处叫卖糕饼的小贩吸引了去。当然不是因为他叫卖的声音多响亮,那摊铺上只在门前摆了块木牌子,可一近前来,就能闻到米粉糕点特有的甜香味。   “这饼怎么卖?”   “哎呦!姑娘您买糖饼还是咸饼?糖的两文一个,咸的一文一个。”   “来八个糖的吧。”   “好嘞!”收钱时那老板问道:“姑娘您是外乡人吧?”   元怿不愿多答,只嗯了一声便要离开,那老板却继续道:“是,这时节春暖花开的,不少人来我们欢喜镇上逛看呢,再过几个月州城花朝节,那热闹就更别提了。”   “是,欢喜镇景色不错,是个游玩踏青的好地方。”说话的功夫,他将糕饼用油纸包好,递过来时笑说:“凉了在炉上烤一下便好。”   “多谢。”元怿接过糕点离开,她刚才还怕镇上来外人惹怀疑,倒是多亏了这地势环境的福,想来欢喜镇上的人应是时常见到来游玩的过路客。   将镇子逛了个大概,此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元怿回到客栈时陶依正好在柜台后算账。看到她回来,陶依拿笔的手一顿,“元姑娘回来了,吃过了吗?”   “吃过了。”   “对了元姑娘,您那间房阮小姐现在暂住下了,给你在斜对过甲字间开了新房,这是您的钥匙。”接过陶依递来的钥匙,两人对视一眼,元怿点下头,“多谢。”   上得三楼转过拐角,迎面走来一人差点没和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姑娘手里拎着食盒子,抬眼瞧见元怿,一愣:“你是,救我家小姐的恩公?”   元怿看了看她,知道这应该就是阮舒月的丫鬟。“还要多亏洪掌柜,我没做什么。”   她冲那丫鬟微一颔首,错身朝自己的房间去,开锁进门动作干脆利落,丫鬟在门口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转身朝楼下去。   “小陆公子。”   这丫鬟名唤秋兰,是阮舒月的贴身侍女,此时下得楼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柜台后算账的陶依。   陶依起初没反应,等人都走到近前了她才愣道:“啊?你叫我?”   “是,小陆公子,小姐让我将食盒子送下来,还说客栈做的吃食很是爽口美味呢。”   “大小姐喜欢就好,你吃了吗?”   秋兰听闻陶依关心她,一张脸略略泛红。“吃过了,难为小陆公子还记得我。对了,刚才我见着有个白衣姑娘上楼,想来她就是白日救得我家小姐那位吧?”   “哦,对。”   秋兰略扬扬眉,“那位姑娘性子好冷啊,我都不敢同她多说话。”   陶依干笑两声,她还记得元怿的性格,以前是男子装扮便也罢了,怎得都恢复女儿身了还不懂得怜香惜玉。“她,她应该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人是个好人,可能不太爱出风头也不愿被人打扰吧。秋兰姑娘,我得去同我家掌柜的对账去。”   “去吧,别太辛苦了。”   将账本合上,陶依冲秋兰笑笑,转身便进了内院。只留小丫头对着她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将食盒子交给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王琦。   秋兰回到房间,推开门,却并未见到她家小姐。这可吓坏了她,小姐腿脚不方便,这能去哪啊!   秋兰刚才走时没关严门,天黑寂静,因此刚才她和元怿那番对话被刚吃完饭还坐在桌前的阮大小姐悉数听了去。   撑着管家下午送来的木拐,大小姐不知哪股气儿上了头,竟拖着还未好痊的退一瘸一拐地出门来到了元怿的房间外。   彼时元怿刚刚进屋正将怀里的糖糕纸包往外掏,忽听外面一阵木击响动,她立时按下剑盯向门口。   “咚咚咚!”   “何人?”   “是我。”   这声音是?元怿走过去打开门,阮舒月正撑着木杖站在门外,一双眼直直盯着她。   “有事吗?”   “你似乎很不待见我?”   阮舒月在门口的时候想的还都是该向人先道谢,可门一打开,瞧见她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大小姐脾气噌噌窜到了嗓子眼。   “没有。”元怿确实没有不待见她,只是从小习惯使然不敢同陌生人太过亲近。   阮舒月撑在门口等了会儿,“没有”过后竟一句话都没了,别说请自己进去坐坐的礼节,连一句问问自己好点没的话都没有吗?   “元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天晚了,你我……”差点将孤男寡女说出来的人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你我怎么了?我又不是个男子。”阮舒月就差没瞪她一眼,见人不动索性自己进了屋。   “哎?”   大小姐进屋直接奔向桌台,终于挨上凳子,阮舒月深吸两口气,刚才在门口她差点撑不住。   “这是什么?”   桌上放着元怿刚取出的纸包,阮舒月闻了闻,“南街的糖饼糕?”   “是。”   元怿看着这位刚还气呼呼现在明显高兴起来的姑娘,不由笑了下。   “原来你会笑啊。”将纸包放回到桌上,阮舒月撑着脸望向元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向你表示感谢,虽然是洪掌柜将我医好,但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又,”阮舒月说到这顿了下,微垂下眼睑,“又给我吸毒血,我也撑不到被医治。”   “举手之劳,你不必挂怀。”   “这怎么成,你的举手之劳却使我捡回一条性命,与我便是有大恩,怎能不必挂怀,无论是我还是阮家自当竭诚以报。”   元怿抿下唇,没有说话。阮舒月却跟道:“我自是真心的。”   “我知道。”元怿赶紧点点头,她不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上一次救下别人被差点以身相许的事她还记着呢。   “我没想要你的报答,你养好伤就好,那种情况我想换任何人都会施以援手的。”   阮舒月这半天一直盯着元怿,她说话时薄唇一张一合,绒长的睫毛每次低垂下都使得这个人看起来柔和许多。尤其现在,她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便显得越加可爱。大小姐这般盯着她瞧,哪里还记得刚才她开门那一瞬间自己的小脾气。   “元姑娘当真是个善良纯真之人。”   元怿眨巴眨巴眼睛,她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正要抬头去瞧阮舒月此时的表情,忽听门外传来急呼:“小姐?小姐你在哪啊?来人啊!陆公子,我家小姐不见了!”   “秋兰我在这呢。”阮舒月站起身,撑着拐时还有些不稳,元怿见状伸手扶住她手臂。   “谢谢你。”阮舒月冲她笑了笑,顺手拿起桌上的糖糕,“这个,就当送我的吧。”   她笑容温和柔软,这样的姑娘向你要一包糖糕,拒绝的话元怿实在是说不出来,哪怕这糖糕本来是要买给陶依的。   送走阮舒月,小世子长舒一口气,从怀里又拿出一个小纸包,“幸亏买的多,不然还不够吃了。”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有没有吃元宵啊?话说今天是中国的上元节,真正的情人节,告白的好时候啊~ 第28章 解围   自那日被元怿背回来后, 阮舒月便留在了欢喜客栈养伤。大小姐一应吃食都是客栈首席厨娘俞菱初单独料理,陶依从旁帮忙时便会将元怿的饭食一起做出来。而阮大小姐自从那日拿了人家的糖糕之后,几乎每天都要去元怿面前报个道。   “我说, 阮小姐, 你不然,就不要这么折腾了吧?”甲字间房,元怿看着拄着拐强自装稳的阮舒月, 以及另一边一手扶人一手费力提食盒的丫鬟秋兰, 忍不住劝道。   “不折腾,不然你去我房间里吃?”大小姐安稳坐下, 浅浅一笑, 很是淡然平和。   “不必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也不要来我房间。当然,这话元怿没敢说, 她虽有些温吞,但还不傻。   “今日俞厨娘做了蜜糖蒸百合和黄豆芫荽汤,都是她拿手的菜, 又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你也尝尝。”秋兰将食盒里的菜品一一摆在圆桌上摊开, 阮舒月在旁实时讲解。   “不用,我又没中毒。”元怿轻咬下唇, 在阮舒月“温慈”的目光中,点点头, “俞姑娘厨艺很好, 是得尝尝, 多谢阮小姐。”   “和我不用这般客气。”   秋兰在旁看得忍不住直抖眉, 如今元姑娘对自家小姐可真是客气了许多。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单说三天事情发展便有了新的转机,而这转机具体说来,还就发生在三天之前。   三天前,阮舒月用过早食,并赏了前来送饭的俞厨娘的弟弟寒时小哥一贯钱,交代他以后若见着元姑娘回来,前来通报一声。吃过饭后,大小姐闲来无事靠在床上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窗外阳光透进来,照的整间屋子暖融融的,时间这般过得也快,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打盹时,忽听外间街上一阵锣鼓声间或还夹杂着喊叫的声音。起初她只以为谁家成亲办事并未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近,后来再听似乎就在客栈里面,还伴着乒乒乓乓的响动。   “秋兰,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是小姐。”秋兰早竖起耳朵听半天了,得令后迅速放下手里的绣花活计,小跑着奔了出去。阮舒月听着动静越来越大,等她听到似乎是客栈棠哥儿和时哥儿声音后,坐不住的人起身拄上木拐。   “小姐不好了!楼下打起来了!”刚出门,就遇上一脸焦急跑回来的秋兰。   “谁和谁打起来了?严重吗?”秋兰扶着她家小姐,急道:“小陆公子他们,同一伙大汉,我不认识是谁,我见着小陆公子都见了血!”秋兰是真急了,但还不忘她家小姐为大,“小姐你别去了,你有伤,再伤到你。”   “我又不是去打架的伤到我什么,现在不去拦着一会儿真出个好歹怎么好?何况我爹是本地父母官,出了这样的事我能不管吗?”阮舒月脚下步子加快,秋兰扶着她,一个劲念叨:“小姐你慢点,当心腿。”   “哎呦我没事。”   两人相携往前走,打斗混合着叫骂声越发清晰,秋兰扶住阮舒月刚下了三楼转过楼梯角,大小姐却突然不动了。   下方大堂此时只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杯盘碗碟桌椅板凳碎折了一地,而就在那之上,元七娘执剑正一步一步逼近一个壮汉,那剑尖还在往下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看得阮舒月心头一紧。   “元七娘……”她低唤一声,忽见客栈的账房先生陆棠一上前一把按住元七娘的手臂,眼神里满是心疼担忧,而后又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阮舒月亲眼见着元七娘刚还周身寒煞之气,就这一时一瞬之间,那戾气竟慢慢散去,像是卸了力道的飞箭一般。剑,亦缓缓落下。   县衙捕头付全带人来的时机很刚好,架打完了,胜负显现,他带着捕快隆重登场。付全这人阮舒月了解,好面子又爱耍滑,但人不坏也算有责任心公正心,可以算的上个合格的捕头。   一阵吆五喝六过后,事情的大概他们也都清楚了。西街李屠户的媳妇貌似和走街串巷的挑夫哥有些牵扯,至于真假还未可知,李屠户却带人要直接将二人浸了猪笼,挑夫哥逃跑的时候躲到了欢喜客栈,故而有了今天这事。   上有律法衙门,这事轮不上李屠户私刑杀人,问清楚了,付全便要带人回衙门。阮舒月一直留心着元七娘,自然没错过她和陆棠一的小动作。她似乎想,赶紧离开这?   这满地大汉都被她挑了手筋,她哪里跑的了。李屠户几句话,付全果然起了怀疑,阮舒月亦心思微转,元七娘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洪三娘和陆棠一相继出来圆场,付全却并不买账,眼看着这趟衙门是非去不可了,阮舒月将手里的拐杖往旁边一放,“扶好了我。”   “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阮舒月清清嗓子,抬腿迈步,努力使自己的腿看起来无事。   “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付大人的威风,好一个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啊。”   楼下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抬头望去,付全在听到她声音时便已经撩开衣摆往上迎来。   “哎呦大小姐!怎么惊动您了?都是卑职办事不利,让这伙刁民打扰到您的休息。”付全口中拍马溜须的套话一套接着一套,阮舒月但笑不语,视线扫过楼下众人最后落在元七娘的身上。   “大小姐您的伤好些了吗?我这就让兄弟们去清泉山除蛇,以后定时时在欢喜客栈站岗巡逻,保护大小姐安全!”   “不劳烦付大人了,我的伤已好多了,说来还要感谢这位,元姑娘。”   付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当下了然,“大小姐您真折煞卑职了,什么付大人付小人的,您叫我付全就行。元姑娘既是您的恩人,就是咱们衙门的恩人,卑职定派人好生保护。”   “元姑娘武艺高强,有她在我们自不必担心安全,衙门本就人手不够,还是让兄弟们多去别的地方巡逻吧。”   “明白明白,卑职明白。”   阮舒月始终望着元七娘,“有元姑娘在,我想不用怕什么宵小歹徒,她也定会保护好我的,是吧,元姑娘?”两人一上一下,目光于空中相遇,阮舒月轻勾唇角微微一笑,元怿却分明看到了她眼里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   “是,阮小姐放心。”   后来怎么升堂判案又如何发现李屠户施暴妻子的恶行,以及阮小姐同洪掌柜怎么同郎家姐妹帮人都是后话。此时,应着那句承诺的郎元怿,正乖乖坐在房间里,同阮舒月共进午餐。   “你这菜和我的菜口味很是不同啊。”阮舒月夹起一筷子元怿食盒里的烧肉,“这似乎不是俞厨娘的手艺,吃着倒像是小陆先生做的。”   “小陆先生?”元怿不由微讶,又夹了一块烧肉放进嘴里,浓油赤酱甜香入味,这是陶依做的?   “对,我吃过她做的烧肉,别看小陆先生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可却是个厨艺好手。”   陶依什么时候会做饭了?元怿不由微微蹙眉,想到这些日见到的陶依,她似乎确实变了不少。   “你好像,很关心小陆先生?”对面的阮舒月将她的眼神变化看在眼里,事实上,从那日砸店闹事起,她就觉察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种非比寻常的感觉,像是一种默契,又好像别的,具体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好。   元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发现自从那日李屠户大闹客栈之后,这位阮大小姐对她的态度便越发奇怪起来。先是在自己陪她,其实是被她硬拽去衙门口看热闹时,因着陶依在人群里起哄造势,阮舒月便同她说什么洪掌柜和陶依两情相悦的话。接着又论说男子多薄性,没有不爱沾花惹草的见异思迁更是常事,末了还让她擦亮眼睛别被骗了。联想种种,阮舒月就差直接告诉自己,别让陆棠一欺骗感情。   “没有。”想明白其中关卡的元怿立时否认,对上阮舒月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继而垂下脑袋,“小陆先生,她长得很像我,过世的弟弟。”   这次轮到阮舒月愣住,这个理由倒是她没想到的。一直见元七娘一身素衣,想来是戴着孝的,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她。   “抱歉啊。”   元怿摇摇头,继续吃起饭来。这下阮舒月更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吃着饭。只各自究竟什么心思,怕也只有她们两人知道。倒是旁边的秋兰听到只是像弟弟,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正值槐月时节,白日温和夜间却凉爽舒适。阮舒月躺在床上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元七娘说过的话。陆棠一长得像她过世的弟弟,她亦只把陆棠一当弟弟。可再想到那日在客栈大堂里二人的情状,还有在衙门口,陆棠一对洪三娘表达心意后,元七娘那奇怪的眼神,阮舒月不由心思再转,她把陆棠一当弟弟,可人家未必也这么想吧?而且像弟弟又不是亲弟弟,男未婚女未嫁,年岁相当样貌……七娘虽要好看一些,但陆棠一也不差,一旦真走了心动了情……   思及此,大小姐不由皱眉,翻个身又压了压枕头,嘶!这床睡着怎么这么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3 15:00:00~2022-02-17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服侍   当阮舒月一心为着元七娘能远离薄情郎独自快乐美丽时, 她心心念念的元七娘,正为着“薄情郎”忧心头疼。   事情还要从公堂上回来那日说起。众人从衙门回客栈的路上,元怿见着洪三娘随意拉起陶依的手腕为其把脉, 才猛然惊觉一件事。起初她以为洪三娘中意男子打扮的陶依才愿意相助, 可若她懂医术,一搭脉便知陶依性别,定早发现她是女儿身, 又为何愿意冒这等风险如此帮她?将自己的疑惑同陶依说完, 没想到对方则更惊讶,她甚至不知洪三娘知晓她是女子。   之后两人具体怎么谈的元怿不清楚, 第二日陶依再来找她时, 告知她洪三娘已经知道她是女子,以及她们之间是堂姐妹的关系,家中的变故虽未细说但却知晓她们姐妹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多了她再未提, 只让自己安心在此住下。元怿听着她俨然已将客栈当成自己家般,再看她一派安逸的模样,心里不禁泛起嘀咕。   继上次探行清泉山未果还捡回来个阮大小姐后, 耽搁这许多天,元怿便想着趁今日天好再上山一趟。这日她早早起床, 吃过饭悄悄关门轻行慢步准备下楼离开客栈,可刚走到二楼拐角处, 便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客栈大堂里,陶依正一步步逼近洪三娘, 直至将人抵到桌角。元怿瞬间屏住呼吸, 脚下仿如生了根般扎在楼梯上, 她听到陶依说:你竟然不觉得女子和女子之间, 是不对的吗?”   女子和女子之间, 什么不对?   “你怎知我就觉得这事是对的?”洪三娘声音轻软,哪还有往日大掌柜的爽利风行。   陶依靠近洪三娘的耳边,元怿不由跟着她动作探身,想要听得清楚,可这个距离饶使她听力再了得,也实在听不清究竟耳语了什么。不过话虽然没听见,但洪三娘的表情却十足十落在了她的眼中,陶依到底说了什么,能让见惯风浪的女掌柜瞬间脸红?   在看到洪三娘从羞赧到茫然的喊出陆棠一三个字后,元怿实在没办法继续在楼梯上待着。她轻轻咳嗽打断了二人之间莫名旖旎的氛围,下了楼后又无视尴尬,很恭敬有礼的向洪三娘表示了诚挚的谢意。   人家在知道自己姐妹都是逃犯的情况下还愿意帮忙,简直就是舍命相救的情谊,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好好感谢。   只是当时她还能保持住面不改色,私下一个人时,元怿可就没办法不去想两人之间的事情。她从未见过陶依如此对谁这般,就是对自己,也没有这样……元怿蹙起眉,搜刮着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感觉。从怀中掏出那枚贴身携带的海棠花香囊,元怿深吸一口气,往常再忙都要回悟策论兵法的人,这晚却对着香囊出神了整整一夜。   那日的清泉山之旅,不出意外又没有去成,她不知自己是和那座山八字相克还是怎么回事,每次去都能出现意外情况。这次倒是没捡回什么陌生人,而是将闪了腰的王琦和崴了脚的俞菱初帮忙送了回来。那日打架之后本来陶依和俞寒时就负了伤,这次伤员又加两位,这下全客栈上下除了洪三娘和她再找不出个囫囵人了。   偏巧这几日被砸的客栈又重新装修,阮舒月住在这又要照顾她的饮食,阮大小姐倒也通情达理,派来自己贴身丫鬟秋兰帮忙做饭料理些杂务,元怿留在人家这里自然不好不干活,小世子自此解锁了新技能,厨艺。   “哎呦我的天,你那黄瓜还能切的再慢点吗?”客栈后厨房,陶依看着一点点切黄瓜片的元怿忍不住吐槽,“我菜都炒完了,你一盘凉菜还没切完呢?”   “黄瓜不切薄片,不入味。”元怿不急不慢,手起刀落,小嫩黄瓜成了一片片的晶莹薄片。   陶依忍不住翻个白眼,“您说的对,功夫活。”   等元怿切完黄瓜加了盐糖醋和辣子香油拌好,陶依望着那盘色香味都算不错的黄瓜凉菜点了点头,“阮大小姐一定喜欢。”   元怿斜她一眼,仔细端详自己的小黄瓜菜半晌,方才往陶依面前一端,“送去吧。”   陶依左手锅铲右手刀,对着元怿晃了晃。“谁去?我还有一大家子的饭做呢,你,送去。”   ……   元怿托着张硕大的餐盘站在三楼阮舒月房间外深深吸了口气:“阮小姐,你的午膳好了。”   开门的动作很快,几乎她话音刚落,秋兰就将门打开。“元姑娘,我来吧。”   “没事,你别沾手了,我直接放过去。”这么一大盘子,倒腾来去再摔了。   元怿刚进屋,就见阮舒月坐在桌边,冲她绽出一抹笑。“怎么是你来了?”   “客栈的人都伤了,忙不过来,我帮帮忙。”   秋兰将门关上,“我昨儿在后厨房还瞧见元姑娘亲自下厨呢。”   “是吗?”阮舒月微微睁大眼睛,她眼睛本就有神,这样瞪着便显得有些俏皮的可爱,“今日的饭食有你做的吗?”   元怿有些不好意思,指着那道黄瓜小菜道:“这是我做的。”   阮舒月看向那盘摆盘精致的黄瓜片,“看着刀工很不错呢。”她拿起筷子夹一片放入口中,随即赞许:“味道也极好。”   元怿腼腆笑笑:“你吃饭吧,我走了。”   “哎!”阮舒月唤住她,“你吃过了吗?做了这些我吃不完,不如一同坐下用些?”   “下面还忙着,我就不留了。”元怿说完不待阮舒月继续,微一颔首,转身离去。大小姐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对方此时已闪身出门。   “小姐,人走了。”秋来在旁轻声提醒。   “我看见了。”阮舒月没好气道,秋兰撇撇嘴,给人将粥碗推过,“小姐,您是不是对元姑娘,太好了?”   “有吗?”大小姐再度伸筷子,又一次夹起小黄瓜菜,“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没为人家做什么,算太好吗?”   秋兰眨巴眨巴眼睛,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对她家小姐有救命之恩的人,不知道究竟怎么报答才算正确,只是她总觉得哪里奇怪,对待恩人的态度,是这样吗?她怎么感觉她家小姐有些过于在意了?   当然,很快秋兰便见识到,什么叫没有太好,只有更好。   此时天气已有些温热,尤其晌午,出去一趟往往都要热出汗,而她亲爱的小姐,正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蹲在厨房里,看元姑娘烧水。   “小姐,太热了,要不您出去坐着吧,元姑娘也休息吧,我来烧水。”秋兰是真怕把她家小姐折腾出好歹,又知道元姑娘在这,她家小姐哪里也不会去的。   “不必了,这些我能做。”元怿拒绝的干脆,阮舒月答的也及时:“没事,我正好想看看民情生活。”   大街上哪里看不得风土民情,非要挤在厨房里看烧水?这话秋兰是不敢当面说的,只敢一个人默默腹诽,而等元姑娘去外面替陆棠一劈柴时,她家小姐才终于带着自己的小桌茶水糕点,跑到葡萄架底下,继续看人干活……   独留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的秋兰百思不得其解,她家小姐,为什么要这样报恩?   元怿心疼陶依故而替她劈柴,殊不知自己也有人心疼,不仅心疼,还为她的敦厚老实结结实实的怄气了一把。   阮舒月:人家掌柜的和小账房在一旁亲亲热热,你顶这个大太阳在院子里为他劈柴!傻不傻!   大小姐是个直爽的性子,看不惯的当然要说出来。“元姑娘怎么说也是客人,怎么能让人家干活?”还是陶依灵机一动,想出个元怿被偷身无分文欠了房钱,她性子好强又不愿意接受钱财帮助,便帮客栈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抵消食宿费用。   “她的账都记在我这,还有,这件事你们不要告诉她。”   对面洪三娘和郎陶依面面相觑,目光颇有些意味不明。   大小姐扬扬脖子,显得满不在乎:“救命之恩,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   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乘凉小队话题中心的元怿,劈好了柴正准备去打些热水回房洗个澡。   她不是没看见对面三个人的目光,只是元怿自己也奇怪,她有些不敢上前,而这份不敢里很大程度上,是来自颇为热情的阮大小姐。自己要是昔年男子身份时便罢了,今日都恢复了女儿身,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小世子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阮大小姐便亲自上门前来解惑。彼时元怿刚刚将水放好,阮舒月站在她房间里,看着她将沐浴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   “你要看着我沐浴吗?”元怿拿不准这位县令千金究竟要做什么。   阮舒月本只是想和元怿说两句话,但见她这不耐烦的态度,大小姐的脾气当下横起:“都是女子,怕什么?”   元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人没事吧?“那你洗吧,我看着。”   “你!”大小姐手握着木杖,被反将一军正酝酿,元怿又追了句:“不是说都是女子吗,怕什么?”   激将法啊?阮舒月自认修身养性多年,不是个急躁脾气,可也不知为何,元七娘一这般她那不知明的邪火便由丹田而出,游走于周身而后攻心。   “可以,给本小姐宽衣吧。”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我方才替你将客栈的欠账还清了,以前你替客栈做工,现下为何不能服侍我?”   “服侍,你?”元怿压下眉,她向前两步靠近阮舒月,在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庶子时,也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过话。   阮舒月说完亦有些后悔,她本不欲告知人的事,就这样顺嘴说出来,像是自己为了区区小钱便要挟了人一般,弄得自己好似个纨绔恶霸。   就在她犹豫着要怎么说找补的话时,元怿却再向前一步,这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贴近,阮舒月只觉身上一软,一只手置于她的腰上,衣带拉扯的感觉细小轻微却又因这静谧的空间格外明显。垂下眼的一刻,阮舒月只觉脑袋一轰,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元怿手指修长皓白,此时正搭在她半开的衣衫处,耳边是她压低着的清冷声音:“还要,继续吗?”   阮舒月没有回答,事实上,这一刻的大小姐已经完全呆愣住。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近在咫尺的她,元怿的动作神态,她垂下的长睫,她触碰到自己时的感觉,哪怕是隔着衣服,都让她觉得一阵心慌耳热。   阮舒月不说话,元怿只当她真要自己服侍,心一横竟将她外衫除下。初夏衣衫轻薄,元怿看着内里只剩中衣的人,手臂上还搭着对方的衣服,毕竟年轻的小世子心里也慌了神。僵持中静默,身后水汽氤氲,混合着香草皂荚的味道,让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化……   阮舒月抬眸时,眼神中似乎蕴着水光,看得元怿手一抖差点将衣服掉了。   终究还是元怿先败下阵,“你去洗吧,有事喊我,我就站在这。”别过脑袋,小世子不再看她。阮舒月这才猛然回神,方才竟然好似一场水雾梦境,此时清醒过来,她才感到自己的烧灼滚烫。   “你,你出去吧,我不用服侍。”   “嗯。”   两人此时的羞赧无措,倒真像十几岁的少年人,上元节初初相见时该有的羞涩。   “可是,这是我的房间。”元怿都走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   阮舒月面上更窘,赶紧转身离开的人忘记自己腿上有疾,这一下直接摔了出去,却也结结实实落在了元怿的怀里。大小姐可摔不了那么远,是元怿眼疾手快接住了人。   接过她递来的木杖,阮舒月瞥了一眼元怿,没好气道:“衣服还我。”   元怿脸也红了,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她,又去给她开门,“你,当心。”   阮舒月临走时还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的元怿心头一跳,这种眼神,她似乎见过……   外面传来陶依和秋兰的声音,小世子侧耳听着,似乎是在问阮舒月怎么将外衫脱了。元怿轻轻呼气,自己刚才只想吓唬吓唬她的,谁成想她竟然不怕。   外面声音还在继续,元怿不急着关门,想要再听听时,门口却出现了熟悉的一张脸。   “开门!”   陶依跨步上前的那一刻,元怿一把将大门合上,取过一旁木栓赶忙插好。“我要沐浴,水凉了。”   “你等着!我还不信你不出来了。”   等到门口陶依的脚步声渐远,元怿方才长舒一口气,而当她脱了衣服浸在浴桶里时,小世子不由皱起眉:自己刚才,慌个什么劲儿?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30章 礼物   阮舒月的腿伤已渐养好, 阮县令早就派人多次来催,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几里路程的距离, 她竟拖着这么久不回家, 实在不像话。   既然要离开了,阮大小姐想着总要送点什么给元七娘,外面买来的终究不算金贵, 不如自己做点什么来的真心。那日在七娘房间, 她见她放置贴身物件的托盘里装着一枚香囊,瞧着已隐隐泛旧, 想来必定佩戴了许多年, 上面的花色纹路她没看清楚,不知七娘喜欢什么样子的。给人送东西当然不好直来直去的打听对方的喜好,大小姐灵机一动想到一招。她先让秋兰去镇上李掌柜的绸缎庄, 找来最好的雪绸料子做了一身素白新衣。准备先为人送件衣裳,借此由头打听一下她喜好的颜色和花纹,再亲手绣个香囊给她。   衣裳加了急, 做的格外快。隔天辰时刚过,阮舒月梳洗妥当, 想着七娘向来早起,自己都收拾好了, 她总不会还没起吧。只是阮舒月没想到,对方虽然起了, 但却并不是很方便见客。   元怿自幼爱干净, 天气渐热她沐浴的频率就越高, 现下在欢喜客栈还有这个条件, 自然要勤着洗一洗。阮舒月来敲门时, 元怿刚沐浴完正穿衣服。   “何人?”   “是我。”   听到是阮舒月,元怿皱皱眉,刚将中衣穿好,外面敲门声又起,“你没事吧?不方便吗?”   还真是个急性子。元怿拿过桌上的外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走过去开门,门打开,外面阮舒月见着她一愣。“你,在沐浴?”   她天不亮的时候刚去了趟清泉山,走了一身汗,不然也不会大早上沐浴。“刚才练功,出了汗。”   元怿此刻长发未干披散在肩,有水珠滴落,中衣雪白,那水迹洇透白衣晕开淡淡痕迹。阮舒月愣怔怔地盯着她,直到元怿察觉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她才紧呼两口气移开视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元怿疑惑,自己在这都快成半个伙计了,没少伺候这位大小姐,今儿怎么她倒是来问自己有没有需要的。   “你这衣服……”   听她提到自己手里的衣服,大小姐清清嗓子,正准备就话下坡将衣服送出去,就听元怿认真道:“我不会改衣服,你还是找三娘帮忙吧。”   ……“谁说我要!谁说我要改衣服了。”阮舒月忍住想白她的冲动,将手里衣服往桌上一放,“给你了。”   “给我?”   “看你衣服旧了,你不是钱物丢了吗,就顺手帮你也做了一套。”这话说的不自然,元怿却也并未多想,“哦,多谢。”   瞥到她放置贴身物件的托盘上,正好放着那枚香囊,阮舒月上前拿过,“你先穿上试试吧,我帮你更……”她话未说完,手上忽然一疼。   元怿看到阮舒月拿起香囊,立时便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一把夺过香囊。“你做什么?”   阮舒月茫然望去,却迎上元怿逼视的目光,她不明白怎得忽然她就生起气来。   “我只是,想帮你……”   “不必了。”松开阮舒月的手,元怿别开目光,拿过桌上自己的那件衣服穿好,又将香囊妥帖放入怀中。   “你很讨厌我?”听得出来,话里已隐隐带着颤音。   “没有。”元怿淡淡开口,依旧没有去看她。   “我只不过是,感念你救我的恩情,我从不欠任何人的人情,何况是救命之恩!”阮舒月深深呼吸,忍下心头激荡到快要磅礴的情绪,“我不过是想给你来送件衣裳,顺手帮你穿戴好,并没有想要对你和你的东西怎么样!”   话里的委屈就是不从意思也从声音里听出来了,元怿望向她,心里无奈叹息:“你将我欠账结清又帮我解围,欠着的恩情早就相抵了。”她软下声音,尽量耐心道:“你不必再将我救你的事挂在心上,那事换成任何人都会施以援手。衣服,我收下,谢谢你。”   这人要是平常模样还好,这样忽然温柔,让本还鼓着火的大小姐,心里忽的一阵酸楚委屈,连带眼眶都跟着泛起红。“我不是说过,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哪里就那么容易相抵?”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声音跟着软下,“就算不说这些欠债恩情,我阮舒月难道还不能同你交个朋友吗?就是朋友间的寻常关心说话也不可以吗?”   元怿这下当真有些无措,她以前遇到这事碍着身份只要不理就好,再不济总有陶依她们在,她们虽然爱笑话自己但也不会真不管,而且那时候的自己还是男子身份,怎么都好说,现在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啊?   “香囊是我家人的遗物,对我极其重要,所以我从不轻易示人。”   阮舒月一愣,就听她继续道:“我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格,并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你不要见怪。”   难得元怿肯解释,她这三言两语一出,大小姐的脾气立时消减。心平气和多了的人心里也嘀咕,自己平时不是个在乎小事斤斤计较的人,交朋友也向来多是别人主动示好,哪里有过现下这般几次三番关心谁,对方还不领情的。   “那你和你的朋友们,也是这般相处的吗?”   元怿想了想,“我的朋友很少,唯一还在世的,她总说我闷。”   阮舒月听得不忍,唯一在世,虽然她极想向七娘问问到底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这样冒然询问她,是否会惹她不悦。   “以后我们便是朋友,有什么话你可以同我讲。”阮舒月试探着略带小心的语气,让元怿微怔。“我看你总像是很多心事的模样,一个人憋闷在心里,不好。”   元怿看着她的眼睛,阮舒月眼神清澈话语真诚。自己现在只是个流落民间钱财失窃要给客栈做工还债的落魄女子,没有世子的身份,没有华丽的行头,这般落魄却还愿意真心帮助她照顾她的,除了师父和陶依外,也只有阮舒月和欢喜客栈这一家人了。   “好。”说不感动是假的,元怿垂下眼,没有再说感谢的话。   欢喜客栈重新开业后,因着陶依的新鲜酒水菜式以及经营点子,生意比照过去更加红火。阮舒月是在客栈开业后的第二天离开的,头晚上众人聚在一起,俞菱初特意多做了好些个菜,洪三娘又开了几坛好酒,大家围坐大堂,一来庆祝生意兴隆,而来为阮大小姐践行。一顿酒宴直至深夜方才散去,大家伙儿喝酒聊天好不尽兴,彼此之间更是熟悉热络了不少。然而熟悉之后却是分别,第二日头午王琦刚打开店门,接阮舒月回府的轿子马车便等在了欢喜客栈大门外。   洪三娘领着客栈众人站在大堂中等候送行,元怿站在一行人的最末端,安安静静看着她们闲话。说话的功夫,阮舒月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提着包袱的秋兰,她走到众人面前,微一颔首,“这些日子承蒙诸位照顾,备下一点小礼物,聊表谢意,还望大家笑纳。”   洪三娘当下推辞道:“这,舒月小姐你已经这般照顾我们了,我们怎么好还收你的礼物。”阮舒月住店期间,房钱食宿都是加倍给的,私下给众人的赏钱亦都不少。还有元怿的欠账,哪有什么账啊,不过是为了隐瞒身份借口的托辞,大小姐却在那数上足足又添了两倍送来,还说以后元怿的一应花费都记在她账上。   彼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间接“包养”的小世子,正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寒暄惜别,最后阮舒月走到她的身前,将手里一直攥着的小木盒子递过:“这个送给你。”   元怿看了看她,别人的可都是秋兰从包袱里拿出来的,就她这个是阮舒月一直攥在手里的,她还以为是她的贴身物件。   “那个,权当纪念。”大小姐瞥她一眼,将东西塞进她手里,“你记得,以后没事来府上寻我,我们那日说过的。”   元怿将盒子握在手心,看着这样的阮舒月,不禁莞尔:“保重。”   将人一直送到大门外,上轿子前,阮舒月还回身冲众人招了招手,别人看不清楚,可恰巧撞见那日送衣服事件的陶依,心里却泛起一阵嘀咕,这位大小姐对元怿,似乎真的过于在意了吧?   阮舒月走后,元怿的生活似乎一下安静了不少。虽然客栈仍旧红火热闹,她投身其中帮着上菜打杂还算忙碌,但闲暇时,再没有人忽然出现在她房间,她去外面逛探回来,也不会有人状似无意的拎着茶壶问你渴不渴。元怿半夜躺在床上时偶尔会想到阮舒月,却也只是偶尔想想,很快她就会重新陷入到旧时的漩涡中,那根一直以来扎在她心口血肉中的利刺,复仇。   清泉山脉比照凉城山虽不险峻,但要复杂许多,元怿这几日清晨天不亮便起床去山上探看,天外高人没找到,但让她找到一处岩石洞。她曾在凉城上清远道人处得见过一种鸽子,那鸽子不以谷饲为食只吃生肉,认路的本事除了靠着对周遭环境感应及记忆,还有一个便是嗅觉。因为总是接触,她对那鸽子惯常闻过的东西记忆很是深刻,那是一种矿石,凉城山上有一个这样的矿洞,没想到的是,清泉山中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矿洞。用剑将岩石洞壁凿开一个口,随着一点点开凿深入,元怿更加确定,这洞里的矿石和凉城山上藏着的矿石一样,都是铁矿。   这一发现比找到世外高人更让她激动,现在只等师父从关州口回来,她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当元怿开开心心回到客栈里时,却发现客栈中又是一片愁云惨淡。店中此时坐着个陌生男子,她定睛一瞧,发现这不正是那日被打的挑夫哥梁实吗?元怿到时,对方已经哭上了,仔细一听她才明白,原来是那屠夫李柱扬言要打死他那住在县府养好伤回家的妻子。元怿听罢事情原委不由蹙眉,想来天下女子还有多少这般受苦的,一直以来只有宗室皇女和达官显贵家的小姐,若嫁的不好方能和离,甚至前朝长公主休夫也不是没有,可毕竟是天家皇女也只此一位。若以后天下女子,在遭受夫家不公不平和暴力相待时都能自由和离,那便要少了多少人间惨事。元怿这面兀自沉思不忿,抬头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洪三娘起身走到她身前。“七娘,有一事,还请你帮忙。”   “何事?但说无妨。”   “你能随我们去一趟阮府,找一下阮小姐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直球女孩阮舒月 第31章 阮府   阮府大宅位于县衙后街, 阮县令上任后将挨着衙署的这座宅院买了下来,仔细修缮后供夫人和一双儿女居住,如今一晃已是第三个年头。   时值仲夏, 半下午的日头亦有些炙烤, 洪三娘摇着轻罗扇站在阮府大宅门外,身后是提着食盒篮子的陶依和元怿。   元怿环视一圈阮府,又打量着府门外那一对颇气派的镇宅貔貅, 不由微微眯起眼, 凑到陶依近前,低声问道:“那日在公堂之上, 我观阮县令还算是个公断明理的官, 却不知他官声如何?”   陶依知道她想什么,事实上她第一次来阮府时,也问过她家掌柜相同的问题。“阮县令官声不错, 他是商贾世家出身,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钱财,只不过他家中长辈希望后辈中能出几个做官致仕的, 阮县令这才一心向学考取了功名。”   这般倒也说得过去,想到阮舒月的出手和做派, 确实不像是个小小县令家的女儿,竟原来是如此。   陶依看了看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元怿, 同样低声道:“一会儿,咱们见机行事, 总归有大小姐在, 不会出事的。”   元怿本不想来这一趟, 不是她不愿意见阮舒月, 而是和官府衙门打交道, 始终让她觉得不安心。若不是洪三娘出言请求,她是决计不会前来。   三人等在门外,这次通传的小厮比上次回来的要快很多,大小姐身边的秋兰姑娘听到是欢喜客栈来人,都没进去通报就要他快将人请进来,想来定是十分重要的客人。   进去前,洪三娘回身对元怿道:“七娘你放心,我们只见阮小姐,后宅之人不掺和前堂的事,我们只说宅院的事,真要有什么还有我呢。”   “嗯。”元怿冲她点了点头,跟着一起进到阮府。   三人行至长廊尽头,秋兰已经在那等着,看见她们第一眼,这小丫头眉眼便立时透出喜色。“陆公子!元姑娘洪掌柜,这边请。”   “陆公子最近可还好?”   “还好,谢姑娘挂心。”   秋兰掩唇,又对元怿道:“元姑娘可算来了,昨儿小姐还提到你了呢。”   元怿微一浅笑算作客气,倒是一旁的洪掌柜眯起眼睛望向陶依,陶依向她靠近两步,给了她一个又像是讨好又像是哄人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洪掌柜没来由的心下一软,面上便又起了笑意。   几人跟着秋兰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景园前,“几位快进去吧,我家小姐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这一处便是阮舒月住着的园子,园子不小,种满了各色花卉奇珍,此时阮大小姐正坐在园中的石桌台前喝茶。   阮舒月甫一见着她们,准确来说应该是瞧见元怿,眼睛便跟着亮了两分,她现下整个人的气色可比初见时好了许多,想来最近应该心情不错。   洪三娘让陶依将食盒奉上,知道阮家什么都不缺,这里面都是阮舒月在客栈时爱吃的以及陶依和菱初最近新研制的点心。果然阮舒月见着里面的水晶糕荷花酥很是喜欢,当下便拿出来尝了,就着丫鬟送上的酸梅汤,吃的大小姐赞不绝口。   几人闲话谈天,主要都是洪三娘和阮舒月在说,陶依偶尔插几句话,只有元怿全程不是低头喝茶就是四处打量着园子。   “若你喜欢这里的景色,我一会儿带你去逛逛,正赶上子午莲开的时节,园中风景很是不错呢。”   阮舒月只当她喜欢这里的花卉景色,却不知她是在看这里的地形布局,以防万一。   “多谢。”元怿点点头,望了一眼洪喜儿,直接进入主题。“阮小姐,其实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要同你商量。”她倒是直接,阮舒月却也没挑理,相反满是关切询问,是她遇到麻烦了还是客栈出了什么事。待洪三娘将李屠户如何扬言要打死媳妇孙氏萍娘,以及其过去施加的种种暴行说罢,阮舒月不由陷入沉思。自古就没有县衙给平民百姓断和离的事,她是十分想帮这个忙的,可又不能拖累父亲,得想个什么周全的办法才好。“李柱着实可恨,可律法当前,不能强迫人休妻,得想个什么办法。”   律法没有规定夫不能打妻,只要不出人命,丈夫怎样对待妻子都可,这样的事一般出自道德约束,律法确实不干涉。思及此,元怿皱起眉,真是不来民间一趟不知道,这律法当前竟有这么多使好人磨难的条款。而阮舒月此时的犹豫她也能猜出几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元怿知道她是个侠义性子,不会对这样不公不平的事置之不理,能让她犹豫的也只能是阮县令官声和处境。   “律法虽没有规定丈夫打妻子有罪,但律法也没有说丈夫可随意殴打妻子。都是爹生父母养的,都是我们大黎的子民,没道理嫁人做妻,便连性命身家都不受保护。县府虽不能强迫他休妻,但可以与他约法,让他签下保书若他再殴打妻子,便由县令判他和离。李柱对待妻子的暴行已然遭受乡邻唾弃,我听闻如今他连买卖营生都做不起来,阮大人在公堂上帮过一次孙娘子,若就这样将孙娘子送回惹出人命怕会累及阮大人的官声。若县府出面让李柱签下保书,即表明县府县令爱民惜民,又是给了孙娘子一道救命护身符,让她日后好有个活着的盼头。”   元怿一席话说完,自个儿端起茶喝了一口,边上洪三娘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不声不响句句说在点子上,棠一这位小堂姐看来很有些本事。阮大小姐可就没洪掌柜这么不动声色了,刚还犹豫为难的人,此时眼中满是赞许,望着元怿时的欣赏和喜欢,看得陶依紧跟着倒抽了口凉气。   以前只以为元七娘功夫了得,是个江湖豪侠般的人物,没想到她还心思缜密智慧过人。阮舒月心里对元怿不由更多一份欣赏,同时又疑惑,她到底是何人?   “好,我会同父亲讲明,这保书定让李屠户签下。”   元怿冲她微一颔首,旁边洪三娘并陶依已然起身准备拜谢,阮舒月赶紧招呼人坐下。“既然来了,别急着走,一起在我这用过饭罢。”   求人帮畩澕獨傢忙,人家留饭再推辞总是不好。阮舒月亲自吩咐厨房,陶依在旁听着,她说那几样特做的,都是偏清淡的,还特意将重甜和重油的换成微甜微咸口的菜肴汤羹,这不都是元怿喜欢的菜式口味吗?   “泉池中子午并蒂莲正开着,不如一起去瞧瞧吧?”话虽对着洪三娘说的,但眼神却飘到元怿那。   “早听说阮府景园别致,今日有幸得见,当真是极好。”洪三娘的场面话说的真心,元怿只得点头,“也好。”   阮府景园,山石林立,从清泉山脉引一道泉水入池,养着尾尾金红鲤鱼,池中荷莲并蒂,花草绿荫里一方凉亭矗立其中。阮舒月此时正同几人站于池栏边上,眺望池中并蒂莲。   “那是,千瓣莲?”   阮舒月顺着元怿视线看过去,不由讶异,“这?昨儿我来瞧还没有的。”   陶依不明所以,“什么?”   元怿一指泉池正中,花瓣重叠的墨紫莲花道:“花瓣千朵,因此又叫千瓣莲,没想到……”她顿了下,将“小小县府”的话吞下,“能有幸在贵府见到如此品相的莲花。”   “我也是头一次见,往年都只开普通的子午莲。”阮舒月亦是惊奇,早年祖父有心培育过千瓣莲都未成,今年当真是奇了。   “这花除了花瓣多些,还有别的功效吗?”陶依问罢,洪三娘笑看她一眼,“你是研究药膳研究疯魔了,观赏的莲花哪里来的功效。”   元怿也笑,陶依过去就是这样,不爱这些花花草草,想必这种品相的名贵莲花在她眼里还不如救人草药来的金贵。“这花花期三月,颜色亦会由墨紫变为淡粉,且花瓣繁多,越靠近花芯便越密集,当属十分罕见。故而前朝一度有竞相培育千瓣莲之风,本朝虽不附庸此风,但不少世家认为千瓣莲花开不败,有繁盛祥和之兆,故而仍会悉心培育。”   元怿一席话闭,回头正对上阮舒月颇具深意的目光。“七娘当真好见识。”   “我也是走江湖时无意听闻,今儿却是第一次见,还要托阮小姐的福。”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互相客气恭维了,没得见外。”陶依在旁笑道:“舒月小姐,不怕你笑话,我不懂欣赏什么莲花景色,但肚子却是真饿了。”   “正好小厨房刚做的梅子糕,小陆先生尝尝,比照俞姑娘做的如何?”   “府上的吃食自然是最好的,小店哪里可比。”   “三娘谦虚了,欢喜客栈的名声又不是一朝一夕,只这梅子糕是府上厨子的拿手点心,我才敢让你们品鉴一番。”   四人落座于凉亭之中,丫鬟上来梅子糕等几样点心,又新奉上茶水。元怿端起茶杯,茶香过鼻她便知是地道的正山小种,此茶配梅子糕酸甜可口实属佳配。   几人闲谈的功夫,秋兰领着丫鬟们穿过石阶而来,每个丫鬟手中都提着个食盒,来到近前将盒子一一打开摆到桌上。三人看过去,菜色虽不是什么名贵珍品,但看得出来各个都是用了功夫做的,其精致用心可见一斑。   “小陆先生酿的果酒都喝完了,只剩家中买来的竹叶青,大家随意喝些吧。”   “舒月小姐要是喜欢棠哥儿酿的酒,我明儿个让人再送来些。”   “那敢情好,我先谢过三娘了。”   四人举杯推盏比照方才的气氛要热络不少。元怿话少,大多时候都在安静吃菜。阮舒月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尝尝这道豆乳花。”取过一旁添菜的勺子,大小姐为元怿亲舀上一勺豆花。   “多谢。”元怿尝了一口,才发现这哪里是豆腐,竟是鸡蛋羹配上鹿茸火腿细细剁碎做成的豆腐形状菜肴。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一道御膳,刚才她只以为是普通的豆腐做的,而她不太喜欢豆腐类的菜才一直没动筷子。   元怿不由多看了两眼阮舒月,在客栈住着的那段时间,阮舒月几乎从不提要求,她都没有发现,这位阮大小姐竟如此讲究。   阮家?似乎京都城中并没有姓阮的世家门户,只不知这个阮又是出自哪里。   “当真好吃。”元怿由衷夸赞,对上阮舒月投过来的目光,她本想出口的试探询问,就这样压在喉咙口,最后也只同样对她笑了笑。   这样的姑娘,还是希望她一直快乐无忧下去吧。 第32章 心悦   漠城一去月余, 从关州口赶回到安州,已是蝉鸣夏季。   关州口顾名思义,是黎朝出关之境, 关州那头便是突厥蛮般等所在的荒北之地。漠城此去探访只因元怿当日一个猜想, 这猜想亦是她在天凉观修行时偶然想到的重重联系。昔年他们捉那炼人的陈天师,她在被蒙着眼睛押送时,经过一条长长的通路, 在那里她闻到了一股类似于蜡油混合着药材的味道, 后来时间长了她也渐渐忘记,直到那日皇帝暗卫前来追杀他们, 几次近身搏斗, 她再一次闻到了那个味道,那个在暗黑潮湿通道中的味道。   陈天师一案审理的时间颇长,最后虽被判凌迟, 却没等到行刑,他便在牢中自尽。天下人只以为他怕受剐刑之苦,但其中内情元怿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那陈天师是先自尽后被判的凌迟, 这凌迟之刑说到底不过是为着堵住悠悠之口的交代。陈天师到底是否真的是自尽而亡她不得而知,不过这事之前她曾被她爹叫去问话, 问的依旧是那日详细情形。江王的书房除了他们兄妹三人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那日她去时周围并没有把守的明卫, 故而她才在进去的时候,无意听到她爹的心腹门客说什么晚了一步, 丹房被毁信件是从突厥那方发出之类的话。   汉王的为人她清楚, 就算再争权谋势, 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和手下兵士的性命开玩笑。说他贪污军饷别说自己, 满朝文武怕是连郎延拓都不信。军饷的亏空定是有人提前做下的, 当年她心里其实怀疑过她四叔,如今想来泰王虽贪财却胆小,若真和突厥勾结怕是不敢的,何况郎延拓将他杀了时,也没有提到过军饷案。蛛丝马迹虽不明显,但桩桩件件,都没办法不让她和如今唯一的利益既得者联系到一起。如果军饷亏空真是他做的,那突厥的信又是给谁的?如果陈天师一直是鲁王的人……元怿越想越心惊,这事需要调查清楚,卖国之贼若是天下之主,黎朝岂不危矣。   元怿虽让漠城前往打探,但这事实在太大,她并不抱师父可以从突厥处带来什么有用消息的希望,只让他注意安全,找些蛛丝马迹即可。然而漠城虽没找到她想知道的真相,却带回来另一个重要的消息。突厥可汗上月过世,眼下突厥王子木托耶和可汗的弟弟亲王罗颉正争夺可汗之位,权力更替宗室相残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此事最蹊跷的却是,关州守军忽然对突厥发起进攻,而进攻之地正是木托耶王子所在的鲁那都。此种时候,黎朝这一举动实在太耐人寻味,罗颉自然不会出手相助,如今木托耶被围困鲁那都已月余之久,别说可汗之位,能否有命逃出生天都是个问题。   “我走时,木托耶已被围困多时,想来败局已定。”清泉山岩石洞,漠城和元怿相对坐于洞中。漠城不方便进欢喜镇,便和元怿传信于清泉山中相见。   “木托耶少年英勇但胆气过人谋略不足,来日历练一番未必不能成事,罗颉心思缜密老谋深算,无论哪个人坐上可汗之位对我黎朝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下来看,木托耶毕竟年轻,趁着他羽翼未丰之时一举铲除亦或定下君子协定共安太平都可,绝对比让罗颉当上可汗后受他掣肘要强。”   漠城不懂这些,听她分析完,思索着道:“你怀疑,郎延拓帮助罗颉的目的不纯?”   元怿微微眯起眼,“或许,他是不得不帮。”如果她怀疑的事情是真的,那郎延拓的合谋对象,应该不会是在他眼里乳臭未干的木托耶。而如今种种更能表明,郎延拓和罗颉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师父,你打探到是否只有关州守军前往,末州可有动静?”   “末州无任何异动,起码我没收到消息。”   末州紧邻关州口,如关州有异动,末州没道理不出兵警戒,除非……   “我昨日问过陶依,六叔给她在末州留了人手。”   “你是怀疑,末州此时不在郎延拓手中?”   “那倒不可能,黎朝境内皆皇土,末州又没人起兵造反。我想,郎延拓应是不信任末州守将军士,故而不敢擅动。”   漠城点点头,等待元怿接下来的话。   “师父,我们得去一趟末州。”   “你要和我一起吗?”   “是。”关州战事起,郎延拓就算想要动作,应也顾及不过来,现下便是个好时机。   “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不过我先要和陶依她们道别,师父你先去安州,我们到时汇合。”   和漠城分别后,元怿回到欢喜客栈,却见店门虚掩着,内中不时传来高声说话之音,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她推开门进去,却见客栈众人都聚在大堂,不仅如此,连阮舒月也在其中。   元怿尽量放轻声音不想引起她们注意,奈何从刚才起,大小姐就在找她,故而这面她刚刚露头,那面阮舒月的眼神就盯了过来。   “元姐姐你回来了,张记的钱送去了吧?”陶依出言,元怿顺势接过话,“嗯哦,送去了。”   除了阮舒月,在场其他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事实上,俞菱初和王琦双双负伤那段时间,陶依便和客栈几人表明元七娘是她亲姐姐,故而众人对她们的亲近再并未有什么其它想法。   元怿到时仔细听罢才知道还是李屠户那事,果不出所料,这才接回去几天便动手打了媳妇,欢喜客栈的人赶到时,是将李孙氏从上吊绳子上救下来的。此时人正在楼上休息,元怿本以为这孙娘子该是奄奄一息,结果待他们上到三楼却发现人竟好端端的下了地,除了脸青肿的吓人些,看着倒不像个重伤之人。阮舒月一进去,孙娘子立时给人跪下磕头,口中千恩万谢不尽。元怿在边上听着才明白,今日种种,原都是这位大小姐想的计策,若李屠户老实本分便罢,只要他敢再喝酒动手,这事定会闹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届时升堂和离也是给众人一个警示,夫妻礼敬是相互的,不然真以为以夫为天就什么恶事都能做下,平白糟蹋女子的一生。   元怿心里不由暗笑同时又颇为赞许,虽然办法不磊落,但对待如此小人,确实没必要行君子之道。且她听阮舒月讲的那番道理,观其行的仗义之事,却比不少京都城中的高门贵女更有胆识道义。   时至晌午,洪三娘自要留阮舒月用饭。等一行人陆续忙活起来后,房间一时走的只剩她和元怿两人。   元怿也想走,但就这样将阮舒月扔在这里她又觉得有失礼数,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对方却突然问向她,“你似乎,很喜欢小陆?”   “嗯?”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询问了。   “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你,瞧着倒真像是一对亲姐弟。”大小姐自顾说着,元怿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只能闷声不作答。   “我不是让你得空就来家里寻我吗,最近荷花开的好,想着你能来看看的。”   那日她们从阮府离开后,阮舒月是说过这话,但她当时只当作寻常寒暄客套,毕竟洪三娘都没去,何况自己这种身份,还是少往衙门口前凑为好。   “店里事情忙,没得空。”   “你倒是在这做的认真,快赶上真伙计了。”两人现下相对而坐,阮舒月忽然托腮望过来,“七娘,我这里有份差事需要人,你能来帮帮我吗?”   话锋转的太快,大小姐突然的温柔请求让一时不适的元怿差点点了头,好在理智还在,话在舌头上转个圈,人也同她拉开些距离。“我在店里做工只是帮帮忙,而且我在欢喜镇待不多久。”   “你要走?”   “嗯,总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不能!”大小姐蹭下直起身子,“我也同父亲去过些地方,哥哥在外游学回来后亦说过,黎朝境内像欢喜镇这样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的镇子实属难找。”她说的急,眉头紧蹙起,眼睛都跟着微微瞪圆,像是生怕元怿不信般,又跟道:“连我父亲都说欢喜镇是他待过的地方中最适宜民生的镇子。”大小姐说到这顿住,将后半句“他都想在这里养老”的话咽了回去,不能显得她爹太没有上进心。   元怿见她这般模样,不由笑了笑,这位大小姐这般瞧着还有几分可爱。“我知道,欢喜镇很不错。”   “那你为何还走?”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无法久留。”   人家说的道理坚决,阮舒月挺直的身子软下两分,“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元怿微低下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阮舒月见状不由更泄气,“你都不问问我,是想请你做什么差事吗?”   被蛇咬的时候都没这么丧气,成亲当天新郎官在喜堂上当着她的面吐血倒地都面不改色的阮大小姐,何曾有过这般弱弱的时候?元怿看得心中一软,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下来。   “什么差事?”   “你身手这样好,我想引荐你去做女捕头,正好衙门缺人,我看你比付全强。”   元怿一愣,他们自小就清楚自己日后即使不承袭爵位裂土封王,也当是高官显赫富贵一方的,小世子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么诚意满满的,让她去县衙里当个捕头。   “我是女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回答,元怿此时只能庆幸,自己现在是女子打扮。   “女子又如何?前朝又不是没有女官。”大小姐不满嘀咕,元怿却听进了心里,她们先祖开国后便废除了女子可致仕的条令以及严令禁止宦官干政。虽然她不觉得前朝亡国和女官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从前朝中叶起,代代皇帝沉迷酒色丹药,加上宦官干政藩镇又拥兵自重,才导致最终亡国的。如同她的先祖,不就是藩镇割据才有机会养兵持重,最后才一举夺得这天下。   “阮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元某真心感激。只是我家人几乎都已亡故,而家中需处理的事又颇多,实在无暇顾及其它。况且领上衙门的俸禄便不好随意行走,实在多有不便。”   阮舒月见她说的真挚自己也不好再强求,听她提起家人便想到那日的香囊,装作不经意的打量对面人一番,见她身上干干净净连个配饰也无,心下当即便有些不是滋味。“那日我走时送你的小盒子,你打开看了没有?”   元怿听她提起小盒子,猜到她在意的是什么。“看了。”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荷包,“荷包绣的……”看着上面整整齐齐下面却略显凌乱的针脚,元怿顿了顿,认真道:“还不错。”   阮舒月见她真的有在用自己绣的荷包,心里瞬间有种说不出的甜,这可是她第一次绣东西,想当初筹备婚事,新娘要亲绣的嫁品都是她让秋兰代手的。   “你喜欢就好。”   盒子里另还有一个物件,元怿和其他人的都一样,只不过别人都是些银筷子银勺子,她的则是支银簪子。   两人安静坐着喝茶,阮舒月间或说几句话,元怿才有一点反应,就这样干坐了好一会儿,大小姐突然唤她,“七娘。”   “嗯?”元怿从刚才起就发现,她叫自己的称呼已从元姑娘变成了七娘。不过她也没计较,毕竟都是女子,不好多说什么。   “你……”难得大小姐还有这般吞吞吐吐的时候。   “怎么了?”   “你有过,心悦之人吗?”   作者有话说:   小柿子下章要去搞搞事业 第33章 辞行   “你有过心悦之人吗?”阮舒月实在好奇, 元怿这样的性子,是不是不会对人动心?   元怿一怔,下意识按上贴在心口处的那枚香囊。   “下去用饭吧, 她们应该都准备好了。”   见对方沉吟良久却只轻叹一声岔开话题, 阮舒月不禁蹙眉,方才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分明就是心有所动, 但却不愿提及。不知为何, 心里跟着一酸,但还是跟上她离开的步子, 走到楼梯口阮舒月轻扯住元怿的衣袖。“捕头的事, 你再考虑一下好吗?”元怿明显神思不属,也没留意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孙娘子的事情结束后, 梁实便带着她离开了欢喜镇。客栈现下忙碌,人手本来就不足,梁实一走, 更缺人手,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元怿虽有些抹不开情面, 但大事耽误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她本准备先找陶依谈谈, 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她不放心,跟着自己走更是危险, 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然而她这面还没开口, 那边来送行孙娘子的阮舒月直接当着众人面问道:“和你说的事,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元怿眨眨眼, 她不记得答应过她考虑什么, 而看阮舒月仰头望着自己一脸期待的模样,她又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什么?”如果不过分,她都可以答应下来。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县衙缺人手,怎么样?来我这里当个女捕头?”   “什么!”还没到元怿惊讶,边上的陶依先窜了过来,那瞠目结舌的样子仿佛元怿此时已经披袍戴帽走马上任了一般,“什么情况?”   元怿也很惊讶,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要考虑这个事了?她不是拒绝了吗?   “我那日同你说过的,你答应我回去好好想想。”大小姐一指楼梯,表情委屈又无辜,合着这人竟这般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似乎好像……是答应过什么,但她当时一门心思都想着阿姐,没听仔细她说了什么。   旁边的王琦瞪大眼睛,“好家伙!元姑娘,你要当捕头了?”   她们还没见过女子当捕头的。一屋子人纷纷望过来,元怿抿下唇,陶依抢白道:“捕头是有官身的吧?女子怕是不能的。”   “我可以同我爹说,待遇一切从优,官职可等立下功后慢慢挣得,若不能挣下官身,阮家愿再添双倍报酬。”   陶依在旁抽了抽嘴角,在元怿还是小堂哥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招蜂引蝶了,她记得她们没少帮她平事,这还算了,如今都变成小堂姐了,怎么还能招惹姑娘?要不以后把脸蒙起来得了,或者自己给她乔装改扮一下,把她脸也涂黑咯。   这么多人在,元怿想要开口拒绝,又怕让阮舒月下不来台,她略顿了顿,向人一拱手。“舒月小姐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实不相瞒,我今日本想向大家辞行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在场又是一片哗然,陶依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啊?”   “家中的事,要料理了。”她向陶依使了个眼色,而后朝众人再次抱拳躬身施礼,“这些日子以来承蒙各位朋友关照,元某自铭记于心,来日定尽心以报。”   客栈众人此时都围了过来,不是劝她留下,就是问有何需要帮忙,唯独洪三娘神色最是惶惶不安,她知道元怿和陶依的关系,更知道她们不是一般百姓,若元怿要走,那陶依是否也留不住了?   而另一边一直没说话亦没动的阮舒月,只隔着人群看向元怿。捕头本就是为了留住她的借口,谁成想希望过后是更深的失望,却原来,想要离开的人怎样都留不住。   元怿同客栈众人说话的间隙,注意到一旁垂首不语的阮舒月,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过去安慰又一时脱不开身。她是性子慢,但不是不通情理的真木头,明白谁是真心待她的,长这么大,除了阿姐和陶依她几乎没有同性的玩伴朋友,阮舒月真心对她好,如果此时自己不是在逃之身,定愿同她做个知己朋友。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当晚,元怿找到陶依商量离开的事宜。彼时陶依难言之隐溢于言表,元怿观其神情变化,心中猜测更甚。   “方才,洪掌柜找过我。”   “喜儿?”   元怿轻拨茶汤,瞥一眼陶依。整个客栈,也就她这般直呼洪三娘的闺名。   “她找你,你们说什么了?”   “陶依,我想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什么?”   “所有,对待血仇对待前路。”   “我……”陶依支吾似乎犹豫为难,元怿在旁默默看着她,总觉得她哪里变了,但她一时又想不到这变化的原因,只能试探问道:“你似乎,很在意洪三娘?”   陶依张了张嘴,继而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很在意她。”   烛火幽幽,映在陶依脸上,元怿仔细瞧着她,或许是妆容的缘故,陶依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又或许不该这妆容,她的眼神透着一种沧桑过后的淡然,那是从前的陶依不会有的,亦是她们这个年纪很难有的东西。元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样,但师父有时候会看着她欲言又止,大抵这一遭,确实将她们彻底改变了。   “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元怿幽幽开口,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从前,她们一起在宗学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只要你能幸福平安,我便别无所求。”   “元怿……”握住对方的手,陶依轻唤她的名字,“不管怎样,我都会等着你,有你在有我在,我们就还有家,我会等你平安归来。”   元怿走的急,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推开门时,却见陶依已等在门外。   “这书函你收好,到了末州找机会见到梁忠把这个交给他,他会助你。”   元怿看了眼那信,贴身放起,“好。”   陶依按下她放在桌上的包袱,“钱都够吗?还有吃穿的,别亏待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对了,你此行到了末州见他们还是要恢复男装,还有,元怿你的月事……”见她越说越止不住,元怿赶紧冲人摆摆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又不是第一天扮男装,那些问题都安排的妥帖。”   陶依望着元怿又是叹气,继而上前一步,抱住她,“元怿,我们还有很长的人生,你千万不要冲动,什么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如果连你也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当真孤苦无依了。”   元怿鼻子一酸,拍拍她的背,“好,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也一样。还记得我带你去的岩石洞吗?”   陶依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认真点头,“记得,如果有成群的信鸽过境,就去洞中查看。”   “左侧朱砂红,代表江王世子有难,你需尽快藏匿,右侧朱砂红,代表我个人遇到麻烦,你,无需多管,好好生活。”   陶依拉住她的手,“如果遇到麻烦,要回来找我。”   元怿笑笑,拍拍她的手背,终是点了点头,“好。”   元怿离开,客栈众人悉数前来送行,直送出欢喜镇上了官路,元怿冲大家挥挥手,“回去吧。”   “姐,你照顾好自己。”“七娘保重啊。”“元姐姐,我们等着你回来呢。”   “棠一就拜托大家了,感谢的话在下不多说,自记在心中,诸位后会有期。”元怿冲大家一抱拳,转身离开时,官路上却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等一下!”   众人回过头,却见秋兰坐在马车上焦急喊道:“元姑娘等一下!”   马车驶到跟前,还没停下,阮舒月便掀开车帘,元怿见到是她,不知为何竟有种她始终是会来的感觉。   车子停下,阮舒月还没等秋兰扶她,便从车上跳下来,几步来到元怿身前。“你要走,怎得不告诉我?”   “我昨日同你说过。”   “可你没说你今天就走!”阮舒月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委屈的情绪上来。   陶依此时轻咳两声,将众人往另一侧引,“咳咳,我们去边上等着吧,凉快。”   俞寒时见着阮舒月,脚下便挪不动地儿,被王琦抓着后领往边上带。“走吧走吧,去凉快凉快。”   “什么啊,明明这儿更凉快。”   只剩她们俩时,阮舒月上前一步,“什么时候回来?”   她比元怿要稍矮两寸,站得这样近时,元怿只能低下头,四目相对,她浅浅一叹:“归期未定。”   几乎就在一瞬间,控制不了的委屈酸涩上涌,阮舒月感觉面前的人轮廓模糊起来。   元怿见不得这样,赶紧跟道:“若我事情了结,定会回来看你。”   阮舒月不是个柔弱性子,更从不在人前显示脆弱的一面,眼下这般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只想到元七娘要走,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难过的情绪牵扯着眼泪便止不住。大小姐垂首,努力稳住情绪,“你,要平安。”   “一定。你也是,珍重。”   两人沉默相对,此时离别的气氛,比照刚才客栈众人来送还要伤感。   “我走了。”   “七娘。”阮舒月突然拉住元怿垂在身侧的手,“你,可有什么物件,就当作个临别之念。”这话说的断断续续,想她阮大小姐,何时这样向人讨要过东西?   元怿抿下唇颇有些为难,不是她不想给,只是现在她身上除了阿姐的香囊就是阮舒月送的荷包银簪,再无半点可以拿出来送人的。“我现下身无长物,除了手里的剑再没什么能送的。”元怿略带歉意的开口,阮舒月还拉着她的手,温热柔软,让她的心也跟着软下来:“若来日相见,我定会送你一样亲手做的东西。”   欢喜镇外静林深深,阮舒月站在路口,骏马疾驰,渐行渐远,直至那抹白色远去成雾,消散在幽长古道的尽头。   陶依走到她身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在,她会回来的。”   “她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   作者有话说:   小柿子搞事业去了~   ps:这几章可以参考《欢喜镇》第二卷 和 第三卷 的前几章来看,那里面有其他人的心理活动以及事件详情描写。 第34章 末州   元怿快马疾行, 不过几个时辰便来到安州,到达同漠城约定好的客栈。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就走。”   漠城却拦下她, “你要不要, 去看看她?”   元怿知道他说的是谁,她爹早年将奶嬷嬷送回老家养老,便是安州。“不必了, 免得节外生枝。”元怿看了看漠城, 笑笑:“师父你放心,我现在, 很好。”   有陶依在, 就算大仇得报,她也会好好活下去。   两人汇合后即动身前行,元怿继续女子装扮, 和漠城装作一对探亲兄妹,沿途用阮舒月帮她办到的行路过所,倒都顺畅过关。经赋州并州, 穿遂州湖州一路向前,越近关末地区, 人烟便越稀少。就这样昼夜兼程马不停蹄行了十日,终于到达末州一带。   末州城外山林处, 元怿眺望其下城门,见其守备森严, 进出盘问比照她这一路来的任何州城都要严格。   “师父, 你来时也是这般吗?”   “虽要盘检, 但并未如此大张旗鼓。”   元怿见那些兵士虽检查严格但大多都是盯着男女的脸仔细查看, 并未再扒扯男子衣服, 且对女子的检查似乎要更严格一些。   莫不是,在找陶依?   “我们要进去吗?”   “且慢,师父,换上我们带的行头吧。”   “现在?”漠城微讶,看了一眼城门方向,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将身后包袱扔向元怿。   待两人换好衣服,都成了另一副模样。元怿身着粗布麻衣,面上用陶依事先给她准备的炭粉灰浅浅扑上一层,手上脖子上亦都如此,相反漠城倒是打扮成了个长衫佩剑的公子模样。   “师父切记,若盘查目的,你便说你是赋州人士前来游历,有从戎报国之志,我是你的马夫仆从。”   元怿已讲过一次,漠城点点头,“放心,我记得。”   漠城骑在马上,元怿在下躬缩着背为其牵马,直至末州城外漠城方下马。   “官爷,这是在下的过所。”   漠城从怀中取出通关过所递过,那守城的官兵看了几眼,“赋州人?来末州做什么?”   “在下自幼习学武艺,长大后好云游四方,您也看到了,我此去不少州城,来末州便是想看看我朝边陲之地,若可能亦愿投军报国。”   那兵士听他一番言论,再观他铮铮气度不禁心中起了丝敬意。“进去吧。”   漠城一抱拳,正准备带元怿进城,那兵士却突然拦住,“等下,他的过所呢?”   “是这样,他是我买下的仆从,所属奴籍,只跟着我的过所走。”   元怿佝偻着腰身冲他鞠了一躬,那兵士打量她一番才一挥手,“走吧。”   “等下。”他们刚走几步,兵士忽然追上前来。漠城持剑的手轻轻转动,元怿也将手按到袖间的匕首上。可那兵士追来却是在漠城身边低声说了句:“这位兄弟若想从军,可去投奔梁将军,有报国之心难得,战场险恶,跟对人或许还有命实现抱负。”   两人都是一愣,漠城随即回身对那兵士再一抱拳,元怿没动只佝偻着腰身,随后跟着漠城离开。   末州城中要稍微热闹一些,但比照安州湖州还是要差上不少,二人找了家稍大的客栈,开了一间上房一间下屋。   元怿作为漠城的仆从,将行礼送到主人的房间,关上门来,师徒二人才放心说话。“看来梁将军,在末州很有威望。”   “梁忠将军是汉王旧部,末州本就是汉王军驻扎之地,他在这里威望高不奇怪。可方才那兵士并未当众同你直接讲明,而是在我们离开城门守卫区域时追上悄声告知,想来末州军已然被郎延拓监视,只不过想要完全掌控末州军并不是容易之事。”   漠城点点头,“连一个小小城卫都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这位新帝,不是很得人心。”   “残暴多疑,兄弟手足都容不下,这样的人不得人心正常。”   元怿为漠城倒上茶水,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   “客官,您的饭食好了。”   元怿起身去开门,漠城理了理衣袍,小二进来后将饭菜奉上,笑着说道:“客官您慢用,眼下天不早了,我们这宵禁的早,申时便不让出门,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办的事得尽快些着了。”   “申时?申时都不到傍晚,就宵禁?”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是这样,咱们这再往前过就是关州口,最近关州不是在打仗吗,为了安全也是为着不让流寇有机可趁,宵禁的要早一些。”   “知道了,多谢提醒。”   “客官您慢用,有什么再吩咐小的。”   店小二出去后,元怿从怀中取出支银簪,将菜一一试过,“可以吃。”   漠城见她将那簪子仔细擦拭过后又揣起来,不由好奇,“从来没见你喜欢这些东西,怎么忽然想起来买个簪子?”按他对元怿的了解,她随身携带个银针倒是有可能。   “一个朋友送的。”元怿没再多说,去盆里洗了手才拿过筷子,赶了一天的路她真饿了。   只简单两盘青菜炒肉,就着一盆馒头,两个人吃的格外香。漠城见元怿两个馒头下肚又去拿第三个,不由笑起来,想当初刚把她救回来,几天就只喝了一碗米粥,那时候他真担心这孩子挺不过去。   “她没同你一起来,我倒是没想到。”   元怿咬下一口馒头,想到陶依,眼底便多了两分柔软,“她现在过得很好。”   漠城看着她,试探开口:“元怿,其实你可以和她一样生活。”   “师父,我要做的,是让她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没有任何顾虑担忧。”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元怿放下筷子,“更何况,还有阿姐,爹娘和哥哥,那是我的家,这个仇,我放不下。“   漠城不再多说,只拍了拍元怿的肩膀,“师父都听你的,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就去投末州军。”   漠城作为剑宗门的传人,能为她如此,元怿心里除了感激亦有歉疚。“师父,谢谢你,只是连累你……”   漠城一摆手,打断她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和师父就不要多说了。”以前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的孩子,现在没事倒喜欢谢来谢去的,漠城想着,元怿这样看,倒似乎比小时候多了点人情味。   从漠城房里出来,元怿往她的下房去,做戏做足,主人住上房,仆从自然要去下房,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下房居然这么“下”。   牲口棚旁边一排矮房,就是元怿要住的下房。向来爱整洁的小世子经过牛棚路过马厩,紧倒两口气,准备义无反顾扎进她的下乙间时,却突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在马蹄不时踢踏和牛哞叫声之间,似乎夹杂着人的喘息声。元怿立时警觉起来,手按上袖中匕首,慢慢朝牲口棚靠近。马厩昏暗,她尽量放轻步子,待到近前屏息凝听,里面的喘息声似乎还夹杂着隐忍呻/吟,元怿突然出手,匕首出袖划开前方遮挡稻草。   “当啷!”   两刃相撞的同时,元怿抬手锁住对方另一只手,右臂向下一压,那匕首按着对方的兵器压向那人的喉间。   “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说话,她躺在地上元怿双臂半压在她身上,手上有湿粘的感觉传来,“你受伤了?”地上的姑娘仍旧不语,元怿将刀压的更低,“不说话,我杀了你。”   “呸!黎贼!”   元怿一愣,她听了听身后,没有别的动静,将那女子一把提起,借着外面的亮光这才看清,这人不是汉人。   几乎没做犹豫,元怿反剪对方双手将人挟入自己房中。   “你要做什么!我杀了你!”   “你是突厥人?”   进屋之后元怿夺下她兵器便放开了她,这女子身上有伤,放开她她也没办法怎么样。   “黎贼!”   “再说这两个字,我就真的杀了你。”   将屋中蜡烛点上,就着烛光,元怿看向坐在桌旁的女子。身上虽穿着汉家衣服,但那一头小辫子,哪个汉家女会这么梳头?再配上那张浓眉高鼻的脸,元怿不禁摇了摇头,这乔装的技术,有那换衣服的功夫还不如快点逃命来得实在。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元怿比较好奇,一个突厥女子是怎么从关州外逃到末州里的。   那女子不说话,只恶狠狠盯着她,看得出来,她对黎朝人该是恨毒了。   “你身上的伤,再不医治,怕是要流血而亡。”   “不用你管!”   元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和木托耶什么关系?”   那女子一愣,而后望向她的目光中笼起杀意,“你是谁?”   元怿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从怀中拿出个小药瓶扔到她面前,“止血。”说罢,走到屋角的木床上躺下,不再去管她。   屋子里光线昏暗,元怿闭上眼睛听着,那女子没动药,也没走过来,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去看,见那女子背过身去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她刚才试过这姑娘的身手,就凭她一个人是决计不可能独自从关外闯来。想来护卫应该都死光了亦或是走散了,只关州外那般境况下仍要坚持将人送出来,此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衣料摩擦声响停下,紧接着是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你就不怕,我在那药里下毒?”   脚步顿住,那突厥姑娘再开口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卑鄙!你到底是谁!”   元怿不禁暗笑,继而猛然坐起身,“先告诉我,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   感谢在2022-02-17 20:00:00~2022-02-2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间泉、Shi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方 63瓶;十一丶 20瓶;松间泉、tater 5瓶;53635319 3瓶;北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公主   谁会想到末州一间普通客栈, 紧邻马厩的下等房间里,会窝着堂堂黎朝亲王世子和突厥可汗公主。要说两人的境遇倒也相似,都是王权斗争中的牺牲品, 又都有个拼命护着自己的长姐长兄, 要说不同大概就是这位突厥公主要比元怿幸运一些,毕竟护着她的兄长还尚在人世。   “你从哪里知道木托耶的名字?”   “突厥可汗就这么一个亲儿子,我会知道有什么稀奇吗?”   “你到底是谁?”   “黎朝人。”将衣摆铺平, 元怿盘膝安然坐于床上, “现在来说说你吧,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 对面人立时瞪起眼, 短暂的惊讶过后随即退后一步,做了个动手的起势。   元怿见她这般不用想也知道,她的猜测没错, 眼前这位,便是刚刚过世的突厥老可汗的女儿,也是木托耶唯一的亲妹妹。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 在宗学里凡是上过武学课的都清楚突厥人的那些事,毕竟是敌国,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而他们那些王子公主,一个搞不好就要和自己联姻, 当然得清楚对方的底细。   “我知道木托耶当然会知道他有妹妹,看你年纪打扮, 不难猜出。”起初她以为会是木托耶的妻子, 但看这姑娘的言行举止, 实在不像出嫁的妇人。“你叫什么来着?”元怿装作想不太起来对方的名字, 事实上, 她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公主在。   她刚问完,对方却突然出手攻来,元怿只稍一挡便按住她攻来的右手。   “你放手!”   “你要杀我,还让我放手?”元怿叹气,这个突厥的公主怎么这么不聪明?“你不受伤都打不过我,别瞎折腾功夫了。我要是想害你,刚才就不会给你药。”   “你说药里有毒。”   元怿皱皱眉,是突厥人傻还是这个公主单纯,“我那是骗你的,你刚才想对我动手,你看,你现在又没事。”   “狡猾的黎贼,啊!”   元怿手上使力,这一下按在她肩上的伤口,“我说过,你再说那两个字,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   见着小公主疼的眼泪都快流出来,元怿摇摇头放开手,真是,看着比陶依年纪还大,可比陶依差远了。   “实不相瞒,我虽是黎朝人,但却对此次黎朝出兵关州口一事不甚赞同。我黎朝讲究纲法伦常,父死子继人之常情,若无子方兄终弟及。可汗既有亲子木托耶王子,若王子并无病残又无失德之行,怎么也轮不到兄弟继承。”   刚还泪眼婆娑的小公主闻听此言,脸色一转连带着敌意的目光都消散了不少。   “难得黎贼,我是说黎国人,还有你这般通情理的。”   “我黎朝诗书礼教传世,怎会连这些都不懂。”   “可你们的皇帝却不懂这些!无故出兵帮助罗颉叔叔!”   元怿一噎,皱了皱眉,“他并非明君,自然昏聩。”   听她这样说,倒是勾起了这位小公主的好奇。“你竟然这样说你们的皇帝,你不怕杀头吗?”   “怎么?你要去告发我?”   “我才不是卑鄙小人,若有一天我有机会,定要杀了他。”   “你口气倒是不小。”   “草原的女儿,从不随意说大话。”她说的兴起,竟直接坐到木床上,元怿往边上挪了挪,和人拉开些距离。就听她说:“若你只是个普通黎朝人,和我们没有仇恨,但凭刚才那番话,你就该是我的朋友。”   “我该是你的朋友。”元怿点着头,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这般境遇还能如此单纯,想来往昔应该过的很幸福吧。   “你叫什么名字?”   元怿张张口,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子脱口而出“元七娘”。“元,卿。”   “元卿?”小公主眨眨眼睛,对于汉人奇怪的名字,她向来搞不太懂。   “霓伽。”元怿望向她,小公主扬起脑袋,“我叫霓伽。”   这夜,元怿将这个无家可归还被追杀的突厥小公主收留下来,下房只有一张小床,她现在男子身份自然不好和人同住,只能抱着被子躺到地上。如果是过去,元怿这夜定坐在桌前撑一晚,怎么也不会睡在这样脏乱的地上。可今时不同往日,连日奔波又来了突厥公主这一出,她实在是累极了。好在现在是夏天,不然这一夜可没办法熬下去。   霓伽翻了个身,望向已然准备睡觉的元怿。“你在家里是做什么的?黎朝人不放牧,那就是种田吧?”   元怿“嗯”了一声算作应付,小公主好奇心起,继续追问:“你为什么会来末州?”   “你哥哥呢?”   这话一出,霓伽表情瞬间暗了下去,“我不知道。”   “他没和你一起逃出来?”   “黎军一直在后追杀我们,哥哥让人护送我离开,他说我们分开走,总有能活着的。”   元怿闭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追捕的大部队都被木托耶引走了,霓伽才能有命逃到末州。   “睡吧,为了你哥哥,好好活下去。”   狭小房间内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累极的两人,不一会儿便都睡去。   第二日,元怿是被鸡叫声吵醒的,醒来后她望了一眼外边微亮的天光,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活动着睡得僵硬的胳膊腿,又去看床上的人,此时霓伽还在沉沉睡着。   悄悄推门出去,来到大堂,这个时辰客栈大门未开,只有跑堂的小二在里面收拾。元怿清清嗓子,走过去压着声音道:“小二哥,有早食吗?”   “有,我去给你拿。”   “麻烦多拿些,我家公子饭量大。”   “好嘞客官,咱末州人饭量都大,饭菜管够。”   元怿没让他送,自己跟着去厨房端上托盘送到楼上漠城所在的上房。彼时漠城也已起身,正在收拾东西。   “吃过饭我便去军营看看,现下有战事,少不了征兵。”   “师父,有件事。”   “什么?”   待元怿将昨晚的事同漠城讲述一遍后,漠城皱了皱眉,“你确定她是突厥公主?”   “没必要作假,她又打不过我,若装公主被我发现送到官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漠城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她吧。”   “带着她是难办。”元怿按了按眉心,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漠城。“想办法先把她藏起来。”   “元怿,她是突厥人,又是公主,帮她会有麻烦。”   “我知道。正因为她是突厥公主,我才更要帮她。”元怿自己也拿起个馒头,“郎延拓出兵虽帮了罗颉却也给他埋下隐患。他本就不是顺理成章的王位继承人,杀侄夺位又同黎朝勾结,你说突厥的其他部落和将士百姓,会怎么看待他?”   “你是想,拉拢那个公主?”   “不止是她,她是和木托耶一起逃的,如果他逃出来了,以后定然会回去报仇,不管胜算几率如何,帮他一把,总归对我们没坏处。”   漠城听她说完,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听你的。”   两人吃过早饭,元怿用布包着剩下的两个馒头,“师父,金疮药给我拿点,她受伤了。”   “我们要一直把她藏在客栈里吗?”   元怿摇摇头,“客栈人多眼杂不安全,一会儿我们先上街找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安顿下来,再打探一下消息,如果木托耶死了或者被捕,关州军定然会撤回。还有末州现在局势不明,我想着,我们先熟悉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过两日再去军中。”   “好,咱们现在就走。”漠城说着就要去提剑。   “师父。”元怿举起手中的馒头包,“先稍等我会儿,我得将人先安顿好。”   元怿拿着馒头回到下屋时,霓伽已经起来,她进屋后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回过头,面前一阵风袭来,元怿稍稍一侧身躲开击来的一掌。   “你那伤是不打算好了吗?”   “我用了你给的药好多了。”霓伽心情似乎不错,睡了一觉整个人和昨天比容光焕发了不少。   元怿从怀里拿出馒头放到桌上,“吃吧。”   霓伽也不客气,当即坐下捧起馒头。元怿看她狼吞虎咽差点噎着的样子,又不禁摇了摇头,别说公主,就是个宫女都比她吃的斯文。“喝点水。”   “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元怿看着这个略显狼狈的异族公主,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霓伽喝了口水,顺下馒头,“我要找到我哥哥。”   元怿点点头,这无可厚非。“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外面还有人抓我。”   “这样,你现在不方便出去,便老实在这里等我,白日警醒着藏好。我稍后出去买些东西,回来会带你离开,你哥哥,我会帮你找。”   霓伽瞬间睁大眼睛满怀期翼地望过来,“你愿意帮我?”   “虽然萍水相逢,但我们身世经历差不多,只不过你比我幸运,还有个哥哥。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寻他。”   “谢谢你。”霓伽盯着元怿好一会儿才郑重开口:“霓伽向长生天起誓,我将永远感激你,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喜欢这文的小伙伴,还请多多推荐啊,大家周末愉快! 第36章 投军   末州处于边塞城池, 城中分布皆以居中边拢,百姓大多聚居在主街沿干的街路上,周边是末州守军驻扎的营地, 呈环抱状包围在外。   元怿他们在临近东城门的街尾找了一处空置的小院买下, 又买来女儿家用的脂粉物什,将霓伽一头辫子全部解开重新梳妆打扮成个汉家女儿的模样。   “这发髻好奇怪。”霓伽对着镜子左右照照,又按了按头上微微斜散的发髻, “汉家女子都这么梳头吗?”   元怿咳嗽两声, 事实上她还没给人梳过女子发髻,给别人梳头和给自己梳头不太一样, 她技术本来就不太行, 梳的自然凌乱些。   “你现在是农妇仆从,难道要把你打扮成世家小姐的模样,等着人来抓你吗?”   霓伽撇撇嘴, 摸着自己被涂抹的粗糙黝黑的脸叹气:“虽然不好看,但只能这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来时只有两人, 走时自然不能凭空多一个。“你是怎么进这家客栈的?”   霓伽闻言皱起眉,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若我们多带着个你离开, 会惹人怀疑的。”   “后院,牛棚下面有个狗洞……”   元怿忍不住笑了下, 霓伽瞪她一眼,“你不会让我再钻狗洞吧!”   “黎朝有句老话, 英雄好汉能屈能伸, 实不相瞒, 我们也有仇家追杀, 公主殿下, 只能委屈您了。”   元怿同漠城结账离开客栈,两人绕了一圈来到客栈后的街道,霓伽已经等在小巷子中。见着他俩,本还蹲在地上的人腾下起身,几步跑到元怿面前拽住她胳膊,“我还以为你溜了!”   “结账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   元怿指向漠城,“这位是我师父,你在人前要叫他公子。”   “我们先走,回去再说。”漠城冲霓伽点了下头,这地方随时可能来人,还是早点走为好。   院子离客栈有段距离,元怿和霓伽乔装易容,装作仆从跟在漠城后面,一路上倒并未引得旁人注意。院子是一间三房小院的普通民舍,当时之所以选了这个地方除了它离东城门进出方便,还是因着它是这几处院中唯一带地窖的。   此时三人坐在主屋房内,元怿嘱咐霓伽道:“你尽量不要出门,我们先去打探你兄长的下落,若有消息会立时回来通知你。”   “好,不过你们要怎么打探呢?”   元怿同漠城对视一眼,“我师父不日将去投末州军。”她这话一出,就见霓伽登时瞪起眼,“投军?”   元怿知她想什么,“除了军营,还有什么地方能打探到我们想知道的消息?”这几日他们没少去末州繁华热闹的街肆酒楼茶馆溜达,虽有听到过关州战事的消息,但也只知道关州军并未完全撤兵,至于木托耶的去向,市井中自然是无人知晓的。漠城借着想要参军的由头同茶馆几个谈天的男子闲聊,对方听他从军打算,皆都摇着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在漠城的追问下,才有人说,如今的末州军再不比往昔,汉王被杀的消息虽没大肆宣扬,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里是末州,末州军在过去直接可称为汉王军,末州的百姓家三代宗亲里找一找,又有谁和末州军没关系?   “兄台听我一句劝,今时不同往日,保家卫国是有志气,但现下风气不清明,且等一等吧。”年岁稍大一些的男子开口劝道,而后被同伴拉扯着止住了话头。   漠城为自己倒上茶水,对那突厥公主道:“这几日我们遍访市井,能打探到的有用消息少之又少。”   霓伽沉默,半晌才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元怿看了看她,“你会,做饭吗?”   末州因地理位置原因,几乎长年都在对外征兵。步军营外,有一方小帐篷遮阳,外面架着征兵木牌,里面坐着两个轮值官军,若有意向入伍者皆可上前报名。当然虽然对兵卒需求大,但并不是什么人来都能当上的。元怿这会儿看着,已经有两个男子被检查过后不合格拒了出来。当兵要验明正身,她自然没办法通过,只能对旁边漠城再三嘱咐:“师父,万事当心,以你自身安全为重。”   “我知道,你放心。”   师徒二人对视,漠城冲她一点头,随后走入征兵营。   漠城有武艺在身,只要他拿出两成,在军中做个百夫长不成问题。查验的士兵试了试他的臂力,便进到营中禀报。   元怿嘱咐过漠城,不要一开始就奔着投奔梁忠将军去,故而他在进入军中之后按照规定参加了比武校验,从伍长开始一一击败,直到打赢了百夫长。   梁忠没见到,倒是一旁观战的武护官注意到了他。   “你,以后就到我的营里做百夫长。”   漠城看向这人,二十多岁的模样,这个年纪能做到校官,应是家中有爵位的。   “是。”军营里他不熟悉,必须先走一步看一步。   另一边元怿和漠城分别后也没闲着,末州她是第一次来,以前只在宗学里研习军事地形图时,看过末州城的城防图,现下亲来这里,自然要熟悉这边的环境地势。借着采买的名义将末州市集重点走了个遍,又将四周城卫查看一番,末州三门城防兵力相当,都不是好突破的,而另一方北门,因着同关州紧邻相通,故而布防兵力最多。   等回到他们买下的小院时,已近申时,元怿赶着宵禁时间进门,一推门扑面而来一股焦糊之味,呛的她眯起眼。   “咳咳!你做什么了?”推开厨房门,焦糊之味更甚,烟气弥漫中霓伽正蹲在灶台前不知忙乎着什么。   “你回来了?咳咳咳!我在煮汤。”   元怿看着锅中焦黄色面糊一样的东西,无奈闭了闭眼,她也是天真,居然相信了这位突厥公主会厨艺。   “行了别做了,快出来吧。”将人拉到一旁,元怿熄灭灶台里的火。烟味呛人,需得通风散去。   “你们这里做饭的东西很奇怪,和我们草原不一样。”小公主妄图转移责任,以证明不是她自己不行。   元怿没责怪她,将怀里的一个纸包放到桌上,“正好我在外面买了胡饼,今日就吃它吧。”   “胡饼!”霓伽见到胡饼眼前一亮,抓过来使劲闻了闻,“好香。”   单吃胡饼干涩,元怿倒了两碗水,推给她一碗。“唔!还是胡饼好吃,比你们这的馒头好多了。”霓伽喝了口水,顺顺气:“要是有马奶酒就更好了。”   “马奶酒没有,只有竹叶青。”末州近边塞,好多饮食习惯都已胡化,因而市面上才会多有这些。元怿吃不惯这胡饼,只拿了一张便不准备再吃。   霓伽冲她皱皱鼻子,“今天出去,打听到了什么?”   “师父今日已进入末州军,具体要等他消息,只要他做到百夫长之上的职位,就可以有假离营,到时候我们见面也方便,还可互通消息。”   霓伽吃着胡饼的动作慢了下来,元怿见她似有心事,问道:“怎么了?”   “我每天都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能出去吗?”   “你是怕外面的追兵捉不到你吗?”   霓伽闷声不语,元怿心思忽动,“你和你兄长,没有什么见面的信号吗?”   她说完果然见霓伽表情不自然起来,元怿心下了然,随即点点头,“毕竟生死攸关,你们小心谨慎也不无道理,只是我劝你不要妄自行动,一招不慎害了我们不说,还会牵连你哥哥。”   吃下最后一口胡饼,元怿喝了口水,这东西别说江南的酥糖饼,就是北方的白面馍都比它好吃,她是真吃不惯。“你慢慢吃,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从屋里出来,元怿来到井边打水,连日奔波刚才在厨房里又烟熏火燎一趟,她得好好洗洗。厨房此时焦糊味道散去了些,她收拾好方才霓伽弄的遭胡东西,刷好锅烧上水,又是一身汗。   “你在干嘛?”霓伽吃过饭来到厨房,看着她问道。   “烧水。”   “烧水做什么?”   “洗澡。”   “大男人讲究还挺多。”   元怿没理她,烧上水又去整理白日买来的物件。霓伽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从一堆东西里拿出个木头夹子,纵身一跃跳坐上房梁,而后又窜出跟细丝穿过那个小木夹子,一直绕到门后的木轴上。   “你在做什么?”   “自保。”   “什么意思?”   “防生人进门,也可防刺客。”   霓伽看他动作娴熟,又想到她那日擒拿自己的手段,“你真的是种田的?”   “怎么,不像?”   “不像。”   “黎人尚武,农夫亦可擒贼,不奇怪。”   元怿整好机关,去到厨房,此时水已经烧好,她取来大木桶准备打水洗澡。身后霓伽又跟了过来,“你说谁是贼!”   元怿笑了笑,绕过她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霓伽跟着她气哼哼道:“狡猾的黎人!就喜欢拐着弯骂人。”   元怿没理她,等沐浴的东西弄好,她回过头望向还站在自己身后的霓伽,“你要看着我洗澡?”   霓伽瞪了她一眼,倒是没再留,一跺脚转身走了。   这么多天终于舒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元怿直洗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末州城夏日晚间要比安州凉爽许多,她本想到院子里乘乘凉,顺便将湿发晾干。结果一开门,却见霓伽正坐在院子里。   元怿一愣,下意识想转身回房,可霓伽却是正对着她屋门坐着的,这一下两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元怿此时长发披在肩上,又洗去了妆容,初出沐浴过后,显得要比平时多了份柔美。她正犹豫该怎么解释自己忽然变成女子时,愣怔了好一会儿的霓伽喃喃开口:“父汗说黎朝男人柔弱的像女人,果不其然,你怎得比个女子都要美?”   元怿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霓伽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元怿庆幸自己此时衣衫整齐,刚才没图一时舒服解了束衣。霓伽突然上手摸了摸她的脸:“你那么黑,是因为没洗澡太脏的原因吗?可鼻子怎么也挺了?”   “行走在外,总要乔装改扮。”元怿躲开她的碰触,“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她话未说完,霓伽突然上前一步,直把个人堵到了门边。   “没想到,你长的这样好看,我从未在草原上见过你这般容貌的儿郎。”霓伽盯着她的目光,让元怿莫名想到阮舒月,她赶紧向后退开,同时再次拉远同霓伽的距离。“我要休息了。”   霓伽看起来有些茫然,对于元怿两次的推离却并未发火。“我刚才,是在等你。”   “你有什么事吗?”   “我和哥哥约好,若顺利逃出,便去烽领山的苍树下,垒起祭拜长生天的三石。我是想问你,可以带我去一趟烽领山吗?” 第37章 烽领   烽领山地处末关二州之间, 东北侧有一部分山脉延伸至关州外,归靠于突厥之地。因着山势险峻内中多凶猛异兽且相连两国,故而鲜少有人踏足。   “苍树那么多, 你要怎么找?”苍树有遮天盖叶之观, 多长于关州突厥交汇山脉,元怿和霓伽赶在一早进山,因着是从末州入山, 要先绕过关州山脉, 故而行至晌午还未找到苍树。   “小的时候哥哥带我来烽领山时,遇到过黑熊。”两人转过平坡, 往深山里去, 渐渐由霓伽领路带着元怿向前,“哥哥把我藏到苍树后,他自己和特勒联手, 打死了黑熊。”   “你还能记得那棵树?”   “苍树长成华盖参天,需得百年,并不多见。”   元怿闻言不再多话, 只加紧急奔,二人行至傍晚越过一座陡崖, 忽见前方密林树木高耸,夕阳透印如血洒极光, 不时有松鹿小兽行过,彷如画中幻影异域迷境。   “就是这里!”“哎!”   霓伽一个人跑进林中, 元怿赶紧跟上她。   “就是这儿, 有草原的味道。”   元怿耸眉, 这里离草原可远着。若从距离来讲, 她还能感受到她们大黎的旌旗猎猎呢。当然,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她还是识趣的没打断突厥公主的美好畅想。   “哪棵树?”   此时天色渐晚,如不尽快找到,她们今晚可要难办。   霓伽睁开眼睛,环视一圈,指向东北一处,“那里,有矮松的地方。”   元怿顺着她指的方向找过去,矮松没看到,倒是找到一排丈余高的挺直松柏。她绕着松柏方向顺转一圈,这里苍树一共五棵,没有一棵树下堆着垒石。回过头望向一样再找的霓伽,元怿犹豫着开口:“不若你先垒起石头吧,你哥哥脱身之后找来便能看到。”   霓伽自然也没找到,她垂下脑袋继而缓缓蹲下去,元怿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找来几块平滑的石头放到苍树下,元怿按照汉人祭祀三炷香的摆放形状将石头垒起。“长生天的祭拜石,要怎么摆?”   霓伽抬起头去看她,天色已然暗下,只余微弱残光映着元怿的侧脸,她听她继续说:“还是你自己来摆吧,若不是你亲手摆的,你哥哥定一下就瞧出来,到时候他会担心的。”   “元卿,谢谢你。”   元怿叹了口气:“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无需多言。”   霓伽起身摆好祭石,又跪在石树之前三跪敬天,临走时她在树上留下了一个鱼骨弯叠的符号。   “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鱼头代表首字方向,鱼尾代表尾字方向,这是父汗教我们的,只有我和哥哥懂,他看到就会知道我在末州。”   元怿看了看那鱼符,“好,我们快些离开吧。”两人回去时脚程更快,却还是在听到狼嚎声时,不敢再往前行。   “生火吧,狼都怕火。”霓伽找来干树枝杂草,很快便用火石点燃,元怿看着她娴熟动作,问道:“你好像经常去野外?”白日她们进山时她就发现了,霓伽对山路地形以及怎么避开荆棘险丛很在行。   “我们经常狩猎,而且山里的名贵药材和珍贵异兽很多,过去我经常跟着哥哥带着特勒们进山。”   元怿听她这么说,忽然想起那日她们初见的景象。“你是从烽领山逃到末州的吧?”   “是啊。”霓伽拍拍手,取出水囊打开,“你们黎人畏惧自然,想要在这里抓到我谈何容易。”   元怿被噎,却也无话辩驳。虽然黎朝尚武,但确实敬畏山水神灵,对待自然很少有人会有想要征服的欲望。   这夜,两人潜在一处山坳,一人休息一人警戒,就这般轮流交替,直挨到天光微亮方继续赶路。   从烽领山归来的第二日,漠城便从军营里回来了。   “师父?”元怿亦是惊讶,按照她的预期,没有个把月漠城是出不来的。“你怎么?”   “我进去不久就升任了百夫长,后来被司马将军赏识,在军中行走亦方便许多。”   漠城在司马二字上略停顿,元怿看他一眼,对霓伽道:“霓伽,拜托你去烧些水来,师父连日劳累,让他休息过后好生洗一洗疲惫。”   “好。”霓伽应声,“不过我想知道,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漠城摇摇头,“我打听过,没有捉到木托耶,但也没有说他阵亡的消息。”   “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起码人还活着。”元怿安慰道,霓伽垂眸吁气:“多谢你,漠师父。”   霓伽离开之后,元怿关上房门。“司马将军?是沛国公司马家吗?”   “他没说我不好追问,但我听他似是京都口音,加上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武护官长的职位,想来该是沛国公司马家的人。”   “应该就是他,郎延拓手中武将不多,现在可堪重用的也就司马家,那人叫什么名字?身手如何?”   “叫司马卓,身手一般,但对兵法了解不少。”漠城刚去到时司马卓便和他比试过,两招他就试出对方的身手,依着那人的功夫路数且打且露出破绽,战了百余回合才勉强打了个平手。那次可把漠城累个够呛,这种假打比真比划要累许多。   “司马卓……”元怿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没听过这名号,想来应是司马家哪个宗亲子弟。这般都能来末州当个武护官长,看来郎延拓是真看重他这位东床快婿。”元怿冷笑一声,随即又问:“师父,你见到梁忠了吗?”   “见到了,但只在操练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我所属营下不归他管束,因此他一般不会来这。”   “梁忠将军是镇军大将军,主帅不在可统帅全军,怎得还有不归他管束,他不方便去的营地?末州军现任主帅是何人?”   “主帅姓方,具体何人我不清楚,只听人说此人甚少露面,且他带来一批中高层将领渐渐接管末州军,梁忠等一众汉王军旧部臣一再被排挤。若不是汉王出事在京都他们远在末州,恐怕早就被郎延拓一并除去了。   “如此看来,汉王旧部在末州已被打压到一定地步。”郎延拓的动作,比她预想要来的快。“师父,务必找机会见到梁忠,然后,你只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   ……   漠城只得半日假,到了晚上还要回到军中。他是司马卓的部下,在已然暗流涌动的末州军中,属于新皇一派,汉王旧部对待他们向来多有提防,故而虽然他入得军营,但想要和梁忠说上话却也并非易事。   就这样又拖了几日,眼看要到元怿同他约定好的时间,漠城无法,只得在操练时“无意”将同营的百夫长摔扭了手腕,当日便替他带人值夜营地,这样才终于有机会单独行动的人,趁着夜色摸进了梁忠的营帐。   漠城是剑宗门的传人,武艺功法自不必说,而武将多胜于行军布阵兵法谋略,真论起拳脚功夫未必能打赢他。谁知这面他刚刚潜入,便觉迎面一阵劲风袭来,漠城跃身格挡,对方紧接反手劈下,就这样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漠城都没制住他,且眼看着动静要闹大,他只得赶紧出声:“梁将军是我,有要事特来告知!”   梁忠却不敢松手,这人的武艺他一试就知不是军营历练出来的,这般高手,不得不防。“你是何人?来此什么目的?”   漠城双手交叠被梁忠压制,他又不敢大动作反抗,恐再让外面巡夜士兵听到,只能上前伏在梁忠耳边,这一下倒把个梁将军惊了一跳,松开他的手就要去抽剑。   “梁义!”漠城看他动作,立时出言。   “什么?”梁忠面上瞬间闪过一抹戾色,漠城领教过他的速度,不敢耽搁,“是我们救的,还有一位,你最在意的人。”   梁忠闻言脸色几变,望向漠城时,让他有种被猎豹盯上的感觉。   营帐灯熄,梁忠顺着帐子绕了一圈,确定四周安全,方走到漠城身前,直要贴上他才站定。“你说什么?”   “清泉一别,陶依安好,后日子时,烽领崖见。”   梁忠在听到“陶依安好”四个字时,漠城明显感觉到他气息急变,而后努力压制下内息,尽量平稳道:“可当真?”   “千真万确。”   渐渐适应黑夜的两人在黑暗中感知对方,自从梁义回来告知他和郡主在清泉山分别后,他已经将能派出去的可靠关系人手悉数动用。梁忠不敢去找陶依的踪迹,恐被人利用再害了郡主,只能悄悄打探是否有朝廷缉拿住人的消息。直到现在,郡主生死下落他都不知,这已然是压在梁忠心里最大的石头。   “不知侠士究竟何人?”汉王派出保护郡主的人他大体都知道,这位不管武功路数还是行事作风,都不像出自汉王府的。   “江王门客。”   漠城只说了四字,梁忠目光陡然一凛,他稍顿片刻便想明白,随即退后一步躬身对漠城行了一礼。皇帝虽封锁了消息,但大肆搜捕钦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都知道,除了陶依郡主还有一位逃出来的,正是江王府的小世子爷。而他家郡主自幼同元怿世子最为亲厚,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世子安好?”   “一切都好,只待将军。” 第38章 合纵   烽领山脉近末关二州交汇之地, 有一险崖。因着地势特殊,周遭难以藏匿,元怿选在此处亦是怕有人跟踪。   她趁着宵禁之前出门, 现下已然在此等候多时。子时将近, 忽听远处山林响起一阵马蹄声响,有风吹动头上的纱笠,她顺着缝隙看过去见一男子纵马疾驰而来。元怿只在多年前汉王军班师回朝时见过一次梁忠, 但听漠城描述所见, 其豹眼短须身长七尺,应是眼前男子。   “阁下, 可是要见我?”   待确定四下无人, 元怿摘下纱笠。“昔年将军平蛮般得胜回朝,于京都城中遥遥一见,没想到今日再遇, 已是物是人非。”   梁忠盯着她仔细打量,元怿笑笑:“将军要看我的苍狼图腾吗?”   “末将不敢。”梁忠闻言拱手下拜,“梁忠拜见世子爷。”   元怿望着他不语,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给人看图腾的准备,没想到梁忠这般便相信了。   “实不相瞒, 末将曾在演武场外见过世子爷,当时您正同五爷六爷在场上射箭。”   “原来如此。”元怿从袖子中拿出封信, 并一块玉佩递过。“我知将军心挂陶依,这是她让我代为转交的。”   梁忠赶忙接过信, 展开时元怿见他双手微抖。陶依信中并未多言, 只告知梁忠自己一切安好, 她同元怿两人日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共图复仇之计, 希望梁忠能其尽所能辅佐元怿。   那枚玉佩,是汉王昔年东征时得来的一块和氏璧,让工匠精心雕琢打造成了两块龙纹玉佩,一块给了元恺一块给了陶依。梁忠当年亲眼所见那和氏璧,自然认得此物。   “郡主可安好?”   “放心,一切平安。”   元怿见这七尺有余的大汉眼圈泛红的模样,心下不禁怅然感动。“她比过去高了些,也壮了些,现在过得很不错,只不过这事一日不了结,我们兄妹总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我知,我知。”梁忠将信叠好,并着玉佩一起交还给元怿。“世子爷,您有什么打算?”   “将军可将末州现下局势说于我听听?我想知,若拿下末州城,胜算大不大?”   梁忠略一思忖:“不瞒世子爷,皇上一早就派人接管了末州,我现下手中兵权正被一点点瓦解。不仅是我,汉王旧部都是如此。这一天我们早想到了,只是兄弟们都不甘心啊!”梁忠说得激动,他为人一向沉稳,少见这般情绪,“何况,还有王爷的血仇,这笔帐,汉王军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忘。”   “若我要报这血仇,将军可愿助我?”   梁忠深深看一眼元怿,再次抱拳躬身,“末将万死不辞。”来时他便想过,如今三王诸子只剩元怿一人,若想要报仇他别无选择。好在昔年间他听闻过这位小世子的事迹,闹市救人道观捉贼,该是个勇善果毅之人,更何况还有郡主的信。世子说的不错,郡主不能一辈子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他必须,也只能帮助元怿。   “有将军这句话便够了。”元怿冲梁忠躬身回礼,“郎元怿代六王叔和我父王多谢将军大义。”   “世子使不得。”梁忠扶过元怿,“世子但请吩咐。”   梁忠漏夜前来,两人直谈至天明方才散去。他在末州有住所宅院,故而一早并未直接回营,用罢早食从私宅出来,再骑马过街回到军营。   另一边,元怿等梁忠先走后,在山上直待到晌午方才拎着只兔子往回走。   “你昨晚去哪儿了?”她刚一回到小院,霓伽立时迎上来,“你去打猎了?”   “做饭你不会,把野物处理了总行吧?”元怿将兔子递给她,“今天炖兔肉。”   “瞧不起谁呢,是你们这的灶台不好。”霓伽揪过兔子耳朵在手里绕了个圈,“炖肉有什么好吃的,肉当然要烤着吃。”   元怿乐得清闲,“那你来。”   霓伽说干就干,手上动作倒不含糊,元怿抱着胳膊在边上站着看,霓伽没好气瞪她,“也不知道搭把手,黎朝男子果然不行。”   “得了得了。”元怿是习惯了她三句话就得上升家国,“就你们草原好,想不想听听你们草原的消息?”   “你有我哥哥消息了?”霓伽眼睛一亮,扔下兔子就要来抓她,元怿赶紧往后躲,“你别碰我!”她那手上还沾着血呢。   “快说!他怎么了?”霓伽见不得她穷讲究的样子,没少说她没个男子气概。   “你哥哥,追兵并未抓到,据说逃往蛮般方向去了,黎军不好再追。”   “哥哥没事!”霓伽一拍手,元怿又退后两步。“你哥哥是安全的,现在只等他来找你就好。”   “蛮般……”   元怿见她默不作声似在盘算主意,提醒道:“你可别动去找他的心思,现下出入城池多不方便,而且你一个人没办法越过黎军的守卫。”一夜未睡元怿有些疲乏,她洗了手,又对霓伽道:“我进去睡会儿,你千万别脑子发昏擅自行动,到时候害了自己不说,还要连累你哥。”   霓伽抬手冲她扬过来,元怿赶紧跳到一旁。   “你再啰嗦,我就把土毛搅和的泔水趁你睡着倒你床上。”   元怿忍不住翻她一个白眼,“刁蛮粗鲁。”   “不像男人!”   元怿也不生气兀自关上门睡觉,不过她是不放心这位突厥公主的心智,故而早在大门处做了机关,只要门一开,她屋里连着的铃铛便会响起。如此这般方敢安心睡了一个时辰的人,还是被异动惊醒。元怿猛然从床上跳起,门旁的铃铛没响,倒是自己房门被人推开。   “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溜走找你哥去。”   “我可没这么蠢,你说的对,我已经留下记号,我哥脱险后看到自会来寻我。”   烤肉的香味飘来,元怿闻着肚子更饿,她正要去取刀割肉,霓伽却已上手。“虽然不知道你们天天神神秘秘的在忙什么,但还是多谢你。”接过霓伽递来的兔腿,元怿看了看还是咬了一口。   “怎么样?”   焦香软嫩,看来她烤肉的手艺确实很好。“还不错。”   霓伽哼了一声,跟着撕下块兔肉。“不过我还是好奇,你昨晚到底去哪了啊?”   元怿瞧着她,严肃下来。“霓伽,罗颉定会继任突厥可汗,到时候你想不想帮你哥哥,夺回草原和王座?”   “这是自然!”霓伽一拍桌子,“我哥哥是长生天选定的汗王,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他,你信吗?”   霓伽狐疑看向元怿,继而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确实有些聪明,你要跟我回草原当军师吗?”   “那倒不是。”元怿擦了擦手,略顿片刻,斟酌说道:“黎军之所以会出兵,皆是因着现在的黎朝皇帝过去同罗颉勾结,两人狼狈为奸,一个杀侄夺位,一个残害手足,他们都不配为帝王。”   霓伽只知黎朝不久前皇帝驾崩,如今新皇登基,却不知还有这些内情。她望向元怿,此时对方并未上妆,观她眉眼气韵,以及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气度风范。后知后觉的霓伽,愣了愣,随后又一拍桌。   “你能不能斯文些?”   “你,你该不会,不会是黎国的王子吧?”   元怿没说话,只望向对方,霓伽惊讶半晌,“可你怎么会流落至此?”   “我不是同你说过,现在的皇上残杀手足,我父王本是先皇第五子,后被郎延拓所杀,我父母兄姐,全家上下二百八十一口皆被他所屠。”   霓伽望向克制隐忍着说出方才那番话的元怿,目光从震惊到不忍,她只以为自己够倒霉了,没想到对方的身世比她还要凄惨。   “元卿。”小公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她忽然起身凑到元怿坐着的长椅上,伸手抱住她。元怿一愣,对方上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都会好起来的,长生天会保佑你,我的朋友。”松开元怿,霓伽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愿意帮助你,我想,我的哥哥也会愿意,我们一起,夺回属于自己的家。”   ……   梁忠回到军营后,按照同元怿商量好的,并不在参与兵士布防调派的决议,若参加议事,只点卯报道,剩下的都听着别人说去。汉王旧部私下找过他,问他这是为何,梁忠也只道疲累不想折腾,由着他们去罢。久而久之,梁将军不理军务的流言便在营中传开。   梁忠自不在意这些,每日不是练武就是回营帐读兵书,连训练场都不去,仿佛真要在这末州军里养老了一般。然而暗地里,他却派了心腹一一观察着军营变化,除了新皇派来的人和汉王旧部,这里面亦有不少新晋校官。当下就有人前往去巴结新皇派,甚至还有几个跟随过汉王的校尉,如今也愿多往新主帅的营帐前凑。   如此观察一段时间,梁忠这日秘密召来几位一直对他消极态度规劝提议到已然要发怒的老伙计,将自己所谋之事同他们粗略简述。当然他隐去了元怿此时已在末州的消息,只道:“我们身为黎将,从无二心,却落得如此田地。诸位都是跟随汉王的老将,看此情形新皇定然是容不下我们的,我自己想着,以后我们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回家种田去,这还要皇帝开恩,留我们一条命。可是伙计们,汉王一家惨死啊,我们身为汉王爷部将,当真坐视不理吗?现在陶依郡主尚在,不若我们跟随郡主和江王府的元怿世子,为汉王报仇雪恨,也为自己搏得个未来如何?”   “汉王之仇一日未敢忘,我只恨自己当时不在京都。”   “汉王爷半生戎马何等英雄,如今死在自己护卫半生的家里,我想想都憋屈!”   这几位都是追随汉王出生入死二十载的心腹,每思及此,都痛心不已。“可我们现下群龙无首,若陶依郡主和元怿世子能出来主持局面还好说,不过我可听说皇上现下正全国缉捕他们,要如何找到人啊?”   “这个由我来办,只一点,此事定要保密,你们回去只管好生训练士兵,多留意京都来的那伙小子的动向。对了,大帅身边那新来的监军近来有何异动?”   “他并未做什么特别的,只是偶尔出现都带着面具,很是奇怪,但我们商讨军事时他又从不开口发言,不知什么路数。”   梁忠皱起眉,这个监军,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第39章 结盟   转过一季, 冬日末州格外严寒,待到十一月上,大雪封城, 百姓大多屯好冬粮, 街道上除了店铺买卖和前去学堂的稚子学童外,鲜少有人经过。   元怿一早采买好粮食米面,又贮存了末州特有的冻肉干菜, 现下她和霓伽都能上手做些饭食, 自力更生俨然不成问题。   这日晨起后,元怿照旧猫在她的小屋中研究。前不久漠城回来给她带来了末州兵力布控图, 图出自梁忠之手, 只这图珍贵之处在于,上面不仅有城防布控,还标注出了哪些是汉王旧部戍守, 哪些是新皇势力分布。   如今来看,郎延拓虽安插了人手,但末州毕竟是汉王经营十余年之所在, 不仅有明面上的兵力亦有暗哨布局,他想要完全挖出这些一一掌控又谈何容易。   她这面正全神贯注研究, 忽听门口铃锁响动,元怿赶忙将图收入木匣放于暗格, 取过剑靠到门边。   “哐当!”似乎什么东西打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霓伽刚做完早饭, 元怿不及多想, 抽剑飞身而出。院子中站着两个男人, 她剑速极快眼看就要刺中, 其中一人闪身绕开, 元怿手腕急转,几乎同时就要刺中他,却听霓伽惊呼出声:“住手!元卿这是我哥哥!”   元怿取过扫帚将院中打碎的米汤砂锅清理到一旁,不禁摇了摇头,可惜了一锅米。   另一边,院子里抱头痛哭半天的兄妹渐渐平复下情绪。“阿哥,你的脸怎么了?”   木托耶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脸颊直划到左眼睑下,他本就魁梧壮硕,一双虎眼锐利有神,加上这道疤显得整个人更多了分狠戾。“被黎贼追杀时伤的,不碍事,都好了。”木托耶努力柔和下声音,“倒是你,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一切都好。”   元怿在旁冷眼瞧着,她听见黎贼这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黎朝与周遭异族关系向来不睦,从她入宗学那天起就被教育,郎家子孙各个都要有杀贼卫国之心,故而今日看到木托耶,她实在难生出什么好感。   木托耶早就注意到一旁这个黎朝“男子”,刚才她那一剑,狠辣迅速,身手应极佳。   “妹妹,她是谁?”   霓伽来到元怿身边,拉着她来到木托耶面前,“阿哥,这位就是救我的恩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够活下来。”   木托耶微微眯起眼,看了一眼霓伽抓住元怿胳膊的那只手,对元怿抱拳行了个中原之礼。“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我会记住,来日定当报答。”   “路见不平自当出手,更何况公主心善单纯,我亦不忍心她如此遭遇。”木托耶听她称呼霓伽公主,眼神陡然一凛继而望向霓伽。“阿哥,元卿是好人,而且她和黎国的皇帝有仇,不会害我的。”   木托耶听她这样说,周身杀气稍稍隐去。“不知阁下是何人?”   元怿始终观察着他,加之以往在宗学里师父所述,大体对这位突厥王子有个粗略的了解。勇武果决,却略浮躁不懂收敛锋芒。   “还请王子屋内一叙。”   木托耶还带了一个人来,看样子是他的武士护卫,那人留在院中警戒,他们三人则进到内屋详谈。   “王子的遭遇我已听令妹详说,不知王子可知,不久前黎朝新皇登基之事?”   “自然知晓。”   “既如此,想必王子定知道,同室操戈三王并落,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木托耶同样审视着元怿,“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在下江王世子郎元怿。”   元怿看门见山,对待木托耶并不隐瞒丝毫,倒是一旁的霓伽疑惑问道:“你叫元怿?”   “是,我之所以告诉你我叫元卿,一是因着眼下局势总要多加小心,再者,卿字,是我已故长姐的名讳。”   兄妹两相继沉默,木托耶看了看霓伽,又转而望向元怿。“草原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纵使你们的皇帝出兵,我亦不会退却。”   “王子气魄,郎某佩服,我亦如你这般想,现如今的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血仇血报,他抢走的,我也定要夺回来。”   木托耶见她虽长得柔弱但说话时眼神气魄丝毫不逊于草原的勇士,加之刚才领教过对方的功夫,对元怿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你想怎么做?”   “我自有我的复仇之道,我想王子亦有自己的打算。”元怿取过茶壶,为两人倒上茶水,“今日郎元怿以茶代酒,愿与王子立下誓约。”   “你说。”   “若来日彼此陷入困境有所求之时,另一方,需仗义出手。”   木托耶望着她不语,霓伽在旁看着,伸手去推他,“阿哥,我相信元怿,我对长生天起过誓,她是我永远的朋友。”   木托耶深吸一口气,举过茶碗,“霓伽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元怿世子,此约定木托耶接受。”说罢,他仰头将水喝下。这位世子他虽然没听过,但末州之地他还是知道的,既然对方能在此种情况下潜入汉王老巢,必定有她的把握和手段。   元怿跟着将茶水喝下,她听出方才木托耶所说的言外之意,面子可不是两相合作的保障。   “咱们两国由来战事已久,相信王子也想休养生息与民安乐,元怿有一言,且说于王子听听可好?”   木托耶做了个请的手势,元怿才继续道:“自古明君善天下,以战养战劳民伤财非治国安邦之道,我想王子应该也知晓此理。”   木托耶点了点头,若不是突厥苦寒,到了冬天缺少过冬食物,他们也不愿意打仗。   “既如此,若来日我们成功,我愿与王子定下重开互市,百年安好之计,黎朝愿同突厥,共图安宁和平。”   木托耶闻听此言果然眼睛一亮,“果真如此?”   “郎元怿绝不食言。”   互市已近百年未开,这么多年两国交战频繁,黎朝地大物博有丰美江南,中原地区亦富足,都显疲态,更何况他们突厥。若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如土匪般抢夺杀戮。   木托耶起身,喊了一声特勒。外间男子进得屋来,他取下对方腰间水囊将刚才空碗满上。那水囊一打开元怿就闻到了扑鼻的酒味,突厥好酒,果然不虚。   “我愿与世子盟誓。”木托耶取匕首割开手掌,将血滴落在两个酒碗里时,元怿眉心不由一跳。匕首递到她面前,元怿接过,没做犹豫同样割开手心,将血滴落在酒碗。   “以血盟誓,绝不食言。”   誓言说得掷地有声,而后小世子一咬牙,仰头将混着两人鲜血的酒水喝下。   关州军虽包围了鲁那都,但毕竟出兵无名,后又有其它突厥部落虎视眈眈,本想抓住木托耶便再无后顾之忧,可突厥王子在人家从小生长的地方又如何这般轻易让你捉到。   木托耶没有在此多耽搁,罗颉已然在王都继位,他必须尽快赶回,好在他已经联系到舅舅柯土夬的部落,现在只要尽早回去重振旗鼓夺回草原。   “元怿,你要照顾好自己。”临别前,霓伽拉住她的衣袖,依依惜别之情,看得一旁木托耶都忍不住别过了脸。   “你也一样,我的朋友。”   元怿拍拍她肩膀,退后一步,笑着冲人招招手。霓伽眼泪含眼圈,朝夕相对时还没感觉怎么样,冷不丁要分别,心里说不上的难过不舍。她从身上取下短剑递过,“这个送你。”   元怿认得此剑,那日马厩初见时,她就是用这把剑向自己刺过来。后来才知,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向来随身携带。   “随身的剑给了我,你要怎么办?留着防身吧。”元怿按下那剑,霓伽却不依,将剑塞进元怿手中,又去扯她袖子,“把你的匕首给我。”   元怿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匕首,这匕首跟了她好多年,还是当年陶依给的。   “我们互换。”   元怿无奈,却又不好拒绝,两人交换了贴身兵刃,霓伽含着汪水可怜兮兮站在那就是不走。木托耶咳嗽几声她都没反应,实在看不下去的人上前拉过妹妹,“再不走可要宵禁了。”他们还得趁着禁行之前赶到烽领山。   “元怿兄弟,后会有期。”木托耶同元怿抱拳告别,拉着霓伽离开。   “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元怿冲霓伽摆了摆手,“保重。”   送走霓伽,小院一时只剩她自己。元怿站在雪地里举目四望,幽幽叹息一声。   就剩自己时,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研究地形图以及夺下末州日后如何起兵之事,粮草人马缺一不可,若现在动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推近京都,不然等郎延拓缓过来,集合最近的湖并二州兵马,她便没有胜算了。   冬至这天,军营休沐半日,漠城回到小院,见只有元怿自己在。“霓伽呢?”   “走了。”   元怿为他盛了一碗热汤,“木托耶找来了。”   “那你的计划?”   “放心,一切顺利。别说我了,军营怎么样?”   漠城回来便是要同她说这事。“梁将军告诉我,他打算将日子定在除夕。”   元怿点点头,“除夕这日,兵士只要不换防守卫都是可以饮酒的,应是营地最松懈之时。”   “这些日子梁将军韬光养晦,和主帅关系融洽了不少,到时候左翼将军会安排我们的人守卫,届时……”漠城手刀下落比划个斩杀的手势。   “我和梁义会在烽领山接应你们。”   漠城应下,犹豫着问道:“梁忠将军让我问,到时方主帅和京都来的官将怎么处理?”   元怿压下眉,深深呼吸。她从未想过杀伐屠戮,而这刀口还是向着自己国家的军士。按住桌上的短剑,锋利冰冷的触感,坚决着她一点点硬下的心。   “事成之后,末州主帅、知州、武尉等官将,一个都不能留。到时我会让梁义接管末州,我们直接北上,打郎延拓一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4 20:00:00~2022-03-01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间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灰水 16瓶;青青河边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   梁义逃回末州后一直被梁忠藏在城中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私宅, 元怿也是同梁忠见面后才知晓梁义的行踪。现下汉王在末州的暗哨皆都由梁义接管,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暗哨绝不轻动。   除夕这天, 接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终于停了, 不过天气比照前几日下雪还要冷上不少。元怿将事情处理好,烧掉院子里她们留下的所有痕迹而后出门,一人一剑一匹快马, 再无旁人跟从。此时大路街道上空无一人, 若不穿民巷而行,整座末州城都如空城一般。   她去到烽领山时, 梁义已经带人在此等候。   “世子爷。”   “梁将军不必多礼。”元怿看向他身后, 玄甲束袍的几十名暗卫,这些人平日或许是走街串巷的小贩,亦或是劳作耕种的农户, 然而今日,他们蒙上面巾提起钢刀,又是愿为汉王战死的勇士。   “弟兄们, 今日一战,若成功你们可愿为我亲卫, 随我一起杀入京都。”   “愿誓死追随世子,为汉王报仇!”   即使刻意压着声音, 亦能听出其中坚决。元怿心中不无震动,她以前只觉汉王善战谋略过人, 却原来她的这位六叔, 当是位赤血勇善的英雄, 时至如今, 才会还有这些愿意舍命为其复仇的死士。   定好的时间是当日子时, 夜深人静又酒酣正浓,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然而亥时未过,下方军营却突然燃起火光。   “怎么回事?还没到时辰。”   他们所处位置看不清具体,只能看到下方军营忽然动乱。随着火势渐扩,元怿想要带人前去查看,被梁义拦下。“世子不可,恐有埋伏。”等叫喊厮杀声越渐清晰,梁义心中也感不安。他点了一队人出来,“你们几个在此保护世子,剩下的跟我前去查看。”   “梁义。”   “世子切记,你在,一切方在。”   梁义一去不归,元怿在山上不明下方局势,心中越发忧急。护卫想要护着她先走,可元怿却不肯,“昔年突厥雪山口一战,六叔都没有舍弃了军队一个人逃命,如今只是局势不明,我怎能舍下兄弟一人逃跑?”   身旁护卫闻言不再劝阻,纷纷跟道:“愿追随世子爷!”   等元怿带人赶到时,末州军营已乱作一团,新皇派率先行动,杀了他们的守卫,想要先一步动手除掉汉王军。不过此时梁忠已杀了主帅方士成,汉王军同新皇派打在一起,新皇派毕竟刚来不久主帅又阵亡,即使提前布置亦显不敌。元怿带人杀入,又为汉王军得胜助了一臂之力。就在汉王旧部渐显优势之际,忽从营外冲进来一队铁骑,马蹄成隆隆之音,听着后方似有大部队赶到。此时元怿骑在马上长剑染血,杀红眼的人一眼望去,却在见到对方主帅时,有片刻的恍惚。怎么会是,他?   “世子爷小心!”梁忠在她近前,提剑为她挡下一刀,元怿立时回过神,而此刻对方却已带人冲了过来。   “所有叛军杀无赦!”后方铁骑首领率先杀来,而在他的身后,元恪骑在马上,面色阴郁,长刀出鞘却并未动手。关州铁骑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新皇派渐败的局面,元怿眼看自己这方越渐不敌,却杀心横起愈战愈勇,下手也越发残虐,漠城一早就有察觉她的不对劲,此时赶紧围将上前,“快撤!”   铁骑认准元怿,更多的兵力向她这方涌来,元恪在后忽然高声喊道:“要活口!活捉贼首,赏万户侯!”   梁忠带人将元怿围在中间,且战且退,元怿杀的双眼血红,瞪视远处的元恪。层层铁骑,隔在他们中间,刀光剑影,血肉模糊,自此之后便是她和他的世界。   元恪身边还跟着一人,头戴金盔面具,背挂长弓。此刻他取弓搭箭,正要瞄准人群之中的元怿,旁边郎元恪却忽然出手同样取过弓箭,挽弓搭箭,瞄准人群中的元怿。不过他要更快一步,箭矢射出,于火光鲜血中划破黑夜。   “世子!”   那箭破空而来,一箭射入元怿肩头,她连退几步,漠城上前扶住她,长剑随击,剑宗门的气功剑法连斩退几排兵士。   “元怿,走!”“世子快走!”   金甲面具的男人看了元恪一眼,再次抬手,元恪却先一步扬起手,“来人,给我追!务必活捉!”   “二皇子?”   “军师放心,我定会亲手抓住她,连同她背后的势力一起,一并铲除。”   男人看着眼神冷漠异常坚决的元恪,最终只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   另一边元怿身中箭伤,眼看汉王军再难有转胜可能,只能下令撤退。漠城内功催动剑诀,从兵士中杀出一条血路,梁义用事先准备好的鞭炮绑在马尾上,那鞭炮点燃马匹冲向人群,将关州铁骑的先锋马队冲散。   元怿等人骑上马撤出军营,她忍着痛将箭硬生生从身体里拔出,回头看向一片火海的末州军营。   “世子你先走,我们断后。”   “梁将军!”   “世子放心,东门有接应,平安后,并州汇合!”   二人各领一队,分开行动,元怿和漠城向东而行,梁忠兄弟往西而去。   元恪和那军师带领的铁骑在后跟着元怿那队穷追不舍,眼看着几次兵戎相接,想要甩掉已是无法,再往东门去说不定还会连累梁忠。元怿掉转马头,对后方人道:“跟我走。”   整队人马听令跟着转道向北,往烽领山方向而去。山上现下雪厚难行,元怿一入山中便吩咐众人四散开来,等元恪带着追兵赶到时,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杂乱脚印马蹄。   “分开追。”元恪一声令下,便要带人进山,旁边金面军师却拦住他,从怀中取出信号弹发出,一声炮响震动山林。“我会派人封锁此山,关州口亦有我们的人,料她插翅也难飞。”   元恪深深看他一眼,并未说话,转而望向漆黑山林,一点点黯下目光。   元怿同漠城带着几名护卫一道逃亡,她记得霓伽带她找寻苍树的路。“师父,我们往关外去。”   “元怿你的伤怎么样了?”   元怿捂下左肩,“没伤到要害。”想到射箭的元恪,那处箭伤连着心口揪扯着就是一痛。   “不行,得先给你止血。”   “师父,若有机会,切记给凉城山送信。”这是他们一早商量好的,若失败,便通知凉城山,再经由凉城山的信鸽给陶依送信,让她先藏匿起来。凉城山虽不愿卷入是非,但这忙还是会帮,由他们出手,不怕郎延拓能找到陶依。   “我知道。”   师徒二人一路逃亡,冬日夜间天气格外严寒,元怿身上的伤虽不重,但一路奔波身体亦吃不消。   “不行,得先给你包扎上。”漠城将人带到一处山坳,元怿向来随身携带伤药,护卫在外守着,她简单包扎过后,漠城却不同意再走。“天色越来越暗,山路难行,料想他们也不会追来,不如在此休息一夜。”   元怿却不同意,“师父,我们没办法在这里生火,待一夜会冻僵。而且这里山林晚上有野兽出没,这样待着实属不安全。”   “可是前方山路你我都不熟悉,再走也未必安全。”   “我知靠近关外之处有一片密林,那里苍树遮天,猛兽不好藏匿,而且追兵未必能找到,我们先去那里也好生火取暖。”   漠城无法,想了想只能答应:“也好。”   几人不再耽搁,飞奔急行,元怿在前方带路,只天黑雪厚,她们找到苍树林时,几乎每个人都要冻透。雪地难生火,好在跟着的三个护卫都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他们找来树枝搭了个简易的三角窝棚,又找了一些细树枝反复揉搓,几个人捣鼓一会儿竟真生起火来。   元怿靠在树旁,燃烧的火,将渐渐冻透的身体温暖。那三人生好火后围在元怿四周,自觉站岗盯梢。   “你们都过来烤烤火吧,这个地方若第一次来烽领山,是找不到的。”   “是。”三人应声围过来。元怿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昔年随六叔征战的将士吧,都叫什么名字,现下在何处谋生?”   “属下名唤赵池,跟了王爷十年,先皇驾崩后,王爷给了我银钱让我留在末州耕田娶妻。”年岁最长的人先开口,而后另外两人相继说道:“属下是孟石,我跟了王爷七年,同样是先皇驾崩后,王爷给了银钱,让我做些小生意。”“我也一样,属下孙佐,跟了王爷五年。”   元怿看着他们,最小那人,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今日,是我连累大家了。”   “世子您别这么说,为王爷报仇也是我们的心愿,更何况,当日王爷虽送我们离开军营,却并不是让我等还乡。我们便是王爷留在末州的暗桩,为的就是怕有这一天,也好保得世子和郡主平安。”赵池叹了口气:“只是没能保护得了世子郡主,是我等无能。”   元怿握紧拳头,“六哥的仇,我一定会报。至于陶依,你们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赵池挺身抱拳,“我们听梁将军说了,世子您一直护着郡主,总算为王爷留下了一条血脉,这份恩情,咱们自当铭记。”   “陶依也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护着她是我该做的,何况如今,我亦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元怿声音沉沉的,看得出来,今日之事对她的打击,她太着急想要复仇了,可郎延拓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世子,虽然今日咱们败了,但狗皇帝也别想好过,末州他拿不下。昔年咱们汉王军十万士,像我等这般留在末州的,还有千余。更何况末州军里向着汉王的兵士不计其数,狗皇帝他杀不完的。梁义将军说了,剩下的人留下是以防外一,也是方便接管末州。如今看来,咱们还有退路,待世子您再定计划,不怕拿不下末州城。”   一旁一直无话的孟石此刻忽然抱拳,“世子爷,咱们看得出来您是个侠义勇善的主将,兄弟们愿意跟随您,为王爷报仇,换了那残暴不仁的狗皇帝,干出一番事业!”   孙佐见状跟着一抱拳,“世子爷,我们愿意跟随您,誓死不悔!”   火光于寒风中映照着他们的脸,元怿望着一个个赤诚笃定的面孔,心里不禁一暖。“好,待我们顺利离开,再重整旗鼓,我郎元怿此生,绝不负兄弟们所望。”   作者有话说:   元怿会慢慢成长的,大小姐要登场了~ 第41章 冰河   关州近烽领山一带, 如今被军队围的水泄不通,山上有任何人跑出来,立时抓捕, 若反抗, 其后的弓箭手便当场射杀。   如此一来,虽也抓了一些当时的护卫,但一连等了七日, 却都不见元怿一行的踪迹。   “进山搜捕的人有消息传回来吗?”   “回军师, 没有。”   “能去哪了?莫非……”他说至此顿住,又对守卫统领道:“你们给我盯紧了, 绝不能漏掉一个。”   “是。”   元恪全程跟他同在一处, 见人转身要走,赶紧跟上前。“军师,去哪里?”   面具下的人看不清表情, 他侧目冷冷瞥一眼元恪。“二皇子有何事?”   “我在想,他们会逃去哪里?军师可想到了什么?”   “若一直不从关州境过,那便是往关外去了。就是不知他们有没有命, 过那冰河。”   “冰河?”   军师冷哼一声,随后冲元恪一躬身。“二皇子, 这里便交给你了。”   元恪拦住他,“军师是要去哪里?”   “二皇子, 您究竟有何事?”   “实不相瞒,你也知道, 父皇一直认为我不成事, 这一次, 我亦想向父皇证明自己, 郎元怿, 我会亲手抓到。”   阳光下的金甲面具折射的光晃在元恪眼中,两人对视片刻,那军师方点下头。“既如此,便请二皇子同我一起前往关州口吧。”   元怿一行五人,在山中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来到近关外的山岭。   “元怿,这?”   元怿望着眼前寒气蒸腾的河面,想来这里便是霓伽说的冰河。   “这便是突厥的冰河,又叫死河。此处周遭不生寸草,据说是被诅咒过的丧地。有传言这里的水和关州口的内河水同源,但从来没人找寻到这源头的出处,亦不知晓两处水是在何处交汇。”元怿将霓伽同她说的告知众人,赵池沉吟道:“我早年在军中曾听老兵说过,当年圣祖爷派人来寻过此水源头,据说当年那队人马一去不归,后来突厥王也派人找过,同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闻言皆都沉默,元怿走向前,冰寒河水,静同死亡凝视。   “我们要从这里走吗?”   “关州一代山脉,一定全被他们的人封锁,我们现下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可是这水若当真如此危险?”   元怿深深一叹:“我阿姐和哥哥,还有我三哥六哥,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照样被郎延拓枉杀,若我此时回头,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元怿回头看了一眼烽领山,又对三人说道:“几位兄弟,前路危险,若想回头,元怿不会相拦,感谢你们一路来的护卫。”   “世子您说什么呢!我们兄弟跟定您了,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元怿抿下唇,冲三人一抱拳,感谢的话已不用再多说。他们劈来木桩,五个人一起没用多长时间便做好木筏。元怿如今肩伤未愈,漠城担心恐有意外,又从身上棉衣里再次撕下棉絮绑成布条,敷上药给人多绑几道。若船翻溺水,还能再撑一会儿,总好过让伤口直接浸水。   木筏做好下水,五个人每人站东西南北一点位,元怿坐在木筏正中,漠城和赵池负责撑筏,一行人向着雾寒缭绕望不尽头的冰河深处而去。   木筏划出行了约有大半日,元怿抬头望了一眼天,太阳此时位于正南偏西方向,想来已近申时。   “我们似乎在原地打转。”   “莫非,是鬼涡?”赵池皱起眉,盯着下方河水。   “何为鬼涡?”   “回世子爷,河上的鬼涡就和地上的鬼打墙一样,在这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直到将人活活困死为止。”   孟石:“大白天的鬼打墙?”   “鬼涡要比鬼打墙更危险一些,毕竟人在水上,不方便行动,若船颠倒了个,那便不好了。”水上不说翻船,赵池行军多年经验丰富,元怿问他,“有什么办法能破这鬼涡?”   赵池摇摇头,“我只是听说,今天也是头一次遇到这鬼涡。”   元怿略一沉吟,昔年她爹信道的时候,她在王府里没少听道法术论,遑论后来又在天凉观里住了许久。“若按照鬼打墙的破解之法,可行否?”   “如今来看,唯有一试,总比被困死在这里的强。”   元怿一一问过几人生辰八字,除了自己是纯阳生辰外,只有孟石生辰至阳,其他三人生辰都带阴数,其中以孙佐为太阴生。元怿让孟石和自己站在最前排左右两角负责撑船,四柱太阴的孙佐立于中央,漠城赵池负责后方。   “孟石,一会儿你闭上眼睛,跟随我的感觉划行,若有旁力牵引,万不可分心牵扯。”   “是,世子爷。”   元怿望一眼太阳后向北划去,随后同样闭目。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心神丹元,令我通真。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凝思定法,正气长存。”   元怿口中述念道法净神,孟石跟着她的频调慢慢撑划,除漠城外,其余人皆都闭目不观。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陡然昏暗,脚下木筏却突然加速向前。手按长剑,暗调内息,漠城观视周遭,倏然间水中萤萤绿光,点点散开,绕着他们的木筏转圈漾动起来。   长剑微出鞘,前方元怿却在此刻开口:“众相虚妄,观之亦非之。”   漠城闻言拇指下压,收剑回鞘,继续观察前路,这里之人唯他命格中和却心志坚毅,故而需他清观四路。   木筏漂浮水面,随着夜深,周遭寒气袭来,元怿孟石两人撑着木桨的双手皆都麻木。不知又划了多久,身后漠城突然惊喜道:“方才的上水石不见了!”   元怿这才睁开眼睛,此时天色已暗,她抬头望向夜空,天枢天璇二星相连,指向北方。   “我们走出来了。”   孟石使劲搓了搓手,“太好了!世子爷这次多亏您了!”   元怿同样跟着搓手,“这死河之名果然所言非虚,前面还不知会有什么,我等且不可掉以轻心。”   “是。”赵池同孙佐换了位置,伸手去接元怿的木桨。“世子爷,我来划吧。”   木筏不能随意走动,每个人都需站于相对点位,元怿重新坐回木筏正中,再行时,比照刚才速度慢了起来。   “怎么会是逆流?”   元怿亦不知何缘故,“这河古怪的很,大家当心。”   虽逆流但却并未再有异常,几人自当心划行,元怿观天星北斗,指路方向,四人不时交换撑筏,总算平稳向前。如此一夜,行船应有几十里,待到晨阳初升,她们才看清,周边远处隐约可见行岸。   “我们是不是要到了?”   “世子,要继续向前划吗?”   岸边林木可见,却不像是突厥所处戈壁荒漠,元怿面露凝重之色,“这里不是突厥,却也不是关州口,先不要停。”   木筏继续向前,眼看日将近中,水面却忽然再起烟雾。众人眯起眼,一阵水雾袭来,前方隐约出现一街镇,街上行人皆为年青女子,俏丽妆容衣衫轻透。孟石正撑桨,见此情状手上一滑,那木筏猛一颠簸。元怿上前将他拽住,劈手夺过他手中木桨,呵道:“闭上眼,所见皆虚幻,一入此境万劫不复!”   漠城同样接过赵池的桨,而后立时闭上眼睛,调理内息。元怿一边向前划动一边高声念起清心诀。孟石抱住脑袋坐在木筏正中,孙佐和赵池纷纷听话闭目。耳边女子轻柔娇媚的笑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元怿念出的清心决:“清心如水,清水即心……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直到耳边只剩她朗朗之音时,几人方才睁开眼睛。元怿拧眉望着前方,声音一点点低下。前方幻境再变,血染涂灵,尸骸旷野,惨叫凄惶之声不绝于耳。火光隆起时,元怿猛然握紧木桨。   “元怿!”漠城最先察觉出她的异样,在场中人赵池经沙场最久,他上前换下元怿,漠城不及再顾其他,他不会背什么经文咒法,只高声嚷道:“所见皆虚!云卿郡主定早登极乐,你爹娘也会在天上庇佑你平安,元怿你听见了吗?”   木筏在河中飘摇,孟石踉跄起身,想去扶她,耳边又是惨嚎凄厉,仿佛昔年战场上的死魂,向他撞杀过来。“啊!”心中恐惧被撕开一道口,便会无限扩张蔓延,孙佐孟石皆都跪地,那方赵池眼看也要坚持不住。元怿此刻额上渗出细汗,耳边阿姐的声音反复在唤着她的名字,那是她死前最后说出的两个字:元怿。   元怿猛然睁开眼睛,满目血红中人影浮动,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心中屠戮之念皱起。   木筏本已不稳,就在元怿将要暴起时,孟石脚下一空,竟然踩落水中,四角缺一,木筏立时剧烈摇晃起来,漠城想要来拽元怿,却只拉住她衣袖,脚下木筏在此时四散分裂。   “元怿!”   刺骨冰寒入心,浇透了快要烧光的理智,随之而来的,是寒潭激冷的冰感。   逐渐下沉的时候,元怿再次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喊:“元怿。”   微睁双目,寂黑中仿有光亮。“元怿,回家吧。” 第42章 宝库   元怿是被水流推击到石头上撞醒的。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 脑袋便觉一阵痛感,待她睁开眼,头上晴空蓝天, 动了动胳膊撑起身子, 坐起来的人这一看不由惊了一跳。如今正值寒冬,又刚刚下过雪,这里却不见半分积雪不说, 虽然身上衣服湿漉, 但她似乎并不感觉寒冷?   “师父?”元怿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她又相继喊了其他几人, 仍旧没人应答。四周除了身旁湖泊外,全是树木丛林遮挡,看不清方位。元怿顺着水流方向一路向前, 终于在一处大石后找到了昏迷着的漠城。   “师父!”她伸手去探漠城鼻息,见人只是昏过去方才长舒一口气。“师父,师父?你醒醒, 师父?”元怿按住他人中,不多时漠城倒了口气醒转过来。   “元怿?这是哪儿?”   “不知道, 师父你还好吧?”   “我没事。”漠城缓了缓,瞥见元怿身上浅衣渗血, “你伤口裂开了?”刚才还没什么感觉,这一提肩上伤口痛感倒是明显起来。   “药还有吗?”   元怿摸向腰间, 只有一把短剑别在那里。她连忙摸了摸怀里的香囊, 见东西还在方摇摇头, “药丢了。”说着又去摸袖口, 荷包也在。   “师父, 我们先找到赵池他们吧。”   “好,不过我们得尽快离开这。”漠城站起身,才感觉出不对劲,“这是哪里,怎么不是冬天了?”   “我也不清楚。”元怿环顾四周,她总觉得这里透着古怪。两人沿着水流方向一路寻找,那三人没找到却在走至湖畔尽头时脚下一空,纷纷跌落洞中。按理说以漠城的轻功可轻易飞出,但那洞也不知有何怪异,两人齐齐掉落竟像有吸力一般,洞壁踩不住不说,压根施展不出轻功飞上去。   “元怿你没事吧?”   元怿捂着肩膀缓了缓才从地上踉跄爬起,“师父……”她刚喊一声,洞中却突然亮起火光,二人赶紧起势防范,却见那火光原是旁边两路烛台般的物件。   “这是?”漠城上前观察,铜制侍女灯台,看着不像这个朝代的物件。   “这是战国的铜台,可是怎么会自己亮起?”元怿跟着上前查看,她抬手想要去碰那铜灯台,漠城却拦住她。“当心。”   元怿用袖子隔着手,摸上那铜座,偶然一转动,前方骤然亮起一排火光。二人对视一眼,漠城知她心思,按剑上前,元怿紧随其后,同样抽出短剑。前路幽长,火光照映却望不尽头。两人慢行探路,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光亮倏然消失。而就在亮光消失之处,却出现一扇雕龙石门阻断了去路。   借着身后微弱光亮望去,看着看着,元怿慢慢走上前,“墨龙盘卧,吐火屠灵。这是战国图腾,门后,应是战国时的东西。”   “冰河下,战国墓。”漠城忽然念起,元怿闻言问道:“师父,你听过什么关于冰河的传言吗?”   漠城使劲回忆着,这话他也是猛然想起来的,在哪里听过来着?“冰河城下,冰河墓,战国,宝库?”   “战国,宝库?”元怿喃喃自语,再看向门口的吐火墨龙时眼神一沉。   漠城回忆半晌都想不起这话是何时听谁说过的,忽然间地面开始颤动,他慌忙抬头,却见元怿不知何时走到了石门之前。   “元怿!”   元怿右手搭在那火球石雕之上,面目狰狞痛苦:“啊!”漠城想要上前来拉她,整个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火和龙仿佛活了一般,吸拽住元怿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元怿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拉扯进门里,如果今天死在这……她不敢再想,她的仇还没报,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啊!”强大的求生意念下,她用尽全力向那吸力反方向扯动。漠城上来拽住她,周遭晃动越发剧烈,就在两人拼尽全力时,那门竟然渐渐开启。   “师父,往后退!”   随着元怿越来越往后,石门开启的缝隙便越大,等她整个人被拽出,那门竟然完全打开。   “你没事吧?”   元怿捂住左肩,伤口又渗出血。“师父,我们进去看看。”   “元怿。”漠城拉住她,“里面还不知有什么。”   “都走到这里了。”元怿看向门中,那里漆黑一片不见光亮。“我有预感,里面,”她顿了下,“不会有事。”   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冲出来,方才小心翼翼走进去。   漠城摸到门旁,接着外间火种点燃铜台上的蜡烛,这一亮,连着一圈的火烛竟全部燃起。   “这是!”即使他们都不是贪财之人,但在见到如此场景时亦不免心中撼动。整间石室,应该是整整一间石窟,放眼望去无数珍宝堆叠,金灿闪耀。   “这难道是,战国的宝库?”如果圣祖爷和突厥王都派人来找过,那他们寻找的必定不会仅是水源这样简单。“原来如此。”元怿看着数不尽的财宝,忽然大笑出声。   “元怿,你怎么了?”   “师父,不瞒你说,我其实对报仇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还有报仇之后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她上前拿起一块金砖,狂放的笑意平复下来,元怿眯起眼,沉沉一叹:“这就是天意,天意!我就是,天命所归。”   漠城感觉元怿似乎不对,这和平常的她太不相同,过去的元怿是不会如此说话的。   “元怿?”漠城上前夺下她手里的金砖,面露担忧之色。   “师父,你放心,我很好。”元怿笑了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这些东西,日后有大用,对外和谁都不能说我们找到了宝库。”元怿再睁开眼,眼神中的狠绝,看得漠城心下一沉。   “原来,这就是冰河的秘密。”   从宝库出来,二人沿着原路返回,掉进来的洞口周遭石壁光滑,漠城用两把剑为梯借力飞出,而后找来树枝藤蔓将元怿拉了上去。   两人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洞口隐在水石杂草间,从外根本看不出异样。将洞口恢复原样,元怿仔细观察四周,将周遭点滴细细记住。   “我们怎么出去?”   元怿看了一眼天,太阳此时还没落山,看起来是申时左右。“师父,我们进去多久了?”   “几个时辰?”   “天还没黑?”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暗觉此处不对。“别是什么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地方吧?”   漠城本不信这些,下意识道:“你再少看些志怪杂谈。”然而想起一路所见种种,又有些不确定。他仔细去瞧元怿的眼睛,刚才在洞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彷如错觉,现下的元怿,又和从前一般平和淡然。   “向北行。”元怿记得过去她爹带他们兄妹狩猎时说过,若在林中迷路,观天日象北行。她说完正对上漠城探寻的目光,元怿疑惑道:“师父,怎么了吗?”   “没事。”漠城摇摇头,“我们走吧。”   师徒俩朝北奔去,湖外丛林密布,两人一路疾行,不知走了多久,天却依旧未黑。   “不行,再这么走下去,不累死也饿死了。”漠城拦住她,“先找点吃的。”   “世子爷!”漠城没走出几步,忽听有人大喊。   “孙佐?”元怿回过头,就见孙佐从远处跑来。“世子爷真的是你!我可找到你们了!”   “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道,掉水里之后再醒来,我就在这丛林里了,走了好久都没走出去。”   “赵池和孟石呢?”   “我没见着他们,醒来之后只我自己一人。”孙佐浑身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别提多狼狈。   漠城没走远,就在旁边树上顺手摘了几个树果。“先吃点果子充充饥。”   孙佐接过直接咬了一口,元怿还想拦着他,漠城道:“这果子和外面的果子差不多,我看了树也一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孙佐嚼了几口吞下,“世子爷您先等会儿,我要是没事你再吃。”   元怿笑了下,跟着咬了一口。几个人边吃边往前走,孙佐是三个护卫里最年轻的,起初不太敢说话,相处后发现元怿为人随和,话也多了起来。“世子爷,我昏着的时候,感觉做了个梦,梦里好像有个人和我说话,让我找到你。”   “让你找到我?”   “对,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就是老听她让我跟着你,然后一直往北走。”   漠城听他说完忽然停住,元怿见他表情,问道:“师父,怎么了?”   “冰河下!”他想起来了,那句战国墓,是他掉入冰河下将将昏迷时,听到的。   元怿听到冰河下就知他要说什么,赶紧拦下。“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山林并不难行,比厚雪冰寒的烽领山要好走许多,几人在经过的树下做了记号,一路走来确定自己并没有于原路打转。   漠城曾飞至树顶,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山林遍野。   “走出这片林子,应该就能有路。”   元怿只觉几个时辰不止,天依旧亮,林子也依旧走不出去,就在她疲累到快坚持不下去时,前方突然起了一阵烟雾。林子尽头再不是茂盛树木,而是雾霭缭绕看不清去路。   “小心雾瘴有毒。”元怿提醒道,三人撕下衣袖蒙住口鼻往林中探去。“一个拉着一个,不可走散。”元怿拉住漠城,漠城拽住孙佐。林中雾气渐浓,眼看着辨别不清前路方向。   “师父,能用剑气破雾吗?”   “我试试。”   漠城拔剑运气破空一斩,前方树木倒下,倒是真破开方寸清明。他又连劈几剑,元怿忽然一指东北方,“那里是不是有路。”   孙佐快走几步,丛林地上,垒石堆叠过的痕迹依稀可见。“好像,真是这里。”   元怿用石头在树上做了个鱼骨记号,“我们向这边走。”   三人不知又行了多久,走出雾林仿佛就在一瞬,外间天色倏然暗下,白日黑夜一幕之间。   孙佐:“这是怎么回事?”   漠城动了动耳朵,“我们似乎,走出来了?”元怿望向她,就听漠城继续道:“我隐约听到,打更梆子的声音。”   “元怿你做什么?”身旁元怿突然转身往回去。身后,还是那片林子,却不见雾气白日。孙佐跟在她身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不会撞邪了吧?”   元怿:“赵池和孟石还在里面。”   漠城张了张口,犹豫着道:“也许,他们已经出来了,在并州等着我们。元怿,此处不可久留。”   孙佐垂下眼,跟着劝道:“世子,我觉得漠师傅说的对,此地不可久留,而且我们也回不去。”   “先离开这再说。”漠城生怕元怿再冲进去,当时她见到宝库的情形他还记得。   “好。”元怿最后凝望一眼那片诡秘森林,随即转身离去。   三人走了段距离,孙佐忽然瞪起眼睛,“这是,关州城?我们怎么进来的?”   漠城:“你确定这是关州?”   “是,我昔年在关州驻扎过,认得此处,前面那个村子临水环绕,是关州土连村特有的风貌。”   元怿抬头看向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她从刚才起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了。   “斗柄指西,天下皆秋。”   漠城听她所言,不由一愣,对啊,他刚才心系旁事没注意,现下真的没那么寒冷的感觉。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现在是秋天?”孙佐不可置信,摸了摸身上又看向四周,“真的是,秋天?”   “这太奇怪了。”元怿压下心中惊疑,略一思忖对孙佐道:“孙佐,你即刻动身,去往凉城山天凉观带个口信,告诉他们飞鸽。”   “是!世子爷,那您呢?”   “我会想办法逃出去,他们不认得你,你只需低调行事,不要惹人注意便好,事成之后咱们并州汇合。还有,在外不要叫我世子。”   “是!公子爷,属下领命!”   孙佐离开后,元怿跟漠城商议道:“师父,末关二州我看都不安全,不如我们现下便前往并州?”   “也好。”漠城应道,这里所处关州近郊,她们二人的身手想要绕行并不难。漠城见她脸色苍白,实在不放心再耽搁下去,“我先去给你找些伤药吧。”元怿伤在左肩,去不得医馆,只能找药自己包扎一下。   “我的伤不碍事,还是先走吧。”   “你不是说如今已然近秋了吗,他们总不会还在关州搜捕的。这样,这里有些农户,我先去弄两件衣服来,总得把身上的湿衣换下。”   “好。哎师父,记得给人留钱。”   “知道了。”待漠城弄回衣服换好,两人从山路绕行,一直走到天亮十分方才走到去往遂州的官路。   “师父,你怎么不直接给我弄身农妇的衣服,省的买了。”   漠城咳嗽两声:“外间只有男子衣服,我总不能潜入人家闺房偷。”   元怿耸下眉,如今换上女子行头,只要不碰上元恪,应该没人认得出她。   “我们先入遂州吃点东西吧。”   “现在肯定全国通缉我,我们还是从山路过吧,看看路上有什么歇脚小店吃点热乎的。若再经过农家,师父你去给我买来身农妇的衣裳。”元怿说道,穿过遂州湖州,便是并州。虽然她也想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若只过了几季还好说,可别真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不过,现下不进城才是最保险的。   “听你的。”漠城应下,抄山路近道,若非不可绝不走官路,眼看就要穿行过遂州,突闻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响,两人赶忙垂首准备避过,元怿低着头,微抬眼扫视过去,在见到马上之人时心下一凉。   “他们在这!”   作者有话说:   最近手上事太多,刚刚码完,有点晚了,见谅啊~   感谢在2022-03-01 19:02:18~2022-03-04 21: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tbule 30瓶;青青河边草 10瓶;周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重伤   自元怿逃入烽领山后, 金甲军师起初同郎元恪沿着关州口候了半月有余,后又加派人马搜山,仍旧不见元怿行踪。如此几月过去, 元恪本想收兵回去复命, 但那军师却不同意。   “我已传信回京,陛下会派人查明郎元怿是否逃入突厥。殿下可先一步回去复命,我自留下继续搜查。”   元恪自然不肯, “军师自己留下, 我回去,岂不摆明说本殿下办事不利?不如这样, 军师还有何良策可尽告知于我, 我自当配合军师抓住叛贼。”   关州守军未撤,郎元恪按照军师所言又另调人马,沿着关末二州去往并州湖州之路搜查, 如此以来又是几月过去却仍旧不见元怿行踪。而郎延拓那方消息传来,突厥并未发现郎元怿的踪迹。   进山的护卫都被抓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元怿一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了?   中秋将至,元恪必须回京都复命, 金甲军师无法,只能多派人手继续搜捕, 他们俩先一步回去。   谁也没想到,已近放弃之时, 事情还能出现转机。就在他们收兵回京都这天, 金甲军师没听元恪快马近路的建议, 坚持走过遂湖二州之路。他虽跟着马队疾驰, 但亦留心周遭事物, 尤其这个二皇子。当他们纵马过遂州时,金甲忽觉身旁元恪马行渐缓,本想问问何事,却见他面色极不自然。几乎是瞬间的直觉,金甲同样慢下速度跟着向四周看去,官路上此刻行人不多,都垂首分靠在两旁。   “殿下,你看到了谁?”   “什么?”元恪一惊,下意识就往左前方瞥了一眼,金甲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当他捕捉到低头那一瞬的人时,立即取弓。   “他们在那!来人给我抓住叛贼!”   元怿和漠城闻言立时从身后抽出兵器,马队冲来,旁边过路百姓惊叫四散。   “师父,斩腿!”   元恪的兵虽都骑着马,但并不是真正的骑兵,因此手上的兵器都是刀剑短刃,并不是战场上骑兵惯用的长兵器。师徒二人俯身半跪,马队向他们袭来时,两人翻身躲过刀剑,手中剑出,一一斩过马腿,首当其冲的兵马刹那间被尽数斩落。   金甲军师取弓搭箭,元恪却在此时抽出长刀,“军师,我还未和她比过,这一次我要亲手抓住她,交于父皇。”   元恪眼中杀气已显,金甲看了他一眼,放下弓。   “哈!”元恪一蹬□□战马,长刀抡起朝着正在人群中厮杀的元怿而去。元怿用的是方才抢过的长剑,举过头顶却未挡住元恪的刀,剑应声断裂,元怿仰过腰身躲过元恪这一刀。她将左手短剑换到右手,脚下一翻腾起地上的长剑。   元恪骑在马上,冷冷望向她,“元怿,放下兵刃和我回去。”   “回去?”元怿冷笑:“回去之后是像我父王六叔那样蒙冤屈死,还是像我哥我姐那样无辜枉丧!”   元恪闭了下眼,如今他们眼底唯余阴郁,“你逃不掉的。”   元怿不再同他废话,剑锋破斗而出,元恪足下使力跃入半空,长刀横推向下,元怿短剑防守长剑顺击,接过他这一招。刀剑相撞,两人斗在一处,不同于昔年宗学里切磋武艺,现下的他们,招招似乎都要致对方于死地。   “元怿,你信五哥的,别做无畏抵抗了,跟我回去。”   “郎元恪,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你以为我还会如过去那般信你的话吗?我告诉你,自从阿姐和陶依死在我面前那一刻起,我便发誓,一定要杀了郎延拓!”   “你说什么?”元恪一招分心,元怿短剑刺出,“陶依被你们逼得跳崖,我找到她时她已重伤不治,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短剑划破他的手腕眼看就要刺向喉咙,元恪向后躲避不及,千钧一发,元怿手中短剑却忽地转了方向,改为横推。与此同时,身后劲风飞镝,元怿耳朵一动,闪身去躲身后冷箭,而身前的元恪刚才格挡的刀却来不及收回。   “元怿!”元恪玄刀削铁如泥,如今半个刀身都没入了她的身体。   漠城大喝一声飞身扑来,挥剑震开元恪。身后接连几支冷箭射来,他揽过元怿出剑去挡,两人聚在一处,四周兵力尽数靠近,那金甲军师亦策马奔来,三箭合发射向二人。   “师父当心!”元怿推开漠城,拼着最后一口气划开剑力挡下那三支箭。一系列的变故来的太快,元恪反应过来只想要冲上前,元怿听到身后动静,回转想要挡住攻击。金甲军师速度极快,转眼已到近前,他从马上飞身袭来一掌拍在元怿后心。于此同时,元怿手中短剑刺入元恪腹中。   “二皇子!”“元怿!”   元怿一口鲜血喷在元恪身上,看着手中没入元恪身体的剑,一时愣住。元恪接住扑来的人,同样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   漠城长啸一声,不顾周遭兵剑冲到元怿身旁,出手接下金甲军师的第二掌。那军师没想到漠城内功如此深厚,连退了几步方才站稳身形。漠城接住元怿,长剑横指架在元恪喉间。“再过来,我便杀了他!”   金甲不敢妄动,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漠城。漠城带元怿移到身后不远处元恪那匹马前,抬手一提将元怿提上马。   “你先走。”   “师父。”   “我随后跟上,放心,我手里有他们的主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金甲见元怿欲走,立时就要上前来追,漠城提剑一用力,元恪脖子上便渗出一道血痕。“你们再动一下,我即刻杀了他!”   元怿此时血气翻涌,五脏六腑像是搅动挪位了般的揪痛,她最后看了一眼元恪,又喊一声:“师父。”   漠城望向她,冲她一点头,元怿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金甲眼看着元怿纵马离开,却不敢上前,恨不得立时将漠城活剐。   “她走了,放了殿下。”   “你们别动,谁敢追来,我便杀了他。”漠城挟持元恪亦步亦趋,退到一匹马前,他提起元恪二人同时上马,沿着元怿离开方向而去。   在马上时,漠城觉出元恪呼吸不顺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他是伤口疼的还是吓得,便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杀了我,给五叔一家抵命不好吗?”   漠城却不再言语,策马行了半晌,方才将元恪扔下。“元怿,不让我杀你。”   漠城的背影消失在长路上,元恪捂住伤口,缓缓跪倒在地,身后金甲军师带人赶来。“殿下,你怎么样了?”   元恪闭着眼睛,似乎很是痛苦。军师命人将他抬到马上,又下令道:“你们,速速去追。”   “别追了。”   “二皇子?”   元恪此时看起来虚弱不堪,“送我,送我回京。”   “殿下,我会送你回京,但郎元怿身受重伤,现在正是除掉她的好机会。”   “听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回京!”他说完竟吐了口血,金甲不知刚才漠城是否将他打伤,看了眼前方的路,却也不敢耽搁元恪的伤势。皇上就这二子,就算对方再不成器,他也不敢拿皇子性命开玩笑。   “你去各州府传信,捉拿反贼郎元怿。”低声对身边兵士交代后,金甲提高声音:“所有人听令,送二皇子去城内就医!”   另一边,漠城快马加鞭,不多时便看到前方已然倒在马背上的元怿。他纵身跳到马上,“元怿!”   “师父,怎么样了?”   “我放了他,身后没有追兵。”漠城刚说完,元怿脑袋一沉,整个人昏了过去。   元怿受了内伤,漠城带着她快马疾行,绕过遂州城往山路而去。找到一处僻静之所,先为其运功疗伤暂时护住心脉。元怿伤势颇重,不适宜长途赶路,并州路远,若沿途不就医的话恐有性命之忧。漠城看了眼还自昏迷的元怿,心一横,带着她上马,调转马头,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漠城一路以内力为其续命,路途颠簸,元怿几次从昏迷中苏醒,却只是吐血过后再昏过去,如此一连三天漠城两次换马,终于到达地方。当元怿再次醒来,看到他们所处地界,挣扎说出:“师父!怎么是,安州,去并州。”   “并州路远,你又重伤,而且你的身份他们照顾始终不便,要是再被发现就更麻烦了。”漠城不敢这样大摇大摆进到安州城,而是带着元怿上了清泉山,这里的路他们一早就探过不知多少回,想要混进去不难。   “陶依……”   “你放心,没有追兵,连累不了陶依的。”   两人翻过清泉山,走了一日,待到晚间天色黑透,方才敢悄悄潜入欢喜镇中。   漠城带元怿找到欢喜客栈,彼时客栈已然关门。他在暗处观察片刻,待确定周围无人后,方才架着已然快昏死过去的元怿来到客栈。   开门的是王琦,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对方见到他先是一愣,漠城却未多说,匆匆进门后赶忙让其关门。   漠城刚进到客栈,便感觉元怿搭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整个人就要往下滑去。他正要去扶,大堂里的另一位姑娘却先一步将人扶住。待那姑娘看到元怿的脸时,面色倏变不由惊呼出声:“这!七娘?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时间线改了一下,关于元怿怎么了,后面会讲。下面甜甜的温暖小姐姐要登场了。 第44章 相思   阮舒月如今每日不是写字画画, 就是对着泉池看书发呆,若要出门,也不过是偶尔同好友相约欢喜客栈聚会小酌。想来这一年里, 最愉快热闹的一回, 还是不久前参加三娘和棠一的婚礼。   夜晚时分,阮舒月梳开发髻,看着镜子中未施粉黛的自己, 幽幽一叹:“又是一年。”   每到夜深人静, 那抹翩然白影便会在她心头萦绕,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生性清冷寡淡, 但她却总觉得在她那双墨色瞳眸下, 隐着温热赤诚。那是一种说熟悉,却又不知从何论起的感觉,飘忽在她心口, 抓不住又理不透。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阮舒月再次浅叹,放下木梳拿过书笺。她的字并不娟秀小巧, 透着股寻常女儿家少有的清俊飘逸,然而书笺所就, 一字一句,却透着与那字截然不同的情思心境。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阮舒月呢喃出声, 倚坐窗前, 望着天边月斗星辰, 怔怔出神。   “小姐!”秋兰急匆匆从外间跑进来, 将阮舒月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怎么了?”自棠哥儿成亲之后, 秋兰一直没什么精神,这般咋咋呼呼倒是少见了。   “琦,琦哥儿来了。”阮舒月听到琦哥儿名字立时站起身,“客栈出事了?”秋兰摇头摆手,紧倒了两口气喘匀:“不是,元姑娘,是元姑娘出事了!”   亥时的梆子敲过二声,阮府后门外,车夫挑起车帘,两位穿着暗色披风的人匆匆上车,后面还跟着个袍衫男子。   欢喜镇现下虽不宵禁,但遇上巡逻捕快差役仍要盘检。这时车里人便会出示腰牌,巡逻捕快一见纷纷拱手行礼,让行先过。   车上,王琦擦了擦额上的汗,她这一路是飞跑而来的。“出什么事我也不知晓,但七娘伤势很重。”   坐在她对面的阮舒月将披风帽子摘下,面上是少见的焦急担忧:“我们还是再请上胡大夫吧。”   “不可!”王琦赶忙拦道,漠城去找掌柜棠哥儿之前交代过,万不可随意找大夫,必须信得过。“大小姐,不能随意找大夫,必须十足信任。”   阮舒月从她神色中明白过来意思,定然是出了大事,不然三娘和棠哥儿也不会刚刚成亲便急着出门,起初她也以为是回棠哥儿家乡祭祖,现在想来必有内情。   马车很快驶到欢喜客栈,阮舒月扶着身后人匆匆下车,“麻婆婆,快。”   “知道了,你别慌。”   麻婆婆是医女出身,陪着阮舒月的母亲嫁到阮家后,便在府上做起医婆,这么多年一直帮着母女二人调养身体。说来阮舒月都是她亲手接生的,看着她长到这么大,何曾见过这丫头如此慌张。   三人奔着客房而去,正好遇到急着出来找人帮忙的俞菱初。陶依收到信鸽后实在放心不下,带着三娘前去末州寻人。元怿得知后,只让漠城速去将人找回来,漠城虽不放心她,但知道陶依要是真出什么意外,元怿怕也是活不成了。如此一来,客栈只剩俞菱初能照顾元怿,可等她想先给人止血包扎后,却发现衣服已经粘在伤口上,她不懂医术又不会处理,等了半天王琦又不回来,急的她正准备叫醒寒时来帮忙。然而刚出门,就看到王琦带着人跑来,等那人摘下帽子,俞菱初不禁惊叫一声:“大小姐?你怎么?”   “人呢?”阮舒月显得比她还急,俞菱初下意识给人让路,顺手往后一指,“在过去你住的那间房。”   “麻婆婆,快点。”   麻婆婆五十多岁的人哪里跟的上她,紧喘着气:“来了来了,跑这么急做什么。”   等她们来到房间见着元怿的伤后,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阮舒月抬手摸上元怿的额头,触手滚烫。“她起了高热,婆婆!”   麻婆婆将她拉到一旁,沉声道:“快去准备热水剪刀烧酒,小姐你把蜡烛拿近些,我的药箱呢?”   王琦跑出去准备,俞菱初将蜡烛和药箱拿过来,“婆婆,我们店里的药箱也在这,您看有什么能用上的。”   麻婆婆起初没当回事,但看到里面一整套的镊夹剪针后,又将其中的瓶瓶罐罐翻出看了看,不由点头,“这是内行人备下的,你们这有人会医术?”   “我家掌柜略通医术。”   “婆婆!”大小姐又在唤她,麻婆婆赶紧取镊剪,“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来。”   器材喷酒烤火,麻婆婆走到元怿身边,看了眼阮舒月,“你还是别看了。”   “婆婆你快点。”她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麻婆婆无奈,“你在这碍事。”   大小姐退到一旁,麻婆婆坐到床边,“姑娘,你忍着点。”话音落,上手一剪子剪开元怿的衣服,“嘶拉”声响后,开始用镊子快速剔下伤口上的衣料。   元怿本来晕过去了,被这一下子疼的一个激灵转醒过来。“呜!”   “轻点!”阮舒月几乎是扑了上去,一下握住元怿的手,一个头上起了汗珠,另一个眼里含上泪花。   麻婆婆一边动作,一边觑了她家小姐好几眼。还从没见她对谁这么紧张上心过,就是当时那小畜生,哦,就是未过门的新姑爷死在她面前,她也没像现在这般啊。   “现在还死不了,再耽误下去就说不定了。”   果然,大小姐眼泪直接飙出来,“婆婆你快点!她不能有事!”   见她真走心着急,麻婆婆不再多话,手上动作加快。外伤好治内里难调,虽然漠城一直用内功给她疗伤续命,但确实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   “得用人参吊着,不然她这内伤好不了,灵芝雪莲这些都得用上,她这次伤的不轻,怕会落下病根。”   阮舒月听罢解下身上玉佩并着腰牌,来到帘帐外一起交给王琦,腰牌是县府的通行腰牌,玉佩是阮舒月的贴身物件,上面还刻着个“月”字,阮家人见此玉佩如见她本人。“家里都有,琦哥儿你速去找秋兰,只要是名贵药材多多拿来。”   “哎!我这就去!”   “三娘那还有根人参,我这就去拿来先煮上。”俞菱初跟着一道往外出。   屋内一时只剩她和麻婆婆。“从来没见你对谁这般上心过。”   阮舒月回过头,刚才只着急她的伤势还没注意,这一下看到元怿露在外间的雪白肌肤,脸色不由腾下红起。   “她,她救过我,当时就是她给我吸出毒血,不然我现在早就死了。”   麻婆婆闻言看向元怿,这事她知道,只是那时适逢少夫人有孕,她去往京都城照看胎儿了,回来时才听说还有这样的变故。却原来,就是这个姑娘啊。   “我观这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你不要担心,会好的。”她扯过被子给人盖上。阮舒月踱步到床前,望着元怿的脸,眼神分外柔软。“婆婆,她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吧?七娘她极聪明,功夫又很好。”   麻婆婆笑了:“她又没伤到脑子,以前聪明以后也自当聪明,烧是外伤带起的,处理好便没事了。不过内伤需得用心调理,不然真会落下病。”见人又要着急,她赶紧摆手,“但只要好生照顾调理,定会和以前一样聪明伶俐生龙活虎。”   大小姐这才放下心,交代婆婆几句,请人留下照看她的伤势,对外也告诉她不要声张,这事连母亲都不要说,只讲陪自己来小住几日便可,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在欢喜客栈小住。   麻婆婆见她这样小心谨慎,连她娘都要瞒着,虽有疑惑,但年轻人的事,她也不好管太多。只起身道:“随你吧,我得去瞧瞧人参,这东西可是功夫活,熬不好可续不了命。”她算是看出来了,床上那丫头要是好不了,她家大小姐也得恹着。   待房间只剩二人时,阮舒月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她了。此时的元怿仍旧没什么生气,中衣染血半合在她身上,苍白和鲜红刺的阮舒月心里一揪一揪的疼。记忆中永远英气勃勃的人,现下只能虚弱地躺在这,她设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这是怎么了?”阮舒月抚上元怿的脸,“我其实想同你说好多,但我知道你,大抵是我说你听,可我想,就算你不说话听着也是好的,只要我问你你还是会答我。”   她手指轻抚元怿的眉心,划过她的鼻梁,她看起来更瘦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下得狠手,把你害成这样?阮舒月望着元怿,“你到底,是谁?”   “舒月小姐。”俞菱初敲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阮舒月慌忙收回手,不自然地掠下鬓角,“怎么了?”   “麻婆婆让来给七娘换下干净衣裳,这衣裳有我的和三娘的,都是新做的还没上身,就是怕短了不合身。”   “先换上吧,不合身明日再给她做。”阮舒月应着,俞菱初直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就要给元怿脱衣。   “哎!”大小姐赶紧拦住她,二人对视,俞菱初不解:“怎么了?”   阮舒月捏了捏手,总不能说,她不想让别人看七娘的身子吧。“没什么,这点小事我来就好,你去照看参汤吧,我怕麻婆婆一个人忙不过来。”   俞菱初是个热心肠的性子,当下摆手。“没事,不差这一会儿工夫。”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样伺候人的粗活,她怕是做不来的。   阮舒月还想再说点什么,对方却已经将元怿轻轻扶起,她只能赶紧过去帮忙。到底是常年抡锅颠勺的人,力气不小干活也麻利,阮舒月在旁跟着只能打打下手,确实,要比她来做好很多。   元怿平躺在床上,众人都是在她右侧,等要换衣服时,免不了要将整件里衣除下。这一脱不要紧,待看到她左臂时,俞菱初不由呀了一声,“这是什么?”   阮舒月跟着探身去看,这一看顿时瞪起眼睛。元怿左臂处,一块青玄色的刺青,图案设计的很精致,盘龙纹隐在狼首之下,尤其那双狼眼,孤傲冰寒,仿佛睥睨众生的王者。   “俞姑娘。”阮舒月牢牢盯着那刺青,仿佛要将这图案看穿。“对谁,都不要提起。”   “什么?”   收回视线,阮舒月看向她,俞菱初对上她的眼睛,心里一抖,这大小姐怎么忽然如此渗人。   “七娘身上的刺青,对谁,都不要提起。”   作者有话说:   要出门了,提前发出来,晚上怕没时间看评论~美好的周末进入倒计时了~ 第45章 前缘   阮舒月自这日起于欢喜客栈住下, 王琦给她在隔壁开了间房,但她却鲜少进去休息。元怿的伤时好时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人参灵芝进下去不少却始终不见好转。麻婆婆虽是老大夫, 但却更擅于妇科,对内伤并不在行。阮舒月连着两日都陪在元怿床前,尤其是发现了苍狼图腾之后, 喂药换药进食更衣一应贴身事宜都是她亲自来照看料理, 哪还敢假手于人。几日下来人都瘦了一圈,看得麻婆婆从起初的感慨她家小姐都会照顾人了, 到现在直担心的要把她送回家去。   当元怿不烧睡着时, 她又会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人怔怔出神。苍狼图腾,她为什么会有苍狼图腾?手抚过她的眉眼,元怿虽然闭着眼, 但她一直记得她的眼睛。不知为何,这几日来记忆中儿时那个被她藏在心里的轮廓越渐清晰,慢慢与眼前之人重合又交错。   “会是, 她吗?怎么可能是她呢?如果真的是她……”阮舒月每每思及此,便不敢继续想下去, 如果不是她……想到这,萌生的失落感涌上, 她转而又想,如果真的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心口猛跳了两下, 望向床上的元怿, “七娘, 你到底是谁?”   这日夜间, 元怿伤口再次崩裂,阮舒月忧急不已不敢再拖,要是放在过去,她早就遍请名医给人医治了,管她惹的什么官司仇家,在这里,还没人敢找阮家的麻烦。可现在不同,苍狼图腾的含义她还是知道的,兹事体大。   给人换上药包扎好,看着病中痛苦消瘦的人,大小姐一咬牙,召来麻婆婆去请胡大夫,自己则躺在元怿床上放下帷幔,到时候就说受伤的是她。   “小姐,你这样传出去,老爷夫人知道会问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阮舒月给元怿将衣服系好,“婆婆你快去。”   取来毛巾冷水,阮舒月给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到了晚上元怿经常高热反复。   麻婆婆走了不多时,门外忽的人声响动,阮舒月赶紧躺到元怿床上拉下帷幔。房门被推开,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大小姐皱了皱眉,这不像是年逾花甲的胡大夫啊。   不知外间情况的人正要起身,却不妨一下压着了元怿的头发,于此同时帷幔被人一把掀开。   “阮姐姐?”陶依愣在原地,担忧的表情还没收回又惊诧地睁大眼睛,指着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人,“你们!这是?元怿不是受伤了吗?”她被漠城救回来后快马加鞭飞奔回客栈,听说元怿受了伤,带着洪三娘急三火四奔上房,结果,这是什么情况?身后跟来的洪三娘同样愣住,初尝女欢女爱滋味的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当然她们的胡思乱想很快便被阮舒月打断。   “棠一三娘!你们可算回来了!”阮舒月一步从床上跨下来,奈何她连日辛劳,吃不好睡不下,这一大动作身子一晃,差点没栽倒在床上。三娘赶忙将人扶过,“舒月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帷幔拉起,陶依这才能清楚去瞧元怿,待见到她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急道:“她怎么了?   “伤了心脉。”阮舒月扶靠着坐下,“伤口时好时坏,夜间还总高烧。三娘,你快瞧瞧吧。”   洪三娘自幼跟随隐世高人学医,医术很是了得。上手搭脉便知元怿症结所在,若想快好只得回还丹,但此药现下她没有,要去找她师父更是难上加难。   “内伤难调,我先去取药,她得慢慢修养。”待洪三娘走后,陶依对阮舒月拱手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多谢阮姐姐照顾了。”   “和我无需这般客气。”陶依说完一眼瞥见元怿身上白衣渐渐透红,“这!   阮舒月走过去熟练的给人换下衣服,陆棠一的急忧伤心她都看在眼里。“棠一,你们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沦落至此的?”   陶依咬下唇,阮舒月已经看到元怿的左臂,她知道图腾的事。心中犹豫一瞬,阮舒月总不会害元怿的想法在脑中浮现。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陶依淡淡开口:“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权力为了那张椅子。”   阮舒月一时无言,她叹了口气,看向床上的元怿,“可是,她为什么会有图腾?”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的母妃不得宠,为了生存,都是没办法的事。”   阮舒月垂首听完,陶依能感觉出她似乎很低落,“阮姐姐。”   “她,是谁?”   陶依一愣,就听阮舒月继续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位王爷之子?”   陶依虽疑惑她为什么会问元怿是谁的孩子,但还是回答:“元怿,她是江王次子,郎元怿。”   江王……   ——车上是,江王府的公子爷。   ——你是贵人,我便不留姓名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尽心以报。   回忆纷至沓来,她一直封存心底的模糊影子,越渐清晰。   “阮姐姐,你没事吧?”   阮舒月从心疼到震惊再到怅然惊喜,太多情绪同时涌上心头,陶依见她整个人有些不太对,试探问:“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她就是,江王府的,小公子。”   这感觉,怎么好像认识?“你和元怿以前……”陶依的话没问完,洪三娘拿着药瓶推开房门。“阿棠,快去倒热水来,这药要温开了服下。”   两人赶忙起身忙活张罗,待到将洪三娘的药融好喂着元怿服下,阮舒月自然地拿过一旁的干净布条。她早就让秋兰做好了十几身里衣,干净的棉布条更不知备下了多少,以方便随时随地更换。   身后陶依和三娘对视一眼,二人已是心意相通,可看此时大小姐对元怿,怎么也觉有些什么?   那边阮舒月刚上手,元怿忽然咳嗽两声,陶依闻听不及再想其它,忙奔过去,“元怿!”   元怿这些天时昏时梦,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过什么,只不过朦朦胧胧的听不清,但却能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她好像在为自己担心。今天不同,意识要比前几日清醒不少,还听到了陶依的声音,她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攒着一口气力,动了动喉咙。   “陶,依。”   “我是陶依,元怿!我是陶依,我回来了,你快起来看看我,元怿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陶依?阮舒月看向陆棠一,不说的时候还没注意,这下仔细打量起来,身段样貌,确实过于清秀了。此时的陶依不再压着嗓音,明显能听出是少女的声调。阮舒月看似平静地凝视着洪掌柜和她,心里却已惊涛骇浪起来。她是亲眼看到两人成亲的,又与她们相处日久,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真挚。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元怿,你还疼吗?”   此时的陶依仿佛又如同过去那个小女孩一般,一种久违的亲切安心之感袭来,元怿轻轻舒了口气。   “元怿!”   “没事的。”洪三娘拦下都要哭出来的陶依,“她就是晕过去了,等下再把这血息丸吃下,今晚的烧应能退下。”   陶依擦了擦眼睛,刚才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知为什么,她会这么害怕失去元怿,那种这个世界上,和她血脉相连的便只有她的感觉会这么清晰深刻。   阮舒月今晚接二连三的接收到震撼真相,此刻默然立在那,思绪纷涌,一时不知该抓住那头细想。   “阮姐姐?阮姐姐?”   陶依的唤声将她拉回神,“怎么了?”   “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在就好,我刚才听说这几日都是你一直照顾七娘,定是累坏了。”   阮舒月下意识就想摇头,俞菱初她们不是没来请自己休息,只是她实在不放心元怿。   “没事的,这里有我们。”洪三娘倒了碗水,端过给陶依,一路颠簸她定是又累又渴。   阮舒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好,那我便回去歇息。”临走前,大小姐目光望向元怿,那依依不舍的一眼,愣是看的旁边陶依眉头一跳。   等到阮舒月出了屋子,洪三娘一点陶依的脑袋,“你方才那是什么表情?”   “喜儿。”陶依给元怿盖好被子,表情复杂地瞅了她一眼,“你都看到了吧?”   洪三娘叹了口气,这姐妹俩的事她是都知道的,如今阿棠肯同她安于田园,可七娘却不同,若大小姐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喜儿?”   “我瞧见了。”   陶依窝到她身旁,“还是元怿有魅力,女装都能让姑娘喜欢上。”   洪掌柜听这话就不得不哼声了,“你以为我当初捡你回来,照顾你,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个男子?”   “哪儿能呢,你不是一把脉就知道我是姑娘了吗?”陶依赶紧冲人扬起笑脸,随后又是一叹:“元怿这次伤的这么重,日后要成事会更难的。”   “阿棠。”洪三娘见她似有所决,心下一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陶依仿佛知道她想的什么,握住人的手,“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但是复仇不是元怿一个人的事,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必须支持帮助她,到时候我们可能会过的辛苦一些,就是连累你,要和我吃苦。”   “我不怕吃苦。”洪三娘回握住她的手,“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旁的还算什么苦?”   作者有话说:   没错,当年那个小女孩就是大小姐~ 第46章 喜欢   自洪三娘回来后, 亲自照看元怿的用药疗伤,一段时间下来她身体也渐渐好转。只是身上的刀伤因处理不及时,溃烂发炎, 好的要慢许多, 故而阮舒月依旧每日照顾在床前,端药喂饭,换药包扎。   等伤口消肿之后, 元怿便开始想着不再用人照顾, 她倒不是为着别的,人家姑娘这么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她是十分感激, 只不过这伤在前身, 自己昏着不知道便罢了,如今都醒了,还被这样看来看去, 实在是难为情。   “我自己,我自己来吧。”元怿挣扎两下,想要自己起身, 她刚一动,身上未好的伤口便撕扯一下。元怿不吭声, 只抿了下唇准备自己咬牙忍过去,奈何这些日子相处, 阮舒月早就摸透她死要面子的性格。她也不多话,上来直接半扶起人, 动手取过衣服, 大小姐闭上眼睛。   “我不看你还不成吗。”   “阮小姐……”   “你叫我什么?”   “咳, 舒月姑娘, 我自己来可以的。”   “你昏迷了这么久, 衣服都是我换的,身子我都擦过。”大小姐眯了眯眼,随即又合上,小声嘀咕:“哪里我没看过,矫情什么,快点吧。”   元怿憋了一口气,慢慢红了耳朵,什么时候擦的身子她怎么不记得?想想自己躺了这么久身上确实没有粘腻难受,再看对面闭着眼睛的阮舒月,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都是,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这面大小姐可不管那么多,见她还在扭捏,上手直接解了元怿的衣带。闭着眼睛和睁着眼睛哪里一样,元怿眼看她那纤纤柔荑就要往自己胸口上招呼,赶紧吭声:“慢着!”   大小姐睁开眼,想着又怎么了?可这一眼却看到元怿那张羞红的脸,不耐烦的话便堵在了喉咙口。素来清冷自持的人,红脸害羞得是什么模样?更别说对面的观看对象还是阮大小姐。   “你,你要不还是睁着眼睛吧。”元怿的脸已经从耳朵根红到了脖颈。阮舒月也没好到哪里去,揉着布条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大小姐才颤着手指上前给她解衣换药,气氛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尴尬又暧昧。往常元怿都睡着便罢了,再怎么情绪翻涌都是她自己的事,现在她醒着,还在这两两相对,对于初晓相思情愁的阮大小姐来说,实在有些煎熬为难。   “你,过去不都有人服侍嘛。”阮舒月清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想着她一个小世子总不会不习惯别人服侍。不过这话说完她自己就咬了舌头,忘了人家过去是女扮男装,肯定不敢让人近前服侍啊。元怿听闻这话,刚才那点害羞的心思立时无影无踪,她盯着阮舒月,淡淡开口:“我这颗脑袋,可让你父亲飞黄腾达,交上去,阮家就是黎朝新贵。”   阮舒月刚给她将药换好正缠干净布条,闻言手上一顿,瞥了她一眼,继而继续动作。“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为什么要帮我?”身家性命生死攸关,在两人口中,仿佛谈论家长便饭一般。   阮舒月没说话,将布条绑好,元怿伸手,她又帮着人穿好衣服。   “为什么要帮我?我那救命之恩你早还清了,我听棠一说过,她前些日子遭受牢狱之灾险些被发配流亡,多亏有你才能平安度过。”   元怿穿好衣服,阮舒月又去收拾换下来的血布条。“你是不是,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什么?”   阮舒月突然凑到她近前,元怿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她却按上她的肩。“你对我可不止一次……”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朝元怿眨了眨眼,起身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拉住。   元怿望着她,意思不言而喻,话得说完。   她果然,是不记得自己的。心里不说没有一点遗憾,虽然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了。   阮舒月对上她的眼睛,或许是元怿在她面前表露出的情绪越来越多,又或者她当时看她的眼神过于专注,让本准备将当年之事告知的人,突然被蛊惑了心神。   “因为我,喜欢你啊。”   ———————————   “七娘,帮我开一下门。”柜台前,陶依捧着两坛酒,正要往柜台后面的酒柜送。过不多久王琦就要和俞姐姐成亲了,阮大小姐又点了名说她酿的青梅酒好喝,她可得多备下些。   元怿站在柜台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动地儿。自从她身体大好之后,没什么事的时候,便下来帮棠一理理账目,如今欢喜客栈生意越发红火,她也不能总在这白吃白住,虽然,如今的欢喜客栈和过去已然不同。   “嘿!”见她没反应,陶依凑到她耳边,“你怎么最近总魂不守舍的?”   元怿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闪身给人打开柜子,“又要酿酒?”   “阮姐姐喜欢。”果然,提到阮舒月元怿的表情便有一丝变化,陶依看在眼里,一挑眉,“我怎么感觉自从阮姐姐走后,你好像不太对劲?”   元怿帮着她将酒坛码放整齐,“别胡说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有的没的?什么是有的,什么又是没的?”   将酒柜门合上,元怿看向陶依,如今的陶依已然长了身量,比元怿矮不到两寸。   “你同洪掌柜。”此时不是上客的时段,客栈里没人,元怿还是上前一步小声道:“我想过了,只要你过得好,男子女子都无所谓。就算来日有什么,你总有我在,便永远都有家可以回。”   陶依一怔,这话在很多年前,她也听过,那是元怿对着五姐姐讲过的。   “陶依。”元怿按了按陶依的肩膀,“我定会让你过上安宁快乐的日子,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就在不久之前,元怿才知道,陶依和洪三娘竟然成了亲。起初她还以为是洪掌柜仁慈心善,为了帮她落难的小妹假装成亲,没想到陶依却告诉她,她和洪三娘已经登记官府身份造册,从此以后她便是陆棠一,她和洪三娘也是实打实的真夫妻,最重要的是,她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你,你们?你不是假身份吗?”   “是,阮姐姐帮忙解决的。”陶依摊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知道的,在欢喜镇地界,没有阮姐姐办不成的。”   “她知道你的身份?”   陶依望着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都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女子之身爱女子。这在过去,元怿从未深想过的问题,哪怕……她下意识按上怀中的海棠香囊,小世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方小镇,竟然如此,超凡脱俗。   “元怿。”陶依忽然握住她的手,双唇微颤,她知道元怿定然不会反对,就像她说过的,不管自己做什么她都会支持她,可刚才那番话自一向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元怿口中说出,不免更让人动容。   “我也是一样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转过年来,欢喜客栈洪家大嫂又添了对龙凤胎,洪家添丁进口,最高兴的当属洪家大哥。   要说这位洪家大哥和陶依元怿还颇有渊源,他便是当年军饷案被冤斩的左都使之子,洪明昭。元怿对这位大哥的才华胆略很是欣赏,洪明昭没有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脾气性格同她也相投。私下她同陶依亦说过,洪明昭的才华不应被当年冤案埋没。   陶依寻人这趟,还带回来两个人,湖州震关山当家的妹妹,人称少太保唐翀,还有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蓝钰儿。唐翀武艺高强为人爽直,最重要的是,她在知道诸王惨案后对当今所作所为亦十分痛恨,又与现下官府有血仇,这样的人在得知元怿的身份后,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就这样,当元怿伤好准备启程去往并州时,一个浅成形态的新伙初初构成。   王琦和俞菱初幼时相识,如今走到共约白首这一步,坎坷艰难很是不易。元怿虽然和她们相识不久,但欢喜客栈的人都是真诚善良的好人,又都帮助过她,她是真心喜欢感动于他们每一个人,加上现在还多了层陶依的情分。元怿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奇妙,自己稀里糊涂的,结了门姻亲不说,还成了婆家人。   缘分啊,当真妙哉。   白日她空着时,便帮着王琦操办婚事,民间规矩虽不如皇家多,但一礼一度都需小心用心,王琦对俞菱初十足十上心,因此凡是所需皆要力所能及的最好。   到了晚间,元怿一个人回到房里,便开始一项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活计。自幼被当作皇子王孙培养的小世子,烛光下拿过簸筐穿针引线,开始一点一点的,绣香囊。   针线活她是真不会,又不好意思问其她人,只能想着过去阿姐绣东西的模样,一针一线将锦缎穿和在一起。因她选的是月白色,只要不小心扎着手,定会将料子染上好明显的一大块,故而从几日前缝到现在,小世子已经开始着手她的第三个香囊缝制。   她得加紧绣成,琦哥儿她们成亲之后,自己便要走了,总得在那之前,送给她才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纯甜甜的了 第47章 伤情   元怿再次见到阮舒月, 是在王琦和俞菱初的喜堂上。镇子里的人来了大半,加上洪家一对龙凤胎满月,陶依和寒时唐翀做王琦的傧相, 一同被大家闹着喝酒, 一时间堂上敬酒谈笑,玩闹起哄,所有人都沉浸在喜乐欢腾的氛围中。元怿站在大堂一角, 淡笑望着眼前场景, 直到她看到对面一侧的阮舒月,两人隔着人群相望, 继而相视一笑。   喜堂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元怿瞧了会儿人群中的陶依,继而提着她亲手酿的青梅酒,一个人走到客栈后的小溪旁。陶依安好, 她便能放心离开了。   “人家成亲,你一个人躲到这里喝什么闷酒?”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元怿不由笑了笑, 身后脚步声渐近,身旁的石台上便多了一个人。   “人家成亲, 你不是也一个人跑出来。”   “我可不是一个人跑出来。”元怿侧头去看她,就见阮舒月冲她扬了扬眉, “我是看到你一个人出来,才跟着出来的。”她理顺裙摆, 笑道:“看你有没有做坏事。”   元怿可能自己都没发觉, 当她和阮舒月在一起时, 慢慢开始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她喝了一口酒, 又将酒壶递给旁边的人, 她记得陶依说过,青梅酒是她最喜欢的。阮舒月自然的接过,在她转过头时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壶嘴,心里竟有些小小的欢喜。   “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欢喜和着酒刚入喉,明明应是微酸却回甘的滋味,可此时她却只觉清苦难咽。阮舒月不语,望着眼前溪水怔怔出神。   元怿没有回头去看她,但却如同感受到她的感受一般,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早就应该走的,想着阿琦和俞姐姐成亲是大事,总得喝一杯她们的喜酒。”   “这么久不见,你还真是如从前一般,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啊。”赌气的话,却被她说的颇为心酸。   元怿默然,她知道阮舒月说的意思,就如同那日,她同自己说过喜欢之后。阮舒月和其她人不同,她们在她最落魄无助时相遇,她不再是风光伪装的世子爷,而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落魄逃犯。可即使是这样的自己,她依旧愿意一次又一次帮她,甚至帮陶依和整个欢喜客栈。阮舒月说喜欢的时候,目光真诚而炙热,过去她见过不少这样的目光,对着江王府的玉面小世子,爱慕崇拜有,向往喜欢有,但这些,却并不属于真正的郎元怿。   只有阮舒月,她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姑娘,一个喜欢身为女子,流落民间朝不保夕的自己,一个这样善良而纯真的姑娘,欺瞒和伤害。   “你厌恶这种感情?女子……”她的语调颤抖,想来能说至此,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勇气。   “没有。”元怿赶紧否认,“即使女子之间,我亦相信真情。”   陶依和三娘的事,她们是都知晓的。   她看到阮舒月听到这话时瞳眸瞬间一亮。“但我,不可以。”元怿转正视线,不再去看她。“我身负血仇,将以余生为限,以性命相搏。此生,唯此一愿,再不做他想。”   ……   溪水潺潺,元怿的声音再不似往常那般淡淡平静,她说:“对不起。”   阮舒月苦笑,吞下一口酒,“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本就是我一厢情愿。”   元怿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不舒服,她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一坛青梅酿,她喝了两口,剩下的都被阮舒月饮下。二人并肩坐于石台望溪,清风缓缓,也不知吹乱了谁的心。   “元怿,你能带我走吗?”   元怿眸光微动,说出的话却无半分转圜。“我这一去,前路未知生死攸关。舒月,我希望你能过上平和安宁的生活。”   “平和安宁。”阮舒月哼笑着摇摇头,“所以,你希望我嫁人吗?”   “我……”话在喉中翻腾,元怿叹了口气:“我没想过这件事。”   “那你现在想,你,愿意我嫁给别人吗?”   元怿看着她,愿意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幸福就好。”   沉默过后,阮舒月站起身,不妨一个脚下不稳,元怿赶紧去扶她,却被人捉住手腕。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抱歉……”   话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错身的瞬间,阮舒月却还是唤住了她,“元怿。”素日尊严的大小姐,此时应该转身离去,再不留恋。可偏偏,遇上的人是她。   “你,可曾有,喜欢过我吗?”   沉默,在两人彼此交汇的眼神中无声割裂,她和她的距离,当真山海难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阮舒月终于垂下眉眼,“我知道了,明日,便不来送你了,以后,珍重。”   元怿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渐行渐远,心口莫名的酸楚,仿佛她离开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口上。   “以后,珍重。”   ——————————   元怿是在王琦成亲后的第二日离开的,来时只她和漠城两人,走时又多了唐翀和蓝钰儿。   “小翀,元怿可就交给你了,你可要保护好她。”   “放心!”唐翀一拍胸脯,“有咱在,谁都别想伤了咱女公子。”   她同蓝钰儿这些日子在欢喜客栈住着,和众人早已相处出感情,这下冷不丁要分别自是十分不舍。   “三娘菱初,保重。”   “钰儿你也是,照顾好自己,万事当心。”   蓝钰儿同她俩关系最好,姐妹三人分别在即难免伤怀,尤其她们都清楚,自此一别,前路艰难,相见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元怿换上女装和唐蓝一起,三人装作探亲的姐妹倒并不惹人怀疑,漠城则是她们兄长,护送她们一路去往外祖家。临出发前,元怿还是将陶依偷偷叫至一旁。   “找个机会,将此物交给舒月小姐。”   陶依接过一看,见是枚香囊,“你什么时候买……”她将香囊在手中翻转,却见那香囊一角,赫然用金丝线绣了个“月”字。“这是?”陶依瞪大眼睛,“你自己绣的?”   元怿咳嗽两声,别开眼。“她照顾我这么久,又帮过咱们多回,我答应过她要送她一份谢礼,你,赶紧收好。”   “不是。”陶依拿着香囊,千言万语在嘴边,最后还是捡着个要紧的问:“你怎么不自己送?”昨天阮舒月不是来了吗?   昨天那种情况,要让她怎么送?陶依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元怿也不愿多说。“总之,你别忘交给她,就说……郎元怿欠她的恩情,日后无论如何都会报答。”   欢喜镇口,陶依手握香囊望着元怿一行离开的背影,重重叹息:元怿啊,这阮小姐,哪里是要你的报答啊。   “山水有相逢,她总会回来的。”洪三娘走到陶依身旁,握住她的手。   “她,她总会回来的,只望她能平安。”   送别元怿一行,陶依三娘等人正准备回客栈,却不妨一眼瞥到路口拐角松竹林后,隐着一辆马车。   陶依见过那辆马车,上次阮小姐回去便是乘坐这辆车。她刚想转道过去,洪三娘却拉住她。跟着同样看了一眼马车方向,她的心情,她格外感同身受。   “走吧。”   “可是……”香囊还没送呢。   “她应该,不想外人打扰。”陶依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乖乖点头,跟着洪三娘一起,回到她们的欢喜客栈。   另一边,元怿一行四人,穿遂州经雍州关,一连走了小半月,终于到达了并州城。   他们进城后漠城先去梁忠说过的接头之处查看,她们三个则由唐翀开了两间客房,准备先在客栈里休息一晚。   “哎呦,终于到了。”唐翀仰躺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没想到一路盘查颇严,多亏了阮小姐的过所啊。”   元怿刚抿上茶,闻言又将茶杯放下,取出银簪伸进茶碗试了试,而后擦拭干净仔细揣入怀中。蓝钰儿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免心下好奇,这是在试毒?可一路来并未见元怿有这个习惯啊。   “元姐姐,我们干嘛不直接去找他们?”唐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小翀,记得,从此以后便不能再唤我姐姐了。”   唐翀闻言一愣,蓝钰儿在旁接道:“公子是要更衣换装。”   唐翀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女公子女公子的念叨习惯了,只是公子,以后你都要以男装示人吗?”   “我本就是江王世子,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对面两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继而纷纷点头,“是,公子,我们记住了。”   漠城是在夜间悄悄潜入客栈的,彼时唐翀和蓝钰儿已然在隔壁房中睡下。元怿自己一间房,此刻还坐在桌前。   漠城进来时,见到她正把什么东西揣进怀里,似乎是个女儿家的物件。漠城看她一眼,元怿现在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些东西了。   “师父,如何了?”   “见到梁忠了,明日一早,咱们装作商队去找他。”   “商队?”   看着疑惑不解的元怿,漠城笑了笑:“你是不知道,这俩兄弟,当真是藏在了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王琦唐翀她们的故事在欢喜镇有写在这就不赘述了,往后小柿子要开启事业爱情双修模式~ 第48章 亲事   并州中街主路后身有一座大宅, 紧邻主城街区,背靠花街柳巷,来往商贾行客不绝。此一处, 便是梁忠等人落脚藏身之所。   元怿几人换上男子行头, 由漠城领着装作运粮入城的商队来此交货。   “嚯!公子,这地儿可真是……”唐翀押着粮车,对旁边同样押车的元怿低语:“真是招摇啊。”   “大隐隐于市。”元怿打量着这座宅院, 地势位置当真是好, 料想他们未必会想到她敢如此招摇。   粮车运到后院,待几个工人散去后, 梁忠梁义方才出现, 见到元怿,二人齐齐下跪行拜。“属下拜见世子爷。”   “两位将军快请起。”元怿扶起二人,自末州一别, 事端多变,如今终于有机会相见。梁忠端详着元怿,眼中尽是关切之情, “世子爷您可有受伤?这么些日子可还好?”   元怿冲他笑笑,伸臂抖了抖衣袖。“将军放心, 一切都好,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无恙便好, 无恙便好。”梁忠口中念叨着。孙佐回来报信后他以为不久便能见到元怿,没想到这一等又是大半年, 期间他亦派人手暗中查访, 得到的消息却是, 有两名末州出逃的要犯曾被伏击于遂州一代, 据说还伤了当今的二皇子, 当然要犯亦身受重伤,现下仍潜逃在外。梁忠得知消息直觉此二人定是元怿漠城,一时更加忧急,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去寻人,只能一边加派人手暗访,一边筹措准备,如此一来竟耽搁了半年。   “孙佐可回来了?”元怿一行被请至后院一处暗室秘堂,此一处便是他们秘密商议之所,这秘堂连接密室可通临宅,后来元怿又命人将临宅开了暗道通向城外。   “回来了,知道您可能受伤的消息,他便出去寻你们了,等我让兄弟给他带个消息,让他回来。”   元怿听闻孙佐平安,放下心来,众人来到内堂,元怿将唐翀蓝钰儿介绍给他们。“这位是唐翀,以后便是我贴身护卫,旁边这位是蓝姑娘。”   梁忠兄弟刚才就注意到了她们二人,只不过两人都是男子打扮他们起初没多想,如今听闻其中那白净清秀的是位姑娘,兄弟二人不由对视一眼,心道:世子怎么还带回来个姑娘?   “蓝姑娘是小唐的家人,日后便跟着我们。”   二人这才了然,原来是唐护卫的家眷。想来能入世子的眼,这位兄台武艺定然不俗。眼下正是招揽人才之际,兄弟俩闻言立时抱拳相迎。   “唐兄弟,蓝姑娘。”   “二位将军叫我唐翀便好。”唐翀亦抱拳回道,他们这才听出,原来这唐护卫竟也是女子?   元怿见他们表情变化,知他们心里所想,便道:“小唐是震关山的少太保,湖州官兵豪绅勾结坑害百姓,震关山仗义出手才惹下杀身之祸。小唐的武艺高强人也侠义,如今加入我们,当是我之幸事。”元怿一番话后,蓝钰儿暗地推了身旁人一下,唐翀赶紧抱拳。“还要多谢公子赏识。”   世子都这般说了,梁氏兄弟自然不会再言其他,众人自此于并州暂时安顿下来。   当初几人之所以选择并州,是乃并州驻防军多为汉王旧部,郎延拓为了打散汉王集中兵力,瓦解他的兵权,将不少汉王军调防他派,散在全国非要塞的各处州城。而带着部分末州军调派到并州的,正是昔年汉王部将右翼将军王令通。这位王将军在汉王军中并不显,又不如梁忠等人的战功职位,也没听汉王多提携过他,因此郎延拓并未对他多上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低调到他以为不足轻重的四品武官,却在接到梁忠消息的第一时间,暗调城防,放他们一行入得并州城。   想来郎延拓这种唯擅谋划朝堂的王爷,是不会懂战场手足生死过命的感情。   “令通在当年还是王爷的马前卒时,有一次战西流厥被敌人一枪挑中肩胛骨,是王爷勒马回援这才救下了他。”   议事堂中,梁忠点着图上并州所在,追忆长叹:“所以,王爷的仇,他一定会报。”   元怿看着并州地图,眸光深了深。若你只是高高在上的王,众人臣服的,不过是你的权势地位。“原来如此。真心相交,自换真心。”她见过那王令通,为人沉静少言,但说到汉王之仇时,眼中恨意决心却是真。   并州府虽不如安州汴州那般繁华,又不似湖州那般紧要,但南延末关二州,北靠通入京都之境的雍州关,若经营得当,将是此一局成败基石之保。   “公子,如今我们想要起事,招兵买马铸造兵器哪一项都离不开钱粮,此其一;其二,分散全国各处的汉王旧部,若得前来助力,我们胜算更大。”为得安全起见,如今他们不管内外,只唤元怿为公子。   “钱粮一事我和陶依自有安排打算,只是联络六叔旧部,还需慎重。”   “公子是怕?”   “六叔旧部仗义忠心自是肯定,可如今时局,我怕郎延拓已经有警觉手段,若我们冒然行动恐暴露自身。且他们大多都有家眷妻小,若一旦事情败露,我也担心连累无辜。”   梁义在旁道:“那我们先找几位没成亲的将军,就是品阶不高恐怕难有太多兵力支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真当有心,不在乎品阶高低,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梁忠拦下还要说话的梁义,世子的话他明白,汉王部众,确实难保人人都如他们这般,而且家眷亲属都不得不考虑在内。   “至于兵器,我曾在凉城山发现过一处铁矿,只是开采难度不小且铸造兵器的地方还需再找。”   梁忠:“既如此,便听公子的,铸造兵器的场地我会让人去找。”   在场只漠城唐翀并梁氏兄弟。“来此已有多时,还有另一件要事需办。”元怿从怀中取出封血信,唐翀见到那信目光一沉,就听元怿道:“这是唐翀的兄长唐飞大哥,拼死送出的信。”他将信递给梁忠,梁忠接过展信阅之,神色从起初凝重到惊喜再归于肃寂。   “没想到,吕将军会有此心。”此信正是湖州武尉吕松托唐飞转交给陶依的,当初陶依在湖州因缘际会得见吕松,这才有了后续共谋之约。   梁忠摸过信上染就的鲜血,转而对着唐翀躬身一拜。“唐女侠,受梁某一拜。”湖州之地为南北通关要塞,他虽想过,但吕松属于早年跟从过王爷的,因而此事并未受太大牵连,加上两人过去交集并不多,因此他不敢十足保证。   “梁将军这是做什么,唐家人言出必行,受人之托自当终人之事。”   “你们也别什么女侠将军的叫了,人前多不方便。这样,日后唐翀便称梁家二位将军梁大哥梁二哥,梁忠梁义你自唤她小唐便好。”   梁义当下拍掌,“对,没得叫生疏不说再说漏嘴,以后咱们就兄妹相称了。”   刚还严肃的氛围,此刻轻松几分,尤其唐翀,亦轻笑应下。唐飞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元怿明白这种痛苦。   从议事堂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元怿这几日一直想着若要假装行商也得装得像些,最好买来个铺子以供货应,若来日陶依真行通商路,也好有中转所承。   “铺子的事你不必亲为,交给唐翀和梁义就好,待过两日,你和我同师父一起动身去趟湖州,总得先见一见吕松。”   “就是,大哥你放心,这点事我和小唐没问题的。”   梁义开朗梁忠稳重,这兄弟俩倒是互补。唐翀在旁跟道:“是,保证完成公子交待的。”   “行,听公子的。你小子警醒着,事事多留心,切不可马虎。”   梁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元怿,这俩人性子都是大大咧咧的,还得有个心细的在旁提点着。“遇事让蓝姑娘多帮你们留意着些,她心思细。”   “知道了公子,我会同她商议的。”   “诶?小唐,蓝姑娘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这么一提梁义倒想起来了,两人不是一个姓又不见姐妹相称,但关系却非同一般的好,他们相处这几月梁义都能明显感觉出来。   唐翀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元怿看着面色微红的唐翀,不由轻笑。唐翀和蓝钰儿的事她是知道的,还记得当初在得知唐翀要带蓝钰儿一起走时,唐翀对她说过的话。   “与其彼此牵挂担忧,不如一同携手相伴。人这一世,不过匆匆数十载,我可不想辜负自己又负她。”   元怿望向远处的天空,夜星将升,阮舒月的脸却在此时浮现。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此时此刻的阮舒月,正独坐桌前,看着面前的合婚庚帖怔怔出神。自武护官那事过去一年后,已陆续开始有人上门提亲,过去她总是推脱,父亲怕她伤心也由着她。如今父亲昔年同窗好友之子来此提亲,这人与她自幼见过几面,家里算知根知底,现下又有功名在身,母亲看后亦十分满意。庚帖放到她跟前,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推脱的理由。   “你如今已双十年华,周围还哪里有这般年纪未嫁的姑娘?月儿,娘知道你不是为着那厮伤心,但也别因为他,对世间男子寒了心。”   “娘,我不是……”阮舒月顿住,她要怎么说?昔年旧梦不敢妄想,如今命运使然再次得见,却又重重阻难不能如愿。   “天下男子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自始自终,她心里有过的,只有她一人。如果她愿意,山海天涯,她都会陪着她一起。   可惜,她不愿。   “亲事,但凭爹娘做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4 21:05:00~2022-03-11 20: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睚眦、松间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灰水 10瓶;松间泉 5瓶;Z. 4瓶;dimo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私奔   县太爷要嫁女的消息再次传遍欢喜镇时, 陶依刚从平安村收粮回来。   她同元怿商议过,若想信通全国,以她们现在能做到的, 唯有商路之法。且起事所需花费甚重, 她得多经营谋划。元怿倒是不担心钱财,只让她以通路为主,万不可过度操劳, 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首要。   这些日子以来, 她一直忙碌州城粮行筹开之事。趁着房家倒台这一时机,得抓紧时间运作开展起安州粮行的生意, 现下有房思宾房念禾兄妹帮忙, 说不定还能拉拢一批过去的粮行监事。可陶依没想到,就是这一耽搁,差点误了大事。   洪三娘并不知香囊之事, 再听陶依说完后,急得差点拧上她耳朵。“这般大事你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你姐姐和舒月小姐要是生生错过,岂不是咱们造孽了。”   陶依唯唯称是, 这事是她疏忽,不过她也没想到阮舒月会这么快议亲啊。   待那枚绣着“月”字的香囊出现在阮舒月面前时, 人前一向爽朗淡定的大小姐,顿时红了眼眶。   “阮姐姐, 这是元怿走时让我交予你的,她说她欠你的恩情, 日后不论何时何地, 只要你提出要求, 她一定倾尽所能。”   阮舒月手抚香囊, 月字在她眼中渐渐模糊起来。陶依觑着她的神情, 又补道:“那些日子她总一个人早早回房,点灯熬蜡待到很晚。元怿打小没做过女红,可能绣的不是那么好,但她也没问过我们这些,想来都是一个人在房中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而且,我还总见她身上戴着个荷包,那荷包我过去从未见过……”   待陶依三娘从阮府离开后,阮舒月捧着那枚香囊,泪终究砸下,一点点晕在月字之上。   安州诚一粮行开业这日,陶依和洪三娘立在不远处欢喜客栈分号门口,看着楼前车水马龙热闹景象。谁能想到由房家庶出一脉开起的诚一粮行,背后最大的东家竟然是欢喜客栈的洪老板和她的小“女婿”。   “如今分号和粮行可算都开起来了。”   “手有余粮,心中不慌,粮行开起来后,自有下一步。”   洪三娘看向陶依,她家小郡主,当真是个宝贝啊。“我家阿棠,当真有本事。”   “那还不得娘子大人支持。”陶依冲洪三娘眨眨眼睛,牵起她的手,眼看面前人来人往,不由一叹:“也不知道阮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诚一粮行能开起来,阮舒月亦出了不少的力。就在前不久,欢喜镇上最热闹的传闻已经从县太爷嫁女,变成了大小姐逃婚。而在阮舒月临走之前,还给了她们一大笔贯票,用来投资新粮行开业。   “除了钱,别的我似乎也帮不上她什么。”   “阮姐姐……”   阮舒月释然笑笑,拍了拍陶依的肩膀。“所以,小阿棠,你要好好干啊,让姐姐的钱多生些钱,毕竟除了钱,我可真的没别的了。”   ……   元怿如今乔装改扮的功夫越渐纯熟,就算不换回女装,亦没办法将她和通缉令上的江王世子联系到一起。时日渐长,朝廷官府也不能一直在城门口扒男子衣裳,故而现下她只要易容改面,出入倒也方便许多。   湖州这一趟,比元怿想象的要顺利许多。自湖州知州李远道死后,朝廷一直未派新知州到任,故而现下湖州事宜都由吕松暂代。借此机由,梁忠向他推荐了几位昔年同袍,元怿则将孙佐留了下来。吕松自然应允,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的心腹都在各个要关未免招摇,孙佐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只要举说外官调派,别人也不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吕松原来没见过元怿,只听陶依郡主提起过,今日得见,观其举止谈吐为人处世,心里不免暗暗称赞,才华谋略是一处,最重要的便是心胸坦荡得以容人。这新皇着重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们这种和汉王沾过边的统统别想有前程,能居安一隅到告老还乡便是最好的结局。可谁做官打仗能是为了平庸到死的活一世?若跟了元怿世子拼一次,往后位列公卿亦不是没有可能,这一局,他必定要押上。   从湖州回来后,天气渐渐转凉,并州的冬天虽不如末关苦寒但亦冷冽,元怿早早命人准备下炭火,而在炭火转运的过程,一小队人马则悄悄潜上了凉城山。   “师父他们启程了吗?”带队去往凉城山的正是漠城,梁忠听闻答道:“回公子爷,漠师父上午动身的。”   “铁匠铺子……”元怿话还未说完,忽见外间夜空星弹迸发,几人都是一惊。元怿却猛地起身来到院中,“西北处是什么地方?”   “是并州山。”   “你们俩跟我走一趟。”   梁忠见元怿急切神色,亦不免紧张,“公子爷,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我同陶依约定好的信号弹,想必是陶依来了。”   梁义一听陶依来了,即刻奔向后院牵马,三人快马疾驰去向并州山。元怿行马至山间,老远就见一抹飘飘白影,后面梁义问道:“那是郡主吗?”天黑雾重,他看不太清。   元怿虽然离着远,但还是从身形中认出,那似乎是……挥手扬鞭,待到近前,那姑娘回转身来。   “元怿!”阮舒月站在夜色星空下,对着她粲然微笑。   元怿有瞬间的恍神,“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见你。”   从起初的惊讶中平复,她说她想来见自己时,元怿竟然会觉得,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由此竟泛出一丝开心?   “胡闹,这里很危险。”   “我不怕。”   元怿骑在马上望向阮舒月,月光映照她的侧脸,光亮微弱,却能看到她眼中熠熠生辉。俯身对她伸出手,阮舒月看着那只手,笑容更深。   “抓紧了。”元怿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阮舒月听话点头,向后轻轻靠进她怀里。夜风渐起,山间寒凉,元怿动了动喉咙,还是将她环紧了些,她穿的太单薄了。   回去时,要比来时行的慢一些。阮舒月微抬起头去看她,两人靠的近,这一动,她的发便蹭到元怿的侧脸。她们同乘一匹马,又没办法避开,元怿被这发丝香气撩蹭到耳朵泛红,清清嗓子低语:“你,别乱动。”   阮舒月还是第一次见她束着发冠长衫武袍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英朗不凡,不免又多看了几眼,不论女子打扮还是男子行头,她总是这样好看。“我就是,好久不见你。”   元怿不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将人环的更紧些,扬鞭策马加快了速度。   身后跟着的梁家兄弟一路上不时交换眼神,后来梁义实在忍不住,对他哥嘀咕:“哥,这姑娘不会是?”梁义过去多在汉王府当差,自然听过元怿玉面桃花剑的名号,只不过从没见她对哪个姑娘上心,素日来往的女子亦都是族亲姐妹。而且他们世子爷自接上这姑娘开始,连一句话都没给他们,不怪哥俩好奇。   梁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安静,自己却也纳闷,本以为能见着郡主,结果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姑娘又是谁?知道郡主和世子联系的方法不说,还能和世子爷同乘?最重要的是,他还没见过他们世子对哪个姑娘这样亲近过。   几人踏夜而归,此时天色已晚,元怿本想带着阮舒月先去休息,却有人来报唐翀归来。唐翀不久前被她派去湖州送信,这次回来定有要紧消息。   “你们先去议事堂等我。”   梁家兄弟互相看了看,目光略过元怿身后的阮舒月,继而一拱手。“是,公子爷。”   待人走后,元怿回头去看阮舒月。“走吧。”   “哦。”阮舒月紧紧跟着她,从她进门就发现,元怿落脚的地方并不是她所想的隐蔽之所,闹市城区倒是有够招摇。一路走来看到的家丁奴仆,看似平常,但一个个的眼神精锐,仔细留心不难发现似乎都是练家子。   “元怿,我们去哪啊?”   元怿瞥她一眼,笑笑:“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阮舒月一愣,随后撇撇嘴,上前两步走到她身旁,抬起手想揪她耳朵,那手顿了顿,又放了下去。“你要是把我卖了,我也认了,反正是我自己选的。”   元怿抿下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阮舒月。两人来至内院一处侧屋前,元怿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天不早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她说完就要走,阮舒月却扯住她衣袖,“元怿。”那眼神不言而喻,如同拉扯的手一般,诉的都是不想她离开的念头。   “小唐回来了,有要紧事说,你先歇息,我晚些会来看你。蓝姑娘她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另一侧,有什么需要的你同她说就好。”   阮舒月闻言这才松开她,只是眼神还有些委屈可怜,“那我等你。”   元怿看看她,最后那句你先休息吧,终是没有说出口。“好。”   阮舒月站在门口,看着元怿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合上门准备进屋休息一下。连日奔劳属实疲累,但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里虽然陌生危险,但是有元怿在,那种发自内心的心安感让她长长舒了口气。往里屋去时,阮舒月这才发现此处房间的不同,起初她以为这非主屋的厢房不过是客房而已,可等她一闻到那木质檀海香时才觉不对劲,而再瞧内中陈设物品,尤其东侧里间半扇屏风后隔着的书桌,上面虽书案整齐看不出其它,但鲜少有人会在书桌前摆屏风。她转而往西侧去,同样半扇屏风,后面是张红木大床,正对床的窗下小几上,则摆着一套剑架,上面横陈着两柄剑。她几乎一眼就认出那短剑,正是上次回来时,元怿随身携带的。   所以,这是元怿的房间?   有此认知后,大小姐心情一瞬间提升了一个开心值,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摸上那床,薄薄一层软被,摸着略显硬硌。以前在欢喜客栈养伤的时候,元怿便喜欢睡这样的床,自己还担心她这样睡不好,她却说这样的床虽睡不实,但即使夜间也可保持警醒。   刚还雀跃的心,现下又生出丝疼惜。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的味道。阮舒月本只想歇一歇,毕竟是元怿让她休息的,还把自己带到她的房间。但连日奔劳困倦,她刚挨到枕头还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唐翀这次是去湖州替元怿送信,渊州的武尉官和吕松是旧交,看能否联络上交情,若能知道他所需所忧之事最好。此次唐翀回来正是给元怿送来吕松的回信。   钱权财色,但若有求,皆有可破。   商议完事已近子时,元怿让众人去休息,唐翀看她似有急切的意思,以为她是累了。“公子,你困了吗?”   “没有。”元怿顿了顿,还是没说其他,这里毕竟人多,不方便将阮舒月的事讲出。   谁知梁义却在此时跳出来,“公子爷,今儿看到信号弹,我还以为能见到郡主呢。”   “嗯,我也以为是陶依。”元怿面不改色,虽然她在去的路上鬼使神差莫名有一瞬的想法竟然是,会不会是阮舒月找来了?   梁忠:“公子爷,那位小姐是何人?她怎么会有您和郡主的联络信号。”   “她是我的一位故交,帮过我和陶依。”元怿说罢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她这次来应当是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须得好生待人家,以报答她对我们兄妹的恩情。”   梁家兄弟互相看看,他俩就问了一句,世子爷怎么解释了这么一大串,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旁边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的唐翀插言:“那什么,谁来了啊?”   阮舒月这么一个大活人,总是瞒不过去,元怿叹气:“阮姑娘。”   “谁?”唐翀一愣,反应过来的人立时瞪大眼睛,“阮大小姐?”   “你认识?”梁家兄弟当即伸长耳朵,就听唐翀声音再高一度,“好家伙!这都能找来?这大小姐,不会是私奔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是我刚开始写小说就打算写的文,改了好几次大纲终于定下走向,对我很重要的一部小说,还请大家多多收藏,感谢!点击作者专栏可以看到~ 第50章 嫁妆   元怿回到房中已是深夜, 她放轻脚步近到床前,见阮舒月已然睡着。秋冬天寒,这大小姐竟也不盖被子, 就这样蜷缩在床上, 将自己卷成小小的一团。元怿摇摇头,扯过被子给人盖好。   素来讲究洁净到极致的小世子自己都没注意,这风尘仆仆而来的姑娘, 合衣躺在她的床上, 她还给人盖上自己的贴身被子。   元怿在床前坐了一会儿,准确来说是盯着阮舒月出了好一会儿神。就在她要起身时, 阮舒月却突然呢喃:“元怿……”   元怿回过头, 以为她在叫自己,却见她仍闭着眼睛,原来只是梦中之语。   元怿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一些,惯常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散下几缕垂发,即使睡着仍能看出她面上的疲态。   在心里轻轻叹气, 元怿默默念道:你还好吗?   元怿又坐了会儿,起身去往外间, 将吕松的书信放进暗格,本准备在躺椅上凑合一晚上的人, 忽然想到方才阮舒月唤自己时的模样。   走进内厢,元怿坐到桌前, 看一眼床上的人, 继而伏案闭上眼睛。   阮舒月第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睛还有些恍惚, 鼻尖的味道却提醒了她, 这是元怿的床。她侧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人。阮舒月起床时,身上的被子滑落,她低头看了看,唇角不禁漾出笑意。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想见之人果然是一件非常幸福美妙的事,大小姐望着元怿看了会儿,走过去轻轻推醒了她。“元怿?你怎么睡这了?”天这么凉,也不知道盖上些,这个人真是,离不得人照顾。   千娇万贵的大小姐自己都没发觉,有一天会对某个人有这样的想法。照顾她,陪着她,看着她,仿佛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你醒了?”元怿揉揉眼睛,就听阮舒月又道:“你怎么睡这了?还不知道盖上点。”   “你不是睡在床上吗,而且昨夜你也不知道盖上些。”刚刚清醒的元怿迷蒙着眼,一副困倦不已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多了些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可爱。   阮大小姐当即心中一软,趁着她还不清醒,鼓起勇气上手摸了摸元怿的脸,“外间不是有躺椅吗,你干嘛不去那歇着。”   元怿被她一摸一问弄得彻底清醒,含糊道:“我睡不惯,对了,你怎么来了?是在欢喜镇出事了吗?”   “镇上一切都好,棠一很好客栈也很好,如今粮行都开起来了,生意红火的很,大家都忙得很。”   元怿眨眨眼,“我是说,你出什么事了吗?”不远千里跑到这来,总不能毫无缘由吧。   阮舒月一怔,脱口而出:“你关心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   阮舒月深深看她一眼,这一眼将元怿看的错眼避开了她的目光。   “父亲要作主给我说亲,我不愿。想来该是愧对二老,第二门亲事也黄了。”   元怿这才了然,原来真是逃婚出来的。看着面前明显情绪低落的阮舒月,想要开口劝慰又不知该如何说好,她没有这方面经验,尤其对待喜欢自己的姑娘,她总不能问人家,为什么要逃婚吧。   小世子这面正酝酿说辞,这简直比她去游说谈判还要难,那面大小姐自我调节完毕,已然先一步发言:“你说过要报答我的恩情,我也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我才不要嫁人,元怿,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阮大小姐说到做到,自这日起便在并州安营扎寨。说是安营一点都不夸张,大小姐这一趟可不是白来的。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回了一趟汴州老家。彼时汴州阮府二老已经收到阮舒月逃婚的消息,老太爷和老夫人对坐堂上,却丝毫没有责怪小孙女的意思。   “你爹娘也是个不靠谱的,连个亲事都操办不好,一次两次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叫办的什么事!”老夫人发话拍桌,老太爷紧跟着点头:“月儿乖,就留在家里,爷爷亲自给你选人。咱们汴州城的后生只要你看上的,爷爷都让他们上门提亲。”   “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花痴。”   “就是,你爷爷老糊涂了,乖儿告诉奶奶,你喜欢什么样的后生?奶奶派人给你寻。”   阮舒月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愧疚感再次袭来,尤其面对打小疼爱她的祖父母时。可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容许她不硬下心肠,来时她就想好了,不能连累家里。“爷爷奶奶,月儿心里已有喜欢之人,只是她身份特殊,我不能说,但天涯海角此生我都会跟着她,我们已经定了终身。”   阮家二老相互对望,老夫人摆摆手,压住老太爷已然有些光火的意思,先开了口:“月儿啊,我们不是要拦着你喜欢谁,只要是品性良善为人诚直的后生都可以,哪怕家里普通些都没关系的,但你好歹要带回来给我们看过,三书六礼过了聘,正正经经的嫁啊。你是咱们阮家的嫡女,这私定终身算怎么回事啊!”   “爷爷奶奶,她,我只能说她人品可贵,几次救我不图回报,但她身份特别不能轻易露面,若我们成亲,也得等她成事之后。”   “你简直胡闹!什么成不成事!如此见不得人,他是山匪逆贼不成?你给我趁早断了,留在家里哪也不要去!”老太爷气的差点摔了杯子。阮舒月见状将心一横,跪在他们面前,“晚了,我……我已经是她的人了。”   老太爷手一抖,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旁边老夫人一扶额头眼看着就要晕倒。   “奶奶!”   唤来门外仆从,众人七手八脚抬人的抬人请大夫的请大夫,待到众人散去,爷孙俩坐在阮老夫人的床前。   “那人是谁?”   “她,她是……”   “怎么,连身份都说不出口?”   “爷爷,不是说不出口,是不能说。”阮舒月跪伏在阮老太爷身旁,“爷爷,她是要做大事的人。成了,咱们阮家亦可一朝登天,败了,我自陪她去死,绝不拖累阮氏一族。”阮舒月清楚自己祖父平生所望,她也想赌一次。   “你!”阮老太爷惊讶地望向孙女,“他究竟是何人啊?”   “爷爷,孙女这次回来除了看您和奶奶,还有一事相求。”   阮舒月从阮家老宅离开后,汴州城里立时传遍了阮家孙小姐逃婚私奔和家中断绝关系的传闻,只他们不知道,阮舒月这一次可是带着嫁妆离开的。   并州城宅内院,元怿等人看着满车堆叠的金银还有整整一箱子贯票,惊得说不出话。   “好家伙!这都是月姑娘拿回来的?”   元怿并未对众人详细介绍阮舒月,除了唐翀梁忠几人外,这里面的人都不知她的来历,只知道是跟着公子爷的红颜知己,都唤她“月姑娘”。   唐翀坐在厢车上,拍拍财宝箱子,“当然,我亲自押送回来的。”   阮舒月这趟是趁着元怿离开并州办事,偷偷回去的。唐翀劝不住,只能随行保护。   “瞅你那样,倒像是你家的财宝。”梁义在旁打趣她。   梁忠:“月姑娘,你从哪弄来的这些钱?”梁忠也不过知道她是县令之女,可是什么县的太爷,能这么有钱?   “我家世代行商,这些……不算什么。”阮舒月没好意思在人前多说,倒是唐翀,她跟着阮舒月在阮府住着,事情经过大体都了解。   “哎!大小姐为着公子可是拼了,这都是她的嫁妆呢。”   唐翀还没说完就收到阮舒月的深刻凝视,吐了吐舌头,小唐一骨碌从车上跳下来,讪笑道:“那什么,我去卸货?”   当着外人的面被这样点破的阮舒月,不由一阵耳热,这话不是不能说,她自己告诉元怿就好了,大庭广众之下的,多难为情。   梁忠蓝钰儿颇为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视过来的时候,元怿却只定定望向阮舒月,说不感动是假的。   那日她办事回来不见阮舒月立时便派梁义去找,阮舒月回来后并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等梁义归来两相一对,他们才知道,这位阮大小姐为着元怿竟与阮氏一族决断,并由老太爷亲自除名于宗族。   “不是爷爷不同意,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凡是万一,我一个人陪着你要生要死怎么都行,可阮家还有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百余口人,我不能不顾他们的性命死活。好在我只是个女儿,家中又无其她姐妹被我牵累,女子不入族谱,宗族除了名,以后我就和汴州阮氏再无瓜葛。”   阮舒月这话说出后,当时在场之人不由心中对她更添敬意。外嫁女不累本家人,这样一闹明面上算是保住了阮家,就是可怜了阮小姐,女子名声堪比命贵,能为他们世子爷做到如此地步,这般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实在难得。   “月儿。”人前的时候,元怿便这样唤她。   “怎么了?”阮舒月微微睁大眼睛,人前的时候,元怿很少开口唤她。   “我,定不会负你。”元怿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她没有退路,可如今,阮舒月也没了退路,她不能再辜负她。   “咳咳!梁义小唐,卸货了。”梁忠最有眼力价,咳嗽两声,拉着还在旁边看出神的两人就要走。   “哥你别拽我哎!”   蓝钰儿上前扯过看直眼的唐翀,“走啊,你不要卸货去?”   待内院只剩她们俩时,阮舒月轻轻呼气:“元怿,我做这些,不是要你感激我的。”   元怿目光已带上歉疚之色,刚张口,阮舒月就赶紧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不,我也不是要胁迫你对我做出什么回应。我只是想这样做,就像我不想再被人摆布命运,不想随便嫁给一个父亲安排好的男子,我想追寻我自己想要的,所以我来找你。我想看到你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元怿眸光深沉,阮舒月看着她,不知她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简单点说,这都是我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觉得有压力,觉得你要承担我的人生,我是,自由的,对,自由。”她微微颔首,轻笑了下,陶依过去就总把自由挂在嘴边。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自由何意,现在她却比之更加向往,向往那份洒脱恣意。“你也一样,你有权利遵循自己的内心,元怿你也是自由的。”阮舒月上前,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及时当勉励,小世子,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若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可不要忘了我们阮家。毕竟,本小姐可不是真的弃家女。”   元怿喉头微哽,忍下心中的感动,这感动激的她眼睛泛酸,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舒月,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第51章 寻宝   雍州关作为京都城最近也是最后一道关卡屏障,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当元怿提议将铸造兵器之处建在其所属的雍州城时,自然遭到了一众将领的质疑。   “公子,就算鲁王再想不到你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但雍州的守卫也毕竟森严, 还是风险大了些啊。”梁忠明白她的意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兵器锻造可不是小事何况还有后续运送问题。   “我知, 但我也不是要大张旗鼓的摆开铺子大肆修筑兵厂。”元怿道:“雍州并不是咱们主要兵厂所在, 我会先在并州开设,但雍州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光铸造兵器, 战马口粮还有人,都缺一不可。”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疑惑起来,这无疑痴人说梦的话, 怎么让他们世子爷说的像真能实现一般。   “公子爷,您打算如何做?”   等并州城的铸造坊开起来后,众人这才知道, 他们世子爷,当真好谋略。   就在不久前, 阮舒月在西郊买下一块空地,改造成了农场, 东侧养马西侧圈猪,南侧放牛羊北侧养鸡鸭, 而就在这片空地下面, 元怿已命人打出了一座地下兵厂, 专门用来铸造兵器。   “公子, 你这都是怎么想到的啊?”   元怿笑笑, 想到那日她和阮舒月闲话,两个人的谈天基本都以家常询问开始,正事分析贯通,只不过现在结尾处多了一道略显暧昧的关心,算是比过去甜蜜许多了。   “现下就是这铸兵器的场地,兵器锻造的声响难免惹人怀疑,选在哪里才能不惹人注意是个问题。”   阮舒月撑着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腮,望着元怿出神。“或者,用别的声音盖过去呢?”   元怿摇摇头,她不是没想过,但什么声音既能盖过兵器锻造的声响,又能不惹人怀疑?   两人兀自想着,忽听院中鸡鸣声起,元怿疑惑望去,她们院子里为什么会有鸡叫?   “前两日钰儿不是伤风吗,小翀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两只鸡,说是药材喂养大的,大补。不过钰儿这两日没胃口,那鸡便在院子里养着了。”大小姐说至此,忽然眼睛一亮,“对啊!”   “怎么了?”   “我知道什么声音又能掩盖铁器锻造,又不会惹人怀疑了!”   ……   “能想到这个点子,还要多亏月儿聪敏。”   “月姑娘?”梁忠讶异,他还以为是世子的想法,随即点了点头,“月姑娘如此聪慧,当真是贤内,爷有福气啊。”   听到前面还好,说到后面,元怿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没,还没……”元怿还没半天,也没说出个还没什么。梁忠只以为她少年人面皮薄,爽朗笑道:“也是,是我唐突了,不过公子,你和月姑娘的事不是早晚的吗?就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了,大操大办咱是不敢,但必定叫上众家兄弟好好热闹一番。”   成亲?元怿一愣,脑子里一闪而过阮舒月的脸,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若有来日自然是要大婚,可现如今,要是我们败了,我还是想,她能好好的活着。”   梁忠闻言不再多语,只跟着叹了口气,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过生活的人,这心情他能理解。   起兵所费重资,阮舒月拿来的嫁妆待并州地下铸造厂建起来后,基本也花费的差不多了。而想要在雍州同样建造一个地下兵厂,同时收养落难孤儿以武馆为名加以训练,所需耗资自是不菲。加上他们的人在各职官要任上下打点拉拢,陶依三娘送来的钱财很快也已花完。而就在不久之前,信使来报,木托耶带领柯土夬的军队已在进攻都城突利,现下郎延拓的精力被他牵扯大半,加上今年大旱各地灾情不断,多方掣肘,自己又藏匿一年未出,他对她们的搜捕已然没有前时那般严密。元怿思虑再三,现在起事已渐上正轨,又正逢多事之秋,京都无暇,是时候再去一趟冰河了。若来日木托耶成功,自己的突厥贺兰马也有望实现,届时又是一笔不菲开销。   冰河之事,所知者唯漠城孙佐二人,元怿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孙佐从湖州暂时唤回。冰河古怪,不是寻常人都可去的,孙佐去过一次又平安脱险加上其极阴生辰,当为保险可靠。然而当她把事情同几个亲近之人说与后,却遭到一致的反对。   梁忠等人的顾虑是她亲自涉险,又不多带人马不放心她的安全。元怿和他讲明其中利害,此地并不是多带人就好前往的,需选心无杂念,纯正妄邪且八字合适之人,梁忠便也不再多拦,只尽心帮她去选这样的护卫。   唯阮舒月,想要劝服这位大小姐可没这么容易,她倒是没有不支持元怿涉险,而是恰恰相反。   “我同你一起去。”   “月儿你别闹。”元怿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故而不急不烦好言相劝。“此次不同往常,哪怕行军打仗我都可以带着你,但唯独此行不可。”   “我知道,要挑生辰八字还要心思纯直。可是我们不是算过吗,我生辰阴阳平衡,而且……”阮舒月说至此,探身看向元怿,“你我八字天合。”   元怿眨眨眼,前些时候她们几个凑在一起研究命理的时候,确实算过阮舒月的八字,不过天合这个是蓝钰儿推出来的,她自己心里默算过,属实合。自己纯阳生辰加上阮舒月的平衡阴阳,颇有华盖入命之相。   “那是蓝姑娘推出来的。”   “那你也没否认不是?不然下次找个大师好好算一算?”   “倒也不必如此。”元怿摆摆手,“先别说这个,你听话,好生在并州等我回来。”   “不行。”阮舒月摇摇手指,“你心有复仇执念,若当真如你所说凶险,我担心你一个人无法应付。我就不同,本小姐心思纯正,更无半分屠戮杀生之心,又从没沾过血。”元怿盯着她的眼睛,果然就听她最后的重点来了,“而且我觉得,危急关头,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一臂之力?”   “你那是什么表情?”大小姐不乐意了,“你怀疑我?还是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元怿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我们几个人应当也是可以的,毕竟上一次我就是自己走出来的。”   阮舒月还待再说,元怿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月儿你听话,你在,我会分心的。”阮舒月一怔,望着元怿的眼睛一时出神。“就这样定了。”等她人都离开了,大小姐才从小世子的美人计里回过神,“定什么了啊?”摸摸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残存着元怿手掌的温度。哎!大意了!不过,她这都是跟谁学的,还会用这套对付我了?   阮舒月自然不会放弃,最后,她还是跟着元怿一起上了路,不过力推她一起的人,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我也觉得,让月姑娘跟着比较合适。”漠城一向寡言少语,谋划定策上的事他都鲜少参与,一般只负责元怿的安全和她交待的任务。   “师父?”元怿不解,这时候她师父怎么也跟着帮腔了?   “就是!”阮舒月亦没想到漠城能帮腔,愣了下,赶紧跟道:“师父都发话了。”   “月姑娘心地可以,只要意念够坚便好,到时候我们都小心她的安全,毕竟不是上战场打仗,应该不会有事的。”   “放心师父,我意志坚定心善纯正。”   元怿狐疑看向漠城,漠城朝她点了点头,元怿虽然不明白她师父为何执意要带阮舒月,但也只能应下。   事后,元怿问他,漠城却没多解释。实在是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想到那日在战国宝库时见到的元怿,心里不禁一阵寒意。直觉,他直觉那个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元怿,但他又没办法阻止她去探寻宝藏,阮舒月,或许会是一招巧步,破了那盘幻局。   既然商定下来,他们便不再多耽搁。元怿早已同梁忠交代好,冰河时辰错序,她这一走可能一年半载才能归来。好在并州铸兵厂运转得当,雍州武馆也开了起来,银钱之事陶依会暂时顶上,剩下的等她们回来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交代好事务,元怿带着漠城阮舒月,孙佐和两个极阳生辰的护卫出发,她想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去烽领山。毕竟冰河溺水实在过于凶险,不若先去关州林一趟,也许从那里可以找到通往地库的路。   几人都换上武袍马靴,装作出门接镖的镖师,元怿将自己和漠城一番易容,只要不扒了衣服看手臂,任郎延拓来了,也不能一眼认出。几人快马却不日夜兼程,到了关州一带又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一早方才去往关州林。好在现下已然开春,不似冬日那般冰寒难行。阮舒月跟着元怿,一路上未喊一句苦累,孙佐早听过这位大小姐的事迹,知道以后是要当他们主母的人,如今一看,果然不让须眉啊。   “我还是头一次见月姑娘这般勇毅的女子。”孙佐刚从湖州回来不久,但一路上相处下来,元怿漠城话少,那两个护卫更不敢多言,也就阮舒月能和他说几句。“当真只有您这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公子。”   这话说的,虽然奇怪,但听在阮舒月的耳朵里,还是很有些受用的。元怿回头瞅他一眼,湖州一趟回来,刚夸他稳重些了,没成想一路上就坚持了两天,便又现了原形。   阮舒月脸上带着笑意,问他,“孙佐,你们上次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我也不知晓,公子带着我们,稀里糊涂的就出来了。”孙佐挠了挠脑袋,又去问元怿,“爷,咱们这次怎么找进去啊?”   几人说话间,已到关州林外,元怿回头看了看,她记得前方村子临水环绕,是土连村特有的风貌。   “就是这。”他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密林森森,明明青/天白日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让你们背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人应答,她又去看阮舒月,后者跟着点点头,“记下了,我还画了符纸。”   元怿笑了笑,她来时让他们将道家三诀背诵住,若有幻境错乱时,可先镇定下来默诵法诀。   再看一眼前方山林,元怿望向此时天空,巳时偏正。   “我们走吧。”她忽然拉住阮舒月的手,在对方微讶的目光中迈步走入山林。“跟紧我。” 第52章 遇邪   元怿当初从关州林中出来时, 是有在树上刻下记号的。而现下他们在出口几处林木中搜寻,却都没找到当初的记号。   “想来现在的山林,并不是当初那时的山林。”元怿摸上树干, 丝毫没有任何剐蹭后的痕迹。   “当时邪乎的很, 好像天永远不会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孙佐对当时的情况还心有余悸,这次要不是公子执意前往, 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来。“公子, 咱们为什么还要再来啊?”   元怿正观察着林中一草一木,思索如何才能再次进入迷林。“迷林深处, 有一地下石城, 能否成事皆看能不能找到那处。”元怿看向孙佐三人,“若成功,你们便是此行功臣, 我定重赏。”三个人都是汉王旧部,梁忠看着长起来的,为人皆都忠厚纯善, 非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敢让跟着来。   “属下定竭尽所能, 不负公子所望。”   阮舒月在旁听着元怿他们的对话,来时元怿和她说过此地诡秘莫测, 但具体怎么个诡秘她也没详细说明。   “为什么会怎么走也走不到天黑?”   “时间絮乱,我记得当时……”元怿抬头望向天空, 此时太阳高悬正值晌午。“太阳偏南, 大约在申时左右。”   “申时?”   对!申时。“东北方向, 申时。”   阮舒月见她蹙眉沉思, 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申时去往东北方向?”   元怿看向东北处,林中尽头和其它地方并无二致。“我们试试。”   待到申时,一行人开始往林中东北方向而去。山林坐正西,立春甲子从艮上,乾阳主天时有雾,若无意外正是此向。元怿确定心中所想,带着他们也不急着走,只匀速向东北方向前行。   “累不累?”元怿取过身上的水壶递给阮舒月。他们行了好半天,周遭的事物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阮舒月接过水壶喝了口水,“不累。”   “你要是累,我们就坐下歇歇。”   漠城看了她们一眼,从前赶路办事,元怿可从没说过累了歇歇的话。   “没关系,我们还是快走吧,一旦天黑就不好赶路了。”阮舒月将水壶递还给她,又去看她垂在身侧的手。进林的时候她是主动牵自己的,所以现在自己牵回来,应该也是没关系的。这么想着,大小姐行动上手,自然拉住元怿的左手。元怿只微僵硬了下,状似无意地瞥了阮舒月一眼,见她自然而然仿若无事,元怿动了动手腕,将她牵牢,就这样继续一路向前。只是她不知道,大小姐看着若无其事,心里小鼓早就踏上了点,尤其当她看过来的时候,阮舒月这心比进迷林还要慌。   反正,她总不会甩开我的。大小姐牵手前,如是这般想到。   漠城前方开路,孙佐后方护驾,前面俩人的小动作落在他眼里,看得这位还没成亲的小伙子直咋舌。“公子爷。”   “何事?”   元怿还以为他有什么发现,结果就听他大剌剌道:“您和月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都变了神色,漠城回过头,一眼就瞅见了二人交握的手,心里不由泛起嘀咕。阮舒月登时脸就红了个透,但大小姐架着心气,硬是没低头,就那么直视前方,倒把个打量她的漠城看得转回了脑袋。元怿瞪了孙佐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垂下脑袋不敢再吭声。心里却道:他家公子不会始乱终弃吧?不会,绝对不会,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当事双方谁也没回答这句话,只交握住的手隐隐有些发烫,阮舒月的手温软细滑,不像元怿,多年弓马骑射练下来,手心已起薄茧。   等元怿集中回注意力,前方之路依旧没变,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师父,我们走了多久?”   “大约有两个时辰。”   太阳还在南向,也就是说,“现在还是申时。”   一行人停止向前,阮舒月心里也没了方才的小涟漪。元怿牵着她的手紧了紧,“都加小心,继续前进。”   当雾气渐起时,阮舒月往元怿身边靠的更近,元怿拍了拍她的手臂,“别怕。”她说别怕,阮舒月的心就真的安定了下来。   “师父。”元怿喊漠城,漠城会意,拔剑挽了个剑花,等雾气渐重时他忽然凌空跳起一剑斩下,四周果然有了方寸清明。漠城内功深厚剑气狠绝,借着这剑气一行人将行将探,等雾气终于散去,前方依旧是望不尽头的山林。   阮舒月:“我们还没走出此林?”   元怿向四周看去,当她看到右侧不远处一根略比它树粗壮的古树后,终于松了口气。“我们进来了。”那古树的树干上,用剑刻着的鱼骨符号正是她离开时留下的。   漠城从进来后,明显要紧张许多,越往前走这眉头皱的便越深。战国宝库里的东西只他们几人根本无法全部运出去,只有他知道,元怿这趟来,是要破了这迷林机关。想到在那地下石窟里见到的元怿,漠城心里不安的情绪渐渐加重。   穿过雾林,顺着元怿当时做的记号,几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河边。   阮舒月手心微微出汗,一路走来都未休息,此时她说话都略微有些轻喘:“这是哪里?”   “冰河。”   元怿盯着河面,目光幽深,阮舒月愣了下,想要和她说点什么,她却拉起自己沿着河道快步向前。直到来到一处水石杂草之间,元怿才松开阮舒月的手,提剑将四周杂物撇开就要下去。   “元怿。”漠城拉住她,“我先下去探路,你保护好月姑娘。”   孙佐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有个石洞,听到漠师父要先下去探路,他便要跟着保护。漠城没让他一起,“你跟在公子后面,保护她的安全。”   “是,放心漠师父。”   下方依旧是漆黑长路,幽幽烛光仿佛一下回到当初,他们沿着亮光向前走时,元怿竟有种她从未离开过这里的错觉。阮舒月从下来后一路惊奇,关于那些不知道谁点燃的灯盏,还有这长路,不知走过多久,当面前雕龙石门出现后,她心里竟也渐渐慌乱起来。这感觉并不是这座地下城中的诡异带给她的,而是元怿。她去拉元怿的手,对方却先一步走到了那石门前。   “元怿!”   这一次,没有足以吞噬的力量拉扯,当元怿刚将手放到火球石上,那门竟缓缓开启。漠城本准备去拉她,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战国,宝库。”元怿喃喃重复,漠城却一眼瞥见她方才放置在火球石上的右手掌心,有一道浅浅血痕。   “元怿你受伤了?”   “不碍事。”元怿并未看他,也未理会自己的右手,而是迈步走了进去。   当战国宝库的全貌呈现在眼前时,在场几人全部呆愣住。除了元怿,她动了动喉咙,耳边似乎有人在和她说话:“这都是你的,顺者生,逆者亡,你便是天下之主。”   漠城一直留意着元怿的变化,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见她忽然向宝库深处走去。   “元怿。”漠城还未待动作,阮舒月已然上前拽住了她。她的心思也一直落在元怿身上,元怿的不对劲她亦有所察觉。   “这些,就是战国的宝藏。”   孙佐和另外两名护卫亦被眼前堆叠的金山财宝晃花了眼,那两名护卫还好,孙佐却踉跄上前,一下跪倒在了金砖之前。“发财了,爷我们发财了!”   阮舒月站在元怿对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一点点尖锐起来,那种锐利且贪婪的目光,是从来未曾在元怿的眼中出现过的。   她忽然有些害怕,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下现在的人。“好,我们用这些钱起兵,为你的家人报仇。”元怿却挣开她的手,继续向那宝库深处走去。“元怿,你去哪?”   元怿一边走一边拔出剑,漠城和阮舒月赶紧跟上前,她越走越快,直至来到一处石门前。他们这才发现,这宝库内竟然还有一道石室。   元怿正要去推,漠城赶紧拦下她。“后面不知道是什么,你别妄动。”   元怿却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从刚才起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你所求的,就在这里。   轰隆声响过后,一阵碎石雨落下,三人连忙护住脑袋后退,等那石门完全打开,眼前出现了让他们惊骇不已的一幕。   石室空荡,只有一口石棺立在正中,而石棺之上则交叉封印着两道缠龙黄符,更为可怖的是整间石室墙壁四周皆都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漠城摸上去,写的似乎是梵语,又有些不像。   就这一错神的工夫,前头元怿已然走进石门中,她呆站在石棺前片刻,忽然伸出手。阮舒月一直看着着她,她虽不知这邪性的棺材符咒是什么,但潜意识觉得绝不能碰。因此当元怿伸出手时,她立时上前,然而她哪里会比元怿有力气,眼看着就要拦不住,阮舒月直接拦腰抱住她。“元怿你住手!师父来帮忙啊!”   漠城晃晃脑袋,他刚才差点陷入这墙上的符字,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便出现奇怪的功法,那武学他从未见过,险些入了神。“怎么回事?”   漠城拦到元怿身前,彼时她已经拽住了那符咒的一角,漠城推着她向后时,那符被轻轻扯动。   “挡我者死!”元怿举起手中的剑,竟然向漠城刺了过来。漠城闪身避过,却又不敢跳走,石棺就在他身后,如此这般邪性,还不知那符咒下面压着的会是什么。   “元怿你疯了!”元怿双目赤红,剑向漠城而去,这不是她第一次这般,漠城现下只后悔没把她绑到凉城山让师尊好好给她瞧一瞧。“元怿你清醒点,你是为了你爹娘,你兄长姐姐报仇才来这的!”漠城连挡下她三剑,反身去捉她手腕,“你想想你娘,想想你阿姐!你是为着什么啊!”   元怿闻言果然动作缓下,她大口喘着气,看起来十分痛苦。“阿姐,我阿姐!”那石棺突在此时一震,元怿大喝一声,反身向四周胡乱砍去。   阮舒月刚被她推倒在地,看着师徒二人兵戎相见又不敢上前,现在这个情形一看就知是元怿魔障了,她得想个办法。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来之前元怿让她背那些法诀的时候她便问过,知道此地犯邪后,她特意准备了驱邪三宝。“微风无起,波澜不惊。”这面一边念诀一边往外撒米,眼瞅着这两招并没有什么用,大小姐掏出事先请并州道观里的老道长画的符文。“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绕到元怿身后,阮舒月忽然大喊一声:“师父夺剑!”   漠城早看到她在后面那些动作,碍着不能伤到元怿,他一直防守为主,闻言上前剑绕悬身,点住她手腕想要将剑夺下,却没想到元怿的力气陡然增大,竟然硬生生从他手中绕脱出来。彼时阮舒月已到元怿身后,抬手按上她的肩。   “小心!” 第53章 误伤   入目血红。上一次元怿的眼前弥漫着血红, 还是阿姐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当眼前的血红消散去,面前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她手里的剑, 正是她手中握着的剑, 刺进了阮舒月的身体里。血顺着剑一点点流下,阮舒月握着剑身的手亦缓缓垂落。   她说:“元怿,你醒醒。”   “月姑娘!”   当啷!元怿松开手, 剑落在地的声音将她惊醒。“月儿!”接住倒下的人, 元怿颤声哽咽:“对不起,我, 对不起。”   “元怿。”阮舒月捂着上腹, 声音一下子便虚弱了下去,“元怿,我们回去吧, 别留在这儿了。”   “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我不该带你来的,都是我害了你。”   元怿说着就要将她抱起, 阮舒月却按住了她。“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她靠在元怿怀里, 半晌身上却没有巨痛的感觉传来,微微皱了下眉, 刚才过于惊慌她自己还没发现。元怿转身的时候被漠城拽了一下, 那剑并未深入, 因此刺中的不过是身前她用来放米的袋子。至于痛感, 是因为她在剑刺过来时, 握住了剑身,双手都被划伤当然会疼。   “月儿,我们先离开这,我带你去找大夫。”阮舒月穿着深色衣裳,看不出伤口如何,只她双手都是血,吓得元怿眼圈泛红。要是阮舒月也因为自己有什么事……   元怿抱起阮舒月就要往石室外去,却不防身后石棺大动,她脚下不稳踉跄跪地。阮舒月吓了一跳,好在元怿的手还护着她,这才没让她也跟着摔了。漠城见状赶紧上前托住人,“元怿你怎么了!”   阮舒月还在她怀中,见状赶紧抱住她,“元怿你快念清心诀,你教过我的。”   “他要,啊!”元怿捂住脑袋,越发痛苦起来。眼见着石棺震动加剧,漠城持剑挡在二人身前,准备一会若真有什么邪物冲出来他倒要看看自己的剑宗神剑能不能对付的了。   眼见着石棺盖子就要冲破时,石室外忽然飞进一把古钱,那古钱如暗器般冲劲透力,正好落在石棺之上,仔细看去,点线排序似乎很有些规律。古钱落下石棺震动略一顿住,而后则又开始发出咚咚的敲击之响,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   元怿跪在石门前,慢慢缓和下来,刚才那种要将她撕裂的感觉渐渐消失,她抬起头,就见门外一抹灰影闪身而入。   “小心。”下意识将阮舒月拉过来,才发现那灰影根本没有要对她们做什么的意思,而是飞快掠过她们向着后方石棺而去。   三人定睛去看,只见一人影以七斗点位为基,飞速穿行石室内,浮光掠影中可见其头戴七星斗,手持七星剑,步罡踏斗,最后定在那石棺前,一剑拍在缠龙黄符之上,手中一洒,空中青火燃着。石棺终于安静下来,青火燃在石棺之上,那道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古符,纵身飞起直直向下,将那符连着青火一同拍在石棺正中。火灭,符亦消散。   三人愣怔望着眼前一幕,待那道人收势落地,他们才看清,居然是位仙风道骨的女道姑。   元怿最先回过神,她揽着阮舒月跪在石门前。“天师,求您救救她!”   那道人打量着她们,“是得救,不然病入五内,回天乏术。”   刚还懵着的阮舒月闻言赶紧起身,这时候再装就不好了。“我没事,刚才那剑刺到米袋上并未伤到我,只手被划伤了而已。”元怿愣住,看着阮舒月忽然没事人一样坐起来,还对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血都是手上的,现在还有点疼。”   她说的委屈仿佛怕元怿生气,元怿心下重重松了口气,一下坐倒在地,好在是虚惊一场。摸出怀里的金疮药,两人对着坐在一旁,元怿打开药瓶就直接往阮舒月手上撒。“你先忍一下。”   那道人在旁看着两人忙活了半天,待元怿撕下衣布给阮舒月包上手,她才继续说道:“我说的不是她。”她抬手一点元怿,“小友,你中毒不轻,需得及早医治啊。”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码的,有点短,见谅啊~今天的我又得加班~ 第54章 心毒   中毒?阮舒月举起包扎过后的手, 看看那道姑,又瞧瞧元怿。“前辈,你是说她吗?她怎么了?”元怿亦不明所以, 指了指自己, “天师,您说我?”   那道人微微颔首,阮元二人对视一眼。阮舒月疑惑开口:“你刚才发狂就像心神被人控制一般, 难道说中了邪?”   中邪也不是中毒啊, 元怿冲那道人一拱手,“还请前辈说明。”   那道人负手持剑, 漫步走到石棺前, 瞥了那棺材一眼。“上一次进这死人墓来的,也是你吧。”   元怿不由讶异,她是怎么知道的?“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晚辈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恕罪。”   “贫道不是什么高人,刚入道的时候师父给我取号渺空,你们随意叫。”   漠城这半晌一直静立在侧, 闻言却一抱拳,“原来是渺空真人, 上一次晚辈和我这徒儿亦是无意闯入,还请真人见谅, 只不知此处是为何地?”   渺空真人顺着石棺转了一圈,确定这次也料理干净了, 方才抬头扫了漠城一眼。“战国墓。”她说着剑一指石棺, “里面躺着的, 是殇帝旬。”   “战殇帝?”元怿看向那石棺。战殇帝名为旬, 是战国最后一位帝王, 其残暴程度堪称历朝未有。他在位时以活拆人骨为乐,更以头颅盛酒宴群臣,且酷爱吃人肉,但只吃未及十五的貌美女子,据说他在位期间食女万众。“刚才动的人是他?可他都死了千年啊。”元怿过去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奈何现在桩桩件件经历,实在太离奇匪夷。   “差不多百十来年总要来这么一次,就看哪个倒霉鬼又闯进来了。”渺空说完,元怿漠城面上一讪。   漠城上前再一行礼,“真人,您是负责守此墓的?”   “我干嘛要守着个死人。”渺空撇嘴,“我要是守墓的,早就在上次你们进来的时候,把你们统统扔出去。”   师徒二人又是一噎,渺空却奔向元怿。“小友,你到底要不要解毒?再耗下去就要毒入五腑六亲不认了,变成个嗜血恶魔,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解!”元怿还没说话,阮舒月从旁冲出来。“求真人救她。”   元怿看了看阮舒月,亦躬身行礼。“求真人救命。”她本还将信将疑,但听到六亲不认嗜血恶魔时,心下不禁一慌,她自己不是没有察觉,几次打斗交锋时,她心里的杀欲总是越燃越旺。   漠城听到这也过来抱拳恳求:“还请真人救我徒儿一命。”   渺空点点头,转身出了石门,临走前还叹了句:“她倒是死不了,不过你们就说不准了。”   元怿听闻此话皱了皱眉,不防肩膀被人轻轻碰下,她侧过头,阮舒月双手不方便,只能用肩膀碰了碰她。“走吧元怿。”   “嗯,好。”   出得石室,那大门砰的一声合上。元怿回头看了眼,继续跟着真人前行。宝库内孙佐三人全部倒在金砖之上,三人见状忙奔过去查看他们脉搏。   “没死,晕了而已。”   漠城将三人叫醒,元怿环视一圈宝藏。“真人,这些财宝是否亦不可动?”   “你随意,我都说了,不是守墓人。”渺空满不在乎开口:“来此之人无论误打误撞还是特意寻来,说到底都是为了这些俗物。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第一回出去什么都没带的。渺空看着他们将孙佐几人弄醒,方才转身往外走,“虽然你第二次找来也是为了宝藏。”   元怿张张口,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说的对,自己确实为了宝藏来的。   “跟不上别怪我。”   “真人,我第一次前来时还有两位亲随,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您可有他们的消息?”见人要走,元怿赶紧追上问道。   “这地方,能有命进来的寥寥无几,能有走出去的更是少数,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福大命大?恐怕早就掉在冰河里喂了鱼。”   “你!”孙佐听罢不忿,这奇奇怪怪的老尼姑是什么人,怎得这般说话?他正想上前理论,却被元怿拦下。“你可知赵池孟石的家人在何处?”“孟石是孤儿,赵池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妹妹在。”元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阮舒月在旁推推她,“快走吧。”   “公子这些怎么办?”孙佐还想留下两人看守,元怿没同意,那石室太邪性,一旦有什么意外枉害了他们性命。“先跟着一起出去吧。”   众人出得山洞,那渺空真人始终走在几人前方不近不远的距离,元怿等人想要提速追上,却发现怎么也跟不上。现在的路和来时的路相反方向,几人跟着她往深山而去,看着遥不可及的高山,走没多久竟也到了。山路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崎岖,穿过一片竹林竟有石板路出现。竹林深处,赫然立着一方清雅小院。   “真人,这是你所居之处?”阮舒月打量着四周,翠竹成荫到处都透着股不染尘埃之感。   “不光是我。”渺空打开屋门,转身对他们一指,“你,进来吧。”她指着元怿,身后漠城阮舒月和孙佐见元怿要进去,也要一同跟上。“男子不得入内,都在屋外等着。”   漠城孙佐脚下一顿,眼瞅着双手负伤的阮大小姐跟着元怿一起进去。孙佐小声嘟囔:“公子也是男人,不还跟着进去了吗?”漠城看他一眼,“她是要治病。”   “公子受伤了?师父,月姑娘不会武艺吧,又有伤,她能保护的了公子吗?我们就在这行吗?”   “我曾在天凉观听过师尊讲起,这位渺空真人不是凡人,不会对元怿怎么样的。”漠城颇为担忧地望向里面,“我们就在这守着吧。”   “是,若公子唤我们,咱们还能冲进去。”   四人在屋外守着,却不知,元怿和阮舒月早已不在屋内。   两人进到屋中,渺空关了门,“跟我来吧。”   原来这只是一间茶室,南角还开着一扇小门,三人穿过门来到其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竟是,一片……”阮舒月哑住,看着面前各种见过没见过的草树林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都是药材?”她走到最近的一株草丛旁,仔细去看,种着的全都是天葵。   “我只是个道士,怎么解毒。”渺空瞥了元怿一眼,“你以为自己光是心魔难解?”   元怿一惊,难道自己身上真中毒了?可她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   “说说你的事吧,之前经历了什么刺激的?”渺空带着俩人沿着小路往前走,前方如同花海包围之中,还有间小木屋。   “我……”元怿略一犹豫,又将伤口揭开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家百余口人,悉数惨死。” 几人说话间,来到木屋前,渺空看了元怿一眼,叹了口气对门内喊道:“师妹,我回来了。”   木屋的门很快便被打开,迎出来一位同样看不出年岁的女子,她身上气韵倒是和渺空有些相像,都有股超脱俗尘之感。   “又去捉鬼了?”那女子开口,声音听着很像元怿过去听到师太讲经的感觉。   “嗯,还捉回来两个冒失的小鬼。”说着她回头冲二人一扬头,“进来吧。”   后面两人无奈对视一眼,元怿扯住阮舒月的手腕,进到屋中就见渺空笑呵呵地对女子说:“那男子打扮的小鬼中了雾瘴的毒,外面还有两个人也中毒了,但没她严重,我知你不爱外人进来,尤其是浊气男子,故而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了。”   阮舒月听到雾瘴之毒,便有些着急:“前辈,是我们方才进入时的雾瘴吗?这,为何我们都是一起的,只有她会中毒?”   元怿却没再追问,而是对着那女子一躬身,“前辈,还请帮我的朋友包扎一下双手,当时在石室中时,不小心伤到了她的手。”   那女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略过,而后笑笑,信手取来一旁的药瓶,走到阮舒月面前。“伸手。”阮舒月乖乖伸出手,那女子看着被裹的仔细的双手,摇摇头,“这谁裹的?”元怿开口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情况紧急,只能简单包扎一下。”   “难为用衣带布条还能缠着这样,有心了。”那女子说完,元怿一愣,对上阮舒月看过来的目光,抿了抿唇别过了头。   旁边渺空已经将她的七星帽取下,换上了寻常道服,对元怿问:“你们家是就剩你一人了吗?”   “阖家,皆亡,唯一堂妹还活着。”元怿对外从不对人提陶依,亦是想让郎延拓以为陶依已经死了,但不知为何,对上渺空的眼睛,她就说了实话,好像撒谎便是罪过。   “也是可怜。所以这是你的心魔?”渺空真人看着她,目光渐渐深邃,“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元怿对上她的眼睛,过往回忆一一闪现,那个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一天,再次清晰起来。“我阿姐,我亲眼看着我,我的阿姐。”闭上眼睛,她努力隐忍下情绪,“她死在我的面前,死在郎延拓的爪牙之手!”   “还有呢?”   “我娘,我娘一辈子只想安稳度日,却惨死在火海里,还有我爹,我哥,全家上下二百八十一口,哪一条命!不是枉死!”   阮舒月在旁听着,心里揪疼的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她从没见过元怿这样,也从没听过元怿说起她的事,至亲之人惨死面前,全家上下屠戮殆尽,她才十几岁,要怎样承受这一切?   郎延拓,渺空点了点头,这下她知道了。就说她看这小姑娘明明是个女子怎会有龙腾紫气,看她又不像贪欲深重之人,怎么会中了雾瘴之毒?   “你是黎朝皇室之人,难怪。”   渺空收回视线,上前拍了拍元怿的肩膀,元怿捂住心口,刚才想到往事重重,心中那种控制不住的杀欲又出现了。   “元怿你怎么了?”阮舒月双手刚被包扎好,便上前想要来扶她。   “她没事,林中的雾瘴是经五行阴阳分布,内中还有特制之毒,若心思坚定纯善,无执念过欲之人自当不会有事。相反,若是心中杀孽、仇念、贪欲、色心、妒祸包藏了任何一种,都会中此毒瘴,而你之欲念越重,毒亦越深,最后就是六亲不认发狂疯癫。”渺空走到元怿身前,“因你是皇室后裔,对权力的欲望或者说对统治的欲望,是印刻在你血脉里的,加上你刚经历了皇室内斗的惨况又被灭门,必然心怀复仇执念,这也会激发你对权势的渴望,自然比他们更容易上钩。”   “杀孽、仇念、贪欲。”渺空浅叹摇首,“一个人就占了仨,这天下要是真到你手里,未必就有个好呦。” 第55章 解药   渺空真人一番话毕, 阮舒月上前就要理论。她们元怿哪里不好?   元怿拦下人,她先略一思忖,继而向那渺空真人施了一礼。“前辈, 若天下到了无欲无求之人手中, 难道就会真的好吗?人都有欲念,若我之欲念是渴望用手中权势,为天下百姓挣得一份太平祥和安康温饱, 又有何不可?道家讲求无为而治, 这在建朝之初饱受战火摧残之时,用来休养生息自然是好, 但如今黎朝已经几代, 单只求安稳民生已并非上佳之策。我承认,我心中是有杀念仇欲,但我毕竟只是一介凡人, 经历如此变故,为人子女姐妹,我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以善化恶。”元怿至此轻轻叹了口气:“谁人不想平和安乐的活着……晚辈并非天生恶种, 亦知晓杀孽为罪,也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亦在如此谋划。今日诚请真人赐药相救,帮助晚辈渡此劫难。实不相瞒, 前不久晚辈偶登清泉山,遇到一出世真人, 他给晚辈看过一场梦境, 晚辈答应过他, 绝不枉杀无辜, 这更是我心中所愿。晚辈也是经历过家破人亡之痛的, 遂不愿天下良善之人,再如我这般遭遇。”   元怿说的诚恳,渺空听罢不由点了点头,她一早便看出元怿并非天性向恶,权观来日如何引导。渺空望向自己师妹,却听她开口问道:“清泉山?你说你去过清泉山?”   “是。”   “你可曾去过欢喜客栈?”   “去过。”   “那洪家三娘,你可识得?”   元怿心下疑惑这位老前辈似乎很熟悉欢喜客栈?“三娘,与我有些交情。”   “是吗,她可还好?”见元怿略显迟疑,那女子继续道:“我昔年游历江湖时曾收过一个小徒弟,实在是她在医术上很有天赋,又生的极为可爱,那人便是欢喜客栈洪掌柜的小女儿,洪三娘。”   “原来您就是三娘的师父!我听三娘说过,她师父是位方外高人。”阮舒月亦是惊奇,她曾听三娘说起过她师父是位游侠神医,谁曾想竟在这遇上了。   “什么高人不高人,我只是个医者罢了。”   “诶,你可是高人,侠医刀岚风的名号江湖上哪个不知?”渺空走来打趣道,结果回头见着面前两个小鬼都是一副懵着的表情,不由咋舌。“也是,你退出江湖的时候,这俩娃娃许是还没生。”   刀岚风白了渺空一眼,又追问道:“三娘现在可好?”   “欢喜客栈的洪老掌柜前些年病逝了,现在的掌柜便是三娘,不过客栈伙计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如同家人一样。”   刀岚风闻言幽幽一叹:“唉,洪老掌柜也去了……那三娘可曾成亲了?”   这话问的两人又是一噎,成亲是成亲了,但要怎么说呢?   “成,亲了。”   “是吗?对方是哪家的儿郎?人可良善?”   元怿吞了下口水,不自觉去看阮舒月,大小姐对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得了,这样的事还得自己出面。“对方,是个很好的很好的人。”元怿赶忙跟着点点头,她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落难遇到的救命贵人,正好就是亲家师父,这要怎么告诉人家,您高徒嫁的,就是我刚才说的,家中唯此一妹之妹。   “刀前辈,您能帮元怿解毒吗?”阮舒月赶紧岔开话题,这种惊世骇俗之恋,还是不要刺激老人家了。   渺空同刀岚风对视一眼,后者回身去向药柜。“小姑娘。”渺空开口,对阮舒月问道:“我见你并无武艺,为何跟着她来此险境?”   阮舒月被问的一怔抬头瞥一眼元怿,面上不禁泛起了红。“我,我心无杂念,关键时刻,能唤醒她。”   这话一出,对面渺空神色一下生动不少,她看看不自然的阮舒月,又瞧瞧也红了脸的郎元怿,不禁长叹一声:“年轻当真是好啊。”   刀岚风取过药来,将渺空扒到一旁,“你呀,少打趣小娃们了。”   “我们在这多少年不见个活人,好不容易来两个有趣的娃娃,还不让我说说话?”   刀岚风没理她,而是将药瓶递给元怿,“取一粒,就着温水服下,水在那。”阮舒月想去给人倒水,元怿拉住她,先是同刀岚风道了谢,而后才道:“你手还有伤。”   她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水,刚把药丸吞下,身后一道重力推过来。渺空闪身来到她背后,点上她风门心俞二穴,用内里一催,元怿顿时喷出一口污血。   “元怿!”阮舒月上前扶住她,“真人,她这是怎么了?”渺空真人看了她一眼,微摇首道:“方才那是郁结的毒血,她的毒并不完全是因着雾瘴,还有她的心魔。”渺空搭过元怿的脉,微微眯起眼睛,“切勿再沉溺过去苦难之中,还需放宽心些,人死不能复生,做好你能做到的便可,无需过多纠结折磨,想必你的家人亦是不愿见到你如此的。”   元怿被这一掌拍的内息不稳,她赶紧运功,待到四周真气归位,身心顿时一阵舒爽之感。“多谢前辈,晚辈记下了。”   “真人,以后她还需吃什么补药调养吗?”阮舒月一直觉得元怿过瘦,听棠一说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想来定是这两年颠沛流离伤了身子。   渺空笑看她一眼,“世间真情亦是良药。”   “什么?”   “正常吃喝就好。”渺空甩下袖袍,上前拍拍元怿肩膀,“别总苦大仇深,看看身边的至爱亲朋,别因着过去苦难,错过现下的幸福。”   元怿眨眨眼,她站在阮舒月半步之前,亦能感受到来自她的目光注视。“晚辈,知晓了。”   刀岚风将解药给到她,“听说你还有两个朋友也中毒了,让他们吃下便可。”   “不用内功催动吗?”   “不用,他们没你严重。”   元怿腼腆笑笑,躬身行礼,想着先去将药给人,渺空却拦住了她。“你来日若成事,是要以女子之身为帝?”   元怿愣下,来日之事,其实她还没想到那么具体。“实不相瞒,在下本就是江王世子,宗族名谱上便是男子身份。”   “倒也方便,不过无趣。”渺空真人背过手摇了摇头,那表情十足十老顽童模样。   刀岚风倒是不纠结她们这些事,只对自己的小徒弟格外牵挂。“你们同我说说三娘的近况,那小伙子是做何营生的?两人现下可有孩儿了?”   提到此二人皆都一阵无言,这为难吞吐的模样落在人家师父眼里,便是另一个意思。“是她嫁的不好?还是如何了?”   阮舒月觑着元怿,二人换了个眼色,大小姐正要开口,元怿却截住了她的话。她先是起身冲刀岚风恭敬行礼,而后道:“晚辈再次敬谢前辈们救命之恩,只没想到我们还有此等缘分,刀前辈竟还是三娘的师父,这事我本不该瞒您。”她说至此,深吸一口气:“三娘所嫁之人正是舍妹。”   这话一出,旁边阮舒月跟着站起来,那感觉就像渺空随时能把她俩扔出去一般。   元怿望着二位前辈的神情,却见两人并没有什么惊奇鄙夷之色,准确来说除了刀岚风有片刻的怔愣外,二人均再未露出任何其它表情。   元怿见此情状,继续道:“舍妹当年落难而逃时流落欢喜客栈,幸得三娘所救,而后女扮男装于客栈中安顿下来。两人朝夕相处时情愫渐生,后来历经种种,亦互通心意,故而结成白首之约。”她说完,又朝二人行礼,“前辈,我家小妹是家中最纯善赤诚的孩子,定会一生一世对三娘好的。”   元怿一番话说完,在场三人皆都沉默望向她,小世子心中亦惶惶,但还是认真且坚定地同面前二位前辈对视。倒是一旁阮舒月,她只知元怿暂且同意了三娘和棠一的亲事,却不知她竟想的如此通达。   “你那小徒弟,今年是有二十多了吧?”半晌,渺空真人忽然开口,却是悄悄对着刀岚风说:“可比你当年勇武多了,我当年就看那丫头不是个凡人。”   刀岚风瞪了她一眼,渺空真人抖抖眉,清清嗓子。她又看向元怿,“你们俩现在都是通缉逃犯的身份吧。”   “是……不过我总会为我和妹妹挣一份光明正大的未来。”   “担子属实不轻啊。”渺空看向刀岚风,后者倒是对这对姊妹的遭遇很是感慨同情。“孩子,思忧过重损耗阳寿,但也都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这个岁数看不开亦是正常。”她边说边从药箱里翻找着什么,不多时取出个白瓷小瓶。一眼望见阮舒月眼前一亮的模样,不禁笑道:“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药,只是她做的事危险,若有一日不幸重伤命悬一线,服一粒可续你性命。”   元怿赶紧拜谢:“多谢前辈赠药。”   “行了走吧,来日见到三娘,告诉她为师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来寻我,我得空自会去瞧她。”   “是,晚辈一定将话带到。”   两人临出门前,元怿略一踟蹰还是转过身,对渺空真人拱手道:“前辈,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渺空一摆手,“我许你一月为期限,这一月我会除了八卦阵撤了雾瘴,让你的人来将东西运走吧。”   “前辈!”   “行了,多的话别说了。”渺空受不了这些客套,转过头,对上刀岚风倒是笑起来:“毕竟也算亲戚嘛。”   作者有话说:   小世子天性是善良的,不会成为暴君的放心~经历这么多肯定会有转变,比如以前软了点没准以后就杀伐决断了呢?元怿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所以期待我们小狮子慢慢进步吧!   大家周末愉快,都开开心心的看文哈~咱们构建和谐社会,争做幸福少年! 第56章 轻吻   从关州林回来这一路, 因着阮舒月双手有伤,他们这一行又都是男子,故而一路上饮食起居皆都只能暂由元怿照看。当然, 她们两人明白, 因着二人都是女子,自然只能由元怿照顾,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阮舒月伤了手没法勒缰绳, 故而白日她们俩都是同乘一匹马, 因着回去时间紧迫,元怿为着让她坐的舒服些, 特意在马鞍上加了软垫。但连日奔劳他们这些人还好说, 阮舒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虽然她没吭过一声累,但元怿还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这日晚上便让找个客栈住下。   “公子,要不然给您和月姑娘住一间房,您也好照看着点人?”孙佐想着阮舒月双手有伤日常的事不方便打理, 反正他家公子早晚是要和人姑娘成亲的,暂住一间也没什么。   元怿瞪了他一眼, “两间房。”   孙佐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前去开房间。阮舒月瞥了眼他们, 先一步上了楼。两人房间相邻,到了晚上, 元怿端着热水叩响了门。直等了好一会儿, 阮舒月方才开了门。她举着缠满纱布的双手, 睁大眼睛望过来的模样, 让元怿晃了下神。   我想来帮你梳洗一下。本来话到嘴边, 想的好好的,结果出口就成了一个字:“给。”   阮舒月看看还冒着热气的水,“让我梳洗?”   白花花的手就差杵到她眼前了,元怿关上门,也不说话,将巾帕拧干,举到阮舒月脸边上。“连日赶路辛苦,擦擦脸吧。”   阮舒月动了动唇,未待开口,温热的感觉便敷贴在脸上。元怿的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疼了她一般,温热柔软在脸上舒展开,熨帖的大小姐本来平静到有些沉闷的心,渐起涟漪。   “元怿。”   “嗯?”   阮舒月唤她的名字,却没有说什么。本来她也只是忽然想这样喊她,在外时她都不能唤她的名字,只能跟着叫公子。   元怿动作轻柔又生涩,看出来这是个没照顾过人的。阮舒月始终望着她,这般认真专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元怿,你觉着两个女子亦能长相厮守吗?”   元怿擦拭的动作一顿,看向阮舒月,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若,三娘愿一生待棠一好,棠一也愿同三娘白首不离,我自是愿意祝福她们的。”   这话说的,回答又似未答。   “所以你相信两个女子之间的白首之约,不仅仅是三娘和棠一。”   待擦了脸,元怿又洗热了巾帕,顺着脖子一点点擦拭。“人生遇一知己不易,你看刀老前辈和渺空真人,不也是白头作伴。”   渺空真人和刀岚风曾拜同一门下学艺,只不过后来一个专心修道术法,另一个则醉心医术,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渺空没对她们说,只知后来她承听师命,归隐于此,刀岚风找了来和她一起就此田园山林不问俗事。   脖颈被温热轻拭,激的阮舒月一抖,元怿停下动作。“怎么了?”   两人坐的本就近,这一下正正的对视上,阮舒月动了动喉咙,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说不上的感觉,这感觉牵着她的情绪,仿佛心口麻酥发胀地想要表达出什么。然而此刻,阮舒月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怔怔望向元怿,潜意识想要靠近一些,就真的靠近了她。阮舒月刚刚被擦了脸,不知是混合着热气的湿晕水汽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此时双颊泛红,靠近过来时,一向出于后天保护本能不愿同人亲近的元怿,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躲开。   仿如还置身于关州林的虚幻雾镜,却比之更加梦幻且美妙。当阮舒月贴上来时,元怿已然波澜不惊的心脏,终于不规律的跳乱节奏。   一吻,落在她的唇边。   阮舒月似乎还能感受到她唇角的纹路,当靠近她时,自己是情不自禁的,但当吻上去时,不知从那漂浮的一丝残存理智,让她在靠近她的唇时稍稍一偏。她不能太吓到她。   元怿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她甚至比阮舒月还要冷静许多。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如果阮舒月此时能神魂归位如过去般敏锐,应该不难发现,此时元怿眼中隐着的迷离怔然。   “我,抱歉,方才只是……”元怿的静默注视让本就不平静的阮舒月更添慌乱,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有种欺负了人的感觉。   “你饿不饿?”元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本准备继续的“胡言乱语”。   傍晚的时候,她们吃过饭,她是南方人爱吃米食,元怿特意为她要的甜口清淡的菜色,加在饭中,一勺一勺喂的她吃。   阮舒月摇头,“不饿。”   将巾帕放进水盆里,元怿站起身走到床边,将床铺铺好。“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好。”乖乖坐到床边,阮舒月懵懵然的样子落在元怿眼中,她望着她的眼神,又软了两分。元怿屈身的时候,阮舒月还是小小吓了一跳,“我自己来吧。”   “你手不方便。”元怿蹲在她身前,为她除下鞋袜又将被子为她盖好。   “元怿。”阮舒月叫住她,“你不要自责,我的手不怪你,是那老鬼使的坏。”她说的老鬼就是战殇帝,跟渺空真人学的,千年老鬼。   “我知道。”“知道什么?”   元怿俯身望着她,最后也只为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从房间出来,元怿合上门,轻轻吁出一口气,转头却见漠城站在她门口的栏杆处。   “你们二人,其实住一间也不碍事。”回到房中,漠城和元怿相对而坐。   “毕竟在外人眼里,我们身份有别,我不愿意让别人在背后说她些不好的。”   漠城没再多说,就安静坐在那里。元怿亦不多问,只陪着他一同喝茶。   “师父,这一趟还得请……”“怿儿,你同月姑娘……”   半晌,师徒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元怿预感到漠城可能的问题,她顿了下,继续道:“师父,这趟还得需要您来走,震威镖局少东家侯伯川与我是故交,我们亦达成共识,这一趟我会请下镖局的过所和通路,你带人分几次将这些东西运到几处地方。”她白日就想过,若一趟全运回并州一是不现实,再者有风险。不若以走镖名义分次运往几处,陶依的粮铺钱庄三娘的客栈还有一部分可直接运到雍州里,走镖的物品只要有正规镖局的通路书,不到国丧大战亦或者朝廷下令戒严时期是不用开箱盘查的,这样一来便将风险降到最低。退一步讲若并州有失,她也好有其它保险退路。   “好。”漠城也觉此法可行,“回去之后我便着手去办。”   元怿为漠城倒上茶,“辛苦您了,师父。”   “这算什么辛苦。”漠城不在意这些,他这一生痴迷剑道,对旁的都不甚在意,若不是当年一场乌龙,恐怕这一世都将与剑相伴。漠城至今未娶,无儿无女,元怿对他来说亦徒亦子,更何况,她还是她的女儿。漠城从不在意俗世之论,更不愿寻世俗伦法,但今日事涉元怿,他不能不提管。   “怿儿,你同那月姑娘,她知晓你的身份吧?”阮舒月跟着元怿这么久,密谋造反的事都参与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份。元怿知道漠城问的是什么,她点了点头,漠城果然露出疑惑之色,就听他继续道:“可我见她对你,似乎超乎寻常的好。”漠城没说的是,元怿对阮舒月也有些特别,他愿帮助元怿复仇,但未来之事不可不想。“怿儿,你想过若起事成了,未来将如何?”   先皇诸子,仅剩郎延拓一脉尚有男丁,若她成功,似乎除了从旁氏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儿外再无其他路选。   “师父,您怎么想?”   “如果来日可成事,你便要戴着面具将自己困在那一辈子。而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你需要一个女人陪你一起禁锢在那里。”话说的直白,元怿垂下眼,她师父说的没错,从这来看,阮舒月就是最好的人选。她喜欢自己,全心全意地待自己好,相比于阮舒月对自己,她才是最需要对方的那个人。这些元怿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每次对上她的眼睛,阮舒月看她时目光里的喜欢透着干净澄澈的纯粹,她没办法利用这样的纯粹,这样的阮舒月。在元怿心中,若这世上还有为数不多的美好尚存,那这美好里,一定有阮舒月的存在。所以,她一直都在躲着她。元怿摸上自己的唇角,那里有她方才留下的印记。   漠城本想等元怿的话,却见她只出神发呆,继而上手摸起自己的脸来。元怿以前从未和自己说话时有过这样的情况,漠城不知她怎么了,只能继续道:“但是怿儿,为师希望你顺从本心,无忧无挂,我知你志不在方寸牢笼,那天下也不一定要成为你的负担。”这话漠城不是第一次说,他还说,她的娘亲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师父,我的身份之秘,当年我娘敢只说与您知晓,您必然是她极信任的人。”元怿其实一早就有过想法,但漠城对她向来很好,对母亲亦客气尊重,和父亲又是知交的朋友,她虽疑惑但并未深思。   漠城闻言一怔,元怿喝了口茶,她垂着眼,漠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慢慢开口:“我自幼入宗学,听论道、习兵法、学国策,师父,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般超脱,我对这个国家,亦有我自己的期许和心愿。”   漠城深深望着她,半晌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漠城离开之前,还是问出:“你打算怎么对月姑娘?”   “她……”当被无法搪塞的人,追问到绝境时,心里的答案便已明了清楚。元怿开口时,自己亦被心中的想法惊讶。她想,给她想要的一切。“我不会把她囚困在方寸之间,我会给她自由,还有,她想要的。”   作者有话说:   甜的?   感谢在2022-03-11 20:00:01~2022-03-18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用户已成仙 40瓶;44923277 10瓶;Z.、北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归家   圣平五年, 冬。   罗颉于木托耶的这场王位争夺交锋中节节败退,眼看回天无力,他只能带领手下部族将士越近黎朝边关, 不少兵士趁机抢掠附近村民, 北地暴雪,冬粮难足,关末二州出兵又不及, 等到朝廷知晓时, 已然有大批流民北上。京都城守卫森严,他们自然是进不去, 故而这京都屏障雍州关便成了万千流民的埋骨地。   雍州近郊马场后有一为守场人建的木屋, 木屋虽木垒层合严实,但毕竟深冬,一起风雪还是冻得人骨缝发寒。   “爹, 您怎穿的这样少?”此时屋中床上躺着的女子咳嗽几声,挣扎要起来将身上的羊皮袄披给面前的老人。   “你别动弹,再受了风!”老人连忙将她按下, 取过旁边的汤碗,“刚熬好的药, 快喝了吧。”老人双手颤抖,药入口中, 床上女子便红了眼。“爹,女儿不孝, 不能给您养老, 还拖累了您。”   “唉!别这么说孩子, 都是命。比起城外饿死的流民, 咱们父女有屋住有饭吃, 已算极好了。”   女子闭上眼睛,泪顺着眼眶滑落,她从未后悔所做的一切,唯独对不起爹娘。   “娘,别哭。”奶糯的童音传来,女子睁开眼,她的眼睛生的极漂亮,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虽然现下她的年岁也算不上大,但这么多年病痛和贫苦早已磨去了她昔年的风采。   “岁安。”她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女儿,她可爱的小女儿还这样的小,却跟着她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老人看着女儿孙女的模样,擦拭下眼睛叹了口气,却又强自笑言:“好好的哭什么,把我们小岁安都吓到了。”   “娘,吃药,不怕苦。”稚子童言,稍将悲戚的氛围化开,女子含泪笑了笑,女儿软嫩的小脸伏在她的掌心。   “娘吃药,岁安,以后要听翁翁的话。”   “岁安从来最乖。”   “也不知是哪个,昨日还在我修马蹄的时候偷偷溜进马厩,同你说了多少次危险,你也不听。”   小岁安吐了下舌头,冲着老人甜甜的笑,老人也笑,这么多年苦是因着这个孩子,但仅有的幸福亦是因着这个孩子。   女子躺在床上,看着眼前一幕,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个冬天,再让她挺过一个冬天吧。   ……   洪三娘的欢喜客栈在黎朝第十二家分店开起来时,陶依的钱庄子也终于开进了雍州城。   “粮行钱庄在雍州都有了分号,亦都扎稳了根基。”   “我听说雍州现在灾荒严重。”   梁忠闻言叹了口气:“何止雍州,末关北上这一路,尸横遍野。”朝廷连年打仗,从郎延拓继位后,突厥蛮般外敌滋扰,内又连着几年天灾不断,还有她这么个诸王遗子未除,想来日子定是极不好过的。   元怿闻言沉下神色,“让陶依的人在沿途几个州城开设粥棚吧。”话是对着旁边唐翀说的,唐翀闻言称是,又担心道:“会不会太招摇?”   “灾荒年间,各地富商施粥赈济也是常事,让她派人多开设赈灾点,若有青年劳力愿以工代赈自当招进来,挑些好的送到侯大哥那。”   侯伯川如今的震威镖局亦开的红火,发展之速比照洪三娘的欢喜客栈还要迅猛。他本就在安州起家,亦是三代老字号,这么多年诚信一直极佳,如今又有元怿的人从后相助,震威镖局的“镖行必达”已成了黎朝各家商号皆知之事。不过震威镖局却还有暗地里的一桩正事,他们的镖师可不光会走镖这么简单。   “是,公子。”唐翀郑重应下,随即又笑道:“公子,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几年唐翀跟着元怿,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也是被唐翀带着,当初梁义这帮人才慢慢敢同元怿说笑。   “老百姓其实很简单,吃饱穿暖万事安足,若连饭都吃不饱,横竖等着死,那便定然是要砸碗造反的。对了,农场那边如何?”   “一切都好,洪先生上次来信,说雍州武尉已然办下,如今在雍州行事畅通无阻。”梁忠说至此,轻笑了下,凑到元怿近前,“听说送上了两房美妾,用金箱抬过去的。”   三人边说话边往内堂走,元怿闻言顿住,回头去看他,“这事是洪先生办的?”   “怎么可能,洪先生那人咱又不是不知道,打死他也干不出这事。”梁忠笑起来,“是邱先生送去的。”   元怿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往内堂走。邱先生名唤邱本玄,是前年从关州回程时,元怿于路上救下的。说来也不能算救,那日她们过遂州,邱本玄正在路上算卦,不知说了什么大凶兆卦,听得问事的客官当下便砸了他的摊子。元怿路过时正赶上他卜卦的幡子被人撅断,眼瞅着就要砸到他头上。自从天凉观下来后,元怿就对江湖上的游方道士印象改观了不少,见状便上前拦下了人。打发走了打人的,那挨打的却跟了上来。元怿本也是路见不平而已,没想和人多做纠缠,见他可怜,留下两贯钱便要打发了。谁成想这算卦的却突然按下了她的马头,元怿当时马上还坐着阮舒月,正要拦护时,就见他忽然手结道印,“贫道于此三载,岁岁年年卦卜福祸,便是等此一遭,公子,贫道愿跟随你走。”   孙佐等人不禁好笑,只当他是疯道士想要讹钱吃雇主,就要上前打发人走,却见那道士忽然快步近前,动作迅速惊了几人一跳。“公子有真龙之相,公子当是我之贵人,我亦当是公子贵人。”   元怿望着他眯起眼睛,“先生是何人?”   “方内之人,邱本玄。”   ……   “元怿。”三人刚进到内堂,阮舒月便迎了过来,往元怿手里塞了个小手炉。唐翀梁忠发现,他们公子现在,笑模样好像越来越多了。不过唐翀的发现要比梁忠更深刻一些,公子是在见到阮大小姐后,才笑的最开心。   “怎么穿的这样少?”   阮舒月低头看了看自己,加厚的缎袄,哪里少?   “堂口风大,快进去吧。”元怿略略低头,抬起握拳的右手食指指节碰了下鼻头。阮舒月便笑了,这两年她算是了解元怿了,这个动作,是害羞了。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阮舒月说完,元怿却显出为难神情,她见状赶紧又道:“你可答应过我的,带我一起去。”   前不久她们本来说好要一起去雍州巡察,顺便和洪明昭邱本玄汇合商议,等从木托耶那买来的贺兰马一到,元怿便打算正式起兵。   “是说好了,但眼下雍州灾情严重,我担心有危险。”   “我从记事起但凡有灾,爷爷定带我一起赈济灾民,我对他们的了解比你要多。只要我们不招摇露富低调进城就不会有事,到时候给我佩戴上剑,习武之人他们也不会抢掠的。”   元怿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摇了摇头,还能说什么呢,反正大小姐认定的一定会做到。“都听你的,不过你得跟紧我,不可随意乱跑。”   阮舒月喜欢看她担忧自己的模样,但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又不好意思上前做些什么表示,只点了下她手上的暖炉,低声说了句:“我哪次没跟紧你。”   身后的唐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在元怿看过来时,赶紧抱拳,“公子,我这就回去准备,随时护送您二位启程。”   唐翀离开时又向梁忠使了个眼色,后者看了看堂上二人,才一抱拳,“公子我也去了。”   待堂上只剩她们二人,阮舒月一步蹦到元怿身前,轻轻抱了她一下。她从刚才起就想这样对她了,元怿这次去湖州,一去就是一个月,她有一月未见到她了。   元怿又摸了下鼻子,而后将暖手炉塞回阮舒月手里,“你穿的太少了。”   “哪里少?这缎袄很暖和的。”阮舒月也奇怪,她怎么总说自己穿的少。   元怿打量她两眼,“那就是又瘦了,干嘛不好好吃饭。”   阮舒月笑了:“元怿,你怎么这么可爱。”   元怿清清嗓子,啧了一声,可爱?这是什么用话,定是和陶依又学了奇言怪语。   自从关州林回来后,应该说自从在客栈那晚,阮舒月亲了自己后,她对自己真是越来越……下巴被人挑起,元怿顿时瞪大眼睛。大小姐也是一时不禁,挑了人家下巴后才发现这动作,怎么这么像寻花问柳的纨绔公子哥。   “咳咳,元怿,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了糖糕,钰儿教我的,我们尝了,十分好吃。”   刚才自己是被,调戏了吗?元怿还没从调戏的惊讶中走出,便被阮舒月拉着往内院去。“还有你爱吃的芙蓉羹和炙羊肉,对了上次从棠一那里拿的青梅酒我也给你留着了,看你都瘦了。”   元怿被她挽着手臂拉向内院,耳边是阮舒月喋喋不休的话语,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多是问她这一月来吃穿可好,事情办的顺利吗。冬日天寒,元怿却觉着心里一阵阵发暖。连日奔劳她并未觉着有什么辛苦不适,此时心中却不禁感叹:回家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重要人物出场~ 第58章 灾乱   元怿这趟雍州之行轻装简从, 除了她和阮舒月只唐翀一人随行前往。三人皆都换上男子武袍,阮舒月没学过武用不来长剑,便取了元怿的短剑佩戴着以作防身。三人从并州出发, 一路沿东北方向而行, 过渊州就是雍州关口。雍州关不同与其它州城,作为京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外坚城防堡, 其前又有通流延长的护城河。防的便是来日真有外敌侵犯, 雍州这一关可守住京都无恙。   而此时的雍州关,沿途至城关口一路走来流民遍地, 饶是她们早已知晓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灾民, 亦被眼前情景所震惊。   “雍州里便是京都城,流民遍野灾情如此严重,朝廷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元怿忍不住恨道, 不亲眼所见,她都不知道灾情竟如此严重。   唐翀亦是愤恨,她对这些州城的地方官向来看不惯。“与其让他们在城外饿死, 为何不让他们进城,雍州的署官开棚赈灾, 没准还能多活些人。”   阮舒月叹了口气,“若灾民涌进州城, 州城粮仓怕是不够维持,易发生□□。”流民进城抢掠富户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城里的富户亦会和官府达成共识, 利益相关作用下, 寻常百姓的死活, 在他们眼里便没那么紧要。   流民抢掠的事元怿听过不少, 但雍州的粮仓不同其它,若真想暂时解决这些流民温饱也不是问题,只看皇帝愿不愿意。“关州出兵及时,赈灾款项下放及时,沿路各州城层层赈济,若有一次处理及时得当,都不会酿成今日惨况。”   雍州城门近在咫尺,城卫森严,却是防止流民进入。三人只被粗略查看过所便放进了城,他们前脚刚进城不久,后面就有武护领兵来驱赶流民。“上官出京,速遣散城关流民。”   阮舒月按上元怿手腕,又拉过她的手,二人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隐忍的怒气。   “这帮王八蛋!”这里唐翀性子最急,忍不住低骂。   “我们走吧。”元怿深深看一眼正扬鞭驱散流民的官兵,“还有正事要做。”   诚一粮行如今是雍州城里仅剩几户还开业的粮行,洪明昭收到元怿要来的消息,故而今日一早便关了店门。   “洪大哥,邱先生。”   “公子爷。”洪明昭和邱本玄如今负责雍州事务,同元怿见礼后,又同阮舒月唐翀招呼。几人也不多客套寒暄,进到内堂,元怿便问道:“我看市面上各家粮行基本都关了?”雍州毗邻京都向来繁华,而今一路走来却也显出萧条之感。   “如今粮食紧缺,各家粮行都不敢随意售卖,再不就是坐地起价,老百姓如今要吃上一顿白米已不是易事。”   “咱们这的粮食还能支撑吗?”   洪明昭摇摇头,“咱们的粮食大多来自安州,棠一种粮的法子一直收效甚好,本来安州运到雍州不算远,但如今灾民到处都是,粮食根本运不进来。别说震威镖局的镖,老百姓饿急了,官粮也是要抢的。”   邱本玄在旁道:“公子,不若我们现下也关张吧,若有意外我怕到时候安州的粮食运不进来,咱们还是要留些准备。”   洪明昭瞥他一眼,“如今雍州粮食亦紧缺,这时候关张并不人道。”   两人一直对粮行是否应立时关张屯粮的问题争执,正好元怿此时来了,还能给他们定夺。   “我们现下还有多少存粮?”   “粮仓里的还有农场加起来不过四百多石。”邱本玄先道:“能帮的我们已然尽力,眼下还有工人等着吃饭,雍州现下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官府便要征粮,总要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话说的有理,洪明昭亦知晓邱本玄想的没错,但眼下百姓在他眼前受苦,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屯粮不救。   “雍州城只开了一次粮仓赈济,雍州此处特殊,比照其它州城它还多了一处备粮大仓,保证战时不被围困到粮绝。”元怿低声说道,邱本玄闻言当即抱拳,“公子爷,属下明日起便关门张告,诚一粮行维持了这么多日,已然无粮。”   “公子。”洪明昭还要再说,邱本玄却拦住他,“洪先生,赈济灾民是朝廷应尽之责,你那几石粮食都拿出来,又能管几日?”   元怿:“洪大哥你放心,我自会想办法让雍州知州开仓放粮。”   既然元怿如此说了,洪明昭也不再多言:“是,公子。”   当初他只当对方是亲家姐姐,谁知在客栈细聊后才发现此人胆略才识绝非寻常女子,想到他那妹夫棠一所为,更加断定姐弟二人并不是一般凡人。当时洪明昭还未细思,等到后来他爹军饷案被闹到督府两司重新审理彻查,他才知道自己这“亲家姐”到底是什么身份。   洪明昭看了看元怿,棠一起初和自己说对方是男扮女装时他还不信,等元怿真的换上男装出来后,那举止做派又让他觉得对方定然是个男子无疑。   “大概是她长得俊美,扮作女儿亦是像的。”陶依和他解释的时候,不由暗暗庆幸,幸亏他这位大舅哥是个老实人。坏在他太老实这样惊世骇俗的秘密还是不同他实说为妙,好也在他是个老实人,如此说来他竟也信了。   “过去在两淮时就听说过江王小世子容颜俊美,如今一见,真当如此啊。”   陶依:……   几人将最近事宜大略过了一遍,此时天色已暗,她们一路上辛苦,邱本玄便张罗着让她们先歇下,粮食的事解决,剩下的便都不算紧要。   “等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过两日我们去一趟农场吧。”多亏阮舒月想的好点子,加之如今邱本玄经营得当,他们的农场已然拿下京都宗府牛乳供应的渠道。   “好。”阮舒月应着,“当初幸亏将邱先生一同派来了。”   “是啊。”洪明昭耿直厚道邱本玄不拘小节,二人放在一起倒是正好相辅相成。   思及此,她又想到白日邱本玄同她所说之事。打通京都关卡,银钱自不必说,关键其中手段,还真不是洪明昭这样的老实读书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   邱本玄:“京都城里的官虽然看着都是新帝的人,但还有一部分人,是他所忽略,或者说是,他压根没放在眼里。”   “先生所说何人?”   “奴。”   “奴?”   “城前输送,内宫采买,近身侍候,一应事宜,皇家离不开奴。这些奴仆虽因生活所累卖身为奴,心里却纷纷都有欲。酒色财权,你猜他们最喜欢什么?”   皇家宗族贴身伺候除了宦官便是宫女。“先生的意思是,以财拉拢他身边之人?”   “以兵力比拼銥譁,胜算不说代价太大,如此便要想,如何乱其心神让他不再以你为重祸,同时瓦解内里合围共攻。公子,你说呢?”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先生大智。”   ……   阮舒月轻拨烛芯,屋里的光便稍稍亮了些。“你准备怎么让雍州署官开仓放粮?”   元怿将坐炉的水壶提起,给茶碗中添上热水,雍州的天是比并州要暖和些许。“你还记得棠一过去在公堂外,怎么起哄叫嚣李屠户的吗?”   阮舒月闻言便笑了,望着元怿,一双眼睛晶晶亮亮,“你是说舆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很快,所有人都见识到,当事涉民生,百姓温饱生死都成问题时,积毁销骨的速度能有多快。   “明明城中有粮!雍州是粮食最多的州城!为什么不给我们开仓放粮!”   “朝廷还有将我们当人吗!”   “我听说现今皇上谋害先皇篡位又害死自己所有亲兄弟,这是老天的报应!弑父杀兄,黎朝的灾祸都是老天的报应啊!”   流民因着不久前驱赶彻底愤怒,理智或者说胆怯在饥饿与死亡面前,不值一提。更何况,其中还另有心人。   京都城禁宫。   “混账!”奏书被狠狠摔在面前跪奏之人身上,“找死!给我查!都是谁说的,全部处死!不,诛九族!”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跪着的人不住磕头,“实在是,是流民中传出来,臣,臣也不知……”   “流民,刁民!统统处死!”   “父皇息怒,如此一来容易激起民变,不若让人先查清是否有人散布谣言,再出面治理。流民不过也是为了生存粮食,先让人开仓赈济灾民,以安抚为上。”   郎延拓阴沉着脸色,看了一眼自己这大儿子,“末关二州知州渎职失察欺瞒不报,雍州署官办事不利,传旨,末州关州其二知州革职收监不日问斩,雍州署官暂罚俸一年……”他说至此顿住,看了一旁一直垂首不语的元恪一眼。“元慎,你带人去查流言源头。”   “是,儿臣遵旨。父皇,开仓救灾之事?”   “雍州仓还有多少粮食?”   如今已升至左丞相的铁羡立时跪言:“回陛下,年初调拨过一次军粮,雍州主粮库如今还有三万余石粮,储粮仓约有,五千石粮。”   “雍州粮库不能少于五万石粮,为何年初的亏空现在还未补上,户部干什么吃的!”   “陛下,今年灾荒,实在是,实在是各地缴粮困难,年初您便免了几个灾省的五成赋税。”眼见着郎延拓脸色越渐阴沉,铁羡立时跪拜:“臣有罪。”   “先让雍州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户部给我抓紧筹粮,安州湖州汴州这些富饶之地哪个米仓不足?不惊动百姓便以富商为先。朕不想再听到,雍州存粮不足的话。”   “是是,臣遵旨。”   “都退下。”   “臣告退。”“儿臣告退。”   “元慎。”   “父皇,您有何吩咐。”   郎延拓叫住元慎,一旁元恪稍顿再拜退出,只是退出前他听到大殿里,父皇低冷的声音:“若真是她做的,可即刻处死。” 第59章 故人   雍州城开仓放粮, 于城关口开设粥棚赈济灾民,如此方才渐渐安抚下民乱。元怿这日同阮舒月一起准备去往农场查看,说是农场, 其实和并州西郊那块地一样, 上边养鸡放牛下边则是她们的兵工厂。   雍州城外开了粥棚,城内一些穷苦百姓因着米价大涨,亦纷纷赶去城外想要吃一顿饱粥。路上走来不断有百姓奔往城外, 元怿护着阮舒月, 唐翀护着她们俩一路往近郊去。   “昔年雍州城何等安宁景象。”虽不若江南富饶,但毕竟天子门前, 当比多数州城富庶安宁。   阮舒月拉住元怿的手, 这两年相处,经历种种,不知何时开始, 两人对彼此的情绪总能第一时间感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元怿看向她,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握紧了她的手。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 来至近郊一处偏僻街巷,就见两个男子正推搡一个老人。“老东西放手!”老人旁边还跟着个小奶娃娃, 此时上前狠狠咬住其中一个男子的小腿,那男子吃痛抬脚就要踹过去时, 只觉膝间一麻,哀嚎一声栽倒在地。元怿又扔了块石头, 那男子再度痛呼捂住额头。唐翀走过去提起还在打老人那男子的衣领, 两个耳光直接扇了过去。“有手有脚的大小伙子, 在这欺负老人孩子, 丢不丢人!”   那两名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 缓过劲来正想还手,唐翀哪里等的了他们,又是一人一个劈掌,直接将二人砍倒在地。   元怿走过去扶起老人,方才那咬人的小孩也跟着爬起来,扑到老人身前,“翁翁,疼吗?”   “翁翁没事,乖。”老人将孩子搂紧,又对元怿阮舒月下拜:“多谢公子相救。”   “路见不平自当管,老人家不必客气。”元怿看向他怀里的小娃,那孩子此时也同样望向她。“谢谢大哥哥。”奶糯糯的声音,却透着股倔强劲儿。   元怿不由多看了这孩子几眼,不知为何,莫名对这陌生的小娃有股子亲切感。从怀中取出几吊钱塞到老人手里,刚才她看到地上掉落的药包,想来老人应是出来买药遇上了打劫的无赖。   “公子这!这怎么行,已经很麻烦您了。”   “老人家您收下吧,世道乱,都不容易,孩子还这样小。”   这话说的无奈,老人眼圈泛起红,颤着手接过钱再去拜谢,元怿赶紧拦着他。“老人家,折煞小辈了。”   那俩无赖已经被唐翀收拾一顿打跑,阮舒月将地上没被泥水沾染的两包药拾起,老人家接过,看了看身后散在泥里的饼心疼的还要去捡。   “老人家。”阮舒月拦道,想到城外饿死的流民她又说不出脏了便不要的话。元怿走过去,将那几个饼拾起,剥掉外层被沾染的饼皮,“老人家,这些饼就当卖给我吧,我们正好要去赶路,辛苦您再买些新的去。”   老人定定看了会元怿,似乎有些出神。   “老人家?”   “公子,您,您是好人啊。”   路上这一插曲很快过去,只是辞别那一老一小时,元怿回头又看了眼他们,雪化湿滑泥泞难行,老人已无力抱起小童,那小童便紧紧抓着老人的手,刚及膝盖的身量,却想着用自己的身子撑着老人。元怿心里一阵酸楚,就在这时,那小娃忽然回过头,见她还在望着自己,继而冲她甜甜一笑。   “你喜欢孩子?”   阮舒月在旁瞧着,以前并没有发现元怿对孩子有什么上心。元怿愣怔着眨眨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一老一小离去的方向。“这孩子……”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迎面对上阮舒月的目光,“感觉不太一样。”   阮舒月好奇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看着是乖巧一些。”   唐翀:“公子,咱们走吧?”   元怿掰下一半饼,剩下的递给唐翀。“别浪费。”   “诶?”唐翀看看饼,又看看已经吃上的元怿,不是,公子我不饿啊?   近郊农场主事的一直都是邱本玄,只不过最近粮行事多,又赶上和洪明昭意见相左,他才赶去那边处理。如今农场已然步入正轨,只余一个心腹的刘管事看着。   地下兵厂建所隐蔽,几人从马厩密道而入,周边林场都有专人以耕种为由暗中把守,任何无关之人都无法靠近。从马厩出来,元怿拍拍身上尘土,雍州地下兵厂相对要小一些,毕竟靠近京都不敢太大动作,他们的主要据点还是在并州。   “老人家?”几人刚从马厩出来,迎头便遇上不久前街上那对祖孙。   刘管事望了眼那一老一小,指道:“爷认识?这是看马厩的沈老翁。”   “今日在街上遇到了。”   “公子您这是?”沈老翁见着她们亦是一愣,就听元怿道:“来看看马,想着挑几匹回去。”   “公子我可以带您看看,您是要运货物还是出远门?不同马有不同的用处。”老人家很是上心,似乎很想要帮她们选马。此时天寒,元怿见着那小娃缩着手乖乖立在老人身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   “不急,老人家先进去吧,天寒。”   “公子,要不进来喝点茶水歇一歇。”   刘管事此时开口:“公子我带去前堂休息就好,沈老翁,快去给你女儿煎药吧。”   沈老翁显得有些局促,老实善良一辈子的老人想要尽自己所能感谢这几个善良的年轻人。元怿看着老人无措的模样,心里便不落忍,上前做了个请的动作。“老人家,我们确实走累了,想进去讨杯热茶喝。”   老人有些惶恐,随即赶紧应着:“诶好好,快请进来吧。”   木屋并不大,中间用木板隔出两间小屋,外间是老人睡觉的地方,显得十分狭小,元怿打发了刘管事,只三个人去到老人的家。几人刚进去就见那小娃跑到内间屋里,嚷道:“娘,有客人来了。那个大哥哥好厉害!刚才把欺负我和翁翁的坏人都打跑了。”   屋子不隔音,小孩子软软的声音听得出来透着难掩的兴奋劲儿。阮舒月笑笑,跟着小娃娃走进去。难得元怿喜欢这孩子,年迈的爷爷生病的母亲,家中也是十分不易了,她便想着走时留些钱财。   茶杯热炉都在屋中,老人将元怿往里请,“公子快进去暖和暖和吧,屋子简陋。”   屋中女子正和阮舒月寒暄,她虽穿是普通男子装扮,但一开口便能听出是女儿家,那女子同她倒是能多说几句。   “住着还好,就是我这身子,咳咳,冬天便总是病着,不能下床见客,姑娘莫怪。”   “是我们叨扰,快躺下,冬日天寒,还是要多烧些炭火。”   元怿进来时,两人已然唠起闲话,她冲人略一点头算作招呼,继而不着痕迹地扫了圈房间。小屋子倒是比外间暖和不少,收拾的也干净,只是略狭小了些。   “公子,喝点茶水吧。”   老人前去倒茶,唐翀跟着过去帮忙端水,“多谢老人家。”   “还是要谢过公子您,今日多亏了您,不然就让那几个无赖将月钱都抢了去,我们可如何是好。公子您坐。”老人搬来张条凳,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到近前。元怿倒是安然坐下,又和老人家说起话来。等她无意瞥向那小奶娃时,却见床上的女子正盯着她瞧。   阮舒月也发现了女子的反常,看了眼说话的元怿,不由皱了皱眉,“大姐,大姐?”   女子被唤回神来,冲阮舒月尴尬笑笑,继而道:“姑娘不是雍州人吧?”   “是,路过此地想买几匹马来做些小生意。”她说话时,却见那女子又去瞄元怿,而看她那神色,似乎在观察着元怿?   “大姐?你是哪里人啊?”   元怿亦发现了这面的不对劲,那女子闻言神情变了变,又觑了眼元怿,方才有些犹疑地开口,“我原是京都人,跟着父亲驯马看马为生。”   元怿正跟老人家说话,闻言一顿,她再去仔细瞧那女子,刚才进屋她并未留心看女子的脸,如今细细一瞧心中不禁一跳。   “这位姐姐,是在何处驯马?”   阮舒月看过来,元怿什么时候喜欢同妇人聊起这些家常了?   “演武场,过去曾在皇家的演武场……”   “冰儿!”老人家猛然提高声音呵断女儿的话。却见旁边年轻公子忽然站起身,走到床前,老人家心里一阵慌乱赶紧跟上去,“公子。”   “你怎么了?”阮舒月亦起身,她能感觉出元怿情绪突然的变化,虽然她似乎在努力压制着。   “你?”冰儿。元怿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又去看伏在床边的孩子,孩子似乎有点吓到,稍稍往后缩了下,继而又挡到娘亲身前。   “冰儿姐姐?”这一声冰儿姐姐喊出,床上的女子眼泪霎时间流出,元怿也跟着红了眼。   仿佛多年之前,她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在演武场练习射箭,一向勤勉的元恒却先一步离开。元怿岁数最小习学的比几个哥哥都晚,因此当元恺元恪他们相继离开后,只她一个人仍旧在演武场上射箭。手被弓弦崩裂的时候,元怿拿衣袖裹住,准备独自回王府包扎一下。元恒从马场出来便看到小元怿受伤也不吭声,血染红衣袍,一个人闷着往外走的场景。他叹了口气,上前将人带到了马场里。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冰儿的,元怿不知道她是谁,但看穿着打扮,应是驯马女。元恒让元怿唤她姐姐,又唤那女子冰儿,让她找来药箱为元怿包扎。元怿记得冰儿姐姐生的很美,眉宇间透着股英气,和她见过的官家小姐不同,冰儿姐姐笑起来不会掩唇低眉,却并不让人觉着粗鲁,相反很有些飒爽。而她的哥哥元恒,她从未见过元恒那般看过一个人,那时元怿尚不足十五,却也能感受到,她的哥哥当是极喜欢这个姐姐的……   而再听到冰儿姐姐的消息,已经是五年之前。那是在她父王刚刚进宫去不久的事情,她记得元恒从王妃屋子里出来时的模样,压着怒气却坚定着眼神,他从未忤逆过王妃,那是第一次。她记得元恒最后说:“我是一定会娶她进门的。”   作者有话说:   大嫂来了~   感谢在2022-03-18 20:00:00~2022-03-22 20:2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流 10瓶;dimoe 5瓶;北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岁安   “小世子。”沈冰儿喊出小世子时, 唐翀先是一愣,而后立时去往屋外查看把守。   屋里的人除了懵懂不知何故的小娃娃,所有人表情都变了。元怿坐到床边, 扶住想要起身的沈冰儿。   “冰儿姐姐。”   沈冰儿握住元怿的手, 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欣慰激动悲痛多重情绪涌上,天可怜见, 她竟然再见到了元怿。他总算还有一个亲人活着, 可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世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活着就好。”   元怿握住她的手, “姐姐,你这些年去哪了?”面前的人和记忆里女子叠像重合,却又怎么都对不上, 昔年明媚英气的人如今形容枯槁,瘦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元怿握住她的手连使力都不敢, 仿佛再用力一捏那手腕便能折断。“你怎么,怎么病成这样了?   沈冰儿摇了摇头, 昔年苦难不提也罢,好在如今见到了元怿, 就算立时去了,她也能放心。“元恒一去不归, 不久后我便听说了江王府的事。”说至此, 沈冰儿再度哽咽:“我当年是想随他一起去的, 咳咳!可奈何……”她看向一旁的女儿, 小女孩无辜地眨着大眼睛, 懵懵懂懂似乎也知道母亲想她过去,犹豫着走上前,伸手给她娘亲擦了擦眼泪。   身后的沈老翁亦知晓了面前的年轻人是谁,叹道:“当时冰儿已然怀了身孕,我便带她离开了,又没办法走的太远,只能留在雍州。”   元怿冲那孩子招招手,小孩子似乎已然知道这是母亲熟悉的人,是安全的。元怿抚上那孩子的肩膀时手还微微颤抖着,像是怕碰坏了稀世珍宝一般。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四岁。”   四岁,元恒第一次那般顶撞王妃,强势的要娶沈冰儿进门,正是五年之前。元怿望着面前孩子的脸,现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这孩子时会觉着亲切熟悉。他们兄弟姐妹三人眉眼之间都像极江王神韵,眸色比照寻常人棕褐或墨黑要偏一些墨蓝,尤其眉头,微微蹙眉便显着压狠,方才这小娃儿上前咬坏人时那模样便像极了……将小娃又拉的稍近一些,元怿眸光闪动,这个孩子像极了他们。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儿看了眼她娘,她娘对她点了下头,她又去看面前这个眼圈含泪的大哥哥。大哥哥,怎么哭了?“岁安,我叫岁安,岁岁平安。”小手刚刚碰上大哥哥的脸,想要给她擦一擦泪的小岁安被一下拥入怀中。   岁安,岁岁平安。元怿抱着这个孩子,第一次,至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上天眷顾。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情绪,却懂得喜欢与不喜欢,面前这个大哥哥,她是喜欢的,便不想她流泪。就如同她不喜欢娘亲流泪伤心,便要更乖巧勇敢。   “岁安,岁安。”元怿抱着她,喃喃重复着她的名字。   “岁安,你不是总问娘,爹爹去哪了吗?”沈冰儿抹下眼泪,温柔地向小女儿说道。   四岁的小岁安眨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拍了拍抱着她的元怿,不确定地开口:“你是,爹爹?”   松开小岁安,元怿望着她,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是,我是……”岁安眼中的期冀让元怿更加无法说出真相,她要如何残忍的告诉这个孩子,她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你的爹爹,是我的亲哥哥。”   小岁安歪着脑袋想了下,好像明白眼前这人也是自己的亲人,她张了张口,想问问爹爹去哪里了,但想到过去每次说起爹,娘亲都要伤心流泪的模样,岁安小心翼翼看向她娘。娘亲果然又哭了,她说:“岁安,这,这便是你二叔,你的亲叔叔。”   “叔叔?”   童音亲安,唤的元怿鼻子一酸。“岁安,以后我会如同父亲一般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小岁安看着元怿,软乎乎的小手给她擦下眼角的泪,“还有娘亲和翁翁。”   元怿拉下她的手,攥在掌心软软的一只小手,却像是让她握住了生的希望。“对,还有娘亲和翁翁,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阮舒月偷偷抹了下眼睛,她心中亦是为她高兴。她的元怿,终于又有了血缘至亲。   “冰儿姐姐,你跟我走吧,还有沈伯父,我带你们一起回并州。”既然找到了他们,元怿便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我不会让岁安再受一点苦。” 第61章 围捕   沈冰儿眼下的身体情况并不能跟着她们长途奔劳, 元怿又不忍心让她们母女分离,岁安这般小的年纪,离不开娘亲。   “小世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能拖这几年已然是上天庇佑。”这半晌说话让她消耗了极大的精力,现下说没两句便要咳嗽起来。   “冰儿生产时难产,加上怀孕期间颠簸悲痛过度, 大夫说伤了内里。”沈老翁说得悲戚, 这些年生活亦将这位老人家折磨摧败。   “冰儿姐姐,我现在就让人给你送补药来, 对!我遇到过一位神医, 她有可续命回生的神药,我这就让人回去拿给你。小翀!”   “公子。”唐翀应声进来,阮舒月在旁道:“去将我包袱里的白瓷小瓶取来。”   “好, 我这就去。”   “小世子。”沈冰儿摇摇头,大夫看过她,她早已虚耗殆尽, 能活至今日都凭着一口气吊着。如今能见到元怿,她便是死亦可安心。“我的身子我再清楚不过, 早就油尽灯枯,而今咳咳, 多亏上天垂怜,让我在去见元恒之前, 还能见到你。我知道, 你一定会对岁安好的, 如此我便可安心了。”这些年她东躲西藏忧心忧虑便是为着保住这个孩子, 她和元恒的孩子, 亦是江王府唯一的血脉。   “冰儿姐姐,你不会有事。”元怿跪俯在她床前,“郎家欠你的,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沈冰儿笑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眼前元怿的身影让她想到元恒。“你哥哥说,你从小,不爱说话,什么委屈,都要自己受着,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便是他带你来包扎。当时我就想,这孩子手都伤成那样了,连吭一声都不会。”这次再见,元怿长大了,黑了也瘦了,小时候玉一般的小人儿,如今不过几年,眉眼间的神态都压抑了不少。“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元怿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打在沈冰儿手背上。这么多年,饶是在陶依面前,她都没有这般哭过。“姐姐。”这是见证过她年少脆弱的人,这是她至亲手足的爱人,她心疼自己,因着自己是元恒的弟弟,也因着她们之间破碎相同的境遇。她是从她过去走来的人,如今再见,却要再次从她的世界离开。   “我会治好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会让你活下去。”   唐翀一路提着轻功,不过三刻钟便赶了回来,小白瓷瓶里一共三颗药丸,元怿一股脑倒了出来。阮舒月赶紧拦着她,“这药一粒便可救命,如今冰儿姐姐身体虚空严重,这样吃药她虚不受补反倒麻烦。”   “对。”元怿点点头,倒回去两粒,接过沈老翁端来的水,让沈冰儿服下药。   “二叔,吃了这个药,娘亲就没事了吗?”小岁安虽然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但这个新认的亲二叔说能救娘亲的命她还是听懂了的。   “会的,娘亲会好起来的。”阮舒月揽过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岁安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想了一下,“姐姐,你是婶婶吗?”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是一愣。沈冰儿方才仔细去瞧阮舒月,她从刚才进来起就发现,元怿对待这个姑娘有些不同。瞧着不像是仆从丫鬟,而且元怿现在的境况,出门怎会随便带个女子。   但看两人都有些无措的模样,沈冰儿再多想也知道,以眼下情形元怿还不可能成亲。“岁安。”她喊了一声女儿,随即又对阮舒月笑笑:“童言无忌,姑娘莫怪。”   “姐姐说哪里的话。”阮舒月揉了揉岁安的额发,小人儿抬起头扬着脑袋,眼睛睁的圆圆的,跟着说:“姐姐莫怪。”   一屋子人随即笑开,刚才悲戚的氛围稍稍冲淡,阮舒月看向元怿,她正给沈冰儿盖好被子,似乎被小岁安的话逗趣到,嘴角噙着笑,转头对上阮舒月的目光,那笑容停滞了一瞬,随即耳朵却悄悄红了。   “咳咳,冰儿姐姐,你有没有好点?”   元怿赶紧转去瞧沈冰儿,却见她气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阮舒月:“大罗金丹也未必立即生效,让冰儿姐姐好好修养进补,我们来日方长。”   沈冰儿望向阮舒月,这个姑娘,似乎很能明白元怿在想什么。“姑娘说的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冰儿姐姐,叫我舒月就好。”   虽然今日初初相见,但沈冰儿直觉这位舒月姑娘人很是不错,元怿这么多年不容易,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几人。   阮舒月说的对,也不是大罗金丹哪里那么神效,何况刀岚风这药本就适用于重伤回魂,沈冰儿这种长年亏损的身体,一下子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只是让她精神暂时撑起来,又和她们说了会儿话。   这么看,一起上路是肯定不成了,元怿无法,只能吩咐了刘管事将人送至农郊宅院住,一应吃食物品都要最好,刘管事虽心下疑惑但却并未多问只恭敬答应照办。   “冰儿姐姐,你先安心静养,我回去会让邱先生亲自照看你这边,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及时说,等天气暖和些我定会前来接你。”她想过先带岁安离开,岁安却不愿意离开娘亲,沈冰儿舍不得女儿,倒是愿意岁安跟元怿走。   “娘亲,我会乖乖的,你也乖乖的,等你好了,再让二叔来接我们,我们一起回家。”   ……   “元怿。”元怿不让自己叫她世子,她便唤她的名字,知道她做的事后,沈冰儿只担心她的安全。“切记保重好自己,你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元怿点了点头,抬手抚上岁安的脑袋,“有岁安在,我们就都有指望。”   元怿离开时最后望了一眼她们,沈冰儿还下不来床,只能半撑着身子目送她离开,元怿忍住翻滚上涌的泪意,冲她们娘俩招了招手。   出得农场,阮舒月轻轻捏了下元怿的手指。   “会越来越好的。”亲人相逢,朋友平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舒月只捏了她一下便松了手,元怿却顺势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雍州的寒冬竟也不觉冷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唐翀跟在二人身后,将这一幕幕瞧在眼里的人,背地里跟着偷偷抹下眼睛。是啊,都会好起来的。一会儿去街市上买两盒时兴的胭脂,听说最近京都城里的小姐们都喜爱暮染砂,钰儿要是涂上一定更好看……   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饱受世事无常的年青人,希冀憧憬着明天,眼下一点点的幸运和拥有,对她们而言都弥足珍贵。珍贵到甚至愿意原谅曾经所有的不幸与痛苦。   可惜,世事终究无常。元怿幼年时入宗学,先生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元怿不知她的命数为何,需承多少大任,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饱受这些磨难的摧残。   刚出农场没多久,元怿便觉周遭环境有异,唐翀亦有所觉,她快走两步来到近前,按下剑柄。“公子。”   “一会儿,护好舒月。”   “元怿?”   “没事。”元怿冲她点了下头,二人一左一右将阮舒月护在中间,“我们快些离开这。”   这里离农场太近,现下地里不仅有她们的秘密,农场里还有她的亲人。   寒冬暮下,风吹起,周遭枯树枝杈咯吱作响。三人越行越快,“我们直接出城。”   “是,公子。”   粮行是不能回去了,现在她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她们。雍州的地形元怿早已熟记于心,她尽量抄近路走,转过水巷长街,再拐一个路口便到城门,可就在这时,四周街巷突然冲出几十名黑衣人。   元怿立时将阮舒月护在身后,唐翀抽出剑,与她相背而立。“小心。”元怿压下眉,眼中显出杀意,这些人的穿着,她识得。“这是郎延拓的暗卫。”当初就是这些人,杀了她的阿姐。   “七弟,多年不见,可还好吗?”   随着话音,从那群黑衣人后走出来一个人,元怿看到来人后慢慢将剑拔出。“二哥,多年不见,你看起来倒是甚好。”   来人正是郎元慎,他并领暗卫奉命调查散布流言之事却多日未见成果,幸亏暗卫首领黑千识得元怿,他们这次纯属无意发现了她的踪迹。   元慎比他们几个都要年长许多,同元恪不同,他是郎延拓的嫡长子,亲自培养起来的儿子,深受郎延拓的器重。元怿过去和他没有太多交际,元慎并不太瞧得起他们。他们,便是她和元恪这样的庶出子。   幸好,来的不是元恪。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闪过一瞬,她盯着面前的元慎,她的这位二哥,现如今已是黎朝的大皇子,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七弟,和本殿下回去吧,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已是皇恩浩荡,你该知足。”   元怿冷笑一声:“二哥,午夜梦回,你和你的父皇,当真安枕?手足亲缘之血铺就的皇位,坐着可曾安心?”   “哈哈哈!”元慎大笑出声,继而摇摇头,“这么多年未见,以为你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如过去稚童般天真啊。”他手中并无兵器,连笑退后,“今天当二哥的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胜者为王,什么是皇权容不得半点置喙。”   “夜不安枕,手足亲缘,哈哈哈!”元慎放肆的笑声里,黑衣暗卫举刀相向,刀剑相接,血影重重。   “皇帝,便是这天下的神!活着你们都奈何不了,死去成鬼,又能奈我何!”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周五了,充满希望的周五~ 第62章 反杀   元怿和唐翀两人与这几十名黑衣暗卫相斗, 这些黑衣人都是郎延拓多年培养起来的暗卫,人数虽不多但各个精锐。好在她们俩这些年丝毫不曾懈怠武艺,加上元怿对他们的仇恨, 出手格外狠辣, 一番打斗下来,竟无半点颓势。   元慎在后看着,渐渐眯起眼睛, 他的记忆里, 元怿文章尚可但武功平平,没想到几年不见竟有如此进益。黑千拔出长刀, 元慎却将其拦下, 夺过他手中的刀,元慎盯着元怿的剑路攻势看了片刻。   “大皇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毕竟是郎家子孙,就算了断他, 也得我来。”   黑千皱了皱眉,还待再拦,元慎却已然上前。长刀累重, 拿在他手里却灵活轻舞。郎家子孙,各个擅武。   元怿余光早已看到元慎前来, 转身翻手一剑割喉,那死去的黑衣暗卫被她扔到元慎面前, 他却无半点躲闪,劈刀砍来将那暗卫生生拦腰斩断, 元怿将阮舒月推到唐翀身边, “带她走!”继而冲上前来挥剑格挡, 这一刀元慎使了八分力, 重刀落下, 元怿膝盖一弯却并未跪倒。   元慎再次出刀,左劈右砍看似无形却招招致命,元怿挽剑抵挡貌似节节败退吃力不接。   “元怿!”阮舒月不懂武功,只看元怿被元慎挥刀接连逼退急着要上前。唐翀拽住她,一边抵挡周围的暗卫,一边跟着往元怿反方向撤退。“姐姐快走!”   “给我抓住她们!”黑千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来拿阮舒月。元怿和元慎此时已经打斗跳出包围圈,元慎步步紧逼,元怿慢慢后退。眼看胜券在握,一向眼高于顶的大皇子不由轻蔑一笑,这么多年也不过如此,不成器的庶子。元慎直接推刀冲劈元怿,这一下便露出了下盘破绽。元怿瞅准时机反身一脚踹上元慎小腹,这一下重刀的力道被卸,元慎连退几步,整个人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栽倒,元怿此时飞身上前,一剑刺向他咽喉……   “月姐姐!”   元怿杀向元慎转手将剑架到他脖子上,逼视着对面的黑千。黑千此时正掐着阮舒月的脖子,而唐翀身上被连砍数刀亦被暗卫所擒。   “二哥,让你的狗,放了我的人。”   黑千瞪视元怿,手上一使劲阮舒月立时喘不上气,挣扎着想要拍打掉脖子上的手。   元怿剑一横,元慎脖子便被划开一道口子。“二哥,看来你的狗,不是很听话啊,还是他根本没把你这个大皇子的命放在眼里。”   元慎阴沉着脸,“老七,就凭你真敢对我如何?”   “呵?哈哈哈哈!”这次换元怿大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全家上下被你们父子杀的一个不剩,我还怕什么?这天地间,已然没有我在乎的人了,今天杀了你,是我赚了啊,我也要郎延拓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哦对了,他还有元恪。”元怿说至此靠近元慎,在他耳边低语:“元恪总比你强,他要是知道我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感激我这个昔年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啊?”   “混账!”元怿的剑割入的更深,元慎深深吸了两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对黑千道:“你还不住手!”   “大皇子,抓住这女人不怕郎元怿不自投罗网!”   “二哥,看来你的这个得力暗卫心不在你这里啊,居然觉得一个女人就可以让我自投罗网?”元怿摇着头,对那黑千冷笑道:“今天你就是屠了这座城和我又有何干?还是说,你认定了我会毫不顾念兄弟之情,反正我二哥今日横竖都要死在我手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郎元慎闻言果然变了神色,看向黑千的眼神亦冷了下来。   “你!”黑千怒极,却又不好再动手,这位大皇子的猜疑之心甚重,手段比当今亦不遑多让。   “大皇子,你别听这逆贼挑拨离间!”   “二哥,我知道我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不过就想好好活着而已。我本就是世子我也是郎家的子孙,应当做个闲散王爷逍遥一世的!落得今日下场我当然有恨!但我能做什么?”元怿扬声道,她这样说话,那剑时紧时松,抵在元慎脖子上,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大皇子心里也没了底。   “七弟,你放下剑,二哥留你一条生路。”元怿现在疯癫的模样,元慎真保不准她会不会一个失手,到时候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本来他也没把元怿放在眼里,抓住她不过是在父皇面前多立一次功,顺便让他老人家能宽宽心罢了。   “让我活着离开这里,二哥,我保证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出现。”   “好,你先放下剑,二哥答应你。”   “还有她们,她们要护送我一起走。”   “放了她们。”   “大皇子!”黑千还要再说,元慎怒呵道:“混账!两个奴仆的命难道比本殿下还贵重!”   元怿的剑割在元慎脖颈上,鲜血顺着他的脖子一点点淌落。黑千忍着怒气,松开阮舒月。   “还有那个!”元怿向唐翀方向一点。   “小翀。”阮舒月捂着脖子咳嗽着,待唐翀被放开她赶紧去扶住人。   “备马,送我们出城。”黑千不动,元慎又怒道:“备马!”   “二哥,这个黑千你可真要小心了,此人对你的性命也太不上心。”元怿在元慎耳边说道,她声音却不算小,恰好能传到对面。“二哥,弟弟记住你的话了,愿你来日登基也不要忘记今天对弟弟的承诺,我会老老实实的离开,离开黎朝,希望二哥放小弟一条生路。”   “七弟放心,二哥言而有信。”元慎咬着牙说道,元怿在他身后,冷冷一笑。   阮舒月扶着唐翀来到元怿身后,元怿只瞥了她们一眼,并未多关心,待马匹被牵来,她才又对元慎道:“二哥,你知道我只是个庶子,自幼是阿姐带大的,我阿姐再怎么说也是郎家的孙女,我父王嫡出的女儿。我知道三伯当时没想杀女眷,可就是这个黑千,他当时抓了我哥却当街杀了我姐。就算我姐只是一介女流,但亦是郎家后代亲封郡主,弟弟如今唯一心愿便是亲报此仇。”   元慎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让黑千,来换你。”她说话声音只有附近三人可闻,“他如此漠视二哥的性命,你就不怕,他已然另有心思?二哥,你忘了,弟弟是因为什么沦落至此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里生根发芽,今日起,郎延拓的朝堂后宫,想来不会再得安宁。   “黑千,你过来。”   元怿看了元慎一眼,他这个二哥,多疑小心十足十像极郎延拓。他既怕暗卫都撤走自己伤了他性命,又起了借自己之手灭掉黑千之心。   黑千并未听到他们刚才所说,但直觉有异,可大皇子有令又不得不从,因此提刀上前来便多留了个小心。   “牵着马过来!”元怿喊道:“让你的人统统后退!我要确保自己安全。”   黑千看着元怿扭曲张狂的表情,心里也怕对方发起疯来真对大皇子不利,到时候自己这颗脑袋便保不住了。   “退后!”   “小翀,你还能行吗?”元怿此时才去看唐翀,唐翀身上的刀伤大多是划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需要赶紧止血。   “还成,公子爷放心!”   “小翀,押住我二哥。”   “你!”   “二哥放心,弟弟只想活命。”   唐翀提剑押住郎元慎,黑千牵马而来,元怿拿着剑全程防备,“扔掉你的刀,我知你武艺高强。”   唐翀押着郎元慎,阮舒月从怀中取出短剑,直插到元慎太阳穴边,“按照她的话做,不然我杀了他。”   黑千瞪着几人,“杀了大皇子你们也跑不掉。”   “我二哥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都不得好死,你应该最清楚,你们皇帝陛下的手段,不是吗?”   黑千阴狠地目光从元怿身上掠过,他当年,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这个人。   当啷!长刀落地,黑千将马缰绳递过,就在此时元怿突然出剑,黑千武艺自不是元慎可比的,但奈何元怿离得近,这一下还是刺穿了他的黑衣铠甲,有血流下,还没待他如何,元怿第二剑紧跟着刺来。剑宗门的气功绝学,每一剑都直中黑千命门。   “月儿杀了郎元慎!”元怿忽然大喊一声,这一声让黑千分了神,他一跃想要奔去,却见郎元怿挡在她身前,不再是方才的疯狂张扬模样,只是眼中的仇恨杀意让黑千不由一惊,然而他却没有机会再有动作。   元怿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一剑贯胸,同当年的场景一模一样。   黑千愣愣看着她的剑,抬起头时,却见对面阮舒月居然放下了抵在元慎头上的短剑。她当然不会杀了他,她明白元怿的意思,留着郎元慎绝对比让他现在死,从而激怒郎延拓让他更疯狂的来追杀她们,要有价值的多。   “你还记得当年在江王府前,你杀的那个女孩吗?”元怿双眸通红,手下再使力,将剑狠狠插进黑千的心脏。“那是我的阿姐。”长剑抽出,黑千跪倒在地。   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阿姐。   阮舒月倒吸一口凉气,不由退后一步。眼前,元怿手中的剑从跪倒的黑千颅顶刺下,脑浆鲜血崩裂开来,溅洒于四周一地。   杀了她的人,当永生永世,不度轮回,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呀~   推一波新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校园青春成长题材,还请大家动动手指,收藏一波,感谢感谢~ 第63章 分离   元怿带着唐翀, 阮舒月自己一匹马,三人快马飞驰奔出雍州城。刚一出城,阮舒月便道:“先找个地方给小翀疗伤吧。”   “公子我没事, 快走, 一旦有追兵就麻烦了。”   元怿回头看了眼雍州城,现下不知城中情况如何,好在黑千已死, 郎元慎倒是帮她除了个大患。   “不能直接回并州, 我们先去渊州找地方给小翀治伤。”朝廷定然会派追兵前来,她得想个办法通知邱本玄和洪明昭, 保护好岁安和沈冰儿的安全, 思及此,元怿不禁庆幸,幸好刚才没有带她们一起走。   行李伤药都在雍州, 现下身上除了刀岚风的回魂丹什么都没有,唐翀的伤并不重只需赶紧止血便可。三人马不停蹄,出了雍州没多远便到渊州城, 元怿先带着唐翀前去医馆包扎疗伤。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她不敢随意去往她们在渊州落脚的地点。   “要不要现在传信邱先生, 让他将岁安和冰儿姐姐先接走安顿好?”   “别走粮铺的线,让钱庄的人送信。”黑千死了, 郎元慎是定然会将罪名全扣在她们头上的,还不知郎延拓下一步会有何行动。   “好。”阮舒月说罢就要出门, 元怿不放心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阮舒月看了一眼还在床上躺着的唐翀, “我去换回女装, 他们不认识我, 我一个人反倒安全。”看出元怿的担忧神色, 阮舒月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你照看小翀吧。”   望着人离去的背影,元怿微蹙起眉,她其实,还有话想对她说的。   “嘶!”   听到唐翀的声音,元怿赶紧回身询问:“怎么了?”   “想喝点水。”   “那你倒是喊我一声,快躺下。”元怿为她端来水,唐翀喝了几口,缓过精神。“公子。”   元怿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唐翀想到刚才的元怿,虽然她知道那不过是元怿救她们的计策,但这么多年被蓝钰儿教导有方初出成效的人,还是说道:“公子,你刚那么说虽然是为救咱们,但是月姐姐还是会不舒服吧?”   元怿瞥了她一眼,为人将被子盖好,“你快休息,我去给你找些吃的,休息一晚上明天好上路。”   唐翀撇撇嘴,她家这位公子姐姐啊,什么时候能开窍。   “你看出她不开心了吗?”   唐翀刚闭上眼睛,就听元怿轻声问道。这声音里还透着股别扭不自然,就像是……睁眼去瞄,元怿背对着她坐在桌前,这是害羞了?   “这还用看吗?哪个姑娘让你大庭广众之下说,不过是一个女人杀了她我也不在乎能舒服?”唐翀吸吸鼻子,“我都有点不舒服,何况月姐姐。”   “我当时如果不那么说,黑千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的。”元怿提高声音,人也转了过来。   “我知道啊,月姐姐肯定也知道,不是说当真责怪,但就是,公子你还是得交待一下,信我的,咱不会坑你。”   元怿抿下唇,背过身去,“小翀,跟着我,你受苦了。”   “嘶!”唐翀起的有点猛,这一下扯动伤口,元怿闻声赶紧去瞧她。“公子姐姐我是自愿跟着你的,能跟着干出一番事业杀尽狗官坏人那是我的理想,而且咱们这么多年,你也不是把我当护卫来看的,我都明白。”唐翀扬起笑脸,“咱们不是朋友吗,我愿意跟着你保护你。”   元怿看着她,她这颗心冰冻三尺,还真是让这些亲如手足的朋友家人渐渐暖化的。“就是朋友,我才觉得……算了不说这些了。”唐翀肩膀有伤,元怿抬起手,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们之间本无需多言的。   “快休息吧。”   “公子,别忘了我说的。”她知道元怿心里有心结,两个人才一直拖到今天。这几年相处,月姐姐她可是当亲姐姐看待的,她希望两个人能好。   “放心,我,我晓得。”刚才她唤住阮舒月,便是想同她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天黑阮舒月方才归来,彼时元怿已经坐立难安了好一会儿,要是阮舒月再不回来,她便要出去寻人了。   “怎么才回来,是出什么事了?”   此时还是深冬,阮舒月额头上却渗着汗。“城中戒严,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京都城禁宫。   郎延拓盯着元慎贴着白布条的脖颈,眸色一点点暗下去。   “你是说,郎元怿那个小崽子不仅在一众暗卫中脱身,还杀了黑千伤了你?”   “父皇恕罪,是儿臣一时疏忽,没想到这些年她武功竟如此进益。”   郎延拓沉着脸,闭了闭眼睛,今日刚收到的战报,木托耶斩罗颉于科旗台,如今突厥的王已然是那狼崽子了。   狼崽子!   “父皇,儿臣看那元怿心智疯癫,似乎练功走火入魔加之早年受了刺激所致,想来亦难成大事。”   郎延拓一眼望过来,那寒冽的目光让元慎心下一紧。“儿臣是觉得所谓天赏之子,不过凑巧罢了,运雷而生也不过……”眼见着父皇越渐阴沉的脸色,元慎闭上嘴垂下脑袋不再多话。   他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目中无人,来日还需好生打磨。   元怿……郎延拓眯起眼睛回忆,他对这个孩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册封世子时,那时元怿还年幼看不出什么,只观其仪态面相是个沉稳的。再一次就是登基之后的除夕夜宴饮,江王小世子玉面桃花剑的名号他也听闻过,那孩子长得当是好,想到昔年陈天师所言,隐有龙腾出世之相……   “派人追捕,无论如何都要将郎元怿给我抓回来。”   “是,儿臣遵旨。”   “等一下。”   就在元慎要退出时,郎延拓唤住他,“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   雍州近郊毗邻水巷长街十里之内的街道全部被禁军包围起来,郎元恪披盔戴甲持刀站在长街口呵令:“一家一户的搜,有可疑的人即刻押捕。”   他身旁还跟着一人,金甲面具,正是那时于末州的军师,在他话毕时,跟着扬声发令:“若遇拒捕潜逃者,可就地斩杀!”   元恪侧目,那军师目视前方,丝毫不为所动。“二皇子,这是陛下的圣旨。”   禁军亲卫,唯皇命行事。近郊为龙蛇混杂之地,官军这一来抓人,倒真揪出些身上背着人命官司的流亡之徒,这些人本就如惊弓之鸟,这下一来更是望风而逃,禁军奉旨办事当即斩杀。老百姓不知所为何事,只看到官军杀人,吓得纷纷四散逃跑,场面瞬间失控起来。   近郊农场。早在禁军靠近时便做好了准备,底下的匠人全部停工熄火,马厩也被特殊处理过,封口一堵,就算仔细盘查也不会怀疑。只是元怿一行走的匆忙,又未及说明沈冰儿的身份,刘管事只知是公子爷的朋友,本来没多想的人,私下里观察时看着那小岁安的眉眼神态,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这猜测一出刘管事倒是对她们母女更加上心尊重。也多亏了他这一猜,因此当禁军包围时,他在处理地下之事的同时,还分出了几分心思给到沈冰儿母女。   “沈老翁,快带着姑娘孙女走,我让人在后面接应你。”   外面喊杀的声音沈老翁也听到了,小世子刚走没几天就出这样的事,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现在就去收拾,是公子出事了吗?”   刘管事摇摇头,他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别收拾了,带着姑娘孙女快走。”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说过,带人围剿的是当今二皇子,刘管事知道元怿身份,就凭这孩子的脸,被他发现难免不会怀疑身份。   近郊连山,刘管事本准备让人去山上躲一躲,谁成想禁军搜到农场会这样快。   近郊被包围,外面不知里面发生何事,等邱本玄收到消息,里面的情况已经到了最糟。诚一粮行背后还连着陶依郡主,他让洪明昭赶紧销毁一切和并州互通消息的书信往来。至于农场之事,按理来说静观其变才是良策,但阮舒月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必须想个应对之法。   至亲血脉。邱本玄不顾多想农场里怎么会有江王府血脉遗落,如今得赶紧想个办法将人救出。   沈冰儿的身体虽从那日起每日都有专人调养进补,但时间尚短根本不足以恢复。“爹,你带着岁安快走,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   “他们不认识我,我只是个病妇,不会怎么样的,岁安不一样,爹你快带她走。”   沈老翁已然老泪纵横,揽着小孙女半晌也说不出话。   “娘亲,我不要和你分开。”   “岁安……”沈冰儿抚上女儿的小脸,这孩子的面孔越发像郎家人。“听你二叔的话,等事情过了,娘亲身体好了,就去找你。”   小小稚童已然能感知到大人情绪的变化,娘亲说她会来看自己,但娘亲很难过,仿佛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一般。   “娘亲说话算数?”   “算数,答应过你的,一定作数。”   小小的手指最后勾过娘亲的手指,“一言为定,娘亲一定要来找岁安。”   沈冰儿忍住泪,拍了拍女儿的背,“娘亲,一定会来的。”   “岁安!”岁安离开前,沈冰儿喊住她,最后也只是含着泪冲她笑了笑。   “记住娘说的话,照顾好自己,要平安的长大。”   岁安深深看一眼娘亲,用力点下头:“岁岁平安,娘亲我记得。” 第64章 同床   渊州诚一粮行。元怿阮舒月和唐翀三人相对而坐, 彼此看着对方,一时相顾无言。   “有年头没见公,不是姐姐, 穿罗裳了。”半晌唐翀才不自然地开口。   元怿倒是没什么, 她们又不是没见过自己女装打扮的模样,现下两人的目光倒是齐齐对准了唐翀。唐翀自幼习武,后来又和哥哥落草震关山, 为了方便一直以来都穿男子武袍行事。她虽从不隐藏自己女子身份, 但这样冷不丁的解了束发换上红妆,涂脂抹粉挂手帕的, 还是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的。   “你们!”唐翀本来生的就不白, 这样脸一红配上胭脂色倒显得很有些外邦番民的样子。“别看了!”   阮舒月扑哧一声笑出来,自然地望向元怿,后者也正望过来, 四目交汇,大小姐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这一下可算让唐翀瞧见了,赶紧追问:“月姐姐, 我发现这两日你看公子都不太对劲,你们晚上是发生什么了吗?”   元怿没好气地瞅了眼唐翀, 唐翀自当没看见,被笑话这么久, 她可得好好找补找补。   阮舒月目光再次飘来,看了眼元怿又快速收回。那日她们刚来到渊州城, 便发现城中戒严没办法出去, 幸好阮舒月换下了女装, 才没被人搜捕也没让官军注意, 就这样摸到了钱庄递出消息。   三人眼下自是无法直接出城, 好在元怿可以换回女装,再一乔装改扮就朝廷发的那通缉画像里的小世子,谁会同眼下这位面庞黝黑的姑娘联系到一起。   官军现下的搜捕早不像几年前那般严格,她们本还想着装成粮行伙计的亲眷,说词过所都备好了,谁成想官军来了只是粗略盘问几句便走了。   粮行的掌柜是昔年解甲隐居的汉王旧部,如今粮行的车无法出城,便让她们在这里多待几日,正好也让唐翀养养伤,到时候城门一开立时送她们出城。   如此她们在粮行中暂时住下,掌柜将内堂小院收拾出来,不过院子只有两间房,他想着公子一间,唐姑娘月姑娘一间正好。掌柜是个老实人,自以为他们公子男扮女装还挺像模像样,谁成想其中还有这般弯弯绕绕。   “公子,我有伤,而且钰儿不让我和其她女子同房,月姐姐也不行。”唐翀倒是坦荡,有蓝钰儿给她撑着,这俩人还能再说什么?   “要不我去让王掌柜再找间房吧。”看元怿别扭为难的样子,大小姐转身就要走。   “哎!”元怿终于手比脑子快了一回,拉住阮舒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都是女子怕什么。”阮舒月小声嘀咕一句,白了杵在一旁傻站着的人一眼,自行开门进屋去。   “咳咳!”唐翀在旁边瞧了半天,见阮舒月都进去了,她家公子姐姐还愣在那没动弹,急道:“公子去啊,别忘了我说的。”   直到房门被关上,唐翀才笑出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可累死她了,得好好休息休息。   房间里,阮舒月已点上烛台,正洗着巾帕,见元怿进来也不言语,只自己擦着脸又卸下耳饰。   “那个,对不起啊。”   “什么?”阮舒月回头,“我没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一间屋子,那床上有两床被子,一会儿你睡地上就好。”   ???元怿愣了愣,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过来洗一洗睡吧。”阮舒月说着就要往床边走,元怿赶紧道:“我是说昨日,那些话不是我心里的话,我怕黑千对你不利也怕元慎注意到你。他那个人自视甚高,又从不在意这些儿女情长,我这么说,他便会信。”   阮舒月停住步子,转过来时,对上元怿认真的目光。“儿女情长?”   “啊?”元怿没想到她提取了这么个关键词,下面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口,她顿了顿,才说:“就是,一些情义,老二那个人,生性凉薄。”   阮舒月走上前,离得近时她便要微微扬起头看着元怿。“倒是重情重义,就是不会说。”   元怿眨巴眨巴眼睛,磕绊道:“如果,如果当时黑千还是执意对你动手,我一定会救你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话一出,大小姐刚才那三分傲娇也没了,她略一垂眼,藏住眼底那抹笑意,“真的?”   “绝无半点虚言。”元怿答的干脆,末了又轻声跟了句:“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神仙高人能掐会算的。”阮舒月越说越带着些气哼哼的调,“和我一间房都能让你为难的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嫌弃我。”   “不是的,我是……”元怿说的有点急,话到嘴边就磕绊,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在议事堂里还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近怎么一到了和阮舒月说些什么就结巴。“我不想让人误会,误会你,我在外的身份是男子,和你同房别人会说些不好的。”   阮舒月还真不知她是这样想的,微一怔,“可我,我的名声……”   “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是我拖累你,所以我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你。若,若有那么一天,若你愿意,我要让你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元怿没再说下去,她耳朵泛红低下头,“要是我一旦死了,我也不想害得你,总归我们什么都……”她话没说完,阮舒月忽然上前一步,那未出口的话便被软唇封在喉中。   阮舒月的唇贴上来时,还有些颤抖,上一次她亲她,还是自关州回来的客栈里。阮舒月并没有什么亲吻的经验,唯一一次便是对元怿,那次她亲在了她的唇角,浅浅一吻再无其它。   双唇相贴,轻厮浅磨青涩纯柔,颤抖着的人刚要后退,元怿却低下头,这一下,那刚要分开的双唇再次贴住,终于硬气一回的小世子揽住大小姐的腰身,微微侧头,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在阮舒月的意识里时间空间渐渐模糊,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眼前之人调动起来,唇上的温热柔软,混合着湿/意的香气在她的口中温柔轻回……   “嗯~”带着短促音节的呢喃声,唤回元怿逐渐沉沦的意识,松开含住她的唇,元怿垂着眼眸,那晶亮的一丝牵连着的银线让她不禁更加耳热。怀里的阮舒月有些不稳,整个人撑在她身上,勉强站住身子轻轻喘/息着。   “你……”元怿抱着她,好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抱歉。”   阮舒月趴在她怀里,平复了半天还有些晕乎乎的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又道的哪门子歉,默了默,才道:“你这都跟谁学的?”   元怿这下脸更红了,这些事她要怎么说?她好歹也是在皇家长大的,就不说耳濡目染了,单说过了十五就要给他们这些皇子王孙挑通房丫头的,好在王妃对她不甚在意,她娘一说加上阿姐从旁劝和这事算揭了过去。   “我,皇室的规矩是过了十五就可以收通房丫头。”元怿还没说完,大小姐立时站直了身子,腿也不软了就是气还没喘匀,这次瞧着应当是气的。“你还有通房丫头?”   这都哪跟哪儿?“不是,你听我说完,当时老五老六他们总喜欢说这些事,但我没有,你知道我的身份啊,怎么可能和别的女子有什么。”   大小姐望着她,从亲完到现在总算四目相对的两人,这冷不丁的一下还有些羞赧。   “那你怎么对我?”   元怿眨巴着眼睛,“不是你……”先亲的我吗?在大小姐逐渐变色的目光中,小世子动了动喉咙,“你又,不是别人。”   那晚最后,元怿并没有去地上躺着。天寒地冻,被子再厚也阻隔不了地上的寒气。   “你身子不太好。”大小姐边铺床边说。   “我身子挺好的。”元怿看了看她,又点了点头,“最近不太好。”   阮舒月躺在里面,元怿躺在外侧,渊州比雍州要冷一些,两床被子两个人盖,下面一床上面一床,这样便正好暖和。   两人并排躺着,元怿一动,手便蹭到阮舒月的手上,她整个人顿时僵住,硬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明明刚刚已经那样亲密过,现下这样躺着只碰一下,却又觉着难为情。   对了,难为情。元怿现下脑袋也晕着,这一晚上她其实本来就只打算道个歉解释开事情,怎么就到这样了呢?   阮舒月并没有给她太多沉思的机会,刚才那不小心的碰触,而后她便感受到了元怿整个人紧绷起来的僵硬。大小姐偷偷瞥了她一眼,此时烛火熄灭,黑着的屋中只有点点月光印透,她看不清元怿的表情,好在元怿也无法看清她。   转过身子,靠到她的怀里时,大小姐咬着下唇,这一下也没真靠上,只是靠近了她,由原来的平躺变为侧卧。   夜间静谧,阮舒月趴服在元怿的左侧,还能听到她渐渐加快的心跳生。元怿已经尽量放轻了呼吸,师父和道长过去教过她的静心法诀,她现在却也想不起来一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想要默诵口诀的念头。   “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静黑的夜里,阮舒月低喃轻语落在元怿耳中犹如蛊惑亦如梵音。   元怿深深呼吸,拉开些距离,继而抬起胳膊竟然将阮舒月圈在了怀里,刚才的退后到现在的拥抱,一瞬间心情几转上下,阮舒月被元怿搂在怀里,再没有说话的意思。   “睡吧。”   “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甜吧,嘿嘿~ 第65章 情敌   渊州的戒严令撤的很快, 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的搜剿,各地官员差役早已疲怠,封赏财帛虽人人想要, 但折腾多年也没抓到个实处, 况且下面真正出力气的一旦得了功,还不够上官分抢,因此底下的人干起活来便越发消怠。   元怿三人跟随运粮的车队出得渊州城, 为保安全起见, 她们并未直接回到并州而是改走水路绕了一圈,确定并无追兵暗哨后, 方才回到并州。如今的并州城比照三年前, 已是铁板一块,所有重要岗哨布防都已是她的人。   “有雍州来的消息吗?”   一回到府院,元怿便问道。出来接人的是梁忠, 他已经听闻了雍州发生之事,接应的人都安排好了,若有任何意外, 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先将她们救出。   “说您已平安脱险。”   “没别的了?邱先生没传消息回来?”   梁忠看她忽然变了脸色,以为出了什么急事, “再没说别的,不是邱先生传的消息, 出什么事了吗公子?”   “先进去说吧。”阮舒月按下元怿的胳膊,一行人进到内堂。   “雍州农场里, 有元恒的血脉。”   “什么?”梁忠惊讶道:“元恒世子?”   “那孩子是我哥的遗腹子。”元怿望向梁忠, “无论如何都要平安的找回来。”   岁安的事作为机密不好让太多人知晓, 元怿亲自挑的人手去往雍州, 不管如何都要先将她们娘俩妥善安顿好。   这面岁安的事还悬着, 另一件好事倒是稍稍冲淡了元怿一丝烦忧。   “突厥的战马不日便可送达,这一次战马清换,走的是军费,里外里朝廷出的钱,换给咱们并州驻防营。”梁忠说的高兴,郎延拓那老儿这下是自己掏腰包给他们换了好家伙。   “交接的事还要你亲自督办。”   “放心公子爷,我一直跟着呢,战马送达是我会亲自去接。”   说是不日倒也出乎意料的快,这事放下还没两天,贺兰马已然运到。   “怎么提前了?”   梁忠和梁义一起去接的马,回来的时候,梁义表情便有点奇怪,“公子啊。”他说着还不忘瞥一眼跟着出来的阮舒月。   “怎么了?”梁义是个直性子,少见这般。“是战马出了问题?”   “没有,马匹已经安全抵达,一切无恙。”梁忠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元怿又去看梁义,“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公子,这次送马的是个姑娘,这个姑娘还非要……”他话没说完,门外一道声音穿透而来。“元怿!”   “姑娘,您小点声!”旁边跟着的管事赶紧将大门关上,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霓伽?”   “元怿!”   这一趟来送战马的正是霓伽公主,她是木托耶的亲妹妹,突厥的公主,元怿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亲自来送马。   “你怎么来了?”元怿拍了拍她的背,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   “我听阿兄说是要给你送马,主动请缨,不对,是自告奋勇,元怿我很想你,我们都多久没见了!”草原上的公主性格直爽,爱恨喜欢也不藏着掖着,自从末州一别,她心里对元怿的想念竟没有半点冲淡的意思,在草原上时,只要不行军作战,闲暇的晚上,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总能想起她的样子。这次送战马也是她求阿兄来的,阿兄起初并不同意,听完她的理由后,只叹了口气却并未再劝阻她。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阿兄希望你能快乐。”   ……   “末州一别,你可还好?”   “好,也没那么好。”霓伽笑笑,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终归都过去了,现在我同阿兄也抢回了我们的家,元怿,你什么时候抢回自己的家?我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快了,有你的贺兰马,我们便又多了一道胜算。”   这次突厥战马能够大批引进,还要多亏霓伽从中牵线,木托耶刚统领突厥不久,这般与黎朝做生意,属实有些冒险。   “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长生天会保佑你。”   前面看似老友重逢的戏码还在上演,阮舒月站在元怿身后,默默微笑凝视。元怿回身便对上她的目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这个表情虽然是和善的,但笑不过眼,元怿几乎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大小姐的不对劲。   “这位便是突厥的霓伽公主吧?”元怿买战马时的书信她在旁边看过,她同自己说过这位公主,当时元怿说两人是落难之交,而等看到回信后,阮舒月这心里便不太舒服了。大小姐天生敏锐的直觉,今天再一次于此见证。   “霓伽,这是月儿。”元怿走到阮舒月身边,冲人笑了笑。阮舒月还是刚才淡笑的模样,见她过来微微瞥了她一眼。   “月儿?”霓伽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元怿,元怿在她印象里是不苟言笑的,从来没见她对哪个人露出这样的笑容。小公主并不敏感,但对喜欢的人,女人的洞察力总会格外敏锐,这一点她是如此,元怿亦然。   “你是元怿的什么人?”   草原公主果然直爽。梁义狠狠吞咽了一下,咂咂嘴也不敢出声,心里为他家公子捏了把汗。梁忠倒是微微眯起眼睛,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突厥公主身上佩戴的短剑正是汉王昔年得精钢所制,赠与了陶依郡主,后来听说郡主又送给了元怿世子,现在能挂在这位突厥公主身上,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他倒不觉得如何,若世子真能娶了突厥的公主,对他们来说可算件好事。   “我是她的……”阮舒月看向元怿。   饶是再迟钝也感觉到现在的情况不妙,何况元怿只是内敛又不真傻,她喉咙动了动,望了一眼阮舒月,对霓伽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这四个字一出,在场之人全都变了脸色。梁义挑了挑眉,心里跟着高兴起来,他肯定是支持阮舒月的,这么多年没少得她照顾,对这位未来主母他还是十分认可的。梁忠只去瞧那突厥公主的神色,霓伽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立时皱起,盯着阮舒月的目光实在算不得友善。倒是阮大小姐,方才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退却,这下眼底里的笑倒是真诚透心,能看出来,她是欢喜的。   “你订亲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霓伽一连三问,元怿还不待反应,就听身旁人道:“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来得及通知各位亲朋好友,实在是她事情忙,我们也没打算立时成亲,总要以她的事业为重。”阮舒月此时出言,自然的接过话,很有些当家主母的风范。   霓伽刚才的雀跃劲已然肉眼可见的荡然无存,她以为元怿和她一样一心事业,没有功夫儿女情长的。   “你!国仇家恨当前,还谈儿女情长?”   “这位公主,我们之间的事,并没有耽误任何正事,感情之事本就是人之常情,我未嫁她未娶,心意相通订亲成婚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你!”她你了一会儿,也没你出个下文,元怿赶紧出言劝道:“霓伽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自是幸苦,先好生休息吧。”   霓伽心里的火气起来,放在过去早就闹起来了,这两年已然修身养性许多的人,要不是元怿这事实在突然,她也不会这般。   元怿让人准备晚宴,又让人收拾出上房,不管如何霓伽远道是客,又是她的朋友她自当好生招待。   霓伽自和阮舒月见面,这梁子算结下了,不过她也没再闹,现在的草原公主已经不是过去。   “这两年我也看过些兵法,对中原文化很喜欢。”   蓝钰儿推开房门,又对霓伽笑道:“这里面有些古书典籍,公主还有什么需要可直接找我,我让人送来。”   霓伽打量一圈房间,又去瞧蓝钰儿,这个郎元怿,身边怎么这么多姑娘。“你是何人?”   “我是府上的内事管家。”   “你和元怿什么关系?”   “公子自是我家主人。”蓝钰儿知道这位公主的意思,按理应是阮舒月带她来的,白日见面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这活计便落到了她身上。   霓伽打量着她,这个也漂亮,而且比刚才那个什么月看起来要更温柔一些。   “我听说,你们中原的公子哥都有侍妾。”   蓝钰儿是听阮舒月说过这个公主性格比较直接的,但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   “公主,我有心上人也订了婚约,公子待我们一家都很好。”   霓伽眨眨眼,她知道中原规矩多,自己刚才这样似乎冒犯到这位姑娘了。“是吗,那我道歉,我不该这么问的。”   蓝钰儿方才是有些愠怒的,但现在听霓伽这样说,又觉得这个小公主倒是有几分直爽的可爱。   “公主您先休息吧。”   “等下。”   正准备离开的蓝钰儿顿住,准备耐心听这位公主有什么吩咐,就听她道:“和我说说,那个月姑娘的事情。”   “月姑娘?”   “对,我想知道她和元怿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2 20:25:03~2022-03-29 18: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此生再相遇决不辜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栗子大栗子 20瓶;青青河边草 10瓶;咕呱。 3瓶;北北 2瓶;176224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归来   木托耶的战马是为着元怿的大业, 为了他们互市太平的约定。霓伽的道理就要简单许多,她就是奔着元怿来的。这一次,小公主住下便没打算轻易离开。   “元怿, 我们的剑呢, 让我瞧瞧?”   怕什么来什么,元怿看着霓伽手里的那柄短剑,心下就是一紧。   “什么剑?”果然, 阮舒月发问。   “当日我们末州分别时换剑以作信物, 我将阿娘留给我的剑和你的贴身短剑交换。”霓伽说着,冲元怿一笑:“我那日还见你拿了, 似乎在房间里。”   此时正值季春, 天气不算热,倒春寒更早已过,元怿却觉得背上一阵汗意。   “房里的短剑?”阮舒月语气微微上扬, 不仔细听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句话只是一句疑问。   “那剑是我们当时盟誓,以作交换的信物。”   “对, 你和我哥哥歃血盟誓,和我交换的定情信物。”   “没有定情!”元怿眉头一跳, 连连摆手,“当时说的是朋友间互换信物。”   “朋友间的感情也是真情, 为什么不算定情信物?”   “霓伽公主,定情信物是用作两情相悦的爱人之间, 就如同我和元怿之间交换的物件方为定情信物, 其他朋友亲属之间交换的, 至多算作信物仅此而已。”阮舒月在旁浅笑轻道, 就像在为不知中原礼节的外邦朋友亲切讲解。   霓伽挑挑眉, 也不答阮舒月的话,话锋一转对元怿说:“贺兰马适应的怎么样?听说你们中原并不善养马,在草原,草料黑豆我们都会精细挑选,还有喂马的时间次序掺料,马儿要好好对待,你看我们草原的马养的多好。”   元怿开口便咳嗽起来,霓伽随即关心道:“你不舒服?生病了吗?”   “没有。”元怿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多帮忙教教我们这的养马师,毕竟是草原来的马,还是你们更熟悉一些。”   “没问题,我这次特意给你带了草原上的驯马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元怿冲她一拱手:“多谢。”   “和我这么客气作什么,你的事我向来最上心。”   元怿笑的有些僵硬,霓伽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印象里她们不是患难战友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阮舒月听不下去先行一步,霓伽就等着她走,正想拉着元怿叙叙旧逛逛街时,唐翀适时出现,以急报为由叫走了元怿。   “小翀,让钰儿多陪陪霓伽。霓伽,我让钰儿陪你在并州好好逛逛,我这面有点事,晚些咱们再喝酒。”   霓伽撇撇嘴,却也不好再缠着人家。元怿遂跟着唐翀往议事堂去,“什么事?”   转过堂口,唐翀望了眼身后,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我正巧路过,看到月姐姐一个人闷着离开。”她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表情可不好看,伤心了?”   元怿微微眯起眼睛,点着她,“你呀。”脚下步子倒是诚实,绕过议事堂便往内院而去。   内堂小院,竹静雅致,内宅一进是唐翀和蓝钰儿的房间,再往里走便住着元怿和阮舒月,两人房间相邻。   此时阮舒月的房门紧闭,元怿走过去轻轻叩响。   “何人?”   “月儿,是我。”   过了不多时,房门打开,阮舒月站在门口,淡着表情,“世子爷有何贵干?”   世子爷?元怿抿下唇,大小姐可从没叫过自己世子爷。   “我想和你,说说话。”   “小女子又不会养马喂草,同我有什么好说的?”   元怿动了动耳朵,直觉这次是真生气,以前大小姐犯脾气只会自称本小姐,何曾叫过自己小女子。   “不是的,我们不需要说这个。”   “那我们需要说什么?”   元怿动了动喉咙,“我们,我们聊天。”自从渊州客栈那晚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氛围再次发生转变。阮舒月会冲她撒娇,她也会向对方示弱,说些不为外人道的小情绪,就像……元怿这样想着,就会想到她的阿姐。儿时起她便知道自己的特别,自己需有的,不同于常的小心,使得她在面对娘亲时,都要用坚强的面具以作伪装。唯有阿姐,她可以对她不加隐藏的表达出自己的情绪,焦躁忧愁愤懑惧怕。也只有阿姐,不会责怪她也不会让她振作坚强,她只会陪着她,告诉她有阿姐在,阿姐会护着你。   “元怿,以后有我在,我会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记得那晚阮舒月和她说的,“别总想着保护所有人,照顾好你自己。”她的手很软,掠过她的额发,温柔轻暖。“我也会保护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   ……   “你说,你会保护我的。”房间里,元怿吭哧半天,忽然说出这句话让阮舒月怔愣住,刚才顶到天灵盖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和别人交换定情信物。”   “那不是定情信物!”元怿赶紧解释:“你说的,我们之间的才算,你送我的荷包还有我送你的香囊。”她觑着大小姐的脸色,“霓伽那个,是我们结盟的信物。”   “人家公主殿下似乎不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在我这里,我只当她是朋友盟友,仅此而已。”   阮舒月深吸一口气,“那短剑,放在你内房桌上,还!”阮舒月一想到自己当时还贴身佩戴宝贝珍视的不行,心里无名火就直往起蹿。“我想起来了,你给她的那柄,当初在欢喜镇上时你便宝贝的不行,如此珍贵之物,又是谁送的?”   “那是陶依的,我们幼时遇险,陶依将随身短剑给了我,我们这才得救逃出,后来那短剑便一直跟着我。”   “当年我问你要随身之物时,你却愣是拿不出一件贴身之物,却舍得给了她。”   “并不是我主动送给她的,而且盟誓之约,以兵器相换,本就是常事,但是……哪有送姑娘送兵器的。”元怿耳根有些泛红,“我是第一次,做女工。”   要说方才大小姐还有三分火,现下怕是只剩两分晕了。她倒不相信元怿真能和那个突厥公主有什么,只是陶依对元怿多重要她清楚,这样的物件都能相换,换作哪个女儿家心里都要不舒服。再就是……   “她是突厥的公主,能帮助你许多。”前两日梁忠已然暗示过元怿,她不是没看出来。   “你也知道,她是突厥的公主,作为盟友朋友都好,唯独不能。”元怿拉过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阮舒月被这眼神蛊惑,放缓了声音:“唯独什么?”   元怿浅浅叹息,拉着她的手将人拉的更近一些,继而轻轻抱住了她。“像我们这样。”   “为什么?”阮大小姐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般小女儿家低喃的羞涩,她靠在元怿怀里,听她说着情话。元怿的情话,总是特别的。   “嗯……她是突厥的公主啊,我不能拿黎朝和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   元怿觉得怀里的人身子忽然僵住,继而抬起头。“元怿,你和我在一起,是需要我,还是喜欢我?”   元怿愣住,她眨着眼睛,望着阮舒月疑惑中渐渐染上伤感的眼睛,心下竟有丝慌乱和焦急。然而还不待她解释,门外忽然响起更急迫的敲门声。   “公子,公子你在吗?有急事!”   自从雍州一别后,元怿每天都在惦念的便是眼前这个小娃儿。   “岁安!”   “二叔!”议事堂,沈老翁抱着岁安坐在里面,边上蓝钰儿正给他们倒水递茶点。   元怿带着阮舒月唐翀甫一入内,小岁安立时跳下向她怀里扑过来。   “岁安。”元怿将岁安一把抱起,也不嫌弃那小脸脏花,贴着她的脸颊亲了又亲。   “二叔在,二叔在这。岁安,你受苦了。”元怿抱着岁安,悬着多日的心终于落地。   “冰儿姐姐呢?”沈老翁坐在边上,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听到冰儿的名字当即红了眼圈。   “冰儿……”   元怿见他这般心下一沉,她将岁安搂紧了些,同沈老翁交换个眼神。   “钰儿,你带着岁安去洗一洗吧,再吃点东西。孩子这样小,这一趟遭罪了。”   “好。”钰儿听唐翀提过,晓得岁安的身份,她知道元怿是女儿身,因此这个孩子有多重要,她更加清楚。   “二叔,还有娘亲没能一起来。”   元怿喉头发哽,摸了摸岁安的脑袋,“岁安乖,先去沐浴吃饭,二叔会去找娘亲的。”   蓝钰儿将岁安抱走后,一直忍着情绪的沈老翁终于哭出了声。   “沈伯伯,冰儿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日,沈老翁和岁安被刘管事送进山中躲了起来,过了几日才有人上山来接,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邱本玄。沈老翁以为能等到女儿一同平安的消息,没想到却等来了沈冰儿已然香消玉殒的噩耗。   邱本玄:“我去到时,沈姑娘已然故去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为难我可怜的冰儿,她什么也没做错啊,她不会害任何人的!”   邱本玄不忍看着老人浑浊泛泪的双眼。他听刘管事说,是二皇子带人进去搜查的,至于沈冰儿最后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她,他也并不知晓。元怿将母子俩送去的大宅,就在农场附近,但并不属于农场产业,幸好如此,才不至于牵累到地下兵厂。   “元恪?”送沈老翁前来的护卫见到元怿的目光不禁一寒,他是跟随过元怿的,小世子素来待他们温和宽厚。   “是,邱先生是这么说的,只知道是二皇子从房间里出来,沈姑娘便去了。”   元怿握紧拳头,她垂着眼睛,阴影下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元恪,是了,只有是你才会认出冰儿姐姐,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67章 化解   安州城里如今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诚一起, 安州足,房家不倒传家富。安州房家的诚一粮行和诚一钱庄开遍全国,而诚一的老板房家, 如今已然是安州乃至整个江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富商。不过人们不知道, 房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明面上的掌柜罢了,而那背后走通全国商网的,才是诚一真正的东家。   安州城欢喜客栈, 这位运通全国的诚一商号真正的掌柜, 此时正坐在内堂屋中看着手中的书信沉思。   “阿棠,这么晚还不睡?”欢喜客栈老板娘洪三娘推门而入, 走过去为她拨亮烛芯。   “这就来了。”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着, 伏案的人对着她笑了笑:“累坏了吧。”   “还好。”如今欢喜客栈的分号已然开进了京都城,洪大掌柜每日只处理些货调走账的事物,饶是如此亦然繁重。   “那事如何了?”   “都打点好了, 湖州至雍州一路沿线,再就是末关二州。茶馆酒肆、客栈书舍、田间地头,有人的地方便有流言蜚语, 等京都城流言漫天那一日,他就是想查也有心无力。”陶依轻蔑一笑, 就算查又如何,当所有人都传说一件事时, 它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在每一次每一句的口口相传中, 它便已经印证成真, 起码造成的既定影响已经生成。   洪三娘对待做生意倒是在行, 至于她们姐妹这些谋划, 她并不太懂。她走上前揉起陶依的额穴, “别太操劳,看你近来都瘦了。”   这几年开粮行钱庄客栈,这人哪一项都是亲自忙碌的,还有侯伯川的镖局她也忙活了不少,每日这般劳心劳力,洪三娘是真担心她的身体。   “你每日补汤药膳这么盯着,我哪里瘦?反而感觉精神越来越好了。”说到补药洪三娘就想到她大嫂前些日子来说的话。“大嫂让人又送来了药,这次我们俩都有份。”   “咱们俩?”   “对呀。”洪三娘叹了口气,继而无奈笑笑:“咱们俩成亲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生意又越做越大,大嫂能不急吗。”   “唉!”陶依摇摇头,跟着无奈一笑:“也难为大嫂这么多年跟着操心了。”   这两年洪家大嫂没少为她俩生孩子的事折腾,殊不知问题根源压根就不在谁不行的问题上。   “喜儿,跟着我……”陶依话还没说完,便被洪三娘堵住了嘴。“跟着我,你可有后悔?”   陶依闻言忙不迭地摇头。   “我还有卿儿她们几个,你却没有子侄了。”   “那又如何?”陶依拿下她的手,“我总归有你。”   洪喜儿亦笑:“我也总归还有你。”   ……   起兵有因,当她们做好的舆论先势消息刚放出去不久,安州欢喜客栈却来了两个人。   “阮姐姐?你怎么来了?”   “干嘛?不欢迎我啊?”   “这说的哪里话,喜儿前两日还念叨呢,只是这个时候你不在元怿身边吗?”陶依说着望向她旁边,阮舒月这次并不是自己来的,她的身边还跟着个小女孩。   这是?   “舒月!”洪喜儿从内堂急急迎出来,看到阮舒月那表情简直不能用激动形容了。陶依说的没错,她是真惦记阮舒月,因着惺惺相惜又因着两人之间缘分巧妙的关系,她对她便更多了份记挂和上心。   “你还好吗?怎么瞧着瘦了?不过模样倒是越发俏丽了,怎么样?”洪三娘问的是阮舒月,怎么样自然是问她和元怿。   “都好。”阮舒月冲她笑着:“你和棠一。”洪三娘一出来陆棠一的目光便跟了上去,即使是看着自己这里,也能感觉到注意力被对方牵扯。“还是这么好。”   洪三娘瞥一眼身旁人,眼神便更添了两分柔和。“她呀。”   “阮姐姐,这孩子是?”从刚才起陶依便注意到了这孩子,若街上冷不丁出现这么一个孩子她还不觉有什么,可如今由阮舒月带着前来,她再看着这孩子便有一丝不同寻常。   阮舒月摸摸孩子脑袋,对她们道:“进去说吧。”   两人将她们带至内堂屋中,来到内房关上门,阮舒月将孩子拉到身前,“这是元怿兄长之女。”   陶依顿时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起那孩子。她和元恒并没有什么交集,记忆也不深刻,她刚才只是感觉这孩子像元怿又像云卿,却原来……   “元恒?你是说她是四哥的女儿?”陶依蹲下身子与那孩子对视。   “是。”阮舒月拍拍孩子的肩膀,柔声道:“岁安,这是你……”她顿了顿,望了一眼陶依,“这是你小叔叔,你父亲和二叔的血缘兄弟。”   岁安抬起脑袋,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向阮舒月,后者冲她点了点她,她才又去看陶依。“小叔叔?”   陶依此时心中可谓五味杂陈,激动有欣喜有,又多了些酸楚莫名。“哎!孩子,来。”她揽过岁安,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像,真的像,都说侄女像姑,岁安眉眼间更像云卿。   “孩子,你叫岁安?”   小岁安点了点头:“我叫岁安,娘说要岁岁平安。”   “好,岁岁平安好,再没有比平安更重要的,那你娘亲?”   “我不知道。”小岁安显出落寞神情,“不过二叔说会给我找回娘亲的。”陶依看了一眼在后面摇头的阮舒月,心里大概猜出,孩子的娘怕是不在了。   “岁安,以后有二叔小叔,还有你婶母在,我们都会疼爱你照顾你,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岁安看着眼前这个清俊的男子,她和二叔长得并不像,但轮廓神态却又有些神似。原来,她也是自己的亲人。   岁安点了点头,而后又去看阮舒月,“可是姐姐还没和二叔成亲,不让我叫婶母。”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是一愣。   “小岁安。”洪三娘笑趣着阮舒月,俯身摸了摸岁安的额发,“我是你小叔的妻子,婶母暂时还只有我一个。”   阮舒月被这两人揶揄的目光瞧得颇为羞赧,面上却还维持着平静。   这个小岁安,郎元怿都怎么教她的!   “婶母家还有几个姐姐妹妹,到时候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岁安歪着脑袋看了看已经成亲的真婶母,她还没有过玩伴,这个提议似乎很不错。“好呀。”   阮舒月带着岁安,同行的只有漠城护卫,漠城一来安州便去了镖局给元怿送信还未回来。   “我们先用饭吧,想来师父应当被侯大哥留下吃酒了。”   岁安被三娘哄睡了,小孩子此时正是多觉早睡长身体的时候。   “阮姐姐,元怿那面可还好?岁安是怎么找到的?”   “元怿都还好,这孩子是我们在雍州马场无意间遇到的,孩子娘亲元怿识得,听说是昔年皇家演武场的驯马女,叫沈冰儿。”   “驯马女……”陶依回忆着,印象里是有过元恒看上过奴女的传闻,没想到还有今日的结果。   “那她娘亲?”   阮舒月摇首轻叹道:“没了,就在不久前,而且似乎是和你们五哥有关。”   “元恪?”陶依皱眉,“元怿怎么说?”   “她没和我多说此事具体,只道,血债当血偿。”阮舒月亦忧愁起来,“她让我带岁安来找你们,就是要留一线希望。”   想到那日来之前元怿同她说过的话,阮舒月心里欣喜慰藉释然有,疼惜不舍担忧亦有。   ……   “那日你说,我选择你,是因为需要你而不是喜欢你。”房间里,元怿拉过阮舒月的手,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柔笑意,她看着她,眸光坚定认真:“其实当时我就想告诉你,并不是这样的,但被事情打断了。月儿。”元怿深深呼吸,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我想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需要你,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坚定选择我,在知道我的过去了解我的真实之后,依旧坚定的选择我。过去在我还是江王府的小世子时,有很多人对我示好,但你和她们不一样……”元怿顿了顿,握住阮舒月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再抬起头时,阮舒月看到了她眸光中的温柔。   “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也喜欢你着急担忧我时的模样,还喜欢你望着我说话时的眼睛。”在她说保护和陪伴时,在她这么多年相守相望中,她对她便早已动心。   “元怿……”   “月儿,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阮舒月,是谁都取代不了的你。”   阮舒月愣愣地听她说完这些,元怿并不善言辞,这样的人偶尔一次说起这样的情话,大小姐只觉得整颗心都随着她话语起落的每一个音节忽上忽下。   阮舒月揽过她的脖子埋首在她脖颈间,元怿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乳香味。   “元怿。”除了轻声唤她的名字,此时她已再说不出其它。   “我在。”元怿将她揽入怀中,手抚过她的长发,轻轻亲吻她的发侧。“月儿,来日成功之时,我们就成亲吧。”   “好,我会陪着你一起,不论成功与否,都有我陪你。”   元怿动了动喉咙,压下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阮舒月的感情已然越来越深,从她下这个决定那一刻起,艰难和痛苦让她始终定不下心时,她便知道,她是真的爱上了她。   “月儿,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我妈妈交通事故住院,现在需要陪护照顾她,暂时没办法保持更新,见谅啊~因为我们这里疫区入院就出不去了,所以如果有空闲我会用手机码字,等好了会继续保持更新的~   大家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注意安全。 第68章 姐姐   “她要我带着岁安离开, 若来日她遭遇不测,不要让岁安再报仇,也不要让她在仇恨中长大。”   长桌烛台下, 阮舒月自饮自酌, 缓缓诉说:“她要我将岁安抚养长大,让她平安无忧的过完这一生。”   陶依静静听完,仰头喝下杯子里的酒。“所以你要留在这里, 照顾岁安?”   阮舒月轻轻摇摇头, 烛火映照瞳眸,荧荧火光暖的笑意温温。“有你们在, 岁安定会平安无忧的长大。”   “那你呢?”   “我呀。”她看向窗外星辰烁烁, 今夜清朗明月。“我会陪着她,不管她去哪里,无论她做什么。”阮舒月向陶依她们这看过来, 继而俏皮地眨眨眼睛,“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陶依一怔,随即了然笑开。是啊, 这才是她了解的阮舒月。   岁安自此在欢喜客栈住下,安州繁华, 来往人多眼杂,为保险起见, 陶依和三娘商议后,还是决定由洪三娘带着岁安回到欢喜镇。   “小婶婶, 阮姐姐什么时候来接我?”马车中, 岁安靠在三娘身旁怯生生地问道。   “岁安想念阮姐姐了吗?”   岁安点点头, “阮姐姐以后会嫁给二叔做妻子, 我们也是一家人。”   洪三娘哑然失笑, “这都是谁说与你的?”   “他们都这样说,翁翁也说过阮姐姐是好人。”岁安抿了抿唇,扬着小脑袋望着洪三娘,小小的娃娃颇犹豫了一下,才道:“翁翁说,阮姐姐会对我好的,让我听二叔的话更要听阮姐姐的话,我会很乖的。”   洪三娘闻听这话心下便泛起一丝不忍,才这样年纪的小娃。自己那比她还长几岁的大侄女都没有这般乖巧过。   “岁安啊。”她揽过小娃,“二叔小叔都是你的亲人,我和你阮姐姐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疼爱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小岁安。”   “所以岁安,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要有太多顾虑,你可以开心的做你自己,不需要那么乖巧。”洪三娘刮了下她的小鼻头,“我可听说了,你是个勇敢活泼的孩子。”   阮舒月和她们讲过如何遇到的这孩子,她对岁安格外关心,自然也注意到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变化。初遇时机灵活泼的小人儿如今越发沉稳了,不是说沉稳不好,可这孩子毕竟才五岁。   “小婶婶。”岁安望了洪三娘好一会儿,再开口时怯生的感觉不见,多了一丝亲昵。   “嗯。怎么了?”   岁安眨眨眼,没说什么,而是往她身边又靠了靠,继而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膝头。   马车行驶在通往欢喜镇的小路上,不时颠簸几下,洪三娘唇边泛起一抹笑,轻拢岁安额边的碎发。   “小婶婶,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呀?”   “欢喜镇呀。山清水秀,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和你小叔叔就是在那里相遇的。”洪三娘说起,眼中笑意不由更深。   岁安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温柔,小小年纪还不懂这眼神究竟是什么,不过她也明白,小婶婶是真的对小叔好。   “家里有一个卿儿姐姐比你年长几岁,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妹妹是迎曦,弟弟叫方旭。还有你俞姨母家一对弟妹桂纾和瑞祥,同你年纪都差不太多,你们一起作个伴,读书玩耍总不会闷着。”   岁安听着这些名字,讷讷说:“好多人啊。”她长这么大,唯一能称为玩伴的只有那些翁翁喂养的小马驹而已。   “是呀,人多热闹的很,小岁安以后不怕闷了。”   马车行了大半日,直到将近傍晚才来到欢喜镇。洪三娘挑开车帘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有相熟的街邻看过来,见到是她,立时喜道:“哎呀!三娘回来了!”   “回来了,大娘还好?”   “好,都好呢。”   马车行驶的从急到缓,适应起欢喜镇的安逸。仿佛不管外面如何动乱,这里总是四时皆安。   小岁安跟在洪三娘身边,看着小镇中的繁华。这繁华不同于她在雍州看到过的,这里的热闹中透着一股满足的闲适,让她莫名生出好感。   马车行了一会儿便来到欢喜客栈门前,王琦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个紫砂壶。她以前没这个习惯,这壶还是俞菱初给她买的。欢喜客栈交给她们俩有段时间,王琦还是喜欢亲自迎来送往招呼,俞菱初在后厨忙活,虽说寒时也渐渐成手,但架不住客多忙碌,她也没什么时间顾着前堂的事,王琦经常身兼数职跑堂核账她都要管,累不说,也看得俞姐姐好生心疼。伙计招上来后,俞菱初便将王琦手里的抹布换成了茶壶,让她稳稳心神,安心管理客栈。   “掌柜的!”三两步跑上去,王琦撩开车帘子兴冲冲地喊道。大老远王琦就听见车轮声了,她是特意等在这的。   “我看你这茶壶算是白拿了。”洪三娘笑望着她,伸手给人整理一下衣领,这感觉就如同她们小时候一般。   “你都好久不回来,我们可挂念你。”   “这不回来了吗,这次可要多住些日子。”   洪三娘并没有带客栈里的人一起去安州,除了秋兰要帮忙照看她家小姐阮舒月在诚一的生意偶尔去安州外,所有人都留在了欢喜镇。   留在这里,便是一个家,洪三娘总想着,尘埃终落定,有一日她和阿棠还是要回来的,她们都在,家就不会散。   就像,现在。   “三娘!”俞菱初是端着汤碗出来的,“你爱喝的牛乳茶,看我和棠一谁做的好。这是小岁安吧?”   岁安被王琦抱着,刚才小婶婶让她打招呼,她还没说话就被眼前的“叔叔”抱起来了。“我知道你,你是岁安,阮姐姐家的小岁安。”王琦吐了下舌头,刚才差点脱口元姐姐,洪三娘笑觑她一眼,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岁安听到阮姐姐,跟着点了点头,她知道二叔在做大事,她不能说漏嘴。   “我是阮姐姐家的岁安。”   “哈哈哈哈哈!”一句话将两人逗笑,小岁安看看她们,跟着笑起来。   “尝尝,放了糖的。”客栈里,俞菱初刚把牛乳茶递给岁安,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嗷叫吓的岁安手一哆嗦。   “啊姑姑!我也要!”   “你牙还没换好,不能再吃甜的了。”俞菱初将扑到她身上的小瑞祥拉起来,小家伙越长越壮,和寒时小时候一个样,虎头虎脑。   “她为什么能喝?”小瑞祥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歪了歪脑袋,“姑父,我也要抱。”   王琦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些孩子里就瑞祥最小,哥哥姐姐堆里长大的幺儿,养的比女孩还会耍娇。“瑞祥乖,找你大姐去。”   “什么找我去?”清脆的少女音先传进来,岁安顺着声音往外看,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孩。女孩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红衣马裤,脚上也不似寻常女儿家穿着绣花鞋,而是蹬了双马靴。“琦哥儿,你又给我安排什么苦差事?我要去告诉俞姨母你,姑姑?”进来的小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洪家大小姐洪诗卿。   “姑姑!”   “哎呦,我们小卿儿怎么长这么高了。”洪三娘拍着卿儿的背,“让姑姑好好看看,啧,怎么黑了?是不是又贪玩了?”   “天天净往外跑,清泉山的鸟清泉水里的鱼,还有李掌柜家的三哥儿都倒了霉。”   “琦哥儿你净胡告状!”   “嘶!小家伙没大没小。”王琦将岁安提了提,伸手要去敲卿儿的头。   “这个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卿儿早就看到小岁安了,她躲开王琦敲过来的手,凑到近前。岁安被王琦抱着,她只能踮起脚,戳戳小人儿的脸。“好可爱的娃娃,长得真好看啊。”   “比你好看吧。”王琦笑着颠了颠岁安,岁安睁大眼睛向下看,卿儿正拉她的手。   “小娃娃你是谁啊?”   洪诗卿的眼眸晶亮,睁大看过来时,岁安甚至从她墨黑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映照的影子。   “我……”   “大姐!你怎么走这么快。”门外再次响起声音,这一次要比刚才吵闹许多,岁安听到稚嫩的童音而后接着另一个小童说话:“大姐你都不等我。”   洪诗卿松开岁安的手,拍上自己脑门,“你们这些小萝卜腿,等你们多久了。”   率先进来的,就是刚才打断岁安说话的女童,岁安又去看她,那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模样很是俏丽可爱,眉眼和后面跟进来的男孩有些像,那男孩说:“瑞祥你都多大了,男子汉不能耍娇。”   “你是谁啊?”小女孩也注意到了岁安,实在是很难不注意到,王琦正抱着她呢。   “来,跟你的小伙伴们打招呼吧。”王琦将她放到地上,这一下便显出来了,岁安的身量不高,这一落地除了瑞祥谁都比她高。   “我是岁安。”   “岁安?”小女孩便是洪家那对龙凤胎中的小女儿迎曦,她一错不错地望着岁安,旁边的方旭倒是先发现了。“姑姑!姑姑你回来了!”   洪三娘抱起奔过来的方旭,“哎呦,我们小方旭重了不少,有没有好好读书?”   “有的。”方旭认真点头,俞菱初在旁笑道:“这些孩子就属方旭读书最好。”   洪三娘仔细打量着小侄子,“嗯,像大哥,从小就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哥哥。”洪三娘低下头,小瑞祥正揪着自己的裙摆,“你说男子汉不能耍娇,你还要姑姑抱。”   “我这不算。”方旭脸红了红,挣扎两下抱了下洪三娘的脖子,“姑姑,你放我下来吧。”   洪三娘同俞菱初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笑开,这两个小家伙。   将方旭放到地上,洪三娘又去看王琦那边,“曦儿。”   洪迎曦正给岁安递糖人,岁安犹豫着要不要接,以前在马场她就是因为多看了几眼马头儿子的糖人,被推了个跟头。   “给你。”迎曦见她不接,索性直接塞到人手里,而后朝她身后跑去,“姑姑!我好想你的!”   “想我这半天都瞧不见我。”   洪三娘抱起迎曦,小女娃嘿嘿笑了两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洪三娘看的喜欢,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洪迎曦要比洪诗卿腼腆许多,姑姑亲了亲小脸便红了,指着岁安问:“姑姑,这是你和小姑父的女儿吗?”   洪三娘哑然失笑,岁安的身份她和棠一还真商量过,棠一的意思是只说远亲子侄。   “这是你小姑父的侄女,也是你……”她顿了顿,想起来,“岁安你和迎曦谁大?”   “我今年五岁了。”迎曦率先举起小手,岁安紧跟着道:“我也五岁了。”   王琦笑道:“一般大,正好。”   “我是夏天生的。”“我是冬天生的。”   “那我是姐姐。”迎曦显得有些高兴。   卿儿在旁问道:“岁安,你是几月生的。”   “我是正月生的。”   这下迎曦不笑了,歪着脑袋想了想。   “冬天也分初冬和末冬,曦儿你还是妹妹。”   迎曦瘪瘪嘴,眼看着就要哭一般,洪三娘赶忙哄着:“桂纾和瑞祥不都比你小。”   迎曦摇摇头,只觉不一样。她该是岁安的姐姐。   “你想当姐姐?”岁安见状走到她面前,小小的人儿扬起脑袋,有点费力地向上望着。洪三娘将迎曦放到地上,两个小娃这才面对面站好。   岁安大方点点头,舔了一下糖人,笑起来:“那你就当姐姐吧。” 第69章 交互   秋去冬来, 今年并州的初雪要来的早一些,如今不到腊月便已下过了两场。   阮舒月赶在刚入冬前回到了并州,说是离家远走怕拖累家人又被除了族籍, 但她到底挂念父母, 还是在阮家附近住了下,偷偷看了几天爹娘。   元怿对她的归来除了起初见到她那一刻的怔愣,并无多少意外, 仿佛已经料定了她会回来一般, 这不禁让阮舒月怀疑她适才见到自己那一瞬的失神,是因着自己雪盖披风的狼狈模样。   “我回来了。”   “冷不冷?”   这次换大小姐愣住, 搓了搓手刚想说话, 下一刻手便被对方握住。元怿捧着她的手轻轻揉搓,阮舒月便觉着身上当真暖和了许多。   “去换件衣服吧,我让人给你熬姜汤。”   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出口, 人就已经回到了房间。阮舒月想到刚才元怿冲她笑起来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姜汤是元怿亲自端来的, 放到唇边吹了吹,又喂到阮舒月的嘴边。“怪你什么?”   “嗯……”姜汤入喉, 如同一股暖流漫过身体。“我答应你的,要带着岁安平安离开好好照顾她。”   “岁安在欢喜镇吧?”   “是, 三娘带着她回了欢喜客栈,那里僻静安全, 孩子也多, 可以陪着岁安。”   元怿点点头, 又舀了一勺汤, “有三娘和陶依在, 岁安定会平安长大。”汤勺举到阮舒月唇边,元怿笑容温和,“我也便可放心。”   “元怿。”   “我知道,你总会将岁安妥帖安排好。”元怿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月儿,我想你亦平安。”   “我若只求平安一世,又何必追随你至此。”   阮舒月目光坚定,元怿略垂下眼眸,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满是柔和笑意,“所以你走之后,我就后悔了。月儿,我很想念你。”   不知是烛火幽幽还是元怿的笑容摄人,晃花了阮舒月的眼。两人本就相邻而坐,她微微探身,整个人的气息便将元怿裹挟。   “元怿。”此时的大小姐只着内穿的素锦棉衣,衣服上薰着烘暖的檀香,元怿侧过头时,那香气混合着的热气袭来,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秒,便是那熟悉温软的相触。   这夜,下起了临近初冬的第一场雪,虽提早了些,却也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红烛闪烁,映衬窗外素白飘飘,长夜漫漫,缱绻柔情相思化指尖。   “元怿~”她唤她的名字,语调里隐藏不住的颤抖娇软情愫氤氤。元怿含住那声轻唤,连同着颤声的柔软一同吞咽。   她让她离开后,她便后悔了。这么多年阮舒月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还不曾如此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对她竟会如此思念。   元怿幼时习字学画,笔法飘逸行走游龙,而多时却又默默不然从不曾轻易将笔法示于人前。   她总记得,儿时时常听到的教诲,藏拙。   可到如今,潜龙入海再到升渊,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郎元怿,便也无需再隐藏自己,她的情绪她的喜好她的才华她的热爱,她所有的一切那样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的一一展现,而这所有的所有,最直观的亲历者,便是此时卧于身畔的阮舒月。   元怿晓得,以情入画最为动人,以心入画最为交感。真情真心,她感受到了,不仅仅是自己,亦还有阮舒月。   行指如笔,将思念画就,丹青卷白,于她笔下点染红梅素雪。冬夜漫长,湿情话意将这初雪之夜染就的格外暖意融融,直至红烛燃尽亦不曾消减分毫深情……   第二日直至日上,阮舒月的房门依旧紧闭。唐翀知道昨日阮舒月回来,也知道元怿昨晚终于留宿在了她月姐姐的房中。因此当霓伽准备闯进内堂找元怿时,唐翀第一个上前阻拦。   “公主您稍候,我去通传。”   “不用你通传,我直接去她房里找她就好。”   霓伽还准备往里去,唐翀赶紧再拦,“公子她有旁的要紧事,公主您还是先稍候。”   “什么事都没我的事要紧,我们昨天说好了的,出兵的大事耽误不得。”   “哎公主!”唐翀张开双臂,铁了心要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霓伽皱起眉,往日唐翀是绝不会这样拦着自己的,更何况现在她是真有正事找元怿。   “阮舒月回来了。”并不是疑问的语气,事实上今日一早她就听说了。   唐翀不善撒谎,当即不自然地别过头。“是,月姐姐回来了,不过公子是有要紧的事,哎!”她话没说完,整个人便被霓伽猛地一推,不防备的唐护卫向后退了两步,想要再去拦,对方已经快步向内堂而去。   元怿是被内院里的说话声音吵醒的,迷迷糊糊眼睛还未睁开,便觉得身上一阵温热的贴合感。右臂稍稍一动,细腻软滑的触感传来,这一下元怿彻底清醒。她稍稍低下头去看,阮舒月还靠在她的怀里,因着自己刚才的动作被子向下拉扯,露出昨夜自己画就的那幅白雪红梅图。元怿目光被眼前的风景吸引,看着自己的杰作耳朵不由自主的泛红,呼吸也渐渐加重。如果不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甚至会想在现在的作品上再添上几笔。   小心翼翼的将手臂抽出,又为阮舒月盖好被子,连日奔劳加上昨晚共赴巫山的辛劳,大小姐此时仍旧沉睡。元怿迅速穿好衣服,趁着声音快要逼到门口时,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院内,唐翀和蓝钰儿两个人挡在霓伽身前,而此时的霓伽明显已经暴躁,当然这暴躁在看到她从阮舒月的房间出来时,变得更甚。   “公子……”唐翀挠挠后脑勺,显得有些无措又尴尬。   元怿这时还不忘轻轻合上房门,她迎着霓伽快要喷火的目光走过去,“我们去议事堂说吧。”   “你为什么会在她的房间里?”   显然,公主殿下并没有想这么轻易绕开这个话题。刚才元怿轻慢怕要惊扰房中人的动作,彻底将她的怒火点燃。   元怿深吸气,她看了眼霓伽,“这里冷,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屋里。”她说着就要往议事堂去,霓伽却不动。“这里要是冷,那便去你刚才出来的地方说话,那里应该暖和。”   元怿咬了咬牙,“月儿替我办事连日奔劳,让她好好休息。”   “让她好好休息,那你为什么会在她房间?”   元怿此时耳朵通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窘的,昨夜她和阮舒月本就是多日未见的相思之情所至情动,她没想在事成之前做什么,准确来说,她就没想过这事,可如今事情忽然发生,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平复心情,一大早便被这么多人堵在门口问来问去,实在是,太过难为情。   “我们……”   “你们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过去元怿被她问的烦了便这么说过她自己和阮舒月,霓伽后来还现去查的,才知道这话的意思。   这下小世子的脸都跟着红了,过去她还敢说自己发乎情止乎礼,经过昨夜这话可说不出口了。   “霓伽公主,我们先去议事堂吧,这里风大,你和公子再冻坏身子可就麻烦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蓝钰儿出来打圆场道。   霓伽深深呼吸,心里像是堵着一团火憋得她烦闷难受。自阮舒月离开以来,她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殆尽,本想趁着这段时间多多和元怿在一起,没想到元怿这个榆木头人,每日不是和梁家兄弟还有那些武将们商议军事,就是不知去哪里办事,几天也不见个人影。也就自己同她说哥哥的计划时,她才同自己谈了两个晚上,今天本来就是最后定下计划的日子,没想到阮舒月竟然回来了,还让她抓到两个人同房!   “枉我和阿哥全心全意的帮你,你竟然背着我和别人!我要回草原。”   元怿盯着她,压着眉头似乎也在极力克制情绪。“霓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你我还有你的哥哥,我们所谋之事,是让你我两族百姓过上太平富足的日子,是为着天下人人皆安。”   这话说的明白,儿女情长的小事,不该影响他们之间的大计。   霓伽本来就是一时气话,若元怿哄哄她便罢了,可她偏拿大道理来压她,这下小公主的火更娄不住了。“若我自己都活的不快意,天下于我又如何!”   元怿咬着后槽牙,努力没说出更过分的话。现在这个关口她确实需要木托耶,最不济自己起事之时,他和突厥也要保证不趁虚而入。这个时候,属实不能得罪霓伽。   “霓伽,我把你当作知己朋友,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刚才的话也定然是气话。我记得在末州之时,我们说起未来宏图时你的模样,我想这不仅仅是你哥哥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至于我们之间的事,不应该影响我们的正事,天下更不是儿戏。”元怿放缓了语气说道,霓伽听罢果然没了刚才的盛怒。只是依旧皱着眉,眼神里的难过想要忽略都难。   “天下不是儿戏,可感情也不是儿戏啊。”   “我知道。”元怿顿了顿,还是说道:“霓伽,月儿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是要娶她的。”   “那我呢!”“公主。”霓伽刚说完,她的贴身侍女从外急急赶来,拉过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元怿听不明白,似乎是突厥语。   霓伽听完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望过来。元怿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缓和了不少。“我阿哥带来了消息,你要不要听?”   果然霓伽不再纠结那事,元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多看了一眼她身旁那个侍女。侍女名叫图朵,看得出来她并不会武功,仿佛就是个普通的侍女,但这人并不是同霓伽一起来的,据说是木托耶不放心霓伽一人,派来伺候她的。能得木托耶如此信任,想来也并不寻常。   “愿闻其详。”   元怿收回视线,朝霓伽一点头,几人一同往议事堂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断断续续码了好几天,手机不得劲啊,要是有虫大家帮我捉捉,见谅啊~下周中我妈就可以拆线出院了,到时候会恢复更新。   ps:这章俩人在一起了,应该能看出来吧?嗯~情之所至 第70章 起兵   议事堂四周窗门今早已然挂上厚帘, 屋里升起炭火,元怿坐在主位,霓伽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我阿哥说, 到时候他会率军压境关州口, 牵扯住黎军主力。”   元怿拧眉沉思,这一步棋行险招,若有一步不慎踏错, 她可就要成为黎朝的罪人了。   “突厥军只需牵扯住关末二州的兵力即可, 届时再同郎延拓谈判。”她顿了顿,又道:“若要互市重开, 边境百姓必不能心怀恨意。”   霓伽看了她一眼, 端过桌上的茶水,来中原这段日子她已渐渐习惯了饮茶。“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 我们也不是真的要打仗,更何况……”她说着靠近元怿,“我还在这里, 你怕什么?”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在场的除了她们, 还有唐翀三人。刚才霓伽说到更何况的时候唐翀还跟着探头准备仔细听听,这一听完当下缩回脖子还忍不住咋了咂嘴, 这草原公主。   元怿没说什么,稍稍退后, 岔开了话题。几人又谈了会儿, 大多是些时间点和注意事项, 元怿具体的行动计划并没有和木托耶说, 霓伽也没有问。   “时候不早了, 我让人备下午膳给你送去。”元怿起身就要往内堂去,霓伽却拦住她,“你陪我一起吃吧。”   “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你要去见她?”   霓伽挡在她前面,元怿忍不住皱眉,今天的她实在咄咄逼人。“霓伽,你别闹,让图朵带你去休息,我真的要事。”   一直在旁侍候的图朵闻言,适时走出,“公主,我陪您用饭去吧。”   霓伽看了她一眼,果然没再阻拦,元怿心下不由更疑,霓伽的脾气她了解,没道理这么听谁的话。   两人就此于议事堂分开,元怿走向内院对身旁唐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去查查,这个图朵的底细。”   “是,公子。”   图朵轻扶着霓伽走出议事堂,刚转过廊下,霓伽气的一跺脚,随即自然地甩开了图朵的手。图朵看了看她,收起刚才恭谨的表情,虽然仍旧温和地望着霓伽,但却并不如方才那般谦卑。“公主,你刚才过于急躁了。”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元怿居然和那个女人!”   图朵望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淡淡开口:“他是黎朝的王子,以后可能会是黎朝的王,他的后宫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你是草原唯一的公主,如果你真想和他在一起,不是难事。”   这话一出,霓伽果然不闹了,她皱起眉,似乎在思索图朵的话。“可是我不想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我想元怿喜欢我。”   “男人喜欢女人并不难,但只钟情一个女人却是不可能的,我说了你不要急,他总会喜欢上你的,草原的公主配他做皇后再不济就是贵妃也绰绰有余。”   “后,妃?”霓伽轻喃,一个人怔怔出神,图朵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眸黯了黯,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元怿来到阮舒月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昨日遍地狼藉已然不见,处处都被收拾妥当,唯独不见阮舒月的身影。   元怿环顾一圈向内厢走去,挑开纱帘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以为适才在门外的对话阮舒月听到,惹她不高兴一个人走了。   “月儿。”   人好端端坐在那,元怿唤她一声,四目相对,昨夜种种浮现,两人都愣了愣,继而相继红了脸。   “你,回来了。”阮舒月不自然地捋下头发。   “回来了。”元怿走过去坐到她身旁,小世子虽初经人事,但过去在王府也是懂得这些的,犹豫着问道:“你,还好吗?”   “什么?”阮舒月不明所以,回头对上元怿的目光,脸上蓦地更热,“你看哪里呢!”   元怿看着她脖颈,那里有衣服都没遮住的红痕。“不是,你的。”她抬手点了一下那红痕,手指冰凉的触感激的阮舒月身子一抖。两个人坐的本就极近,近到对方些微细小的变化都尽收眼底,这一下,暧昧的气氛再次在两人之间化开。   “我让钰儿给你炖了红枣参汤。”元怿的手轻抚过阮舒月的脸颊,转而握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还这样凉。”   阮舒月在她手里动了动,元怿没松开,她便任由她握着。   “这个时候,你得罪霓伽,不会误事吗?”   她果然听到了。元怿定定地看着她,“木托耶知道事情轻重,他是个有野心想成大事的人,而且。”她捏了捏阮舒月的掌心,“别的事情,如果霓伽提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她,唯独感情不行。”   “月儿,我不会辜负你的。”   阮舒月望着她,其实元怿一起来她便醒了,只不过害羞着没敢睁眼,自然她也听到了霓伽的话。大小姐纵使心高气傲从不觉得自己就会比不上那草原公主,但事到如今,霓伽对元怿的帮助确实不小。自己可以等到尘埃落定后和元怿在一起,现在这个关口,她不想因为感情的事耽误正事。但看到此时此刻的元怿,她和元怿是她先主动的,一直以来也都是她在表达。元怿本就不喜言辞,更多时候,她更愿意多为自己做点什么,尤其最近,她虽能感受到元怿对自己的在意,但如此直白的说出,坚定的选择,还是让阮舒月心口发热。   “元怿。”阮舒月靠入她怀中,元怿身上是她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沉木檀香,是自己亲手调制的香料。   “嗯,我在。”元怿揽过她,靠近阮舒月,她便觉得安心。   雪后初晴,房中被日光暖的晕晕,两人相互依偎着,享受着难得的温存美好。   —————————   黎朝北境再次冰雪封天时,元怿的讨伐军正式起义。而此时距离突厥压境,不过半月有余。   寒冬腊月,驻军营帅帐的碳火烧的正旺。   “邱先生来信了吗?”   “来了。”   元怿边往里走边伸手,旁边的梁忠将信递过去,元怿展信看完后顺手扔进炉子里。   “邱先生这是想让我学成武王,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是真这样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们未必真心啊。”   元怿点了点头,她懂梁忠的意思,梁忠不屑文官觉得酸腐不堪,更不会信那些宦官伶人,觉得他们都是群巧言令色之徒。   “他们自然不会是真心,他们不是你们,我自然也不需要他们对我有多真心。”元怿轻笑:“只要他们对钱是真心的就够了,以利为上反倒好拿捏,至于剩下的……”她望向外面雪地,今年的冬天,真是寒啊。“若真有忠骨道义之人,想必对这位弑父夺权伪造遗书残害手足的皇帝,当是更加愤恨。”   从战王墓运回来的金银财宝,被她拿了不少送去京都,用这些钱不仅收买到几处要职官员,更是从内宫宦臣口中套出了一个惊天消息。   “混账!乱臣贼子!”   龙乾殿内,郎延拓将玉案上的奏疏悉数扫落在地,旁边侍候的宦官下首站着的大臣吓得立时瘫跪在地。   “我还不知道,背后有人在蛊惑人心吗!”   不久前,他便听闻民间流传起他戕害手足的传言,他派下去平息舆论的人还没回来,今日便有人来报,说是他伪造遗诏弑父杀君,皇位得来不正的流言已经传得京都城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而就在刚才,前不久派去查探谣言的暗卫回来报说,关于当今天子的传言已经传遍了黎朝境内,其速度之快反响之激烈,定当是背后有人推动。   “定是,郎元怿那个小畜生。”郎元怿不久前打着匡扶正统讨伐昏君的名号,拉了群乌合之众想要谋他的江山,郎延拓虽然心底里瞧不起这小子,但却不得不防,尤其如今,据查的人回来报,关于他如何气死先皇伪造遗诏,传的步步详尽仿佛亲历。   到底是谁?当时他明明杀光了所有在场的人,到底还有谁泄露了出去!   “陛下,如今外有突厥袭扰,内有反贼作乱,紧要之时当速派遣良将镇压。”   “我还不知道要派人镇压吗!”郎延拓阴沉着目光,朝中能用的将领几乎都被他派去了关州口,突厥这次来的突然,思及此他不由暗道不妙,莫非郎元怿这小孽障是和突厥串通好的?   “铁羡。”   跪在下方的铁丞相赶紧爬了两步,“臣在。”   “你去,贴出布告,就说这次突厥来袭,是郎元怿背弃祖宗同外敌沆瀣一气,此等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取下此贼首级者,赏金万两赐万户侯。”   “臣领旨。”   铁羡出宫回到家中,便是见着夫人无奈女儿垂泪,不由叹了口气。朝堂家中,没有一时让他省心。   铁羡的女儿铁惜若,这么多年一直未嫁,原因如何,别人不知道,他们老两口却清楚。   “爹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眼下如今……”铁羡是个最识时务的,如今情状未明,他不好立时下决断。“兵部尚书家那门亲事不应便不应吧,就算在家待一辈子,爹也养得起。”   “爹。”铁惜若自觉有愧父母,这么多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都被她一一婉拒,便是因着忘不了心里那个人。   “去罢。”   “老爷!”铁小姐走后,铁夫人气道:“你不能再惯着她了。”   铁羡却一摆手,“她不喜欢便不要勉强。”然而他没说的是,他女儿心里惦记那江王小世子,如今起兵造反,若真和突厥勾结里应外合,当今皇上的龙椅怕是真就坐不稳了,到那时他也得想好个脱身的后路,自己女儿同那世子若有这般交情,届时种种没准还真能给他搏条好出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了,我们明天见啊~   感谢小伙伴的支持:   Shiro扔了2个手榴弹   洛伊希扔了1个地雷,若此生再相遇决不辜负扔了1个地雷,皮卡扔了1个地雷,若此生再相遇决不辜负扔了1个地雷;   此用户已成仙”,灌溉营养液+5   读者“随遇而安”,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石灰水”,灌溉营养液+10   读者“17622433”,灌溉营养液+1   读者“松间泉”,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咕呱。”,灌溉营养液+1   读者“北北”,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江流”,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17622433”,灌溉营养液+1   读者“梦想家”,灌溉营养液+4 第71章 反击   悬赏的通缉布告发往全国各地的第二天, 当今天子在还是鲁王时,同突厥亲王罗颉勾结私通的信件便一同出现在悬赏布告栏上。与那通缉令相邻而贴,里面满是郎延拓如何泄露军情、倒卖兵器、克扣粮草, 陷害汉王的罪证, 通敌叛国桩桩件件都当死罪,而这样的罪人竟是当今圣上,一时之间舆论哗然。虽各地官府很快派人撕毁了这些布告, 但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加上朝廷从严处罚了议论传言之人,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通敌叛国这事不同其它, 官府衙门也是人办事, 自上而下的官员差役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合计着。要说皇位正统,当今虽非嫡非长, 但毕竟也是皇家血脉,谁当皇帝其实和他们并没有太大干系,不管是谁, 他们都可照旧当差办事。然而这位皇上其手段残忍到弑父杀君再至通敌,这些事情实在太有违孝道公理, 而且他今日能为一己之利通敌,难保明天不会卖了黎朝百姓。加之自郎延拓登基以来, 天灾人祸不断,人们心中难免不猜测质疑, 如今种种是否是天神降祸的惩罚。   郎元恪坐在刑部审狱司, 耳边犯人受刑凄厉惨绝的叫喊声不断,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 盯着前方烛台出神。   “二皇子, 人招了。”   手中转动的动作顿住,郎元恪抬起头。“把人带上来。”   被抓住的是个极年轻的小伙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个孩子。人一进来便有一股烧焦的肉味,狱卒将他扔到地上,元恪看过去,只见他身上的衣服被烙铁烫印进皮肉里,整个人全身上下一块好皮肉都找不出。元恪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很快恢复到那副肃杀的模样,冷冷望着下首的孩子。   “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圣平三年,雍州城曾发生一件奇案。当日晴空万里,却突然平地惊雷,平郊近街的一处庄园房塌地陷。周围民房亦觉波震,然近城中却并无明显震感,只闻声雷响动。雍州从不曾有地震之事,京都周遭一脉更是钦天监仔细监控,近日并无任何异动。因着当年蝗灾,加之西南战事,又有人言为天象示警,郎延拓心中有愧,故而此事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如今,郎元恪带人将此处庄园包围起来,他阴沉着脸色,看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一踏进这个地方,他的脑子里便出现沈冰儿的脸,那日的情形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的让他想要忘却都难。   元恪是认得沈冰儿的,马场里驯马女不多,这般漂亮的也只她一个。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看着一向稳重自谨的四哥元恒同那驯马女走在一起,元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是这种感觉作祟,让他记住了她这么多年,因此当那日他推开门看到床上的人,他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她,当年那个驯马女。   元恪并没有想过要杀沈冰儿,即使他后来想通,以她的身份,如今在这大宅中养尊处优的活着,定是有人在照顾她,而最有可能这般对她上心的,也只有元怿了。   可惜,他始终欠缺了些沉稳,又或许他父皇派到他身边的人太厉害了些。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金甲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二皇子,这个女人是谁?”   元恪喉头微动,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沈冰儿听到二皇子,又仔细看了看元恪,她亦认出眼前之人是谁。当年在演武场,这些皇子王孙她都见过,只是除了元恒元怿,其他人她的印象都不深刻罢了。   金甲朝她走来时,沈冰儿的心一点点坠落。她料想过这个结局,最坏的结局,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认得自己,跟他们走了,她便是元怿的软肋。若舍了自己,她就会成为岁安和元怿之间的一根刺,若不舍自己,元怿为了救她,不知要陷入如何险地。   元恪并没有想杀她,准确来说,虽然她是死在元恪刀下,但却是自戕。沈冰儿是自己扑到元恪刀锋上的,变故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已然习惯双手沾血的二皇子,仍旧惊得险些扔了手中的刀。   “你为什么?”   “我终于,能见到元恒了。”她在临终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记得你,你们是兄弟,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郎元恪站在空旷的庄园,怔怔望着眼前的破败狼藉。   “二皇子?”   元恪收回思绪,他知道已经搜不出什么了,但还是下令,“仔细搜查。”   与此同时,京都城中,金甲正带人搜捕震威镖局。   “所有人都带回去,所有信件文书,只要带字的,统统收缴!”   雍州关外,元怿骑在乌黑的贺兰马上,身后是跟着她踏雪开路的前锋军。从并州起,她的队伍一路过关斩将,仿入无人之境。路上还有不少灾民自愿加入义军,而郎延拓招末州军回防的消息,已被拦截在湖州。湖州城,如今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京都城的外援直拦截断。   雍州关的守将如今是司马家的旧臣,郎延拓不是傻子,在元怿一路顺利北上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的这样简单,到底是他低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子。   “过了雍州关便是京都城了。”   “世子,现在可否进攻?”   “再等等。”元怿望向城中,她在等埋在雍州的暗桩,若无意外,明日便可不战而胜。   义军在城外驻扎下来,营帐中,元怿为邱本玄倒上热水。   “如今雍州的消息不好传出来,只听说京都城中更甚,这几日已经抓了百余人,咱们在京都城的生意定有牵累。”   “生意不是大事,好在你们都撤了出来。如今我们的军队包围了雍州关,郎延拓的圣旨下不出去,就不会牵累三娘和侯大哥。”   邱本玄点了点头,此时帐外帘子一挑,一个身穿银甲的小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月姑娘亲自送饭来了。”   “邱先生说笑,哪天不是我亲自来送饭?”   元怿将桌上的东西归拢到一旁,站起身接过餐盘,“过来坐吧,烤烤火暖和。”   来人正是阮舒月,邱本玄望着两人举动,不禁笑了笑,三人围在桌案边,也不讲什么君臣主次,仿佛朋友一般吃饭谈事。   “雍州的那枚暗桩,还是没有消息。”   元怿捏着馒头,沉下眉。当年陶依从安州赶来,亲自给她送来一张方子。那方子便是以火药制造可炸毁城墙的炸药之法,以及如何将其用于远程投射攻击,陶依给它取名为火炮。   “雍州关易守难攻,冒然行动定会伤亡惨重,若从里打开豁口,来个里应外合,我们就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这道屏障。”   “对,可现在雍州仍没有消息传出来,我担心已然生变。”元怿看向邱本玄,“关州那边的事,不好再拖,若明日雍州仍无响动,就用火炮轰开城门。”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通报,紧接着是霓伽的声音传来:“元怿,我们干嘛不直接打进去?”   元怿同邱本玄对视一眼,后者起身让开位置,霓伽直接走过去坐下。“战机不宜拖。”   “我知道,明日若城中内应仍没有传消息出来,我们便进攻。”   “你在雍州城安插了内应?”   “我不想生灵涂炭更不愿同胞相残,自然要做些准备。”   霓伽看一眼坐在一旁小将打扮的阮舒月,一开始阮舒月跟着元怿一起时她心里就不痛快,这人一不会武功二不懂兵法三不善权谋,跟着元怿能有什么用?难不成行军打仗还要带个暖床的不成?   “她还要跟着你吗?”   元怿几乎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   阮舒月知道霓伽的心思,也知道她是怎么说的自己。“这位公主,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到底有什么事?”霓伽这句话并不是嘲讽,她是真的好奇。   阮舒月同元怿对视一眼,这些年她一直研习医术,同洪三娘也颇多交流,就是因着元怿身份特殊,若来日战场上真有个意外,自己也好及时救治。   “月儿要照顾我,而且她懂医术。”   “军营里又不是没有军医,她医术能有多好?你还不是就想她跟着你罢了。”   元怿的情况霓伽自然不了解,她们不好多解释,两人无奈对视,阮舒月摇摇头,反正她也习惯了霓伽的刁蛮任性。   “邱先生,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月姑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邱本玄冲人颔首,将手里的碗筷递过,阮舒月收了餐具,对元怿道:“你先忙吧。”   “天寒,你让人多送些炭火去营帐。”   “放心,我晓得。”   元怿自己的待遇都是和将士一样的,但唯独对阮舒月总是格外留心在意,自然也要优待许多。   “你对她倒是好,出门打仗还带着,也不怕人议论。”   “议论什么?月儿不是扮作兵将的模样了吗。”霓伽还待再说,元怿摆摆手打断,“好了好了,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打仗的事啊,贺兰马擅于雪地行走,明日你可派骑兵营先攻。”   元怿知道霓伽说的没错,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恶战血搏。   “报!漠将军求见。”   “快请。”   漠城挑开帐帘进入营帐,元怿迎上前。“师父,有消息了吗?”   漠城是负责联系暗桩的,此时前来,元怿自当他是要说什么。漠城先是摇摇头,继而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想了一下,不若今晚我趁着夜色悄悄潜入雍州城,那地方我也知道,你看可好?” 第72章 攻城   驻军营帐中, 元怿坐在沙盘前,邱本玄站在她身边,梁忠梁义一左一右分坐两侧, 漠城则站在对面将手里的军旗插进雍州城一处。   “我今夜潜入雍州, 即可解当下之局。”   “雍州重兵把守,岂是这么容易潜入的?若有个差池。”元怿没再往下说,若有差池会怎样, 她不敢深想。   “不若我和漠师父同去, 我们俩也好有个照应,凭我俩身手不管如何总能成功一个吧。”梁义说道。   “世子, 这是行军作战, 当以大局为重。”漠城见元怿始终不肯松口,知道她心中如何想,只是现在成败关键都在这一关, 元怿担心他,他亦害怕她败了。败了,这些人的命, 可都要葬送在京都城外。   元怿紧蹙着眉,“夜还没黑, 城里的人未必就不在了,而且就算我们强攻, 也未必就会失败。”   “战机稍纵即逝,强攻虽未必会败, 但却要徒增多少伤亡。且过了雍州关还有京都城, 羽林卫也不是好打的。更何况, 郎延拓必然留了后手。”   一旁一直沉默的邱本玄听完, 一捋胡须。“世子, 漠师父说的有理。”   她当然知道师父说的有理,可这事若是别人去还好,偏偏是漠城。   他们在雍州驻军营的地下,埋下了大量炸药,城中的内应届时只要引爆点燃,雍州城的防线立时就可瓦解。   “就算真被发现,他们也不见得就能抓得住我。”漠城缓了口气,轻声道:“怿儿,我的功夫你当知晓。”   元怿同他对望,漠城冲她点了下头。“子夜过后,若城中仍无响动,师父……”   漠城知她这是答应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怿儿,为师不会有事。”   夜色透黑,此时的帅营众人皆都散去,只剩元怿独自坐着。城中的炸药引燃与否他们都商量好了进攻之策,只是派漠城和梁义前往,她始终不放心。   阮舒月从外进来,便看到元怿坐在那,垂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走过去,为她披上件披风。“夜里凉,你总不注意自己。”   元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继而轻轻一叹。阮舒月站在她身旁,她便轻轻靠进她的怀里。   “累了?”   “嗯。”   “那就早些休息吧。”   “师父今夜要潜入雍州城。”   阮舒月跟着叹了口气,她刚才已经听漠师父说过了。“师父武艺高强,定会平安无事。”   元怿没有说话,她只是忽然想到了她的娘亲。这夜,她依偎在阮舒月的怀里,却难得没有安眠。一夜寂静,直到天将亮时,雍州城中突然响动震天,元怿几乎是惊跳起来的,刚冲出帐外,便有人来报,“世子,雍州城西关,西关被炸开了一道口!”   “来人,点兵!”   阮舒月陪着她熬了半宿,此时提着元怿的配剑跟着跑出来。“元怿,当心。”   “放心,你别乱跑,跟好唐翀。”   “让唐翀跟着你去吧。”阮舒月拉住她,“你身边不能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有传令兵来报:“世子,雍州关东侧有异动。”   元怿看了一眼阮舒月,握了下她的手,“万事以自己为先,等我回来。”   “好。”   阮舒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发慌。仗也打了段日子,这样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有。霓伽从旁出来跟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元怿走的急只看见点了下头便匆匆而去。   “小翀。”   “怎么了月姐姐?”   阮舒月唤来穿盔戴甲的唐翀,为她整了整帽子。“你跟着元怿,务必护她周全。”   “可是……”   “听我的,漠师父如今不在她身边,我总不放心。她身边不能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在。”   唐翀略一思忖,应下:“好,那你跟好火头军,千万当心好自己。”   “放心,元怿给我留了护卫。”   还未拔营,阮舒月便没跟着一起去前方,元怿担心郎延拓的暗卫,一直让阮舒月乔装改扮跟在火头军中。   元怿的义军整队而发,不多时便到雍州关外,只见西关墙崩裂,不少兵士的尸体还挂于墙头。   “梁忠。”   “末将在。”   “你带骑兵营进攻西关。”   “是!末将领命!”   梁忠带领骑兵营踏雪向前,突厥的贺兰马在冰寒雪地里的优势显现出来,即使过冰依旧行令如风。   “火炮营听令!”元怿继续下令,她抬手一挥指向东侧,“东关口。”   火炮营本由梁义率领,然而梁义与漠城前往雍州关,便由邱本玄暂代。   “是!”   “邱先生。”邱本玄闻声回头,元怿正望着他。他明白元怿的意思,随即颔首,“世子放心,我有分寸。”   火炮尽量不要伤及百姓性命,且不知漠城梁义在城中情况如何,这个分寸他要把握好。   “喊起来!”元怿再声令下,下方步兵营将士将长矛顿地敲的震天响。“义军奉天道讨伐昏君乱贼,雍州关开关放行,不违天命,不杀同胞!”   郎延拓的行径早被传的举国尽知,军营里的兵士自然也知晓,下方炮火连天喊杀震地,当即便有人心思动摇。下面那位确确实实是江王世子,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就算投降也不算叛国。   雍州关守将赵旬乃司马家旧臣,亦是朝中如今少有的可供郎延拓放心派遣的武将。就见他从关下而来,从关墙一路走过,见到那听闻喊话略有迟疑的兵士,当即拔出刀来举刀便斩。鲜血溅于城墙之上,赵旬高声喊道:“昨夜,城中被贼人潜入,我们的军营农田民舍都被毁坏,我们的父母家人具都在雍州里,若此时后退,贼人进城便是涂炭生灵家园不保。将士们,给我打起精神讨伐逆贼,取逆贼郎元怿首级者,封万户侯!”   城墙上的兵士们听此情状,不管心里如何想,起码他们此时都没机会再做其它选择,而且昨日的巨响他们也都听在耳朵里,便又纷纷举弓搭箭,准备殊死抵抗。   京都内宫。   满朝文武立于殿下,从这日后半夜起,雍州方向传来的如雷声响彻底打破了京都城虚假的平和安乐。   “启奏陛下,据前方来报,那声隆之音为夜间贼人潜入雍州城,用火药点燃了军营粮仓所致。”   “火药,点燃。”郎延拓点了点头,随即一拍玉案,“你跟我说火药点燃,现在还有轰隆之音,什么火药这般声响?至今不绝!”   禀报的兵部尚书闻言立时跪地,口中不住念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不中用!唐猛。”   如今已然升至羽林卫都统领的唐猛从殿外走来。“臣参加陛下,启奏陛下,夜间在雍州军营放火的逆贼已然被拿下。”   “好!即日起,羽林卫和京都营由你和齐王全权掌管,你们共同负责京都城的安全,直至勤王军前来救援。”   “是!臣定不负陛下所命。”   站在一旁垂首静听如今已然被封齐王的元恪,闻言略一愣,随后拱手下拜。“是,儿臣领命。”   火炮声还在持续,京都城中的百姓纷纷避家不出。沛国公府,安襄站在院内,仍旧隐约可闻声响。   “到底还是,回来报仇了。”   她在心里是祈祷过的,元怿也好陶依也好,不管是谁,能够好好活着,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被她父皇找到,就这样安于乡野田园过完一生。可惜,郎家的孩子,又怎会安于平凡,更何况是血仇堆叠出来的平凡表象。   “娘亲。”稚童奶糯的声音唤回她飘远的思绪,安襄回过头,冲那孩子招手。“勇儿,来。”将儿子抱在怀中,安襄叹了口气:“妹妹呢?”   “在那。”勇儿向后一指,那后面并无其他,安襄想他大概的意思是说妹妹在房中。   “勇儿,日后不论如何,你和妹妹都要互相保护照顾。”   勇儿歪了歪脑袋,六岁的小男子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勇儿会保护好妹妹。娘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外有强敌内有兵乱,司马阔一走便再无消息。“快了,你父亲是去打仗,将敌人都赶到关外,让我们能和乐的过日子。”   “娘亲,什么是敌人?把他们赶到关外,他们怎么过日子?”   “敌人就是要抢夺我们家园的人,他们去到关外,自有他们的活法。”安襄为儿子拢紧衣领,“他们本就生活在那里,只是把他们赶回自己原来的地方。”   勇儿扬着小脑袋,就在这时外间轰响又起,安襄赶紧将儿子抱进怀里,捂住他的耳朵。勇儿趴在他娘的怀里,轻声问道:“娘亲,外面打炮仗的是敌人吗?”   安襄一愣,是敌人吗?   “勇儿,记住娘说的话,日后不管我们家怎样,我和你父亲怎样,都不要报仇,你只要和妹妹平安的活着,便是娘最大的心愿。”   勇儿眨巴着眼睛,显得颇为无辜,他还不大能理解娘亲说这话的意思。“娘亲,报什么仇?”   “什么仇也不要报,你只要记住,爹娘的因果自有我们承受,你和妹妹只要好好活着便好。”   勇儿看着他娘,犹豫着点点头,继而又用力点点头。“娘亲放心,勇儿听话,照顾妹妹,不报仇,好好活着。”他向前两步抱住安襄,“娘亲,不要哭了。”   安襄微怔,抬手摸了摸脸颊,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落泪。 第73章 人质   雍州关在一天一夜的持续攻击中终于瓦解, 通往京都城这最后一道防线至此被彻底击溃。   元怿持剑登上雍州城楼,赵旬已然被她一箭射杀于苍狼旗旁。她将旗帜拔出,高举于城墙之上。   “匡扶正统, 安民定邦!”   刚打完胜仗的义军将士热情高涨, 纷纷举起手中兵器齐声高呼:“杀昏君!除奸佞!杀昏君!除奸佞!”   拿下雍州关,他们并没有多耽搁,而是迅速整理好队伍向京都城外进军。   对降服的兵士, 元怿一律采取从优宽待的政策, 只要愿降,过后皆可如从前一样待遇。而对城中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既不是外族入侵又不是土匪下山, 元怿下了军令,不准扰百姓分毫。一行人穿城而过,如同班师回朝的官军一般。   “孙佐。”元怿进城之后便唤来如今依然是左翼先锋官的孙佐。“你速速领人前往雍州军营, 再派几个人去往平郊,务必找到我师父的下落。”   “是世子爷,属下明白。”   刚才在城楼上, 她便一一问过降将,都道昨夜虽有人来袭, 但是赵旬亲自带人抓捕的,这人最后怎样他们也不得而知。   元怿回望一眼雍州关, 微微黯下瞳眸。“师父,你到底在哪?”   郎延拓没想到, 叛军会来的这样快。虽然元怿起兵事发突然, 但在他的计划里是赶得及末州军回调的。还有雍州关, 雍州关怎么可能只守了一天一夜?   “叛徒!逆贼!”乾阳宫中, 几乎一夜之间冒出半边白发的郎延拓手持御剑, 立在正殿中央。“定是雍州的将官都叛降了,里应外合!”说着他忽然剑指向跪在殿中的其他人,“你们!你,还是你?你们是不是也被那逆贼收买蛊惑!合起伙来算计朕!背叛朕!”   下首跪着的一应臣工只知叩头跪罪,无一敢跳出来再多言一句。   “陛下息怒,臣等忠心可鉴日月!”还是铁羡颤声接道,继而又连连磕头。郎延拓深深吐出一口气,将剑往玉案上一扔。   “人来了吗?”   跪在最侧的首领太监爬跪着向外而去,不多时,有人来报:“谢绥谢大人请见。”   “请。”   话音落下,从门外走进来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多年前从左丞相一职退下来的谢绥。   “谢卿,快请。”谢绥文采权谋皆都出众,只当时并不是鲁王党,故而郎延拓上任后并没有对他委以重任。但他在夺嫡之战里并没有站在任何一派中,属于忠于皇权的中立派,后来也是自己请辞回家的,郎延拓亦并没有为难他。   “谢卿,可有退敌良策?”   谢绥本不欲进宫,但圣命难违,郎延拓此人才能虽有但气量心胸太窄,跟着他难得善终,这也是他早就看出来的。如今局势这般,只要不出现什么惊天逆转,郎元怿已然胜券在握,这趟混水他便更不愿蹚。更何况,当年先皇还在时,运雷而生之子这事他可记得,虽对这位小世子无甚印象,但短短几年之内竟能成如此气候,想必定不是凡人。只奈何他族中尚有子弟在朝为官,家中女儿亦有嫁入将门侯府的,老丞相虽看得透,但却做不到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陛下,不若谈和,许之宗亲王爵,先稳住再徐徐图之。”   “宗亲王爵?那逆贼都打到京都城外了,他要的岂会是区区王爵这般简单?”   郎延拓沉下脸,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援军也好暗卫也罢,他都需要时间同郎元怿周旋。   “这样,谢爱卿,朕即刻命你为御史钦差,前去同郎元怿讲和,只要他愿意,宗亲王爵朕都许之。对了,还有江王,朕也以亲王之礼厚葬了,你去转告他,若他仍执迷不悟。”郎延拓目光阴寒,看得谢绥心下一凛。郎延拓从龙椅上下来,几步走到谢绥面前,握住他的手肘。“朕相信谢爱卿,定能劝说成功。”   老丞相缓缓躬身,知道此事再无推脱的余地。“臣领命,自当尽力而为。”   义军兵临京都城下。郎元怿看着面前熟悉的城楼,当年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含恨离乡逃亡的场景直至如今仍旧历历在目。京都城一如从前,只是自己再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终于,她还是回来了。   火炮营列于阵前,数十枚火炮对准了京都城。然而元怿并不想这样打开京都城的大门。   “守将听着,受降不斩,速开城门。”   她早就看清了城楼上的守将,唐猛匹夫,勇有余智不足,郎延拓当真无人了。   京都城楼之上,唐猛回头看了一眼立于柱后的人,随即一扬手。少顷,几名士兵押着一人上前。那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玄铁的锁链穿琵琶骨将人锁住,双手双脚亦都戴着铁锁。   “郎元怿,你看这是谁!”   顺着唐猛的话,元怿定睛一看,待看清那被穿骨锁立之人时,刚还平静的人瞬间怒火暴起。   “再看看这个!”唐猛冷笑一声,提起一个木盒,从城楼上抛下正正砸在阵前。那木盒被摔的四分五裂,里面的人头滚落出来,干涸的鲜血脑浆糊了一脸,却仍能看出,这人正是梁义。   “老子要宰了你!”一旁的梁忠见状登时目眦欲裂,手中长刀抡起就要打马上前,元怿赶紧拦住他。“莫要冲动!”她死死拽住梁忠的缰绳,声音里含着恨意决绝:“我不会放过他们每一个人,梁义的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   梁忠就这一个弟弟,半辈子纵横沙场的人红着眼圈望过来。“世子爷!”   “我郎元怿向你发誓,定为梁义报仇雪恨!”   梁义的死激的义军将士士气更燃,尤其火炮营,他们一直由梁义统领,如今主官惨死,这仇他们每个人都记在心上。可眼下,却不是能轻举妄动的时机。   “唐猛!火炮的威力你应当见识过了,放了他,我饶你一命,不然我定让京都城楼化为废墟!”   唐猛闻言果然犹豫,他是不信郎元怿会为这么个人就放弃进攻的,那后面可是龙椅皇权啊。   “王爷。”唐猛看向后方,柱石阴影处走来一人,他穿过兵士直走到漠城身旁站定。“元怿,我知道,这人是你师父,你不会不管他的。放下兵器,皇上答应许你爵位封地,保你一世平安。”   元怿循声望去,隔着城墙高台,两人再次见面。杀了梁义却留下漠城,她就应该知道,又是他,只有他才会这样了解自己身边的人。   “郎元恪!你自己听听,这鬼话你相信否?我父王还有叔父伯父都是怎么被尽数斩杀的,你难道不知晓?我这么多年流亡在外,郎延拓一直派人追杀,这样的人,会放我一条生路?更何况,他弑父杀君,本就得位不正,又通敌叛国自是黎朝罪人!这样的人怎可做黎朝的皇帝!”元怿冷笑一声:“元恪,倒是我要劝你,别做无畏之举了,今日若你开城投降,我倒是可以给你留个爵位封地,保你平安一世。否则,就别怪炮火无眼。”   元恪沉默半晌,他知道自己现在打不赢元怿的义军,他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长刀出鞘,元恪将刀架在漠城的脖子上。“元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退出京都城,许你半壁江山也可。不然的话,我立时杀了他!”   攥着缰绳的手被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元怿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人,她想,他是真的会杀了漠城,如同对待沈冰儿一般。   “元怿,不用管我,杀进京都城,杀了昏君,给你爹娘报仇,为这天下除了郎延拓这恶贼!”   “混账!”唐猛听闻当即跳起,抬手朝着漠城上臂就是一刀,元恪挥刀去挡却不如他刀快,不过幸好没伤及要害。   “放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漠城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元怿在下方只看到唐猛挥刀朝漠城身上砍去,继而是鲜血喷涌而出。   “郎元恪!若今日有人敢再动我师父一下,我定立时攻进京都城,今日守城之将,黎朝内宫皇族,我定一个都不放过,今日便是血洗京都之时!我说到做到!”   “你疯了!”元恪沉着脸,这时候不好再刺激元怿,他亲自押住漠城,不再让周遭之人上前靠近。就在这时,一直隐在后方的金甲上前高声喊道:“郎元怿,你父王派遣刺客密谋暗杀当今圣上,不臣之心早已有之,你这逆贼之子,怎有脸还在此叫嚣。”   “我父王已然被郎延拓设计陷害而死,你们如今倒是什么脏水都可往他身上泼!”   金甲听罢,大笑几声,随即伸手将脸上面具扯下。元怿眯起眼,那面具下的脸是一片烧伤过后的疤痕,阳光之下显得分外可怖。   “我本是江王府的道士,是你父让我们炼制金丹用来蛊惑先皇,那丹药亦被他改了炼制之法,仿若慢毒,而我就是在撞破他的阴谋之后才被扔进丹炉里的,幸亏我命大被鲁王所救才有今日。”   “一派胡言!”元怿微皱下眉,却仍旧面不改色,只提高音量道:“我父王从未给先皇进献过什么丹药,如今他人已薨世,你们便这样造谣诋毁!谁不知皇爷爷是被郎延拓所害,那传位的诏书更是他矫诏篡改,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忝居皇位,正是如此才致天下灾祸不断民不聊生!”   邱本玄从阵中打马而出,来到元怿近前。“世子,他们是在拖延时间,不可再耽搁了。”   元怿也知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可现下的情况,漠城还在他们手里,她不能妄动。   “唐翀。”她唤来唐翀,后者会意上前,低语道:“后方已然拔营,一切皆安。”   听闻如此元怿稍稍放心,提了两步打马上前。“元恪,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如今这样的局面始终非我所愿。打开城门吧,我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不论是你还是四姐,我会依旧让你们享受宗室皇族的待遇,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不要再斗了。如今的情形并不是我们的错误所致,这黎朝的天下本不该是如今这般的,我们作为郎氏子孙,当以大局为重。”   元怿一番话说的诚恳动情,元恪听闻只沉默不语,一旁的金甲盯着他,继而从怀里慢慢抽出匕首靠近。“王爷,您是皇上的亲子,不会真的以为郎元怿会放你一条活路吧?她可不再是昔年同你一起廊下读书的稚童了,更不再是你的兄弟。她现在就是一匹真正的狼,食人肉喝人血的,狼。”金甲说着突然冲上前,元恪本就神思不属,这一下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直直冲向漠城。   “不要!”   作者有话说:   要吹响冲锋号了 第74章 破城   箭矢破空的声音在元怿耳边划过,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楼之上,就见那箭穿云破空直直射向城楼,在金甲暴起时, 竟然一箭贯穿他的胸口, 将他钉射在城楼之上。千钧一发。城楼上的兵士立即警备起来,事发突然,元恪只来得及将漠城提到身旁。   元怿的心忽上忽下, 起落之间她身形一晃, 稳了稳心神在马上坐定。回过头,霓伽立马于她身后, 手中是长弓羽箭, 刚才那一箭正是她射出去的。   “多谢你。”   “不用谢我,漠师父人不错。”   元怿深深看了霓伽一眼,继而回过头去对着城楼高声喊道:“郎元恪!你想清楚!今日我势必拿下京都城, 你若真动我师父分毫,我定让你全族陪葬!”   元恪提着漠城的衣领,回头看了一眼中箭身亡的金甲, 对众人道:“谁再不听号令擅自行动,别怪我军法处置。”   漠城被锁住四肢肩胛, 根本无法动弹使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元恪又去看他, 继而凑过去低声道:“你要是还清醒就别想歪主意,你要是死了, 元怿就真没亲人了。”   漠城一愣, 随即冷笑:“你是怕全族被灭吧。”   元恪不再多话, 事实上也不用他再多说, 谢绥终于赶在元怿正式攻进京都城前, 前来劝降。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劝降简直就是一场笑话,作为黎朝三朝元老的谢绥不可能不知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来了。   “谢相,我敬您尊您,知道您今日前来定有难言之隐,我不会为难您,也请您勿要再拦。”   谢绥于阵前冲元怿拱了拱手,元怿亦颔首回礼。   “老夫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但也知天命难违。世子,还请不要涂炭生灵,滥杀无辜。”   “谢相放心,我答应你,无辜之人,我绝不滥杀。”   郎延拓所作一切无非就是要拖延时间,元怿直觉不妙,她召来唐翀吩咐道:“小翀,你速带人去雍州关,接应火头军。”   “世子,月姐姐让我护你。”   “我有把握眼下不会再有事,郎延拓现在故意拖延时间,我担心有异,你速去。”   唐翀闻言不敢多耽搁,应道:“是。”   义军冲锋的号角吹响,唐翀带着一小队人悄悄潜回雍州接应。   “进攻!”   这一次元怿他们没有采用火炮,而是弓箭手列阵上前。京都的守军不足万余人,是没办法和她的大军相抗的,这一场仗,她赢定了。   炮火声终于消停下来时,雍州城外最后一批后勤军拔营向前。阮舒月跟在火头军中,周围是同样装扮成火头军的世子近卫。   前方的炮响了一天,她这心也跟着揪了一天,直到后来炮声停了却仍旧不见拔营的传令官来。又是煎熬一夜,直至天明才收到拔营前进的命令。   阮舒月跟着后勤军前行,行军打仗中,火头军之类一般是不在敌人攻击范围之内的,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包抄而至就为端了做饭的这伙人。因此当一行人过至雍州外林,四周突然围拢过一群黑衣黑甲之人时,众人只觉一阵莫名。除了阮舒月。她暗暗后退两步,手压住怀里的匕首。这些人的穿着她识得,正是郎延拓的黑衣暗卫。   火头军虽不上战场,但各个也是血性兵士,见状纷纷抽出压在物资车中的兵器。这群黑衣人各个戴着黑色面甲,其中一人应是为首头目,就见他打量一圈忽然剑指向阮舒月的方向。“抓住她,要活口。”   身旁近卫再不隐藏,纷纷抽出刀剑,与冲将上前的暗卫打斗在一处。火头军的人虽不明道理,但也知是被敌人攻击了,亦纷纷跟着抄起家伙加入战斗。郎延拓的暗卫都是多年精心培养出来的,即使这次来的人不多,但也都是以一抵十的高手,没多久阮舒月这边便渐渐落入下风。   阮舒月的心慢慢沉下去,知道这次恐在劫难逃,抓住她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利用自己难为元怿,眼下她得想个办法脱身。   好在元怿留的近卫还算不凡,始终围在她身旁。   “姑娘快逃!”   几名近卫凑到一处,用人墙为阮舒月抵抗住不断来攻的暗卫,每个人身上都连中数刀,却仍旧没有一个人退缩。   这些近卫亦都是死士,实难对付,眼瞅着阮舒月就要逃跑,远处一暗卫撩开袖袍露出藏于袖口的□□,对着阮舒月的后心就是一箭。这一箭对于没有武功的她来说怎能躲过,阮舒月当即身形一歪倒了下去。   近卫见状更急,一时之间险些乱了阵脚,只想着快速冲杀过去救人。这一急阵型露出破绽,暗卫趁虚而入,瞬间结果了他们几人。   阮舒月倒在地上,身上剧痛感传来,眼前黑影渐渐笼罩,恍惚间她只觉得整个世界轰隆鸣响,接着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京都城的防御很快就在元怿的义军攻势下瓦解,除了京都城的大门是火炮轰开的外,甚至没用火炮营攻城。梁忠仿如杀神附体,在守城兵将投降之后仍旧不饶。还是元怿劝住了他,“师父还在他们手上,报仇不急于一时,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人了。”   梁忠压下怒气,他也知道降将不杀的道理,只是梁义的死就在眼前,他心里的恨无处发泄。   京都城开,唐猛在攻城之时,便被梁忠砍下首级,如今只有郎元恪一人还活着。   “元恪,放了我师父吧。”   败局已定,郎元恪不再多挣扎,他早就预感到会有今日。“你的师父还给你,你答应过我的,留我全族性命,也希望你记得。”   元恪此时已然被义军包围,元怿看着浑身上下满是鲜血的漠城,眼神冰冷。“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师父如今这般模样,你最好祈求他平安无事。”   元恪一愣,身后早有孙佐带人上前将漠城接下。就在这时,刚才被派去接应后勤军的人匆匆赶回,他在邱本玄耳边低语几句,邱本玄闻言顿时瞪起眼睛。“你说的当真?”   “是,属下们到时只见遍地鲜血,咱们的人悉数阵亡,唯独不见月姑娘。唐大人已然带人去寻,让我先回来禀报世子爷。”   兹事体大,邱本玄心中一番计较,若真是郎延拓所为,还是早做准备为好,以免世子再冲动行事。他不敢多耽搁,赶紧来到元怿身边斟酌着将事情原委告知。元怿话没听完,脸色陡然一变,转而瞪向郎元恪。   “世子,现下当以大局为重,切莫冲动,先将齐王押解,必要时可与郎延拓交换。”   郎元恪虽被俘但元怿却并未让人绑束他,元恪只见刚才阵中军师模样的人来到元怿耳边低语了什么,元怿那目光瞬时便凌厉起来。   “你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就是为了抓走她?”   元恪不明所以,“什么?”   “来人!将郎元恪给我绑了!”   元怿一声令下,立时有人上前将元恪五花大绑。“你这是做什么?”   “她要是有一点闪失,我让整个黎宫,你们所有人,统统为她陪葬。”元恪愣住,他从未见过元怿如此,就算刚才他拿了漠城,她虽有怒气但并未像现在这般,这般恨意疯狂。是了,他在元怿眼中看到了疯狂,让他感觉元怿口中那个“她”若真有个意外,那将是京都城毁天灭地的灾难。   义军再次整顿,这一次是朝着皇宫进发。最后的战役,元怿设想过踏上这条路时的感觉,她以为会有复仇的快感,亦或是怅然往昔。可现在,她只想立时赶到郎延拓那老贼面前,不论付出何种代价,她都要救下阮舒月。   “元怿,元怿!”霓伽从旁勒马上前,“你别冲动,现在胜券在你手里攥着,他已经败了。”   “如果月儿有个三长两短。”元怿猛然回头,那目光看得霓伽怔愣住。   这天下于我又有何意?最后这话,元怿没有说出口,大军阵前,这样的话她不能说。   京都城内,王公大臣宗室皇亲各个要员宅邸均被义军所围,凡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于府前迎驾。   而就在刚才,邱本玄来报,郎延拓带人从内宫密道出逃,被黄门两个小太监发现,如今已被扣押。   逼宫,自古禁宫便有重兵把守,就算兵临城下也会殊死一搏。然而当元怿带兵来至皇宫前,内宫却是大门洞开。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们还没让胜利和仇恨冲昏理智。   梁忠:“这不会是给咱唱出空城计吧?”   “内宫屯兵又能屯多少。”元怿看着大敞的宫门,“是否是宫人所为?”她话音刚落,就见宫门内走出一人,紫袍乌纱东珠镶嵌,看品阶应乃当朝一品位列三公。   “臣左丞相铁羡,参见世子爷!”   “铁羡。”他报上名讳,元怿便知晓这人是谁,当年的刑部尚书亦是鲁王党,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没少为郎延拓干些清除异己的勾当。   “是,臣特意前来恭迎世子爷。”   “郎延拓在何处?”   “回禀世子,昏君已然被束绑于乾阳宫,只待世子发落。”   元怿没急着进宫,而是又问道:“郎延拓的暗卫,现如今是何人管派?”   铁羡一愣,随即再拜,“回禀世子爷,臣不知暗卫之事。”   元怿眯起眼睛,观他不像说谎,再思依照郎延拓的为人,暗卫这等机密之事,想来也都是自己经手。她沉下目光,随即打马,“前方带路,我要见郎延拓。” 第75章 逼宫   元怿虽是亲王世子, 但对宫廷的记忆实在算不上多,在她有限的回忆里,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多数还都惴惴难安。唯一一次算安心而往的, 是皇爷爷重病时,陶依带着她们几个进宫探望。那时她的阿姐还在,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时, 阿姐偷偷握她的手, 告诉她,有阿姐在。   马蹄踏入宫门, 踏的皇宫厚重的石板踢踏作响, 这声音将元怿的思绪拉回当下。宫门下马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骑着马走进皇宫。一路上, 宫人官婢跪了一地,马蹄踏上龙纹石阶,拾级而上, 身后她的军队为她保驾护航。然而元怿现在却并没有更多的心思来享受这份成功,阮舒月下落不明, 若真是郎延拓所为,以他的为人, 是绝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顺心的,就算要死, 他也会在自己心头狠狠剜上一刀。   郎延拓……   元怿将马勒停于乾阳宫正殿, 文武百官每日上朝之所。她看了一眼殿门,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在她被册封世子时, 第二次是除夕夜宴上,她的父王携她觐见,第三次便是现在。   下马跨入殿门,宝殿一如从前,庄严宏伟,只是自己的心境却再不似当初。郎延拓,她宗室族谱上的三伯父,郎家如今的皇帝,亦是杀她全家的仇人,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着她。他的身旁是几个宦臣,想来皇帝余威尚在,让他们只敢在旁看押,并不敢真的上前动手。   “多年未见,想不到如今再会竟是这种情状,三伯父,这骨肉血亲堆砌的龙椅,你坐的可还安泰?”   “张狂竖子,皇权更替本就是要流血的,你今日站在我面前,不也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郎延拓轻蔑笑道:“都是冷血无情之辈,又何必假仁假义谈什么骨肉亲情。”   元怿冷冷看着他,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能给郎延拓带来什么震动,实际上,按照她所想,她应当下诏将郎延拓罪行公诸于世,然后于先皇灵前将其绞杀,以告慰众位亲长的在天之灵。   然而现在,她却不能这样做,她需要从他的口中得知阮舒月的下落。   “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又怎会顾念亲情。来人!”   梁忠等人一直跟在她身后护卫,元怿一声令下,他们便招来人将被绑缚的元恪和一早派人捉于府邸想要逃亡的元慎,还有安然于沛国公府中吃茶的安襄统统押解前来。   “三伯父,不知我这二哥四姐还有五哥的命,当不当的起你一句虎毒不食子。”   郎延拓瞬时攥紧拳头,他身子稍稍前倾,紧张只在一瞬,随即又冷笑:“我知,你定不会放过我们。郎元怿,你如今所作之事于我当年又有何区别?你这满口仁义道德匡扶正统,实际不过是为着这张龙椅罢了。”   元怿但笑不语,在郎延拓说完之后,只听“当啷”一声响,元怿长剑出鞘,一剑砍在郎元慎的右臂之上。郎元慎一时不防,本就心中惊惧这一下当即喊叫出声,大殿上瞬间响起惨叫哀嚎。   “这一剑,是报我师父在城楼之上被唐猛所伤之仇。”   “郎元怿!”郎延拓一拍玉案,还要摆那皇帝威仪,元怿向身后一点头,梁忠会意,带人上前不由分说将郎延拓从龙椅上拽下,他们当兵的力气哪里是郎延拓这般养尊处优的可比,梁忠三下两下将他冠冕龙袍尽数除下。   “这样,就顺眼多了。”   “元怿,你要杀便杀,我父皇当年也未曾羞辱过任何叔父兄弟,你又作何要如此羞辱我们?”   元怿看向说话的安襄,那平淡到冷漠的眼神让安襄心口一滞,这一眼她便知道,眼前的郎元怿再不是当年那个仁善的弟弟。   “羞辱,这便算羞辱了吗?”她走到郎延拓面前,提剑在他脸上划过,“囚徒流放皆要刺字,但却从来没听闻过在皇帝脸上刺字的。”   “你要做什么?”   “啊,三伯父请放心,我是不会将你流放的。”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剑抵在郎延拓的额头。“我会在你的脸上刻上杀父弑君,通敌叛国八个字,让你在宗庙前跪上七七四十九天,你说怎样?”   郎延拓死死瞪着他,士可杀不可辱,他本想自尽,但却又不甘心。若郎元怿顾念所谓仁义礼法,肯放他多活几日,他便可有机会逃离,届时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郎延拓想苟活于世,但却不是用这样的手段如此折辱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的暗卫,怎么出得京都城的?”   郎延拓一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的暗卫成功了。”   果然是他。元怿冰寒着一张脸,走到元慎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二哥,得罪了。”   “啊!”   元慎本准备忍住,但十指连心,元怿的剑从他右手手掌拦截斩断,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一旁的安襄别过脸去,元恪瞪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郎元怿!你要杀就杀,何必这么折磨我们!”   元怿冷冷扫过他,“别急,一个一个来。”   她再次走到郎延拓身前,“我这个人,最讨厌两件事,一件事是被人威胁,第二件事就是别人碰我的东西。”她蹲下身子与郎延拓平视而望,“你为什么总要试探我的底线?趁我现在还愿听你说话,告诉我,你把我的东西藏哪去了?不然的话……”她侧目看了一眼元慎三人,继而勾起唇角,“你这一脉的族亲,我会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活剐了他们。我听说,元慎的儿子启旻已然十岁了,元恪的小儿子启旦也满月了,你说这样的稚童是烹煮了好,还是活剐了好啊?”   “你!畜生,禽兽!”   郎延拓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元怿冷笑起身,不再看他。“我的人,到底被你藏哪去了?”   “我没有,并没有人来通传,我不知道!”   元怿点了点头,再次向元慎走去,元慎在血泊中爬退,安襄想要去拦,被押着她的孙佐按住。元怿几步上前举起剑就要刺下,郎延拓在此时暴吼出声:“我真的不知道!人是我派去的,但并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没有信号传来则任务失败,我没有抓你的人!”   “啊!”   长剑直直垂落,郎元慎嘶吼声再次响彻大殿。孙佐哼笑一声,上前踢了他一脚,“别嚎了。”   元慎睁开眼睛,那剑直刺在他耳边,却并没有伤到他。   元怿收起剑,重新走到郎延拓身前,俯视着他道:“说说吧,你的暗卫都在哪里。”   如今郎延拓已然落败,被逼宫赶下皇位的皇帝,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更何况,他还是郎元怿的灭门仇人。   “来人,暂将郎延拓押入太极殿看押,不得任何人接近探视。”说着,她看向梁忠,后者会意拱手,“是,属下遵命。”   元怿又去看元恪兄妹三人,视线扫过安襄元恪的脸,她稍稍犹豫,继而道:“郎元慎,郎元恪关入内府诏狱,至于安襄。”元怿略一沉吟,望向邱本玄,“四姐向来与世无争,我亦不忍苛责,眼下城中动乱,便携子留在宫中安养吧。”   邱本玄当即拱手下拜,“是,臣定会护卫公主一家安全。”   安襄闻言闭了闭眼,心中不禁冷笑,什么城中动乱携子安养,说到底无非是要挟远在关州带兵的司马阔罢了。   “元怿,你从前从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元怿望向安襄,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她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在场每个人又何谈无辜。   “四姐,请吧。”   郎延拓一族被暂时发落,元怿便要去找阮舒月,却被邱本玄拦住。“世子,您现在要做的是祭祖皇陵,准备登基。”   “可是月儿……”   元怿话未说完,邱本玄扑通跪地叩首,“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世子祭祀皇陵,登基即位。”   在场的人都是跟着元怿出生入死的属下,亦是朋友,他们知晓元怿担心阮舒月,但更知眼下重中之重。   梁忠见状跟着跪道,“臣请世子登基。”   “世子,月姑娘自可派人去寻,眼下唯有先行登基,祭献先皇,稳固政局才能以图将来,不然再生变故,不仅月姑娘,还会牵连更多无辜。”话说至此,邱本玄知道,元怿定当会以大局为重。   “孙佐。”沉默半晌,元怿唤来孙佐。将郎延拓写下的暗卫名单以及联络暗号交予他。“你带此速去找到唐翀,此事交与你们全权处理,务必找到月儿的下落。”   “是,属下定将月姑娘平安带回。”   孙佐领命前去办事,元怿环顾一圈乾阳宫,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应当算尘埃落定了吧,但她的心里竟生不出一丝一毫喜悦愉快之感,不知是阮舒月之事牵挂还是其他,她回头望向大殿正中的龙椅,她的父母兄姐叔伯子侄皆因此丧命,如今这个位置,要由她来坐了。   “邱先生。”   “世子。”   “去准备一下,我要去往皇陵祭祖,告慰先皇和我父王。”   “是,属下这就去办。”邱本玄起身,略一踟蹰又上前道:“废帝需尽快处置。”   “我知,就与祭祖事宜一起办吧,郎延拓须以死告慰先皇和众位亲长。”   当偌大的乾阳宫只剩她一人时,元怿走到宫门口抬头看向天空。天高深远,却也只见方寸,入目所及已是深宫楼宇。一声叹息,于殿中化开。   “月儿,你到底在哪?”   作者有话说:   写的我腰疼,终于快要尘埃落定了,现在来找找我们阮姐姐在哪里呢~ 第76章 获救   阮舒月觉着自己是被气堵着憋闷醒的。她醒来先是觉得胸口被压得生疼, 等一动扯动了背后的伤口,顿觉一阵撕扯痛裂之感。   “痛!”阮舒月痛呼出声,大小姐虽不矫情, 但到底娇生惯养长大, 跟着元怿这么多年,虽然忙碌,但元怿始终护着她, 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罪。   门声开合, 继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响。   “醒了。”   阮舒月费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一双手却抚住了她的肩膀。“你背上有伤, 差点伤及心肺, 不能轻动。”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女子的声音很是清悦,阮舒月稍稍安下心,她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那手虽修长但指节处尽是磨茧,看得出来这双手的主人不是习武之人便是常年劳作。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没有客套应付, 而是直接掀开阮舒月身上的被子。她这一动大小姐才惊觉,自己被下的身子上只盖了一层纱衣, 那女子将纱衣撩开她便只着贴身的肚兜。阮舒月脸一红就要起身,却再次被人按下。   “别动, 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帮你换药的。”   女子的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她清了清嗓子, 转而取过一旁的伤药。两个女子之间就算坦诚相见本也没什么关系, 但因着阮舒月自己和元怿的关系使然, 使她下意识不愿与其她女子如此的亲近。   “忍着些, 会有点疼。”她话音落下, 阮舒月只觉背上又是一阵灼痛。“嘶!”大小姐忍痛没有叫出声,那姑娘用木勺将药在她伤口上抹匀后,又用布条将其包好。不一会儿阮舒月只觉那伤口处颇为清凉,比照刚才要舒服许多。   “这是什么药?”   “治伤的药。”   我还不知道是治伤的药?阮舒月一噎,缓了口气,刚醒来后那混沌感渐渐消失。屋子里此时并不寒冷,而她记得自己昏迷时还是冬末。   “我昏迷多久了?”   “半月。”   十五天?她竟然昏迷了十五天?   “现下,外间可有什么奇事?”大小姐显得有些焦急,打仗局势变化,十五天足够定一场战争的输赢。   那姑娘却显得颇为冷情,只淡淡道:“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将我救回来的?”   “观主下山遇到,便将你救下。”   “观主是何人?这里又是何处?”   “观主自是观主,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阮舒月无语,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她心中记挂元怿,自己失踪半月元怿定然忧急,这样的关头可别让人再拿住要挟。那姑娘却显然不愿多说,为她上了药起身就要离开。“你受伤体虚,休息吧,稍后给你送吃的。”   对方这一说,阮舒月才觉肚饿,“哎等下!”强撑起来的人忍着痛唤住那姑娘,阮舒月费劲地抬起头才看到那人的面貌。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起码是从容貌上来看,脸上还有些许稚态的圆润,但眼神却透着股和这张稍显稚嫩的面庞极不匹配的沧桑,亦可说是沉冷。   “我听说外间起义不断,不知现下什么情况了?”   “什么起义?”   阮舒月愣住,她竟连外间起义之事都不知?仔细去看这姑娘的表情,阮舒月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她却发现,这姑娘虽给人感觉警惕敏锐,但对自己刚才所说之事并无特别反应,似乎真的不知。   “姑娘,这里是哪里?你们不闻外间之事吗?”   “此处深山,我等不愿理尘间俗事。”女子看了一眼阮舒月,随即转身离开。   “哎!”阮舒月一急又扯动了伤口,疼的她当即瘫下身子,随即是关门的声音传来。   唉,还想让她帮忙带信呢,元怿找不到自己,当有多急。阮舒月趴在床上回想刚才,那人走之前似乎欲言又止,总感觉她好像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姑娘又进来了,此时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吃点东西吧。”   那姑娘将她扶着坐起,阮舒月现下身上没力气,只能半撑着床边由人喂饭。“我这几日,都是你照顾的吗?”   “是。”   阮舒月吞下一口粥,“多谢你,还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那姑娘又不答话了,只一勺一勺给阮舒月喂粥。她虽沉着脸,但动作倒很轻柔,看得出来,是个极会照顾人的。   阮舒月不明她为何如此,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救下自己的恩人。“姑娘,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嗯。”   总算回答了。“那,只有你自己一人在这里生活吗?”   那姑娘又不说话了,阮舒月这下感觉出,这姑娘的防备之心似乎颇重。   “姑娘,我受伤失踪,家人定十分忧心,我想能早日归家,不知可行?”   “你现在能下床吗?”那姑娘扯过一旁的布条让她擦嘴,“你家住哪里?”   阮舒月一顿,“我家人,在京都城。”   “你是京都人?”那姑娘略带疑惑地看过来,“你为什么会受伤?伤你的又是谁?”   阮舒月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心中掂量着回话。“仇家。”   “可我听说,那些似乎是朝廷的人。”   “总有陷害忠良之辈,但我问心无愧。”   阮舒月说完,那姑娘看着她的目光深了深。“这里在深山之中,没人带着仅凭你自己是下不了山的。而且就算我带你,以你现在的身体,也坚持不到京都。”那姑娘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我自会送你下山。”   “姑娘。”阮舒月叫住她,犹豫下,道:“我想请您帮我打探一下,现下时局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那姑娘看了看她,最终点下头,“我尽力。”   等人走后,阮舒月重新趴回到床上,她现在得好好休养早日康复。元怿,也不知元怿现下如何了,她当是成功了吧。从搁在一旁自己的衣服里拿出元怿给她绣的那枚香囊,手指轻轻拂过那上面的月字。阮舒月轻轻叹了口气,元怿……   京都城。   “月儿!”   元怿从睡梦中惊醒,空旷寂静的宫殿里似乎还回荡着她喘息的回音,清冷到冰寒,寂静到可怖。   “来人,来人!”   侍候在门外的宫女小跑进来跪道:“皇上,您有何吩咐?”   元怿缓下心神,半晌方淡淡开口:“倒杯水来。”   “是,奴婢遵命。”   她虽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就在今日,她奉诰前往皇陵祭祖,并将郎延拓写的罪己书公示天下后焚于先皇陵前。这之后,一杯毒酒,郎延拓于太极殿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她恨郎延拓,过去的年月里无数次想到他,都想要将其碎尸万段。即使到最后的最后,仍旧是因为他,才使得阮舒月至今下落不明。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但是,她不能。   这个饱受祸乱的国家,不能再有一个残忍暴虐的王了。宽仁,她是黎朝的新皇,必须宽容仁厚。   “陛下。”宫女端来热茶,元怿拿过一饮而尽。刚才,她又梦到了那个场景。十七岁那年,江王府前,云卿被一箭贯胸。在最初的几年里,这个场景一直反复出现在元怿的梦里,直到这两年情况才有所好转。但就在刚刚,她又梦到了那个场景,梦里少女长发散落,遮挡着她的脸,周围是黑漆漆的人影。阿姐,她唤她。元怿想要上前带她走,然而那少女却突然回过头。   月儿?元怿愣住,怎么会是阮舒月。就这片刻的怔愣间,身后的黑影倏然跃至身前,直冲向站在她前面的阮舒月……   元怿将茶杯递给跪在一旁的侍茶宫女,随即摆了摆手。那宫女行礼过后起身,却没有立时离开,她咬了咬唇,柔声道:“陛下,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登基大典。”   元怿被刚才梦境惊扰,心中惶惶忧虑,却又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又瞥了一眼元怿,见这位年轻英俊的新皇帝只静静坐着,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甚至连余光都没给到她。心里有不甘,却又不敢再如何。新皇帝虽看着俊秀文气,但就在几日前,可是带兵打进京都城的,上一位皇帝尚且尸骨未寒,这样的人她可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是。”躬身退后,宫女正想要出去,就听皇帝又发话:“去,将栖梧阁的蓝姑娘请来。”   退后的动作一滞,可也只有短短一瞬。“是,奴婢这就去。”   唐翀领命在外寻阮舒月,而陶依传来消息,她现在尚不方便进京,岁安一切都好,她会用诚一和震威的商路人脉来寻找阮舒月的下落。如今,整个皇宫,知道她的事情,还能放心说说话的便只剩一人了。   蓝钰儿漏夜前来,元怿忽然遣人来唤她,她以为是唐翀出了什么事。   “公子。”叫了这么多年公子,一时紧张她便习惯唤出这个称呼。   宫女尚未退去,闻言不禁略抬起头快速瞥了她们一眼。   元怿已然没了方才的神思不属。“你下去吧。”话是对着宫女说的,那宫女连忙躬身退下,又将殿门关好。门口守夜的小太监就要上前寻问,那宫女却一摆手,做了个嘘声的姿势,两人交换个眼神,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参见……”元怿刚遣退了宫女,蓝钰儿方反应过来这里已然是皇宫大内,眼前的人明日便要正式登基为帝。她赶紧下拜要行礼,元怿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别,你别这样,过来坐。”   蓝钰儿看出元怿的反常,阮舒月失踪这些天,活不见人……她不敢深想,但却很能感同身受,若是小翀有个三长两短,她大抵不会如元怿这般坚强的。   “公子。”   “我梦到月儿了。”   蓝钰儿刚坐下,元怿便喃喃道,“她,还有我阿姐……”   蓝钰儿听过元怿过去的事,不过她只知道云卿郡主已然故去,再多也不晓得。   “我阿姐,当年便是那样死的。”元怿突然抬起头,“你说月儿……”她不敢再想下去,如果阮舒月真有个三长两短……元怿忽然后悔了,后悔就那样轻易的放过郎延拓,她就应当将他千刀万剐。   “不会的公子,月儿定会平安无事的。你们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这一关过了,日后定只有平安和乐。”   元怿看向她,蓝钰儿的目光很是坚定,看的元怿竟真的稍稍安下心。是啊,阮舒月不会有事的,她失去了这么多,如今她只有阮舒月了,她不会再失去她。谁也不能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就算是天,她亦不允。   作者有话说:   叮咚,老朋友出场~ 第77章 登基   雍州关外近西北方有一清安山, 那山竭临官路,来往行客商旅不绝。山上有一道观,内中几名道姑, 偶受女香客参拜供奉, 香火虽不旺但也可维持度日。鲜有人知的是,从此一处林向北翻岭,再过高丘可见一线天, 由此穿行再来便是一片竹林松海, 这林越近高处越加繁茂,而就在松竹苍绿之间, 则隐着一处避世雅居。   阮舒月自醒来后吃睡不误, 就这样在床上又躺了两日,第三日起经那绿姑娘同意,终于可以下床走动。绿姑娘就是救了阮舒月的那位女子, 因她始终不肯告知姓名,加上她总喜穿一身苍绿碧色,阮舒月便唤她绿姑娘, 那女子也不反驳,只任由她偶尔叫叫, 仿佛欣然受之一般。   在床上一连躺了半月余终于可以出来晒晒太阳走动的人,此时立在阳光下, 扬起脑袋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沐浴。   “春寒料峭,当心冻着。”   阮舒月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随即笑开:“姑娘在做什么?”   “收集些露水, 好煮茶。”   说话的人并不是绿姑娘, 而是同她一起住在这里的另一位姑娘。阮舒月前两日醒来准备下地出门, 被绿姑娘呵斥, 还是这位姑娘出言,那绿姑娘才没继续骂她,而是将她扶了回去。这姑娘年纪要稍长些,绿姑娘只道是她的姐姐,旁的再也不肯多说。阮舒月走过去准备接过她手里的小壶,却被那姑娘制止。“你伤还未好痊,别乱动了,我自己可以的。”   阮舒月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就仿佛能看到眼前事物一般,不由心中称奇。这姑娘是位盲女,不知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所致。她有一双出奇漂亮的眼睛,阮舒月细细打量着她,这姑娘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感。   将露水收好,盲女随即将壶盖扣好,转过脸来对着阮舒月道:“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阮舒月一怔,随即竟蓦地红了脸。她也不是偷看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谁知道还能被抓包。   “姐姐,好美。”   女子笑了笑,“你今年有双十?”   “我今年二十有五了。”   “二十五了。”女子喃喃道,继而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还是孩子。”   “可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啊。”刚才她一时口快叫了人姐姐,现在想来可别人家比她还要年轻。   “我比你要年长几岁。”仿佛猜到了阮舒月的心思,“是该唤我一声姐姐的。”   “姐姐。”阮舒月当真乖乖唤人,“我前日听闻有琴音,可是姐姐弹奏的?”   “是呀,终日于此,闲来无事时便抚琴打发些时光,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你也喜欢?”   “在家中时练过,我弹的不好。”   “如今至此,你家人可要担忧吧,我听闻你家里人是遭了祸事?”   “世道不好,奸佞当道。”阮舒月叹了口气,想到她托那绿姑娘打探的事还没个消息,不如问问眼前的姑娘。“姐姐,你可知外间事?”   “我长年于此山中并不外出,只偶尔听闻几句,不知你说的外间事是何事?”   “现下兵乱,外间有起兵造反者。”阮舒月说到这,就见对面人身形一顿。“姐姐可曾听闻此事?”   “未曾。”那女子摇了摇头,虽眼盲,但仍旧能感觉出她似在出神。“你可知,是谁造反了?”   这下换阮舒月犹豫,她踟蹰半晌,方才道:“具体之事我这小民也不知晓,只听闻好像是当年三王之乱逃出来的,流落在民间的亲王世子。”   那女子正将露水小壶往桌上放,闻听此话手一颤,险些将要放好的壶失手掉在地上。阮舒月见状赶紧帮忙接过,重新放到院中的小案上。   “姐姐当心。”   “你可知,那世子是何人?或者是,哪位亲王之子?”   阮舒月观察着对面人,虽然对方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在她如同平常询问的语气中,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好像,有些在意此事。   “我想想……”她皱起眉,元怿起兵之事不是秘密,早已天下皆知,说出来也没什么,只是阮舒月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之处。她在心里掂量过话,道:“我想起来了!听说那世子长得很好,好像是,先皇五子江王爷之子。”   这话一出,刚还淡定平静的人猛然站起身,她本坐在小案前,这一起身撞到案角,将桌面上的东西撞歪倒了不少。   “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   阮舒月回过头,就见那绿衣姑娘站在院外,脸色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而上前扶住盲女的手臂。“姐姐,我们该回去吃药了。”   她这一动作,盲女似乎有所感应,对阮舒月道:“姑娘快回去休息吧,早些休养好,也免得家里人担心。”   “姐姐唤我月儿就好。”   那盲女点了点头,被那绿姑娘搀扶着走进屋中,只是在临进屋时她又回过头。“不知现下外间的兵乱结果如何了?”   阮舒月瞥了一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绿姑娘,摇摇头叹息:“我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晓外面的事,还想托你们打听一下,若是外间无事了,我走得也能安心。”   “是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上路是不太平。你先好生休养着吧,等我们打听打听,若外间平安无事,你也好安心归家。”   “那就多谢姐姐了。”   阮舒月冲人甜甜一笑,那盲女也回以微笑,只是明显不若方才淡然随意。阮舒月向来善于洞察人心,等二人进得屋中,她不免眯起眼睛盯着屋门看了一会儿,又打量起了这间小院。   这地界清幽僻静,这两个年轻姑娘是缘何生活在此的?   如今虽说是初春,但倒春寒依旧冻人,阮舒月在院中想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哆嗦,她不敢在此多留,赶紧跟着回到自己的偏屋。得赶紧休养好身子,回去找元怿才是正事。   京都城,乾阳宫正殿。   新皇登基一般都会延用先皇年号,并不会在登基初年改号换代,以示对先皇尊敬。但如今却不同,元怿奉天祭祀告慰祖宗后,将郎延拓除去宗籍,连同他的年号尊号一同除了去。在她登基之日,废年号圣平改为太初,是以太初元年。追封生父,先皇皇五子江王郎延祈为圣真德宗文皇帝,江王妃越氏为圣真皇后,生母江王妃柳氏为圣德皇后,同葬于皇陵。其叔父,先皇皇六子汉王郎延禩为睿宗武皇帝,汉王妃王氏为孝仁皇后。同时,追封其长姐云卿郡主为圣玄昭德大长公主,兄长江王世子郎元恒为圣武太子,以皇太子之礼葬于德宗陵。追封汉王世子郎元恺为安王,汉王嫡女陶依郡主为昭容公主,一同葬于睿宗陵。而于此一起的,还有一位沈氏女,被追封为太子妃,于圣武太子郎元恒同寝合葬。   这一朝追封下来,让满朝文武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先不说没听过江王世子娶过妻,这又哪来的沈氏女,单说自己继位追封父王为皇那是天经地义,但还追封异母的哥哥为皇太子,又追封叔叔为皇帝,这一系列事件下来,众大臣不明所以之余,便也统统只道,看来新皇是位宅心仁厚的主儿。   然而就是这位宅心仁厚的主,此刻却在太极殿内思考着自己另外几位堂亲兄姐的发落。   “你真的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元怿靠在殿内的龙椅上,问向身旁人。在她的旁边,同样坐在龙椅之上的陶依盘起双腿,“这椅子真不舒服。”她向后挪了挪,一手撑在椅背上,坐的很是散漫随意。“都让你把我写死追封了,回来干嘛,诈尸啊?”   元怿嗤笑出声,这么多天来,也只有陶依回来了,她才有了笑模样。   “我现在富得流油,吃好喝好睡得好,喜儿疼我我也喜欢她,身边一堆孩子天天叽叽喳喳,日子过得甭提多美。哎你知道吗,岁安刚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如今这小家伙能言善辩的,欢喜镇那一圈小娃娃合起来都说不过她一个人。”   “幸亏当初将岁安交给你了。”元怿笑道。继而叹了口气:“可是,这偌大的京都城内宫,就剩我自己了。”   “不还有阮姐姐吗。”陶依拍了拍她的肩膀,“阮姐姐肯定没事,我的人在雍州附近抓到了一个暗卫,他交代当时有一伙道姑打扮的人将阮姐姐救走了,我已经让人抓紧查各处道观,相信不久就能找到。”她想了想,还是隐去了阮舒月重伤一事。不找到人,一切都不好说,先不要让元怿着急为妙。   元怿点点头,跟着又叹出口气。   “别愁了,这两年你都老了。”   “我本来就比你年长。”   “是是是,我的七哥。”陶依笑起来,随即颇为感慨道:“那时候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当皇帝。”   “我也没想到。”元怿跟着又是幽幽一叹,前尘往事浮上眼前。   “安襄元恪他们,你准备怎么办?”   “他们……”元怿拿过桌上的奏书,里面是臣工上请列举的元慎元恪诸多罪状,并请求处死二人。   陶依瞥了一眼那奏书,伸手为元怿将桌上的茶盏端到近前,漫不经心道:“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元怿看了看她,两指捏起那茶杯盖,撇了下茶汤,继而又再次放下。“去看看,咱们的四姐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登基了,小世子进阶小皇帝 第78章 因果   陶依这次入宫并不是以陶依郡主的身份来的, 而是在皇帝流落民间那段患难岁月中资助帮扶过她的江南富商陆棠一。因此当元怿提出要一同去看看安襄时,现在已然身为陆棠一陆老板的陶依郡主还是拒绝了。“算了,我就不去了, 前尘往事, 于我都算过去。”她冲元怿笑了笑:“如今这京都城,与我有关的,便只有你一人。”   元怿看着她, 竟有种宿世变迁, 尘埃落尽之感。她走过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个动作在她们还小的时候, 两人渐渐亲近后, 陶依每次闯祸委屈,元怿才会这般拍拍她。   “留下,多住几日吧。”   “好, 我先回屋等你,你见完四姐回来,我陪你吃饭。”   “好。”   安襄自京都城破之日, 被元怿命人请进宫后,便再没离开过。不仅如此, 她那一双儿女也被元怿接到了宫中,美其名曰城中动乱不放心一双甥女要亲自照拂看护, 实则不过软禁监管罢了。如今她们母子三人住在宫里,一举一动皆有人看管着。   元怿到时, 正是半下午的功夫,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 虽仍旧有些凉意, 但日头足暖。安襄命人搬来小椅茶几, 在院子中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一双儿女讲识字文。   元怿没让宫人通传,走进去时,便听着安襄在那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她念一句,她那大儿子司马勇便跟着念一句,怀里那还没有茶几高的小女儿只静静听着。   元怿盯着眼前这一幕瞧了好一会儿,方才出言:“勇儿今年多大了?四姐念这样难的诗,孩子能听懂吗。”   安襄回过头见是元怿,也不急着起身行礼,倒是周围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将怀里的小女儿放下,施施然起身,冲元怿俯身略一屈膝。   “参见皇上,回皇上的话,勇儿今年已然七岁了。”   “七岁了。”元怿看了看那虎头虎脑的男孩儿,这孩子长得当真肖其父,小小年纪和司马阔仿如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只是比照他爹少了丝锐气多了分憨直。   “七岁该是入宗学了,如今宗学也开学了吧?”   “是,不过勇儿还未入宗学。”   “哦?”   “想着今年开春送他去的。”   元怿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而又去看那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倒是和安襄颇有几分相像,一双大眼睛乌溜溜黑亮亮,盯着自己一点也不怕生的样子。   “这是,禾晴吧。”   “是。”安襄抚了下小女儿的脑袋,又去拍了拍儿子,“快,给皇上请安。”   勇儿望了母亲一眼,随后撩开小袍子,稚嫩小童倒是像模像样地跪下叩拜行礼:“司马勇拜见皇上。”   元怿赶紧道:“快起来吧。”   而一旁的小禾晴却不像她哥哥那般,她也抬头看了看母亲,随即歪着脑袋,仿佛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忽然由她的外公换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还不是她的舅舅。   “母亲?”   禾晴一抬头,安襄心里便是一咯噔。她这小女儿被司马阔惯坏了,贯是口无遮拦无法无天。她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禾晴的小脑袋,扯出一个笑来:“晴儿乖,快给皇上请安。”她低下声音,轻声道:“这也是你的舅舅,同元恪舅舅是一样的,也是娘亲的弟弟。”   元怿眯起眼睛,随即摆手:“四姐,别让孩子见外了,这么冷的天,小小年纪跪来跪去做什么。”元怿说着,冲禾晴招招手:“晴儿,来。”   禾晴眨眨眼睛,当真走过去,接着脆生生唤了一句:“舅舅。”这一句喊得元怿一愣,就听身后安襄道:“禾晴!不得无礼。”   元怿将禾晴抱起,“无妨,孩子又没叫错,你方才不也说了吗,我也是她的舅舅。”   元怿并未看安襄的表情,而是点了下禾晴肉嘟嘟的小脸,禾晴眼睛瞪地大大的,似乎在观察这个新舅舅有什么不同。她盯着元怿仔细瞧了会儿,继而凑过去,在元怿的脸上啄了一口。   “吧唧。”这一下在场之人属实都没想到,倒是元怿,望着禾晴微笑道:“晴儿多大了?”   “四岁了。”   “四岁了,还能好好玩耍两年,等过两年入了宗学,就要好好读书了。晴儿喜欢读书吗?”   禾晴几乎不假思索地摇头,元怿又笑:“那晴儿喜欢什么?”   “我喜欢,投壶!”   元怿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小女娃,随即笑开:“哈哈哈!果然是我们郎家的女儿,将来当是要像陶依一般,不爱红装爱武装咯。”   安襄那本要安放下来的心在听到陶依的名字时瞬间提起,她颇有些紧张地看过去,见元怿笑容开怀,并不像忧愁怀虑什么,遂又稍稍安心。   初春天寒,安襄唤来乳娘,将一双儿女带进殿,元怿又屏退了左右宫人,一时之间便只剩二人立于春晖堂前。   “春日到了,这剑兰也要开花了。”两人沉默半晌,还是安襄先开的口。   元怿看了一眼她院中那几盆剑兰,剑兰寓有怀念帮扶之意,在黎朝常为兄弟相赠之花。她并不记得这些花是不是本来在春晖堂里就有的。   “四姐,我想知道,我阿姐在哪?”郎延拓将她全家都葬于宗室一处偏僻陵墓,而这次元怿迁陵时,却独独不见云卿的棺木尸骨。   “云卿?”安襄不明所以,“她不是同五叔一起葬在宗陵之中吗?”   “迁墓之时才发现,我阿姐的陵墓,是一处衣冠冢。”   “怎会是衣冠冢?”安襄蹙眉,似在回忆当年之事。“我当时正有身孕,并未得知云卿已去,后来知晓这事时,云卿已然下葬了,我虽难过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每逢年节前去祭拜。”   元怿看了看她,这话她相信,她去祭拜时,她全家的陵墓都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有人在照料的。郎延拓是肯定不会这么好心,能想着她们家,并且还敢祭拜的,想来也只有安襄了。或许,还有一个人。   “那年三王之事刚出,我同元恪跪在乾阳宫外,只想着能保你们一条生路。稚子何辜啊,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看到你今日平安无恙,我心里当真慰藉。”   元怿深吸一口气:“安葬的事,当年是元恪负责的吧。”   “是。”安襄颔首,“元恪当时已经被父亲斥责贬黜,却仍旧求了这个差事。有时候我想,这个孩子可真不像我们的父亲。”   “父子兄弟,一脉血亲,也未必相同。我们的父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皇上。”安襄突然转过身,跪在元怿面前,“请您开恩,放过元恪吧。”   元怿看着跪在面前的安襄,良久方才道:“你和元慎才是同胞的兄妹,为何却只为元恪求情?”   安襄闭了闭眼,努力将眼泪忍回,抬起头:“若我为元慎求情,你可会放他一条生路?”   元怿不语,先不说元慎同她的关系,但说其人,即为郎延拓嫡长子又是属意的太子人选,若放过他,定是后患无穷,郎元慎可不是个肯屈居人下老实安分的主。   “四姐从前,可不会这样同我说话。”   “君臣有别,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即为臣子,当忠心于皇上。”有泪从她脸上滑落,“我是如此,元恪亦是如此,我想元慎也会认命。”她俯身叩首:“求皇上将他们废黜贬为庶人,发落去沉塘坞也好,边关也罢,只求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元怿抬起头望向天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终于回到了这里,将曾经的仇人打杀殆尽,可是为什么她现在的心里竟没有一丝畅快?   “泰王的家眷,我从沉塘坞接回来了。伯母病逝,六姐还活着,可已然形销骨立不成模样,还撑着一口气就是因着要抚养元怀的遗女。这么多年我听闻你也私下派人照拂过一二,空了的时候就去看看她们吧,六姐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   元怿喟然轻叹,没再多言,而是转身离开了春晖堂,独留安襄跪坐在院中,默默流泪……   郎延拓已死,他族中子弟的处置很快便下来。郎元慎多有参与其父谋逆之举,且平日行为更不检点,张狂无状无视法度,赐斩立决,其长子启旻一同处死,剩下家眷男丁成年者皆赐死,女眷则贬为庶民发配沉塘坞。至于元恪……   从春晖堂回来后,元怿便去了内府诏狱见了元恪。彼时的元恪除下蟒袍,散着头发,独自坐在牢中,边上放着散着霉味的馒头。   元怿看着那馒头皱起眉,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沈姐姐?”这话在她心里堵了这么久,她本不准备再问元恪,而是直接让他为沈冰儿偿命。   “人都已经死了,还问为什么,又有何意义。”元恪声音沉沉,如同他的人一般消极落寞,仿佛这世间再没什么可留恋一般。   “是啊,我该直接让你偿命,你们全家都该抵命。”   听闻此,元恪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回过头,这才看到元怿如今的模样。龙袍加身,冠冕周正,终于,她还是做到了。   “你答应过我,放过我的家人。”   “郎延拓赶尽杀绝时,可有想到放过我们?我当年亲眼看见我阿姐死在我面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没有当着郎延拓的面,一个一个杀掉你们,已经是我的仁慈。”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这般,当着郎延拓的面,将他的至亲至爱一个个斩杀折磨殆尽。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仿佛只有复仇才能平息她心中的恶念恨意。直到阮舒月的出现。如果没有阮舒月,没有她安抚自己被仇恨填满的岁月,今天站在乾阳宫里的郎元怿,定是一个双手染血的残虐暴君。   “五姐……”元恪闭上眼睛,喃喃出声,“终是我们对不住你。”   “我阿姐的坟,为何只有衣冠冢?”   “父皇没有想要杀五姐,五姐的死是个意外,后来他们担心父皇怪罪,将五姐抬到义庄,我去找时……”   “你去找时怎样?”   元恪动了动喉咙,颤声道:“我去找时,她已经被填埋。”   “那尸首呢?填埋也要有尸首,尸首去哪了?”   “我去的时候,晚了一步,五姐被填埋的地方已然被刨开,他们没有用棺木下葬,而是草席,那处荒山……”   元怿一把揪住元恪的衣领,一双眼睛瞪地通红,从元恪的神情中,她便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好的答案。   “所以我阿姐,到底怎么了?”   元恪垂下头,“荒山多有野兽野狗出没,我,我找了好久,但是……”他说不下去了,元怿抓住他衣领的手渐渐渗出血。荒山多野狗,她的阿姐,最后竟然是如此下场……   元怿重重一推,将元恪推倒在地上,她大口喘着气,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元恪带着哭腔的声音高喊:“元怿!启旦还小,他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放他做个平凡的人吧,我求你。”   “我阿姐,尸骨无存,我现在只恨不能讲郎延拓开棺鞭尸,千刀万剐!将你们全家斩杀殆尽!”   诏狱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元怿已然听不见,她从狱中出来,外间的阳光晃的她一阵眼晕。   “拟旨,郎元恪,犯上作乱党同伐异罪不容诛,赐死,族中子弟,皆赐死。”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得回来了~   感谢在2022-04-24 20:00:00~2022-05-01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咕呱。、wtbu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用户已成仙 30瓶;北北 22瓶;20241612 10瓶;妍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宿缘   阮舒月在山中一连休养了月余, 按她的性子,刚能走路时便要离开这里去往京都寻元怿。但那绿衣姑娘某日从外间回来带了消息,说如今外面已然江山易主, 只是兵乱尚未平息。   “你是说, 义军成功了是吗?”   “是。皇榜公示了狗皇帝的罪行于各州城府衙,如今已然天下皆知。”   “所以如今做皇帝的,可苡橋是那位江王世子?”   绿姑娘闻言看向阮舒月, 两个人今日心思都有些不专, 故而一开始谁也没发现对方的不同寻常。   “你似乎,很开心?”   “原来的皇帝残暴, 我家族亦被他所害, 如今他落得这个下场我自然高兴。”阮舒月稳下心神,她觉着今日的绿姑娘也有些不对,从对方刚才回来自己就发现, 她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但又不像悲戚,那感觉就像是……“你似乎很怅然?新皇登基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新皇帝有什么问题?”   绿姑娘摇摇头, “她很好。”这一声说的极小,阮舒月追问:“什么?”   “没什么, 新皇据说是三王之乱时,逃出来的江王小世子。”绿姑娘说着长叹一声, 转过头来竟然冲阮舒月莞尔一笑:“等你伤好了,我送你下山吧。”   等到人都离开, 阮舒月还站在原地, 刚才她对自己笑?她还是第一次看这位冷面姑娘对除了盲姐姐以外的人笑。大小姐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终于想到那感觉, 刚才她就觉得绿姑娘奇怪, 她回来时那状态,仿佛溺水已久的人终于得救上岸一般。   所以,她猜得应该没错,这姐妹两人,也是被郎延拓迫害过的哪家官员的亲眷遗孤吗?   阮舒月并不是自己伤好下山的,春分这日,她正在屋中一边听着盲女姐姐弹琴,一边摆弄着从山上采摘下来的梅苏春。用露水泡过的春茶格外醇香,她和盲姐姐都十分喜爱。   两人一个抚琴一个煮茶,正在这高山流水静享时光,忽听外间一阵嘈杂响动,似有男子说话的声音。阮舒月一惊就要出去,被那盲女拦下。“先看看是什么人,若是贼人你速从后门出,去到山中玄清观找到观主前来相救。”   玄清观?阮舒月低声应下,趴在窗边一看,就见那绿姑娘正在外同一伙护卫模样的人对峙,要不是她眼神尚算好,这个距离还能看到隐在人群后的护卫头目,当真就要演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   “小翀!”大小姐几乎是夺门而出的,在绿姑娘就要动手时飞奔而过。唐翀按照陆棠一手下找到的线索一路寻来,果然在山间发现此处,这一月来她遍寻周遭州城未果,疲累不说心里的压力负担已经崩到极点,如今一见阮舒月活蹦乱跳地跑出来,精神被压到临界点的人情绪一松,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月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啊,公子可怎么活啊!”唐翀跑过去抱住阮舒月,这一下情绪激动一巴掌拍在了阮舒月的伤口上,大小姐当即“哎呦”一声。   那绿姑娘嫌弃地皱皱眉,“她背上有伤,不能碰。”   “啊?你受伤了?伤哪了?严不严重?”唐翀闻言赶紧松开阮舒月,绕着人转了一圈检查。   “不碍事,伤在后背,如今已然养的差不多了,你就是不来找我,我过两日也是要回家的。”   “那正好了,这地界山路难行,我让人抬你下山。”   阮舒月赶忙摇手:“不用不用,哪里就那么娇贵。”   此时那绿姑娘又出言:“你伤在心肺一脉,需好生静养。既然你的朋友找来了,你便跟着她们下山吧,寻个名医好好医治,免得落下什么毛病。”   相处这些日子,阮舒月知道,这绿姑娘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当下冲人一抱拳。“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绿姑娘摆摆手,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唐翀一看,料想这定然是救了自家月姐姐的恩人,跟着上前抱拳施礼。“姑娘救了我姐姐,便是我们的恩人,我家定当报谢姑娘大恩。”   “不必,举手之劳罢了,不来打扰便可。”唐翀一噎,这姑娘长得倒是挺可爱,怎得表情说话都如此冷情生硬。   阮舒月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笑,“小翀,你带人在这等我,我有几句话要和恩人说。”   “好,月姐姐。”   绿姑娘走在前头,阮舒月跟着她进到屋中又关上门。房中的盲女也听到了外间动静,此时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得出来,月姑娘的家里人很惦记你。”她笑了笑,“快回家去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阮舒月抱拳俯身,按照江湖的规矩行了个大礼。“二位姑娘侠义心肠,于你们是举手之劳,对我乃救命之恩,此恩情阮舒月定然铭记于心。”   那盲女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舒啸清流,月韵花容。好名字,月姑娘的名字当同你的人一样。”   阮舒月被夸的面红,走到盲女近前,“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名字。”盲女似有怅然,“我也记不起我的名字了,前尘往事恍如隔世,不若你便同小竹子一般,唤我云姐姐就好。”   “云姐姐。”阮舒月郑重唤一声,继而回过头,对那绿衣姑娘笑道:“原来你叫小竹子。”   小竹子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阮舒月又笑:“小竹子,你有十六吗?”除了眼神沧桑做派老气,小竹子不管是那还有些嘟圆的小脸,还是细长像未抽条的身形,看着都比她们要小不少。   小竹子瞪她一眼,“回去找你的公子好好养伤,要静养,别到时候再落下病根,你这不听话的,到老就有你好受了。”   “果然,长得像十六,说话倒像是四十六。”阮舒月笑,云姐姐闻言也跟着笑。三人调笑了几句,阮舒月收起玩笑心思,正色道:“云姐姐,小竹子,你们可有什么心愿,若我能做到,定尽我所能帮你们完成。”   她说的认真,听闻此话的二人亦都肃了神情。   “心愿。”云姐姐怔忡片刻,继而摇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能平淡度日便是我之心愿。”   阮舒月见她言辞真诚且观她素日淡然作风知她不是客套推脱,便也不再多求,若她们真有冤情,来日回去,待元怿将事情处理完,再帮她们姐妹平反家族也不是不行。   唐翀果然找人弄来一张竹子做的抬撵,阮舒月辞别姐妹二人,被唐翀接下了山。   等阮舒月走后,小竹子关起门来,表情亦不再是方才的淡然平静。   “姐姐。我们的住所已然暴露,还是搬去其它地方吧。”   “我让你打探之事可有消息,义军是元怿吗?”   小竹子望着她,当只有她们俩在时,她便会这样望着她。“是世子,义军首领正是世子,她没有死,如今她终于报仇雪恨。”   小竹子,正是十五年前,元怿在京都城斗蟀大会那场动乱上救下来的孤女。而她对面的盲女,则是江王府的云卿郡主,元怿心心念念的阿姐。   云卿瘫坐在椅子上,眼泪不断从她脸颊划过落下。元怿没有死,这个消息,甚至比她如今终于报仇雪恨来得更让自己高兴。   “小竹子,带我进京都,我要去找元怿。”   “不可。”小竹子几步上前,半跪在云卿身边,“如今世子虽已登基,但狗皇帝的女婿还带着重兵在关州口,若他一举反攻过来,当不知局面如何。”   “你什么意思?”云卿立时急道:“元怿还有危险?”   “世子未必就会输,但凡事总有意外,不若等她将江山坐稳,没有祸患,我再带你找她。”   “若她此刻真外有忧患内有纷乱,我便更应前去寻她,她是我的弟弟我了解她,这么多年我们只当对方已然死了,她会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样一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云卿想到这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的元怿,她那最与世无争的元怿,当是受了怎样的煎熬苦楚才走到了今日这一步。“若你真的为我好,便让我去找她。”   小竹子单膝跪在她面前,“当年要不是世子救了我,便没有今日的小竹子。我这条命是世子给的,又是柳妃娘娘将我抚养长大,她们的仇江王府的仇,还有你的眼睛……这些,我一刻都没有忘。我一直想,将你好生照顾安顿好后,有朝一日待得良机,我定去京都城杀了郎延拓那狗贼。哪怕豁出我这条命亦在所不惜。可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放心你,郡主。”小竹子说至动情处亦哽咽了声音:“若你有个闪失,若你被世子的仇家拿住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当年要不是小竹子,那么大点的一个孩子将她从乱葬岗里背出来,这么多年又不离不弃地照顾她,她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云卿喟叹一声:“别叫我郡主,郡主,早已经死了。小竹子,你不欠江王府的了。”   “姐姐。”小竹子拉过云卿摸过来的手,云卿看不到,她的眼睛里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稚童望过来时的天真无邪。如今的小竹子已然出落成少女模样,而她的眼睛,在望向云卿时,也只有看着云卿时,才会有那样的温柔眷恋。“我答应你,待外间时局好一些,我定护送你去京都城见世子,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   “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错误的预判了自己的预判,下章才能见上面~   参加了个征文活动,大家要是有富裕的营养液啥的还请支持支持,先在这里谢过小伙伴们~抱拳抱拳~   感谢在2022-05-01 19:38:13~2022-05-02 17:3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洛伊希、皮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情归   元怿登基这年二十有四, 却仍旧孑然一身。这个年纪无妻无子,别说皇帝,就是普通百姓都实属少见, 虽听闻其身边有一红颜知己如今下落不明, 但毕竟没有真成亲,又没听说有子嗣。因此当登基大典结束,祭天追封这些事情一完结, 立时便有臣工上表启奏, 劝皇帝早日立后,以安社稷民心。这其中, 当以昔年左丞相, 如今又回到刑部当尚书的铁羡铁大人最为积极。   铁羡家中之女一直谢媒拒亲在京都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铁尚书跪请陛下,陈奏其女在皇上当年还是江王公子时便芳心暗许,一连等了多年仍旧待字闺中。为人父母心疼子女, 老父亦不忍逼迫他嫁。如今皇帝天纵英明回朝登基,还请成全臣女一片痴心。   当时元怿就坐在乾阳宫,以垂闻军机要务的心开始, 结果听完铁羡声泪俱下的一番言辞后,只觉一阵头痛。这个铁小姐她是记得的, 因着当年那场斗蟀之乱,是她和阮舒月相识的缘分, 这么多年两人偶也会提起此事,感叹命运玄妙缘分天定, 自然马车里的铁家小姐, 她也会顺便忆起。   “铁卿, 如今朕刚登基, 仍有繁多事务处理, 此事再议吧。至于铁小姐,还是为她选个好人家,若她愿意,朕可亲赐婚。”   “陛下,小女若愿,又何苦等到如今?只她一片痴心如磐石不可转,老臣就这一个女儿,亦是心疼,这才舍了这张老脸来求。”   元怿按了按额头,这个铁羡,郎延拓的坏主意没少出自他手,其为人可实算不上光明磊落,为官也当不得清廉明政。元怿虽知他为人做派,但眼下这时节,司马阔掌兵之患未解,她就这般公然斩杀投诚之臣难免寒了朝中众大臣的心。只丞相之位铁羡高低是担不得了,因此元怿一登基便将他重新任为刑部尚书。放眼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寥寥,又大多是郎延拓所剩的“心腹肱骨”。元怿只能再请谢绥出山,任其为右丞相,再封邱本玄为左丞相。并任昔年蒙冤枉死的淮安左都使洪文渊之子洪明昭为尚书令,统领六部。梁忠为太尉兼任天策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孙佐为镇军大将军,侯伯川为怀化大将军并共同统领京畿兵马。如此尚算暂时稳住眼下之局。   “实不相瞒,朕已有心仪的女子,只待接她进宫大婚。”   “陛下,臣同小女没有觊觎后位之心,能做个才人伺候皇上左右便是她的福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的话说出来,就要两方难堪了。况且皇帝登基后,本就是要选秀充实后宫。元怿紧蹙着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办法。正在为难之时,候在外的太监进殿来报,说是左丞相带突厥使臣觐见。   元怿暗自松了口气:“宣。”又对铁羡道:“铁卿你先退下吧,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你作为刑部尚书,还要多多尽心才是。”   “是,臣定当鞠躬尽瘁,为陛下效忠。”   铁羡退出时,邱本玄正带突厥使者进殿,相互错身时,铁羡稍侧目,见那突厥使者中竟有一女子,他略一怔,那伙人进去后,铁羡一思忖随即快步走出乾阳宫。   邱本玄带着突厥使者觐见,木托耶继位也不久,若真同黎朝打起来,到时候双方元气大伤,对国家也不见得多有益处。况且他同元怿早有约定,今日来不过是将当日口头之约宣于纸上,同时也为退兵寻个理由。   互市重开,边境通商,由黎朝突厥两国重设通商行令,将贸易合法化,不仅惠民利国,亦可促进两方安泰和平。只互市重开,其中若有一方有野心私心都将祸患,因此突厥黎朝交战百年互市也关了近百年。元怿将洪明昭和邱本玄拟定好的边境通商之法细细研读一遍,又传阅臣工。同时朝廷派遣得力人手监管,而与之首批贸易的商贾世家,便显得极为重要。   “安州洪家,汴州阮家,此阮家,便是阮舒月的家族吧。”   角楼之上,元怿俯身瞭望,整个皇宫尽收眼底。“是,汴州阮家乃百年商贾之家,当得起如此重任。”   在她的身旁,是编入此次使者队伍的霓伽公主。“你对她,当真如此上心。”   元怿笑笑,“这是自然。”或许是她语气里自然流露出的亲昵太过刺耳,霓伽提高语调:“若她回不来了呢?”   元怿本在眺望城下之景,却突然转过头来,那一瞬间,霓伽在她眼里看到了隐忍的杀意。她从没见过,应该是说,她从没见过元怿这般对着自己。   “不会,她一定会回来。”   霓伽愣住,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末州小店里那个初遇的少年。沉默却又温暖,眼前的人和现在的人,终究不会再是同一个人罢。或许她们从来都是一个人,只是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如当年那般。   “元怿。”她唤她的名字,此时她不再是突厥的公主,她亦不是黎朝的皇。“你心里是否真的,一点都没有我?”   元怿收敛起情绪,霓伽帮过她这么多,又在城门一箭救了漠城,若她所求外物自己定会加倍给予,但唯独感情二字,她做不到。   “霓伽,我们落难相识,在我心里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也仅仅是最要好的朋友。”   霓伽望着外间的城楼街道,京都繁华热闹,但却连建筑都如此规矩有序,和草原完全不同。或许,她该早一点来中原找她的,霓伽想。可如果再让她重新选一次,她想她还是会留在草原,同她哥哥一起,将属于他们的家园夺回来。   良久沉默过后,霓伽望着身下京都幽幽叹息:“我想草原了。”   元怿登基之后便独居龙乾宫,郎延拓的后妃死的死,迁居的迁居,因此偌大的后宫除了安襄和蓝钰儿外再无她人。而这两人一个是废皇帝的女儿,当今皇上的亲堂姐,另一个是跟着皇帝一起进京入宫的姑娘,虽然没位份名分,但皇帝对她很是客气有礼,又曾夜半召见,宫人只当也是个早晚的娘娘,对其格外上心侍候。然而除那晚外,皇帝和她就并无再单独见面之时,又不见皇帝宠幸其她宫人,不仅如此,连大臣上书选秀纳妃的旨意都被驳回了。一时之间内宫之人纷纷疑惑不明,这新皇帝年轻气盛看着英俊不凡的,怎么做到不近女色的?难道说,有什么隐疾?还是压根,就不好女色?   猜测很快便被现实打破,春分一过,元怿便收到了消息,阮舒月,她的月儿还安然的活着,并且正在来见她的路上。这日,阖宫上下的人,凡是见到皇帝的,终于在这位一向喜怒无形的帝王脸上,见到了笑模样。   阮舒月是赶在傍晚时分进宫的。皇宫大内,她是第一次进来,却没来得及多感慨这里的奢华壮丽。她的元怿,终于成功了,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等着她。   阮舒月伤势未愈不能加急赶路,唐翀便让人先回来报信,因此当阮舒月一踏进应天门时,便看到等候在那里的郎元怿。   若是过去,她定然要跑上前去抱住元怿,可现在却不行,元怿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堆宫人。帝王仪仗,威严排场,阮舒月愣了一瞬,随即端正了步伐,很是稳重地向人走去。倒是元怿,龙纹冕服加身,最应端正持重的皇帝,竟然在皇宫中奔跑了起来。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迈步跑起,身后的持仗宫人反应过来还想要跟上,皇帝却早已提起袍服,快步跑到了对面。   短短几十步路,可能没有人会理解她们此时的心情,当阮舒月看着元怿跑向自己时,只觉日月之辉不足与。   “月儿。”她唤她,元怿抱住她时,阮舒月还有种恍然如梦之感。过去身旁多一个人连牵手这样的动作都羞于去做的人,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将她拥入怀中。阮舒月眼角微湿,抬起手抚过元怿的背。是她的元怿啊,她终于见到她的元怿了。“这么多人呢,我还没给你行礼呢,我的皇帝陛下。”   “别叫我皇帝,月儿,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元怿。”忍了半天的泪终于滑落,阮舒月抱住元怿,“元怿。”   元怿闭上眼睛,短短三十余日,对她来说仿若度年漫长。她登基之后,很多人都说她终于失而复得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但元怿却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快慰欣喜。阮舒月回来了,原来这才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一定将他们都杀了。”   阮舒月轻拍着她的背,如情人间的抚慰又像安慰幼子的母亲,她在她耳边轻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我应当快些回来的,元怿。”   两人相拥半晌,不仅没有丝毫松开对方的意思,甚至还说起了悄悄话。站在离她们最近的唐翀,看着四周跪了一地的侍卫,又瞅瞅对面纷纷低下头不敢看但还有个别几个忍不住好奇抬头瞄过来的宫人,不禁轻咳两声:“咳咳,皇上,这里风大,月姐姐伤还没痊愈呢。”   果然,元怿一听这话立时站正了身子,紧张地看向阮舒月。“伤到哪里了?来人!传太医!”   “不碍事,已经大好了,只需静养即可。”阮舒月拍了拍元怿握住她肩膀的手,“你别急。”   “我不急。”元怿乖乖应着:“但还是要请太医来诊治。来人,立刻宣太医院院首,带着所有太医来龙乾宫。”   “是,奴婢领命。”伺候的太监不敢耽搁,连忙领旨往太医院奔去。   吩咐了宫人,元怿又对阮舒月道:“我们让太医好好诊治一下,你在外辛苦,要把身子调理好。”元怿说着一扬手,身后捧着披风的宫女立时上前奉上。元怿亲手为阮舒月披上,这下换大小姐不好意思了。“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苦了,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元怿牵着阮舒月的手,两人一同往龙乾宫去。阮舒月被她领着,元怿的手掌裹挟着她的手,温暖而轻软。   “你以前,从不会这样。”   元怿侧过头,她自见了阮舒月,唇边便一直隐着一抹笑。“从前总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让你受委屈了。”   阮舒月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就听元怿又道:“以后,我再不会如从前那般了,如今这天下便是你我的,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月儿,我会对你好的,我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   元怿的情话猝不及防,听得阮舒月心口砰砰快跳,即使在一起多年,她始终都让自己如此心动。   “月儿,我们成婚吧,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作者有话说:   求婚了~感谢在2022-05-02 17:35:03~2022-05-03 18: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北、咕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睚眦 98瓶;帅方 19瓶;wtbule 17瓶;妍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兵患   皇帝要大婚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内宫。帝王大婚不同其他, 不说事先做的准备,单说重修宫殿就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尤其新帝还下旨,要隆重操办。   “大婚还是从简吧。”龙乾宫中, 暖帐温床檀香袅袅。阮舒月卧在元怿的怀里, 手指在她身前一点一点地轻轻画着圈。   “那可不行,咱们这一生就成这一次婚,不能委屈你。”   这话听在耳朵里, 阮舒月心中就是一暖。“我不委屈, 能和你成婚就好,旁的我不在意。”她侧了侧身子, 撑起脑袋下巴抵在元怿的肩膀上。“两座帝陵要修, 眼下还有兵患,国库又不充盈,你又才刚登基, 咱们别太铺张了。”   元怿叹了口气,抓过阮舒月的手亲了亲。“可我委屈,月儿, 咱们俩这辈子就这一次,我不会有别人的。”   刚才还是心暖, 现下可就是心动了。阮舒月蹭着元怿的耳朵,心神荡漾:“那我让家里出钱, 我若嫁你,阮家的陪嫁当十足丰厚。”她爷爷想了一辈子的光耀门楣, 她爹她哥还没完成倒是让她做到了, 阮家在此之前什么时候会想到能出个陪着皇帝白手起家的皇后娘娘。   元怿一愣, 从阮舒月怀里抬起脑袋。“你的嫁妆?当年爷爷不是都给你了吗?”   “那是资助你的事业, 而且我还没嫁你呢, 不算。”   “月儿,你这般……”   “是啊,我这般当是将自己都全贴给你了。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男婚女嫁,哪里有让女方出钱的道理,你又不是入赘。”大小姐说着一扯元怿那本就敞开的中衣领子,将衣服扯了个全开。“不若,以后在外你当皇帝我是皇后,回到家里嘛……”说着,阮大小姐一个翻身将皇帝陛下压在身下,“你也做做我的妻?”   元怿躺在床上,伸手摸上阮舒月的腰肢,唇角轻启笑的格外魅惑。“遵命,我的皇后娘娘,朕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   谁说在上面的,就一定是掌握主动权的?元怿的手滑下来的时候,阮舒月吟哼出声,伏在她的身上时,大小姐想:贴就贴吧,这可是她的元怿啊,怎么样,都好。   元怿并未即刻下旨昭告天下,而是先让宫中内府准备着大婚的事宜。同时下旨,将远在关州带兵的司马阔召回。如今突厥已退兵,他便没理由还驻守在关州口。   “你这大婚,不用昭告天下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尚有司马阔未除。”   龙乾宫内书房里,陶依靠在御案上,闻言望向元怿。她知道元怿定然在关末二州留了后手,虽有安襄这层关系在,但真的到了江山大事上,亲父子兄弟尚且反目,又何况是这般关系。想了想,她还是道:“司马阔,未必就有反意。”   元怿坐在龙椅上,面前放着传国玉玺,她将玉玺印面对着自己,看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出神。   “但,他也未必就没有反意。过去当皇帝的是他岳丈,如今是杀了他岳丈一家的我。”元怿回望一眼陶依,“我已然宣旨召他回京,既然突厥撤军,他便没道理还带兵留在关州。”元怿说着,将玉玺放回原处,继而捏过桌上的糖糕。那是御膳房新做的点心,她知道陶依从小嗜甜。“他有没有反意其实并不重要,可若他要反,我们便有危祸。”元怿将糖糕递给陶依,陶依看了眼糖糕,接过来咬了一口。过去在欢喜镇,元怿也曾买过糖饼给她,宫中的糕点比外间自然要精致许多,只是吃在嘴里,却不如当初那番滋味。   “处理了司马阔的事,就让三娘她们进京吧,带着岁安一起。”   “嗯?”陶依不解,只见元怿冲她笑了笑:“我要同月儿成婚了,总得有家里人见证啊。”   陶依望着元怿的笑容,也跟着笑,她在心里同时松了口气,幸亏,元怿身边还有阮舒月。   不出元怿所料,司马阔果然拖延回朝。元怿再传旨时,随旨附上了一封安襄的亲笔家书,信中尽书其一家如何在宫中安养,让他好好为皇帝效命之言。司马阔收到此信勃然大怒,这如何是在让他安心,分明是告诫他,他全家都在郎元怿手上,让他乖乖回京交出兵权罢了。   他身旁有那大胆的部将见状便劝道:“不若打着勤王的名号,杀回京都城,郎元怿如今根基不稳,造反定然伤了元气,现在这个时候没准还能驳一条出路。”   “可是公主还在郎元怿手上,我不能置整个国公府于不顾。”   “沛国公于开国有功,郎元怿暂时不敢对其如何,到时候我们从长计议再想办法接出老夫人就好,至于公主。”那部将凑上前,压低声音:“将军,大丈夫何患无妻,有时当断则断。”   司马阔闻言猛然回瞪,那部将立时躬身:“我听闻郎元怿还未将齐王赐死,而且据说他们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交情,皇帝也未必真的就会对公主怎样,我们如今拖延迟迟不归,回去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若借着齐王的名义,打回京都城,到时候您便是助皇帝夺回江山的一等功,还有那梁忠什么事?若郎元怿借机对齐王不利,那对于将军而言,就更是另一番广阔前路。”   司马阔沉下脸,半晌方才摆手:“我再想想吧。”   “将军,战机不候,当趁早行动,等郎元怿恢复过来,到时候便难办了。”   司马阔不言语,那部将观其面色不佳只能拱手行礼告退。营帐只剩司马阔一人,他走到桌前拿过安襄的亲笔家书。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谋反,沛国公四朝老臣,国公府一家忠心耿耿,他又尚公主为妻成为驸马,对于黎朝郎家,他从来都只想要一心报效的。然而如今,一夕政变,黎朝的江山虽未改,只不过坐江山的人再不是他的岳丈。他又去看那道圣旨,字字句句说明的意思他看得懂,皇帝是在告诉他,只要他肯老老实实带兵回朝,他便还是大将军,安襄还会是公主,一切都不会变。可他不是三岁孩童,三王之乱的事他知晓,这么多年先皇如何遍寻这位小世子不得他亦清楚,能在这样的关口起兵夺位一举成功,此人心计智谋绝非常人,自己这次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反还是归,司马阔望着桌上的圣旨和家书,陷入沉思。   京都城内宫。   安襄这日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过后,命人将一双儿女带来。皇帝要大婚的消息早就传遍前朝后宫,对于这位小姐的家世背景众人一概不知,只听闻是皇帝落难时救过她的,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陪伴着,当是落难夫妻结发情深。虽家世身份不及皇后位之尊,但有这样的情谊在,众大臣也不敢多说什么。更何况,左右丞相太尉太卿都开始为皇帝大婚寻贺礼了,再没眼力价儿的大臣也该明白,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定然要板上钉钉了。   居于内宫的安襄公主自然也有耳闻,她听闻的比前朝的大臣可能还要多一些。当日阮舒月回宫,皇帝如何亲迎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早就成为内宫盛极一时的新闻,饶是她这被软禁的公主,亦有所耳闻。故而这日,她便携着一双儿女趁着元怿上朝,来到龙乾宫请见。   凤仪宫还在修葺,且又没有大婚,按道理阮舒月应住在后宫中,就如同蓝钰儿的栖梧阁一般,并不是后妃住所,而是用来留宿皇室宗亲的休憩之地。可元怿没有这样做,而是让阮舒月直接搬进了只有皇帝才可以居住的龙乾宫,可见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安襄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没有让人去请阮舒月,而是郑重其事的上门请见。   阮舒月早就听闻元怿说起过这些事,她的童年,她的家人,包括后来种种,因此当安襄来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参见公主。”   “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可受不起。”安襄松开禾晴的手就去扶住要行礼的阮舒月,她这话可不是调笑打趣。“谁不知道姑娘马上就是要做皇后的人,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公主说笑,您是元,是皇上的堂姐,给您行礼亦是应该的。”   安襄深深望一眼阮舒月,那眼神中赞许有,更多了几分了然。看来此女当是元怿放在心尖上的。   “皇上打小就沉稳内敛,我亦是好奇,她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方知,还是她最有眼光,姑娘当真不凡。”安襄说话既不会过于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奉迎,就像是家族中亲厚的长姐一般,听着十分让人舒坦。   “公主过奖了。”阮舒月垂首浅笑,目光掠过一旁的一双小娃,不禁笑意更深:“这是?”   安襄招招手,“勇儿禾晴,来,见过舅母。”   阮舒月略张口想要推说,安襄又笑:“虽还没大婚,但如今前朝后宫谁不知道陛下要娶亲,一样的。”   阮舒月笑笑未再多言,她现下已然在龙乾宫里住着,再推脱倒显着小气了。   “禾晴见过舅母。”“司马勇,见过舅母。”   安襄这一双儿女生的着实可爱,尤其小禾晴,瞧着就是个聪慧灵巧的孩子,阮舒月见着她便想到了岁安,一时心里喜欢的紧。她招招手,禾晴走上前,也不认生,眨着大眼睛道:“舅母,你生的真好看。”   阮舒月闻言不禁莞尔,这孩子毫不怯生,很难不让人喜欢。“禾晴才生的好看。”她捏了捏禾晴的小脸,“长大定是个美人。”   安襄看在眼中,脸上浮上笑意,两人又谈笑几句,她并未刻意打探阮舒月的家世,阮舒月也不曾提及,想来元怿有所隐瞒定然有她的道理,安襄最是识时务,人家不说她亦不追问。   “我们兄弟姐妹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同阮舒月聊的渐渐熟络,安襄喟然轻叹,将今日来见的目的道出:“我那弟弟元恪,同元怿是一同长大的。若说我父亲的罪行,我是承认的,但我们这些小辈真是谁都没有参与。当然我亦知,就算没有参与,但我们的身份使然,今日这结果便已然是逃不掉的。只不过……”安襄说至此,拉过阮舒月的手,“妹妹,我当你是自家人,咱们这个家,风雨飘摇支离破碎,圣祖一脉如今还剩的,亦只有皇上元恪兄弟二人。元恪是我亲弟,我清楚他是个十足老实的人,我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对皇位都没有肖想过,更别提现在。唉!元恪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不疼母亲早逝,唯二交好的兄弟一个已然故去,现在只剩皇上了。我知道皇上心里也是记挂元恪的,我不想她多年之后,追忆当年感念手足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襄言辞诚恳,说至此眼中已然含泪:“我知道,七弟不是个心狠的人,你比我应更清楚她的为人。”   元恪已然被元怿下令赐死,只是第二日便赶上阮舒月回宫,故而那杯赐死的毒酒,始终没有送过去。齐王府一家如今都被软禁在府内,外人只当他们是在等死,等皇帝忙完便有他们好受。可阮舒月却清楚,元怿的心里应当是已经动摇了的。不然郎元恪早就如他大哥那般,奔赴黄泉了。   “既然您唤我一声妹妹,我便冒犯称公主一声四姐。”   安襄忙颔首,阮舒月方继续道:“四姐,皇上下的令,我不好多问。她是君王自有她的打算,只是您刚才亦说,不想她烦扰。”阮舒月亲添茶水,端给安襄,“四姐当知晓,皇上烦扰之事,可不只齐王一件。”   安襄一愣,接过茶杯就听阮舒月柔柔的声音继续道:“齐王的为人我想您清楚,陛下也清楚,她既然现下没有立刻处死齐王,就代表这不是最棘手或者说必须要做的事情。眼下皇上最为烦扰之事公主想必清楚,若此事解决,公主再去见皇上,我想齐王生死之难题,自然可迎刃而解。”   安襄望着阮舒月,直至此刻她心里方才了然,这民间姑娘为何能将她那心思深沉的七弟拿捏的如此。安襄起身,冲对方福了一礼,阮舒月见状亦起身回礼。   “妹妹的话,我明白了,我愿竭力一试,也请妹妹尽力。”   “四姐放心,我之一心唯愿皇上无忧,为她好的事,我定当竭力。”   作者有话说:   皇后的进阶之路~   感谢在2022-05-03 18:01:19~2022-05-04 19: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北、妍颜、咕呱。、洛伊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r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叛乱   太初元年三月, 皇帝三诏镇军大将军司马阔回京,诏书极尽宽仁礼待,连同安襄公主恳切之家书, 却仍旧没有唤回这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同年次月, 司马阔集结兵马回朝,却在过了湖州后拉旗起义,以勤王除佞为名率军造反, 打着匡扶先皇之子齐王郎元恪的名号进攻京都城。   京都禁宫, 乾阳正殿。   “皇上,不若引他进并州, 来个关门打狗。”   梁忠邱本玄洪明昭等文武心腹大臣分站左右, 共商退敌计策。   “司马阔知我们是并州起兵,未必就会过并州。”   下方一来一往商辩的热闹,元怿坐在龙椅之上默言静听。良久, 当他们说的尽兴后,才发现往日一向会在关键时刻及时给出建议或命令的人,今日却一言不发。   “皇上?”几人互相瞅瞅, 由梁忠上前唤道。   元怿倒也没走神,只是她这面听着的同时, 还在想另一件事。“司马阔手上的兵,实数是多少?”   “回陛下, 说十万大军,但最多不过六万。”两军交战, 总要在人数上打点虚晃。更何况就郎延拓当时的情况, 还要留部分人马驻守京都, 上哪给他凑十万大军。   “六万, 不少了。”元怿浅叹出声:“都是我大黎的将士子民。”   其下站着的诸位纷纷缄默, 一时不知皇上的意思如何。邱本玄略一思忖,走上前躬身行礼道:“陛下,若从内部瓦解之,可行否?”   元怿瞥了一眼邱本玄,露出一抹笑意:“京都驻军你比朕熟,邱相,这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当初邱本玄驻于雍州,可是没少想办法同京都驻军营的将官们拉关系。银钱送出去如流水一般,如今也该见见成效了。   “陛下。”洪明昭此时上前,“司马阔以齐王之名作乱,眼下齐王还在诏狱之中,不知该如何处置?”   元怿闻言沉下目光,她刚才思扰之事便是此。她一时心软没处死郎元恪倒是让司马阔有了由头。如今留着元恪便是逆贼的师出有名,可若杀了他,司马阔兵起便绝不会退,他们都清楚,齐王不过是他的幌子,杀了齐王还有宗室其他,司马阔所图的,是她黎朝的江山。   “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若让齐王上劝降书。一表其愿对陛下俯首称臣,二证废帝当年所作之事皆为真,劝司马阔不要执迷不悟,勿以将士性命玩笑,及早归朝受降为上。”   洪明昭言罢,殿上之人不少跟着点头,侯伯川却在此时道:“可是齐王当真会愿写吗?司马阔是要扶他登基的,他难道不会借此一搏?”   孙佐当即反驳:“身家性命都在咱皇上手里,他敢不写?”   “司马阔一家老小的命也在咱皇上手里,他不还敢反吗?”   孙佐被怼的一噎,支吾两声,小声啐了句:“爷爷的,碎孽种,真是抛妻弃子啥都不顾了。”   梁忠瞪了他一眼,这是京都朝堂,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将,怎还似当年一般粗鄙。孙佐咂咂嘴,觑向元怿,见元怿并未有怪罪神色,又放心的笑了。那意思就像是说:咱皇上都不在意,怕什么?   梁忠摇摇头,再道:“陛下,眼下当调兵先抵御,剩下之事方可再议。”   元怿亦赞同,“梁忠你带京畿营的人马前去镇压,吩咐吕松于后方断起退路。”她之所以没将吕松封赏,便是防着司马阔这一手,如今来看当是该起作用了。“至于剩下的,邱相。”   邱本玄闻言立时拜倒:“臣领命,即刻前往。”   商议至此元怿便准备让他们散去,梁忠却在此时忽然上前躬身下拜:“陛下,出军有名,既然司马阔以齐王为名,那我们便杀齐王祭旗,以讨逆贼。”   元怿本来已然起身要走,这话一出她停下步子,回头去看跪在下首的梁忠。   “梁将军,先起来。”   “陛下,既然您已赐死齐王,不若于军中杀之祭旗,以阵士气。”   元怿蹙起眉,梁忠为何非要杀齐王祭旗她心里清楚。梁义之仇,虽不是郎元恪亲手为之,但他是守城主帅,纵使在破城之时,元怿便放任梁忠屠尽守城上将,但这仇算在元恪头上亦不为过。   梁忠还跪着,元怿也不出声。刚才要退出去的几人一时面面相觑,还是邱本玄上前道:“此时杀齐王,司马阔亦不会退,且还会落人口舌,不若按洪大人所言,让其先写下劝降信。”   元怿走上前,将梁忠从地上拉起来。“将军先行出兵,郎元恪自还有他的用处。”   话已至此,梁忠还能如何?只低下头,行礼道:“是,末将遵命。”   回到龙乾宫中时,阮舒月正在里煮茶。见元怿回来,面上随即绽出笑来,“元,”只唤了一个字,一眼瞥到旁边的宫人,口中的称呼便改了:“陛下,您回来了。”   元怿将翼善冠往边上内侍的手里一塞,重重坐到阮舒月身旁,拉过她的手略带疲累道:“干嘛叫我陛下?”   “这是规矩。”   “去他的劳什子规矩。”   阮舒月觉察出元怿情绪不对,她放下手中的茶勺,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元怿的额发。“怎么了?”   元怿叹了口气,阮舒月的手顺着她的额头点上她的唇。“不准叹气。”   元怿抓住她另一只手,终于露出些笑模样,眼神一瞥,侍候在侧的内侍宫女方才弯腰行礼躬身退下。   待到内宫只剩两人时元怿身子一软,趴在了阮舒月的膝头。她本就比阮舒月要小一岁,如今越发有小一岁的样子,二人私下一处时,元怿便时常这般仿若撒娇。   “司马阔还是反了。”   阮舒月轻“嗯”一声,这事前朝后宫都已知晓。昨日安襄还来见过她,又是好一顿哭诉。   “他当真是一点不顾及四姐和孩子。”元怿语气压着恨,随即又狠道:“还是他真的以为,我会心软顾念什么亲情,不动安襄和他一双儿女?”   阮舒月望着气愤的元怿,她如今鲜少这般在旁人面前表露情绪,也只有在自己这里才会如此,倒像是个愤怒的乳兽。   “男人要建功立业,要权势名位,女人感情又算得了什么?他未必欺你心软,只是他的心更硬罢了。”   元怿闭上眼,手里攥着阮舒月的手,指尖点在她手心,阮舒月知道她这是在思索。   “还是我不够狠心,司马阔比我心狠。”元怿睁开眼,眸光中稳上一抹定色。“司马阔留不得。”   “司马阔造反,自然留不得,只是……”   元怿知她的意思,沉下声音似有惋惜:“沛国公开国元老忠勇传家,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这话的意思就明了了,司马阔留不得,司马家也逃不脱。   “那安襄公主?”   畩澕獨傢 元怿没答此话,而是道:“今日梁忠要杀郎元恪祭旗。”   阮舒月这下了然,原来元怿今日回来的情绪是因着这事,她说的不够心狠,大抵也是因着齐王。   “你没同意?”   “洪大哥说,让郎元恪写下劝降书,我觉此法尚可。”   “你要去见齐王吗?”   元怿摇摇头,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元恪,甚至想起都不愿。   “邱先生说,齐王不除,终有遗患。”   阮舒月没应她的话,而是焚香添茗,于之安神。“安襄公主来找过我。”   元怿接过品了一口,茶香入肺舒润暖喉,宫中老茶师都不如月儿煮的茶可口。   “又来找你哭求?”   “哭倒是哭了,不过只诉了情,倒没再求。”   元怿拉过阮舒月坐到一旁软榻上,她将头枕在阮舒月腿上,缓缓闭上眼睛。“元恪有安襄这个姐姐,当是他的福气。”   “那劝降书,若让安襄去?”   元怿默然一瞬,也没睁开眼睛。“未必不可行。”   阮舒月略略思索,前些日她同元怿说让安襄劝司马阔时,她可不是这般干脆的。“我不了解齐王为人,但你能心软,想必他应是个良善之人。”   阮舒月手指温润,按在元怿的太阳穴上,她舒服的轻吁出声:“他自恃了解我,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杀回京都。”按在穴位上的手指一顿,就听元怿继续道:“我们都不再是昔年孩童,隔着血仇家恨,人怎能不变。”   阮舒月没有说话,停顿只在一瞬,继而她又再次按起。静默少顷,元怿将她的手拉下握住轻轻捏了捏,“别按了,累。”她睁开眼,冲俯身望着她的阮舒月笑笑:“同我说说,你受伤时的事吧,是谁救了你?那世外深山又是何处?”   阮舒月回来只说是被路过道姑救下,养伤月余直至被找到,元怿一直没细问她这一月来发生了什么,想着等事情了解再给救了月儿的人行赐封赏也来得及。只今日她不想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便想听闻月儿这月余在外可有何趣事。   阮舒月展颜莞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救我之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说起来同你倒是有些相像。”   “哦?”元怿一听来了兴趣,索性坐起身子,“同我长得像?那你当十分喜欢了?”   “什么呀。”大小姐伸手去扯她耳朵,扯上又不真拽,只捏了捏耳垂。“不是长得像,是……”她想了想,说气质像倒又不一样。“她救了我,倒冷着脸,一副我给人添麻烦的样子,还神神秘秘不愿同我多说话,与你当初将我从清泉山背下来后一个样子。”   元怿也笑,怎么还记着这档子事。“我那时身不由己,我一个逃犯,你又是官家小姐,我不敢多接近。”   “少来。”阮舒月一点她凑过来的额头,随即又摸了摸她的脸,元怿的眉眼生的极好,这些年风霜历练比之过去更多了些锐气。阮舒月顺着眉眼摸到她的鼻梁,她总喜欢摸元怿的眉眼鼻骨,锐意深刻却只对自己温柔。她仔细端详着元怿,忽然一怔,元怿轻吻过她的指尖,却发觉刚才旖旎消散,阮舒月似乎在走神。   “怎么了?”   “嗯?”回过神的人,微笑笑,似乎在对自己刚才破坏了气氛感到抱歉。“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和救我的另一个人也很像。”   “合着救你的人一个两个都像我?”元怿浅笑:“你莫不是甚思念我,产生幻觉了?”   阮舒月摇摇头,郎家人的相貌五官总比常人要深刻一些,她这么想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初见盲女时的场景,她就说为何会觉得莫名亲昵,当真是有几分像元怿的。   “怎么了?真的很像我?”   “那姑娘有眼疾,起初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来她眸色都同你一样。”   “那可真是巧了,不会是我的什么亲戚吧?”   元怿随口一句,阮舒月倒是正了神色,“还真有可能,她们一直不愿袒露身份,又对你起兵造反表现出激动,我只当她们是被废帝迫害过的家族遗孤,便也没追问更深,想着你忙完这些再去寻了人,该是给人平反申冤也好尽力。”   元怿听闻不由思索,还有什么当年被迫害的亲族宗室她没接回来吗?“她们姓什么叫什么你可知道?”   “姓什么我不知,只道年岁小的姑娘叫小竹子,年岁稍长的姑娘,唤云姐姐。”   作者有话说:   叮咚~您有一份姐姐即将送达 第83章 阿姐   阮舒月刚说出小竹子的名字时就见元怿神色一凛, 等唤出云姐姐三个字,就见元怿整个人倏然僵在那里。   “元怿?”   “你说什么?她叫,什么?”   阮舒月不知元怿何故如此, 但直觉这两人可能是元怿认识的。她想了下, 道:“年岁小的那个叫小竹子左右十六七岁的模样,另一个眼盲的姑娘稍年长些,她让我唤她云姐姐。”   元怿猛然起身, 撞的一旁桌上的杯盏尽落。阮舒月也跟着起身, 她还未见过元怿如此反常。   “元怿,你怎么了?”   “云, 姐姐。”她喃喃出声, 继而仿佛中了魔障般跑出去,阮舒月跟在她身后,见她跑去内宫的书房里, 直奔向桌上的木匣,那木匣从她回来便见着摆在案上,元怿从来不让人碰, 她也未见打开过。元怿将那木匣打开,阮舒月这才知道, 那里竟是一卷画轴。   “可是,这人?”元怿语调颤抖, 连同展画的手也跟着微颤。   画卷展开,阮舒月凝望过去, 画中女子素衣如雪眉眼柔婉, 手捏柳枝态似观音。阮舒月只看了一眼, 便将画中之人认出。   “这是, 云姐姐?”   琅嬛潇湘, 念念无期。她望向画旁的题字,心里莫名一滞。   “你见到的人,当真是,她?”   元怿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那目光灼热的仿佛要将她看穿。阮舒月被元怿这激动到近乎癫狂的模样吓到,她走过去又看了看画,继而点头,“正是云姐姐,元怿,她是?”   “阿姐。”元怿低头去望那画,她紧喘着气,“我阿姐,我阿姐还活着?月儿,我阿姐还活着!”   阮舒月一愣,刚才元怿的反常将她吓着,现下仔细再看,是了,能让元怿如此的,除了她的姐姐还能有谁?   “当真?”阮舒月亦不敢置信,她是知道当年元怿的阿姐如何惨死的,她没舍得问元怿的伤心事,但午夜梦回惊醒时元怿趴伏在她怀里,口中念念皆是那日的场景。仿佛梦魇,深种于心。后来她去问了陶依,才知事情来龙去脉,亦浅知元怿和其姐姐的过往种种。   “是真的吗?云姐姐就是云卿,我阿姐?她……”元怿亦是不敢相信,生怕这是一场乌龙最后只得南柯一梦。“她为什么会眼盲?她怎么了?她还有哪里受伤?”   “关于她眼盲我没有多问,除了眼睛云姐姐都好好的,看着并不病弱,小竹子将她照顾的很好。”阮舒月又看那画,画中女子虽要年轻许多,但眉眼神态却是同云姐姐一样。再联想到她初闻江王府小世子造反时的表现,说同元怿不认识亦说不过去。只是,她为什么没来京都城相认呢?“不若我们再走一趟雍州,你亲去瞧瞧?”   “对,我得去看看,若真是阿姐……”元怿抚住心口,她想稳下心绪,压下砰乱狂跳的心。“来人,传唐翀!”   “月儿,我们现在就去。”   眼看着元怿就要往外冲,阮舒月赶忙拉住她胳膊,先不说如今已然下午,到了雍州天都黑了,深山难行不安全,就说当下外面还有兵叛,让元怿就这样冒然离宫也是不妥的。   “都这样晚了,今日去了雍州也见不到,那山路十分难行。不若找来唐翀好好准备,咱们微服出行,明日天一亮我便陪你去。”   “不行,我已经和阿姐分别这样久了。”元怿还待在说,阮舒月突然攥紧她的手。“皇上,不可莽撞。”元怿一愣,阮舒月走近她,温下声音道:“我知阿姐在你心中的分量,可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又何差这一夜?眼下局势这般,冒然出京实在危险,你若想保得阿姐和你的安全,当妥善安排才是。万不可为这一时,耽误了日后一生的团圆和乐。”   元怿望着她怔了好一会儿,继而回握住她的手。“是我鲁莽了。”元怿深吸一口气,此时唐翀求见的通传在外响起。元怿松开阮舒月的手,宣唐翀觐见。   此时的唐翀已是羽林卫左领军,这是元怿登基以来第一次被御史上疏请奏,亦是大臣与之政见相左的开端。唐翀是女子,黎朝祖训,女子不得干政更何况入朝为官。羽林卫负责禁宫安全,督统领如此要职怎可任由一个女子承担。当时上疏之言,甚至有启:若皇上感念唐护卫之功,大可纳入后宫为妃乃至贵妃,方才为女子最好归宿。   元怿刚看到那奏书时,差点气笑了,将那折子给阮舒月瞧完后,二人皆是一阵无语。“嫁给男子方为最好归宿。”元怿冷声:“建功立业打江山,怎么就非当属男子专有?”   阮舒月当时在旁只劝了一句:“徐徐图之,不可过急。”   元怿退了一步,羽林卫督统领由当时还在修养的漠城担任。漠城本不欲要任何官职,元怿亦知晓她师父的心性,便央着他只是挂职不必劳心管事。右领军则还由曾旋担任,唐翀则担任左领军,负责天子安全。天子除了唐翀不放心旁人护卫,朝中大臣亦不好再多言劝谏,只得也暂退一步。反正是个护卫武职,只要不干预朝政,又何苦拂新皇逆鳞。   “参见……”唐翀刚屈膝还未等跪,便被元怿一把捞起。“你速去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雍州,此事莫要声张。”她凑近唐翀,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道:“我阿姐还活着。”   唐翀猛然瞪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见元怿双目泛红气息不稳,知道这是大动了情绪。当下抱拳领命,“臣这就去准备。”   唐翀领命前去办事,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当低调小心。她本准备去往羽林营,走出去大半忽然驻足,略一思忖继而步调一转,往内宫方向而去。   这一夜,元怿辗转反侧。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昔年在江王府时的场景,不仅仅是她阿姐,还有她娘亲父王,甚至陶依元恒连江王妃的脸都分外清晰起来,往事种种皆浮于眼前。   阮舒月躺在她身旁,听她呼吸便知这人没睡。想来也是,云卿对元怿来说有多重要她清楚,云卿之死对元怿来说有多痛她亦知道,如今得知自己最重要的姐姐居然还活着,又怎能睡得着。   “你同我讲讲,你和阿姐小时候的事吧。”   过去只在陶依口中闻得只字片语,却从不敢问她。关于元怿的过去,阮舒月是不敢追问的,只怕戳到她的痛处,让她再入深渊。   元怿深深吸了一口气,鼻间皆是阮舒月身上的淡雅清香。这个味道仿佛已然印刻在她的记忆里,让她闻到便觉安心。   “小时候……”缓缓舒出一口气,元怿幽然开口:“我是江王府的庶子,我娘原是王府里的侍剑丫鬟。将我扮作男儿不过是为着能得乳祖母的垂怜,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罢了。王妃不待见我们,父王不愿惹王妃生气,对我们母子也不上心。我娘那人要强,却亦不愿多争,只因着我的身份,她只想我能平安的活着。这样的环境,我本应如履薄冰小心苟活,但上天垂怜,让我有阿姐。阿姐是王府嫡女,是父王王妃唯一的女儿,如珍如宝的疼着宠着长大。可阿姐那人一点也不骄纵,更不淘气,不像陶依。”元怿说至此轻笑起来:“许是淘气过的吧,不过那时我应该还没出生。自我记事起,阿姐便总是温柔,她会温柔的唤我,元怿。”元怿话语轻轻,一字一句尽是温情。“她处处照顾我,事事想到我……元恪过去就总说,让安襄多和五姐学学,他们小时候极羡慕阿姐对我的偏爱。”元怿说到此忽地戛然无声。阮舒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听来,他们兄弟姐妹儿时当是感情甚笃,自己虽也有兄长,但却并不如元怿她们感情亲厚。可惜了,造化弄人。   “阿姐都是怎么偏爱你的,我听听。”她揽过元怿的腰身,扬起语调问道。   “自我记事起,但凡王妃要是为难斥责我,阿姐定然要出来相护的。我记得有一次父王也在,我阿姐那时才十三岁,指着我哥元恒说:元怿是你亲弟,你怎不知护她?男子汉大丈夫,在家连弟妹都保护不好,以后怎么保护妻子儿女?遑论父母老去还要靠你。”   “啊?那你当时怎么了?”   夜黑月晕,元怿望着窗外,点点月光透进,她在黑夜中轻启唇角。“我那时八岁,无意打碎了王妃心爱的花瓶,本来阿姐要说是她打碎的将此事遮掩过去,结果有奴仆指认是我,王妃便要拿我问罪。”元怿在黑夜里叹息一声:“我阿姐当时气得要发落了那奴才,后来说我哥的话其实也不是说给他听的。花瓶小事,家奴就敢欺负到主子头上,而在场元恒还罢了,我父王亦无动于衷。我知道,我阿姐那话说的是元恒,其实是在点我们的父亲。我也是他的孩子,他怎就一点也不护我?”   阮舒月听得心口发酸,阮家虽比不上王府,但她也是世家嫡女出身,别说打个花瓶,就是烧了屋子恐怕也没人会向她问罪。   元怿还在出神,忽觉唇上一软,继而柔软馨香扫过她的唇溜进她的口中轻轻划过。   “怎么……”想问的话只待张口,那柔软的灵巧便趁势钻入她的口中。阮舒月虽爽朗大胆,但床笫之事上,还是元怿要主动一些。像今天这般热烈的主动,甚少有之。   一吻缠绵,元怿刚要结束喘息,她竟再次追上纠缠,如此往复直至两人气喘吁吁。   “干嘛呀?”元怿摸上阮舒月的唇,那里已然有些红肿。   她撑在阮舒月身上,脖子被她勾住,大小姐略略探头,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头。“元怿,我想你。”   “我不就在这里吗?”   元怿抚上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她其实知道,月儿是心疼她了。其实她是知足的,幼时有阿姐庇护长大有月儿相伴。元怿喟然浅叹,这声叹息当是知足,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知足过。   脖子一沉,阮舒月将她拉到身前,唇贴上她的耳朵,大小姐颤着声音:“可我,还是,想你。”这几个字混着热气,送到她耳中,末了是柔软的舌尖轻舐过她的耳垂。元怿身子一颤,两人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人,这些年早已身心契合,这一下她还不知她的意思吗?   “你笑什么?”   发现元怿在偷笑,阮舒月立时扬起了声音,她的里衣刚才被元怿揉乱,这时候苏肩半露,除了妩媚风韵哪里有半点气势可言?   “我是在高兴。”元怿握住她揪过来的手,轻轻吻了下,“皇后娘娘,朕可以为您效劳吗?”   阮舒月的轻哼化在柔柔月色中,长夜漫漫,若今夜注定无眠,何苦要辗转为难?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能见到了!   关于元恪的去留其实我已经想好了。现在一直在想的是岁安的归宿,要给她怎么安排,皇太女的感情是个问题~~~ 第84章 重逢   天还未亮, 元怿便起了身。她一动,怀里的阮舒月亦跟着醒来。   “你再睡会儿,我去叫唐翀, 看她准备的如何了。”   昨夜她们也未真的纵情, 今日还要早起办正事,阮舒月只让元怿有了困乏之意便催促她睡了。   “我和你一起,妥当了咱们就快些出发吧。”   元怿回头看了看她, 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下。她猝不及防的忽然如此, 阮舒月心下羞赧,一边穿衣一边不自然道:“今日要见你阿姐了。”   她们的内寝殿并不让任何宫人进来侍候, 元怿一应贴身事务, 都是如今已然执掌内廷司的蓝钰儿管理。除了龙袍繁琐阮舒月会帮她外,平时穿着常服,两人都是自己动手。   “我知道。”元怿拿来束带系好, 深吸一口气:“我真的,要见到阿姐了吗?”   “真的。”阮舒月整理好衣裙,走到她面前为人理顺领口。“元怿, 我们去见姐姐。”   唐翀忙到半夜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皇上出宫之事, 除了蓝钰儿和她选出来的跟随元怿多年的旧部护卫外,便只有两人知晓。   “师父?”元怿见到漠城还是愣了一下, 她记得太医说漠城的伤没三个月好不利索。“你怎么来了?太医说你要静养。”   “静什么养,太医把我当达官贵人了, 忘了你师父习武之人体格能同常人一样吗?”漠城这话倒是没说假, 躺了半个月他就开始下地溜达了。到一个月时他自觉得伤好的差不多了, 偏元怿不让他出去转转, 还给他定了不休养三个月不准出门的规矩。漠大侠恣意了半辈子, 人到中年倒是被小徒弟管束起来了。漠城说完见旁边跟着的护卫都低下了头,他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现在他的小徒弟已经今非昔比,人前他不能再这般随意。漠城咳嗽两声:“臣陪陛下一起,郡主还活着是天大的喜事,臣自当要去看看,而且现在时局还不太平,我不放心。”   元怿知道劝不听漠城,她叹口气走上前:“师父,不是朝堂不必拘这些,您别陛下臣的,听着别扭。”漠城摸了摸鼻子,他也觉得别扭,漠大侠这辈子最讨厌守礼法,早二十年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陪着亲王世子打江山,还成了个元勋功臣。   元怿说罢回头去看唐翀,惊动漠城一定是唐翀的主意。唐翀早知道她会要怪罪,立时上前:“我昨日便请了太医去给漠师傅号脉,太医说漠师傅伤已然痊愈,没大问题的。”   昨天她想到的便是如此,如今大内要说武功最高最让她放心的,还只有她这位名义上的上司,皇上的亲师父。   元怿也没再追究,既然师父没事那便一起去趟,又不是险地,总不会有事的。她现在一颗心都快飞到雍州去了,只叮嘱漠城注意照顾好自己便吩咐动身。   元怿和阮舒月都换上常服一行人白龙鱼服,往雍州关进发。梁忠现领兵平叛,雍州关作为京都屏障,便由孙佐带人镇守。如今仍有兵乱,想要微服出关并不容易,唐翀和孙佐通了消息,因此元怿到达雍州关外时,便正巧赶上了孙佐带人巡防。   皇帝微服出宫不宜招摇,孙佐收到消息后,立时带人以巡查之名暗围了清云山。   玄清观的观主觉察出不对,略一思忖立时去往竹林庐舍将此事告知舍内之人。她虽并不清楚她们的真实身份,但知晓她是被朝廷所害,如今这般怕是有祸。   “姑娘,快走吧。”   小竹子心里也拿不准来的这伙人到底是叛军还是世子的人。“姐姐,叛军亦是官军,不若我们先避避?”   庐舍中,手抚琴弦的盲女正是云卿,她将脸冲向窗外,虽看不到阳关但仍旧能感知到那光洒在脸上的温暖。   “观主,那伙官军可多?可是声势浩大?”   “并不多,他们只在暗中,倒像是,护卫一般?”   云卿闻言忽然笑了,小竹子不解:“姐姐,怎么了?”   “小竹子,你信冥冥之中吗?”   “冥冥之中?”   “昨夜,我梦到回家了,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元怿。”   元怿一行清晨出发,快马加鞭直到申时方才入山。行至过一线天后,山路陡然难行。幸好阮舒月和唐翀都来过此处,一行人寻着山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竹林庐舍。   元怿自看到这竹林开始,一颗心便砰砰狂跳起来,待看清这山中小院的布局景观时,当下眼圈便泛起红。   小竹子这个名字是阿姐起的,之所以唤她小竹子,便是因着她娘柳妃爱竹,她亦喜竹,故而在她的清安居里种了片竹林。每次她只要开窗便可见外间竹林景致,而这景致和眼前之景重合,让她一下回想起了昔年时光。   “真的是她们。”元怿怔怔自语,迈步就要进院。唐翀赶紧提剑跟着上前,那小院的门打开,阮舒月走上前,如今天都暖和了,怎么不见云姐姐的小几在院中?   “云姐姐?小竹子?”   元怿整颗心瞬间悬起,“她们不会离开了吧?”话音落下,小屋的大门砰声一响,唐翀立时拔出剑挡在元怿身前。   “世子!”   这一声世子,叫的元怿心口猛然一跳,她仔细去看门口那人,碧衣素杉长发挽髻,眉目间隐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风霜之感,但仍旧能从中看出几分熟悉。   元怿有些不确定地唤她:“小竹子?”   “世子!”小竹子捂住嘴,泪意翻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元怿蹒跚几步,继而飞跑过去,上得台阶时不妨绊了一下,她已许多年没有进到这种几层台阶的屋子,上一次还是在王府时回她自己的清安居。小竹子赶紧扶住她,“世子,真的是你!世子!”   元怿抱住她,当年没来得及带她走,她以为小竹子已然葬身火海,这么多年她和她的亲人们一起,都结成了元怿心里的结,这结不是简单杀一个郎延拓可以抵消化解的。   “元怿?”   一声女子颤着哭音的轻唤击在元怿的心上,有那么一瞬间,元怿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她怕这一点点微弱的响动,会击碎了眼前这场如梦的现实。   竹屋并不大,元怿回过头便可看到,琴案边上的人。她的阿姐,她醒来梦里皆牵念的阿姐,她以为将永远埋刻在心里的人,就站在那里,轻声唤她。“是,元怿吗?”   “阿姐?”她的阿姐望向她这边,却没有看她的脸,她的阿姐看不见她了。   小竹子从她怀里退出,哽着声音:“姐姐,真的是世子,是世子回来了。”   元怿几步奔到云卿身边,握住她抓过来的手,云卿眼中蓄满泪水,眼盲这些年她第一次如此渴求重见到光明,那样她此刻就可以再看一看她的元怿。   “元怿,真的是你,是你对吗?”   元怿早已泪流满面,她抓过云卿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阿姐阿姐,是我,元怿回来了,阿姐我……”话哽在喉,人早已泣不成声。元怿俯下身子,埋首在云卿怀中,除了阿姐,再唤不出任何话语。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就连漠城见此情状亦不免擦下眼泪仰天叹息。傍晚落日,天边余晖,漠城望着天空,心里感叹的却是:江王啊江王,如今你当得瞑目了吧。   阮舒月早已跟着垂泪,她从未见元怿如此动容过,此刻亦只想感恩苍天垂怜,总算将她爱人失去的还回补偿。   “元怿,这些年你受苦了。”方才她摸过元怿的手,记忆里柔软细嫩的小手,如今却粗硬有力,她甚至在她的掌心手指摸到了疤痕磨茧。   “阿姐我不苦,倒是你,阿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阿姐没事。”云卿抱着元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都过去了。”   “郡主被狗皇帝的暗卫刺成重伤,我把她背出乱葬岗找不到去处又担心被人追杀,只能一路往山上走。幸亏遇到了玄清观的云清真人,只是郡主伤的太重又未及时治疗,高烧多日伤口也……”小竹子忍了忍泪,至今说来仍旧又恨又疼。“高烧一连月余不退,等终于退烧了,眼睛却看不见了。”   小竹子一字一句砸在元怿的耳中,扎的她心口针锥般疼痛。“阿姐,我会治好你,我会找来所有名医,我定会治好你。”元怿压制住哭音,“阿姐你别哭,哭对眼睛不好,我们都不哭。阿姐我报仇了,我给咱家报仇了,咱们爹娘和哥哥还有整个江王府的仇我都报了。郎延拓死了,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你我还有陶依,阿姐陶依还活着!”元怿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她有太多话要和她的阿姐说。   “陶依也活着?”   “对,陶依,这江山是我和陶依一起打下来的,她好好的,长大了懂事了是个大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云卿的泪再落下,元怿赶紧给她拭去,“还有岁安,阿姐岁安是哥的女儿,她是元恒的女儿,哥还有女儿活着,我找到她了,咱们的侄女。”   云卿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感伤欣喜激动在元怿接连不断的消息里交替,激的她一时气血翻涌。   “阿姐你怎么了?”   “元怿,你慢慢和阿姐说,让阿姐先坐下。”阮舒月赶忙上前跟着扶过云卿。小竹子跟在后面,颇为忧急:“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高兴的。”云卿坐下后深吸几口气,缓了缓才向着阮舒月的方向转去。“是,月儿吗?”   云卿一说,小竹子才反应过来,刚才她在屋中透过窗缝往外看,一眼便认出了世子,一时激动到没注意旁边跟来的人。“还真是,你怎么跟着来了?”   阮舒月被云卿一问还有点不好意思,等到小竹子开腔,大小姐瞥了她一眼才复又对云卿道:“云姐姐,我是跟着元怿来的。”   她这一句话云卿便了然,元怿如今登基为帝,能这样直呼其名,这月姑娘的身份自不言而喻。   “我们元怿长大了。”元怿端过唐翀倒来的茶,捧到云卿唇边,就听她阿姐笑道:“成亲多久了?”   “还没。”元怿略垂下脑袋,颇不自然道:“等,等着阿姐回去,给我们主婚。”   温热的茶水喝下,云卿心中那多年阴郁仿佛一扫而空,此时只觉好不畅然。“阿姐的元怿也要成家了,若父王和柳妃娘娘见到……”云卿略抿下唇,再次抚上元怿的脸摸了摸,她如今看不见,只能靠摸来感觉。“好,真好。”她将元怿和阮舒月的手同时拉过,“还能活着见到这一天,我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饱受苦难磋磨的善良人,对生活重新给予的美好,只觉无比感恩。   “阿姐。”元怿俯身半跪,埋首在云卿怀中,“以后我们有数不清的好日子,你要看我大婚,看岁安长大,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云卿抱住元怿的脑袋,真好啊,她真想好好看一看此时的元怿,昔年青涩少年人如今该是何种风采。蛰伏多年,君临天下,她的元怿,终究是做到了。   “好,我们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为五姐姐归来撒花!   写完了就先发出来了,要去吃饭了~   ps:今天母亲节,别忘了和妈妈说辛苦啦~ 第85章 分明   云卿郡主, 即如今的昭德大长公主安然归来,在朝野上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已然追封故去的帝王亲姐被找寻到,臣工自然要上书奏贺陛下, 这之中再有了解内情心思活络的, 知道皇帝当时曾下旨赐死齐王的因由,便以此来做文章者竟也不再少数。   元怿当时见元恪并未瞒着,也未遣散随身侍候的宫人, 因此当奏书摞在玉案上时, 元怿看着眼前分至两叠的折子,不由眯起眼睛。   元怿视线扫过近身伺候的内侍, 那内侍名唤杨保, 是当时捉拿郎延拓的黄门之一,元怿见他机敏便调来身边伺候。   此时杨保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元怿视线一扫他立时垂下脑袋。就在这刻, 殿外门开,阮舒月从外间走来。元怿特许她自由宫中行走,觐见无需候报, 外间侍卫都识得这位未来后宫之主,故而并无人阻拦。   “参见陛下。”   “你们都退下吧。”元怿屏退左右后, 上前拉过阮舒月。“我不是说,无需参拜我。”   “你如今是帝王, 该有的规矩礼数不能不遵循,若传到朝堂言官耳朵里, 还不知要如何。”   元怿轻笑, 拉着阮舒月的手走至御案前。“我这身边确实和前朝通着气儿。”她拿过一左一右两叠上的第一本奏书递给阮舒月, 阮舒月却没立时接过。“黎朝祖训, 后宫不得干政。”   元怿笑容深了两分, “还没嫁,就是后宫了?”   阮舒月面上一红,伸手就向她腰间掐去,元怿笑着握住她的手,轻捏着她的掌心。“我是什么身份你最应知晓,什么女子不得干政。”她走近至阮舒月,贴近她身前,“我心里所想,难道你不知吗?”   阮舒月定定望着她,元怿虽然没明说,但无论过去私语还是从唐翀之事上都能察觉出,元怿除了想让黎朝升平安泰外,亦想要女子能参与这份盛世的缔造,并不局限于内宅宫墙养育子嗣,她想要更多女子能走出内宅,甚至,走入朝堂。   所爱之人有这份志向,她又怎能不动容?谁说女子只应是盛世的点缀?阮舒月拿过奏书浅看一番,一封是太常卿上奏应留齐王,利用其与叛军言和再议,若有立功表现,或可减轻罪罚。一封是兵部尚书上奏弹劾齐王之过,并奏请斩杀齐王以安军心以绝后患。阮舒月看完望一眼那两摞奏书,知道下面大抵内容相同,分保下齐王和斩杀齐王两派。   “阿姐回来,他们最急的倒是元恪的死活。”皇帝是因长公主坟茔之事才迁怒齐王下了处死诏书,前朝想来都已知晓。   阮舒月将奏书放下,想着元怿方才所说,询问开口:“我记得钰儿是书吏之女,这些年对诗文造诣不浅,我见她寻常亦有研读兵法同小翀讲论,现如今仅执掌内廷司是否屈才了?”   元怿手指点了两下御案,这个想法她不是没有过。“小翀保卫禁宫安全,钰儿再来内侍中……”她说至此顿住,望向阮舒月略停了停,“朕可是将身家性命都交于她们了。”   阮舒月稍愣,但也只一瞬,她走到元怿身边握住她的手,“小翀和钰儿所求,不过白首不相离,若能成全,自当无憾。”   元怿同她对视,阮舒月的眼睛在望向她时永远都有一抹赤诚纯粹,正是这一抹纯粹,让她心动眷恋。   “月儿说的对,我们也定当白首不离。”   云卿被接回宫中,元怿立时命人将清宁宫修葺装饰。她们皇祖母早已故去,因此郎延拓并未立太后,只尊了并不是生母的慧贵妃为贵太妃,却也赐住在太后当住的清宁宫。贵太妃当年怎么同郎延拓密谋皇位又是如何逼迫她父王就范之事,元怿听闻过一二。因此当她登基之后,便借将废帝后妃移住西宫之机将贵太妃同样请出了清宁宫。她的后宫,可不需要这样一位善谋权术的清宁宫之住。也多亏早走了这一步,因此当云卿回来时,她可让她的阿姐住于此。清宁宫日足光暖,虽在内宫中央之所,但却难得取静,十分适宜安养。   “差事办的不错。”元怿甫一踏入清宁宫便点头赞赏。   “谢皇上夸赞,只要皇上满意,长公主住的舒心,就是奴婢的福气。”杨保在旁躬身侍立,闻言立时拜谢隆恩。   元怿扶着云卿慢行,一边柔声同她说话:“阿姐,你就在这安心住着,有什么不满意的随时告诉我。”   “好,都好,咱们一家能团聚就好。”云卿眼盲,平时小竹子一直近身随侍。但只要元怿在时,照拂云卿之事便由她亲自做。   元怿浅叹一声:“等我将江王府也修葺好,到时候咱们便可在家中重聚。”云卿闻言亦喟然,当年大火将江王府付之一炬,她们就此家破人亡。元怿感知云卿的情绪,握住她的手,而后对旁边的杨保道:“杨保,清宁宫修葺的差事办的极好,朕重重有赏。江王府如今要重建,去工部调来当年王府的筑建图纸,江王府重建之事朕便派你监工。”   杨保一愣,抬起头却见元怿正好扫向他,天子面上带着笑意,那目光却不禁激得他一阵发寒。   “是,奴婢领命。”   “去罢。”元怿没再同他多说,扶着云卿的手进到清宁宫。“阿姐,我将咱家重新修建,到时候你在宫里住腻了,便可回王府小住。”元怿边说边扶着云卿往清宁宫走,进得宫门她却没让人跟上,“你们在外候着。”   “是。”   “王府重建不急,眼下兵乱,当以国事为重。”   “放心阿姐,我有数。”元怿屏退众人,只她和小竹子跟着云卿入殿,云卿起初还不知她又要搞什么名堂,待那一声熟悉的“五姐姐”响起,她才知晓当真是惊之又喜。   “陶依?”   “五姐。”清宁殿内,陶依从内中走出,依旧是男子装扮,却没再易容,只见得一个容貌俏丽的小郎君翩然立于殿内。云卿看不见,陶依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五姐姐,是我,我是陶依啊。”   一声五姐姐,唤的云卿红了眼,她摸过陶依的面颊,一寸一点,哭笑着道:“是我们陶依,陶依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陶依是大了,现在可不得了。”元怿打趣地看她一眼,陶依冲她皱皱鼻子。前不久她为着元怿的事特意回了趟安州,也是因此耽误了同云卿第一时间相见。“五姐姐,我,”陶依顿了下,想着还是不要先给五姐姐说自己和三娘的事,待她养好身子徐徐告之为上。“七哥识得一位神医,算是我的师父,我们去请她,相信她一定会将你的眼睛治好。”   “真的?”这么多年盲于黑暗的人怎么可能不期望重见光明,小竹子为了她的眼睛到处奔走,还曾亲尝草药险些中毒,却仍旧没有将她医好。   “神医妙手,当年也是她解我之奇毒,救了我一命。只是神医隐世,想要找寻不大容易。”   “皇上哥哥,若真能医好姐姐,上天入地我定当找到神医!”   元怿看向小竹子,冲她安抚地笑笑:“好,让你和陶依一起去。”陶依已同元怿商量过此事,便道:“三娘不日便抵京,到时会带着岁安一同回来。”   “岁安也要回来了?”云卿握住元怿的手紧了紧,人生活到现在她从未对明天如此热切的期盼过。   “是,还有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帮助我们的。”元怿看向陶依,二人相视一笑:“我们的亲人。”   云卿看不到元怿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里,能够感受到她的元怿并没有一直活在痛苦和仇恨中,她的这些年当是自有温情在的。云卿不禁欣慰,“好,你们的家人,也是阿姐的家人。”   杨保做了三个月的首领太监,却被一旨安排去了工部督建。督工尤其还是新皇昔年潜邸重建的喜事,向来是个人人想抢的肥差,不过却也比不上首领太监之职来的重要。众人虽不知何故,但也知晓,皇帝是想换个心腹之人。如今外有战局,内要大婚,江王府修建已被皇帝暂时搁置到明年再议,杨保领了命却也只能做些前期筹备的工作。等众多眼睛盯上那位置的时候,却不妨皇上一道口谕,竟将内廷司的蓝掌事调到了身边。   按理来说都是后宫事,就算是宦官亦不可干政,同女子也没什么两样,但皇帝身边掌事的是个姑娘却也是开朝以来头一遭。尤其是,宫里近来传出的流言蜚语。当时未来的皇后娘娘还未进宫,陛下曾夜半召见过蓝姑娘,直至天亮方才离去,这一下就给蓝钰儿任内侍中的命令平添了几分秘色漪语。言官虽有想上疏之意,犹豫再三却又作罢。皇帝这个年纪未大婚未有后妃,确实不好上奏勿要贪恋女色。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劝谏陛下大婚后立时选秀,□□一脉如今可就剩这一支嫡出血缘,为了江山社稷,皇帝子嗣可是大事。若陛下收蓝钰儿为内侍臣是暂时之法,为了日后有了子嗣将其收入后宫,他们也别搅扰了圣意。未来皇后他们没接触过,皇帝也藏的深,只知是同皇帝相识微时一路相伴的结发人,皇帝若因为看顾着她的面子暂时行这托词,他们便更不好再多言。   上疏奏请齐王当死中,有跟着元怿打下江山的功臣亦有郎延拓昔年之臣,而为数不多上疏留齐王一命者亦是如此,当然还有许多保持缄默的朝臣。元怿将发表言论之人一一记下,继而执笔手书密信,火漆加封,招来唐翀。“让内卫速传至邱本玄。”   “是。”唐翀领命前往,元怿望着乾阳宫深重大门,沉下眼色。司马阔闹出的兵乱已有月余,借着此事朝堂中将隐的派系局势再度浮现,她的目的达到,这场动乱至此也该落幕了。 第86章 夙愿   日暮西垂, 元怿将手中的奏书放下,抬手揉了揉眼睛。   “陛下。”此时天色渐暗,蓝钰儿掌灯前来, “安襄公主前往清宁宫去了, 长公主留她用了膳。”   这个四姐。元怿望着烛火微微出神,蓝钰儿在旁提到:“陛下,是传膳还是去月姑娘那?”   “钰儿, 朕记得你和小翀都是湖州人士。”   “是, 陛下。”   元怿手指点着御案,似在回忆, “昔年我答应过小翀, 定要为她兄长讨回个公道。”当年湖州知州强逼蓝钰儿为妾,唐翀带着震关山的人马抢亲杀吏闹出不小动静,最后招至报复, 她大哥唐飞也是死在那湖州知州的手里。不过,这人在多年前告老还乡时,已然被唐翀带人截杀, 也算了却她亲手报仇的心愿。   “李远道已然死在小翀剑下,总算报了仇。”蓝钰儿将四周灯烛拨亮, 继而似有感慨般低下声音:“只不知,天下还有多少这般不平事。”   “官场恶吏, 残害百姓鱼肉乡里,非一人一家之事, 若此种贪官污吏横行, 终为黎朝之祸。肃清官场腐败恶吏仗势, 才算真得为天下如她这般遭祸的百姓主持公道。”   “陛下所言甚是。”   “钰儿。”元怿看过来, 蓝钰儿本在垂首静听, 闻言抬起头正好同她对视,想起如今已然不是过去,直视天子是为不敬之罪,又连忙垂下头。   “陛下,奴婢在。”   “又没外人,不必拘束。”元怿看出她的想法,当皇帝这几个月,她亦感受到了变化。她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孤家寡人,她不愿真的如此。“你如今是内侍中,不必称奴婢。”   蓝钰儿一愣,就听元怿继续道:“自称臣即可。”   “陛下?”蓝钰儿抬眸看向元怿,烛火映照在她的眸中,明明灭灭,如同燃起的火种。   “等尘埃终落定时,你需替朕办一件事,在此之前。”元怿取过桌案上的书递给她,“需静心磨刃。”   蓝钰儿接过那两本书,皆是讲治国献策之论,不由惶恐。“陛下您这是要?”   “你当知晓我。”元怿并未把话说破,只深深看向她。她们共处多年,是同生同死共患过难的,不仅如此,她和唐翀亦知晓自己的身份,元怿也是看中这一点,才会终于下定决心扶持二人。蓝钰儿怔怔望着她,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人匆忙俯身跪地,拜道:“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起来吧。”元怿笑笑,起身走至殿外,外间宫殿巍峨肃穆,此时天色垂暮,衬的皇城有种别样的静谧庄严。   她想要的盛世帝国,现在她要开始一点一点的,亲手缔造。   ——————————   初春的清泉山早晚虽仍有丝丝凉意,但胜在草木暖绿,若赶上天晴日照,正午时分来至山间便更觉宜人舒适。这一时节起,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如同复苏的春日一般泛起生机,欢喜镇的小童们便会成群结队的往山林中奔走玩耍。   清泉冽冽,靠至下游山涧处水浅清澈,洪诗卿将裤腿挽起,一双枣红小马靴立在岸边,赤脚踩在石上,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牢牢盯住两石缝中。   “大姐?”俞瑞祥在旁看了半晌觉得无趣了,就想要回去央告方旭带他捉蛐蛐玩。   “嘘!”卿儿皱眉嘘声,小瑞祥赶紧捂住嘴巴,就听卿儿又道:“搂杆递给我。”   岁安蹲在瑞祥身边,闻言立时回身取过网鱼的搂杆,双手奉到卿儿面前。那搂杆是琦叔给他们做的,灵巧方便专门网小鱼用。   卿儿接过,先是慢慢躬腰,屏住呼吸一点点将那搂杆挨近水面,静立少顷就见她忽然沉手,继而迅速向起一搂,再起杆时那搂子里便多了几尾小蚯鱼。   “好棒!”   岸边上,三个娃娃排排站,见状纷纷鼓起掌来。“大姐真厉害!”   洪诗卿站直身子,一晃手里的搂杆,她得意的扬扬眉,继而拿过一旁的竹篓将小鱼尽数倒入。“拿回去玩吧。”   “大姐,鱼要怎么养呀?”问话的是小瑞祥,答话的是小迎曦:“放在水里就好了,你可别再往你那小被窝里抱。”   前些日子俞寒时弄回来一笼子田鸡准备出新菜,他这小儿子瑞祥看了喜欢要养,寒时没当回事,便给了他一只,谁成想他半夜竟抱到自己被窝里去了,将他姐桂纾险些吓晕过去。自此日日跟着俞菱初睡,再不肯回房去了。   瑞祥皱皱鼻子,小声哼唧了句:“我知道,姑姑告诉我了。”   不远处,素裙少女手持竹笛,萏口轻启,悠扬荡涤之音霎时于山林中回彻。   洪诗卿将鱼篓放到一旁,上岸向那少女走来。   “灵儿。”   清乐戛然,余音不绝,灵儿抬首,冲着面前的红衣姑娘灿然一笑:“今日可开心?”   正午的日光暖足,晃在少女娇美的容颜上,却烙进了另一个少女的心里。洪诗卿几乎一瞬红了脸,她怔怔地盯着灵儿,好一会儿方才磕绊道:“好,好看。”   “什么啊?”灵儿笑开,如四月春泉,清雅素韵。这般年岁,不着红妆便可摄人心魂。   “啊?”洪诗卿今日显得有些呆愣。   “卿儿姐姐,灵儿姐姐是问你今日开心否?”岁安不知何时提着鱼篓而来,站在洪诗卿身后,脆生生说道。   “开心,自然开心的。”洪诗卿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继而别过脸摸了下岁安的脑袋,“岁安乖,带弟弟妹妹去那边玩。”岁安张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小瑞祥却已然拉过她的手。“姐姐,咱们去那边吧,你给我捉蛐蛐。”   岁安还没等说话,便被瑞祥拉扯着离开,洪迎曦跟着二人走至稍远。树荫绿丛,花香已沁,岁安看看四周,“这里不太像有蛐蛐的样子。”   瑞祥挠挠脑袋,“那我们再找找?”   旁边一直沉默相随的洪迎曦忽然开口:“这片蛐蛐本就不多。”   瑞祥闻言咧嘴笑开,岁安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直觉这俩人瞒着什么。“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瑞祥每次不打扰阿姐和灵儿姐姐一起玩,便会有好的吃食零嘴。”迎曦撇撇嘴,看着笑嘻嘻的瑞祥哼道:“我还不知道你。”   “啊?”岁安不知还有这事,她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这两年若是自己想要同卿儿灵儿姐姐一起玩耍,小瑞祥总能适时出现,缠着她做别的去。   “下次我也分给你们。”瑞祥如今六岁多了,已然知道不好意思,虽然他这羞愧是来自于,自己瞒着姐姐们吃了独食。   “瞧你胖的,再胖下去都要成小肉球了。”洪迎曦打趣他。   岁安没参与两人的斗嘴,而是侧目眺望。水流潺潺,灵儿坐在石上吹笛,卿儿坐与她身侧,两人虽未紧靠,但因着坐得极近,这个角度看来似在依偎。岁安望着她们,十二三岁的小少女懵懂青涩有,初韵浑然亦有,这样依偎在一起时,仿如一幅绝美墨画,晕染彩色翩翩。岁安不觉看得失神,直到旁边的迎曦扯下她的衣袖。   “岁安,岁安?”   “啊,何事?”   “你看。”   岁安回过神,面前出现一簇云斑紫。“好看吗?”迎曦笑起来,左颊一侧的梨涡若隐若现,她的眉眼同洪诗卿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因着年岁尚小,显得更多些稚态的可爱。   “好看。”鸢尾云斑,确实美丽。   “送你。”迎曦将花递过,岁安愣愣地,仿佛只顾着看花竟也没接。如今的迎曦已然不像小时候,会将糖人直接塞到她的手里。母亲细心教导她诗书礼乐,虽然年纪尚小,但迎曦也知不可盲闯。   “接着呀。”   “啊!”岁安应声,接过花束,放在鼻尖轻嗅,淡雅香气扑面,她不禁笑了笑:“谢谢。”   岁安如今不足八岁,不同她们几个小姑娘或娟秀婉约,或清雅素淡的容貌,岁安的五官要出落得深刻许多,浓眉初现星目朗眸,有种别样的英气好看。   迎曦瞧着她,她喜欢看小岁安笑,和暖煦柔的让她想起娘亲前时同她所说的词,如沐春风。   “曦姐姐我也要!”小瑞祥向来如此,看到哥哥姐姐有的,也不知是和便也张罗着要。   “男孩子要什么花束。”迎曦收回视线不觉耳垂发烫,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对瑞祥道:“回去让方旭带你捉虫。”   “我阿姐说哥哥要读书,不能陪我玩。”瑞祥撇嘴,他阿姐总喜欢跟着方旭哥哥读书,害的他都不能陪自己斗蛐蛐。“曦姐姐,你让哥哥陪我玩吧。”   “好,我回去同他说。”迎曦应付着瑞祥的话,又去看岁安,岁安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见她看着的地方,她阿姐正同灵儿姐姐说着话。阿姐笑的极开心,眉目弯弯,似有星辰。迎曦想,也只有和灵儿姐姐在一起时,阿姐方才这般开心。   “我们该回去了。”迎曦对岁安道。   “好。”岁安应声,往回走时,又去嗅了嗅手中的花簇。   “你喜欢?”   “喜欢。”岁安点头,冲迎曦莞尔一笑,迎曦也笑,只是她没发现,她的笑竟同她阿姐一般,眉目弯弯,似有星辰。   作者有话说:   想起以前一个姐姐开玩笑和我们说,事业爱情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87章 平叛   司马阔举兵北上果然没有从并州过境, 而是转道东行,想要绕道遂州转向渊州,虽要耽搁些时间, 但并州是新皇起兵之地, 内中势力盘根错节,入得并州如入瓮困兽太过凶险。   梁忠的平叛大军分堵在并渊两地,司马阔集结兵力, 准备在渊州同他一战。而就在此档口, 探子有消息来报,说沛国公府上下, 连安襄公主在内皆都被下诏狱。皇帝诏书, 司马阔兴兵造反,谋己之私,沛国公府皆下狱, 司马一族不日满门问斩。   这一下司马阔怒急,他存了新皇不会真的动他家人,沛国公是世袭封爵, 可是有丹书铁卷在的,左不过要挟逼迫他就范的心思, 届时自己只要与她周旋时日,再一边派人将家人接出。至于安襄, 他以为以安襄的计谋总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皇帝亦不会真的赶尽杀绝。谁知如今这般, 他只恨不能立时飞回京都城, 杀进禁宫。   “将军, 不可妄动, 郎元怿或许只想震慑, 未必真会如此。”部将劝道,然而他心里明白,他想司马阔心中也明白,走到今日这一步,就是要舍了家人的。丹书铁卷可是不报造反谋逆的,他们所谋的家人平安,不过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   “速传令,即刻进攻渊州城!”司马阔思忖再三还是下令,部队速速整装进军渊州城。前线来报,梁忠的兵力大多在并州埋伏,渊州所剩并不是主力。他要趁梁忠不待援军,杀他个措手不及。然而大军刚开拔,后方便起了事端。运送的粮草无端起火,一火连烧,借着春风竟将粮仓烧着。不仅如此前方开路的骑兵战马闹了病,像是闹了疟疾一般纷纷倒地不起抽搐不断。司马阔知这是郎元怿用计,此人惯善用这些伎俩,明明他已然小心查验怎还会让细作潜入?正慌乱时,他周围右翼先锋突然上前,他还未待细细详问,便被刀架住了脖子。   “皇上有旨!放下兵刃者既往不咎,除司马阔外绝不诛杀任何无辜将士。兄弟们,我等是黎朝兵士保卫黎朝江山,绝不可做乱臣贼子叛国造反!”   众兵将听得此话,除了司马阔心腹近卫外心中皆是一动,谁会天生愿意去做乱臣贼子?天下又未改朝易姓,若新皇仁德,他们又何苦再以命造反?   “竟然是你?”右翼先锋官跟随他十载,司马阔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他。   “将军,得罪了。”先锋官名唤石沆,其子前些年在闹市路见不平,打死了左仆射当街强抢民女的儿子。杀人偿命,大理寺当即便判了秋后处斩。左仆射是皇帝心腹纵使作恶在先,司马阔亦不好多言。这事石沆本悲欲死心,然而邱本玄却命人买通了死牢狱卒将其子偷偷换出以其他死囚替代,将石公子送居乡野隐姓埋名。这事是石沆欠他一命,石沆知道终有一日会需偿还。果然,不久前邱本玄又来找他。他本就不赞成司马阔起兵造反,天下未易姓,这般造反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安上窃国之名,然而他却劝谏无果,司马阔铁了心要打回京都城。见如此石沆无奈,思来想去终是接受了邱本玄的建议,不仅是还他救命之恩,更是为自己儿子谋得一个前程。他悉心培养的儿子一身本事勇武过人,本该从军打仗建功立业,不该像如今这般荒居山野了此残生。这样,又同死了有何分别?   “郎元怿许你什么好处了?”   石沆冷笑一声,靠近司马阔,朗声道:“天下需得太平!将军勿要再以己之私,误了百姓,祸国殃民!新皇是圣/祖亲孙,仁德昌明,定会给黎朝一个河清海晏!”   司马阔这场仓促的起兵,甚至没来得及同平叛的官军交锋,便在月余之间仓促结束。   皇帝宽仁未诛司马氏九族,而是改判满门抄斩,司马阔旧部心腹武将,凡出谋鼓动造反者一律抄家斩首。   司马氏极刑名录送至御案前,元怿垂首翻看,男丁女眷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人,视线落到女眷首行时元怿微微沉下目光。阮舒月在旁为其磨墨,目光扫过那名录,安襄公主的名字列在最首。   “月儿。”   “陛下。”   阮舒月的声音温柔,却让元怿晃神。她望向对方,阮舒月对上她的眸子,凑近两分,轻声道:“元怿。”熟悉的称呼终是让她稍稍熨帖,元怿点了点名册。“你说,当如何?”   阮舒月望向那名册,安襄其后,是其女司马禾晴的名字。   稚子无辜。   “不若宣安襄来见一面再定夺吧。”阮舒月知道以元怿的性子,这一见,怕是会心软。但若不见……这些日子,禾晴时常来她们近前走动,那是个可爱聪慧的孩子,她看得出来,元怿很喜欢这个甥女。   元怿看向她,终是沉沉一叹:“那就见见吧。”   叛乱渐息,民生逐稳。这日欢喜镇上走起了几辆马车,刚出镇子,便有一队护卫人马围于车旁,而就在不远处,亦跟着暗卫悄悄保护。   洪三娘坐在马车里,身上一左一右靠着两个女童,正是岁安和迎曦。方才在马车里几个小娃娃闹腾了一路,现下终于疲累,一个两个挨靠着睡去。   “呼~”三娘轻轻舒了口气,这些日子带孩子,她可是真真体会到了不容易。   她的对面,洪家大嫂杨素云拦着儿子方旭,同样松了口气。虽然这么多年她已然被这几个孩子磨练的心性渐稳,寻常之事皆可泰然应对,但马车车厢毕竟有限,真将这几个孩子都眷在一处,也是十足头疼的。“等来日你们都诞下孩儿,还不知得如何闹腾。”   坐在正中的俞菱初一左一右揽抱着她的两个小侄儿瑞祥和桂纾,闻言不禁摇首:“这几个已然够了,再多生几个可真是要头痛了。”   杨素云抿下唇,这么多年三娘和菱初都未有所出,汤药方子她搞来不少,但喝下去都没有效,她也不好再多戳人痛处。只私下教导自己的几个孩儿,以后要多孝敬姑姑。   “也是。”杨素云跟着应和,转而望向一旁的大女儿,“卿儿,你怎么了?”往日最活泛的人,今日却格外沉静。这半日大多时候都在望着车窗外出神,几个小娃央缠着她玩耍,她也只拍拍他们的脑袋并不多言。哪像平日里,就算吵嚷着烦,仍旧带着这几个小的一起。   “娘亲。”卿儿收回目光,“我们一定要住在京都吗?”   这一趟除了因着元怿舒月即将大婚外,还有就是洪明昭如今于朝中为官,自然要将家眷尽数接入京都城。元怿已然给他在京都赐了宅院,如今只待他们一家团聚。   “你父亲如今在朝为官,我们自然要去同他相聚。”杨素云拂过卿儿的长发,“娘知道你舍不得老家的玩伴,只是人生终有离别日,日后如有机会自会再见。”她安抚着女儿,未说的是,如今卿儿已然过了金钗之年,怎能还在乡野恣意玩乐。去到京都修养心性好好读几年书,规范了礼仪,日后好嫁得个如意郎君。   左师公曾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下没有不为子女考虑的父母,从洪明昭加入元怿的义军起开始,杨素云就在谋划着三个孩子的前程。卿儿虽淘气贪玩但机敏伶俐,勇善坚韧,方旭最肖其父,自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日后科举入仕自不必说。杨素云目光落在对面伏在三娘膝上的小女儿,迎曦最是乖巧懂事,又聪明秀敏。视线稍移,落在另一侧同样趴伏沉睡的岁安身上。杨素云不禁心下喟叹,可惜是个女娃儿,不然青梅竹马当得一段佳缘。岁安的身份孩子们不知,但他们几个大人是都知晓的,天子亲侄,以元怿对她的宠爱,若是男儿必为亲王,虽是女儿家也必定会封为公主。手抚过儿子的额发,杨素云垂头瞧了瞧方旭,方旭与迎曦是龙凤双胎,同岁安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她刚只看两个小女娃一起实在可爱,一时倒忘了。   “娘亲。”卿儿的声音将她唤回神,“你说天意会遂人愿吗?”洪诗卿问的是她娘亲,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昨晚灵儿来送她时的场景。自她五岁来到欢喜镇起,这么多年从未和灵儿分开过,如今骤然分别,两人心中除了惶然失落更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情愁。清泉水畔,婉婉笛音,再不似从前那般清悦灵动,有的只剩哀伤不舍。   “灵儿,我们定会再见。”卿儿拉过她的手,信誓旦旦。灵儿垂下眼眸,她是乐馆琴师之女,自是知晓自此一别,两人身份悬殊再难相遇。   “会的。”杨素云没问洪诗卿说的愿是何,只又摸了摸女儿的发。洪诗卿看了眼她娘,继而望向外间,车马驰行,山景依依。她摸上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竹笛,那是六岁时谢姨母送于灵儿的生辰礼。   车马一行从欢喜镇出发,直走了大半月方才赶到京都城,入得都城这日,已是傍晚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自然不宜面圣,便纷纷来到洪明昭在京都城的宅院休息。进得外城主街,皆都是官员宅邸,洪明昭如今官至一品,元怿赐他的宅院在皇城不远处。一行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近洪府。   洪明昭听闻这两日家人便到,早就让小厮时时去城外守着,如今得了消息的人正立在府门外等候。   “爹爹!”洪诗卿许久未见父亲自是想念,路上的阴郁心情暂时一扫而空。   洪明昭亦是高兴,这么长时间未见妻子儿女,他亦是思念他们。   就在马车刚抵时,东侧驰行一队人马奔向洪府而来,洪明昭看过去,见那伙人穿着正是禁宫羽林卫。   洪三娘她们不认识兵服,但见人马行来,待仔细瞧清楚为首那人的面容,立时喜道:“小翀?”   前头打马带队而来的正是唐翀,她勒马于前,跃身跳下,喜道:“三娘!琦哥儿,俞姐姐。”那年欢喜镇一别,除了三娘外,同王琦菱初她们都是再未相见。   “哎呀!真的是小翀!”王琦不禁惊道,刚才还没认出来,只以为是个英武将军,近前来才发现竟真是唐翀。   “多年不见,越发不凡了,方才我都没敢认你。”   “哈哈哈,风霜雨里的沧桑不少。”唐翀笑道,都是患难之交,再见格外亲切热络。洪三娘见她带着属下,想必应该有事,便问道:“你怎得来了?”   “哦对!”唐翀一拍脑门,退后一步,对着洪三娘,准确来说,是三娘身后的岁安单膝跪下,她这一举动,身后跟着的数十名羽林卫皆都跪下拜首。   “臣参见公主殿下,奉陛下命,接殿下回宫。” 第88章 交错   许多年之后, 岁安仍旧会记得这一日,她第一次入宫的这天。   龙乾宫正殿,安襄带着一双儿女进殿参拜。入狱多日, 她虽面容憔悴, 但依旧将自己和孩子打理的整洁干净,鬓发也被梳理的一丝不苟,尤其一双眼睛, 虽不若往日的神采, 但依旧隐着坚锐的光。   元怿准许司马勇不必分牢,可与安襄禾晴一起, 囚禁在诏狱单独的牢房里。   “罪臣参见皇上, 吾皇圣安。”安襄带着儿女下拜叩首,元怿没有褫夺她的封号,她仍旧是黎朝的公主。   “平身。”   “谢陛下, 只罪臣乃戴罪之神,不敢立于圣前。”   安襄直起腰身却仍旧跪地,她垂下目光谦卑答道。她知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 只是一双儿女……掌中儿子的小手温软,安襄咽下涌上的苦涩。勇儿是司马家的嫡长子, 左右是保不住了,今日她必须尽力保下禾晴一命。   “四姐, 近来可好?”   元怿声音听不出情绪,只她唤了四姐, 安襄便抬首对上她的眼睛。“陛下唤我一声四姐, 罪臣便斗胆向陛下说说心里话。”   元怿见安襄周身气势微变, 虽仍是恭敬, 但却多了分释然。她点了下头, 算作默允,就听安襄喟叹一声:“唉!我这一生,婚事被父亲用来做筹码交换,得来的夫君虽不是心中所愿但胜在相敬如宾,本以为日子便如此过。幸得一双儿女在侧,余生惟愿他们平安健康,可就是如此,仍旧天不遂人愿。因果循环,造下的孽终究要还。陛下,无论你信否,我在心里终是觉得愧对于你。”安襄眸子蓄起泪意,“我还记得你同元恪陶依云卿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模样,你们本该是这京都城里快乐无忧的天家富贵,是父亲亲手毁了这些美好。”有泪垂落,安襄微哽:“我知道你其实未想过杀我,只是我也没想到,在权势面前,司马阔……”安襄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我天真,女人在权力名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以为他会为孩子,为了我们的,孩子……”禾晴在旁跪听着,她还不理解母亲话中深意,但那些话落在她的耳中,却让她莫名难过。伸手抚上娘亲的面颊,禾晴轻声慢慢:“娘亲,娘亲。”安襄拉下她的小手,攥在手中时还微微颤抖着。“七弟,我知我们的罪行难逃一死。”她揽过司马勇小小的身子,闭了闭眼,“请陛下赐死我,与勇儿,只是禾晴……”安襄每个字说出都如同锋利的匕首割在心口,“禾晴只是女儿,她这样小,贬为庶民送去沉塘坞,让她,让她活着吧。”   元怿坐于上首龙椅,始终平静地望着她,下面的安襄早已泪流满面俯身叩地泣不成声。   安襄没看到的是,元怿的眼神在看到禾晴为她拭泪时,便起了稍许波澜。安襄就算不死,以自己的手段,她们母子三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司马阔造反应株连九族,她已然开了恩。初登皇位天下未稳,她的宽仁应有限度。造反不同其它,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岂不是让天下有心人,还有宗室里那些不安分的,起了效仿之心?   “舅舅。”   她沉思这片刻,禾晴那稚嫩的童音响起,元怿看向她,就见小禾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跪了下去。“舅舅,可不可以不要让娘亲和哥哥死?”稚嫩的哭音夹杂在祈求的话语里,小女孩说来只让人听得格外可怜。旁边侍立在侧的蓝钰儿微微垂首,不忍再瞧眼前的场景。   “禾晴。”元怿唤她,若只留下一个禾晴,未必不可。   像是能感知到元怿的情绪,禾晴簌簌落着泪,“舅舅,我怕离开娘亲,禾晴离开娘亲会伤心,娘亲离开禾晴也会伤心。舅舅,若娘亲一定要死,禾晴同娘亲哥哥一起。”   “禾晴!”安襄跪前两步,一把拉过女儿搂在怀中。“陛下,稚子童言,请陛下赐死罪臣绕过禾晴吧!”   母女俩隐忍的哭声传入元怿耳中,下方的生离死别让她想到了当年,她娘亲也是这般,自入地狱也要送她离开。   元怿鼻子一酸,忍下情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里的哀泣尽敛。   “拟旨。”   蓝钰儿闻言立时执笔蘸墨,铺旨以待。元怿沉着声音,缓缓开口:“安襄公主身为司马氏罪妇,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人。朕念其子女年幼,开恩特赦,准其携子司马勇与司马禾晴,永居沉塘坞,无诏不得出。”   安襄颤抖哭泣的身子猛然一顿,继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龙座上的元怿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一丝动容或怜悯。   元怿自小给人的感觉便是不喜言辞,待人冷漠,但安襄过去只觉元怿是因着出身所致,看她对待云卿陶依便知这是个心有温暖的孩子。只是她从不知,在元怿这看似冷漠的外表下,竟会有如此一颗仁心。   “陛下?”她讷讷张口,继而按着儿女的脑袋深深下拜,“罪臣,不,罪妇,谢过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   元怿未再发一言,看着安襄拉起儿女,看着她深深望了自己一眼,元怿看得出来,那眼神里除了感激外还有一抹愧色。   转身的瞬间,安襄听到身后元怿的声音再起:“拟旨。齐王郎元恪与司马阔勾结谋反,罪不容诛,赐自尽。其子启旦朕念其年幼,贬为庶人,除去宗籍幽居齐王府,无诏永不得出。”   安襄身子一僵,泪再次滑落,她转过身,跪下对着元怿再拜。留下启旦,已经是元怿最后的宽仁了。   “启奏陛下,唐大人带着公主回来了。”就在这时外间响起奏报,元怿刚还沉郁的神色顿时一振。“快宣!”   禾晴在下方跪着,小人儿这些日子已然知晓死生的含义,也知道自己和娘亲哥哥不用死了,但是元恪舅舅却要死了。龙座上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她的舅舅,但却可以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他不会再如过去那般下来抱抱自己,禾晴虽小,但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而这个改变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对她来说,一切再不会如从前,无论是她的家还是她自己。   她垂下脑袋牵起娘亲的手,准备走出这座皇宫。外间殿门敞开着,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将他们家抓至大牢的女将军牵着一个小童走来。小童长得很是白净,穿着干净的鹅黄色锦袍,脖子上戴着一个银锁项圈,发在脑后高高扎起却并未挽髻,想来和自己应差不多的年岁。   自己曾经,也同她一样,干净鲜艳。禾晴定定望着她,那小童似有所觉,同样向她望过来。两人视线遇上,禾晴看到她眼里明显的惊讶神色,刚在殿上哭过一通,想来自己的脸已然花了。禾晴却没有低头,而是迎着她的目光直直望过去。她刚才听到了“公主请见”,她的母亲也是公主,她知道,公主是帝王的女儿。禾晴牢牢地盯着她,所以她是那位掌握她们生死的舅舅的女儿吗?惊讶在对方的眼神中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的神色,彼时她并不懂那抹神情具体应当叫什么,不过她方才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舅舅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   国公家的嫡小姐有自己的骄傲,哪怕她还那样小,禾晴却已清楚,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目光。错身而过,她收回放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鼻尖萦绕的淡淡甜香提醒着她,与她错身而过的人,将会有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禾晴咬下唇,拉着娘亲的手,大步走出了宫门。   这是岁安第一次进宫,皇城巍峨,庄严华丽,一路走来唐翀牵着她的手,偶尔问问她在欢喜镇生活的如何。唐翀亲昵的关切让她紧张的心稍稍安下,来时小婶婶告诉过她,二叔做了皇帝。   皇帝,天下之主万人之上。她那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黎朝的皇子。原来自己姓郎。   皇宫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威压的严肃,路上走来遇到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除了唐翀这里竟然所有侍卫都是男子,岁安走了这一路,已经对皇宫从起初的好奇转而陌生所致的拘谨。直到走入那间大殿,唐翀说,二叔在里面等着自己。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二叔了。   岁安进入大殿时,却第一次见到了不同于这个皇宫里的人,或者说,不像是该出现在这华丽皇宫里的人。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比自己还要小一些,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岁安已然进学,她看到那衣服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   囚,牢笼也。她们是要被拘禁到牢笼里的人。   岁安起初是惊讶的,这样体面的皇宫,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落魄的小花猫?而当意识到她是要被囚禁起来后,岁安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神情,再看过去时,目光里便多了一丝怜悯。小女孩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能看出哭过的痕迹,鼻头红红的,却瞪大了一双眼睛望向自己。那目光里没有慌乱凄惶,岁安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只记得小女孩的眸子很亮。   她想问问她,你是谁?错身而过,她刚要张口,那小女孩却别过了目光,比她还要小的身量,却硬生生透出了一股坚毅的顽强,让岁安想说的话顿在喉间。   “岁安!”二叔在叫她了,而另一面,小女孩已然牵着母亲的手,走出了宫殿。   岁安回过头,高阶之上,二叔从龙座上起身,她笑着冲自己招手,如同那年马场上,她笑着唤自己时一样。   “岁安,来二叔身边。”   作者有话说:   岁安的cp不是那几个男孩,放心~ 第89章 权御   龙乾宫不远处, 便是皇帝沐浴的玉泉殿。元怿沐浴时向来屏退宫人,除了唐翀和蓝钰儿外皆不可近前。唯一可入得殿内侍候的,只有阮舒月一人。玉泉殿除了皇帝外只有皇后得令方可入内沐浴, 故而外间宫人虽有嘀咕但也不会多疑, 顶多说一句陛下娘娘感情甚好。   此时元怿躺靠在玉泉池旁,阮舒月趴俯在她的怀里,身上余韵未消。她手臂勾着元怿的脖颈, 犹自低低喘息着。   元怿轻轻吻着她的额发, 肌肤相贴的舒意蕴存,她的手抚过她的腰间, 将人拥的更紧。   ……   唐翀从外间回来, 疾步走向玉泉宫,蓝钰儿立于殿外见着是她,忙拦道:“慢着点。”她拉过唐翀的衣袖, 左右瞧瞧见四下宫人皆垂首,便抬手给人擦了擦汗。“何事这样急?”   “我来复命。”   蓝钰儿回头看了眼殿内,“皇上和娘娘在里面沐浴, 你稍等。”   唐翀凑近几步贴到她身旁,“陛下让我办好即刻回来复命。”   蓝钰儿瞧她一眼, 她并不知唐翀办的差事是何,小翀性子虽急躁但这些年历练加之自己规劝教导, 已然收敛了许多毛躁,想必是真有要事。   “你在这稍候。”她说着走至殿外,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陛下, 唐大人有事求见。”   不多时, 里面传来元怿的声音, “让她进来回话。”   唐翀进得殿中, 氤氲水汽夹杂着潮热的湿感扑面而来,唐翀不敢上前,只在屏风外拱手拜道:“臣参见陛下。”   “进来说。”   “是。”   唐翀绕过屏风,就见她家陛下已然穿戴整齐,正用棉布巾为月姐姐擦拭着长发。唐翀看了一眼忙垂下头,“陛下,事已办妥。”   “三娘可说了什么?”   “并未,棠一只说是路上捡来的孩子,三娘便道收养下来。”她说着略略抬起头,“走时棠一告诉臣,这孩子永不会知道真相,亦永不会踏足京都城。”   元怿轻笑了下,将棉布放置一旁,又取来一块干净的,阮舒月的长发浓密,一时半会可干不了。   “送进去的孩子,是谁家的?”   “是臣去郊外的收孤所抱来的。”   元怿闻言默了默,而后道:“过些日子朕大婚,会下恩典,到时你派手下人给收孤所的孩子多送些钱粮吃食,日后派人多多上心,不可让小人从中谋私。”   “是,臣遵旨。”   “去吧。”   “是,臣告退了。”唐翀抱拳退步,正要转身时,元怿又道:“和钰儿一起回去吧,今日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唐翀一喜,咧嘴笑道:“多谢陛下。”   元怿见她还是那般,也跟着笑:“明日不必早起当值,朕放你俩一日假,出宫转转去。”   唐翀这下更高兴了,来京都许久,她都没和钰儿好好在都城里逛逛。“臣谢过陛下!”   阮舒月看着唐翀兴高采烈的走了,不禁莞尔:“这个小翀。”她说着望向元怿,见她面上虽挂着笑意,但眼中怔然似在出神。阮舒月在心底叹息,坐上了这龙椅得到了这天下,未必就百事无忧,相反她要忧虑谋筹的,还要更多。   龙乾宫内寝殿。   元怿除下龙袍束缚只着中衣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脑袋枕在阮舒月的腿间,由着她用篦子为自己一点一点的梳着半干的长发。   “元怿。”   “嗯?”   阮舒月略顿了顿,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若你想让那孩子有一个自由快乐的人生,为何不直接赐死,而后再偷偷送走?”她不明白为何元怿要将启旦送走,而后又抱来个男婴养在齐王府。   元怿正闭目养神,听着阮舒月的话,脑海里却不禁想到了元恪的模样。那年她们遇险,在暗不见光的地牢里,元恪挡在她身前说:“别怕,有五哥在。”   元怿猛然睁开眼睛,眼底的情绪一瞬尽敛。“那孩子,是必须要死的,但却不是现在。”   “这是何意?”   “月儿,我们只有岁安,可岁安只是女儿。”   阮舒月一愣,不明白元怿所述何意。就听她幽幽续道:“我是女子,但却必须要锢身于男子身份之下方能施展抱负,我这一世何功何过,后世史书如何攥写,我也是承袭王孙,帝王龙子。”   元怿说着,想到陶依曾同她讲过的天下为公,盛世平等,她不得不说,即使是陶依一梦,但听来却让人无限神往。   “我不愿岁安再女扮男装充作皇子战兢度日,我自幼入宗学以皇子王孙课业教习,我同众家兄弟男儿一起,文策武功从未落人之后,今日朕亦有信心做中兴守成之明君。若女子可走出一室一家,开阔眼界见识山河,如男子一般教习开化,又是否真不如男子?”   阮舒月讶然望向元怿,半晌方才道:“陛下是想要,岁安她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若她愿意。”元怿眸中星河滚烫,似隐着火光。   阮舒月讶然过后,在元怿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亦觉心口发烫。对啊,若女子能开化教习未必不如男子,她的元怿便是这般例子,就是自己,从小爷爷也说过,若是男儿当是致仕做官之才。   可是…“岁安,她会愿意吗?”   元怿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灯烛,“若她不愿我自不勉强,但我想,她会愿意的。”   阮舒月见元怿如此笃定,不由握住她的手,她脑海里亦思绪翻滚,心绪随着元怿方才的话激荡起来。   “所以你才说启旦早晚都要除掉?”   “如今天下臣服自是无碍,但来日,我们膝下唯有岁安时,那些人可不会管启旦是谁的儿子,只要他是太/祖血脉,他便比我们的岁安更有资格。”   元怿见阮舒月似有不解,便继续道:“留着启旦,可帮岁安扫清来日之路的障碍。不理其废黜庶人的身份,不顾其难当大任的才智,只要他是男子便认为他才有资格荣登大宝,这样的臣子,怎能留得?”   阮舒月心头一跳,元怿竟算到了这一步。   “那安襄她们?”阮舒月不禁疑惑,安襄她们是否也是一招棋。   提到安襄,元怿收敛起方才的锋芒沉沉一叹,再次卧于阮舒月的膝上。舒月手抚过她的面颊,问道:“怎么叹气?”   “曾经我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的接连离开,我曾想过若有一日真的成功,届时天地间便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元怿声音轻轻,隐隐沾染上凄凉哀色。“可没想到,我先是找到了陶依后来又遇到了你,现在连阿姐都回来了。月儿,我自该知足了。”   她抬起头去看阮舒月的脸,月色烛光,元怿散开束发,轮廓透着姣美的柔和。她的元怿当真俊秀美丽。阮舒月的手在她面颊上流连,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轮廓。“所以,你才会留了安襄一命?”   说到安襄,元怿不由感慨,再处置安襄之前,其实云卿曾来找过她。   “驸马参与谋逆不迁责公主,前朝亦有之,但那是太/祖爷的亲生女儿,太/祖怜女情有可原。”印象里永远温柔的阿姐说至此略皱皱眉,话锋一转,“只是元恪,怕是留不得。”   元怿望着阿姐,云卿看不到此时的元怿眼底的哀伤。她的阿姐最是仁慈善良,却有一日会说出元恪留不得的话。她必是思忖再□□复煎熬才下定了如此决心。   “司马阔借元恪之名起兵时,元恪就注定活不成了。”元怿说至此,沉沉一叹,她握住阿姐的手。“阿姐,我们不再想这些,等三娘来了,我让她带着你去见神医,我们去将眼睛治好。”   ……   长发渐渐理顺,阮舒月仍旧未听见元怿的声音,她垂下头去瞧她,却见她正怔怔出神。   “元怿?”   “她让我,想到阿娘。我阿娘也似那般境遇。”元怿眸光暗下去,“我父王并不爱她。”   阮舒月执篦的手顿住,静默无声,疼惜自心口漾出,她轻轻抵住了元怿的额头。   元怿眸光微动,“我是不是……”她的话没说下去,阮舒月却已然知晓。   “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吗?可是善良之人,未必能做好一个帝王。”   “善良之人能不能做好帝王我不知,但我知晓若是恶人做帝王,当是百姓之祸。”   元怿轻笑,握住阮舒月抚着她侧脸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呀,就会哄我。”   “我这是实话,才不是哄你。”阮舒月也笑,将篦子放到一旁,手指拂过元怿的长发,轻轻揉上她的额穴。“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来日再有效仿司马阔之人该如何?”   “若岁安走上那一步,少不得兴风作浪者,与其这般,不若先剪除干净。”阮舒月的手按的她起了舒意的困倦,元怿闭上眼睛,出口带了几分倦懒,只是那话却听得人心惊。“月儿,我这仁君怕是做不长久了。”为了岁安,有些事情她必须动手。   阮舒月按揉的手并未停顿,心里对元怿的疼惜又更添几分。   “元怿。”   “嗯?”   她柔声唤她,却也只是叫了叫她的名字,阮舒月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再难这样唤她的名字。   “干嘛不说话?”   “没有。”阮舒月俯身轻吻下她的额头,“我只是忽然很感谢上苍,我爱之人,亦爱我。”   “我才应感谢上苍,让我能遇到你。”元怿喉咙微动,睁开眼睛略微抬首,吻在了她的脖颈间。遇到阮舒月,当是她之幸,她是照亮她昏暗岁月里的光。   “月儿,你会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我,唯一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留下禾晴三口不是只为着什么岁安组cp的考量,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谁都不是完人,这两代人要完成天下不可能完成之事,需要一步一步的来。文呢一时半会完不了,下面元怿的故事里会穿插岁安成长的故事,若愿意看的,咱再往后看看,不想看的来去自由也不用特意告知,大家周末愉快,都好好休息啊~ 第90章 立后   五月初九这日, 帝命于朝宣读立后圣旨,满朝大臣方才真正知晓这位皇后娘娘究竟是何许人也。汴州阮家,虽也是世家, 但这些年无致仕中达之子, 算不得显贵门楣,倒也绝了外戚之患。   待立后诏书传遍全国时,汴州城里百姓先是炸了锅继而噤了声, 谁能想到昔年私逃离家的弃家女竟然会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收到消息的汴州知州和武尉早就备上重礼登门叩拜。立后必会封赏皇后母家是惯例, 现如今不拜,等着封赏旨意下来, 想要登门怕是难咯。   阮老太爷知晓江山易主, 作为阮家唯一略知此事的人,早就派人打探了消息,知道新皇何人后算是放了心。只是立后旨意迟迟不下他这心是提一半放一半, 如今旨意一下,他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想了一辈子光耀门楣,如今总算是成了。   大婚定于七月初九, 于此之前,皇帝下诏, 封赏阮氏一族助国有功。特封阮老太爷为穆国公,承袭三代, 追封阮老夫人隋氏为一等国夫人。封皇后之父,如今已然升至安州知州的阮鹤年为晋阳侯, 授司空职, 封皇后之母阮夫人王氏为一品夫人。任皇后兄长, 如今为直隶州州判的阮恒柏为大理寺少卿。   一时之间阮家荣宠盛极, 一跃成为黎朝新贵。虽封赏皇后母家是黎朝惯例, 但也从未有过在皇后尚未大婚无子的情况下,给母家封爵承袭的先例。只大司空虽位居一品但黎朝的司空不同前朝,主要负责营建修缮,多是和建筑财帛打交道,肥差到是,但毕竟未涉及兵权实权,因此下面本还准备进言的谏官权衡一番还是未启奏疏。新皇登基不久,又和皇后同甘共苦感情甚笃,他们还是不要此时惹怒天子为妙。   然而不久之后,皇帝又下了另一道册封诏书,却是让众臣了然无言,不再对封赏皇后母家一是再多言。   凤仪宫如今已被修葺一新,作为历代皇后所居之所,凤仪宫华丽庄严巍峨气派。元怿命人重新装饰,以帝王大婚之礼仪布置。百余宫人彻夜准备,只用一月余便将宫殿布置完毕。   元怿本想让阮舒月先住进去,可云卿却拦下了她。凤仪宫毕竟是新婚洞房,哪有还未成亲就去洞房居住的新娘?云卿并不知晓元怿和舒月此时如何,只按照规矩,让舒月带着岁安住到了自己的清宁宫。按照婚俗,成婚之前,不可再见面。   皇帝大婚向来是宫中一等一的大事,元怿本想要三娘先带着云卿去关州林找寻刀前辈,但云卿却怕此一去不知何时可归,且元怿婚期就在眼前,她这眼睛盲了多年哪里这么容易医治好,便也不差这些日子,留在内宫帮着元怿筹备大婚事宜。   如今族中圣/祖一脉无亲长,云卿是元怿同父长姐,自然要担起宗族亲长之责。   云卿如今虽眼盲,但好在这么多年有小竹子在她身边做她的眼睛。加之如今元怿让洪三娘和蓝钰儿同来帮衬着,大婚的事宜倒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日傍晚,元怿从乾阳宫出来,来到清宁宫里,彼时小竹子正给云卿念着礼部整理出的大婚聘礼细录。元怿没让宫人通传,而是站在门外静望着眼前一幕,这一幕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时适逢云卿要出嫁,自己也是这样一遍一遍细细检查着阿姐的嫁妆,那时候小竹子还是个孩子,跟在自己后面像模像样的忙碌跑腿。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似曾相识的场景,人未变事已非。   “合欢龙凤绣缎与金丝云纹绣缎共九百九十九匹。”小竹子念完布帛绸缎的名册转而去取金饰册,却冷不防瞧见元怿站在殿门旁望向这里。   “皇帝哥哥?”   元怿听她唤自己,回过神来,冲小竹子笑笑:“小竹子如今当是大人了。”她走到云卿身边坐下,“阿姐,还没用膳吧?”   “还真是。”云卿听她说才感觉到,时间过的这般快,元怿一提倒是饿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元怿摸了摸手边的茶盏,还温热着,想来是小竹子看顾着,便将茶盏递到云卿手里。“阿姐,喝点水吧,我让人传膳。”   元怿的手碰到云卿的手背,云卿不由皱了皱眉,“五月的天手怎得还这般凉?”她伸出手,元怿赶紧握住,就听她道:“太医让你喝的补药你莫要忘记了。”   “我晓得阿姐。”元怿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姐,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   往常岁安一定会时时陪在云卿身边,今日元怿进来不见岁安的身影,便问道:“阿姐,岁安呢?”   “舒月带着岁安去陶依那里了。”云卿说着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你是想见舒月吧。”   元怿无奈笑笑,“阿姐。我是真的有正事同你商量。”   云卿听她这般说,不由肃了神情。“是出了何事吗?”   “不是出事,阿姐放心。”两人经历过家破人亡如今好日子没过几天,云卿每每醒来都恐是一场梦境。   “阿姐,我想封岁安为公主,做我和舒月的女儿。”   云卿一愣,岁安回来这些日子,元怿是未公告天下岁安的身份,只阖宫上下都唤公主,她只以为是要选个好日子册封,却不曾想竟是为此?   元怿见云卿未答,又跟道:“我想将岁安过继到我膝下,但也承哥哥的嗣,只这事只有我们知晓便好,我会昭告天下,岁安是我和舒月的女儿。”   宗室过继是常事,云卿略一想,元恒已逝,若岁安在元怿和舒月膝下,便是嫡出的大长公主,身份自比过继来的宗室公主要高贵许多。   “难得你考虑如此周祥,就听你的。”   元怿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扶过云卿的手臂,“阿姐,小竹子咱们用膳吧。”   阮舒月领着岁安换了便装由唐翀和漠城护着一起逛了圈京都城,而后去往了洪家。岁安自从进宫后就没再出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们了。   “迎曦。”洪家内宅,阮舒月刚牵着岁安进屋,迎曦便从里面迎了出来。“岁安!”   杨素云亦跟着起身,正要招呼,就见洪明昭衣袍一撩跪了下去。“臣参见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他这一跪,在场之人都是一滞。岁安在宫里住了段时日,遇到她的宫人都会向她参拜。但那也只是在宫里侍候的宫人,眼前的洪伯伯是迎曦和卿儿姐姐的父亲,他忽然向自己跪下参拜,岁安下意识后退一步。杨素云见状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拉过小女儿就要一起跪下,岁安却没松手。杨素云本也没使劲,谁成想岁安会不放手,一时间倒像是拉扯抢夺迎曦一般。气氛凝滞了一瞬,就听岁安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洪伯伯快起来吧,不必拜我,这又不是宫里。”   “规矩就是规矩,即使不在宫里,见到娘娘和公主亦要行礼。”他说完又去唤迎曦,“迎曦,还不快行礼。”   迎曦懵然立在原地,见父亲对着岁安参拜,心里不知为何小小的拧了一下,这一刻小迎曦忽然觉得,她和岁安可能没办法再同从前那般玩耍相伴了。她瞧了一眼岁安就要走到父亲身边跟着跪拜,可岁安却仍没放开她的手,两个小娃娃就这般拉着手站在洪家内堂里。阮舒月将这情形看在眼里,等岁安说完她才道:“洪大哥快起来吧,岁安说的对,这不是在宫里,我们微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礼。”   “谢娘娘,谢殿下。”洪明昭年纪越大倒是越加一板一眼,阮舒月只笑笑,继续道:“岁安在宫里就念叨你们,冷不丁地离开你们她还不习惯。”   此时洪三娘和陶依她们闻讯出来,俞菱初和王琦一左一右牵着瑞祥和桂纾,瑞祥见到是岁安立时欢快的跑上前。   “岁安姐姐!我可想你了,姑姑说你以后不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是真的吗?”他这话在心里憋了好久,从岁安走后他就想问了。   岁安刚还高兴着,闻言小小的人儿却露出了难过的神情,她抬起头去瞧阮舒月,阮舒月摸了摸她的小脸。“若以后你想她们,可将人接到宫里陪你读书玩耍。”   “真的吗?”   阮舒月冲她点点头,后宫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岁安是要有几个伙伴陪着的,不然小小的孩童未免太可怜了些。   岁安这下高兴了,张望下四周,问道:“卿儿姐姐呢?”   “阿姐出门去了,也不带我。”迎曦想到早上卿儿不带她出门还有些不开心,但转念一想,若和阿姐一同出门,今日怕是碰不到岁安了,她遂又笑道:“岁安,我给你看我养的红鲤吧。”岁安喜欢这些水里的小鱼小龟,过去就总央告洪诗卿带她去清泉山捉鱼。   几个孩子去了后院,大人们则留在堂中说话。阮舒月这次出宫除了想要带岁安散散心外,亦是想同陶依她们说下此事。元怿会将岁安过继到自己名下,但在宗谱记录中,这孩子会是阮舒月所出,她会是帝后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亦会是元怿唯一的孩儿。   岁安是元恒的女儿他们都知道,沈冰儿的事,元怿一直没有告诉岁安,不是她想瞒着,只是这话她实在不忍告诉小岁安。元怿如今将沈老翁也接进了宫,想着等她大一些,自己和舒月多疼爱她一些,再告知沈冰儿的死讯。只是最近,沈老翁来找她,同她说岁安私下总问娘亲在哪,阮舒月诧然的同时心里泛起疼惜。岁安除了进宫之初问过沈冰儿下落,被元怿搪塞过去后,便再未问过她和元怿沈冰儿的事。却原来,这孩子在心里这般挂念,想来当是,哪有孩子不挂念娘亲的?她将此事告知元怿,元怿想了两日,终是把岁安叫到身边,将沈冰儿已然故去的事告诉了她。   岁安听闻并未哭闹,她默然立在那半晌,元怿抚上她的肩膀,“岁安。”她想说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小的孩子,再憋坏了伤了身子。   岁安却忽地抬起头,“二叔,娘亲是被害死的吗?”   元怿一愣,她没想到岁安会问这个。   “那日来捉我们的坏人,害死了娘亲对不对?”   “岁安。”元怿摸上她的后脑,心疼道。   “二叔,我要给娘亲报仇。”   元怿望着岁安,这个孩子的脾性,像足了她们郎家人。“害死娘亲之人,二叔都杀了,岁安,二叔以后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小的孩童终是落下泪来,她垂下脑袋,“我没有娘了。”   元怿心下一酸,眼圈跟着泛起了红,她将岁安揽入怀里,“以后二叔和舒月婶母就是你的爹娘,你还有云卿姑姑。”元怿说不下去,对于一个稚童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失去娘亲更痛苦的。“岁安,别怕。”   小小的孩童终是在元怿的怀里哭出声来,那日元怿哄了她许久,最后将孩子抱回了龙乾宫内宫休息。只是从那天起,岁安一直郁郁寡欢,这次带她出来,也是想着她能散散心。   回去的马车上,阮舒月拦着岁安,“今日可开心?”   “开心。”岁安点点头,似是困倦地半眯着眼睛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她的手里捧着个小陶罐,里面是迎曦送她的两尾红鲤。   “岁安。”阮舒月沉吟片刻,“我和你二叔就要成婚了。”   “嗯。”岁安用力点下头,继而扬起脑袋冲阮舒月甜甜一笑:“舒月姐姐要变成岁安真正的婶母了。”   阮舒月也笑,她轻抚她的垂发,柔声道:“岁安,二叔和婶母还没有孩子,你可愿做我和你二叔的女儿?”岁安歪了歪脑袋,似乎对这话不甚解。阮舒月望着她,目光中尽是慈怜,“岁安,以后唤婶母为母亲,你可,愿意?”   母亲?岁安想问为何,但脑海里却想起阿翁曾叮嘱过她的,定要听阮姐姐的话。稚子虽幼,但亦知晓二叔是帝王,有个孩子应当是重要的。“是做到二叔和婶母有孩儿为止吗?”   阮舒月一怔,她没想到岁安会问出这话,将她揽到身前,阮舒月轻叹一声:“是做二叔和婶母永远的孩儿,不管日后如何,你都是我们最好的孩儿,岁安,你可愿?”   母亲。阮舒月的怀抱温暖,岁安靠在她的怀里,沉默良久,终究轻轻点了点头。“岁安愿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9 19:33:16~2022-05-14 19:4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伊希、皮卡、Shiro、tater、白葡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颜 2瓶;北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大婚   太初元年七月初九, 举国上下着穿节庆盛服,京都城内处处张灯挂红,从穆国公府起到皇宫的一路上, 皆铺设红毯。   如今的宗室里, 只剩皇帝堂叔豫王的辈分最高,元怿便任豫王为证婚使,豫王世子与洪明昭共为迎亲副使, 漠城则任迎亲使。   阮舒月于元怿钦赐的穆国公府中, 向祖父父母跪拜,宝册一授她便是黎朝真正的皇后, 日后再不能向父母长辈行礼。   “好啊, 好啊!”阮老太爷望着孙女,满目感慨欣慰。他毕生所愿终于实现,谁能想到自己的孙女竟有一天会成为一国皇后?来日诞下皇子, 他们便是天子母家,这当何等荣光。   “月儿,进宫后切记保重自身, 早日诞下皇子,为皇家开枝散叶。”阮舒月心下叹息, 面上却也只能恭敬地垂首应答:“是,孙儿记下了。”   “月儿。”阮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泪意不止, 阮家父母如今已年过半百,两鬓都已生出白发, 为了这个小女儿他们当是操碎了心。   阮老爷拍拍夫人的肩膀, 红着眼圈欣慰道:“月儿如今是皇后了, 这是好事, 你哭什么。”   “我是……高兴。”阮家上下同沐皇后恩泽, 如今可谓一门勋贵,但在为娘的心里总是更惦记女儿日后会不会过得好,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阮舒月眼中含泪,握住母亲的手,“娘亲放心,皇上待我是真心的好,我不会受委屈的。”她知道母亲在心疼她什么,这么多年是她不孝,让娘亲担忧。“娘亲定要保重身子,好好照顾自己,莫在为孩儿担忧了。”   吉时已到,迎亲使鸣锣,授皇后册文宝印。阮家上下皆跪于阮舒月其后,待授宝印毕,皇后却扇升舆,准备入宫。   阮舒月头戴的凤冠上,树钿博鬓皆由金铸细画雕刻,通体纯金,上九龙四凤镶嵌东珠八十八颗,冠珠宝石千余枚。加之皇后凤袍华丽非常,正红庄艳,领口绣金丝黼纹,袖口衣缘皆云龙纹镶边,长摆及尺,需身后随行四名内宫女官搀扶护送。阮恒柏走在前头送亲,蓝钰儿作为内侍总管位于皇后其右,秋兰则站在她左手边,扶着阮舒月走出穆国公府的大门。   “小妹。”升舆前,阮恒柏唤了阮舒月一声。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唤她小妹,下次再见便要叩拜皇后娘娘。   寻常姊妹出嫁,兄长嘱托“有什么委屈和哥哥说”这样的话,他却也不能言,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珍重。”   阮舒月回过头,兄长如今已不再是过去的丰朗少年,却依旧温和儒雅。阮家众人跟着阮老太爷立在府门口望着她,她其实是亏欠他们的,让他们因着自己受了这么多年非议。好在,现下一切都好了。   “哥哥。”阮舒月只唤了一声,眼泪便已夺眶。   “家里一切都好,放心,有哥哥在。”兄妹俩在一起的时日其实并不多,但彼此只这一个同胞手足,向来感情深厚。“大喜的日子,不哭。”   哭嫁哭嫁却也不能真哭的花了妆容误了时辰,蓝钰儿见状在旁劝慰提醒,“娘娘,吉时到了。”   阮恒柏退后几步,撩袍跪拜,祝道:“臣,恭贺娘娘,愿皇上和娘娘恩爱隽永,福寿绵延。”   “升舆!”   正、副迎亲使策马队前,皇后仪驾启程,十里迎亲百里红妆。也正是这一日,天下女子方知君爱妻真,当为如何。帝后微时相识,成亲时无法三媒六聘十里红妆,皇后不嫌,多年无怨相伴甘苦与共,是以皇帝登基后,便有了这一场隆重的大婚奠仪。   红妆百里,举国皆庆。   皇后仪驾于应天门入,帝于乾阳宫正殿,迎立皇后。红毯一路铺设,百官分立两侧,皇帝走下宫阶亲迎。   “月儿。”   元怿拿过她的遮扇,皇后不同寻常闺阁,出嫁这日亦要奉天祭祖,接受百官朝拜。   却扇之下,不同于往昔的淡雅素洁,大婚的红妆娇艳,越发衬托得皇后国色。   元怿牵过她的手,踏龙陛而上。云卿着宫袍珠冠立在正殿外,她看不到元怿向她走来,小竹子换上内侍官的服饰在她耳边低语。“姐姐,陛下和舒月来了。”   云卿微微点头,同样对小竹子低声耳语:“记得,以后要称皇后娘娘。”   小竹子吐了下舌头,乖乖应道:“好,我记下了。”   云卿始终微笑着,听着脚步声渐渐及近,即使看不到,她亦能感受到元怿现在应是幸福的。幸福,便好。   大长公主负责皇帝主婚鉴礼,亦是黎朝开国百年头一遭。   “祭告敬天,承泽国运。”   豫王高声唱道,帝后跪拜敬天。   “高堂礼敬,睦安万年。”   元怿父母皆亡,便于神位行跪拜礼,由云卿代敬香以告。   “帝后同心,福泽绵延。”   两人转身相对,元怿望向舒月,目光相遇皆会心一笑。她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日。相拜行礼,此后一生,再不分离。   “礼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跪于龙台之下,皇帝执皇后之手,立于皇宫最高的乾阳宫正殿外,接受文臣武将的参拜,山呼之声顿时响彻皇宫。   凤仪宫正宫,作为黎朝历代皇帝大婚的洞房,此时已是红绸彩饰华丽辉煌。阮舒月安坐在龙凤喜床之上,静待元怿的到来。   大婚礼成之后,皇帝需得于前朝与群臣宴饮,皇后便于凤仪宫等待皇帝的归来。   “娘娘,吃点东西吧。”秋兰端着一盘奶酥过来,她没有同洪三娘她们一起去前面吃宫宴,而是陪着阮舒月一同等在了洞房。   “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落泪。”今日一天要说比阮舒月哭的还勤的,可就属秋兰了。   “小姐。”她当年是看着她家小姐为了元怿伤心伤神,又看着她为了元怿不管不顾的奔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怎能不感动。   “秋兰,陛下之事……”   “小姐放心,我会带到棺材里的。”寒时这次留在欢喜镇看店未至,秋兰并不知三娘菱初是知晓元怿身份的,只以为这事只有自己知晓。阮舒月冲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以后可以安心同寒时过日子了。”   秋兰用力点了点头,嘴一瘪又要哭出来,阮舒月笑她,“大喜的日子,你再哭勾着我也要哭了。”   “我不哭了,小姐说的对,大喜的日子。”秋兰抹了把眼泪,“小姐,你是皇后了,我像做梦一样。”   阮舒月转而望向四周,奢华的宫殿,红烛喜蜡,当真如梦。   “是啊,真怕是一场梦啊。”   “什么就是一场梦?”随着这一句,是内侍高声传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阮舒月心头一跳,秋兰赶紧跪了下去,“拜见陛下。”   “起来吧。”元怿语调清扬,看得出来很是高兴。“秋兰,好久不见。”   “陛下还记得奴婢?”   “怎么就会不记得,过去你不还说我是个榆木脑袋?”   秋兰闻言一慌,赶紧去看阮舒月。阮舒月亦笑,“你少吓唬她。”   元怿双颊泛红,看得出来在前面应该喝了不少酒,“我见到你家那两个孩儿了,很是机灵,等再大一大,都送到京都国子监来读书吧。”   “陛下!”秋兰一听又要跪拜,知子莫若母,就她家瑞祥那个脑子,没皇帝特许这辈子也读不到国子监。   “好了,别跪来跪去,快去取合卺酒来。”   秋兰一听立时去取酒,元怿在这时握住阮舒月的手,“就是一场梦,这梦也要做到百年千年,必不能让你梦醒落空。”   元怿的眸子隐在十二旒垂珠之后看不真切,两人冠冕都太过繁重华丽,即使同坐在一起,也无法挨的太近,衬得一切更加如梦似幻。   合卺酒很快便由秋兰领着宫人奉上,匏瓜分瓢红线相连,二人各执一卺,饮下承泽福运的喜酒。   “恭祝皇上皇后娘娘,恩爱隽永,伉俪情深。”秋兰先行跪拜。   元怿高兴,“好,赏!”   身后的宫人纷纷一愣,贺词明明不是这个,但见陛下高兴,亦跟着附和:“恭祝皇上皇后娘娘,恩爱隽永,伉俪情深。”   “都赏!”   待宫人全部退出,偌大的凤仪宫只剩二人。元怿抬手荡了下袖袍,继而为阮舒月轻轻摘下凤冠。“这一天,累坏了吧。”这凤冠她一习武之人拿在手里都觉分量不轻,阮舒月可是戴了足足一日。   凤冠摘下,阮舒月顿觉一阵轻松,她晃了晃脖子,又去为元怿除冠冕。元怿微微躬身,任由她帮着自己打理。“脖子都酸了,你也累坏了吧。”说着舒月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礼服上的檀香钻入鼻中,“喝了多少?”   “今日高兴嘛。”   元怿早命人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待到此时水正好温热,厚重的礼服除下二人都觉一阵轻松。   “皇后娘娘,朕伺候您沐浴可好?”   两人此时都穿着大红的寝衣,阮舒月去瞧元怿,四周入目皆是红,衬得元怿越发明眸皓齿,朗目丰神。她的元怿这么多年过去,仍旧如此好看。   抬手摸上她的面颊,皇后娘娘凑近些,下唇微咬,望着她的陛下。“陛下今日辛劳,还是,让臣妾先行伺候您吧。”   “噗通~”   似有落水之音,却并不甚响,两个人的身量皆轻,因此那浴桶中的水虽是荡漾却并未洒落。   伺候陛下沐浴的事,皇后娘娘尚显生涩,毕竟在玉泉宫里,十次有八次都是皇帝陛下孜孜不倦,欲予欲求。   水中波纹渐渐漾开,元怿抬手抚上阮舒月的腰窝,“皇后是要朕……”她咬住下唇,下面的话不能再说,喉咙间隐忍着的声音被阮舒月一点一点舔/舐吞咽。   “陛下,想说什么?”   水流一圈一圈漾出,方才还刚好的水位,如今却像是海边浪涛,一浪接着一浪盖到岸边。   “月儿……”   当浴桶里的水温渐渐冷却,那一浪接着一浪的冲洒亦慢慢停歇。   “水凉了,陛下。”   若在平时,元怿私下是不要舒月唤她陛下的,但只有一处例外。每到这种“坦诚相对”之时,她唤的陛下,总是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情愫。   “啊!”一声惊呼,阮舒月还未待反应便被从浴桶中直接打横抱起。“是凉了,朕现在就送皇后娘娘去温床暖暖。”   水迹一路滴答,龙凤喜烛仍旧余长明亮,春光漫漫,余夜悠长,这是她们新婚之夜,亦是她们人生的另一重开始。   这夜过后,她们的名字将永远相连,她会是她承天告祖,宣于天下,载入史书的唯一挚爱。   作者有话说:   为帝后撒花~ 第92章 成双   华灯初上, 京都城今夜注定无眠。   烟花炸于凌空,宫墙之上,陶依揽着三娘, 二人依偎在揽星阁楼最顶, 欣赏这漫天的炫目光彩。陶依今日喝了不少,她将下巴抵靠在洪三娘的肩窝,凉风一吹她紧了紧手臂, 将人抱的更牢了些。   “今日喝了不少吧。”三娘的下巴蹭了下她的额头, 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今日大婚,她们是以元怿特请的来宾身份入的席, 对外只说是皇帝落难时帮扶过的民间朋友。官员自不会多想, 皇帝流落民间逃亡多年,想要成事少不得朋友相助,因此对待她们也极客气。其他官员可能不知晓, 但梁忠是知道这位陆棠一陆老板的真实身份。而梁义之死陶依也一直唏嘘伤感,当年若不是梁义舍命相护,她也不会活命至今。是以当晚, 二人把酒言欢一番推心置腹,临走时, 梁忠将陶依拉到没人的地方,叩首下拜。   “郡主, 若用得上梁忠之处,请定要知会末将。”他虽不懂为何陶依郡主非要放弃宗籍离开皇宫, 但郡主既然已经决定了, 他也不好再做干涉, 只能略尽自己的心意。   “梁将军快起来!”   陶依赶紧将他扶起, 梁忠却没起身, 而是对着陶依恭恭敬敬地叩首一拜。这一拜,他当是为汉王爷尽忠了。   想到梁忠梁义,陶依心中感慨,沉沉一叹:“同梁将军多喝了几杯,加上元怿的大喜之日,难得。”   洪三娘忙去捂她的嘴,“如今可不能再直呼名讳了。”这是皇宫,她们同元怿对外只是朋友关系,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要招惹事端。   “是,皇上。”陶依笑笑,语气中似有无奈:“她,会是个好皇帝的。”   听出她语气里的情绪,三娘侧首轻吻下她的额发,有一句话,她一直未问过她。“阿棠,你当真,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若不是……你现在应当是黎朝的公主殿下。”   “嗯?是哦。”陶依轻笑,垂首望向怀里的阮舒月,“所以呢?”   洪掌柜咬着下唇,她从不曾来过京都,更不曾接触过皇权,天家富贵今日见过后,她不得不担心,她的阿棠是这皇城尊贵的公主,真的要放弃一切和自己隐居田野,清悠一生吗?   “你本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这皇城里,过真正属于你的人生。”   陶依,现在应当是陆棠一。她松开怀中的三娘,执着她的手立于摘星阁上眺望,这里是皇宫观景高处,可一览皇城风景。   “真正属于我的人生……”轻喃出口,棠一的目光幽远起来。“权力的诱惑,真的很诱人吧。对于曾经拥有过它的少年热血来说,应该有着无上的魅力。”她收回飘忽远处的目光,望向眼前的洪三娘。“但我从未拥有过属于我的无上权力,我知道权力会使我们迷失,仇恨会蒙蔽我们的双眼,无论是为了权力的欲望和复仇的执念,我们都需要拼尽全力去战斗。就像,皇上。或许还有皇后,她们的真正人生也许才刚刚开始……”心中轻叹,她再次望向远处,城楼高耸,宫阙巍峨。“权力对于我而言,只是生冷的方块字描述出的无尽遐想,也许我的想象力并没有那么好,这无尽的动人也始终没有真正打动过我的内心。所以……”她说至此突然回过头,轻啄下三娘的脸颊,“与其在这皇城权力的漩涡里挣扎一世,我更愿意同你一起,隐居田野,清悠一生。”   洪三娘怔怔望着她,她从未听过棠一说过这些话。“你方才的话好像一出诗歌,像话本子里写的动人曲子。”   陆棠一莞尔:“你是想说,我矫情着不说人话?”   三娘被她逗笑,两人笑过一会儿,三娘走上前抬手摸上她的面颊,“矫情着不说人话可爱,现在这样也很可爱。你怎么总是这样可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陆棠一低垂眼眸,笑意渐浓:“可能……你们喝着清泉水,而我喝的是矿泉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清泉山下欢喜镇,矿泉是什么山?又在哪个镇?   “矿泉,就是矿山,很远的地方,我遥远的家乡。   洪三娘想说,你不是京都人士,这里不是你的家乡吗?可不知为何,出口的却是,“那你还会回去吗?   “我已经是个孤儿,不过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棠一看向三娘,眸光深深尽是眷恋,“有家人的地方,自然就是我要生活的家乡。”   像是温熨的暖炉,热的三娘心口酥酥。她抱过她的阿棠,埋首抵在她的脖颈间,软声道:“阿棠,我不仅是你的家人,我还是,你的妻子。”   烟花恰在此时盛放,照耀整座皇城。   “烟花当极美丽。”宫宴上,云卿公主作为皇帝长姐,自然不能这么早离席,尤其是在皇帝借不胜酒力之故提前入了洞房后。云卿举起酒盏饮下杯中酒,她听到烟花燃放之响,亦听闻人声惊叹其美。“过去除夕时,宫里总会燃放烟花,父王知道我喜欢,便会让铸坊司做来漂亮的烟花,放给我们看。”   小竹子收回视线,宫宴人多,她不敢将真正的目光坦露,而此时此刻,却掩不住心中的疼惜怜爱。“公主,姐姐,你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卿淡笑,这么多年,要不是小竹子一直这般坚持,她自己都快放弃了。“好。”   “到时候,我会给你做这世上最漂亮的烟花。”   云卿闻言笑意更深,这孩子一样的话却让她心中酸涩尽数释然。“好,我等着看小竹子给我做的烟花,这世上最漂亮的烟花。”   “菱初,你瞧!”   宫宴上的宾客尽数来至殿外,王琦拉着俞菱初来到一处人少的僻静地方,这里只有她们二人,她便可以趁人不注意,偷偷亲她的俞姐姐。   “这是在皇宫!”   俞菱初面上一红,忙向四下张望。   “怕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王琦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这两日总算把桂纾交给她娘带了,两个人终于可以过几晚小两口的甜蜜日子。   “多大了,还没个正形。”   “不管多大,还是这么喜欢你。”   俞菱初面上烧的更热,心里却着实熨烫。王琦和棠一待在一起久了,真是学得越来越这般,“尽会哄我。”   “实话。”王琦牵过她的手,裹在双手之间,“真好啊,一切都这般好。”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烟花,“你看,这烟花多美。”   伴随这瑰丽的绚烂,是凤仪宫中的春情融融,缠绵不绝。而在揽星阁楼之上,一双良人同样紧紧相拥在这漫天璀璨之中……   大婚过后还需祭告天地宗祠,祈祷皇家子嗣绵延,福泽万年。帝后又是忙碌了几日方才消停。   这面一应事毕,现下只有云卿眼疾之事最为紧要忧心。元怿早就将事情同洪三娘说过,三娘听闻她们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师父亦是惊奇。少时一别,如今十几年未见,自是思念她老人家,当下便应了这差事,准备陪着云卿公主一同去往关州林。   元怿知晓她们不喜外人打扰,特召回孙佐,命他同漠城一起护送云卿入得关州林寻访刀老前辈治病。护送队伍除了漠城孙佐和几名暗卫高手外,便只有洪三娘陶依和小竹子。   当日,皇帝亲送大长公主出得奉天门外。   “阿姐,这次回来你便可看见我了。”   云卿见元怿如此笃定,心中又踏实了几分,“好,阿姐可要好好瞧瞧,我们的陛下如今当是何种英俊威武。”云卿拉住元怿的手,“等阿姐回来,还要帮你带孩儿,你当是要为咱家多生几个皇子公主。”   元怿唇边的笑容微僵,“好……”她瞥向一旁的陶依,陶依一挑眉,上前扶过云卿,“五姐,咱们启程吧。”   宫门之内,元怿望着车马渐渐驶向远方,不由轻轻一叹。   “陛下,过会儿日头足,当心暑气。”元怿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蓝钰儿上前。   “钰儿,我应当陪阿姐同去的。”   “陛下九五之尊,且国事繁忙,公主当是体谅的。”   “阿姐自是会理解我。”马车消失不见,宫门亦缓缓合上,元怿深吸一口气。昨日夜间下了场雨,今日天气晴好微风徐徐,奉天门外有绿柳成荫,深深呼吸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绿树草木的清新味道。   “回去吧。”元怿转过身,明黄的龙纹袍饰上金线闪烁,在阳光下分外晃眼。这座宫,那张椅,入得禁宫,便再难得随心。   皇帝大婚后下的第一道谕旨,便是昭告天下,封嫡长女岁安公主为永安长公主,食邑三千户。   朝臣中早有知晓宫中是养了一个小女孩的,不过根据他们探听的消息,只以为这女孩或许是故太子元恒之女,而此时方才知晓此女当真为皇帝血脉。   岁安如今已然八岁,早就过了去宗学启蒙的年纪,好在她在欢喜镇待着这两年洪三娘将她送进了学堂,加之平日洪家大嫂教习孩儿时也总会考问岁安的功课,故而虽然没入宗学但也读了书开了蒙。   八岁往上,宗室里男女便要分学,男儿去往论堂学习治国安邦之道,女儿则要去礼苑学习礼仪女则之规。   “你真的要送岁安去论堂?”龙乾宫正殿,舒月立在龙椅旁,一边为元怿磨墨一边看向她手中的奏书。那是礼部官员的上奏,陈述公主去论堂读书有违礼制。而这奏书,若没有统管六部的洪明昭应允,是绝不会递到皇帝桌案上的。“其实,找来先生在宫里教导也是一样的。”   元怿却摇摇头:“前朝有镇国公主,公主亦可领兵参政。呵,什么礼制?不过一朝一规罢了,礼制是天子定的,朕如今便是天子,怎就定不得礼制?”   手指点上奏书,她的人虽如今都被委以重任,但满朝官员人数众多,不少都是经历过郎延拓一朝的,得尽快开恩科招贤纳士。   陶依走时给她的粮食耕种扩收之法,她虽然已让户部推广,但因着农民大多不识文字,因此推广起来便要慢上许多。   “今日天子之女可入论堂,来日百官之女便可学策,总有一日,天下丰足,百姓尽可自由读书,届时民智开化,我黎朝定会迎来鼎盛春秋!”   元怿说这话时眼神明亮有光,阮舒月喜欢这样的元怿,那眼神里蕴含的,是对未来之希冀,亦是青年帝王的雄心壮志。   “会实现的。”覆手在她肩上,皇后娘娘认真道:“我会陪着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20:00:26~2022-05-16 22: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卡、咕呱。、urnotjoe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拌饭 3瓶;49156226 2瓶;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进学   元怿并未让岁安去礼苑进学, 不仅如此,她还将洪明昭的一双儿女招入宫中,做起了岁安的伴读。   洪迎曦和洪方旭是由蓝钰儿亲自领入宫中的, 岁安因着年岁还小, 便养在凤仪宫中由阮舒月亲自照看。   公主今日首次入宗学,皇后娘娘心疼女儿,一应事宜皆亲自打理, 这日早早起来准备亲送公主进学。   “岁安!”迎曦甫一进入凤仪宫, 就见到等在门口正由阮舒月整理衣襟的岁安,立时欢声唤道。   自从皇帝大婚那日得见后她就再也没见到岁安了, 心里惦念的很, 一直想问问她自己送她的小鱼是否安好。   岁安回过头来,见是他们,笑道:“迎曦。”   “迎曦, 不得无礼!”迎曦没待再说,方旭已然拉过她的小手,屈膝跪下, 稚子童音却分外认真:“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迎曦被哥哥拉着跪下, 方才想起娘亲早上的嘱托,切记行礼, 要照顾尊敬公主殿下,岁安如今是公主殿下了。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公主殿下。”   “快起来吧。”阮舒月站起身, 她将书箱递给旁边侍候的宫婢, 看了眼蓝钰儿, 后者上前将两个孩子扶起。“日后不是什么场合不必行此大礼, 你们今后日日跟着岁安,成天跪来跪去的,小小孩子岂不是要跪坏了膝盖。”阮舒月笑言,抬手示意,身后宫婢端来两盒点心。“读书费心力,上午要是饿了,你们也好垫垫。”   岁安点点头,阮舒月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第一日进学可别误了时辰。”   宗学府坐落在皇城外城,出得承恩门便是宗学府邸。皇后娘娘凤驾未至,老远便看到皇帝銮驾停在承恩门不远处。   元怿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应当是直接从早朝上下来。   “参见皇上,吾皇圣安。”   “平身吧。”   元怿扶起阮舒月,又去瞧岁安。“岁安,认真读书啊。”   “儿记下了。”岁安绷着小脸,母后说了在外要保持仪态端庄,看着元怿朝她微笑的样子,末了小人儿又糯糯地唤了声:“父皇。”   皇帝威严,宫人甚少见她流露情绪,更别提如今这般,笑意温深。   果然陛下娘娘舐犊情深,最是疼爱公主殿下。   岁安朝元怿舒月躬身行礼,身后洪家兄妹亦向帝后行礼,阮舒月看着三个小娃娃当真可爱,“快去学堂吧。”三个小童这才向宗学学府而去。   阮舒月望着三个孩子背影,心下不由感慨,“真快啊,岁安都要入学堂了。”   “是啊,又是一代人了。”元怿眸光深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希望他们,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手上一暖,元怿收回目光,侧首正对上阮舒月望过来的眸子。二人目光相遇,皆是一笑,一切便在这柔暖温意中,不言而喻。   皇上膝下如今只有此一女,又是皇后嫡出,长公主的身份尊贵自不比寻常。因此这日一早,便有宗学院首学判在学府外迎候。   “岁安,我给你的小鱼,养的可好?”刚拜别帝后,迎曦就忍不住悄声问向岁安。   “好着呢。”提到她的小鱼岁安脸上泛起笑意,到底是八岁的孩童,再绷着也架不住想到心头好的喜悦。“我给它们放到莲花盆里,还养了水草,母后说过两日再从荷花池里捞几条金鲤给它们作伴。”   迎曦听到前头还挺高兴,等听到要再加几条鱼时却突然扯了下岁安的衣袖。   “怎么了?”   “别加新鱼。”   岁安不解,“为何?”   迎曦歪头想了下,她也不知为何,只是下意识不想别的鱼同她送的鱼一起养着。   “我那两条鱼和别的不同,不好掺和在一起养着。”   “是吗?”   岁安将信将疑,迎曦侧头去瞧她,刚才她就想说了。“岁安,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不同大婚那日华美繁丽的宫服,岁安今日穿着很是素雅,上身是莹白的小袖对襟,下着霁色长裙,裙上染就郁金草,一行一动阵阵飘香。   晨光柔软衬的人也格外温柔,岁安侧首,对迎曦笑的灿然:“其实没有咱们在镇上穿得舒服。”   她们在欢喜镇时每日上山下河,哪里穿的住这般漂亮的裙衫,多是束裤一系便漫山遍野的跑起来玩耍。   “在镇子里自是极好的。”迎曦不觉感慨,那时她们日日相见,晚上还能睡在一处,现下……迎曦偷眼去瞧岁安,虽是素雅,但从裙衫绣工衣饰穿戴中仍能看出来公主殿下的身份非常,岁安是公主了,再不能同她像过去一般。   三人出得宫门就看到宗学府,没走几步即见几位大人候在门口。   “迎曦,要叫公主殿下。”刚才方旭就想说了,只是见妹妹和公主聊的开心没有出言。   娘亲昨晚便告诫过他,要礼让尊敬公主,好好保护公主,时时陪在公主身边。他也知道岁安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昔年一起疯玩的小姐姐,因此娘亲诸多嘱咐,他统统化为一句,要尊重公主。   迎曦咬唇,颇不情愿但也知道是自己失礼了。岁安倒是没什么,别人她还没感觉,但若是迎曦她们几个也唤自己公主,她总觉着别扭。“私下就咱们在的时候,别叫我公主了,还是按照咱们从前的一样。”   “殿下,这是礼制,礼不可废。”方旭喜爱读书,书中讲尊礼重道,故而他小小年纪很有些儒士风范。   “方旭,这是殿下的命令,规矩是死的。”迎曦冲哥哥吐了下舌头,她同方旭是龙凤双生,年岁差不过几刻钟,若是开心时便唤哥哥,若是不高兴则直唤方旭。方旭无奈,三人说话间已然来到宗学府外,院首学判见到她们,齐齐跪迎。“参见公主殿下。”   “快请起。”   宗学的院首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学判各个都是学士馆的博士出身,岁安看着这些花白胡子老头朝自己跪拜,赶紧上前扶人。“我既来此读书,您便是我先生,哪有先生跪拜学生之礼。”岁安说着,朝着老院首躬身一拜,身后迎曦方旭亦跟着行礼。“拜见先生。”   老院首目露满意之色,却赶紧恭敬回礼道:“公主有礼了,快请入学。”   女子入宗学进论堂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故而当岁安和迎曦出现在宗学论堂门口时,一众宗室高官子弟皆都望了过来。论堂里来了女子,还是两个女子,要是放在平时这里面有几个不说心里是否希望学堂里来个姑娘同学,但口中是定要说几句小小女子的话。然而如今情况却不同了,这位小小女子是皇上的女儿,虽然八岁但已然晋封长公主,可见隆恩圣宠。昨个儿晚上谁没得自家父亲叮嘱,要好生对待长公主,若能让公主青眼相看,那便是家族之幸了。黎朝可没有驸马不可参政之说,若能尚公主,当是这些子弟之福。   小公子们愣愣望了半晌,他们这里有的人在大婚当日见过岁安,因此知道现在并排站着的,左面那素色衣衫的是公主,右面那鹅黄衣衫的应当就是尚书令家的千金。年岁稍长一些的安国公长孙率先站起身,躬身下拜,“参见公主殿下。”   后面反应过来的各家子弟亦纷纷起身,顿时整个论堂都是一片,“参见公主殿下”之音。   岁安不太喜欢这样的拘谨,上个学还拜来拜去,便挥手道:“都不必多礼,我是来进学的,既然都是同学,日后在学堂便不必行此大礼。”   方旭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多说。宗学如今同岁安一辈的,只剩下豫王的孙子,这小子同他爹一样,当年他爹如何听陶依的话,现下他便如何听岁安的话。一众人都没答话,他第一个跳出来应声:“臣遵命。”说罢又去指前排正中提前摆好的位置,“公主,请入座。”   岁安瞧向他,当日大婚之时她见过此人,豫王爷的孙子启晟,按照辈分她应唤一句堂兄。“多谢堂兄。”   “公主客气了。”   迎曦和方旭的位置就在岁安左右,三人入座不多时,先生便走了进来。经史子集,论堂多讲经书著作,黎朝尚儒,王孙宗亲亦要从小研读。不知是因着公主今日进学还是其他,这日讲的经书从《春秋》改为儒家的《孝经》。先生是圣平初年的状元,还未教过女儿家,更不知公主开蒙如何。因此这日讲学便只述简易之论,每到一处便会多问一句公主可有何不懂。   《孝经》岁安她们几个一早便读过,今日听来宗学先生讲述亦并未有何新鲜典故,偏生那先生讲一句行一段,还总和颜悦色过来问过岁安。岁安坐着别扭,只能一再答曰:“知晓。”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你来说一下什么意思吧。”被点的是怀化大将军侯伯川的长子侯鸣远,侯伯川是跟着元怿一路起兵造反的,孩子一直放在老家由家人约束,偏生这孩子同他爹一个性子,不爱读书整日舞刀弄棒惹是生非,如今已然快十岁却也只是识得些字罢了。此刻闻言站起身,磕绊道:“夫,夫人要孝顺,娶夫人要孝顺,天经地义。”   下方哄堂大笑,先生摇摇头,视线一转,见洪迎曦正望向他,不由心思一动。洪公文采斐然,不知小姐如何?   突然被点名的迎曦站起身,她一起身,下方的哄笑声安静下来,就听小女孩脆嫩声音一字一句:“孝道如天地运转,万物自然生长,是人之本有之行。”   先生颔首,不觉抚掌。岁安冲迎曦一扬眉,对于自己小伙伴的出彩,自是相当高兴。她这面还没乐完,先生又问道:“公主可懂否?”   岁安本在高兴,听到这样问,几岁的孩子亦心中嘀咕:我同迎曦一起读书进学,怎得这先生就认为我不懂迎曦所言?公主殿下当下朗声道:“人之行,莫大于孝。君可以孝为本,臣民亦可以孝立身。本殿以为此乃孝经之本也。”   “公主所言甚妙。”那先生先是讶然,未曾想到公主竟一语道出《孝经》之本,再听公主语气并不如先前那般和风细雨,想到方才自己一直认为她应当不懂这些一再点问,想来公主应当是感觉出来了。自己这特殊的照顾,怕不是让小公主觉着轻视?当今圣上可是个蛰伏造反登基的,怕是子女肖父,小公主亦是个要强的。思及此,他当下躬身颔首,“公主这般年纪便有此见地,实乃黎朝幸事。”   “先生过奖,我只是阐述孝经之道而已。”岁安朝先生一颔首,回过头来,见迎曦偷偷冲她竖起大拇指。二人相视一笑,这第一日的进学,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趣。   作者有话说:   还好赶在八点左右发出来了~ 第94章 恩科   太初二年春, 皇帝特开恩科,广纳天下良才。   一时间京都城中涌入大批文士,都奔着在新朝天子门下登科及第。尤其寒门子弟, 皇帝登基首开的恩科必定以选贤纳才为准, 是他们最好的跃入龙门之机。   元怿任洪明昭为主考官,并任新提拔出得两位翰林学士为监考官,共同主持此次春闱。此次春闱三月起, 层层筛选严查舞弊, 终于六月选出一百一十五人入考殿试。   黎朝殿试文卷皆由皇帝亲自审阅,故而六月上这一晚, 月上枝头, 龙乾宫中依旧烛火燃燃,元怿看着桌上铺呈的试卷,指着最上一张道:“月儿你瞧瞧这篇文章。”   正殿上现下除了蓝钰儿并无旁人伺候, 故而舒月是和元怿一同坐在龙椅之上,元怿环着她,她则靠在她的怀里, 两人一同去瞧那试卷。   “此人文词质朴,但行文流畅通篇激昂, 治国之论据点新奇,倒是难得。”   元怿笑笑, 又将另一摞首张试卷递过,“你再看这个。”   阮舒月通篇读完, 斟酌道:“这人辞藻华丽, 但论点中规中矩, 算不得锦绣文章, 不过, 倒也算堪用。”   她说完侧目,见元怿正盯着她,“我说的不对?”   殿试之卷都是封名奉上,刚才元怿给她时并未启封,就见她抬指一提,那封口竟是已经打开的。阮舒月跟着去瞧那上面的字,就见试卷上赫然所书的名字,正是汴州阮恒晖。   未待她说话,元怿先一步开口,“此子,当可堪用?”   “陛下。”阮舒月说着就要起身,元怿却抬手将她按下,“怎么又叫陛下。”   “元怿,我并不知晓这是恒晖的试卷。”   “我当然知道。”元怿笑望向她,心里却不禁叹息,她封赏阮氏一族便有官员进言外戚祸国之乱,还有趁机提选秀之事的。虽被元怿一一压下,但这风又怎么可能不刮到舒月耳中。“这是我给你看的,就是怕你知道是你堂弟的试卷不肯瞧了。”   元怿见她不语只那一双秀眉却已蹙起,便继续道:“所以你也觉得,恒晖可用。”   “此次科举是想告知天下,皇上不拘一格降人才,若点了阮氏子弟,怕是会让天下觉得陛下偏向阮家。”   “既然不拘一格,若只因着这人是皇后亲族便舍了,岂不是同样有失公允寒了士子之心。”拿过试卷元怿边看边道:“你这堂弟文章尚算规矩,一甲当不得,进士及第总是没问题的。月儿,你可知此子品性如何?   阮恒晖是她伯父的三子,只比她小一岁,幼时在汴州老家相处过几年。“幼时所见,他当是个老实的孩子,大婚时也曾见过一次,他跟在人群后头,也没说上什么话,看性子倒是和小时候一般不善言辞。”   元怿轻点下头,“老实有老实的好处。”朝堂中当有阮家人,扶持阮氏,亦是在为来日。再次取过方才那篇陈词激昂的文章,元怿边看边道:“以文章观人,此人当为铮铮纯臣。”挑开那试卷上的封名,上书安州陈洛谦。   “安州可有陈家?”   一直立在不远处的蓝钰儿此时上前,进得殿试中的诸学子她早已奉命事先查过,当下应道:“回陛下,安州并无世家姓陈。”   元怿点点头,抬手取过朱笔,在那卷子的右上空头御书:第一甲第一名。   入得殿试只要不出纰漏,几乎皆可得三甲中的名次,只名次先后同日后升迁官途相关,故而亦十分重要。点了状元,元怿又取过阮恒晖的试卷,略一沉吟,在上书:第二甲第十名。   “元怿……”阮舒月在旁欲言又止,元怿知道她想说什么。“今次恩科过后,我要挑选十五人入得事先留好的京都中枢要职,这个名次刚刚好。”她揽过阮舒月的腰身,握住她另一侧的手,“月儿,我需要办事的人。”   阮舒月明白元怿想做的,她轻嗯一声,想了想又道:“恒晖不敢言才高,但应当是个可靠本分的。”   元怿笑了笑,看向蓝钰儿,后者会意出去后将外间伺候的宫人一应打发出去,而后关上了殿门。   “我知道,月儿,有我在,我自是信你的。”   舒月知道她在说什么,元怿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手弯稍稍一带,将整个人带入怀中,元怿轻嗅下她的发间,阮舒月身上的香总是淡淡的,却历久弥香,每每靠近她,自己都会感安心。   “元怿,人言可畏,我是怕有一日……”   “我们的关系,岂是他们想的那般?月儿,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你该知道,我不会如男儿那般负心薄幸。我喜欢你,便会长长久久的喜欢你信任你。”   阮舒月心头被这话敲动,她反手揽过元怿的脖颈,在她耳边喃声:“我知晓,我也是一样的。”   龙乾宫正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朝务之所,故而那龙椅并不像乾阳宫那张金座龙椅般重沉,好在还算宽大,两个人坐起来并不觉得挤。但这也只限安坐着,若有动作便紧贴相磨,可偏生这挤磨,为这氛围增添了几缕情致。   “元,元怿。”交颈缠绵,舒月抵靠住元怿,“这是在正殿。”   “我知道。”   “别闹。若有人看到……”   “没有人会看到。”元怿蹭着她的耳垂,“我不传召,谁敢进来?”   “这里,不是……”皇后娘娘说不下去了,自从成亲之后,她觉着元怿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不仅仅是肆无忌惮,她似乎更乐于此事了。想到钰儿临出门前含笑望过来的眼神,阮舒月按住元怿的手,“我们去内殿好不好?这里不适合,啊!”一声轻呼,皇后娘娘只觉身上一凉,脖颈间系着的那条红绸带飘然落下,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已然悄然入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滑落的布料贴身垂下,元怿的话隐在她的耳中,“朕觉得合适,娘娘必定也会满意。”   烛火微摇,曳曳生姿,阮舒月俯身御座,抬手抚上元怿的耳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争伐攻势陡然迅猛,皇后娘娘再不能言其它,连日辛劳,她也只能以此慰劳她的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要高考了,好好学习,拥抱太阳~~~ 第95章 夜游   元怿登基这一年多来, 不仅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行粮食耕种丰产之法,将陶依写的土壤与种植作物关系之论布告全国,责令户部官员跟进实施, 还减免了受到战事波及的几个州城赋税, 同时派御史台官员持天子令巡查全国严查惩治贪污腐败欺压百姓的官员。一系列休养生息安稳民生的举措实施后,黎朝很快便度过了战后之乱。而于天子脚下的京都城,则最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生机。   殿试张榜过后, 及第的学子本可在京都城举办酒会呼朋引伴邀约共聚, 不过此登科酒会在郎延拓执/政时期下令暂禁,现下元怿登基下诏重开, 不仅如此, 她还下令在此登科酒会期间取消京都宵禁。此时适逢夏季,白日士子高楼吟诗凌空对酌,晚上夜间开市, 则泛舟湖上对酒当歌,一时间京都城中酒香诗意,着实热闹了一番。   岁安白日上学时听闻迎曦说起外间的热闹, 不觉心动,这日便央告母后也想出去逛逛瞧瞧帝都的繁华。阮舒月打小也是个自由的性子, 在汴州祖父母疼爱她更不拘束她,故而每每思及童年都觉愉悦怀念。再瞧着岁安如今每日只能在宫中读书, 皇宫虽大,但毕竟不比外间热闹, 阮舒月想来孩子也是憋闷, 便同元怿讲了此事。元怿欣然同意, 岁安是黎朝的公主, 现在让她见识一下都城风采领略文人墨客之风骨是好事, 便派唐翀带着几名护卫随行保护,就这样小公主一行终于在登科酒会的最后一日顺利出了宫。   她们是赶在宗学下学的傍晚时分出的宫,岁安早已换好衣裳,为了方便玩耍她特意换下裙杉穿上了舒服的骑马装,束裤马靴一换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岁安拉着迎曦方旭同等在门外来接她们的洪诗卿一起逛起了京都城。   京都城作为黎朝都城,其华丽热闹自是她长大的雍州和后来居住的欢喜镇所不可比的。洪诗卿被她爹娘千叮万嘱过要照看好几个小孩儿尤其是公主殿下,眼睛自然一刻也不敢离开三个弟妹。   “卿儿姐姐,这个好看!”她顺着岁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枚长缨流苏的剑穗。   岁安显得很是高兴:“你挂在剑上舞起来,一定很威风!”   洪诗卿并未像他父母所望那般在家安静修心,读书学习女红礼仪,而是跟着唐翀学起了武功。起初洪明昭自是不同意,倒不是说武功不好,而是女儿家娇嫩舞刀弄枪再伤了自己,若是将方旭送去倒是可以。杨素云想的就长远了许多,她倒是不反对女人学武,就是怕……瞧瞧自己的大女儿,小时候还是很乖巧可人的,如今越大性子越疯野,要是再学会了武功,以后除了武将哪家敢上门说亲?而这武官家的子弟多粗野,将来上战场又生死未卜,她可不想女儿日后担忧守寡。   然而洪诗卿不知为何似乎像是铁了心一般,父母不同意她就去求皇后,又去央唐翀和皇上讲情。元怿和舒月自是不反对的,不仅如此,看那意思还颇乐见其成,元怿更是亲下旨让洪诗卿可以去演武场练习。   故而岁安她们去演武场观瞧时,便见到了正习剑术的洪诗卿。洪诗卿身法轻盈,一把软剑在她手中舞的光影如风,几个小娃看得惊叹不已,更是佩服这位大姐。   “唐姐姐,钱!”唐翀笑着上前结了帐,看到旁边那同心结亦十分精致,她又将同心结一并买下揣入怀中。将红锦细线所致的剑穗交到岁安手上,再由岁安亲手送于洪诗卿。   “卿儿姐姐,送给你。”   “多谢。”她本想说殿下,见岁安冲她眨眨眼睛,想到出门前小岁安说的话,洪诗卿笑了笑,微躬下身悄声道:“多谢小岁安。”   岁安笑容更深,拉过迎曦就要往前跑,她早就瞧见前面的花灯了。她这面拉人的手,那面迎曦却不动,而是盯着唐翀问:“唐姐姐,那枚结扣是什么?”   “那是同心结。”   “同心结?”   岁安在旁问道:“同心结是什么?”   唐翀清清嗓子,“就是,送给意中人的。”   “意中人?”   唐翀见岁安又歪了脑袋,赶紧哄着小祖宗快走,省的再待下去非缠着问自己送给谁的可怎么办?   唐翀带着岁安要走,迎曦却仍不动,“那个同心结,好看。”   岁安瞅瞅自己的小伙伴又去瞧那同心结,确实精致。“唐姐姐。”得,唐翀刚掏出钱,迎曦又一指,“那个好看。”   几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那是挂在最边上的一枚同心结,火红锦绣堆在一起,很难一眼出挑,要是迎曦不指她们还瞧不出来,这枚同心结似乎有些不同,就听那摊主笑道:“小姐好眼力,这是要蜀地上了年岁夫妻和美有福高寿的绣娘亲手编制的,做工和寓意都好着呢。”   唐翀这面付过钱,迎曦一扯,岁安那面已然接过同心结。这枚同心结绳结精致,夜色下红线竟也隐隐泛光。   “真的好看啊。”岁安摸了摸,继而递了过去,迎曦接过并未道谢,只是小心地揣进了怀里。待到她们都走了之后,洪诗卿退后几步。   “老板方才那样寓意好的同心结,还有吗?”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刚才那个只此一枚。不然您瞧瞧这里的,同样是好做工好寓意。同心结吗,心意最重要。”   洪诗卿点下头,在唐翀看过来之前赶紧又买了一枚,同样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几个孩子买了糖人,高高兴兴地奔向花灯会。路过高楼酒肆,便可听到里面士子高声吟诗对赋,方旭和迎曦纷纷驻足,兄妹二人听了会儿,竟都露出神往之色。洪诗卿看着自己这一双弟妹,到底是龙凤双胎脾性喜好总有相像,只不过迎曦比方旭要机灵许多。   岁安看出迎曦向往之情,从小养成的习惯,岁安总能很快洞察别人的情绪,尤其是迎曦。迎曦话并不多,但在她面前总会多说几句。   “你喜欢?”   迎曦点头,“多畅快。”   “等我们多读些书,长大后就可以来这对酒吟诗。”   “这是登科酒会。”方旭以为她们俩不知,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啊。”岁安不以为意,她想的是到时候乔装一番,参加科考同那些士子比一比也未尝不可。   迎曦却皱起眉,“我们都是女子,女子不能科考自然也不会登科,更不能同男子这般在茶楼酒肆吟诗高论。”   岁安一愣,不由又想到不久前在宗学里无意听到的话。那是两个已然进入策堂年岁稍长的世家子弟,岁安不认识他们,左不过是哪位宗亲国公子弟罢了。其中一人说公主进论堂不成体统,另一个似是劝他别多言此事,末了说道:“皇上宠爱公主自然娇惯,又不是什么大事,到了策堂学不明白她自会哭闹着回宫玩耍去了。”   那两人最后的笑声听在岁安耳中分外刺耳,她没让人上去拿下二人,虽然在背后非议天子皇家可是重罪。二叔是皇帝,谁会敢如此议论?只因为自己是公主,是个女子,连入宗学论堂都会被他人嘲笑,甚至连二叔,在她的心里二叔早就如同她的父亲一般,那是她的父皇,是最英明神武的帝王。这样的英雄竟被这些人以娇惯子女诋毁,只因为她让身为女子的自己去了论堂读书。   何其不公。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读书科考?”   在场之人闻言都是一愣,却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半晌还是方旭轻声道:“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方旭看着岁安的眼神心头一惊,他从未见岁安这样看过谁,下面要反驳的话竟也卡在喉咙口。   迎曦软软的小手握了过来,岁安这才收回视线侧头去瞧她,迎曦的目光里没有任何疑惑不解反对,相反她看着自己眸光灼灼。   迎曦也是这般想的。   岁安忽然开心了许多,拉住迎曦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身冲还愣在原地的方旭招了招手,“走吧,你不是说西市有好吃的吗。”   西市的酥糖饼在京都城里出了名,还有焖肉炙肉,蒸糖糕吹糖画,几个小娃晚膳都没用,一趟走下来却各个小肚滚圆。唐翀和几个护卫连洪诗卿手里都快拿不下了,岁安看到什么没见过的都要买下来,说回去要给父皇母后。公主这般孝顺,唐大人自然义不容辞,只庆幸幸亏今日钱带足了,没想到几个小娃娃这么能花。迎曦见她这般,也跟着学,可为难了她大姐,一路上手提肩挑。一行走到长桥,西市也逛完了,岁安看向桥那头,灯火昏暗,除了桥上隐有亮光,对面竟是漆黑一片。   “对面是什么地方?”   唐翀看了一眼,将想要上桥的岁安往身后带,“河那面是沉塘坞。”   迎曦并不知晓此处,“沉塘坞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罪民所居之处。”   罪民,沉塘坞。岁安望着河对面略有出神,第一次入宫那天的场景浮现眼前。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她第一次见那般小的年纪,会有那样的,气势?让她想起元怿曾笑言那句“任尔东西南北风”。   “岁安。”   迎曦又去拉她的手,岁安回过头,迎曦的手正搭在她头顶。“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刚还好好的天,竟忽然下起雨来。“好。”   护卫买来油纸伞,唐翀撑开遮到岁安头上,岁安却自己接过,遮住了她和迎曦,“我们走吧。”只是临走前,她又再次回过头看了一眼黑夜中的那片模糊暗光。   作者有话说:   520大家都什么节目啊?作者君节目:夜晚码字 第96章 逢生   沉塘坞。   不同于外间的喧嚣热闹,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衰亡的腐朽和绝望的颓败。茅屋草舍因着昨夜那场雨,透出一股潮湿难闻的霉味。安襄捧着药碗从外间进来, 床边趴着的小禾晴回过头:“娘亲, 哥哥怎么还没醒来?”   “哥哥喝了药就醒来了。”   她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那额头现下滚烫无比。自七日前司马勇发起高热后至今未退,她出不去沉塘坞又找不来好大夫, 只能请这里的巫医开药熬来。   沉塘坞里居住的都是罪人和其家眷, 自然没有人会在意坞里人的死活。若遇上个心善的坞长还好,若遇上个只想升官离开这鬼地方的, 他们这些人, 尤其是她这种被下诏永不得出的罪人死活,就更加没有人会管。   安襄将药喂给儿子,然而如今的司马勇却是连咽下都已不能。“勇儿, 勇儿?”唤不醒儿子,安襄心中越发惴惴,她将药碗放下起身向外走去。她需要请大夫来, 不管如何她都要求得坞长同意。   昨日的雨水冲刷了连日的暑气,天空依旧阴沉灰蒙, 安襄跪在坞长的官舍外,昔年高贵的公主殿下再不复丝毫往日的神采。   轮回命转, 当年她那些堂姐妹所遭受的,如今她全都承受了一遍。   “公主殿下, 皇上可是有命, 您永不得出。”坞长阴阳怪气的声音, 以及他在她身边踱步不时的碰蹭都让安襄无比的屈辱厌恶, 但她只能忍下, 勇儿还在等着她带着大夫回去。   “大人,我不会出沉塘坞,只求您能请个大夫进来帮我的儿子医治。他已经高烧多日,再烧下去怕是不好了,求您开恩。”   坞长来此任职不过一年,他本是秘书监的少监,因着参与修著郎延拓的帝王著被新皇发派至此本就窝火,如今看见安襄他更想到自己因何落于此地,只恨不能折辱一番这个废帝之女。   “高烧而已,送到院子里吹吹风降降温就好。”俯身挑起安襄的下巴,坞长眯起眼睛凑到她耳边:“司马一族连造反都敢,你父亲弑父登基,我倒是要看看这样乱臣贼子的后代,能不能挺过高热?”安襄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这一年饱受磋磨只磨掉了她的锐气,却平添了几分凄楚之美。那坞长瞧着心中一动,手便抚上她的脖颈。他过去只在大祭礼上远远瞧过一眼她,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永远也想不到,这样的天家公主,会有一天跪在他脚边哀求,只要他想,他现在就可以掌控她甚至玩弄她。反正皇帝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一个贱民,到时候若真如何,报个病亡,谁又会真的追究?   屈辱和恶心交织,在对方的手碰到自己身体的那一瞬,安襄终是忍不下去,她拔出头上的木钗狠狠扎向那坞长的手背。   “啊!”坞长惨叫嚎啕,抬脚将安襄踢倒在地,“你如今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同本官放肆?本官现在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他捂着流血的手抬脚又踹上安襄的身体。   “不准打我娘亲!”就在这时,禾晴从外跑来,她刚才就偷偷跟着她娘,自然将刚才那一幕全部瞧见。在外捂住嘴巴忍下哭声的小女孩终是再忍不住,她从角落里冲出来,挡在安襄身前。“你不准打我娘!”   安襄见到禾晴慌忙撑起身子将女儿护在身后,她望向那坞长,眼神无波无澜,却透着森然的寒意。“我就算落魄至此,亦是郎家子孙。我同皇上一起长大,她的脾性我最了解,她可以亲手杀了我,但绝不会允许别人这么折辱郎家子孙。”那坞长本还要去打禾晴,闻言一愣,就见安襄艰难起身,禾晴在旁费力地撑起她。   坞长瞪着她好一会儿,目光渐渐从安襄移到禾晴身上,继而阴冷一笑:“对,你是郎家人,可这两个孽障不是。”   这话一出,安襄眸光瞬时凌厉起来,下意识将禾晴揽地更紧。那坞长冷笑一声,捂着手道:“司马氏罪妇,皇上有命你永不得出沉塘坞,本官自当遵旨。谁知你让外人来探视是否要传递消息,你们再有谋逆之心,岂不是黎朝之祸!”言罢他一甩袖袍,冷哼一声回到了官舍。   “娘亲。”   “禾晴,我们回去。”   “可是哥哥?”   安襄眸光暗下,“禾晴,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禾晴此刻还不明白娘亲话中深意,只知道现在境遇困苦,但仍旧要好好活着。她抬起头看向安襄,用力点下头,“娘亲,禾晴会好好活下去的。”   恩科之后,皇帝将此次科考选拔出的士子全部任命,或为京官或派放它地。状元陈洛谦同阮恒晖都被她放到了御史台,陈洛谦为领侍御史,仅次于主官御史大夫与副官御史中丞,而御史台如今中丞职务空缺,他虽为领侍但其实已是御史台的二把手,由此可见皇帝器重。阮恒晖则被任命为监察御史,监察御史品阶不高,倒是出乎朝中那些等着瞧皇帝如何厚待小舅子的官员们之意料。监察御史品阶虽不高但权限广,虽连上殿资格也无却可监察弹劾百官,皇帝让小舅子去了此处,那心思敏锐的当下便察觉,朝中此刻,怕是要有动荡。   恩科过后,谢绥即请辞告老,谢绥历经四朝年事已高,元怿不好强留。赐了良田金银准他荣恩故里,不仅如此更赐他百年后配享太庙,谢绥感念圣上隆恩自不必说,下面众家臣工本还心有余悸的如今也能稍稍安心。谢绥也曾为废帝一朝之臣,如今还可配享太庙,想必陛下定会宽仁到底。就这样又平安无事的过了半年,那些手上不干净的官员们戒备之心渐消,转过季来入了深冬,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宫里宫外开始准备年节时,昭德大长公主回了宫。   元怿大婚后不久,云卿就由陶依三娘她们护送一路入得关州林。漠城孙佐已经来过两次,再次进入便熟知应当的避讳,虽如此但却仍旧没有找寻到奇林入口。最后还是渺空真人现身将她们带入。起初真人还埋怨漠城一再叨扰,漠城无奈赔礼,最后还是三娘出来言明身份来意,告知想要拜见师父刀岚风,真人瞧着洪三娘好一会儿,似乎确定了来人身份,方才展颜欢意,带着一行人高高兴兴上了山。   师徒二人相见自是温情激动,三娘未言云卿身份,只将眼疾之事告知。云卿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盲,而是后天受伤损了经脉,加之悲痛过度才一夕盲了双目。   “能治。”这两个字可是高兴坏了众人,就听刀前辈继续道:“不过要费些时间。”   “费时无妨,只要能将我姐姐眼睛治好一切都可,若前辈有需要差遣的尽管吩咐,还请前辈费心了。”陶依当下躬身作拜,渺空和刀岚风盯着她瞧了会儿,看得陶依心下发毛,转而去看三娘。   洪三娘也发现了,自己师父和真人好像总在不动声色打量着棠一。“师父,真人,我们可留下照看五姐吗?”   “自是可以。”刀岚风答应下来,渺空紧接着道:“小姑娘可以,臭小子给我住到山下去。”   男女同住在这自是不方便,况且这山顶小院属实住不下他们所有人。漠城带着孙佐等几个护卫也不敢走远,几人寻了处地方,在竹林里建了一座竹屋,屋子能看到小院的情况,他也好放心。   等到男子们都离开看,屋子中只剩云卿小竹子,刀岚风和渺空真人,以及陶依和三娘。   “前辈,您总瞧我是有什么事情吩咐?”陶依将走未走,三娘拉住她,渺空真人没出言赶她,便索性留在当场。只是总被这么盯着心里不免打鼓,陶依心里嘀咕,这两位老仙人是怎么回事?从自己一进来就盯着她瞧,那探究打量的目光怎么总让她有种昔年成亲前初见洪家长辈的感觉。   “你就是小元怿的妹妹吧?”刀岚风问完,陶依刚要颔首称是,忽然想到,她刚才是介绍了云卿是元怿和自己的姐姐,可没说自己也是元怿的妹妹,现在她可是男子打扮啊。“前辈,您怎么知晓?”   刀岚风同渺空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一甩道袍长袖向洪三娘笑道:“小家伙,打小就看出你是个不凡的,没曾想还如此有胆魄。”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两人都摸不着头脑,洪三娘尴尬笑笑:“师伯,过奖了。”   “嘿,你都不问问我夸你什么?”   洪三娘早年听她师父说起过渺空真人,说她这位师姐早年如何玩世不恭后来如何一心向道,知道这人是个老顽童性子,顺着她话说也是逗她开心。   “师伯总有师伯的道理。”   渺空一挑眉,摇首晃脑,“伶牙俐齿更胜儿时。”   刀岚风已然忙活起来,她先是取过旁边的一罐子草药,塞到小竹子手里,“捣碎了今晚敷在眼睛上。”而后又对三娘道:“看你们如今模样,小元怿当是登基了吧。”   “是,我七哥如今已然登基,要不是国事繁忙走不开,这趟她就亲自来了,她托我向二位前辈赔礼问罪,希望前辈们不要见怪。”   “这有什么可见怪的,只她不屠戮百姓,宽济天下就好。“   陶依还未待再答,云卿便已开口:“元怿生性善良,断不会如此,她定当是位仁明之君。”   众人皆望向她,云卿福身一礼,“前辈放心,她定会给黎朝一份太平祥和,富足安康。”   渺空真人摆摆手,才想起来云卿看不见,“有那阮丫头在她应当疯魔不了,等把你眼睛治好,你也回去陪她,她呀离不得亲友相伴,可不能做孤家寡人。”   云卿一愣,似有不解,这时刀岚风去到洪三娘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却一指陶依,“三娘,这娃娃对你可还好?”   “啊?”三娘疑惑,她师父指的是阿棠吗?就听她师父继续道:“我听元怿说,你和她妹妹成亲了。”   陶依正帮忙搬东西,闻言差点将药罐子砸了。这是怎么回事?来时元怿可没交待说三娘的师父已然知晓两个人的事啊,这这,陶依看着对面投射过来的目光不自觉吞咽,还没等她想好怎样,就听旁边的云卿先抖着声音问出:“什么成亲了?是陶依,和谁,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   新关注的小伙伴们,还请收藏一波我的作者专栏~抱拳(据说很重要)   下一本书校园百合《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也请点点收藏,感谢感谢~ 第97章 维护   关州仙山, 竹林翠雅。往日最清闲无争的神仙小院,如今却颇有些莫名的暗流涌动。   “陶依是和谁成亲了?”云卿不太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即使她在失明之后, 听力变的更加灵敏。   “五姐姐……”陶依喉头动了动, 她本是不准备告诉云卿此事的。毕竟想要让从小最明礼守规的云卿接受女子相悦这件事无疑难于登天。陶依将东西放下,她是不愿骗云卿的,她同喜儿真心相爱无愧天地不惧人言, 但又怕事实刺激到云卿, 毕竟刚才刀岚风还叮嘱过她,切莫忧心操劳。   这面陶依稍一迟疑, 那边厢洪三娘先一步说话:“陶依逃亡时流落到我们欢喜镇上, 为了她掩盖身份躲避追兵,我便同她成了亲。”   这话说的就很模棱两可,仔细一听既没说两人的真实关系, 又回答了云卿的问话。   陶依回过头去瞧三娘,旁边的渺空真人却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口道无趣小鬼, 转而出了屋子。   云卿虽仍疑惑,但这解释又颇合理。此时三娘上前邀她先去休息敷药, 她便也没再多问跟着一起去往后堂屋。云卿是瞧不见,但一直跟在她旁边的小竹子却将众人神情一一尽收眼底。陶依的犹豫和愕然, 三娘同她交换的眼神,以及两位老前辈说这话时的表情她是都看在眼里的。真的只是假借成亲的名义, 帮助陶依脱险这么简单吗?   待三娘送走了云卿, 陶依回眸正对上刀岚风望过来的目光。老前辈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不满, 陶依心里却莫名觉得愧疚。   “前辈, 我和三娘是真的成亲了, 我们对彼此是真心相待的,是如同世间男女之情爱的真心。虽然我是女儿身,但我亦会疼爱三娘一生一世。”陶依仿佛铁了心,朝刀岚风拱手拜道。   “若你回去封了公主,三娘该如何?”   “我已同皇上讲明,陶依郡主早在多年前便死了,如今已然追封入葬。这世上从此再无郡主陶依,只有欢喜客栈的陆棠一。”   刀岚风望着陶依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了话:“既然想听,就进来听吧。”   陶依讶然望向门口,大门打开,外面进来的竟是刚才出去的渺空真人。她清清嗓子,四下瞧望:“想进来喝杯茶水,外间屋子里没有水了。”   刀岚风也不点破她,而是取过一旁的陶壶,“云山竹露。”   “这可是我辛苦在悬崖边采来的,平时我都不舍得喝!”渺空真人当下瞪眼,却被刀岚风一个眼神逼停了后面的话:便宜这小东西了。   “多谢刀前辈。”陶依接过正要喝,却见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这目光下还泰然喝茶似乎不太好吧?   “师父。”好在三娘回来的及时,陶依当下松了口气,回头瞧着她家喜儿颇是眼巴巴的模样。   洪三娘瞧瞧陶依又看看她手里的茶,当即笑道:“阿棠,快给师父敬茶。”   陶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转过身便跪了下去。“师父请喝茶。”   刀岚风这才露出笑模样,这小郡主看着精怪伶俐,内里倒是颇憨,又是个听自己徒儿的性子,想来应该错不了。接过这杯茶,刀岚风却没急着喝,问向自己徒儿,“方才怎的不告诉那姑娘实话。”   “五姐伤了眼睛,您不是也说,她切莫再劳心劳神吗,这事告诉她,难免她心绪波动,还是等人好了再说吧。”   陶依抬起头看向三娘,没想到三娘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师父,别让她跪着了。”   “这就心疼了啊?”渺空甩甩手,宽大的道袍被她甩的生风,差点没扬到陶依脑袋上。“我说,这是徒媳妇茶?”   刀岚风喝茶的手一顿,她倒是没多想这个。陶依刚站起来,闻言觑了眼三娘,小声道:“徒婿也行。”   渺空闻言顿时一副了然神色,摇着脑袋仿佛多惋惜一般,“诶,不争气啊。”   饶是见惯世面的洪大掌柜,在亲长面前被如此说,亦是羞的俏脸微红。陶依见状,眼珠一转,她从进来便感觉出刀岚风和渺空关系不比寻常,若常人还会往师姐妹感情好的方面想,但自己身边如此多先例在前,她不由多留了个心眼。   “三娘以后得同真人也学习学习。”见其她人不解望向自己,陶依忍笑:“学习如何争气。”   果然这话一出,刀岚风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渺空真人也没想到这小东西能说出如此话语,活了大半辈子,谁敢这么打趣她?   “嘿你这小东西!”   “晚辈不会说话,还请前辈见谅,前辈不记晚辈过。”   “好了,还同个孩子斗嘴。”刀岚风出言打断了二人,她心里亦好笑,多少年没见过能让渺空吃亏的,这小娃娃倒也有趣。   ……   小竹子心里存了疑问,在这之后她看陶依和三娘的时候,便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比如她们在竹林中住下,自己要照顾云卿自然要和姐姐一间屋子,云卿睡在竹床上,自己则睡在外间的榻上。林中屋子有限,三娘陶依睡在一个屋子自然也正常,但是某一日她进去送山果时才发现,她们那间屋子竟然只有一张床而没有榻椅,所以两人一直是同塌而眠的!   几乎一下想到她们两人平日相处的种种,小竹子儿时也经常见陶依,记忆中的小郡主张扬霸道,何曾这般……小竹子看向二人,陶依正在杵药,三娘在旁小心将药果的外皮拨开放入一旁的小箕上,那药果上的泥蹭到三娘的指甲上,陶依便轻执起她的手,轻轻抹去上面的泥土,并嘱咐三娘要是累便歇着。   在小竹子对陶依所有的记忆里,何曾见过她对谁这般温柔过?   “小竹子,小竹子?”   被唤了两声才回过神的人望向来人,见是云卿赶紧扶上前,“姐姐。”   “想什么呢?叫你你都不应。”   小竹子去瞧云卿,山林日光,让她恍然有种回到了她们在清云山中的日子。   “怎么了吗?”云卿没听到小竹子的回答,搭上她的手,小竹子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咱们过去在山上的日子。”   “都过去了,如今我们再不用那般东躲西藏。”   “你是不是,很不喜在清云山的日子?”   “倒也不是,只是那时我以为世间除了你再无亲人,同现下的心境是不同的。不过在山上的日子,倒是清静。”   小竹子抿下唇,云卿的眼睛蒙着素色布条,青衣衬得她越发纤弱,小竹子望着这样的云卿,心口陡然发烫。“姐姐。”   云卿发觉小竹子的不对劲,凑近了些以为她要同自己说些什么,“你说。”   小竹子此时心跳如擂鼓,若不是身后陶依三娘忽然的哄笑声将她惊醒,她竟没发觉两人已然靠的如此之近。   “我,我觉得陶依郡主,真的和三娘成亲了。”   “什么?”   “我是说,陶依和三娘成亲是真的,她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不是姐妹之情。”小竹子一颗心越跳越快,仿佛随时都要随着她的话蹦出喉咙。“是想要相守一生的那种,夫妻之爱。”   她话说完,未见云卿有任何反应,实际上云卿现在蒙着眼睛,她也看不到她的反应。   “姐姐?”   “你发现什么了?”   小竹子一愣,原以为云卿是要训斥她,或者告诫她不要乱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个反应。“我,我就是觉着,她们在一起的感觉,很亲昵。还有陶依郡主她,我从未见过她对谁向对三娘那般。”小竹子回忆了一下,更加确定,“她们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三娘也是如此,对陶依郡主和对任何人都不同。”   云卿压下已然乱了的心绪,她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得见想得明白。陶依为何不愿回宫?若不想拘束,大可以去自己的封地,以她对建朝的贡献以及和元怿的情分,就是承邑整个江南也不在话下。她一个公主,到时候游山玩水又有谁会管着?然而陶依却让元怿将她追封,将陶依郡主这个身份永远留在十五岁那年。这一点她一直想不通。可若联想代入到三娘这层关系,这一切似乎又说得过去了。能让陶依放弃天家富贵宗亲身份的,应当只有情爱了。所以,真的会是如此吗?女子同女子相爱,当是如何惊世骇俗啊!她再想到陶依,是啊,陶依从小便说不愿嫁人,要和元怿一起过一辈子,当时她还对两人的关系忧心了好些时日。现在想来,陶依本就和寻常闺阁女儿十分不同。   “姐姐?”   小竹子的声音将她从过往的思绪中拉回,定了下心神,云卿严肃道:“这事,你莫要再同他人说起。”   小竹子不知云卿此时在想什么,只能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是觉得郡主这样,不对吗?”   云卿皱了皱眉,何为对何又为错?“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对错为何?只是莫要再提起,若被人听了去,我担心对陶依不利。”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陶依的身份,她不能让流言伤害到她的妹妹。   小竹子目光深沉,她努力想从云卿的话语中听出些许,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关于情爱思索的情绪,可云卿的镇定和应对之法都是她始料不及的。   “好,我明白,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的。”   云卿转身想要回到房间,只是走了两步,终是回过头,“小竹子,你让陶依忙完来我房里一趟。” 第98章 复明   竹林小屋, 云卿独坐于窗前。窗开着,偶有清风吹来拂扰发丝,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她却浑然不觉, 端过茶盏抿下一口,幽幽叹息随庭前花落。   “五姐?”   陶依经过窗前的时候就发现云卿在出神,五姐听力一向好, 她在这盯着她半天, 不时还在她窗前走过,云卿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在想什么呢?“五姐?”   “嗯?”云卿恍然回神, 听到声音是来自前方, 不由嗔笑:“又闹,快进屋来。”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跟着补了句:“不许走窗。”   陶依嘿笑几声, 从门口绕进来。“五姐你真是的,我都多大了,哪还会做翻窗跳院的事。”   云卿却并没有像过去那般笑回她, 而是敛下神情,“是啊, 你是大人了,陶依。”   陶依见云卿真有心事的模样, 跟着坐到她对面。“五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云卿再去摸那茶盏, 才发觉早已凉透。“你先将门窗关好。”   陶依不明所以, 但还是照着吩咐关门关窗, 云卿则摸到桌前重新煮上茶。   “五姐我来吧。”陶依接过她的茶壶, 给云卿和自己面前都斟上茶, “五姐,师父说明日你再去针灸一次就可将眼睛上的药布换了,到时候换最后一种药,敷过就能好。”   “是吗,真是要多谢刀前辈。”听到自己能复明云卿自是欣喜,她啜一口茶,那欣喜之情却又被方才的情绪占据,故而话锋一转:“陶依,我们都唤刀神医前辈,为何你要唤她师父?”   陶依正在那喝茶,闻言一愣,她那日敬了茶后便跟着三娘唤师父了,谁也没多在意,云卿今日为何突然这样问?   “师父,显得亲切。”   “师父不是乱叫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刀前辈并未教过你。”云卿斟酌着语句,若是寻常事她早就开口直接问了,可是这样的事情自己虽是姐姐,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陶依静望了一会儿云卿,今日的五姐不对劲,话语中的意思更是不由让人多思。“五姐,你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吗?”   既已直接被点明,云卿不再多绕,她和陶依本就不该这样藏着掖着。“陶依,有些事情,你自己要明白想清楚。真的遇到了事情,也不要瞒我,我是你的姐姐,总归不会害你。”   陶依被说的云里雾里,“五姐……”   “你和三娘的事情,能同我说说吗?”从刚才起,云卿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应当平心静气的好好同陶依谈谈,感情不可儿戏,陶依毕竟是大人了,自己须得同她讲清楚道理。   陶依知道终究是瞒不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云卿就发现了,不仅发现了,还主动来问询她。她酝酿了一会儿,捋下思绪,将如何落难清泉山又是如何到了欢喜镇被欢喜客栈中人救下的事一一道来。   云卿安静坐在一旁听着,茶汤偶尔的咕嘟声配合着陶依的娓娓讲述,竟让她对欢喜镇有了生动画面,看似简单平凡,却蕴藏了人世间最难得的真情和纯粹,这安逸的小镇生活,竟让自己也生出些许向往,或许陶依当真是爱上了那样的生活吧。只不过,“陶依,你彼时方才十五,若只是一时分不清感动和感情呢?你千尊万贵的长大却突遭变故,有个地方能给你安身,有人能真心照顾帮助你,你才慢慢混淆了自己的感情?”云卿自己说这话时都很不确定,陶依望着她轻笑摇头。“五姐。”她顿了顿,想到过去的生活,“你应当知道我的性子,绝不会为了感激就委身于人,况且我对三娘与其说感激感动,更多的是,心动。”   “五姐,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她说的笃定,云卿听得心中一震,或许从更早她便隐隐有预感,只是她并不愿多往那方面想。“可是,三娘和你,都是,都是女子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除了她,这世间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那她是男是女又何妨?”   云卿愣怔着听完陶依的话,尤其是她最后那句:“五姐,两情相悦难,长相厮守难,不离不弃难,矢志不渝亦难。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于天家皇室,最难求得不过一颗真心。上天垂怜我们,在我们一无所有甚至朝不保夕的时候,能让我遇到三娘,元怿遇到舒月,”陶依说至此稍稍停顿,“还有你和小竹子。她们是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不离不弃相守相护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拘泥于性别身份?”   ……   手边的茶水从热到凉,陶依已然离开,独留云卿一人幽幽出神。   “姐姐?”手中被塞了一个汤匙,云卿才惊觉,自己似乎坐了很久。“该吃饭了。”是小竹子的声音。   小竹子看到陶依离开云卿的房间,从那之后云卿便一直未出,直到天黑也未见出来吃饭。   小竹子将汤匙塞过来时,她的手覆上云卿的手,云卿只觉手上一热下意识一缩。小竹子照顾她多年,她眼盲行动不便,一直都是她贴身照顾自己,后来小竹子长大了,第一次来月信时,自己也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两个人之间向来不忌讳肢体的碰触,何时有过这般情状?   “姐姐,你怎么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云卿暗自叹息,这是让陶依的话说糊涂了,对方可是小竹子啊。“没事,坐下吃饭吧。”   这一餐饭两人吃的极静,只是最后的时候,小竹子突然问道:“姐姐,陶依郡主,她是怎么说的?”   云卿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终是叹道:“小竹子,再不要叫陶依郡主了,以后唤她棠一吧。”   小竹子愣住,等到将碗筷都收拾下去了,她才站在厨房中恍然,云卿这是成全了陶依。   在山上的日子过得总是格外快,众人聚在一起热闹,渺空真人嘴上嫌弃她们吵闹,但依旧隔日就要找陶依来喝酒。   风吹一季,再入冬时,云卿站在太阳底下,眼前再不是过去的漆黑一片,她已然能感觉到光束的温亮。   “针灸之后敷过最后这一盒药,她就能重获光明了。”   三娘陶依闻言俱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不枉费她们这一年来的努力。小竹子听到这个消息最是高兴,“姐姐,你终于能看见了!”   云卿也笑,心里却百转千回,这一年真是辛苦她们了。“是啊,我还没见过你长大的样子,终于能见到了。”   云卿笑的温柔,她看不见的是,小竹子背对着众人,倏然红了脸。   冬至这日,众人围坐炉前,这竹林仙境本就不寒,加上炉火一烤,整间屋子顿时暖意融融。   “我怎么有点紧张。”陶依站在云卿身后,她自告奋勇要来给云卿拆下眼上的药布,结果临到要动手时,又紧张上了。   “我来!”三娘将她拉到身后,渺空在不远处坐禅,闻言眼皮子也没抬,悠悠吐出三个字:“没出息。”   “嘶!”陶依今日没心情同她斗嘴,全身心都在云卿身上,今日是最后一程,药布之下五姐的眼睛能不能复明皆在此一举。   三娘手法娴熟,有条不紊地将药布拆下来,取下布条时,她这一颗心也跟着提了上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云卿的脸上。云卿此时闭着眼睛,却能看出她瞳眸滚动,想来更是紧张。   “姐姐。”小竹子擦了擦手上的汗,大冬天的觉着身上起了一层汗。“睁开眼睛吧。”   云卿深深呼吸,缓缓睁开双目,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眼前,是模糊一片的花白,云卿闭上眼睛缓了下,耳边是小竹子颤声的语调,“姐姐?”   再次睁开眼睛,仍旧是模糊一片,云卿嘴角却泛起笑意,比起过去的一片黑暗,现在她终于可以视物了!   “你闭上眼睛缓一下,再睁开。”刀岚风说道。   “五姐,你能看见了吗?”   云卿这次再睁开,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循声望了过去。“陶依,不对,现在是小棠一?”   “五姐你能看到我了!”   “五姐。”三娘转到她身前,云卿同样笑道:“三娘,竟和我想的一样美。”   “刀前辈渺空真人,多谢二位前辈再造之恩。”云卿说着俯身下拜,刀岚风并未拦着她,等她行了礼,方才道:“救人乃医家本职,不必多谢。”   孙佐站在门口,见状一把搂住身旁的漠城,“师傅师傅!公主能看见了!咱们这趟总算幸不辱命!”   漠城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脸上的笑意却是如何也藏不住。   “漠师父,今日可当得一句,多年未见?”自她及笄后,漠城出入江王府便未曾再见过云卿,当是真多年未曾相看。   “恭喜公主了。”   众人都见了个遍,刚才躲到身后的小竹子还是未敢上前。云卿转过头,她从方才就在找她,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好笑的同时更觉心酸。她走到小竹子的面前,细细打量着她,过去也曾摸过她的脸,却始终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生动。   “小竹子,都长这么大了。”云卿抚过她的面颊,有泪不觉落下,“这些年,辛苦你了。”   “姐姐。”小竹子努力忍下呜咽,可那泪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决堤而下。“姐姐!”她上前抱住云卿,再不去管礼数身份,这一刻,云卿只是她守护多年的姐姐,是她世界里最明亮的那束光。而此时此刻,这束光终于将她自己的那一方暗角也尽数照亮,自此以后,她的姐姐,一生只余平安喜乐。 第99章 选秀   元怿自接到云卿回宫的消息, 便让人准备,没多少日子就到年节了,这次过年她不准备让陶依她们回去, 一家人在一起, 过一个团圆安乐的年。   而在年节的档口,另一桩事却让她颇为头疼。   朝中的文武官员不知是因着风声先动,还是老狐狸们灵敏的感应能力提前预知。近到年关, 竟然不少人上疏请奏准备选秀事宜。偏生用的理由让人驳也不可斥也不行:皇帝只有一后, 且膝下唯一公主,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选秀充盈后宫, 以稳国本。   阮舒月进来时,就听蓝钰儿悄声对她道:“陛下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是为何事?”   蓝钰儿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 说了两个字:“选秀。”   阮舒月听到这两个字,就知道元怿为何动气。旁人不知道皇帝为何迟迟不选秀的内情,她们却是太清楚。   “我炖了梨胶羹。”阮舒月走到御案旁, 旁边跟着的宫女将托盘奉上,她端过来放到元怿的手边, “先别看了,喝点羹汤, 清火的。”   元怿放下奏折,握了下阮舒月的手就要去拿勺子, 可这一握住, 皇后娘娘却没松开。   “你们都下去吧。”   “是。”   殿门阖上, 阮舒月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梨羹, “张嘴, 乖。”   元怿被她哄孩子的语气逗笑,就着阮舒月的手喝下梨羹。   “好喝吗?”   “甘甜微酸,不似宫里以前的一味甜腻,好喝。”   “我自己炖的。”   “皇后娘娘辛苦。”元怿一拽她,阮舒月身子一旋顺势坐到她怀中。   “知道你不喜欢太甜的,我特意做的。”   元怿笑意更深,捏上舒月的手臂,“我来给娘娘捏一捏。”   阮舒月靠在元怿的怀里,元怿圈着她,一点一点给她揉捏着手臂。这样静好的时光,如今于她们而言时时有之,她以为她和她的元怿,终于可以安泰自由的生活,现在来看,人生之美好,或许终究短暂。   按住元怿的手,阮舒月坐直身子,转而给她揉起了掌心。批了一天奏折,定当酸痛,元怿笑望着她,“月儿,我不累。”   “怎么不累,拿了这么久的笔。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   说起这个元怿笑容便隐了下去,阮舒月见状心下叹息:“元怿,自古皇帝都是有三宫六院的,一直拖着不选秀,终究不是办法。”   “我知道。”元怿蹙眉,手指点上那摞奏书,“这里面的每个人我都看了,他们上疏又有谁是真的为着我的子嗣江山?不过是想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若得一朝荣宠,不说加官进爵也可保得他们平安。”元怿冷笑:“真把朕当作会沉溺女色的昏君啊,这里面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要严办的。”   元怿显然动了气,奏书上写的还能听,暗卫禀回的那些不能听的,她都张不开嘴和舒月说。什么皇帝流落民间多年没见过绝色女子才会专情皇后,又怕落得个薄凉之名不好张口纳人,还有那选来瘦马□□准备送给自己的。如此臣工,每日想着的都是如何献媚于上,这样的人若为黎朝肱骨,估计她都不用到郎延拓的岁数就要被人造了反。这帮毒瘤当真是一个留不得!   “如此心思,确实留不得。”   “快了,洛谦和恒晖那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再留他们过个年。哼!开春选秀。我倒是要看看,是选秀办的快,还是他们的脑袋掉的快。”   阮舒月闻言,知道恒晖那面的差事定然是办的不错,元怿的计划能如期进行她便也放下心。   “洛谦。”重复一遍方才元怿唤人名字的语调,皇后娘娘一放心,阮大小姐的脾气就要上来,“皇上对待心腹臣子,当真亲切用心啊。”   元怿如今一听她的语气便知她的情绪,知道这又是闹小女儿家的脾气,当下笑道:“自然要用心,尤其是恒晖,恒晖这孩子办事不错,稍加历练日后是个能成事的。”   “陛下,恒晖和你同岁。”   “是吗?”元怿佯装不知,“他是你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   阮舒月被她一绕,差点错了过去,当下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拽过元怿的龙袍,“以后你要称陈卿阮卿。”   元怿忍住笑:“恒晖也要称阮卿?”   “他虽是我的弟弟,放在过去,姐妹同嫁帝王家的也不是没有。”阮舒月说完元怿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她自己说完也觉别扭,伸手去掐她,“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姐弟,同嫁帝王家,皇后想的当真不同寻常啊。”   阮舒月作势要起身,元怿赶紧搂住她,贴上她耳侧轻声道:“朝臣再博学再勇武,也只是朕的臣子。而你,是我的妻子。”   阮舒月听得心中极暖,本来就是些吃味的小趣,倒也不是真介意。更何况比起前朝,后宫才是她们更难应对的。   “本宫自然是知道的。”皇后娘娘起范儿,揪住皇帝陛下在她腰间作画的手,“可是选秀早晚都要举行,陛下,可是要选取良人闺秀?”   “选取良人闺秀?”   “陛下方才只是气愤臣工想献媚于上,似乎并不反感选秀。”   这是前朝吃味到后宫了。“我当然不想选秀,只是祖制难违,就算召几个秀女入宫,若不宠幸,一来耽误姑娘一生,二来若有心思不纯者使了手段,于你于我都有妨害。”   听元怿如此说,阮舒月当下正了神色,如何应对选秀之事她自己也是想了多时的。“陛下既然这般说。”她沉下声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本宫便不当贤后,宁可背上妒妇之名,也不会让你声名蒙尘。”   “舒月……”   “元怿,这次我来护着你。”   元怿听得心中暖热,她盯着阮舒月望了好一会儿,方才将人抱入怀中。“你护着我,我自也要护着你,放心,我必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   云卿回宫这日,正赶在小年节上。古来习俗小年祭灶扫尘,宫里也不例外,送行饺子迎风面,皇后娘娘特赏各宫宫人饺食过节,晚间的家宴上又特地准备好迎面。   元怿登基后,将三日一朝会改为两日一朝会,小年适逢朝会,她特免了早朝,准臣工于家休沐过节。   承恩门。皇帝仪驾设于门前,元怿牵着岁安早早等在了这里。   “父皇,皇姑母还没到吗?”   “快了,你皇姑母已然进了城。”   “皇姑母是不是能看见我了?”   元怿紧了紧岁安的手,“对,她能看见我们了。”   “皇后娘娘驾到!”云卿的车驾没等来,阮舒月嘱咐好宫宴事宜,来到承恩门一同等待。过去这些事有云卿帮她,现在她自己一个人,自然事事都要亲历亲为。   “五姐爱吃的桂花酥,我都让人备下了,饭食口味也都捡着清淡药膳。”   “月儿。”元怿握下她的手,她们之间不必多言感谢,一举一动便知晓对方心意。   “你这手倒是热。”元怿并不是内火旺盛之人,尤其冬天,鲜少这般手掌热烫。阮舒月不由担忧:“别是风寒了?”   “没有,我是高兴的。”元怿现下瞧着虽平静,心内却是波澜不已。阮舒月看了看她,“棠一不是说了,五姐如今康复了。”   “嗯。”元怿轻轻呼吸,想到阿姐要一辈子活在黑暗中,她的心里就堵的难受,如今终于守得云开。   “母后,我的呢?”岁安转到阮舒月身旁,挤进两人中间,一左一右牵住二人的手。   阮舒月刮了下她的小鼻头,“自然有你的,牛乳糕、水晶酪、青叶团子还有冰糖肘子,都是你喜欢的,不过不可多食。”   “母后最好了!”岁安晃晃她的手,露出长了一半的门牙。元怿在旁笑看着,心中那渐涌的波澜慢慢被温情所代。   当承恩门外终于响起马蹄踢踏的声音,皇城的太阳已升至最高。这样好的冬日晴天,实在不多见。   “阿姐。”   车马到了承恩门便要停下,云卿挑开车帘,见到的是如今黄龙衮服加身的元怿。   “阿姐,你回来了。”   云卿几乎一瞬便想起过去自己下学,元怿在王府等着她回来时的场景。记忆中孩童的面庞同眼前人重合交错,元怿长大了,俊秀英气,她的元怿现在是这黎朝的帝王。   “回来了,元怿。”   元怿几乎一瞬红了眼眶,帝王不能轻易落泪,她扶过云卿的手臂,努力将泪意忍下。   云卿抚过元怿的面颊,再不见丝毫昔年的稚嫩青涩,如今的元怿棱角分明,眉宇间风霜染就却仍显赤子真诚。她终于再次看见了她的元怿。   “长大了。”昔年小小孩童,如今已是顶天立地。   元怿抱住云卿,那湿意沾染到云卿的衣衫,又瞬间隐去,便再也没有人看到皇帝落泪。   晚宴设在安阳殿,因只是家宴,便未宣任何外臣进宫,故而宴席上,除了元怿舒月岁安外,只有云卿小竹子,陶依和三娘。   宫殿们一关,席间推杯换盏,陶依不再拘着身份,自在讲述这一年来众人在山上的生活。元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今日席间不论君臣礼数,只同从前一般称呼。她从龙座上走下,听着陶依讲那些山间奇闻,孙佐如何猎兽不得,漠城怎么教授暗卫袭法。云卿在旁笑看着,这场景竟似回到从前,那时候她们不过十几岁的光景,也是现下这般安然和乐。   喝的尽兴处讲到渺空真人,陶依语调已显醉意。“元怿你说的对,真人同师父关系甚好,甚好。”她拍着元怿的手背,末了又重重强调一遍:“感情甚笃。”   “阿棠。”三娘又在扯她,五姐虽然接受了她们俩,但也不好在人面前说起这些。何况还有岁安在。   “怎么了喜儿?”陶依喝的有些多了,迷蒙不知何意,元怿被她拍的多想了不止一层,见状了然一笑:“还是你和三娘最逍遥,将来我若能像两位老前辈和你们一样,仙林隐居安享太平,当是极妙。”她说着看向舒月,对方只望着她,脸上是尽然的笑意。   小竹子几乎霎时瞪大眼睛,她知晓陶依和三娘的事,却不曾想皇帝哥哥竟然是,同意的?心口像是被轻轻拧揉了一下,无法忽略的希冀升腾,她悄悄看了一眼云卿。   云卿亦是恍然,她以为元怿能同意陶依的离开,只是如同儿时一般纵容她一贯胡闹的习惯。却没想到,元怿竟然早已知晓陶依和三娘的感情,所以才成全了她!她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弟弟妹妹,她怎么也没想到,元怿会成全此事。而在看到两人同时笑望向自己的模样,云卿忽然就理解了。不论元怿陶依还是自己,对她们而言,经历过那场生死劫难之后,应是了悟没有什么能比在意之人安然于世更重要,只要她还活着,即愿成全她的一切。   “姑母?”岁安唤她,小手一伸递给她一块牛乳糕。   阮舒月在旁笑道:“岁安最喜欢吃这牛乳糕。”   云卿就着岁安的小手轻轻咬了一口。   “姑母,甜吗?”   “甜。”   “可是姑母,你怎么哭了?”   云卿拉过岁安为她拭泪的小手,她再次端详岁安的小脸。这是元恒的女儿,是她们家的第一个孩子,亦是她们生命和希望的延续。   “都说这孩子像五姐。”阮舒月看着姑侄二人,以前她听陶依说起过岁安像云卿,那时候她还说岁安也像元怿,直到见了云卿之后才发现陶依当真所言不虚。   小竹子跟着去瞧,她第一次见到岁安就这么觉得。“是啊,还真是应了民间的老话,侄女像姑,外甥似舅。”   云卿摸上岁安的小脸,她过去听小竹子说起过岁安像自己,如今终于能亲眼瞧见岁安的模样。   “岁安岁安,我们的岁安日后定会平安一生,做个快乐的公主。”   岁安愣愣看了会儿云卿,娘亲过去也是这般说的。小小稚童用力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朗声道:“我还要黎朝百姓同样平安一生。”   酒席宴上调笑声渐消,唯独岁安童音清脆,“像父皇说的那样,仓廪实,天下安,岁岁太平,万民无忧!” 第100章 肃清   太初三年, 除夕的热闹刚过,朝堂上第一道惊雷由新科状元,如今的领侍御史陈洛谦炸响。陈洛谦当朝上奏, 参了户部尚书李言中同两淮御史勾结贪墨税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户部乃六部之本,税粮事涉国祚,征收缴纳运送督察, 道道环节层层关卡牵扯不可谓不广。   皇上谕旨严令彻查, 命陈洛谦为主审官,洪明昭为尚书令统管六部, 作为此案监察, 责刑部和大理寺共同配合御史台审理调查,务必查明真相绝不姑息放过。   责成下令,审理调查, 御史台行动迅速,不过几日,朝中数名要职官员皆落马下狱, 朝中一时人心惶惶。铁羡为刑部尚书本欲分管狱审,然而洪明昭却亲临刑部, 暂代了狱审之责,将他架了个空。本以为皇上让刑部协助, 他还能捞着一线生机,没想到却被洪明昭将最后这一条路堵上。铁羡大急, 他虽没贪墨税粮, 但随着案件调查审理的深入, 昔年他在兵部时参与贪墨军饷的兵部侍中被揪了出来。偏生不巧, 对方家里此时出了人命案子, 大理寺介入调查现在还没个结果。铁羡心中急慌,回到家里也愁眉不展。铁小姐见状担忧父亲,铁羡看着眼前嘘寒问暖的女儿,心中不禁苦涩。他去年再请上疏过皇帝,选秀之事也是他带头鼓动的,想着只要女儿进宫,多施手段加之她对皇上的一片真心,不怕不得盛宠。谁成想选秀没等到,倒是快等来了天塌的大祸。   “若儿。”铁羡望着女儿半晌,心中最后生出一计。“爹有件事,还需你尽力。”   铁惜若自觉愧对父母,当下应道:“爹需要女儿做什么?女儿自当尽力。”   铁羡为官多年,心思敏锐,皇上此番如此大动干戈,他心知这一遭恐怕在劫难逃,然他做的事还不至于牵累全家性命,再赌一把,没准能保儿孙无虞。   ……   云卿自回宫后,每月十五必会去万佛寺上香祈福。这日她刚于佛前进香,准备去后院祈福求安。出得殿门便有住持方丈陪同自礼佛参院去,云卿不愿扰民,故而并未禁止其他香客进入,等她走到院门口时,却见一女子正于古树下祈愿,云卿瞧那女子颇为眼熟,旁边随行的小竹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位姑娘,她当时可是特意找人问瞧过模样的,“姐姐,这就是那位铁尚书家的小姐。”   云卿闻言恍然,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多年未见,铁惜若的相貌褪去青嫩,多了几分婀娜柔美,云卿仔细瞧着,举手投足间却仍旧有当年的青涩少女之态。她过去对此人了解不深,废帝登基那年除夕第一次见她,因着当年元怿救过她方才知道此人。而不久前除夕宫宴邀各府女眷时她再次听闻这位铁小姐,当然她之所以对此人印象颇深,还是因着铁小姐和元怿当年那段世子救美以及如今非君不嫁的故事。当时同她说起这事的是豫王世子妃,说到铁小姐至今未嫁时言辞中颇有几分赞许和惋惜。豫王最会明哲保身当不会授意儿媳妇来说这种事,想来是世子妃同为女子,感同身受心生恻隐才特地在她面前提道。   “方丈,铁小姐是在祈愿?”   “是,铁小姐每月都来寺庙祈福祈愿。”   待铁惜若将福寿香囊挂到长生树上后,带着侍女本欲离开,却被一女子拦住了去路。   “姑娘是铁小姐否?”   “我是,不知您是?”   “姑娘,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铁惜若心头一跳,面上仍是不解之色,“敢问姑娘家主人是哪位?”   来人正是小竹子,见铁惜若一副防备模样,只能上前一步,低声道:“大长公主有请。”   ……   大理寺从兵部侍中家仆命案入手,将侍中府查了个底掉。铁羡干的那些贪赃枉法的勾当自然也被连盘拖出,铁羡入狱到招认不过短短半月,昔年门庭显赫的铁府便查抄封禁一朝败落。   此次税粮贪墨案,牵连出涉事官员达七十一人,抄家所得赃款以亿贯,可抵得上黎朝五年税收。皇帝大怒,责令从重处罚其首,以儆效尤。   铁家家产被尽数充公,男丁流放塞北女眷则贬为贱籍发配去沉塘坞。这一次虽说从重处罚,但除了户部尚书和两淮使等首犯被满门抄斩外,其他官员家中的女眷却并未被没入奴籍为妓,只贬为贱籍,打发去了沉塘坞作工。虽说贱民亦不好过,但总比为妓强,起码还保留了她们最后一丝尊严。   春夏一季,龙乾宫中,蓝钰儿命人将冰盆重新换冰,以保室内清凉。刚将一切收拾好,外间有人来报大长公主驾到。   元怿正在那批阅奏折,闻言放下笔起身去迎。“阿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阿姐还不能来看看你?”   “自然能。”元怿笑起来,“天气热,我让人给你送了冰扇,但也别总用,夜间当心凉着。”   “好啊,知道关心我,不知道心疼自己。”云卿向后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侍女上前,将手上的食盒子打开。“这么晚还不去歇着,知道你勤政,但也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你虽年轻,但前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了,莫要亏待了自己。”   食盒里的东西一一盛于御案,元怿去瞧,黑红的像是药一样汤水和几样小点。侍女朝她福礼,元怿这才看清来人,她就说小竹子怎么这么规矩安静。待仔细再看,不由一愣,转而望向云卿。铁惜若怎么会在这里?   “党参杜仲给你熬的药膳汤,对你身子好,快喝吧。”   “阿姐,她怎么在这?”   元怿话一出口,铁惜若慌忙跪了下去,云卿瞧一眼跪着的人,并未让她起身,转而对元怿道:“既然都是作工,去沉塘坞那种地方埋没了,不若到我身边来侍候。”   “阿姐,她是犯官家眷。”   “我知道,所以并未封她女官,只做宫婢亦是奴籍,宫里这样的婢女又不是没有。”   元怿不知云卿是何用意,但看她阿姐一副淡然神色,她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再质问。   “你们都退下吧。”   “是。”   铁惜若起身时,终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元怿,她此刻侧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殿门阖上,铁惜若轻轻出了口气,好在,皇上没有当场发落了自己。   一旁的蓝钰儿偷眼打量着她,这位铁小姐她可不陌生,京都城里关于她如何钟情陛下,而陛下又如何专情于皇后娘娘的故事传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铁家都被发没到了沉塘坞,她竟然又能挣回宫里,还是大长公主亲自带来的,蓝钰儿心里不由对此人多加了堤防。大长公主要的人,陛下定不会反驳,这姑娘当真好手段啊。   殿内,只剩云卿和元怿,元怿刚要说话,云卿却作了止声的手势,她将那碗红黑的汤药端起。“先把汤喝了,凉了就不好了。”   “阿姐啊…”   “听话。”   元怿听了小半辈子云卿的话,阿姐都端了半天,她只能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   “吃块糖酪。”嘴里再次被塞了吃的,元怿叹了口气,只能乖乖任由云卿将她安排明白。   “一会儿就回去吧,和舒月早些睡下。”   元怿听得纳闷,云卿以前是从不会说这些的,今天的话不禁奇怪,那表情里怎么总让她隐隐觉着不太对。   “阿姐,你为何要将铁惜若带在身边?”   “她父亲贪赃枉法,如今人也斩了家也抄了,她也从官身到了奴籍。”云卿亲自斟茶端给元怿,“铁惜若如今二十有五还未出阁,你当知是为了什么吧?”   铁羡当面都请过婚,她还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云卿见元怿不语,叹息一声,道:“那日我在万佛寺祈福,见她一人在树下求愿,问过方丈方知,铁小姐每月都会入寺祈福,八年来从未间断。你可知,她是为谁祈福?”   想到那日她将铁惜若叫于面前时的场景,云卿不禁喟叹怅怀。她经过生死风浪,自知情真情假,铁惜若讲起元怿时眼里蕴光,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昔年你落难,那姑娘为你佛前祝祷望你平安,多年如一。明知你那般境地却还不婚不嫁,情字一真,她的这份坚守实在难得。”   云卿走到元怿身前,“那年你救下她和舒月,却怎知不是命数使然呢?”   当年她在乱市中救下三人,舒月同她十年再遇,陪她一路甘苦。小竹子更是救回了阿姐的命,要说命数使然……   殿内烛火恰在此时噼啪,元怿分神去瞧,龙座侧首舒月坐在她身旁为她磨墨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阿姐,你相信两心不移,白首不离吗?”   云卿望着元怿,她的这个弟弟,自幼就和旁人不同。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她当真是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帝王?   “我信,但是难得。元怿,阿姐不是要你如何,只是顾念她一片痴心,不忍她这一生孤苦零落。你若当真不喜,阿姐便留她在身边侍候,总好过在沉塘坞那种地方遭罪。也算了却当年那场造化。”若元怿真当有心如此,她作为阿姐,自当成全。   “阿姐要留宫人,便留下吧。”   元怿语调沉沉,似是有些疲累,云卿瞧着这样的元怿张了张口,还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元怿。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们黎朝的江山,还指望你来传承。”云卿微蹙着眉,颇是语重心长:“你该同舒月多生几个皇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6 20:00:26~2022-05-25 22: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iro;tater;洛伊希;清风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山越14瓶;松间泉10瓶;橘子拌饭3瓶;裴迩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夜宿   当晚, 元怿并未在龙乾宫中继续批阅奏折,她同云卿一起从殿中出来,送走阿姐便摆驾凤仪宫。   皇上除非处理公务太晚, 不然夜夜都要宿在凤仪宫, 帝后伉俪情深,已然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去凤仪宫这一路上元怿都在想今日这事,大长公主要个宫人自不是大事, 可这宫人是全京都都知道心仪自己的铁惜若, 便有些不好办了,尤其是同舒月来说。舒月, 想到方才阿姐说的话, 自己心中对江山继承已然有了主意,但阿姐这一关还需好好想想怎么办。恩威并施也好,雷霆手段也罢, 那都是对待外人的。可对待阿姐,她是不愿阿姐伤心的。   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的快,待耳边想起蓝钰儿的声音时, 龙辇已然停在凤仪宫外。   “皇上,咱们到凤仪宫了。”   临进门前, 元怿忽然问道:“今日小翀不当值?”   “是,今日是曾大人当值。”   “今晚不用守着了, 回去早些休息吧。”   蓝钰儿微讶,一抬头就见元怿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和唐翀的关系, 阖宫上下只元怿舒月知道。蓝大人当即红了脸, 好在天黑看不太清, 不然四下跟着伺候的宫人要是瞧见陛下对蓝大人笑, 而素日仪态端正的蓝大人再红了脸,刚消停下去的红颜传闻怕是要再喧嚣尘上。   蓝钰儿走了,元怿也没让其他跟着的宫人进殿。她独自走进凤仪宫,并未让宫人通传。内寝宫中,舒月正在烛台前绣着什么。   “晚上别做这些熬眼睛的。”元怿几步走上前拿过她手里的东西,阮舒月讶然抬眸,“你怎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让她们别说话。”元怿坐到她身边,这才去看手中的绣品。金丝纹路的龙团绣纹,瞧着竟栩栩如生。   “这是你绣的?”   阮舒月一把夺过,“怎么?”   “绣的真好看,这是寝衣?”   舒月点了下她的脑袋,元怿的寝衣要做的比她本来的身量大一些,御衣局做的总是不合身,她索性自己给她做。   “对啊,你身上的那件都旧了。”   将花撑放到一旁,阮舒月取过茶水喝了一口,此时她已然除下宫装,内里只着夏日常服,纱织轻衣,灯下美人。元怿只觉心口蓦然升腾起一股热意,那热意顺着心脏跳动随着血液一点点蔓延……   阮舒月放下杯子回头正对上元怿的目光,炙热不隐,灼灼不藏。这么多年,元怿这个眼神她自是知道含义,饶是如此熟悉,皇后娘娘仍旧不免耳热。   “都退下。”   凤仪宫伺候的宫人闻言纷纷行礼退下,待到殿外,有那伺候久的内事人将门关好,不由和同伴会心一笑。   到底是他们皇上年轻身体好,前朝事那么忙还依旧龙马精神,几乎日日宿在皇后娘娘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传出喜讯了。   殿内的二人自然不知道外面宫人想的,事实上元怿这些日子忙于贪墨案最后的处理决判,虽夜宿凤仪宫,但多是和舒月在床上说说话就睡着了。今日不知为何,只觉格外精神,要说天也不算热,凤仪宫里还有冰扇,可她一瞧阮舒月,心里就觉得发烫。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话未说完,唇上便觉一热,继而是纠缠她灵活的湿润,搅动的皇后娘娘越渐失神。从榻椅到凤床,等到那润贴的温热遍行肌肤时,最后一丝清明意识亦渐渐沉沦。   “元怿……”   “阿姐说,让我们多生几个孩子。”   “啊?你别!”   这话之后,疾风过境,骤雨成狂。帷幔轻纱谁也未解,却在反复的晃动中散开轻落……   烛台上新换的长烛渐渐燃尽,榻上的云雨亦渐渐止息。风停雨歇之后,舒月躺靠在元怿怀里,汗湿的肌肤相贴,与微喘的起伏节奏相和。   “阿姐,让我们多生几个孩子。”   阮舒月轻轻按了她腰一下,刚才就是说完这句话,她才开始逐渐失控。   “所以,她晚上给我端了药,那药好像是滋补的。”   阮舒月闻言一愣,“所以,你是吃药了才这般?”   “这般什么?”   对上她明显不怀好意的笑,皇后娘娘按在腰下的手转而用了力。“你现在怎得这般坏!”   元怿笑起来,将人搂紧了些,心里想着怎么将铁惜若的事情同舒月讲了,自己讲总好过让别人告诉她好,若一旦她再觉得是阿姐故意往自己身边塞女人,从而让两人之间生了隔阂就不好了。   “元怿,你没想过,告诉阿姐吗?”   “我的身份?”   “嗯。陶依都能接受,阿姐从小就疼爱你,我想她就算知道真相,也只会更心疼你。”   元怿眯起眼睛,“是啊,她只会更心疼我。”   舒月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怎么了?”   “我之所以要隐瞒女儿身,是因着,当年王妃想要将我娘和她肚子里的我一同除去,是我父王的乳母动了恻隐之心,我们才保住了一条命,而这份恻隐,须得我是男儿。”   元怿回忆起儿时,并不算遥远的事,可她如今想来竟觉恍若隔世。记忆中的人清晰明朗,却又让她觉得甚是遥远,仿佛一切已是前世发生。   温软贴来,面颊上落下一吻。舒月揽住她的脖子,心疼地摸上她的耳朵。   “阿姐不知道这事对吗?”   元怿摇摇头,“她只知道王妃不待见我们,所以从小对我一直格外照顾,就这样阿姐也总觉得我受委屈了。”   一声浅叹。两人均未再言。   若再让云卿知道,是因着王妃的缘故,元怿才不得已女扮男装的活着,以她的性格,当如何愧疚?   “都说天家亲情凉薄,但看你同阿姐的话,再没见过如你们这般亲厚的兄弟姊妹。”   “阿姐她……”喟叹悠长,记忆里最温柔的一抹,是当年的潇湘琅嬛。舒月等了半天不闻动静,捏了下元怿的耳垂,问道:“阿姐怎么了?”   元怿收回思绪,紧了紧怀中的舒月。“阿姐她心善,早年前同铁惜若有过旧交,故而将她从沉塘坞里召到身边,做了婢女。”   皇后娘娘闻言顿时撑起身子,方才的疲累似是一扫而光。当年元怿和她共同勒马停车,那车里的人正是铁惜若。而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关于这位铁小姐一片痴心的故事。   “就是那位非你不嫁,痴守多年的铁小姐?”   “她感念我救命之恩,唉!其实当年救她的人不止我,是你同我一起救下的,还有汉王府的护卫。”   “可人家姑娘痴心一片的是对你,世子爷。”   “对啊,她痴心的一直是江王世子。可我不仅是江王世子,我还是七娘,是元怿。”阮舒月撑在元怿身子上方看了半晌,抬手将她头上的玉龙簪取下,长发散开遮垂身前,她抚上元怿的面颊。   “只有你见过我的所有,风光落魄,虚虚实实,我知道无论我是谁,你爱的,都是我。”   元怿是如此笃定,自己对她的感情。   “正如无论世事变迁,斗转星移,我爱的,亦都是你。”   元怿微抬起身子,张口咬在舒月的脖颈,不重不轻盘桓舔/舐,轻轻厮磨蜿蜒至锁骨,点啄其上徐缓骤急……   云卿从龙乾殿出来直接回了清宁宫,她本还欲去凤仪宫一趟,想着自己同舒月说说,但看元怿也去了,方才作罢。   “公主,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轿撵刚拐过承平门,铁惜若便歉声道。   “你安心在本宫身边侍候,旁的不用多想。”   “是,公主。”铁惜若跟着轿撵在下小跑,她始终低眉颔首,问元怿之时,又格外关切:“公主,那药陛下可服用了?”   “那本也不是什么药,皇帝连日辛劳,本宫怕她熬坏了身子,送的补气血的参汤罢了。”云卿瞧了一眼她,既然元怿对舒月有此真心,她作为长姐自然不好干涉。“皇帝和皇后少年夫妻,风雨同舟相伴多年,她们二人唯愿一心一意,白首不离。”   铁惜若慌忙颔首,“奴婢知道,奴婢不敢妄求,只要能,只要伺候在公主身边就好。”   云卿看着她这般谨小慎微不禁叹息,人人皆道天家显赫官家富贵是世间难求,可其中的艰苦又有何人知晓?想她们昔年乞巧相聚的姐妹,又有几个平安善终?   轿撵再拐,前方清宁宫气派的宫门便映入眼帘。命数轮转,世事无常。昔年她落难失明隐居山林总算还可平安生活,而如今……想到去沉塘坞接铁惜若的小竹子回来说的安襄近况,云卿只觉唏嘘叹惋。   安襄的长子司马勇,前不久病死在了沉塘坞。丧子之痛,她虽未曾生育,但想来也当剜心割肉。   “你母亲尚在沉塘坞吧?”   “是。”   回到清宁宫,云卿屏退了宫人,宫殿内只剩小竹子和铁惜若。云卿接过小竹子端来的酸梅汤喝了一口,一路来的暑热顿时消散。   “每三月,本宫准你出宫采买一次,你亦可以顺便去沉塘坞探望你的母亲。”   铁惜若不可置信地望向云卿,继而跪地叩首:“奴婢多谢公主。”   “还有一事,需要你替本宫一道办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绿茶O的反向攻略》还请大家收藏一波啊~~点击作者专栏里面可以看到文案了~   根据收藏的数量,我好决定下本要先写哪个~笔芯 第102章 和亲   转过一季, 秋风渐起,突厥使臣团来朝觐见。自元怿登基以后,在关州口开设互市, 与突厥交商往来, 这两年亦未有突厥犯境,为表和平交好,此次突厥使团携礼前来拜访。   霓伽公主亦在此次来访的使团中, 作为随访的最高王亲, 黎朝以最高规格礼遇相待。带队而来的使臣为突厥阿塔伯克之子德利帕夏,突厥这位新任的阿塔伯克是可汗木托耶当王子时期的老师, 可汗极度信任此人, 继位后便委以重任,连同其子德利也被一同任为帕夏。然而这次跟随使团来的还有一位却是她们没有想到的。突厥使臣团的副使,也是阿塔伯克之女, 德利的亲妹,此人元怿认识,舒月也认识, 正是当年同她们在并州相处数年侍候在霓伽身侧的侍女图朵。   当时元怿怀疑过图朵的身份,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报只说是官女, 官女来做公主的侍女保护公主安全本不足为奇,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 此人除了是霓伽的侍女,阿塔伯克的女儿外, 还有另一重更加让人意外的身份。   霓伽和元怿舒月相见, 也是老友重逢, 宫宴之上不好言明几人过去的关系, 私下相聚, 几人说的话就要放开许多。   霓伽从突厥一路而来,看黎朝休养生息民生安稳,心中亦为元怿自豪。她的这位朋友,当真是会实现昔年壮志的英雄。   “皇上,看到如今黎朝的繁荣,我真为你高兴。”   席间霓伽向元怿敬酒,言谈中似乎再不见当年的痴迷。元怿心下放松,看了一旁舒月一眼,举起酒杯同霓伽相敬而后一饮而尽。   霓伽一笑再次举起酒杯,“皇后娘娘,这杯酒敬你。”   宴上除了突厥正副使者外,只有帝后和唐翀梁忠作陪。他们昔年一起打天下,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当年突厥公主如何心系他们皇帝陛下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旁梁忠和唐翀对视一眼,二人都是直性子,不懂女儿家起承婉转的心思,只在一旁不住同使者敬酒谈笑。霓伽再敬舒月时,酒席宴上的热闹一滞,几人纷纷看过去。   舒月面上始终挂着浅笑,闻言亦举杯,“公主请。”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图朵在旁瞧着,她一直都有观察阮舒月,如今此人已有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风范。   欢笑声再次继续,众人推杯换盏看着倒不像宿仇敌国,俨然老友重聚的氛围。坐在公主一侧的德利则一直留心着霓伽看元怿的眼神。这次可汗之所以让他做使臣团正使,除了让他历练同时与黎朝谈商贸交换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霓伽公主这么多年都不肯嫁人,他需要亲自来确认判断霓伽是否和黎国的皇帝再无可能,若真是如此,他便要向黎朝提亲,两国建交,联姻是最好的保障,最好是让霓伽入宫为妃诞下有突厥血脉的皇子,若不行那也要将黎朝的公主娶回去。德利沉思,皇帝有一姐一女,可汗的意思是先将大长公主娶回,而图朵来前却同他说,汉人长姐如母,皇帝最是敬重在意这位长姐,若擅提求娶大长公主,此行恐有祸端。   “我听闻陛下有一公主,性格聪慧十分可爱,我们远在突厥亦有所听闻公主的声名。”   元怿举盏的手一顿,下方的谈话声倏然而止。德利只觉龙座上的王几乎是逼视过来,那目光锋利的犹如寒刀,只一瞬随即又恢复那副笑意温和的模样:“是,朕就这么一个小女儿,年岁尚幼,顽皮的很,竟不知声名已然传到突厥。”   德利稳住心神,大笑几声:“我家可汗膝下的赫尔赦王子和公主差不多年岁,很是聪明勇武,下次来访时王子当会同来,黎朝如此富饶美丽,我想王子一定会喜欢这里。”   “若为朋友前来做客,我们自当欢迎。”   “这是自然,到时候还请陛下让公主与我们王子讲讲□□上国的礼仪风土,让我们也领略一下黎朝风范。”   元怿捏着酒盏的手转动两下渐渐握紧,伸手不打笑脸人,德利说的客气,字字句句却都意在和亲。   就在这时,旁边舒月忽然开口:“本宫听闻可汗膝下还有一位小公主亦十分可爱,使者若说相互学习,她们女儿家在一处当更合得来,下次可让公主一同前来。”   皇后这话说的得体,巧妙的化解了刚才已然略僵的氛围。黎朝自□□时期的和安公主和亲惨死突厥后,再未有皇室公主和亲远嫁。黎朝但凡有血性的子民,最恨和亲二字。突厥这回居然打上了嫡长公主的心思,别说元怿,下面坐着的梁忠唐翀都跟着咬牙。   德利还要再说,旁边一直未发一言的霓伽突然开口,“今日也有些累了,皇上皇后,喝了这杯,我想回去休息。”   现下戌时已过,见天色确实晚了,元怿也不多留,几人再喝一杯,便算了了酒席宴。   元怿命人好生送公主和使者离开,只是临走前霓伽突然凑近她耳边,旁边的唐翀一瞬间都要动手,被梁忠赶紧将她按下。   “明日过午,我有事同你说。”   元怿想问何事,霓伽却已向她行了一礼,带人告辞离开。   “人都走了,还看呢。”   眉心一跳,皇帝陛下知道,今晚的事远远完不了。   “皇后今日辛苦。”元怿去拉舒月的手,却捉了个空,眼看人要先走,她赶紧追了两步,“她说明日有要事同我说,看她模样当是要紧的正事。”果然,此话一出舒月步伐缓下,元怿顺势牵过她的手。“你也看到了,这次突厥意在何为,我不能让他们把主意打到岁安头上,但现下咱们和他们刚建交,再去直接驳回木托耶的提亲,怕会生出嫌隙,不利于两国之交。”   阮舒月蹙起眉,这确实是个麻烦。两人在秋日里边走边散散酒意,阮舒月思忖半晌,道:“若现下建交需得联姻,我们是不是可以让咱们宗室的世子去娶突厥的公主?我看启晟那孩子就不错,豫亲王如今在宗室里地位又最高,你再封赏他个亲王,这样哪怕是宗室娶了突厥公主,也不算委屈轻怠他们。”   元怿却摇摇头,“你也说豫王叔如今在宗室里地位最高,他的孙子若再尚了突厥的公主,你说来日,木托耶会不会为着他这姑爷能当上皇帝……”元怿话未说完,阮舒月却已背后生出一股冷汗。是啊,若是他人尚突厥公主,来日对这万里江山怎能不生异心?   元怿感觉到她的情绪,握着舒月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阮舒月对上她的目光,刚才那种寒意渐渐消散,元怿的目光沉定让她一瞬安下心。   “元怿。”同样抚上她的手,元怿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吧,我们回宫休息。”   第二日过午,霓伽果然应约前来,元怿在龙乾宫接见她,她却提议再上城楼。   仍旧是熟悉的场景,宫墙之上可将皇城尽收眼底。霓伽眺望城下,探身深深呼吸:“还是草原的风清澈自由。”   “草原自在,天宽地广。”元怿同样望着城下,眼中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对草原的神往,京都比照三年前,要繁华许多。   “快三年了,没想到,你还真没选秀。”   元怿笑了笑,三年前也是在这里。那时她同霓伽说明此生不会再有她人,霓伽便同她打了个赌:先不说男子多薄性,今日姿容尚在宠爱万千,来日人老珠黄又怎能不再觅红颜。单说帝王的后宫从不是简单的情爱左右,前朝后宫向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还有外邦联姻,又怎能真如人所愿?   “我会在草原看着你,是否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那之后,霓伽便带着人离开了京都城,只在元怿大婚时让突厥礼团替自己送上一只海东青。元怿养在宫里,出游打猎时曾带着,那海东青追狐逐兔,神俊非凡,当属鹰中之王。   “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你不向往?”   “可我是女子。”   元怿一噎,顿了顿方道:“若真遇到心之所爱,男女又有何差?”   霓伽闻言却突然瞪大眼睛望过来,元怿不解,是自己哪里说的她没听明白?   “你说男女何差?若遇到心爱,男女皆,可?”   “我是说,无论男女,若遇心之所爱,自当会想要一心一意只一人。”元怿无奈,这个霓伽怎么还是和过去一般一惊一乍。“虽说男子薄情,但也不能说尽无专一。”   “也是,你就是一个,汉人说,痴情种子,对吗?”   痴情种子?   “你笑什么?”   元怿忙摆摆手,“霓伽,你的汉话说的越来越,嗯好了。”   “嘶!”霓伽作势扬手比划,又想起来对方如今已经是黎朝的皇帝,晃了晃拳头搓搓手,弱下声音:“我可是有好好学的。”   元怿瞧着她,正下神情,“霓伽,你找我来是有何事?”   霓伽看了看她身旁,蓝钰儿她不陌生,唐翀她也认识,这都是元怿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她倒是一点没变。在并州的时候自己多承蒙二人照顾,按理说不是外人。   “小翀钰儿。”元怿稍侧目,二人会意,行了一礼后就要退出。霓伽此时跟着补了句:“小唐大人,烦请看牢,别让外人靠近。”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唐翀倒是犹豫,高楼之上,皇上单独和外族公主,她可不放心啊。   “去吧,按照公主说的。”   “是。”   待高楼之上只剩二人时,霓伽突然垂下脑袋,似乎在酝酿什么情绪。元怿不解,但也未多问,只等着她的话。   “皇上,你说过,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半晌,霓伽抬起头,她目光坚炬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是,我们永远是朋友。”   “你说过,若我遇到困难向你提出帮忙,只要不有损黎朝百姓天下苍生,你都会帮助我。”   “是,朕说过。”   “皇上,不,元怿。”霓伽突然上前,握住元怿的手腕。“我要入你的后宫,你能,娶我吗?”   作者有话说:   先别急,有隐情~ 第103章 青梅   “我知道你和舒月的感情, 但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求你帮我。”   元怿先是讶然,待见到霓伽为难之情后, 知道这里当是别有隐情。“霓伽, 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愿意帮我吗?”   “朕自然会帮你,你先告诉朕什么事情,朕来帮你想办法。”   霓伽咬下唇, 她松开元怿的手腕, 转而望向远处天空。元怿见她整个人笼罩在莫名悲伤中,想到霓伽过往种种, 不由叹息:“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若你遇到麻烦,我自当帮忙,但婚姻大事不同儿戏, 霓伽,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可这般随意啊。”   霓伽闻言沉默半晌, 似乎很是纠结痛苦,元怿不再多劝, 静待她想清楚。既然今日霓伽能来找自己开口,那必然是会告诉她的。   “元怿, 不管如何,还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直至日暮, 两人方才从角楼上下来。蓝钰儿瞧着霓伽神色轻松了不少, 倒是元怿眉头微蹙,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皇上, 如果有需要, 我可以去同皇后娘娘说。”   元怿看着霓伽握过来的手,抬起手来犹豫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给朕点时间。”   “嗯,我在驿馆等你。”   霓伽告退离开,元怿望着她的背影,霓伽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跟着两个人,其中拿着披风等在那的,正是图朵。元怿看着她为霓伽披上披风,而后冲自己遥遥一拜,这个距离她看不清图朵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跟在霓伽身边,似乎如同过去一般贴心侍候,可如今再看又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   是了,不同于过去的亲近,现如今两人之间似乎更加亲昵。   “陛下?”   元怿收回视线,蓝钰儿候在一旁,手上也拿着一件披风,元怿一眼就认出这件披风,这是舒月为她做的。   “天凉了。”蓝钰儿颔首道。   元怿瞧了一眼她,心中不由叹笑。钰儿从不多话,但该做的事情可是一件都不曾落。“去凤仪宫吧。”   元怿到凤仪宫的时候,正赶上岁安下学,晚膳已然备好,两个人却都没动筷子,像是在等着她一样。舒月坐在桌边,听岁安讲今日学堂里的趣事。   元怿进凤仪宫一般不让人通传,她在门口瞧了一会儿才进殿,舒月看到她来也并未着急起身行礼,只微笑说着:“回来了。”   元怿心中一暖,应声:“回来了。”   “父皇!”岁安跑到她身边,却并未如平时一般扑到她身上,而是在她身前刹住步子,恭敬行了一礼。“儿参见父皇。”今日先生讲了礼记。   元怿摸上她的小脑袋,岁安甜甜笑起来,这才向前两步抱住她。   “岁安在学堂有没有好好听讲?”   “有的,朱先生今日还说我书法进益了。”   “是吗?那父皇可要好好瞧瞧岁安的字。”   舒月吩咐侍女将汤盅碗盖取下,笑望向二人,“先来吃饭,一会儿菜凉了,吃完饭再看。”   “你母后让我们吃饭。”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一大一小相视一笑,岁安吐了下小舌头,“要听母后的话。”   “对,要听母后的话。”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了顿晚饭,岁安和元怿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也不知为何,聚在一起的时候,话却越来越多。岁安讲着自己在学堂里的事,讲到今日看到武学课组织打猎,可他们年岁小先生不让一同前往。元怿见她流露出向往之情,当下应道:“过些日子父皇带你去围场秋猎。”   “真的吗?”岁安眼睛一亮,“我想学射箭!还有海东青,我要瞧海东青捉老虎。”   “海东青哪里能捉的了虎。”舒月给岁安夹了块鱼肉,岁安眨眨眼睛,“可是海东青是鹰王啊?”   “但猛虎是兽王啊。”   一点点将鱼肉吃下,岁安点了点小脑袋,“兽王听着好像更厉害。”   元怿这时为舒月添了勺汤羹,“你母后说的对,海东青猎只狐狸还可,哪里能动的了老虎。父皇到时候亲自教你骑马射箭,等你学会了,就将玉麒麟赐予你。”   玉麒麟是元怿心爱的坐骑,毛色晶亮通体雪白,额头上一道黑色犹如闪电形状的纹线衬得这马更加威风。   “真的!父皇最好了!”   岁安高兴极了,一顿饭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等到用完膳,岁安指着其中一碟糕点,“母后,这个明日给我带些去宗学吧。”   舒月去瞧,那是汴州新进贡来的兰阳酥,因着自己是汴州人士,元怿便让汴州每年进贡地方特色的吃食,这道咸口的兰阳酥便是其中之一。   “喜欢吃咸酥了?”岁安一向喜欢甜食,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我还好。”岁安取过自己写的字,交给元怿,扭头对舒月糯声道:“迎曦喜欢。”   “那便让人多装些,明日给你的同学们都尝尝。”阮舒月没多想,元怿接字的手却不由一顿,她定睛瞧了瞧岁安,岁安瞪着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似乎等着自己夸奖她的字。   唉!定是让霓伽惊糊涂了,岁安她才多大。元怿冲岁安笑笑,低头再去瞧那字时,不由一喜,“这是你写的?”   “是儿写的。”   岁安的字不说多工整,但难得行笔流畅飘逸,颇具藏龙之势。虽笔走藏锋之间仍显稚嫩,但到底年岁小又未正式学武,笔力不足也是正常。   “很好。”元怿笑道,瞅瞅岁安,自己家孩子越看越喜欢。“来人,将徽州进贡的文房四宝取来给公主。”   得了赏赐,岁安知道这是自己写的好了,“多谢父皇。”   一家子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待岁安被嬷嬷带去自己寝殿休息,元怿拉过舒月的手。皇后娘娘正准备进寝殿却忽然被扯住手,不解回眸,就见皇帝陛下冲自己眨了眨眼睛。“月儿,我们去汤泉吧。”   明明都快老夫老妻了,舒月还是不觉脸红耳热。这个元怿真是,又想在水中……   玉泉宫新引入的温泉水流,加之在殿外挖的温道升了火,这汤池里的水几乎可以保持常年温热,到了秋冬时节,来这里泡上一会儿只觉通体舒畅。   “月儿。”元怿搂住舒月的腰,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今日霓伽来找我了。”   “嗯,你昨日说了。”   舒月把玩着她的手指,这一晚上她什么也没有问,就是等元怿自己告诉她。   “你怎么不问,她同我说了什么?”   “我不问,你还会不告诉我吗?”   元怿轻笑,亲了亲她的耳垂,舒月身子一抖,在水中推了她一下,“别闹,先说正事。”   元怿知道她身上每一个敏感点,现在就闹起来的话,今日的事怕是不用说了。   “唉!”   “怎么叹气?”   “我不知该如何说起。”元怿抿了抿唇,想到霓伽同她说的话她就觉得头疼。   “这么难开口,她不会是想让你娶了她吧?”   元怿身子一僵,舒月立时感觉不对,从她怀中直起身子,“她还是想嫁给你?”   “不是真要嫁给我。”元怿赶紧将人抱住,“她想让我当个幌子,霓伽有心上人了。”   “什么?”   元怿幽幽一叹,将今日霓伽和她说的故事徐徐讲来。原来作为阿塔伯克的女儿,图朵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入王廷做起了霓伽的陪侍,倒不是真的伺候她,就像黎朝的伴读一样,图朵需要陪着霓伽读书骑马一同长大。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在一处,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霓伽性子直爽单纯,图朵却内敛聪慧,从小到大图朵都跟在霓伽身后帮她处理各种祸事麻烦,霓伽是老可汗的掌上明珠,哥哥又疼爱她,将她惯成了个骄纵顽劣的性子,到了最后草原上除了可汗和王子也就图朵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些。   后来两人在战乱中走散,阿塔伯克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木托耶,而图朵却没能第一时间找到霓伽。就这样错过一次,再见到霓伽时,她心里就有了别的心上人。   图朵总是听霓伽说起元怿,那个黎朝的王子,在她们相聚后的时光里,成为她们之间最常提及的话题。霓伽说元怿和草原的男儿都不一样,俊美英气虽然不爱说笑,但却让她感觉很温柔。她说她的雄心壮志,她说她和木托耶王子歃血为盟,要开创一番事业。图朵看着霓伽在说起黎朝王子时眼睛里的光,那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喜欢。心里的酸涩慢慢堆叠,等到她有一天发现时,那嫉妒之火终于点燃了她的理智,图朵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她对霓伽的心。那是不同于姐妹之情更不是主仆之谊,她想要霓伽,她想要她这个人,她想要霓伽眼睛的光为她而亮。   她陪着霓伽一起同木托耶征战草原,终于夺回了属于他们兄妹的一切,然而就在她以为可以好好陪着霓伽时,霓伽却不辞而别。那个最是热爱自由和草原的小公主,如今竟要为了心上人,奔赴万里远走中原。   图朵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七日,父亲和哥哥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等她再出来时,已经做好辞别父兄的准备。她向木托耶可汗请命,当然用的理由是帮助照顾公主,木托耶亦是看着图朵长大的,对她向来放心,就这样派人将图朵送到了黎朝,送到了霓伽的身边。   图朵在来之前一直以为霓伽和那黎朝的王子是两情相悦的,可等她见到元怿时,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竟然都是霓伽一厢情愿。纵使她在亲眼见到元怿之后,亦觉得霓伽会喜欢这人似乎可以理解了。但在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被人如此不珍视时,图朵还是愤怒了。男人有什么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昨日可以对霓伽情深义重,今日就已和别的女子亲亲热热。   那段时间霓伽不好过,图朵亦然。看着草原上最高傲的小公主这般爱而不得委曲求全,图朵只恨不能杀了元怿。可是她不能,对方不仅是霓伽的心上人,还是他们突厥的盟友,她清楚对于突厥来说富庶安宁的可贵,故而就算她心里恨透了元怿,亦要帮助她,夺下这黎朝的万里江山。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相处下来图朵却渐渐发现,这个黎朝的世子,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三心二意。图朵不是糊涂人,很快她就明白了霓伽和元怿的关系,而在并州这两年相处时她更是看出来元怿和阮舒月的感情是真。起码在这段时间里,元怿除了阮舒月并未有任何其她的女人。她觉得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经十分难得。要知道木托耶可汗在草原征战时,可是打下一个部落就会强娶他们的公主。明白过来这些,再看自己的小公主,图朵又心疼上了。霓伽这是注定要将自己的感情压在一段没有结果的关系里吗?而在这段关系里,她自己能做的,除了时不时的出谋划策和悉心安慰外,便只有陪伴和等待。   她同霓伽自幼相识,二十年了,她始终陪着她,她不信等不到霓伽回头看到自己。好在图朵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了解霓伽,霓伽也在乎她,虽然这份在乎不是自己想要的两心相悦,但又有什么关系?霓伽总是在意她的。   等到她终于陪着霓伽,霓伽又跟着元怿打下天下,成为黎朝的新王之际,阮舒月却失踪了。图朵从来没见过元怿这样失魂落魄,少年天子本是意气风发,可她却为了找寻阮舒月几近癫狂。   霓伽终于明白,即使阮舒月不在了,元怿也不会爱上她。小公主从未这样落寞过,图朵甚至想,如果元怿能爱霓伽,那该有多好。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一瞬,爱情哪有这么无私,既然元怿不珍惜霓伽,那么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她为她不远万里来到黎朝,她又陪她万里归家回到突厥。回到突厥的霓伽似乎变了一个人,沉默安静不再爱笑,唯一不变的就是还会像过去一般,策马疾驰于草原。   霓伽喜欢自由的风,图朵知道。   图朵永远记得那个秋日的夜晚,草原繁星,她拦住霓伽想要渡河的马。夜深了,她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若换做任何人拦马,霓伽都要怒喝训斥,但对方是图朵,她最好的朋友。   霓伽下马本想劝说图朵自己只是想去散心,没想到的是,图朵却突然抱住了她。霓伽愣住,图朵不是第一次抱她,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她从图朵身上感觉到了绝望的心疼。这种感觉她很熟悉,也许是出于惺惺相惜之感,霓伽回抱住了图朵。   阮舒月愣愣听完元怿的话,震惊的半天反应不过来,“你是想说,图朵和霓伽?”   元怿点点头,想到霓伽同她说起此事的模样,头疼之余又觉欣慰,霓伽总算找到了属于她的真心之人。“霓伽说,木托耶要为她选一个草原第一勇士做驸马,看着哥哥为她操心伤神,她没办法再拒绝。可她和图朵错过了这么多年,让她伤心等待了这么多年,她不想也不能再一直这样下去。”   图朵居然和霓伽?阮舒月从震惊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到颇钦佩霓伽居然敢这样勇敢承认,元怿可是黎朝的皇帝,她一个突厥的公主……等会。   “霓伽将这么重要的私事告诉你,她想到的主意不会是嫁给你,让你给她们俩遮掩吧?” 第104章 联姻   玉泉宫中暖如春夏, 元怿却觉得自己在这温泉池里泡出了冷汗,她抬手擦了下额头,苦笑道:“月儿, 我来同你商量的正是此事, 不光是嫁我这么简单。我和木托耶落难相识,基于此为两国相安太平算是开了个头,但若想长久稳固, 只靠当年的歃血为盟是不够的, 突厥与我们联姻势在必行。霓伽同我说,这一次他们使团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来谈此事, 那个木托耶竟有心于阿姐。”元怿说到这里语气倏然冷下, 舒月闻言不免拧眉,“让大长公主和亲突厥,这是万没有的道理。”   “所以, 他们打上了咱们岁安的主意。”   岁安不同一般公主,舒月知道,她是元怿的希望。且塞外苦寒, 自己又怎么舍得岁安远嫁。   “突厥可汗不止一个儿子,岁安如今才十岁, 若过些年,你再将她晋封, 到时候让突厥王子留在京都和岁安完婚是不是也未尝不可?”她想着若到时候皇权更迭真有个万一,岁安有个可靠的婆家, 还可扶持保护。   元怿却黯下眸光, “岁安同谁成婚都可以, 就是不能和突厥人。若是公主尚了外邦的王子, 那她才是真的一点继承这江山的资格都没有了。”   玉泉宫再次沉寂下来, 半晌,皇后娘娘沉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你来娶霓伽这一条路了。”   元怿望向她,舒月此时长发散开,遮挡着半张面容,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这背影让她莫名心疼。“我不想你受委屈。”   转过身子,舒月望向元怿,氤氲的水汽蒸的她脸颊微红。“又不是真的,我怎会委屈。我只是担忧若此事一开,臣工还好说,阿姐那里必会催促我们诞育皇子,若她再提选秀我们该如何拖延?且东宫空置,你若一直无子,我怕……”说至此她话头忽然顿住,元怿冷冷开口替她说完后面的:“宗亲藩王怕是会有异心。”   抬手抚上舒月蹙起的眉心轻轻展平,元怿冲她笑了笑,好似方才那一瞬间的冰寒只是她的错觉。“郎延拓上位之后干的最积极彻底的一件事,就是打击宗亲藩王,如今还有资格翻出花样的不过齐王府里那孩子。”   “可是……”   “放心,除了启旦,不会再有第二个有能力出来作乱的宗亲。”   将身子沉入水中,元怿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可是阿姐那里又该如何?”   想到云卿,舒月不由跟着叹气:“突厥使团归期就在眼前,还是先将霓伽的事处理了吧。”   元怿睁开眼睛,“我真的要纳了霓伽吗?”她到今天为止,从来都没想过和霓伽会有这般瓜葛。   元怿此时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水面上,说这话时还颇有些委屈,舒月瞧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没忍住笑出来:“还能怎么办?不牺牲你难道让阿姐和岁安去吗?为了给人家有情人一个双宿双飞之地而纳妃的帝王,古来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元怿听闻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水下的手一勾,将人环到身边,“听着倒真是窝囊。不过有这么聪明贤良的皇后,我怕也是古来第一人了,上天也算待朕不薄。”   “少来。”舒月抵住她的额头,“你这贤后的美名,我可担不住了。”   “为什么?”   没搭理皇帝陛下的问话,皇后娘娘转过身子环上她的脖颈,唇凑上前,那话在舌尖交缠,“以后你就知道了。”   笑意在唇边绽开,水浮起落间,是皇帝的悠声喟叹:“确实,没见过这么能魅惑圣上的皇后。”   ……   突厥使臣向黎朝皇帝正式请求联姻之事不日传遍朝堂,宫宴上的大臣基本都见过这位霓伽公主,跟着元怿多年的那批文臣武将更是清楚这位公主到底是冲着谁来的。黎朝和突厥如今建邦交好,联姻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又不是把公主送去突厥和亲,而是人家将自己的公主送来成婚,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故而当皇帝允准并选定吉日册封迎娶突厥公主之事确定下来后,除了唐翀和蓝钰儿倍感意外,其余人包括梁忠邱本玄亦觉此事甚好。霓伽公主当年如何对他们陛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公主是真心的,不怕突厥那面有什么其它心思。   只一点,皇后娘娘可一定要先于突厥公主生下自己的皇子,这事他们臣工不好多言,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上疏。大臣不好说,但有一人却在刚得知消息时,便立刻叫来了皇帝。   “你纳突厥公主为妃这本没什么,只一点,切不能让她先于舒月怀有身孕。”   清宁宫中,元怿捧着茶碗望着云卿,只觉嘴里的一口茶水噎在喉咙口,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阿姐,她不会有孕的。”   云卿一怔,低眉略思索片刻,“这虽然也是个办法,但我听闻那公主是真心倾慕你,若只因着她是突厥的公主便让人一生无子未免太可怜了些。不若你先同舒月生下几个孩子,不行再选秀扩充后宫多诞育皇嗣。唉,若她能只生个公主便好了。”   元怿听她越想越长远,赶紧出言止住了云卿的话,“阿姐我。”对上云卿的目光,元怿抿下唇,就在她犹豫要怎么开口同阿姐说时,外间有人走了进来,“回公主。”那人待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后,赶忙跪下,“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元怿和云卿望过去,看清来人是铁惜若后,云卿开口:“本宫正和皇帝说话,你先退下。”   铁惜若站起身,收到云卿的目光示意,忙颔首低眉,又冲元怿一拜退身而去。   “阿姐,她在你宫里侍候的可还好?”   “还好,算是个本分的。”手帕轻拭唇角,云卿别开目光没有去看元怿。元怿看了看她,站起身,“阿姐,册封霓伽的事还得你多费心,她是突厥的公主,排场自然不能小,但毕竟只是封妃便无需祭告天地宗祠,到时候在宫里由你主持一下仪式即可。”   “放心,阿姐知晓该如何做。”   “对了,突厥那面还有什么伴亲仪,我已经准许她们在册封礼上行此仪式。”   伴亲仪?云卿笑了笑:“你对那公主,倒是不错。”   元怿无奈摇了摇头,送佛送上西,连让霓伽入宫都同意了,那点两人之间的心意她还能不成全吗?   “毕竟,她是突厥的公主。”   云卿没说什么,只是在送别元怿之时叮嘱道:“这几日,好好陪陪舒月吧。”   “我晓得。”   出得正殿刚走到清宁宫门口,元怿便见到等在那里的铁惜若。   “陛下。”   “起来吧。”   对于铁惜若,元怿也只当做平常宫人一般对待,若说唯一特别的,大抵是她曾同云卿说过,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准她出宫嫁人。   “陛下。”   元怿刚要走,铁惜若却忽然叫住了她。对上她望过来的眸子,铁惜若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中,她想问一问元怿真的喜欢那个公主吗?她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位突厥公主和皇上关系非常,所以她也不是非皇后一人不可是吗?   “秋日风凉,奴婢刚听陛下咳嗽了两声,枇杷熬制的汤膏可以润肺,还望陛下保重身子。”   “好。”元怿看了眼她,转而走出了清宁宫。铁惜若望着皇帝的背影直到仪驾彻底消失在宫道上。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元怿刚回到龙乾宫,唐翀便从外赶来,附在蓝钰儿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又去往殿外值守。   清宁宫。   云卿看着下方垂首侍立的铁惜若,淡淡开口,“下次别再这么毛毛躁躁了。”   “是,奴婢知错了。”   “她们如何了?”   “回公主,她们情况很不好,安襄公,安襄她生了病。”   铁惜若稍抬起头,偷眼瞧着云卿,见她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她不知云卿到底是同情她们,还是……   人若一旦登上高位,总会想要将过去凌驾欺辱自己的所有踩于脚下。   “可曾有大夫前去诊治?”   “沉塘坞里并未有大夫,只有巫医前去看过。”她没有说自己为安襄带去了治风寒的药,只将所见到的告知给云卿,“自从司马勇死后,她的身体和精神似乎都垮了。”   “安襄不是还有个小女儿?”云卿蹙眉,她记得那是个可爱聪慧的女孩。   “是,如今正是那孩子在照料。”   铁惜若等了半晌,未再听到云卿一言,偶尔瞧向她,却见云卿似乎在出神。   “姐姐。”   殿外有人进来,铁惜若不用看也知道,阖宫上下敢这么叫公主的,除了皇上就只有一个人。   小竹子进来瞧见铁惜若也在,脸上的笑意收敛几分,铁惜若看着她走过自己,手里捧着一盆红雪菊。   云卿见到小竹子,脸上便显出笑意,铁惜若在旁瞧着,小竹子将那花放到云卿身旁的桌案上,也不行礼只开心道:“姐姐,花房新来的红雪菊瞧着可漂亮,我听师傅说过两日还有一批粉绿□□来,到时候我再挑几盆好看的给你。”   “好,我瞧瞧。”云卿眼中的笑意温情自觉流露,再望向铁惜若时收敛了几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铁惜若退出去前,又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转身退出了殿门。   作者有话说:   舒月:皇上似乎很喜欢在水里~   咳咳咳,再展开这章可就没了…… 第105章 封妃   十月十六, 封妃典礼在太极宫举行,以示皇帝对突厥公主的重视。典礼隆重,突厥可汗特命人送上贺兰马百匹, 珍贵毛皮猛兽宝石不计其数。黎朝则聘金银丝绸, 瓷器茶叶等予以亲使送回。典礼完成,皇上将突厥公主封为静妃,居于毓秀宫。   当日封妃典礼中最特殊的一环, 当属典礼上的伴亲仪, 据说是突厥的成亲仪式,在公主进到毓秀宫后, 由身旁的随嫁女官陪伴一起跪拜天地。   是日, 主持典礼的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在旁观礼。   “突厥的礼仪,还真是不同啊。”云卿看了半晌,忍不住悄声对舒月道。   望着对面身着突厥婚服的霓伽同一身红衣的图朵敬拜长生天的模样, 舒月不禁轻笑。都说皇帝看重突厥公主特恩其可穿突厥服饰出嫁,连同其身边陪嫁女官都可红衣穿戴。可谁又能想到,这本就是皇帝特赐予她们的一场婚礼。   当晚皇帝前往毓秀宫就寝。凤仪宫里, 公主殿下却赖到了皇后娘娘的床上。岁安如今早就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像这样央着要同皇后一起睡还是头一遭。   “母后。”是夜, 岁安趴在舒月枕头边,软软地唤着她。舒月抱住她, 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她知道岁安是为何要来陪着自己, 难为她小小年纪竟如此体贴细心。   “岁安, 在学堂里可开心?”   “开心, 也不开心。”   “怎么了?”   “新来的师傅不让我一个人练习骑射, 总是跟在我身边小心来小心去, 还有一起子跟着我说什么保护公主的男孩子。”   “保护你不好吗?”   “嗯…有点烦人。”   岁安声音奶糯,听得出来确实烦扰到她了。舒月不禁莞尔,摸了摸她的额发,“你是公主,他们自要上心。”   “可也正是因着我是公主,他们才会格外照顾呀。”   舒月想了想,道:“若你事事做好,比宗学里的堂兄表弟都要好时,他们就会知道你不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孩,你是黎朝的公主殿下,会保护子民守护江山的公主殿下。”   岁安本来困顿,如今眼睛睁地大大的,似乎在仔细想着这句话。“岁安会保护母后。”   “岁安乖。”   “母后,您快生个弟弟吧。”   阮舒月一愣,“为何想要个弟弟?”   岁安不语,复又埋首到舒月怀中。学堂里的学兄说,突厥势大,皇后无子,恐生变。若她有了弟弟江山便能稳固,母后的后位亦能稳固。   “有弟弟能保护母后。”   “可岁安不是说要保护母后吗?”   “是,岁安会保护母后,可是弟弟……”她抿下唇,不知该如何说。   阮舒月微一叹,她怎会不知岁安的心思,如今宫里宫外都在说皇上和突厥公主成亲之事,岁安定然是听到了什么。   “岁安记住,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和你父皇最好的孩子,即使你是公主,亦有你的责任,不仅是对父皇和母后,还有整个国家。”   不同于凤仪宫这里温情和馨,毓秀宫中,元怿屏退宫人,寝殿内唯余她和霓伽还有一个图朵。   二人携手对元怿跪拜叩谢,别说图朵,就是霓伽至今亦恍然,元怿不仅接受了她们并且真的帮了她。   元怿摆摆手,让她们二人起来。   “霓伽,朕当你是朋友才相帮,但你们要与朕约法三章。”   “皇上您请讲。”   “第一,在外人面前,切莫过分亲昵,不可让旁人察觉出一丝一毫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当然。”   “第二,对待皇后须得敬重,无论是你还是突厥。”   霓伽似有不解,图朵却明白元怿的话,阮家如今是两国通商的主商,木托耶完全可以做出为了妹妹为难阮家的事。   “陛下放心,公主和皇后娘娘定当亲如一家,突厥只会感念皇上和皇后的恩德。”   元怿颇赞许地看向图朵,有她在霓伽身旁,霓伽算是有了主心骨。   “第三,霓伽,朕可以让你和图朵在后宫一世平安,但若朕身后有任何变动,你和突厥必须站在皇后这边。”   这次别说霓伽,图朵也听不懂她的话。   “皇后的孩子,才会是朕江山的继承者,无论她是谁,你和突厥须全力支持。”元怿上前一步,图朵只觉一阵威压感袭来。“也只有皇后的孩子,才会保得你们一世平安。”   “这你放心,我们是朋友,就冲交情我也会支持皇后的孩子。”霓伽郑重应道,继而颇是玩味地瞥了一眼元怿,“皇上,我们打的赌你是要输了吗?”   “嗯?”元怿疑惑,她又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你刚才的话,不是在考虑和别人生孩子了?”   “谁说我要和别人……”元怿无奈摆手,现在也没必要和她们说的更多。“朕说过一生只舒月一人,决不食言,若不是因为你,朕日后定留名青史为古往今来第一个一生只此一人的皇帝。”   霓伽吐了吐舌头,学着中原的礼仪冲元怿一福礼,“陛下大恩大德,本公主没齿难忘,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陛下的恩情,图朵感怀于心。”   元怿摆摆手,笑看了二人一眼,“你们啊,先给朕收拾个床榻出来吧。”   后宫又进新人,还是位突厥的公主,宫中着实热闹了几日,然而除了最开始的几天晚上外,皇帝便甚少再去毓秀宫,照旧是日日留宿凤仪宫似乎一切都如从前一般,并未有什么改变。   这日清早,铁惜若照旧如往常一般起身收拾,而后却没有如平时去往大长公主身前伺候。安襄病重,云卿特命她抓药前去探望。   路过药铺,铁惜若进去抓了两副伤寒的药随后去往沉塘坞。现在这个时候,沉塘坞的那位坞长就是再没眼力价儿也知道这位被接进宫的铁姑娘不可得罪,而她频繁出入安襄的家里定是宫中有贵人交待过。本以为是虎落平阳,没想到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姨母。”   铁惜若到时,禾晴正在院中烧水,铁惜若颇怜爱地摸下她的脑袋,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   “好孩子,吃吧。”   “谢谢姨母。”   铁惜若还未进到房间,就听闻里面传来的咳嗽之声,安襄在司马勇死后身子就垮了,若不是禾晴还在,她这一口气也撑不到现在。   “你来了。”   “你这病,需要好生静养。”   铁惜若将药随手放到桌上,坐到安襄床边。   “好生静养,哪里来得好生又怎么调养?”   铁惜若瞧着她枯黄的面容,心里一股酸涩之意涌现,昔年间安襄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她们俩也曾畅谈心事,安襄早就听闻过她的事,她知道自己在等谁,却从来没有点破过,不仅如此,还在先皇过问自己亲事时帮着隐瞒推搪,这份情她是该记着的。   “公主,这样的日子,你还有盼头吗?”   “盼头,我只盼我的禾晴。”   “可是禾晴,她一辈子都出不了沉塘坞。”   安襄眼里刚蓄气的光瞬时泯灭。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禾晴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小小的身子颇有些费力的将水壶放到桌子上。   “姨母,家里没有茶叶,您将就喝点热水吧。”   铁惜若赶紧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水壶自己倒了杯热水,看着禾晴冻的通红的双手,不由心疼道:“好孩子,快来暖和缓和吧。”如今已然入冬,禾晴身上却还穿着秋日的衣裳。虽说是三件单衣叠穿套在身上,却仍旧冻得她小脸通红。   “十层单不抵一件棉,这么穿可怎么行,瞧你这小脸儿冻的,过会儿姨母去给你取件棉衣来。”   “多谢姨母。”禾晴倒了杯热水,冲铁惜若笑笑继而捧着热水来到安襄身边,“娘亲,喝点水吧。”   安襄咳嗽两声,撑起身子,铁惜若扶着她将热水喝下。   “姨母,这是药材吗?”   铁惜若点点头,就见禾晴拿起就要去熬药。“放这儿吧,一会儿我去熬。”   “姨母是客人。”禾晴却跳下床取过药包,“您陪我娘亲说说话吧,她一个人总是这样躺着也闷得慌。”说完不待铁惜若再拦,小跑出屋子熬药去了。   铁惜若盯着禾晴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就听安襄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这孩子,当真是极好的孩子。”   “是啊。”她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禾晴若有所思,“公主,这孩子,当是你的福报。”   安襄紧喘了两口气,她如今身子大不如前,若有名家医治调养尚好,可若一直蜗居在这沉塘坞,恐怕熬不了多少时日。她自己现在如此境况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禾晴可怎么办?   “是我愧对禾晴。”   “公主,你想禾晴走出沉塘坞,重新过回她应有的生活吗?”   安襄怔住,铁惜若的目光沉定,而这份沉定中有一股绝然的希望。   “若禾晴可以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走出沉塘坞,我愿承受任何甘做一切。”   “我听闻,皇上昔年很疼爱禾晴。”   “是,不过那已是过去。”现在的铁惜若,让安襄有种陌生的感觉。   “如果我有办法让她重新回到宫里,甚至做上郡主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都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安襄知道,铁惜若能这样做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毕竟她是能从沉塘坞挣回皇宫里的人。   “公主昔年如何待我,惜若从未曾忘。”她看向安襄,安襄目光沉静如一潭幽泉,铁惜若知道,这个理由安襄定然不会相信。   “皇上新纳了突厥的公主。”   安襄蹙眉,突厥和黎朝已经几十年未曾联姻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帮禾晴亦是再帮自己,知女莫若母,若禾晴进宫云卿公主心善仁慈必定会怜惜禾晴,皇上素来最敬重这位长姐,若公主疼爱禾晴,天长日久,皇上必定也会喜欢禾晴。”   “你是想利用禾晴接近皇上?”   “我的公主殿下,我也是真心心疼禾晴的,瞧瞧她那双通红的小手,她才不到九岁啊,已是满手冻疮。”铁惜若倏然凑近安襄,俯首在她耳边时,冷然一笑:“她的手本应同所有世家闺秀一般执笔抚琴,而不是在这天寒地冻中拾柴烧水做些粗使下人才会做的活计。安襄,公主,你就当真忍心吗?”   铁惜若的每一句话都击在安襄心里最痛的位置,她握紧被角,缓缓闭上眼睛。   “我需要,怎么做?”   “你该知道,是云卿公主授意我来看你的,若她知道你惨死在沉塘坞只留唯一孤女,你说,她会当如何?” 第106章 死讯   乾阳宫正殿。   “皇上, 如今春种少雨,南方还好北方旱地难丰,今年怕是难过。”   御座之上, 元怿沉声问道:“朕上次让人推行的水利灌溉之法收效如何?”   “回禀圣上, 上次说的水利灌溉之法,需下面官员切实深入田间,但如此推广耗时长, 加之下面人手不足, 效果甚微。”   回话的是户部新上任的给事中裴褚,亦是今科的进士, 元怿选他进户部便是因着此人是农户之子, 对田间之事颇为熟悉。   “卿可有何良策?”   裴褚垂首支吾难答,元怿摇摇头,沉吟片刻, 道:“拟旨,命阮恒柏为户部尚书,与工部同合承办灌溉所用水渠。”   上首的洪明昭出列奏道:“陛下, 水渠修建灌溉起终纵流复杂,阮大人他并无经验啊。”   “所以这事需要你同他一起。”   洪明昭闻听赶紧躬身拜言:“皇上, 臣也没有修建水利的经验啊。”   “有一人可帮你。”   洪明昭不解,待看到元怿意有所指的目光后, 他想了想犹豫道:“陛下是说?”   元怿刚要说话,唐翀忽从殿外走来, 元怿瞥她一眼, 唐翀立时抱拳, 而后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唐翀说完退后, 没等到元怿任何吩咐, 小声唤道:“陛下?”   元怿喉头动了动,只略一低眼随即抬起头对洪明昭说:“你那妹夫,可是农桑水利的各中好手,只她不愿事涉功名罢了。这事你可以多去问问她,她自会给你出主意。”   “是,臣明白了。”   元怿旋即挥手道:“去办吧。”   “臣领旨。”   只是在洪明昭退出去前,元怿又叫住了他,“让她得空,进京一趟,来宫里。”   洪明昭不解,抬首去瞧,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他要是没听错皇上刚才说这话时,语气似乎也有些低落?   皇上是让棠一进宫?洪明昭犹疑去看旁边的唐翀,见她对自己点了下头,洪大人方才再拜道:“是,臣一定将话带到。“   “皇上。”待大殿上只剩二人时,唐翀上前两步,“可要管?”   “你去办,办的体面些但不要张扬。”   “是,臣明白。”   唐翀领命告退,元怿却又唤住她,“小翀。”   “皇上?”   “就,葬在元恪旁边吧,还有勇儿一起。”   ……   清宁宫。   檀香袅袅,静谧的内殿中,云卿坐在古琴前默默出神。小竹子捧着手炉进来,驻足在珠帘外望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话:“早春还有些凉。”将手炉放到云卿手中,指尖触碰到她的手指,小竹子只觉触手一片冰凉。   云卿看向她,仿佛眼中透着一层薄雾。“小竹子。”   “我在。”小竹子俯下身子,将云卿轻轻揽入怀中,刚才铁惜若的话她也听到了。   “我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姐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郡主。”   云卿闭上眼睛,“最近,总想起当年的事。”在江王府中,还有他们一起在宗学里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姐姐。”小竹子将她抱紧,轻蹭着她的额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   “皇上。”殿外,元怿拦住要通传的铁惜若走进殿中,蓝钰儿跟在她身后,刚入殿没走几步却见元怿猛然停住步子,她跟着抬头去瞧,只一眼随即身子一闪下意识挡在了跟着进来的铁惜若身前。   “皇上驾到。”   元怿回过头瞧了她一眼,这一眼颇有深意,看得蓝钰儿立时垂首。元怿又往后看,她身后是跟着进入正望过来的铁惜若。   另一边,小竹子忙松开云卿,起身时的慌忙和行礼时的不自然纷纷落在元怿眼中。   “皇上。”   元怿略过她转而对上云卿的目光,却并未发现如小竹子一般的慌乱。阿姐的情绪,似乎是在伤心?   “都退下吧。”   “是。”小竹子经过元怿身旁时,微一颔首,就在她要退出去时,元怿忽然问了句:“小竹子,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是。”小竹子紧吞咽了下,垂首片刻复又抬起头。元怿略眯起眼睛,小竹子的变化她看在眼里,慌乱到从容,恍然间让她想到小时候,小竹子以前若做错事被发现后,总是喜欢皱下鼻子,而后再坦然向自己认错。   “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元怿收回审视的目光,冲她摆摆手转而走向云卿。在她的身后,小竹子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而就在小竹子转身时,却一下对上了蓝钰儿探究的目光。   两人对视不过片刻,蓝钰儿颔首退后,小竹子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紧跟着一同退了出去。只她们俩谁也没有注意,走在最边上的铁惜若那疑惑的眼神。   殿门被轻轻带上,元怿走到云卿身旁盘膝而坐,刚才进来时那一幕浮现在眼前。   “阿姐,今日怎么想起抚琴?”   “想起一些过往的事,也好久没弹了。”云卿手指碰触琴弦,铮响低鸣,信手弹来都是悲调。   元怿听出她语气中的伤感,知道这是铁惜若已经将事情告诉了阿姐。   “往事难追忆,好在现下,阿姐有我,我也有阿姐。”   “元怿。”云卿抚上她的手,“安襄,去了。”   并未在元怿脸上见到任何惊讶的神色,云卿随即了然,她慢慢收回手,重新坐回榻上,皇帝耳目遍及,元怿当是知道了的。   “我让小翀去处理四姐的后事了。”   窗外春日盛景,玉兰花开。一声轻叹过后,两个人静静坐在宫殿中,谁也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彼此的心事,又似乎只是静静陪在彼此的身边。   “元怿,沉塘坞艰苦难熬,禾晴还不足十岁,她只是一个女儿家。”   云卿再开口,已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透红,垂暮夕阳更显凄凉。   “阿姐。”   没有等到元怿的回答,云卿转而去看,却见元怿只是望着她。那一霎,云卿心似乎被轻轻拧了一下,元怿眼睛中的哀意让她莫名心疼。她想对元怿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覆上她搭在膝上的手。   “都依你。”元怿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阿姐,你有喜欢的人吗?”殿门前,正准备离开的元怿突然转过身。云卿怔怔地望着她,时间好似一瞬流转,当年元怿还是个小少年时,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云卿记得,当年自己刮着元怿的鼻子,笑道:有呀,阿姐喜欢你啊。   “都这个年纪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阿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那个阿姐。”   挤出的笑意生生停在嘴角,元怿背对着自己,落日的光打在她的身上,云卿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阿姐,不管是谁,无论何事,我都愿成全你。只要,你能高兴。”   ……   禾晴是被铁惜若接进皇宫中的,她没有直接回清宁宫,而是将禾晴先带到了皇帝面前。   云卿交待过,让皇帝见见禾晴,她没说什么时候见,铁惜若便将本该带去沐浴更衣的禾晴,直接带到了龙乾宫。   禾晴长大了一些,身量还是娇小,但不再如昔年那般稚态,看着竟比岁安还要稳重几分。   “奴婢拜见皇上。”   禾晴跟着铁惜若恭敬地对元怿叩首参拜。元怿打量着她,禾晴穿着粗布麻衣小髻却梳理的一丝不苟,脸上不再如过去那般圆润白嫩,这个年纪的小娃儿脸上应是肉嘟的,禾晴却瘦的可见双颊。瞧得出来,这孩子受了不少苦。只那双眼睛却依稀仍有光亮,却不同于儿时那般,元怿想要再仔细看看,禾晴却忽然叩首。   “禾晴谢谢皇帝舅舅,禾晴没有能力安葬娘亲,禾晴知道,是皇帝舅舅安葬了娘亲,禾晴会永远感激舅舅。”   童音到底稚嫩,一字一句听来则格外真挚熨帖。   元怿心下一叹:“禾晴,以后你便只叫禾晴,去清宁宫安心在大长公主身边吧。”   禾晴闻言稍顿,继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再次俯身叩首:“是,多谢圣上,禾晴铭记圣上隆恩。”   元怿看了一眼铁惜若,后者会意,拜道:“奴婢告退。”她领着禾晴躬身退步,就要出门时,元怿忽然开口:“禾晴。”   禾晴转过头,元怿突然对她笑了下,“好好读书。”   铁惜若甚少见到元怿的笑容,她愣了愣,等到元怿低下头去看奏折,禾晴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她才回过神。再次颔首行礼,而后带着禾晴退出了龙乾宫。   禾晴自此在清宁宫中住下。云卿让人收拾出一间偏殿,又交待铁惜若为禾晴读书开蒙。   夜间时,禾晴躺在宫中软床上,再不是过去的潮湿冰冷,这里的被褥温暖帷幔飘香,她穿着干净的衣衫,丝绸柔软地贴合在身体上,很舒服,是她快要忘却的感觉。   一切都很好,只是身旁,再没有娘亲了。   有泪从眼中滑落,禾晴迅速抹去继而紧紧闭上眼睛。她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娘亲,也为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 第107章 表妹   寒来暑往, 再入初秋时,已到金钗之年的岁安终于可以骑着她的玉麒麟在演武场上纵横驰骋。   这日,演武场上马踏往来尘沙飞扬, 一道红影闪过, 紧接着嗖的一声,箭矢破空划过,正正钉在百米外的箭靶正中。   “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岁安勒缰停马, 反手将弓箭搭在身后,小公主一袭正红马装明媚鲜艳, 扬头对站在场外的洪迎曦一笑, 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看得一向稳重自持的洪二小姐不禁莞尔,跟着围观的人一起跑到场上。   “岁安!”   岁安从马上下来, 洪迎曦便已迎上前给她擦起额头。   “又没有汗。”   擦汗的动作在手帕的掩盖下变成了点杵她的额头,洪迎曦抬着胳膊,两个人在下偷偷的笑。   “公主骑射了得, 实有圣上当年的风范啊!”周遭的人都跟着围过来,跟从的骑射师恭维夸道, 那些武道的同学则纷纷跟着附和。   “圣上当年在演武场射箭的时候,你有十岁吗?”   此言一出, 众人哄笑开来,刚才那年轻骑射师当下红了脸喏喏不敢应声。岁安跟着笑罢, 走到方才说话的人身旁行了一礼:“师公。”   众人退散两旁, 给漠城留了个位置。漠城正在检查箭矢, 听到岁安喊他才回头冲人微笑:“还不错。”   “谢师公!”岁安高兴了, 难得听到师公夸人。漠城本只负责教习岁安和洪家那两个孩子, 奈何洪家那对双生胎都对武学无意,一来二去漠城偶尔也会点拨一下从旁的学生。他身上还挂着羽林卫领军的职衔,又是皇上的师父,众家子弟自然抢着被他教习。奈何同岁安一起的这几个孩子除了侯鸣远外,学武的资质实在平庸,漠城就是有心夸奖也夸不出口。既没有元恒这般天赋,又不比元怿那般刻苦,看来瞧去这两年教习过的,除了洪家那大姑娘,倒还真是岁安当属最佳。   “公主,下午城安院有场马球赛,要不要去瞧瞧?”   启晟挤到岁安身旁,他一贯笑模嘻嘻,又比岁安大几岁身量也高,这样低头询问弓着腰身倒像个虾米。洪迎曦往边上挪了几步绕到岁安一侧,“下午要去策堂。”   岁安刚绽开的笑脸瞬时僵住,那声“好啊”也被硬生生堵在喉间。策堂的课可不能逃啊。   “偶尔不去一次也没关系的,这次可是请的神虎队的人来打,准叫一个精彩!”   “神虎队!”岁安眼睛一亮,神虎队可是京都城中顶有名的马球队,他们的球赛场场座无虚席,是不少京都城中官家老爷的座上宾。   “你若想看,今岁元旦可让他们进宫打球赛。”洪迎曦刚说完,转脸对上岁安望过来略带祈求的目光,不由软了声音哄道:“去看的人那么多,不安全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让你去的。”   “好嘛好嘛。”岁安一摆手,她也不想母后担心。“王兄你们去吧,孤就不去了。”   “哎!”启晟还待再说,洪迎曦已然拉过岁安的手,“今日要去大长公主那用午膳,你别忘了。”   “记得呢。”   启晟看着并肩走远的二人撇撇嘴,这个洪二,给公主哄的真是听话啊。“小世子走啊,我特意让老板给你留的位置。”一旁的同学来喊他,他才又高兴起来,跟着其他人一同走出演武场。   岁安和迎曦向漠城行礼辞行,又去将等在外场的方旭叫上。方旭不愿习武,奈何他爹娘却认为男儿需当体魄强健,硬将他赶到演武场。等到学完师傅教的,他也不同人一起切磋练习,而是拿着书本找处僻静地方待着,权当换个地方读书,倒也怡然自乐。   “哥,你总是躲着看书,回去要是爹考你骑射,你可怎么应对啊?”   “术业有专攻,我不是习武之才,爹娘知道。”   “可人家岁安就文可论国策,武能上弓马。”   方旭瞪她一眼,迎曦扬着脖子回视,她本来就没说错啊。就听方旭还未变声的童音认真纠正:“要称公主殿下。”   迎曦:……   “哎好了好了。”岁安拉住迎曦,“没人的时候唤我名字就好。”   “方才演武场上众家子弟都在,迎曦。”   迎曦抿下唇,刚才确实是她忘形了。“方才一时开心,下次不会了。”   方旭认真起来,岁安同他都讲不通,偏生他每次都有理有据,她们便只能认听这位“小夫子”的话。   几人路上说说笑笑走出演武场,待岁安迎曦上了马车,方旭却冲她一拱手。“公主,今日我便不同往了。”   “为何?”   “父亲等我归家考问功课。”   “那也不差一顿饭啊。”   岁安每过两三日就要去清宁宫给云卿请安再陪她用膳,若赶上迎曦和方旭在就会同她一起,这么多年已然形成习惯。   方旭却坚持不往,迎曦拉扯下岁安的衣袖,“哥那我去了,你早些回家。”   方旭行礼辞别,车驾中,岁安不解:“方旭怎么了?”   “他呀。”迎曦摇摇头,“哥哥觉得他是大人了,按礼外臣不好随意出入后宫。”   “方旭不也才十二岁?”   “男女七岁不同席。”   还真是……岁安无语,又觉好笑,“还真是个夫子,也不知方旭这样一板一眼若惊慌失措起来能是什么模样?”   “你怎又想着捉弄人。”   “我哪里有!”岁安大呼冤枉,迎曦却哼她一声,端坐在马车上摇头晃脑道:“我还不知道你,规范言明夫礼其行。岁安啊,你也是大人了,要有个公主的样子。”   迎曦今年也办了金钗礼,蓄的长发挽起了髻,不同于洪诗卿的英气飒爽,迎曦的气质很是温婉又透着一股书卷气,到底是双胎的亲兄妹,讲起道理颇似个女夫子一般。   “嗯,规范言行,你竟直呼本公主名字?”   行啊,会拿公主派头压人了。迎曦坐的笔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臣女知罪,还望殿下见谅。”   “诶?”岁安眨眨眼,怎么不按套路来,“你又换了?”   迎曦也不接茬,还是在那挺直坐着,目不斜视道:“臣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岁安见状也跟着挺直身子,她得端起公主的架子,她可是黎朝的长公主殿下。   “迎曦,今日有灌汤石榴虾球和乳糕酥酪。”公主架子还没端到清宁宫门口,岁安又凑到迎曦身旁。   迎曦瞥她一眼,“公主肯同臣女说话了?”   “明明是你先……”对上她的眼睛,岁安只能无奈哑火,“是我不对,快走吧二小姐,我都饿了。”   宫道来往人多,迎曦不着痕迹的一笑,跟在岁安身旁快步走入清宁宫。   “姑母。”岁安人未至,声先到。   云卿早就等着了,见到岁安来放下手中的棋谱,冲她招手道:“岁安来。”   迎曦跟着岁安一同进殿,恭敬参拜:“参见大长公主。”   “好孩子,快起来吧。”云卿亲自给岁安解了披风,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手帕又去给她擦脸,“瞧你跑的。”   “刚从演武场下习回来。”岁安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姑母~”   云卿抱住她摸了摸扎进怀里的小脑袋,“长高了。”   “大前日您也这样说的。”   “是吗?我们岁安长得快。”   “姑母,我饿了。”   “快来用饭吧。”   宫人鱼贯而入,将膳食摆好。岁安一上午骑射练习,早就饿的不行,云卿见她胃口大好又多劝着用了些,待到一餐饭毕,岁安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哈欠。“姑母,这鱼肉真香。”   那桂花鲈鱼是云卿亲手做的,岁安这孩子每次都能尝出来哪道菜是她做的,还会将那道菜吃完。   云卿拍拍靠过来的岁安,“别吃完就躺着,出去走走消消食。”   “好啊。”   云卿向旁看去,示意侍女一同跟着公主,铁惜若本在旁侍候顺势走上前应了这差事。   她福身行了一礼,而后跟着岁安往外去,云卿看着几人的背影,待她们全都出去,随即对小竹子使了个眼色。小竹子会意,当下也跟着出了去。   院中,迎曦为岁安理下鬓发,“以后用膳,八分即可。”   岁安拍拍肚子,“姑母亲手做的鱼,我当然要多吃些。”   “你怎知是公主做的?”   “我当然知道。”岁安得意的一扬眉,而后凑近迎曦低声道:“姑母做的和御膳房做的味道不一样,母后也是,她们做的东西,我总能一口吃出来不同。”   迎曦了然,这个岁安啊。“那谁做的好吃?”   “嗯……母后和姑母的心意自是最好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时传出笑声,铁惜若跟在二人身后若有所思。走了一会儿,她上前对岁安道:“公主,御花房前些日子送来的红菊极美,您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岁安当下应道,拉过迎曦的手,“姑母这不少稀有的菊花,前些年还有血菊,可好看了。”   铁惜若引着她们往偏殿方向去,刚走不多远,就见一只素色纸鸢晃晃悠悠往天上飞。   “是谁在姑母宫里放纸鸢?”   铁惜若摇头表示不知,岁安同迎曦对视一眼,一起寻着纸鸢方向,绕过回廊来到偏殿一处小院子。清宁宫中竹菊最多,岁安只觉入眼一片清雅,绿竹绿菊中一方清幽小院,一个小女孩正拉扯着筝线放纸鸢。扯拽奔跑,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纸鸢放起来有些吃力,可明明是吃力的动作,这女孩做起来竟有种从容不迫。   岁安盯着她看了半晌,“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铁惜若适时上前,“启禀公主,她叫禾晴。”   “禾晴?”岁安回忆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并未有这个名字,“她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岁安转而去看铁惜若。   “奴婢不敢说。”   “她既住在姑母这里,又有何不可说的?孤赦你无罪。”   见铁惜若仍旧犹豫,岁安又道:“放心,孤不会告诉别人。”她说着又去看迎曦,“迎曦也不会。”   铁惜若闻言福身一礼,“回公主,禾晴是被废黜已故的安襄公主之女,也是,您的表妹。”   “表妹?” 第108章 推令   “表妹?”岁安不由一愣, 再去看禾晴时,脑海中一个画面忽然闪过。公主被废黜并不多见,安襄公主她还是知道的, 是父皇亲自下令废黜的公主, 也是废帝的嫡公主,叛贼司马阔的夫人。   宫殿,囚徒, 错身而过。所以, 她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哎!”迎曦想去拉住她,岁安却先一步绕过竹丛, 走到了禾晴所在的小院。   “你换个方向, 顺风放,纸鸢会飞的更高。”   禾晴听到声音也没回头,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的纸鸢, “哪里有那么巧的顺风。”   岁安不解,“顺风还有什么巧不巧?”   “这里对着堂口和偏门,夹风吹来, 总是一会儿东西一会儿南北的辩不清。”女孩向后退着,刚还歪歪斜斜的纸鸢终于稳稳升空, “管它顺风逆风,能飞起来就好。”   停在岁安身前, 禾晴回过头,浅浅的展颜, 却透着股倔强。岁安看看她, 又去瞧了瞧飞上天的纸鸢, 莞尔一笑:“是啊, 总不会一直逆风, 能飞起来便好。”   “岁安。”迎曦此时跟来,她先是唤了一声岁安,随后对着禾晴一笑。迎曦方才问过铁惜若才知道这女孩的身份,想来大长公主将此人养在这里,也是不想过于招摇。“该回去了,还得去策堂。”   岁安这才想起,看了眼天色,眼瞅着要到未时,今日铁定要晚。“快,备车。”   铁惜若行礼称是,岁安拉过迎曦,刚走了两步又再次回过头,“你叫什么名字?”   禾晴本来就在看着她,岁安这一回头,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读到些许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羡慕以及向往。   “禾晴,我叫禾晴。”   车驾很快备好,送走岁安一行,铁惜若回到偏殿小院。彼时禾晴已经收了纸鸢回到了房中,铁惜若进门的时候,她正端坐桌前读书。   “今日很好。”   禾晴闻言抬起头,脸上难得带上些稚气的童真,“姨母,这样真的有用吗?”   “大长公主护不了你一辈子,且你们虽是血亲也是仇家,当年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道疤。岁安公主不一样,她是皇上放在心肝上疼的亲女儿,她没经历过那些不堪,为人又纯善仁厚,你这辈子若想光明正大的好好活着,只有她能帮你。”   禾晴垂首似在思考,但只少顷复又抬眸,对着铁惜若甜甜一笑:“禾晴知晓了,姨母放心,禾晴但有来日必不会忘记姨母对我的好。”   铁惜若蹲下身子抚着禾晴的脑袋,“禾晴记得就好,姨母定会让我们禾晴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禾晴被铁惜若揽入怀中那一瞬,眼中聚起的笑意刹那消散,铁惜若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继续,“姨母的弟弟比你哥哥大不了几岁,可还在那苦寒之地受罪,姨母这一世但求你们都能好好活着,禾晴以后,也会帮姨母的,对吧?”   “这是自然,姨母的家人就是禾晴的家人,我也不想哥哥的悲剧再在姨母家人身上重演。”   铁惜若闻言,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只是她却没看到,在她怀里的孩子那双冷如冰潭的眼睛。   “我竟不知,大长公主宫里还有这样一个孩子。”回去的车驾里,迎曦同岁安说着话,“想来她是废公主的女儿,父亲又是罪臣,自然不好张扬。”迎曦说完没听到岁安的声音,转头去瞧,见人正在那愣神。“想什么呢?”   “没什么。”岁安转过头,扯出个笑脸,“完喽,今日迟到了。”   “说的像先生敢责罚你一样。”   “是不敢责罚,但会唠叨啊。”岁安靠在车背上,悠悠吁了口气:“父皇让我做表率。”她猛然坐起身子,迎曦似习惯了她私下里这般一惊一乍,安然坐在那瞥着人。“迎曦,从今日起,我当更加勉励,再迟到,你打我手心。”   迎曦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可不敢对公主殿下动粗。”   “孤准你的,无罪。”   见迎曦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岁安揉揉鼻子,“咱们这关系我也不外道了,迎曦,我觉得父皇对我期望极高,我不想让她失望。”   对于岁安忽然没头没脑说出的这番话迎曦虽不解,但却觉着很有理,点头应道:“陛下让我做你的伴读,亦是督促你,你放心。”扯过岁安的左手,迎曦不重不轻地一拍,“我必不辱使命。”   岁安笑起来,拉住迎曦将要抽回的手,两只小手交握,岁安轻轻晃了晃,“孤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称职的女夫子啊。”   ……   二月初二先农礼时,皇后与皇帝一同祭祀,以示田间劳作事农生产全民尽与。   先农礼之前,舒月便找了元怿,自古先农之礼皆唯皇帝亲持,她这样未免逾矩。元怿却不以为然,拉着她说道:“你知道户部的裴褚吗?朕是看中他农户出身,将他放在户部管理农田丰产推进之法,结果他可倒好,正经主意一个没有,要不是看着还算听话办事尚勤勉,朕早就打发他去了地方。”   阮舒月听闻一想,随即了然,“裴褚虽为农户,但却是正经的秀才功名,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事农生产。”   “正是,我以为他家贫总会亲自料理事务,谁成想农民的儿子竟不懂种地,他家中自老父过世一直是母亲妻子料理,故而他对农事丝毫不通。读书做官为的是什么?朕若想要八股学究那还不一抓一大把,可又有什么用?八股可为百姓温饱丰收?”   “读书人本就可不与农事,这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改的。”   “所以朕想了个点子,与其让这些惯会满口大道理的学子动手劳作,不若直接让他们的妻子名正言顺参与农事。寒门读书者亦不少,他们若不想劳作只肯读书,那家中的妻子定然需要下田,你参加先农礼就是表率,为天下女子事农耕田正名。而到三月上,我会同你一起去亲蚕礼,江南绣娘虽出名,但也有男子纺织,如此亦为绣工正名。”元怿笑起来,拉过舒月的手说得高兴:“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朕的丰产之法推行的一直不顺利,也与农户多不识字有关,正好借此机会开设认字堂,让民间男女分席而教,长此以往民智开化,不愁国不富强。”   阮舒月听着不禁点头,待看向元怿亮晶的双眸时,她忽然明白,“如今可开认字堂为平民,日后也可开女子学堂为世家。”   “正是。”元怿一拍桌案,“镇国公家两代英豪,如今传家四代却是人丁凋零,唯一嫡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又无有大才。但我听岁安回来说,他家的孙小姐聪慧多思,先生都夸有颗玲珑心。”自岁安进入论堂后,皇帝特开恩,又准许了礼郡王家的和安县主和几户世家嫡女跟着入宗学论堂,这位镇国公家的孙小姐便是其中之一。   “镇国公家的爵位不是世袭,若想再承爵家族中定要出个俊杰人物,你是想要将孙小姐?”   舒月看向元怿,后者对她点点头,随即又道:“平民家读书人若想不事生产,只有让家中女眷进认字堂学习丰产农田之法,朕不信平家女儿百户出不来一个会读书的,若朝中有世家子做女官,寒门无良才之子的,怎会不想着将女儿培养成才?”   “皇上以后,会否开女科?”   元怿笑了笑,脑海里陶依豪情万丈地说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场景恍然而过,“我从不认为女子的才德天生不如男子,恩科就是恩科,既要为国家良才又何分男女之别?一视同仁方为正道。”   元怿说这话时成竹在胸的模样,有种方寸之间乾坤尽握之感,舒月看的心中感动,“皇上定为当世,不,是为万世明君。”   元怿点了下她的鼻头,“你也来哄我?”   “我说的可是真心实话。”   拉过舒月的手,元怿看向窗外明月悠悠一叹:“既常俗所存尽破,当世尽然,万世即见。”   先农礼毕,转过一月到了三月吉巳日时,皇后主持亲蚕礼,皇帝竟也一同参加。这让本就忍着先农礼的大臣们尽数爆发,谏官上疏皇帝不合礼制的奏折隔天便堆上了皇帝的御案。   是日,谏台几位老臣,加之三省六部不少官员都堵在龙乾宫前等着觐见,而此时已为御史中丞的陈洛谦也在其中。   “陈兄,听我一句,回去吧。”陈洛谦在人群中站的笔直,不防忽然有人来拉他。他回头一看来人,当下皱眉,“阮兄,我从来当你是个中直之人,怎得也惧厉怕事!”   来人正是阮恒晖,他将陈洛谦拽出人群才又道:“不是我怕事,我也是当你为朋友才说的,圣上圣明之断自有她的用意,你还是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陈洛谦瞧着他,“我倒是忘了,阮大人是皇上的小舅子,自然觉得圣上圣明,独断。”   “你!”阮恒晖是个老实人,耍嘴皮子说不过陈洛谦,梗了半天只道了句:“你怎么如此说圣上!不要脑袋了。”   “皇上有过,你我作为臣子自当劝谏,我不信皇上若只为此便要诛杀言官!”陈洛谦一甩官袍袖摆,转身欲走,阮恒晖在后无奈,没成想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走,你和我一同去。”   “哎!陈兄!”就这样人没劝走,阮恒晖自己倒跟着一起进了殿。   元怿坐在御座上,打眼瞧着下首跪着的一群人,“有事便说,跪着也不说话。”她点了点桌上的奏折,“这些朕还等着一一过目呢,不然你们帮朕瞧?”   “臣不敢。”最上首的乃是谏台司周大夫,老大夫已过花甲之年,在下叩首起拜,“臣等是来规劝陛下以礼行事的。”   “哦?朕何时逾礼了?”   周大夫稍顿,陈洛谦立时出言:“皇上,先农礼为天子主持,亲蚕礼为皇后亲率,这是自古有之的,陛下怎可逾礼而为?”   元怿看向陈洛谦,御史台待这两年,性子倒是越发耿直了。“你们觉得朕是逾礼而为,那朕可要告诉你,事农不分男女,难道天下只有农夫没有农妇?朕与皇后同心一体,是要告诉天下百姓夫妻携力,家旺富足。今年朕带着皇后,明年朕还会请大长公主一道主持,亲蚕礼朕同皇后和贵妃也要一同出席。”   周大夫慌忙抬起头,“这!男耕女织自古之道,这于礼于法不合啊皇上!”   “好一个自古有之啊,朕问你,民何以为天?”   “民,民自当以天子为天。”   元怿冷哼一声:“周大人竟是个神仙人,不知民以食为天。朕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百姓才以朕为天,耕织所得乃民之根本,无论男女若愿行自当亲力。据朕所知,江南绣坊的少东家们极善纺织刺绣,而民间农户下田耕种亦不分男女,秋收忙时全家皆上。劳作若都分个男女,还说国富民强,百姓齐着饿死罢了。”   此言一出,下方官员面面相觑,陈洛谦眨巴眨巴眼睛,垂下了脑袋。   周大夫却还不死心,“只是祖宗之法……”   元怿不等他啰嗦完,直接横言道:“谁的祖宗?哪位祖宗?是我黎朝高祖所言否?朕的祖宗当盼朕为明君天子,若朕推行的法子可行,等以后朕成了别人祖宗,自有后人奉祖命。”   殿上一时鸦雀无声,过没一会儿,后排突然有人跪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等受教了!”   众人纷纷后望,元怿也跟着看过去,刚才人多她还没看见,这个恒晖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有第一人就有第二人,眼瞅着乌央乌央又跪倒一片口中喊着受教了的,到最后只剩周老大夫一人站在殿上,他左右瞧了瞧,抬头正对上皇上的目光,那目光虽淡然却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凌厉。   “老臣,受教了。”   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元怿眉宇舒展,继而点了两下御案,“拟旨,民间即日起开办认字堂,男女分席而教,务必将农田丰产之法传至每家每户。” 第109章 女官   京都城外的官道上, 骏马疾驰而过,待到都城门外方才勒停,为首之人也不下马而是直接亮出腰牌, 守城的官兵上前一瞧赶紧俯身参见, 那人也不废话收了腰牌便打马入城。   随从驾马上前恭声问道:“大小姐,我们是先进宫复命还是回府?”   为首那人一身玄色马装,正是洪府大小姐洪诗卿, 她卷着手中马鞭闻言头也不抬:“我们奉旨出行当然要先回宫交差。”   “是。”随从说着就要扬鞭, 洪诗卿却回头一瞪:“城内不准纵马,你忘了?”   “属下知罪。”   轻夹马腹, 贺兰马踢踏慢行于都城长街, 洪诗卿冷冷开口:“不准有下次。”   “是。”   跟着她的随从除了两名唐翀选的羽林卫亲信,其余皆乃巡防营校官,这次如果不是跟着洪大小姐办事也捞不着京城面圣的机会。众人虽不了解这位右丞相千金的脾气, 但据此次出行观察,这位洪大小姐不似一般闺阁文弱,不仅如此办事果断行事雷霆, 看得他们心悦诚服。   洪诗卿一行到达皇城时,适逢早朝刚散, 洪明昭出得宫来就见月余未见的女儿爽利地下马过令,一身风尘仆仆就要进宫复命。   “那不是你家大姑娘吗?”梁忠老远也瞧见了洪诗卿, 特意走过来拍拍洪明昭,“洪老弟好福气啊, 我儿子都没你这大姑娘出息。”   洪明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瞧着洪诗卿迈步昂首的模样, 动了动嘴, 到底没出言呵住人。   邱本玄瞧着洪明昭的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 心里不免好笑,洪明昭一个傲骨文臣,生的女儿却爱舞刀弄棒,不仅如此,还深受他们选人不论出身的皇帝陛下青睐。上次同蛮般交涉,就让她跟着梁忠一同历练。这次江南巡查盐道,居然还派她做了暗探,盐道官商勾结多年,也不知此次这位大小姐带来的消息,足不足以撼动整个江南盐道。   “洪大人,要我说有诗卿小姐这样的女儿,当是福气啊。”   “邱大人羡慕这福气?”   “自是羡慕,邱某无子,要是有个诗卿这样的女儿,我定让她承我道传衣钵。”   洪明昭回头盯着邱本玄深吸一口气,甩下袖袍急吼吼走出皇城。   “这人,哈哈哈!”   梁忠跟着笑,“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得了,回家去有的闹了。”   洪诗卿觐见时,元怿已然下朝回宫,她便直接去了龙乾宫外等候见驾。   “卿儿姐姐!”   岁安晌午下学回来,说好陪父皇母后用午膳,却正巧撞见洪诗卿回来复命。   “姐,你回来了!”   两个小人儿快步跑上前,聚到洪诗卿身旁仰着脑袋一脸惊喜。   卿儿如今正值碧玉年华,不同于京都城中的世家闺阁,她总是常年马术或武行装扮,发辫高束也不挽髻,手戴腕甲足蹬官靴,平时腰间还会别着一把竹笛,瞧着好不飒爽倜傥。   岁安从小便觉卿儿姐姐不同别个,因此也格外愿同她亲近。   “姐姐可还安好?”   “安好。”洪诗卿脸上终于漾起笑意,她从怀中掏出两只玉石陶笛,一个给了岁安,“公主,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真好看!”   将另一个递给迎曦,摸上妹妹的脑袋,洪诗卿对岁安笑道:“陶笛,可吹奏。”   “姐,你回去教我。”迎曦瞅瞅自己这个和岁安一样,笑道:“我要吹阳春白雪。”   “我可不会这个。”洪诗卿垂下眼眸,似在冥思,唇角笑意渐深,“等我找个会的人,教你。”   “我也要学!”   “公主殿下,她可进不了宫啊。”   “那就让她进宫嘛,又不是难事。”   洪诗卿笑容稍顿,此时蓝钰儿出来,“圣上宣见。卿儿,跟我进来吧。”   “蓝姑姑。”三人纷纷向蓝钰儿问礼,洪诗卿则随着蓝钰儿一同进殿。   “臣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安。”   “快起来。”元怿从御座上走下,亲自将洪诗卿扶起。若说别人是有心栽花,那洪诗卿则纯粹是她无心插柳。她初见这孩子还是在欢喜客栈,只觉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娃,谁成想这小女娃有一天会来到她面前请旨与唐翀学武。早更晨起,夏冬不懈,再到如今,已然是能拉出来抵挡一面的才俊,若不是因着女儿家的身份,上次蛮般出使就应当给她封官的。   “此行如何?”   洪诗卿将身后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本册子。“此乃近十年江南盐商为盐运司送礼行贿的名册。”   元怿接过打开,长册详尽纸边泛黄,当是盐商手中的真本。“这是怎么弄来的?”   洪诗卿摸了摸鼻子,显出些少年人的青涩,“皇上,我,偷的。”   元怿闻言一愣,继而笑道:“办事不拘泥迂腐,当知变通,甚好。”   等她打开名册看到里面纵横罗列的名字时间和所送财物时,不由勃然,“混账!”   洪诗卿赶紧垂首,这名册她看过,里面江南大半官员尽数在其列,不怪皇上动怒。   “卿儿,你此去江南,见其官场风气如何?”   “江南繁华,盐商奢靡,盐官,亦是凡人。”   元怿沉下脸,好个盐官亦是凡人,换了这批下一批又有几人能抵住那般财色当前。   殿内一时寂静,元怿沉吟良久,再开口时不复方才盛怒。   “这次回去,可去看了你姑姑姑父?”   洪诗卿喉头一紧,抱拳垂首,“差事紧要,未来得及回去。”   元怿望着她沉思片刻,“卿儿,你先回府休息,这几天什么都别做,只好好休养,五日之后,朕会让人去你府上宣旨。”   “圣上?”卿儿不解,元怿却笑笑,“皇后那儿有蜀地进贡的上好锦缎,皇后说要赏给你,去挑几匹喜欢的吧。”   “谢皇上圣恩。”   “等等,朕还没说完。”元怿瞧一眼这孩子无波无澜的脸,“突厥进贡了一批上等贺兰,你也去选几匹,还有贵妃最近得了把好弓,朕要来了,也赐给你。”   果然,洪诗卿一听这个眼睛一亮,“臣女谢过陛下!”   “去吧。”   “是,臣女告退。”   待洪诗卿退下,元怿笑着摇首,“这孩子像谁?”   旁边蓝钰儿附笑,洪诗卿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又是唐翀的关门弟子,想到小翀蓝钰儿不由细思片刻,结果听元怿道:“有小翀那股子劲儿,可比她稳重,也睿智多了。”   二人相视一笑,蓝钰儿道:“恭喜圣上得此良才。”   “钰儿,拟旨来。”元怿点着桌案,心中盘算再三方道:“让师父做监察御史,卿儿为副使,十日后出使江南巡查。”   “是。”   蓝钰儿领命拟旨,元怿则铺展信笺提笔写就。待圣旨草拟完成,元怿的信也写罢,“你来去丞相府宣旨,这信交给卿儿,让她务必亲手交给棠一。”   “是,臣领命。”   迎曦自得了陶笛便时时拿在手中把玩,回府后爹娘一唠叨大姐,她就拿起陶笛吹着不知名的调子。方旭一般不管这些事,只安心读他的圣贤书,迎曦则不然,她对父亲不喜姐姐外出抛头露面之事并不赞同。   “爹,姐姐为圣上办事,办的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好事,您为何不喜?”这日,洪诗卿刚回来便被叫到书房说话,待听到是商量大姐的婚事后,本还没什么,可等听到洪诗卿说父亲着急将她嫁人不过是为着不喜她为圣上做事后,迎曦忍不住跳出来。“若姐姐是男儿,父亲会不会以为姐姐是光宗耀祖?”   “你!我真是将你们一个二个惯坏了!”洪明昭气的一拍桌子,看着小女儿伶俐却透着坚毅的模样,洪明昭心下一沉,曦儿是公主伴读,自幼进宗学和男子一般教养,也是个心性不比寻常闺阁的。   “你们还是年轻,懂什么帝王之术,你以为皇帝只是器重你?”   “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洪明昭闭了闭眼,他在朝堂多年,别人只道他中直刚正甚有迂腐,却不知这位洪相暗藏一颗玲珑心。皇帝所谋所想,他这几年亦渐有所觉,不是没上书劝谏过,但皇上却态度坚决。不止如此,不久前皇上亲自提拔上来的陈洛谦也被打发去了并州任职,皇帝登基恩科的这批官员不少都是没有外派直接留用的,如今却打发走当时最器重的陈洛谦,其中关卡他怎能不多想。   “爹不会害你们,你们是我的女儿,爹只愿你们能平安一世,富贵无忧。”   迎曦不明白父亲的话,这和皇上器重姐姐有什么关系?   “父亲,如果今日是方旭被皇上如此任用,您还会这般忧急吗?”   洪明昭被问的一怔,却见卿儿拱手一拜,“父亲有您坚持的道,女儿如今,亦有自己坚持的道,唯望父亲成全。”   “卿儿,前方之路当如何难走。”洪明昭顿住,他抿下唇,胡子因着用力缘故也跟着颤抖。“背祖离宗,天下当乱啊!”   “父亲,我此次出使江南,江南繁华百姓安居。也许百姓并没有咱们想的那般重视所谓纲常伦道,谁能让天下安,谁便是天下主。”   洪明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洪诗卿,这一瞬他是真切感受到,女儿真的长大了且自己也是真的不了解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爹,这一趟女儿走的疲累,想先回去休息。”   洪明昭愣怔着没说话,洪诗卿向他再拜,临出门前,顺手将迎曦带了出去。迎曦回过头看了看茫然立在原地的父亲,跟着姐姐一同走出了书房。   “姐,你们,刚才你和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洪诗卿抚上她的脑袋,又拿过迎曦手中的陶笛。看到这个陶笛,便想到将此物给予她的那人。当年安州一别后,她趁着姑姑回乡也跟着回去了一趟,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不得相见,如今再见,思念竟更甚从前。   “迎曦,你有自己想过的人生吗?”   迎曦歪着脑袋,不明白大姐突然怎么问出这个。洪诗卿也并未想得到她的回答,她看向远处山湖目光幽幽似在出神。这趟下江南之前,师父曾找她谈过心。那次之后,她便在想,自己想要的人生需得自己把握住,若想同师父和蓝姑姑一样,就得有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价值。   “有,我想同父亲一样。”   “什么?”洪诗卿回神,看着妹妹稚气的小脸,似乎没听清她的话,有似不敢相信这话是迎曦说出的。   “我说我想像父亲那样,定国安邦,躬身社稷,利万民之好。” 第110章 伴读   自元怿下旨民间开设认字堂后, 黎朝渐渐掀起一股尚学之风,而此番皇帝封右丞相之女为巡察御史随行出访江南,更是在朝野上下连同世家学子之中引起不小波动。   皇上如今已然而立之年, 仍旧膝下无子, 唯一公主,虽素闻勤学,但公主毕竟只是公主, 再遑有才华, 又当如何?不过是皇帝同皇后伉俪情深多年未改,一朝爱女心切, 将来这公主当是位手握实权的镇国公主也未可知。   有那善于钻营的, 早就开始在公主身上动起心思,纷纷遣自家尚在宗学的子弟多往公主身边留心。如此以来,让一心只想在宗学好好读书的岁安不胜其烦。回来同阮舒月说过两次, 皇后娘娘听闻也明白他们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岁安刚过金钗之年时,宫宴上就已然有人明里暗里向她提自家那有出息的子侄, 话里话外何种意思她又怎会不知。岁安毕竟年幼,长久以往终究不是办法, 皇后娘娘便将此事说与皇帝听闻。   这一年,岁安以当年年考甲等的成绩从策堂结业, 同年,皇帝赐蕲年宫予公主殿下, 并请当世大儒弘文馆学士方夫子为公主每日讲学, 同时请左丞相邱本玄为公主讲学策论。又请羽林卫总领卫漠城同左领位唐翀为公主武学师父, 教□□武艺, 并请太尉梁忠教授公主武策兵法。   黎朝宗室皇族向来入宗学进学, 唯东宫太子,方可于东宫受学纳署官。如今长公主除了没住进东宫无纳署官外,一应皆与太子无异,连封邑都加到了同王爵的八千户。   朝中本想着进言的谏官,提笔却思及公主素日行为又无过失,言谈也不跋扈,一来二去,除了说一句陛下舐犊情深,却是连个再提选秀的都不曾有。两位娘娘皆无子,他们还是不要触这眉头,且再等几年看看。   这日岁安前往清宁宫中,因着今日是洪夫人生辰,迎曦同方旭告假半下午,故而是她独个儿到云卿这里用的午膳。   “公主。”用过午膳,岁安总喜欢到清宁宫里的花园逛逛。这日她正在园中赏竹,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去瞧,就见禾晴捧着一个扇面站在竹林中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是你啊。”岁安走过去,又去瞧她手中的扇面,“这是你画的?”   “殿下上次不是说我画的墨竹无骨,今次如何?”   岁安来云卿这里用晚膳时经常会碰到禾晴,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稔,禾晴便时常向她请教一些诗文画作。不过像今日这般午间她便出来遇到,到甚是少见。   岁安接过扇面,果然见此竹比照前次要好上不少,“风骨尽立,进步了。”   她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同禾晴说话时倒真像个长姐一般。禾晴盯着她恍惚似怔然出神,岁安说完没听到声音,抬首对上禾晴的目光,二人对视少顷,岁安笑问:“怎么了?”   “没事。”禾晴摇首,转而环顾竹林,“大长公主爱竹,我久居于此亦觉竹清雅不争,当有君子之风。”   岁安跟着一同去瞧,“露静烟绿,临池似玉,我听说昔年在王府时祖父便种了许多竹子,父皇和姑母皆十分爱竹。”   禾晴听到昔年王府不由止了话头,再去看岁安时,见她神色无异,心下刚崩起的弦略略一松。   “你近来在读什么书?”岁安望着竹林出神片刻,继而话锋一转问起禾晴的学业来。   “铁姨母给拿了女则和女训,大长公主又给拿了列女传。”   “女则女训?”这两本书岁安也读过,不仅读过,还是元怿亲自教她读的。而父皇让她读这书也不是教她按照上面所述言行规范,更像是在警醒她。自己打小自由惯了,若真如书上所述那般束缚自己来生活,还不如两腿一蹬早登极乐。   “你想去学堂读书吗?”   禾晴眸中瞬间涌起的光亮并未逃过她的眼睛,岁安以为她要推脱,结果却听禾晴斩钉截铁道:“想!公主殿下,我想好好读书。”   “宗学里不喜读书的学子不少,你倒是特别。”   “难道公主殿下也不愿吗?”   岁安看向她,禾晴垂首又道:“读书可使人明理通达,禾晴不愿一生混沌。”   “读书可使人明理通达。”将扇面合上,岁安拿在手中颠了颠,“禾晴当是通达之人。”   禾晴福身行礼,看着岁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她这是答应了?   这日下学,岁安唤仪驾去往凤仪宫。   “给洪夫人的贺礼送去了吗?”   “早就送去了,洪夫人亲自收着,说感念公主圣恩呢。”   岁安点点头,手中扇柄转动,想着父皇不久前同她说过的话。不畏世俗与身份,自己想做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殿下,凤仪宫到了。”   内侍唤她,她才恍然自己竟已出神这般久。将扇子往袖中一塞,岁安下辇去往母后宫中。   岁安现下已然分宫,平常功课忙也不再能日日来凤仪宫中用膳,昨儿刚来过今日又来,舒月瞧着她的小脸就知道,这是有心事了。   酥酪糕点,冰糖脆肉,按照她的口味置办的晚膳,瞧着岁安用的倒也香。吃过饭,岁安陪着舒月用茶闲话。   “母后,儿想求您允准件事情。”   “进来前就瞧出你有事,说吧,这次想要什么?”   “不是东西物件。”临到张口岁安又有些为难,“母后,儿想让禾晴来做我的伴读。”   皇后娘娘浮茶的手一顿,岁安何时同禾晴熟识的?“迎曦和方旭不一直陪着你吗?”   “我知道,迎曦很好,方旭也很好。”   舒月看着岁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见她戛然收声似不再多言。这性子,倒是越发像元怿了。   阮舒月眸光沉了沉,她抚上岁安的长发,就听她突然开口道:“我未亲身经历当年之事,想来亦觉痛心,父皇和姑母当年身逢此难,再忆只会更痛。姑母心善父皇仁慈,儿想若将禾晴放入我的宫中,儿亲自看着,岂不更好?”   “你父皇和姑母,当不会对一个孩子多想。”说着她觉察出不对劲之处,“是不是禾晴做了什么?”   岁安望着她母后稍一踟蹰,忽而笑了笑,“那倒没有,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看着母后望过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说你又比她大多少?岁安索性往人怀里一钻撒起娇来,“好嘛母后,就当给儿一个可用的人。”   “你要如何用她?”   “没想好,但终归会有用处。”   被她这么一闹,舒月哪里还有脾气,“同你姑母好好说,她同意母后就准了。”   岁安笑起来,环着舒月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脸,“母后最好了。”   “这事可瞒不住你父皇。”   岁安略一思忖,确信道:“父皇不会反对的。”   待岁安离开凤仪宫,舒月望着她的背影,这孩子一天天长大,为娘也一天一天的操心。   “来人。”   身旁侍女上前,“娘娘。”   “让唐翀来见本宫。”   “是。”   洪迎曦第二日高高兴兴同哥哥一起来到蕲年宫,一进书殿,岁安没瞧见,倒是见着一个小姑娘在那整理书籍。   方旭没见过她,问道:“你是何人?”待那小姑娘回身,迎曦不觉讶然,“是你?”   禾晴冲两人微一颔首算作招呼。“我是公主伴读,叫我禾晴便好。”   “何晴?”方旭想了想,能给公主做伴读的大臣里姓何的也就那一人,“你是左仆射家的小姐?”   禾晴淡笑摇首,迎曦拉了下方旭,“哥,这位是大长公主的客人,我们去坐吧。”   “大长公主?”方旭还没弄明白怎忽然多出个伴读来,门外内侍官高声传道:“公主殿下驾到!”   几人再次起身参拜,岁安进来冲她们摆摆手,迎曦瞥向她,今日岁安可没有说“又没外人,别多礼。”   “迎曦方旭,都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朋友。”话是对着禾晴说的,说完岁安又对他们兄妹道:“她是禾晴,我应叫一声表妹。”   “表妹?”方旭不禁更纳闷这位姑娘的身份,迎曦给了他一个噤声的眼神,方旭不是多话的,立时便不再言语。   “她是安襄姑母的女儿。”岁安的桌子在殿内正中,她一边翻开书一边说道,那语气平常的仿佛安襄仍是黎朝公主,她的一位寻常姑母一般。身后三人都是一愣,方旭不着痕迹地扫过禾晴,安襄是谁他还是知道的,罪臣之女为何会在此?   兄妹都好奇这位怎么也在此,不是说大长公主宽仁收养到了宫中,却不许人再议论禾晴的出身这养在宫里吗?   殿外先生脚步声传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岁安铺纸提笔,回首对几人一笑,“都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便不必隐瞒,他们兄妹同她不是外人,迎曦看向正端坐桌前的禾晴。她也,不是外人?   上午的课一般都由方先生教授,待到午间休息,岁安便留众人在她宫中用膳。这本是寻常事,连方旭都不会多拘礼,每日还会跟着谈笑几句,可今日这餐饭却吃的颇为沉闷。唯一要说同往常无异的也就岁安,偶尔还会说几句饭食菜色,或寻问迎曦洪夫人可喜欢她送的寿礼,或是问禾晴比姑母那可有吃的不习惯处。   岁安嗜甜,洪家兄妹又都是安州来的,故而宫里的菜色都是偏江南菜系的。   “这里的菜肴精致,我很喜欢。”禾晴笑起来,唇边梨涡浅现,“我听大长公主说,公主喜欢吃甜食?”   “是啊,不过母后现下不让我多吃。”她冲禾晴露出一排小白牙,“会蚀牙。”   禾晴点点头,取过一旁布菜的筷子为岁安夹了一块冬瓜。“清火,正适合现在这个时节。”   岁安冲人笑笑,转头正撞上迎曦的目光,岁安一愣,迎曦却已然低下头用起饭来。   下午仍旧是方先生的课,待到下学,迎曦故意晚走一会儿,听得禾晴就住在蕲年宫时,终是忍不住去找岁安。   岁安早感觉出她不对劲,因此当洪二小姐一个眼神过来时,公主殿下很是上道的跟着人一同去往花园,散散步。   “她为何会在你宫里?”迎曦开门见山,岁安却笑了,她盯着迎曦仔细瞧着,迎曦被她盯的别开脸,“瞧我做什么?”   “你好像很在意?”   “在意什么?”   岁安眨眨眼睛,对啊,她是能察觉出迎曦在意,所以她在意的是禾晴这个人?还是……“你放心,她虽是我表妹,但我清楚她是谁的女儿,你我自幼一同长大,自然你同我是最好的。”   迎曦本想说禾晴的身份留在她宫里怕是不便,却不曾想当真被岁安这两句话哄的心情熨帖了不少。   “是大长公主让她来为你伴读?”   “若姑母有此心早就开口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迎曦不解,岁安笑呵呵地瞧过来,她可是显少有这般能让迎曦困惑的时候。岁安清清嗓子,想了想,还是未说出自己觉察禾晴有意接近的事,一次两次还可,几次三番都能碰到,偏巧多是迎曦不在之时,哪有那么多巧合?更何况,这宫里除了父皇和故去的阿翁外,谁也不清楚真相的那件事,这么多年一直记在她的心里。   “姑母这些年修身养性,与其放到她那里费心,不如我自己看着。”   迎曦望着她,方才岁安目光里一瞬的冷冽她是瞧见了的。“你要,看着她?”   “她总归和你不同,上辈的恩怨毕竟在这里摆着,若她只安心在宫里生活便罢了。”岁安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这一瞬间,迎曦第一次觉得她似乎并不完全了解岁安。   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岁安转过头见迎曦蹙眉望着自己,伸手点上她的鼻子,“想什么呢?”   迎曦略一垂首,下意识要去打她,手刚抬起想起这是宫里,便又放下了。岁安冲人笑了笑,拉过迎曦的手,“说了这半天方旭该等急了,走吧,我送你出宫。”   作者有话说:   岁安,她有自己的想法~ 第111章 提防   禾晴至此留在蕲年宫中, 每日跟着岁安她们一起读书进学,除了骑射武艺的课程外一律参与。倒不是她不想学习射箭武艺,而是唐翀说她体质不适宜学武, 岁安听闻便准她不再上武学课业, 可留在宫中休息。   禾晴自当领命,只是骑射武学虽不用学了,但不代表演武场她不能去。故而当岁安这日同唐翀过招被人三次摔倒, 灰头土脸退下来时, 见到的除了隐着心疼神色的迎曦和坐在那老神在在读书的方旭外,还有等在外场手提食盒的禾晴。   少年人最是争强好胜, 同师父比试输了虽不丢人, 但脸上终归挂不住。岁安揉揉胳膊,转而去往憩房休息。这憩房原是驯马师的屋子,元怿命人收拾出来, 做了岁安在演武场中专门休息的地方。   当元怿将这间屋子送她时岁安便知道,这房间是过去自己娘亲的居所,也是在这里, 她的亲生爹娘相爱盟誓。   躺在床上的公主殿下伸展开四肢,最近她个子又长了一些, 已经不能像儿时一般于这床上自在打滚。   “有没有哪里受伤?”迎曦坐到床边,自然地挑起公主殿下的下巴左右瞧瞧, 小脸泥一块灰一块,但看着没什么大事。   “唐师父下手有数。”   迎曦轻笑, 岁安睁开一只眼, 没好气道:“你还笑?”   迎曦只是笑也不理她, 起身去往铜盆边上, 准备湿了巾帕给她擦擦脸。   岁安重新闭上那一只眼睛, 不一会儿又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她以为迎曦这么快回来了,结果下一瞬唇上一软,嗅觉慢一步触觉,公主殿下慌忙睁眼,才发现是禾晴正给自己递来一块牛乳软糕。   甜香传入鼻中,软糕喂到嘴边,岁安只能张开嘴咬住,但却没咬下。禾晴见她只木愣地盯着自己也不吃不嚼,两人对视片刻,下一瞬禾晴从岁安叼着的那块糕点上掰下一块放进自己口中。咀嚼,吞咽。   岁安眨眨眼,只觉一阵耳热,仿佛被看透心思一般。   “你们俩做什么呢?”   目光在岁安脸上一扫而过,禾晴起身,“怕你们饿着,我做了些糕点送来,你也来尝尝吧。”   迎曦拿着巾帕来到岁安床边,见她眨着双无辜的眼睛正在那嚼奶糕,待看到她红着的耳朵后,迎曦眯起眼睛坐到床边,“公主殿下,给您净面。”   没等岁安说出“我自己来”,那帕子已然乎到她脸上,结结实实给人擦了个干净。   禾晴侧对着她们,余光能瞧见二人在床上的打闹动作。多大人了,心下未免好笑,同时又不禁生出丝说不清的羡慕。   朋友,她的人生中还未曾拥有过。   禾晴的糕点软糯清甜,一盒子点心被几个正好饿了的孩子很快吃干净,连唐翀都称赞其味道。   待到下课,岁安让禾晴先回宫,自己则去送送洪家兄妹。   方旭一个人走在前面,似乎早已习惯两个姑娘家说些女儿家“体己话”的情况。当然,如果他能无意间听一耳朵,也许就会发现这女儿家的体己话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那糕点,我一开始本没打算吃。”宫道上,岁安悄悄拽了下迎曦的衣袖。   “我看您吃的挺欢啊。”   “你不也吃的挺香。”公主殿下小声嘀咕一句,随即在洪二小姐目光扫射过来前补道:“是禾晴,她好像看出来提防之意,所以自己先试吃了一块,这份上我再拒了人家心意多不好,你知道的,不然那糕点我是决计不会吃的。”   皇上特交待过,公主的一应吃穿用度都需双次查验,且向来是皇后娘娘亲自置办,别人给她拿的东西她确实不会轻易食用。   迎曦这才驻足,眼瞅着都要到宫门口了,公主殿下这一路当真送的够远。   “你特意来给我解释?”   “不然呢?你高不高兴我还看不出来吗?”   “我干嘛不高兴,只要公主殿下贵体金安,我便放心了。”   岁安瞧着她那小模样,不禁笑道:“你可真是,小性子随着年纪增啊。”   “我哪里有!”迎曦哼她一下,转过身又转回来,“下午吃了那么多甜食,晚上少吃点,当心积食。”   “放心。”岁安摸摸肚子,“我最近也不知为何,总是饿。”   她这一说迎曦方才惊觉,天天相处还不曾发现,岁安好像比自己高了点。她上下打量一番人,明明以前她们都是一样高的。   “岁安。”   “嗯?”   迎曦望着她欲言又止,个子长了,心眼也有了,可自己怎么总觉得她哪里像是不开窍一样?   “没事,我回去了。”   岁安点点头,笑起来露出上排珍珠米一般的小白牙,“去吧,你也少吃点,当心积食。”   直到洪府的马车消失在宫门口,旁边的内侍官上前,“公主,天儿凉了,回吧。”   岁安轻轻一叹,又瞧了一眼宫门的方向才转身离去。 第112章 端倪   后宫如今除了中宫皇后外, 便只有一位突厥来的贵妃娘娘,二位娘娘相处的一直和乐。贵妃甚少出宫,偶尔还会称病闭门, 经常月余不见踪影。皇后娘娘闲暇时, 则经常去往清宁宫中与大长公主茶话闲谈。   这日舒月照旧来到云卿宫里。铁惜若通晓音律,善于工笔,经常侍候在云卿左右, 故而时常能见到皇后。皇后素来谦和宽仁, 虽知道她过去的事,但从未难为过她, 一直以礼相待。   “参见皇后娘娘。”铁惜若参拜行礼, 上了茶水退到一旁,抬起头却见阮舒月的目光正有意无意落到自己的身上。   “近来天气渐凉,我让御医去给你俩瞧瞧, 顺便开些滋补的方子。”舒月坐下没说两句,云卿便提起喝药。自从她和元怿过了三十,云卿对她们俩子嗣的事便格外上心。   舒月呷一口茶, 这事老拖着总不是办法,找个机会还是让元怿和云卿说明为好, 岁安也大了,将来如何少不得这位大长公主的支持。   “好, 元怿身体一直好着呢。”   “还是得调养,你们现在年轻没什么, 老了显出来可就晚了。”   说起年纪, 阮舒月自然将话头引到铁惜若的身上, “铁姑娘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吧?”   铁惜若觑了她一眼, “是, 奴婢三十有一。”   “曾领卫有个侄儿,在羽林卫里做指挥,是个实在人。”话是对着云卿说的,可意思已然明显不过。“铁姑娘若有意,本宫可成全。皇姐,您看呢?”云卿同舒月对视一眼,曾旋她知道,一直在清宁宫这片当差。虽不明白阮舒月为何忽然要给铁惜若指婚,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我自是同意的。”她想了想,也没想起羽林卫里哪个指挥,只道:“曾旋为人忠直,想来他的侄儿错不了。”   “公主!娘娘。”两人话没说完,铁惜若猛地跪下,“奴婢愿一直伺候在云卿公主身边。”   “大好年华,一直圈在我身旁,岂不蹉跎。”云卿当时本也是同情她,这么多年元怿对她都无意,她也不愿再耽误人家一生。   “公主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愿永远伺候在您身侧,还望公主成全。”   话说到这里,看着磕在地上的铁惜若,云卿也不好再言。   “是本宫唐突了,铁姑娘先回去休息吧,本宫同皇姐在这里说说话。”   铁惜若退下后,云卿让侍候的宫人尽数退了下去,只留小竹子在殿内。   “怎得忽然要把她嫁出去?”若舒月介意,早几年便如此了,何故到今天。   “皇姐,你怎么看此人?”   “她幼时就是个安静性子,内敛谦谨,这也是为何我当时会将她收留进宫。”云卿放下茶杯,“后来她进宫后,我让小竹子暗中盯着她,当时是觉着她对岁安颇为上心,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结果也并未发现什么。”云卿看向舒月,“你能这么问,是发现什么了吗?”   “皇姐,你有派人去查过,安襄的死因吗?”   “安襄?她不是在儿子过世后,哀痛伤身重病卧床最后不治而亡吗?”   “这是铁惜若同你说的?”   此话一出,云卿不可置信地看向舒月。“是,舒月,你这话的意思是?”   “我让唐翀去查过,安襄虽染病,但也未到无药可治的地步,若铁惜若真的用心遣人医治,我想安襄未必会走的这样早。”   “你是说,她故意?”云卿没说下去,想到过去铁惜若同她讲起安襄时的惋惜,若都是作假的……“可她这又是为何?安襄昔年待她不薄啊。”   阮舒月猜想过,但却实在不懂铁惜若目的究竟为何。若说是为了将禾晴带进宫,可禾晴又能帮她做什么?而岁安,在世人眼中就算得宠也只是公主,自己暗中让人盯着,铁惜若和禾晴都没有任何想要加害岁安的意思,那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晓,但总觉得,再将此人留在宫中,不甚妥帖。”   云卿想着这些事,忽而咳嗽起来,小竹子本站在门口处,见状立时跑过来,“姐姐。”她轻抚云卿的背,又去给人倒水喂过去。   “皇姐,你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昨晚受了些风寒。”她就着小竹子的手将喂过来的水喝下,“留是留不得,没有证据定罪直接打发她出去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这样,我本欲为父亲母亲于佛前敬祷,为黎朝和皇帝祈福,如此便让她代我去皇陵宗庙。”云卿说完,没有等到人回话,“舒月?”   阮舒月被她一唤,回过神来,刚才她看着小竹子和云卿,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铁惜若不会安的,是那般心思吧?   “好,就按皇姐说的意思办。”   铁惜若自阮舒月提了曾绰那鳏夫为她婚配后,心中便起了猜疑。果然,没过多久,云卿便打发她去了皇陵。她自是不甘心,等了元怿这么多年没有结果她可以认命,可弟弟和族人都在苦寒之地受罪,她不能不管家族。   临走前,铁惜若再次找到禾晴,让她务必小心提防皇后。禾晴如今出落的越发清秀娇丽,铁惜若摸了摸她那嫩的可以出水的小脸儿,十三四岁的少女含苞待放,果然是最好的年岁。   “你知道大长公主为何会将你接进宫中收养吗?”   “她可怜我?”   铁惜若冷笑,那目光落在禾晴身上,让她莫名不舒服。“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生子。”   禾晴不明白她的意思,“大长公主身份高贵,若她想,不管是何人,圣上必定成全。”   想到自己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幕,以及这么多年来留心的观察,铁惜若哼笑一声,附在禾晴耳侧,“若大长公主中意的,是个女人,你说皇上要怎么成全?”   禾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铁惜若的话还在耳边继续,“她和身边那个小竹子,并不是简单的主仆。”   “竹姑姑和姨母?”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劲,下巴便被人挑起,铁惜若看着禾晴那张初现倾国姿容的脸,慢慢眯起眼睛。“想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就要有自己的方法,禾晴,你是这宫里最漂亮的孩子。”禾晴重重吞咽,现在的铁惜若让她有些害怕。   “所以,抓住岁安公主,让她信服你喜欢你,最后,离不开你,有了她的庇佑,你这一生自当无虑。”   “公,主?”   “你难道看不出来,洪家那丫头对公主极好吗?”   “可,她们是自幼的朋友。”   “不管是什么,公主还年轻,心思懵懂单纯,让她喜欢上你,我想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禾晴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小小年纪历经人间起落,能够做到如此,这孩子的心性意志绝非寻常。   铁惜若走后,禾晴仍旧木然立在原处,她说的话自己从未想过,可听到她如此说,心中似有一个念头悄悄的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岁安,公主?   作者有话说:   又到高考了,感觉在作话里说了好几回高考,时间真快啊~   希望今年考试的小伙伴们,也有个好成绩~ 第113章 参政   太初七年二月, 江南盐场出了一桩贪腐大案。以盐运司为首的官署同两路盐商勾结贪污朝廷税款盐款,所没万金。皇帝闻信震怒,命御史中丞阮恒晖为钦差去往江南, 又特封右丞相长女洪诗卿暂为左都御史, 赐天子令牌,所往所查如天子亲临。   盐运大案,牵扯甚广, 本以为皇帝派了个国舅爷去再同个乳臭未干的丞相小姐一起, 这案子没个经年查不完,更不用说是否能查好。可没成想两人下了江南几乎是以雷霆手段, 便解决了盐商统领。统调搜查拘捕, 一趟下来只用了不到三月便将这案子办妥。   众臣无不惊讶其办案之爽利,却不知元怿早就和陶依通过书信。如今的陆老板可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想要安排个人插手进盐道生意并不是难事。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只以为商人利字当头,没成想却正是因着这一疏忽才致使如今被一网打尽。   一应主犯被押解回京后,皇帝亲审此案以肃官场贪腐之风。一般皇帝御审的案件, 若有成年皇子则多会从旁协理,然皇帝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公主, 本以为会差遣哪位宗室子弟历练,谁成想圣上却直接下旨让公主殿下协同审理。   此时公主已过及笄之年, 按理来说该到了商议婚嫁的时候,可宫宴凡请, 但有所提, 皇后皆不答言, 也未见对哪家子弟多有上心留意之举。本以为皇后舍不得独生女儿想要多留几年又或是心中已然有了东床人选, 可圣上突然的这一举动, 却在众臣心中晃过一丝惊念。   谏台的奏报还是呈了上来,不仅对公主参政之事顺带着连他们早不满的相府千金封官一事也提了出来。   元怿等的就是他们的谏书,不过第一次她却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审着盐运的案子。岁安这些时候白日忙起便不用先生来讲学,每日不是奔走于刑部和御史台就是回宫整阅卷宗。   其中当值一提的,还属都转运盐使周樊正只认贪墨却拒不承认私贩盐引,鬻吏盐商其下的事。若只说贪墨大不了流放为奴顶多斩首死他自己,但未经朝廷许可私贩盐引相当于官府走私,更何况将督察盐运的官职卖给盐商。若此罪坐实,满门抄斩定是跑不脱了,为保一家性命他便将所有罪责推于下官,反正一概经手的都不是他自己。   三品以上官员,无谕旨不过刑。岁安有元怿赐的天子令牌,亲下旨上刑,可这周樊正死扛着就是不说,刑部三十六道刑罚也不能真让他尝个遍,打下去就算承认了也会落得个屈打文官成招。各部司一筹莫展之际,岁安却央诗卿又走了趟江南,将周樊正所鬻小吏连同他几个儿子悉数带回京都。买官者若肯招供将从轻发落,而周樊正那几个草包儿子没等上刑便将他们老子的事抖落了个干净。   公主差事办的漂亮,皇上自都看在眼里。故而当谏官在早朝上进谏时,元怿再不似往日那般不理不答。   “洪诗卿战捷蛮般有功,又两下江南,所成如何众卿家应都瞧在眼里。朕索性告诉你们,这一次的案子能这么快将一干犯官捉拿,正是因着洪卿初巡江南时发现了端倪。如此敏锐勇决,何又担不起左都御史之责?”她瞧着底下站着的官员,其中不忿者不再少数,若不是这些年自己渐渐严苛执政,想必跳出来反驳的人当是更多。元怿也不待他们再说,继续道:“公主乃朕长女,于公,她是郎家血脉就要担负起这家国赋予她的责任。于私,替父分忧,尽子女本责,又有何不妥?”   朝堂一时静默,低下大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谏台的周大夫上前,“皇上,公主毕竟是女儿家。”   “我黎朝建国之初,□□长女宁安公主亦是女子,却三战突厥逼得他们二十年不踏关州口。□□同高祖平西南时,鲁达军叛变,公主仅用一万驻军坚守雍州关三月不破,这才保得我黎朝之基。”元怿视线扫过下首官员,刚还扬着脑袋那几位闻言纷纷垂首。   宁安公主是唯一一位享受亲王爵的公主,但宁安公主毕竟于开国有功,皇上话说至如此,谁还能再多言?也只有以死谏为荣的谏台司还能站出来继续。   “彼时开国之初时局不稳动荡艰难,如今我黎朝人才济济……”   元怿瞧一眼,又是这位谏台司周大夫。她也不待对方徐徐沉声着将话说完,直接断其言:“周大人是觉得,我黎朝如今遍地良才,朕的公主才能不足于他们相论?”   “臣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吗。”   皇上鲜少这般,左右丞相一个邱本玄向来同皇上一个鼻孔出气,洪明昭虽刚直但这事他是当事人不好说话,梁忠虽也觉得女子做官不妥,但洪诗卿那丫头他带过,是个习武用兵的材料,梁将军惜才便不再多言。低下人见势不对都不再多说,只刚出言进谏的几位昂首立在朝堂。   “我黎朝选贤举能从不拘泥出身年纪,怎得到了有才德的女子便不成了?”   “皇上!自古阴阳有道,男子主外女子于内,这乃天道!”   元怿简直要被这周老大人气笑:“天道?何为天道?”   下方几位稍顿的功夫,邱本玄忽然出列,“回圣上,天子为天,天子所循之正道则为天道。”   元怿深深看了一眼他,君臣二人相视,邱本玄笑笑随即躬身垂首退回一旁。   “周卿年迈,竟是个糊涂人了。”元怿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位做了几十年谏官的老大夫。“谏官当以天子所行有害苍生万民福祉时上疏规劝,若每日只想着朕所选之才是男是女,丝毫不管其才能功过,更不想万民苍生所求所顾,这样的谏台朕要来何用?”   “圣上!”这话说的极重,周大人惶然跪倒,元怿却没再瞧他。“回去安养天年吧。”   “圣上!”   “退朝。” 第114章 旧怨   这一场公主参政女子为官的风波, 最后以谏台司大夫告老还乡收尾。而此事在朝中实也未掀起什么风浪。朝臣中若说固执一派当以右丞相洪明昭为先,然而皇上破格提拔了他的女儿,他就算有心大公无私, 也架不住镇国公之流天天来拉他要吃酒谈天。朝会堂上三公九卿具在, 他上来就直夸洪家大小姐如何出息,自己家的小女儿若能同她一样当为幸事。如此一来,那起子等洪明昭表态的大臣还有几个再肯相信?他若此时真再站出来反对, 反而成了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伪君子。   还不止如此, 洪家大小姐得圣上器重,那洪二小姐自幼进宫为公主伴读, 如今办理案子出入贴身跟从公主, 眼瞅着日后官运怕是要同她亲姐看齐,更别提那得以伴公主左右的洪家公子。私下里已然有不少传说方旭是皇后娘娘为公主选定的驸马人选,因此皇后才对其他世家子弟不甚多问。毕竟洪方旭是自幼同公主一起被皇后娘娘看到大的。品性德行, 家世学问亦是众家子弟中出挑的。而此时,这位被默猜为来日驸马的洪公子,正坐在刑部衙署里陪公主殿下一起审阅卷宗。若不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个二小姐迎曦, 看起来倒真像是外界所言非虚。   “岁安。”洪迎曦将整理好的卷宗放到岁安的桌边,盐运的案子了结, 皇上准许公主参事议政,岁安这些日子便在刑部看这些历年官场卷宗, 而迎曦和方旭则负责为她整理出值得审阅的卷宗。   “嗯?”岁安正看着太初二年的户部贪墨巨案,听到迎曦叫她也只嗯一声。   突然, 眼前伸出来一只手, 那手越来越上, 就要捂上她眼睛时, 岁安向后一退。“又闹。”   “该用饭了。”迎曦在她额头上一点, 旋即利落转身准备去往外间宣人传膳。   她这面往外出,不妨迎头撞上一人,看着她上里拿的食盒子,迎曦了然一挑眉。“殿下,禾晴来送饭食了。”   禾晴对迎曦微一笑,跟着她进到衙署中。岁安说她年纪还小不用跟着一起来,便让她在宫中读书。   以前四人一起,如今就剩她自己在空荡的殿中,禾晴心里竟有些怀念一同读书的日子。   方旭向来不同她多言,岁安现下忙起来也顾不上她,除了偶尔关心外再无其他,倒不如前些时候在宫里,两人还能私下一起放放纸鸢。倒是迎曦,现在同她交集还能多一些,两人诗文上鉴赏风格相同,画作上都喜素染工笔,还颇能聊到一起。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做些吃食点心。”   岁安揉揉额穴,撩袍起身,“你做的吃食向来美味,累了一天能吃点禾晴的点心极好。”   禾晴在人前于岁安十分守礼,福身见过公主殿下,才把食盒放到桌上取下盖子将里面的点心小菜一一摆出。   几人用过饭食,禾晴看了看他们所处,卷宗高摞,每个人案牍上都放着厚厚一叠。   “殿下,若缺人手,禾晴愿效劳。”   洪家兄妹闻言都看向岁安,刑部案卷奇多,原本皇上只让她挑几个牵扯错综的瞧瞧,而她却有连前朝的案卷都过一遍的苗头。别人不知晓,迎曦方旭却知道些内情,故而当禾晴说要来一起时,他们才纷纷看向岁安。   岁安曾让他们将所有案件中凡有关故太子元恒,齐王,安襄公主以及当年三王案中牵连者所涉的案卷统统找出。而她自己,则一早就已经看过有关三王之乱的卷宗。   岁安目光渐渐幽深,她望着禾晴沉吟片刻,随即放下茶杯起身,“那便一起吧。”   禾晴至此同他们一起于衙署共看卷宗,岁安自不会同她交待什么,只将本朝的卷宗交给她让她挑拣些有用的。她们也不是天天都泡在这里,每隔一日上午在宫里进学,下午则来到此处。   这日四人照旧聚于此处,岁安正看着迎曦昨日呈上的关于废帝余党和当年贪墨案中重叠官员的名册,忽听一声脆响,抬首去瞧,却见方旭正一脸怒容地盯着面前的卷宗。刚才那声脆响则是他方才喝茶,将茶杯盖重扣其上的声音。   “何事?”   方旭双眉紧拧,颊腮微动,抬起头却先看了一眼同样不明就里的禾晴,继而视线扫过迎曦最后拿起卷宗起身来到岁安面前。   “公主,你看这个。”   方旭就没这样动怒过,岁安接过他递来的卷宗一看,不由也跟着蹙眉。案卷所述乃淮安两路都使贪墨军饷之案,后跟着解书,为其平反冤案,证明其乃废帝排除异己所设之局栽赃陷害。而这位都使之名正是洪家祖父,洪文渊。   方旭和迎曦出生时洪家已然安定下来,洪明昭夫妇没向他们兄妹提过这事,故而他们并不知晓祖父是这般含冤枉死的。   “怎么了?”   迎曦就要过来,岁安将卷宗一折,起身拉过方旭的手腕。“昔年的冤案,已经平反昭雪,方旭看不惯不平之事。”   迎曦再去看自家兄长,方旭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就算不平也不会这样失态。   岁安给方旭使了个眼色,方旭瞧瞧妹妹单纯疑惑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同样无辜的禾晴。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对迎曦道:“是,一时义愤。”   迎曦最是了解两人,知道定然有其他隐情,两人如此遮掩想来是同禾晴有关,可到底是什么能让哥哥如此愤然?   禾晴自也知道岁安同方旭定然是瞒着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岁安握住方旭手腕的那只手上。除了皇上皇后和大长公主,岁安从不会对谁过分亲近,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如今已不是孩童。   方旭在她心里,当不同别个。禾晴稍分神的功夫,岁安拉过方旭重新坐回到案边,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方旭小时候沉稳,越大倒是越年轻气盛了。”   “殿下,臣……”   岁安冲他点点头,又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做事吧。”   方旭不再多话,冲岁安一颔首,随即继续看起卷宗。转身对上迎曦探究的目光,岁安眨眨眼,她从看到那卷宗一刻,就不希望迎曦知晓此事。   “无碍,快去干活,别偷懒。”岁安自觉如同往常一般,只言辞眼神中的宠溺却没逃过一旁一直观察她的禾晴。   迎曦听她如此说,便回到案边继续审阅。反正晚上要回家,到时候她再问方旭也不迟。   岁安重新坐回上首,将方才合上的卷宗又打开仔仔细细重新看了一遍。等她再次抬头时,正对上禾晴望过来的目光,二人视线交汇,禾晴只觉那目光深意她竟有些看不懂。等她想要再细究,岁安却起身,“天不早了,本宫也累了,咱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禾晴跟着起身,几人出得衙署,她看着岁安的背影,恍然惊觉,岁安有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竟从来也看不明白。她以为岁安待她亲和,可每思及细节深处,又觉岁安对她是有防备,那感觉若即若离,实在不像这位公主殿下素来性格所现。   前方的岁安此时回身,“你们先喝点茶水吧,我和方旭出去走走。”   禾晴看着岁安同方旭并排向前的背影,对身旁迎曦道:“殿下和洪公子……”   她话未全出口,迎曦是聪明人,定当明白。果然,见人从淡然到失神,虽一瞬,但她还是在迎曦面上捕捉到了。   “公主和哥哥自小关系便好。”迎曦很快恢复往常一般神色,她一向对自己和气,对于迎曦,禾晴还是从心底里有几分喜欢的。她不同方旭那般木讷,又不似岁安,岁安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她们之间的关系牵扯,注定她们没办法单纯的只作朋友。   只有迎曦,似乎可以简单的当作朋友对待。   前方的岁安和方旭并不知道身后的女孩们想到了什么。他们俩现在的话题,对于他们这个年纪似乎显得颇为沉重了些。   “我也是看过卷宗才知晓,原来洪老大人,竟是这般遭遇。”岁安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平静。对于上一代的牵扯恩怨,她越接触探究越觉得心绪难安,总觉着过去种种似乎笼着一层迷雾。   棠一叔是宗亲,是她有血缘的叔叔,但父皇却从没同自己说过,棠一叔到底是谁?他又为何不认祖归宗,而是一直留在欢喜镇和洪家姑姑一起?这些日子她遍查卷宗和宗录,似乎只有一人的年纪身份能同棠一叔对上。若真的是他……洪文渊因着汉王案被栽赃处死,多年后,汉王世子落难机缘巧合再娶洪家女儿。如此缘分故然甚妙,可一个女子真的能让汉王世子愿抛弃宗爵皇位与之在一起吗?若不能的话,棠一叔又为何甘愿隐居乡野?   “我亦从未听闻祖父昔年的冤屈,方才一时激动。”方旭的话将她思绪拉回,岁安拍拍方旭的肩膀:“我知晓你的心思,可毕竟过去多年,当年之人都死了,我们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再清算的了。”   “殿下?”方旭闻言一愣,殿下是想清算什么?   岁安刚才在想的出神,说完才觉语失,她没再就着那话继续,转而说道:“方旭,此事就不要让迎曦知晓了。”   二人对视,彼此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两人这次想的倒是一致。   迎曦从小到大未受过任何委屈波折,且她成长环境单纯,为人纯善,这样只会让她伤怀气愤的陈年事,又何必告诉她。   “我明白,殿下,放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17:29:36~2022-06-10 20: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t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orever鹿茸、tater 10瓶;北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对峙   是夜, 丞相府内宅,迎曦拦住方旭的去路。“哥?到底是什么连我也不可说?”   “白日不是告诉你了吗,只是陈年旧案。”   “这些天审阅的陈年旧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怎么没见你这么激动过?”   方旭扶额, 想要应付自己这个孪生妹妹还真是不容易啊。   迎曦见他这般就知定是岁安同他交待过什么,“是公主不让你说的?你们之间的秘密?”   方旭颇忧愁地望着妹妹,得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她啊?迎曦见状, 心里却不由想起白日禾晴同她说过的话。   “哥, 你喜欢公主吗?”   “什么?”迎曦问的太突然,方旭心里想着别的事, 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迎曦不言, 只静静看着他。方旭见她认真的不由蹙眉,“迎曦,不可不敬。”   “喜欢公主, 就是不敬吗?”迎曦向前一步,看着方旭的眼睛,“那喜欢, 岁安呢?”   回廊深长,夜深露重, 兄妹二人相视无言,半晌, 迎曦后退一步,微低首时不禁浅笑。她在方旭眼中看到了疑惑思虑, 唯独没有半点被戳中心事的慌乱。   “早些休息吧, 哥。”转身冲方旭摇摇手, 迎曦踏步向前走去。   方旭更诧异,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仿佛猜中他的心思一般, 迎曦边走边说道:“你们俩想瞒着就瞒着吧,反正我总会知道。”   方旭张张口,最后却也只说了句:“注意步态,女儿家家,你是要飞起来啊?天黑!”   看着妹妹消失在长廊的身影,方旭无奈摇了摇头。跟着往自己房间去的时候,他却边走边皱起了眉。公主白日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洪老大人案件这事过去几日,迎曦都没再提,禾晴也从不追问岁安这些,几人每日照旧或读书习武或去衙署看卷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禾晴住在岁安的蕲年宫里,故而要去衙署时,便和岁安一起同行。偶尔几次不一起也是岁安有事先行或者晚行,这日晨间岁安刚起,侍候她的内侍官便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岁安听后没说什么,只让她下去。女官为她穿戴好衣袍,又伺候好洗漱,正要传膳,她却一摆手,“去同母后说一声,今日有事我就不过去用早膳了,晚上再过去陪她。你们准备些吃食果子带去衙署,我同迎曦方旭她们一起用。”   “是。”   公主仪驾到达衙署比往日要早上半个多时辰,岁安没让随行的人跟着,这个时段还不到衙署办公的时辰,因此往来人员并不多。一路上凡是碰到她的人,都被她免了礼。来到正衙,往常若是他们谁先来了,就会将殿门打开,此时殿门仍是紧闭着但其上的挂锁却已然不见。   岁安猛然推开殿门快步走了进去,却见禾晴正在里面整理擦拭桌案。   “殿下?”看到岁安进来,她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行礼。   岁安看了眼自己的桌案,上面的卷宗规整的整齐。“你怎在做这些粗活?”   “顺手的事。”禾晴笑笑,放下抹布。“公主可用早膳了?”   “我让膳房准备了,一会儿送来大家一起用。特意这么早起来,你也没用早膳吧。”   禾晴收拾的动作一顿,转而去瞧岁安。岁安手指抚过桌案,落在那摞卷宗上。   “你看了吧。”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笃定的同她讲。   禾晴沉默片刻,想来岁安是知道了,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早来此,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大方承认,“是。”   这声回答过后,是长久的沉寂。岁安盯着她,禾晴则坦然同她对视。   “什么感想?”半晌,岁安问道。   禾晴不知该如何回答,看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家同洪家都有这般的宿怨。还真是皇权富贵帝王家,血仇三尺戮亲缘。   禾晴垂眸出神这间隙,岁安走到她身边,她坐在案桌前,岁安这身量只需微一躬身便可托起她下巴。   岁安:“都是上上辈的恩怨了。”   禾晴被迫昂首望向岁安,心中说不出的情绪滋生,她应当沉默,可却仍旧说道:“殿下是肯过去了吗?”   岁安眯起眼睛,“本宫为何不肯?”   是啊,她为何不肯?皇上将该报的仇都报了,岁安并未经历过那些不堪,又怎会耿耿于怀上上辈的事。可是,禾晴始终觉得,岁安心里并不似她表现出的这般单纯无争。   “嗯?”   对视更像是对峙,最后是禾晴先开口:“是我失言了。”   岁安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松开禾晴。她站直身子理下衣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取过卷宗继续看下去。   “迎曦聪慧但也善良,她若当你是朋友,就会真心以待。而她的朋友,自当对她亦然。”   禾晴心里苦笑,她这是在警告自己吗?   “能同相府小姐做朋友,自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我想不论是谁都会真心感激。”   岁安闻言去看她,禾晴此时已然起身,紧走了两步,又去拿放在桌案边的水盆。皱了皱眉,岁安还是开口:“以后不必再做了。”   禾晴拿盆的手一顿,回过头来,岁安已然低下头继续看起卷宗。   洪家兄妹到时,见两人已然分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用功。迎曦走到岁安案前,“你不是去皇后宫里用早膳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岁安从卷海中抬起头,冲迎曦笑笑:“今日母后有事,我晚上再去。特意准备了早膳,一起来吃吧。”   迎曦也没多想,“我早上用过饭了。”   “那再陪我吃点。”岁安起身,拉过迎曦一边往外间桌前走,一边宣人传膳,“有你喜欢的水晶糕。”   “行吧。”   岁安见她勉为其难的模样,不禁笑道:“多谢二小姐赏光啊。”   迎曦方旭和禾晴一眼,见二人都没注意她这边,对岁安用口型说道:“少来。”   饭食很快便摆到桌上,四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与往常无异。可迎曦却觉着,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看看岁安又瞧瞧禾晴,来之前这里只有她们两人,所以她们是发生什么了吗?   下午岁安要去演武场,因此这日下午对于他们来说便算休沐,毕竟四个人里除了岁安外都对习武没什么兴趣。   “岁安。”   “嗯?”   到了演武场,岁安刚一下车,迎曦便跟上她。   “你早上怎么了?”两人边往装备房走边说话,“感觉出你不对劲儿。”   “怎么说?”   “感觉,我还不了解你,说说吧,发生什么了?”   岁安看了看她,笑着摇摇头,“真的没有。”   “真的?”   “你是关心则乱吧。”抬手拍下迎曦的脑袋,岁安冲她眨眨眼,“本公主好的很。”说完她便笑着跑开。   迎曦无奈嗔道:“嘶!你多大了。”   岁安在前笑着,等迎曦追上她忽然回过身,迎曦紧刹住步子才没撞倒公主殿下。   岁安扶着她胳膊,笑眯起眼睛,迎曦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过后,岁安看着她却渐渐肃下神情。   “怎么了?”   岁安摇摇头,拉住迎曦的手轻轻晃了晃,牵着她向前走去。   这一下迎曦更觉不对了,“你今日怎得有些奇怪?”   “有吗?”   迎曦点点头,岁安又笑,“大概是……”深吸一口气,岁安侧目看向一旁的女孩,“迎曦,我希望你永远能这样快乐。”   岁安突如起来的话,让迎曦一时怔愣,盯着她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快步跟上。   “岁安。”   “嗯。”   “我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作者有话说:   新脑洞《惩恶行者》在作者专栏里,还请大家收藏一波啊~   故事大概:一个游走在白天黑夜之间的女人。   白天她是画家,笔下如画风景,四季皆安。夜晚她放下画笔拿起屠刀,走向犯罪深处。亲手,杀掉所有该死的罪人。   一个御都警探,对接连的命案展开深入调查。面对如幽灵一般出没的凶手,她总觉得,凶手就在她的身边…… 第116章 镇国   自互市开放以来, 突厥与黎朝关系日益和缓,加之霓伽公主入宫为妃,两国现下已成睦邻友好之势。然而黎朝周边不止突厥一个邻国, 蛮般交趾西陲南临, 眼瞅着黎朝同突厥平稳生息,没了从中浑水摸鱼收利自身的机会,便也想着同黎朝开放互市和平建交。可就在谈判过程中, 发生了一件事, 建交未成反倒酿成祸端。   此次,皇帝派出左丞相邱本玄与蛮般使臣在冰河亭进行谈判。两国使臣各带兵于此驻扎, 本是和平建交互利之举, 蛮般却趁机向黎朝提出灾养供给。因着蛮般地貌,若遇旱灾谷种难收便要全国入灾年,因此希望黎朝能每年拨出钱粮救济。   邱本玄自是不肯的, 若真到他们举国尽灾之时,黎国救济其民是以皇上仁德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每年都要供给, 岂不是我朝于他们上供,用黎朝百姓之资供养他国?   因着这事僵持, 谈判一直未成,两方人马便在此耽搁下来。这次谈判, 元怿本着给年轻将领进步的机会,特准许侯伯川为主将带领其长子侯鸣远和巡城司副史洪诗卿为随行副将。侯鸣远十五岁上便曾跟着其父镇压过交趾国的兵乱, 后来又在末州镇守了两年。在末州时侯鸣远曾救下过末州镇下一农户的女儿, 因着这桩英雄救美, 少年人之间情窦初开结下一段姻缘, 但因着两人身份悬殊, 侯鸣远一直未敢声张,且家中已开始给他议亲,他只能等自己再立下功绩,好同父亲说明,将姑娘也娶进家门。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回京述职之时,蛮般趁乱骚扰末州境,抢掠了最近的几个村子,而就在这次事件中,同侯鸣远在一起的那姑娘因着反抗蛮般兵的侮辱被残杀。这件事之后,蛮般也象征性地同黎朝道歉赔偿并随便推了个低品阶将官出面抵罪。侯鸣远知道这事之后曾想要带兵杀入蛮般但却被侯伯川拦下,他不知儿子这段私事只以为少年人意气用事,侯鸣远亦未向父亲说明而是私下暗查,才知当时带人劫掠的正是蛮般慕卿的儿子,相当于黎朝大将军之子,这样的人蛮般怎可轻易交出?   当时虽忍下,却这仇却一直记在侯鸣远心里。时隔两年,再次同蛮般对阵,侯鸣远就是于此时知道对面护卫军副将之一便是那慕卿之子。蛮般人阴险无常不讲信义,这次谈判又进行的如此不顺利,侯鸣远早就看不惯他们。故而那日在双方驻军阵外他见到那人,便特意用话激怒对方,对方果然一点就炸,抽刀就要砍来,侯鸣远等的就是他先动手,众目睽睽之下他接连闪躲,出手却是推搪欺逗,惹的对方心头大怒下了死手,侯鸣远趁机出了杀招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谈判营阵前出了这样的事这谈判还如何继续?当下两方士兵就要火并,彼时侯伯川正同邱本玄在主营商量事宜,外面只有闻讯赶来的洪诗卿。洪诗卿拉住杀红眼的侯鸣远,又及时差人来援才没让事情往进一步恶化的情况发展。若真要开战也不应是在谈判营前,黎朝的将军带人趁乱杀进蛮般营中挑起的。   此时蛮般兵将大乱,兵士抢回尸首便往自家营地跑去。谈判时出了这样大的事这场谈判是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侯鸣远的事洪诗卿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两人也算自幼相识又都是安州城来的,侯伯川一直属意侯鸣远能娶洪诗卿,只不过二人心里都有意中人才一直没成。   “你怎得如此糊涂!”   “我要为平儿报仇。”   “若想杀了他有无数种办法,你真是,用了最愚蠢的方式,这不是把你自己也毁了吗!”洪诗卿气他冲动坏事,若他肯再等等,等两国贸易往来之后,她自会想办法让人去蛮般杀了那人。   “诗卿,我打小没有你聪明,不懂你的那些点子,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给平儿报仇。”见他一脸是血木然呆立的模样洪诗卿叹了口气,拉着人进到主营帐,“这一战不可避免,磨好你的刀,等着上阵赎罪吧。”   正如洪诗卿所言,战事一触即发,消息传到京都城时一封随使的信件亦传到了蕲年宫中。彼时岁安已被封为唐国公主,特赐予参政议事之权,岁安看过那封洪诗卿亲笔求情书信才了解了事情的内中隐情。这信是洪迎曦送来的,岁安看过后又交由她。迎曦看过,低眉想了想,“殿下准备相帮?”   岁安收回思绪,“这时还不是追责的时候。”想到侯鸣远这人,英勇善战心无城府,是把不错的好刀。况且这求情信说是洪诗卿所写,倒不如说是侯伯川的意思。“侯鸣远是侯将军的长子,这时只一味追责怕是会动摇军心,况且一开始便是蛮般无理在先。”   迎曦将信放到烛台上烧烬,“侯鸣远可用。”   “可用,却不可大用。”岁安看向她,二人对视皆心照不宣。皇上对公主的用心,她们心里都已明了,而观岁安所做所行亦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翌日清早,岁安早早等在龙乾宫外,等着朝会结束好求见陛下。元怿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感意外,岁安也未将洪诗卿送信给自己的事瞒着。   “所以,你是来替侯鸣远求情的?”   “父皇,儿觉得现下当以平息战乱为重,蛮般多年不断滋扰边关,令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此次谈判亦未有十足诚心一直妄图从我黎朝榨取利益。对待这样的小人,儿想若与之建交不如索性将他们打服为止。”   元怿闻言颇为满意地看向岁安,她知道岁安得知侯鸣远和那姑娘的遭遇定会动恻隐之心,但她给出的理由,却意外与自己不谋而合。   “只这些吗?”   岁安闻言略一思忖,拱手一拜:“回父皇,儿认为侯鸣远虽鲁莽了些但颇有几分将才,多加历练定会为我黎朝良将,儿不忍他为此事丧命,且他还是怀化大将军的长子。”   元怿闻言终于露出一抹笑,“蛮般无理,其王上又是个反复无常之人,确实难以为信。”   她从御座上走下,打量岁安时眼里带上丝慈爱之情,岁安长大了。“岁安,你可怕打仗?”   岁安一愣,随即身子站的更正,“儿不怕。”   元怿笑容渐深,“明日随父皇上朝,将你方才同父皇说的蛮般该打之论再讲一遍。”   岁安眨眨眼,明白了元怿的用意,“父皇……是!儿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元怿拍了拍她的肩膀,再开口时颇为语重心长:“岁安记住,君王当以仁德为怀,但也最忌过于仁德。你将来的路,当比父皇难行,必要时定要雷霆手段,莫不可心慈手软。”   ……   历朝历代从不乏议和派,此次蛮般事件亦然。早朝之上公主殿下的到来,还是让不少大臣嗅出一丝不同寻常。果然当公主提出开战之意后,立时便有大臣站出来反对,有反对自然有赞成,其中大将军梁忠的支持,就让那些反对的官员一时无言。   一劳永逸和永远向一个外邦以救济名义输送钱粮该如何抉择?说好听是仁德难听点甚至要言天子怕事,慷他人之慨。毕竟黎朝现下虽比之前富足但也不是人人富贵,与其用这些百姓辛苦的血汗钱养这狼子野心的外邦,不如索性打服为止。   “蛮般无理,滋扰我黎朝边关百姓多年,自此事件亦是其先挑起,朕决意不再多忍。朕将御驾亲征,以示踏破蛮般之心。”   此言一出,反对者倒比支持者更多,连岁安都不禁出列言劝。她以为父皇会派自己去边关,没想到竟是要御驾亲征。   “朕意已决,只国事不可不理。”她看向岁安,“公主上前听命。”   岁安上前一步,拱手垂讯:“儿臣听命。”   “封,唐国公主为镇国公主,在朕亲征期间监国理事,由右丞相洪明昭辅佐公主理政。”   偌大的朝堂此时鸦雀无声,不是没有人想反对,而是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惊愣在当场,包括公主本人。岁安不可置信地看向元怿,今日来之前,她都没有想过会是要做监国公主。而在收到父皇肯定期许的目光后,岁安没再迟疑,压下狂跳的心脏,立时俯身跪拜,“儿臣领命,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公主已然领命,皇上的视线落在下方的洪明昭身上,洪大人胡子抖了抖,面对近乎威压的目光,终是跟着跪下,“臣,遵旨。”   “梁忠。”   还在那想皇上究竟要干嘛的梁将军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跟着出列,“臣在。”   “命侯伯川调集末州军拖延住蛮般的军队,你即刻清点两州司营的兵马准备征讨事宜。”   “是,臣领旨。”   待交待完毕退朝之后,大殿内才渐渐哗然,百官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公主监国可是本朝前所未有的。   而此时的岁安已然请谦过洪明昭,得到其禀回尽责后,和梁忠将军同往殿外走去。听着两人说的事,好像是同出征蛮般有关。不少官员看着公主殿下持握乾坤之风采,神俊端庄之仪态,不禁心中感慨:可惜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当是黎朝之幸啊。   作者有话说:   元怿:是个公主也是黎朝之幸 第117章 坦白   皇帝亲征乃是大事, 除了战事所需粮草筹备,盔甲武器检查,行军布阵商讨, 一系事情忙下来少说也要月余。而在这期间, 元怿每日除了同众将商议战事,便是将岁安留下交待政事。岁安如今日日跟着元怿,除了睡觉回她自己宫里, 几乎全泡在乾阳宫和龙乾殿, 一点点学着元怿如何处理朝政,朝局布政在过去元怿已让洪明昭教授过她, 如今上手虽稍生涩但慢慢的也能像模像样的处理妥帖。   公主监国前所未有, 前朝大臣碍于皇帝威压尚能隐而不发,后宫内眷可就没这么好糊弄。监国旨意下达当日,大长公主便将皇帝请到了清宁宫。   清宁宫中, 云卿屏退众人,只留小竹子侍立在侧。两人相对而坐,元怿一盏茶喝下, 她仍旧不发一言。元怿轻叹,唤了一声:“阿姐啊。”   云卿本带着些气, 朝中可打仗的将领不是没有,梁忠将军又未年迈, 怎就非她御驾亲征。“御驾亲征实在危险,皇帝非去不可吗?”   若有皇子代劳元怿自不用亲去, 让宗室子弟代劳也可, 但亲征之功必会壮势, 对岁安来说则是莫大的威胁。她最开始也想过让岁安去, 可思来想去到底不放心, 岁安从未带兵打过仗,一来就是出讨蛮般,危险还是不小。   “蛮般滋扰我国多年,这次建交又无诚意,与其如此不如一劳永逸。”元怿知道云卿担心自己,耐心哄道:“阿姐放心,有梁忠侯伯川他们在,再说朕也是正当年的岁数,皇爷爷四十尚出征突厥连征十三地,朕比皇爷爷当年可要小上不少。这次,我会做好万全准备,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   说到朝内,云卿这话就不得不说了,“元怿,公主监国实在前所未有,阿姐知道你的心情,若你……”话至此顿住,她给小竹子一个眼神示意,后者会意向元怿颔首继而退出宫殿将殿门关严。   “你有难言之隐可以和阿姐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阿姐。”话到嘴边元怿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这个决定出来她便知道任何人她都可以以权势威压,唯独阿姐不可。   云卿自己亦早有猜测,见元怿如此难以启齿心里的猜想便更确定了八/九分。“阿姐替你去寻刀老前辈吧,若还是不行,我们可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年岁小品行好的男孩子养在皇后那里。岁安她毕竟是个公主,将来要面对的她能承受的来吗?”云卿颇为心疼的握住元怿的手,当年战乱,还不知她受了怎样的苦楚。   元怿一时语塞,阿姐这是当她身子不行了。她深吸一口气,略一沉吟转而问道:“阿姐是觉得女子当政于世俗伦理不可?还是女子本身无有其才?”   “你该知道阿姐不是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之人,但世俗当前,岁安毕竟只是一个公主。”   “阿姐,岁安没这么脆弱,且若岁安才可治国,四海安平,天下尽可臣服。再说,还有我在。”元怿说着挺了挺腰背,“我再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云卿看着元怿,终是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出口:“元怿,我知你疼爱岁安,但她毕竟不是你和舒月亲生的,宗室里的孩子这么多,扶持任何子侄都比扶持岁安要容易的多。日后青史之上也只会书赞你是中兴之主,绝不会污你骄纵爱女……”   云卿没说下去,元怿却替她说完,“骄纵爱女、罔顾伦常、女子主政,祸国殃民。”   云卿的无奈元怿看在眼里,她又何尝不知阿姐所说。“阿姐,你觉得我是个好皇帝吗?”   “当然。”云卿几乎不假思索,这些年元怿如何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她都看在眼里,除了子嗣问题,她对元怿再无任何担心。   “阿姐,若我说,我其实是个女子,你说,我还是好皇帝吗?”   云卿本还没当真,可等看到元怿认真的眼神后,她只觉心头一紧,夏不出伏的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你?”云卿的视线从元怿的眼睛一路向下,下颌上过去还有的青茬如今却是不见,过去元怿留过一段时间胡子,后来说是不喜剃了,倒引的朝中不少士大夫效仿。等在落到她脖颈上,元怿不是胖人,那脖颈虽微有突起但却并不似男子那般喉结突出。   元怿自幼以俊美在兄弟姐妹中闻名,她便从没想过有何不对。思绪翻涌,回忆起过去种种的云卿,越想越觉心惊。元怿的很多想法做法确实同俗世男子不同,她只以为是自己的弟弟超然脱群,却不想,竟是女子吗?   “你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瞒住的?”   “是不容易,但也习惯了。”   “当初,是为何要如此?”   元怿垂眸不去看她,云卿心里那答案便呼之欲出。“是因为,母妃她?”   “阿姐,都过去了。”元怿抬起头,如今她的眼中唯有安然平静。“前尘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若我不是世子身份,我们该如何报仇?就算借助他人成功,如今我们一家照旧要仰人鼻息的过活。”她拉住云卿的手,“阿姐,这便是天意,我不觉委屈辛苦。”   冰凉滑落脸颊,云卿才恍然自己竟落下泪。她现在心里乱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姐,现在你知道我是女子,那我还是个好皇帝吗?”   “自然,这是自然。”元怿的手握住她的手,云卿能感觉到那双手中的磨茧和淡疤,“元怿啊……”   “万里江山需要人继承,既然我可以,岁安定也能做到。后世青史如何评说皆随他去,我自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这一晚元怿所述当真震撼,云卿懵然半晌,方才嗫嚅道:“可,朝臣怎会同意?”   “朕选立的继承人,他们就算反对,又能如何?我黎朝需要的是以百姓为本的官员,若尽是封朽昏聩只知墨守俗礼之辈,这样的朝臣要来何用?”   “可是臣亦为国之重要,还有世家大族,以女子当权,他们如何能服?”   “朕不拘一格选贤任能,他们还有何不满足?如镇国公之流亦大有人在,不成器的儿子当不得家,那便能者居之。为了家族荣耀地位,他们会妥协的。”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所以当步步谋划,届时也需阿姐襄助。”   见云卿茫然不解,元怿笑了笑,“若有来日,奉天祭祖,宗室定无人敢主持。”   云卿恍然,元怿竟已想到这一步。也是,若她从一开始就有立岁安为储的心思,这么多年当早已谋划盘算层层布局。   云卿长长叹出一口气,想到未来她已不禁忐忑担忧,但却又无法忽视心中对于元怿所构想那世界的期待。   “若有那日,阿姐定当竭力相助。” 第118章 出征   出征在即, 阮舒月自从得知元怿要御驾亲征起便日日忧心。元怿知道她的心情,故而每日忙完都会立刻去往凤仪宫,若赶上商讨军政要务不得空, 舒月便会命人做好吃食点心亲自送往龙乾宫, 不仅亲自照顾皇帝饮食,还会将糕点分赐在场的议事大臣。皇后贤德,这么多年从未逾矩, 连同皇后母家都从未有仗势欺人之事更不用说外戚干政, 端的上一派清流人家。这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每每想到此时, 这些文官武将就会将目光投射到一旁的公主殿下身上。公主之贤明之风采, 若是个皇子,当是黎朝之幸啊!可惜。   元怿知道他们的心思,现下这些个老家伙对岁安的才德并无异议, 唯介意她女子的身份罢了。   “我走之后,你当时时留心,这几位宗室王叔看着是老实本分,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晚上累了一天的皇帝直接宿在了龙乾宫,皇后娘娘自然留下同宿。帕子擦了擦脸, 元怿深吸一口气。“朝中我都安排好了,明面有洪相, 暗中大哥会看着。若遇到事情你多提醒着岁安,但也不要太过操心安排, 先看看她如何处理, 若不妥……”   “若不妥我是明着告诫还是暗中派人收拾, 总归不会让咱们岁安吃亏。”接过元怿手里的帕子, 舒月抹下她眉间的水迹, 柔声道:“放心吧,有我在这里,你就操心好前线战事,家里不会乱的。”   “哎,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少来。”拍掉元怿探过来的手,舒月点着她的心口,“那事,你同阿姐都说了?”   元怿松开舒月,一边解着袍衣束带一边应道:“说了,阿姐说她会护着岁安,让我放心。不过岁安总要长大,也不能让咱们一味护着。”   “再没了?”   “嗯?”   接过舒月递来的清茶漱了漱口,就听她追问道:“阿姐知道你的身份,就没说别的?”   元怿忍住笑,将茶吐了。“什么别的?”   舒月瞧了她几眼,忽然上手掐住元怿的腰,“你又逗我!快说!”   元怿笑起来,环住舒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自是知道舒月在紧张什么,想到阿姐最后同自己说的话,元怿不由轻叹一声。   “阿姐,不接受?”   “没有。”她轻轻蹭了蹭舒月的脖颈,“阿姐问我你和霓伽是否知晓。我说你知道,霓伽不知道,阿姐松了口气。”   “然后呢?”   “然后……”元怿歪下脑袋,这个角度正对着舒月的侧脸,她慢慢靠近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阿姐说,明日要来看你。”   “你都怎么同阿姐说的?”舒月现下是真有些紧张,哪怕两人现在的关系任云卿知道除了替二人瞒着都不会怎样。   “阿姐知道你知晓真相之后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就问我,我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吗?”元怿想着云卿的表情,阿姐的表情震惊有茫然有无措亦有就是没有不理解和嫌恶。仿佛,对待女子之间的相爱,不足为奇一般。   没有听见元怿的回话,舒月碰碰她,“你怎说的?”   元怿收回思绪,笑道:“阿姐以为我女扮男装骗你生米煮成熟饭,你被骗心许我最后无奈从了。我说当然不是!我流落民间为求自保一直是女儿装扮,你是瞧中我女儿貌美才心许我,连千里寻夫的事我都和阿姐说了。”她扶过舒月的肩膀让人看着自己,“阿姐说你是好姑娘,让我这辈子都不能负你。”   听她这样说,舒月嘴角便忍不住向上扬,“我哪里千里寻夫了。”对上皇帝陛下玩味的眼神,皇后娘娘扬起脑袋,“本宫那是寻妻!”   元怿笑起来,看着她娇嗔的小模样忍不住再次靠近,轻轻一吻,这一次落在了她的唇上。舒月脸上顿时一红,这么多年闺房之乐还是仿如初恋,倒是元怿,再不似少年时那般青涩紧张。帐暖夜长,总是不够皇帝陛下孜孜以求……   出征的日子很快到来,临行前,舒月将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符,开光的护身玉牌都挂在元怿身上还是不放心,若她不是皇后,她定然要同元怿一起。   “放心,又不是第一次打仗,蛮般总比郎延拓好对付。”   “不可轻敌大意。”   “我知道。”元怿抱住舒月,身旁的内侍宫女便立时垂下脑袋,皇帝只有在对皇后娘娘时才少见的这般温柔意意,“这不是怕你担心吗。放心,这一仗朕绝不会输。”   “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会的,等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上事情太多,章节短了点,但我会尽量保证日更的~小伙伴们见谅~   感谢在2022-06-10 19:05:42~2022-06-14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i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北、wtbule 10瓶;forever鹿茸 2瓶;咕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水患   帝率大军十万奔赴末州以平蛮般之乱, 京都城内则留公主坐镇监国。起初,朝臣中有那心下不平的,朝会上便有人一言不发只将事宜提交上官不再奏报公主, 有人则将刁钻棘手的事情索性越级直接呈于公主面前。好在洪明昭为人公正, 哪怕对公主监国之事心中别扭,仍旧如对待皇帝一般尽心辅佐。几次告诫之后,这势头才渐渐消减下去。岁安心中自也清楚, 可她刚才监国对待朝臣不好太过严苛, 起初便并未同他们一般见识,直到越州水患, 户部尚书却未及时呈报。若按流程, 两日一启的朝会上奏本也是正常。但水患大事关系千民万户,户部尚书不知立时进宫奏报,硬生生耽搁一日才让宫中知晓。公主殿下当即震怒, 直接撤了户部尚书的官职,并点了户部给事中暂代尚书,拨款筹粮先赈济灾民, 让工部检查工程疏理,同时最快拟定出赈灾之法。   蕲年宫。岁安手按额头, 看着越州来的封封奏报。“这次暴雨虽突然,但父皇早命人修筑过堤坝, 没道理这么快就淹过峡涵口让越州都遭了灾。”   迎曦方旭连禾晴都在,岁安坐于主案, 他们则一人摆了张案席分坐两侧, 同岁安一起理事。   禾晴:“会否是筑建堤坝时, 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贪污了修筑款偷工减料才使得如此?”   “应该不会。”迎曦先一步驳道, 她看向岁安,“越州毗邻安州,筑建所用皆是可信的。”   岁安同她对视,知道迎曦说的意思是江南多地的堤坝都是棠一叔承包的工料,她是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为何毗邻安州就可信?”禾晴坐在迎曦一侧,岁安现在事务繁多,她便经常来做些抄写誊录的工作。禾晴文采不错,想法也奇特,偶尔几人聚在一起想辙时,她还能出些好点子。   岁安同洪家兄妹同时沉默,只一瞬,禾晴就知其中定有自己不清楚的原委,就听迎曦道:“江南一代都是皇上亲自督察的,没人敢在天子眼下使这些手段。”   灯下尚黑,天子眼下也未必就那么清明干净。禾晴虽不以为意,但并未再继续纠结此事。“既然如此,若这堤坝冲毁真另有蹊跷,殿下不如你亲派人去查。明察暗访两路人马同时出发,但暗探须得先到后走。”   岁安点点头,颇满意地看了一眼她,随即提起笔略一斟酌,写下几个人的名字交给迎曦。“此三人为钦差,前往越州督察灾情,草诏吧。”   迎曦接过一瞧,这三人都是出自阮恒柏门下的近士。   “暗查的话。”岁安皱起眉,正赶上父皇亲征,唐师父跟着去了卿儿姐姐也不在,如此一来,身边便没个她信得过的武将。   方旭:“殿下,不如让漠师父出山?”   “不可,师公年纪大了,又早就隐退不问世事。”   “不如我去吧。”三人纷纷看过去,迎曦起身,“给我配几名得力的护卫,我去查清楚。”   “这怎么行。”岁安当然不会同意,迎曦却上前来,给了她一眼神示意,“我去定然可以查清,你也不用担心。”   两人视线一对岁安就知道她的心思,棠一叔在那,总不会有事。   “不可!”方旭此时站出来反对,“暗查事大,眼下越州何种情况还不得而知,殿下和父亲都不会同意,你不要胡闹。”说着他冲岁安一拱手,“殿下,让我去吧。”   “也行,我和方旭一起。”   “让你们兄妹去那地方,洪相明日就要来砸我宫门了,好了好了,我去一趟母后那,舅舅家的表哥不是刚得了功名还没入仕吗,他去也可。”   “殿下,此事不可马虎,阮公子年岁尚轻多年一心向学此事怕办不妥。”禾晴走出来,对岁安一福礼。“不如,让我去吧。”   岁安简直被他们逗笑,阮恒柏的大公子如今已然十八,比禾晴还大三岁,怎就说人家年纪尚轻不成事?“阮家表哥比咱们岁数可都要大。”   “殿下,您刚刚被陛下授予监国之权便出了这样的事。”禾晴说着,上前一步,低声道:“我担心其中另有蹊跷。”   这话一出岁安表情一变,她抬手一挥,殿内伺候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只剩四人立于殿中。   迎曦想了想,赞同道:“禾晴说的有道理。”   岁安脸上变颜变色,若真是因着如此,置数万黎民生死不顾,也要给她按个不详的罪名,其心可诛其行当杀。究竟会是谁,宁造如此罪孽担着这般风险也要污她名声毁她政路?岁安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如今地位较高的宗室王爷。豫王年迈,世子素来敦厚不争;怀王醉心酒色声乐,对政事从来不理;襄王出身低微,母亲还是外族人,最不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   所以,能会是谁?   对上方旭的目光,这老实文人也对她点了点头。皇上膝下无子如今公主监国,觊觎这皇位的人,定然会伺机而动。知人知面不知心,敌在暗处不得不防,皇权诱惑之下,谁知他们会做出什么?   岁安眉头紧锁,如此以来,这事还真不好节外生枝,须她身边信得过之人低调暗查,不仅要查越州水灾还得能抓住幕后捣鬼之人的把柄。目光从迎曦到方旭,最后落到禾晴身上。洪家兄妹是丞相子女,又和她同进同出多年,朝中谁不认识他们这两张脸?况且他们二人若忽然不见定然会引人怀疑。   “殿下,我去是最合适的。”禾晴此时上前再道。   迎曦还要说话,禾晴开口劝住人,“你和洪公子的身份太招摇,认识你们的人也多。”   岁安沉思半晌,从腰间解下令牌递到禾晴跟前。“此乃我宫中令行,本宫的暗卫你可调动一半,明日便启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还有,一路当心。”   禾晴接过令牌握在手里,深深看向岁安,“殿下放心,臣绝不辱命。” 第120章 留宿   自越州水患以来, 岁安每日召见朝臣处理政务,几乎吃宿都在议事堂。因着她处理的及时,派出去的人办事也得力, 总算在最短时间内将水患控制住。只是禾晴一走月余没了消息, 岁安面上不显口中不说,可心里不免担忧打鼓。她虽派暗卫跟着保护,但越州路险又情势不明, 禾晴一个小姑娘, 实在很难不让人担心。   这日,前来议事的朝臣散去, 方旭被岁安打发去户部调宗, 故而殿内只余她和迎曦。岁安这面低头看着前线来的奏报,那面对迎曦道:“我让人传膳,你先吃点东西。”   饭食早就准备好了, 俩人午膳就没怎么吃,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迎曦走过去直接将她手里的奏报拽出。   “先吃饭。”   岁安刚要张口, 她又直接道:“你和我一起。”   抬眸对上迎曦不容拒绝的眼神,岁安无奈笑笑:“一起一起, 二小姐吃饭都要人陪着呢。”   “能得公主殿下亲自相陪,是臣的福气。”迎曦瞧着她这些日子都熬瘦了, 盛了一碗炖足火的药膳汤。“皇后娘娘特意为你准备的。”   岁安看着那里面的山参枸杞就觉顶的慌,还想推脱, 迎曦又堵住她的话头, “听话, 不然娘娘会担心。”   “哎, 也就你敢这么对本宫。”   “听这意思, 公主殿下不满意?”   “哪里敢呢?”   岁安将汤一口喝下准备简单吃几口时,迎曦却突然凑近,拿着自己的帕子为她擦了擦嘴上的汤渍。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这样的亲昵以前也有,只是近年她们总是四人一起吃饭,要不就是岁安同皇后或者云卿公主一起用膳,这才甚少如此。   “多大的人了。”迎曦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紧了紧握着的手帕。   岁安眨眨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迎曦最后那一下,手指抹在了她的唇上。   迎曦视线跟着落在她的唇上,余光清楚的看到岁安的喉咙微动。岁安也在紧张吗?还是……   送膳的宫女端来糕点,迎曦这才将手放下来,两人重新坐好,却谁也没有再说话。一餐饭吃的出奇安静,两个少年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半晌,还是岁安先打破这沉默:“也不知禾晴在越州如何了。”   迎曦顺着接话:“一直也没传信回来吗?”   “是啊。”   再次沉默,餐桌上氛围透着股说不出的暧昧尴尬。直到两人用罢饭,迎曦才又问:“你,很担心禾晴吧?”   彼时岁安正在漱口,清茶在口中含着她却只怔怔盯着茶盂。迎曦瞧她那模样,拍了她后背一下,“别咽了。”   岁安这才将茶水吐出,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禾晴给我办差,月余未有消息,越州现在的情势你难道不担忧吗?”   “我自是担忧。”迎曦不假思索,随即又觉得,哪里应该不同。对上岁安一副“那你还问我?”的表情,她这话确实不知该如何再说。   “岁安。”   “嗯?”   迎曦看着岁安睁大眼睛懵懂不知的样子,心里升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明明比自己还大,怎得就这般不开窍。   “怎么了?”   迎曦垂下脑袋,摇了摇头。她不能吓到岁安,得想个办法。“今日太晚了,我想留宿在蕲年宫。”   放在平常岁安定是不做犹豫地点头应下,反正迎曦也不是第一次留宿,可今日她却愣了下神。   没听到岁安的应承,迎曦暗自深呼吸,“殿下,不可吗?”   “自然。”岁安回过神,又跟着解释:“你想留下当然可以。”   方旭从户部回来后便告辞了,他是外男,现在不说他自己,岁安也会同他注意分寸,天晚的时候都会让方旭先走,平时出入多数也只带迎曦。他们两人自认问心无愧,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岁安并不想众人都以为方旭是她未来的驸马。   “岁安。”入夜时分,岁安和迎曦躺在床上,小时候两人都是这般睡,只不过如今长大了,这些日子留宿迎曦都是在偏殿。像这样同床也是这些时候来头一遭。   “嗯?”   “皇后娘娘有同你提,选驸马的事吗?”   岁安闻言睁开眼睛,母后曾经是问过她,这事她也和父皇谈过,现在这个关口她并不适合过早挑选驸马。世族驸马可为她日后东宫之路铺垫,但驸马家世显赫却也不好掌控。皇权利益面前,她们这般家族联姻的夫妻又有几个真心?若不是像父皇母后那般微时相识患难与共到如今,总不会信任放心的。所以母后心里中意方旭,除了方旭知根知底人品贵重外,还有就是他们两家牵扯纠葛的关系。在父皇心里,洪家,当是最安全的,母后除了洪家还有中意的,便是阮家。   “说起过,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适合选驸马。”岁安侧过头,“你知道,父皇心里想什么吧?”有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但她知道他们几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   迎曦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冲岁安点了点头。岁安仰躺着侧过脑袋,迎曦则侧着身子蜷在她身旁,二人对视片刻,迎曦开口:“我必站在你这边,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岁安笑起来,抬手摸了下迎曦的脑袋,“我知道。”   两人都只着中衣散着长发躺在床上,没了宫服加身地位有别的压迫,人也显得柔和许多。虽然即使在白天,迎曦也甚少感觉到岁安带给她身份上的压迫感。   “岁安。”迎曦凑到她耳边,“你会是明君帝王,青史传奇。”   如兰气息打在岁安的耳朵上,她浅浅吸了口气。“这话,以后可不准再说了。”   “我知道,我只同你悄悄说,说这一次,只让你知道。”   岁安笑起来,同样压低声音,“洪相果然聪慧。”   两个人目光相接,无声浅笑,彼此都已明了。   “睡吧。”岁安说道。   迎曦却上手抚上她的肩膀,“岁安,我叫你岁安,是否不敬?”   岁安不明所以,迎曦只有在两人私下一起时才会叫自己的名字,连方旭在她都只唤自己公主殿下。“这叫什么话?是我让你叫的。”   “我就是问问,毕竟方旭禾晴都不敢这样叫你。”   “方旭读书读迂了,禾晴,她和你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岁安眨着眼睛,似乎在想哪里不同?“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迎曦躺平,把玩着岁安的衣袖,“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岁安笑了笑:“我正好姓郎,算得上青梅竹马。”   迎曦闻言突然转过身凑到她耳边,“岁安,我同你说个秘密,你能帮我保密吗?”   岁安看她这表情,想到小时候她让自己保密的那些事,不由笑道:“我哪次不给你保密?”   迎曦看她的笑就知道她想的定是自己过去做的那些蠢事,不由嗔道:“我是认真的说。”   “嗯,我也是认真的听。”   “岁安,不仅需要你保密,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   “岁安,你还记得灵儿姐姐吗?”   岁安略一想,“是欢喜客栈旁边乐坊家的灵儿姐姐?”   “对。”迎曦咬下唇,想到那日无意看见大姐荷包里的字条,大姐还以为她不懂上面那诗还准备瞒着。若不是她直接点破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就是个榆木脑袋也该清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何意思,大姐还诓她是无知孩童呢。   一开始迎曦只以为是姐姐和朝中哪位青年才俊暗生情愫了,所以才会拒绝父亲为她提的亲事,也不要母亲去张罗相看。可转念一想,若对方真是个青年才俊,大姐又怎会不同家里讲?架不住自己再三追问,诗卿才同她说了实话。   迎曦当时虽未多表现,但那股震惊懵然的劲儿却持续了好几日。将大姐所做的事情接二连三串联,一切似乎又合理起来。若大姐真到了军功赫赫那一日,就算爹娘有心,也未必有人敢娶大姐。更何况,娶个女将军回去可不是小事,陛下自然也会慎重考虑,若能再让岁安帮忙说话,大姐想来当会如愿。   岁安半天不闻迎曦的动静,侧头去看她,“她怎么了吗?”   迎曦心思几转,还是没有直接点破。“岁安,你说女孩子之间,会有真情吗?”   “这是什么话,咱们一同长大,你我之间难道还是假意不成?”   迎曦见她会错意,心里不免着急,“我的意思是……”对上岁安纯澈的双眸,迎曦心底那点急火消散化而柔软。“岁安,你知情爱吗?”   “什么?”岁安睁大眼睛,迎曦今日实在反常。   “我是说,你知道情爱为何吗?不是朋友之间,无关道义交情,而是心之所动,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岁安愣住,听着迎曦的一字一句心口不知为何砰砰快跳了几下。   迎曦撑着身子俯视着她,让她想要别开目光都不能。   “我,不知道……”   岁安说完看到迎曦目光里聚起的光亮霎时消散,不知为何她心里也跟着一拧。   一声轻叹自迎曦喉间溢出,她缓缓俯身,岁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喉咙一紧吞咽下口水。迎曦伏在她的身上,在她耳边轻声唤:“岁安啊。”   岁安不敢应声,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抓挠着一般,迎曦的气息在脖颈萦绕,她说不上来那感觉,只能僵硬着躺在那一动不敢动。   迎曦觉察出她的不自然,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岁安,若有一日大姐喜欢的人不容于世俗伦常,你可愿帮帮她?”   “卿儿姐,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吗?”   迎曦心里乱着,手下意识摸上了岁安的耳朵轻轻揉了揉,这一下岁安只觉脸腾然烧红。   “我说如果,岁安,你愿意吗?” 第121章 暗箭   “我, 自是愿意的。”   这夜,迎曦蜷在岁安怀中入眠。对于其他,迎曦不想再追问下去, 这个时候她应当陪在岁安身边平稳走过, 至于其他就交由时间,她不想让岁安分心。   第二日,两个女孩都青着眼圈起床, 岁安还以为只有自己没睡好, 等看到迎曦的模样,心下不禁纳闷, 昨晚迎曦似乎睡的挺安稳的啊?   梳洗用膳过后, 岁安去往龙乾宫,路上她还在想着昨晚迎曦说的那些话,那种情况下她根本没办法多思考, 今日想来,童年时在清泉山畔看到卿儿姐姐和灵儿姐姐依偎的画面恍然浮现。   迎曦跟在她身旁,就见她猛然回头看向自己。周围还有宫人岁安不好多问, 两人互相看看,岁安没说什么, 想着今晚回去再问。等她刚迈步踏入龙乾宫,蓝钰儿便从外间进入, 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岁安听罢起身冲人一拱手,这面蓝钰儿福身一礼继而退了出去。   蓝钰儿的身份在座的几位朝臣都清楚, 皇上外命洪相辅佐, 内则是这位蓝大人协理。这日议事, 公主没再详纠详问, 知道无大事发生, 便遣他们先退了。   “出什么事了?”殿中只剩岁安和洪家兄妹三人时,迎曦问道。   “有禾晴的消息。”   “禾晴来信了?”   岁安摇摇头,“是母后的消息。”   原来,岁安派禾晴前往越州阮舒月自是不放心,不仅是为着禾晴的安危,这次的事她也觉察出蹊跷,因此暗中派人跟着说是保护实也是监视。皇后的人到了越州就和棠一三娘联系上,禾晴到越州暗访时,棠一早就开始调查。   “事情还顺利吗?禾晴如何了?”   “有些棘手,禾晴安好。”岁安端起茶抿了一口,“我要去趟母后那里,今日的奏折捡出紧急的,我回来看。”   迎曦同方旭颔首行礼,“是,公主。”   越州城。   洪灾过境,整个城中透着一股沉沉死气。两个穿着斗篷的人穿过长街,来到一处茶楼。为首那人向后交待几句,跟着的人等在二楼拐角处。为首之人来到最里侧的包厢,叩门四下门打开,进去之后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其中。将斗篷上连的帽子摘下才看清这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男子眯起眼睛,起身对她一拱手,“司马小姐安。”   进来那人正是禾晴,“这里没有什么司马小姐。”她坐到男人对面,冷然望向他,“你是京都来的?”   “正是。”男子对她的冷漠也不介意,“沛国公府当年可是盛极一时,司马小姐如今作为司马家唯一的后人,不会不记得吧?”   禾晴并未接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司马小姐若真不记得,也不会只见到沛国公府安襄公主子侄这几个字样就应约前来吧?”   禾晴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戾,男子见状笑了笑,“小姐别担心,我和我家主人向来敬重司马将军和安襄公主,对当年之事也多有不平。您本可是这黎朝的郡主,或者是坐镇这江山的公主殿下。”男人似在蛊惑,“就如同现如今那位的女儿一般,镇国公主。”   “刚才这几句话,便够你抄家灭族了。”   “抄家或许,灭族未必。”   禾晴听到这话,心下了然。“你是宗亲。”   “哈哈哈,司马小姐果然聪慧,在下不敢妄攀,家主乃是……”他说到这里看向禾晴,禾晴冷笑:“怎么?都敢将我约到这里,还怕让我知道是谁?”   男人盯着她的脸,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我是何人,司马小姐应当已然有了眉目吧?”   禾晴看着她,男人只觉心下寒意渐生,一个小姑娘,怎会有如此的眼神。   “说说,你的目的。”   禾晴收敛目光,男人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洪明昭,梁忠,二斩其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马小姐不会真的想死心塌地的跟在杀父仇人身边,给他那女儿鞍前马后一辈子吧?”   禾晴不答,只面无表情望着那男人。男人见她无动于衷,一挑眉,“我要是没猜错,你查到的线索和京都城的那位小世子,哦不对,应该是罪民,似乎都有关系?”   “以皇上的情智,当所有证据都浅显且刻意的指向一处时,你猜她会相信吗?”   “她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世子威胁到她的皇位甚至她女儿的前程。”男人走到禾晴身边,“郎元怿的心思,你我应当都看出来了吧。”   禾晴眸光微动,男人始终观察着她,趁机继续道:“帝王无情,你说皇上会不会庆幸,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若启旦有事,你觉得你们会平安脱身吗?”禾晴压下心中的情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男人心中冷笑,到底是个小姑娘,这便绷不住了。“我们自有我们全身而退的法子,最不济削爵降位,郎元怿可不想也背上屠戮宗室的罪名。当然这是下下策。”   “如此,便是有上上策了?”   “这是自然。”男人勾起一抹笑,重新坐回到禾晴对面,“上上策,就要请司马小姐相助。”   “洪相一双儿女自幼入宫为公主伴读,且我在公主身边也清楚,洪相同皇帝的交情非同一般,嫁祸洪明昭,公主和皇上必不会信。”   “那便梁忠。”   “梁将军正同皇上出征蛮般。”禾晴觉得对面的人不是蠢坏就是急疯了。   “此一招当不是一朝一夕可完成,梁将军部将可是遍天下的。”男人为禾晴奉上茶盏,禾晴盯着那茶半晌,接过又放到桌上。   “你想如何?”   “只需小姐将此物奉于公主即可,其它的,便不用再报。”   禾晴看着桌上的两封信,她没有打开,大略也能猜到其上所书,这个时候动梁将军,于阵前动摇军心,于朝中亦可铲除异己。而那句其它便可不用再报,就是让她瞒报查到的那些线索。   禾晴盯着那些书信半晌,最后还是收于怀中,男人见状笑道:“司马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在下可在此保证,小世子定会平安。”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禾晴拦道:“阁下到底是为何人办事?”   男人驻足,转身对她颔首,“小姐回到京都,自会知晓。” 第122章 告白   岁安去过凤仪宫, 本以为事情有了结果,然而母后却只告诉她一切妥当,若禾晴回来同她说任何事情, 都先过来问问自己再行定夺。越州水患若真有蹊跷必定牵连甚广, 母后这个要求也是合理,岁安当即应下。   有禾晴平安的消息传来,她也能稍稍放心。当晚回到蕲年宫见迎曦还在帮她挑阅奏折。   “你回来了。折子给你分好了, 都可明日再看。”   “方旭回去了?”   “宫门下钥了, 他不便再留。”   岁安应了一声,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继而挥退众人。迎曦以为她有事交待, “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母后说禾晴安好,让我不必担忧,还有她回来不论说什么都要告诉母后。”   “想来事情应有些复杂, 好在皇后娘娘还能同你出出主意。”   岁安点点头,“对了,你昨儿要同我说什么?”   迎曦还在想越州的事, 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那个秘密, 你昨夜在床上要告诉我的,还没说呢。”   这个岁安, 话说的怎如此……迎曦耳朵一红,对上岁安探究的目光。“现在,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她这样说, 反倒勾起岁安的好奇, “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能说?”   “等眼下事情处理完再同你讲, 省的你分心。”迎曦起来去拉她, “现在,还请公主殿下去就寝。”   “我是那事多就分心的蠢人吗?”岁安没动,反手扯住她手腕,“同本宫说,你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没有。”迎曦往回拉,却哪里是常年习武的岁安对手。就在她想怎么开口要不要说实话时,岁安自己已然联想起来,“迎曦,你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迎曦霎时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岁安见她的反应更加笃定。“真的啊?是哪家的公子能入你法眼?”她啧啧两声:“平时宫宴席上你不总是看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怎的还偷偷有了心上人?”   迎曦刚还三分旖旎七分忐忑的女儿心思被这几句话敲打的登时烟消云散,她怎么能指望岁安自己开窍?估计她那小脑袋瓜里天天想的最多的除了朝政便只剩下东宫之路了,自己居然会指望她自通情爱?   “你怎得同我还要藏着掖着?你这个年纪少女怀春也是正常的。”岁安一开始只是拿这话逗逗她,她心里隐约猜出是关于洪诗卿的,可见迎曦刚才的反应她又觉着不会是自己歪打正着猜中了吧。   “我怀你个!”二小姐忍下后面的话,市井粗言,怎得听过不忘还用了起来。她一甩手,就要独自进殿,岁安虽说着话,但手上的力道并未卸下,故而迎曦这一使劲没甩开岁安不说自己还被她一扥拉扯回来。岁安坐在案后,她站在案前,这一下小腿磕在案上,眼瞅着就要以头抢地,岁安赶紧环住她腰身将人捞了回来。   迎曦这一下实打实摔进公主殿下怀里,要不是后面还有屏风挡着,刚才两人便要全仰倒过去。   “你怀我个什么?”   迎曦被岁安抱着,四目相对,鼻尖都要挨上鼻尖,迎曦起伏不止的心又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褪去儿时的稚嫩,如今的岁安剑眉朗目透着锋芒,迎曦不自觉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怀春。”   “啊?”   下一刻岁安从疑惑转为惊讶,迎曦突然凑近,一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四周本就寂静,这一下,岁安只觉耳边轰然,或许是太过安静,她竟然听到自己心跳突快的声音。   迎曦的吻停留在她的唇上,静静无声,两片唇只紧紧贴合着再无任何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岁安只觉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处,直到迎曦退开。   迎曦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慌乱,但这慌乱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便镇定下来。起身,朝她深行一礼,然后在她还没任何反应甚至都没说任何话时,退了出去。   岁安呆坐了好久,才想起来抬手摸摸自己的唇。不得不说,这确实十分出乎她的意料。迎曦刚才是亲了自己?所以,她的秘密其实是,我?   这一夜,岁安住在自己的寝殿,迎曦则回到她过去留宿的偏殿歇息。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安睡。   接连两晚不得安枕,第二日岁安强打着精神起床,内侍官端来碗浓浓的参汤,她几口喝下,想了想又吩咐道:“去给二小姐也送一碗。”   “是。”内侍官领命退下。岁安穿戴整齐,照旧前往乾阳宫参加朝会。迎曦往常都是等在蕲年宫正殿内,今日岁安过去却没见到迎曦。   身旁宫人立时上前回禀,“启禀殿下,二小姐同您告个假。”   “她怎么了?”   “说是身子不适。”   岁安皱皱眉,却并未再问什么,眼看着上朝的时辰要到了,她不好迟了。   越州水患的事总算暂时处理妥当,灾民的安顿和灾后修缮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前线的军报除了最开始因着战士刚到前方,疲累又水土不服吃了回败仗外,最近这几场仗则节节胜利。皇帝御驾亲征大震士气,如今已然打过蛮般境,连征下三城。   散朝后,洪明昭又单独请见,他将越州水患后四地渐起的流言说与了公主听。无非是皇帝无嗣是为天祸,公主是女子,女子主政天理不容的混账话,岁安早就猜到,闻言虽有怒气倒并未失态。   “还请洪相捉拿散布流言者。”岁安只让洪明昭查抓流言,其它并未再交代。母后昨日就同她说过会让舅舅派人将公主如何勤政治国的事也散出去。   洪明昭看着岁安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满意,他清清嗓子,冲岁安行礼,“公主放心,臣已然派人去查,同时公主治国之功绩,臣也会让人广而宣之。”   岁安略讶然,待见到洪明昭欣慰的模样后,她同样起身朝人施了一礼。“谢过先生。”   散了朝,岁安刚回到蕲年宫就问向身旁的内侍官,“二小姐如何了?”   “回殿下,二小姐在偏殿歇着。”   “你们也没传个御医?”   “殿下息怒,二小姐不让人打扰。”   一行人跟着岁安停在正殿门口,公主殿下此时应当去换下朝服了。   “本宫去瞧瞧,你们去宣个御医来,不用跟着。”   岁安一个人来到迎曦所处的偏殿,她歇息的地方离禾晴的寝殿不远。当初选在这也是因着岁安来找她们能方便。   殿内并无人伺候,岁安走过去挑开帷幔,迎曦闭目躺在床上,发髻散开纱衣半遮,似乎睡的还挺沉。   她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继而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现下已然入秋,天一日日凉了。   “明明你先亲的我,现下倒跑这里装病躲起来。”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倒像是自言自语,可现下只有两人在,宫里静的落针可闻。岁安盯着迎曦的脸,“我让人宣御医了,你听话让人瞧瞧病。我走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不防手腕被人捉住。岁安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转头去瞧,床上的人还闭着眼睛。   “你是不想看见我?”   话音刚落,床上的迎曦立刻睁开眼。岁安心里好笑,面上仍静静看着她。迎曦刚才心里还乱极,现下对上岁安的眼睛倒没这么乱了。   “没有。”   “本宫还以为二小姐担心大不敬之后被治罪,吓的不敢来见。”   “你会治我罪吗?”   岁安顿了顿,这一档口,外面御医请见。岁安起身放下帷幔宣御医进殿,迎曦始终看着她,帷幔落下,岁安望过来,目光平静无澜。   御医进来参见过后搭脉诊治,最后得出伤风所致加之操劳过度,让用了药后好生休息。岁安让他退下煎药过来,自己则回到寝殿换下朝服。等她再来偏殿时,御医的药正好煎好送来。   “还真是病了。”   岁安打发了宫人出去,自己坐到床边亲自喂药。迎曦靠坐着,垂着眼眸也不看她,只是喝一口药便皱了眉头。   “药不喝完不会好。”岁安将勺子举到她嘴边,迎曦只能硬着头皮又喝下。这一口喝下眼前忽然多出来一颗梅子。   “吃吧。”   梅子是糖渍过的,酸甜可口,一下便掩盖了口中的苦味。   迎曦终于抬起头,面前的岁安还是那般目光纯澈一如从前,仿佛昨晚一切都只春梦一场并未发生。   “殿下,会治我罪吗?”   岁安搅动汤药的手并未停顿,她再次舀起一勺喂到迎曦嘴边。“怎么会。”   迎曦被她这样一口一口喂下一整碗苦药,继而又含了几颗梅子。   “你好生休息,我去看折子。”   “岁安。”   迎曦拉住她的衣袖,岁安同她对视,看懂她眼中的情绪后,岁安别开了目光。   “迎曦,给我点时间。”   她和她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岁安清楚,迎曦明白。   松开她的衣袖,岁安起身。迎曦在床上忽然开口:“我会等你。”   岁安离开的步子一顿,她微微侧首,并没有看向床上的迎曦。只是稍稍颔首,继而快步离开寝殿。   也会,陪着你。 第123章 布局   禾晴一走三月, 终于在入冬前赶回了京都城。   蕲年宫。   “拜见殿下。”   “禾晴。”岁安扶住要行礼的禾晴,望着眼前风霜消瘦的人感慨:“回来就好。”   岁安的关切是真,禾晴能看得出来。她微垂首, 隐着自己的目光。   “先回去沐浴更衣, 好好休息,晚上设宴咱们几个给你接风。”   “殿下。”禾晴却未立即回宫,她略一回首对岁安使了个眼色, 公主殿下当即明白。可是什么事连迎曦方旭都听不得?   “本宫亲自送你回去。”岁安说道:“迎曦你和方旭在这里先处理事情, 晚上都别走。”   方旭没什么说的,拱手称是, 迎曦看了看两人, 方俯身一礼算作应下。   “你要同本宫说什么?”   到了禾晴所住的偏殿,岁安开门见山问道。   禾晴后一步进门,她反手将殿门合上, 岁安望过来时,就见禾晴倚靠着房门静静地望着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岁安开口:“怎么了?”   禾晴轻轻叹息, 朝她走来。短短几步路岁安却觉她很是疲累,不仅是身体, 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似乎心神具伤。   “殿下。”禾晴拉住她的手,“你真的信我吗?”   岁安不明白她缘何忽然如此, 但瞧着禾晴的模样,心里莫名的酸涩。她真的信她吗?答案显而易见。   禾晴仿佛也知道, 她握住岁安的手, 缓缓跪了下去。“殿下, 岁安, 姐姐, 请你信我一次。”   ……   迎曦将今日要看的折子统统审完,分门别类的归好后,岁安才从殿外进来。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迎曦就知道定是禾晴有事单独回禀,她也不问,只端来清茶到她手边。   岁安接过茶却没着急喝,而是盯着茶盏出神。   “怎么了?”   岁安摇摇头,迎曦凝视她片刻,小声问道:“你要去凤仪宫吗?”   岁安看向迎曦,眸光深凝,“迎曦。”   “我在。”   岁安稍顿,最后只留下句:“我去趟母后那里,你在宫里等我。”   岁安从凤仪宫里出来后天色已暗,没人知道她同阮舒月说了什么。第二日,皇后娘娘便去往清宁宫见了大长公主。   清宁宫中,云卿坐于内殿书房看着手中的信笺,舒月坐在她的对面,蓝钰儿则立在一旁,殿中除她们三人外再无任何侍候的宫人。   “竟会是他?”云卿将信仔细看过,不可置信道:“怎会是他?”   信上是探子来报,幽禁王府中的启旦与外界勾连,而这个外界竟然是梁忠梁将军。   “先不说启旦如何,梁义当年是如何惨死在雍州关的,梁将军自当是最恨齐王。”   听舒月这样说,云卿跟着点点头。她对昔年之事有所耳闻,知道其中过节。“也是,且梁将军如今跟着皇帝出征蛮般,这个时候出了此种事情,只怕会动摇军心。”   “是这样,所以这件事暂不可声张。”   云卿拧眉,“可梁忠若如其上所述,其心可诛啊。”她说到后面,见阮舒月颇有几分气定神闲之态,心思一动,“你可是有对策了?”   舒月笑笑,附耳近前,云卿神情由疑惑转为惊讶,“这?”   “皇姐当最清楚。”   云卿闻言一愣,她稍一思忖不觉无奈苦笑:“唉!为这一权位,还要死多少人?”   皇后娘娘带着蓝大人走后,小竹子才进得殿内侍候。清宁宫中都知道这位竹姑姑是大长公主的亲信红人,不止如此,连皇上也对她另眼相待。因此当小竹子单独进殿时,旁人一般不会上前伺候。   云卿看起来很是疲累,小竹子点上安神熏香,走到人身后为她按起额穴。“怎么了?”   “唉,朝中出事了。”   “不是还有公主和皇后娘娘吗,你少些忧思。”   “兹事体大,皇帝在外征战,留着娘俩儿在这,我也不能不管。”   云卿瞧着外间有宫人进来收拾,便唤道:“去端碗安神汤来。”   小竹子要跟着去,云卿拦住她,“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宫女很快端来安神汤,她进殿后,见小竹子还在为公主按着,便低下头快步而入。   “怎会是梁!”   “嘘!”   云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宫女将汤奉上,云卿吩咐道:“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不准人进来。”   “是。”   小竹子见人退出去,才将刚才后面的话说完:“真的是梁忠将军?他不是跟着皇帝哥哥多年出生入死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云卿半眯着眼睛瞧着殿门阖上,耳边小竹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皇帝哥哥在前线岂不是危险?得想个办法啊!”   云卿忽然笑起来,小竹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笑看的懵怔,眼下皇帝身陷险境姐姐怎还笑得出来?   “小家伙。”云卿凑到她耳边,“别担心,元怿和舒月自有计策。”   小竹子更加不明所以,她见云卿不复方才的疲态,却起身对自己道:“我累了,要进殿休息。”   “啊?”   云卿见她懵懂的模样,伸手去拉她,“陪我去休息,下午你在让蓝大人来一趟。着急着去找。”   “那我现在就去找蓝大人吧。”   云卿不松开她,将人往寝殿里带,“现在,你只需陪我就寝。”   禾晴回来歇了两日便再次来到蕲年宫当差,每日同迎曦方旭他们一起,现如今不仅这些人,外殿内还有兼任国子监监事大臣阮恒柏为其选中的少年名士。现下不仅瑞祥连桂纾也得恩典入了国子监,只不过他们姐弟一个开蒙晚一个年岁小,尚不足入蕲年宫。   岁安的手段极快,不过几日,已然借水灾追责之事拿下多名官员,其中不乏梁忠提拔上来的亲信下属。   而这些消息,也被她下令封锁,不允许任何人传往前线。   禾晴一连等了多日,终于再次等来了消息。传信的是个小宫女,禾晴瞧着她有些眼熟,想了会儿才隐约记起,此人曾在清宁宫中当差。   禾晴每月有两日假,这日便借假出宫散心来到约定场所。近郊的一处茶楼中,禾晴应约来到包房,推门而入见到的人却着实让她惊了一跳。   “怎么是你?”   “禾晴,多年未见,你长大了。”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禾晴盯着她心思快速翻转,“姨母,您不是在皇陵?”   铁惜若笑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不对,你怎可能如此手眼通天。”   “我自是不能,但有人能,今日就是他让我前来。”   禾晴从来都知道铁惜若心思深沉,这一次却不知她究竟还要使出如何手段。“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说过,我要家族复兴,兄弟平安。”铁惜若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禾晴,你动作太慢了,你可知在你走后,洪家小姐几乎日日宿在蕲年宫。”   “过去帮助公主处理事情晚了,迎曦都会宿在宫里。”   “迎曦,叫的好亲切。宿在宫里是同公主殿下同塌而眠吗?”   这话一出,禾晴立时愣住,铁惜若观察着她,摇了摇头,“你在险地为她卖命,而她呢?相府的公子千金,是她东宫之路最好的铺垫。”   禾晴眸光暗下,她不得不承认,铁惜若真的很会挑她的伤疤刺破。   “你想如何?”   “禾晴,姨母会为你我谋条光明坦途。”   禾晴望着她,她总觉得猜不透铁惜若心中真正所想。“大长公主救过你,你又倾心陛下多年,为何会如此?”   铁惜若闻言目光游移开,她没去再看禾晴。“我铁家是因何落于此般境地,我倾心她多年,她又是如何对我的?”   禾晴皱起眉,只觉铁惜若在皇陵这些年或许发生了什么。过去她对皇帝并无半分恨意。   “沛国公司马氏,这个荣光你不想复得吗?”   禾晴沉默,她盯着铁惜若的背影看了半晌,“我要知道许诺的究竟是何人。”   铁惜若笑了,她了解禾晴能这样问便是动心了。“是比蕲年宫里那小公主,更有资格荣登大宝之人。”   禾晴眯起眼睛,她忽然起身,“王爷,既然来了,便现身一见吧。”   “哈哈哈哈!”一阵朗笑过后,房门被人推开,一男子从外进来,三十出头的年岁,看起来和皇帝差不多大,面庞白净连胡须也剃的干净。   原来是他。“参见怀王殿下。”   来人乃是怀王郎元悙,他的祖父是圣祖同胞兄弟,按照辈分元怿应唤一声堂兄。   “你认得本王?”   禾晴从未见过怀王,能认出他不过因着怀王纵情酒色但却最会体察上心,见皇帝剃须,他也跟着剃了。三王之中唯一不留胡须者便是怀王殿下。当然,此时禾晴定然不能说实话。“宗亲王爷中同陛下年岁相当,且并无外族之貌的便只有怀王殿下。”   怀王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早听自己的门客回来说过,司马禾晴内敛机敏,在女子之中已属难得,是个可用的。今日一观,却发现她不仅聪慧,十几岁的少女容貌清丽可人,当真我见犹怜。   “你母亲是我堂姐,你该唤我一声舅舅。”   “禾晴乃罪臣之后,不敢造次。”   怀王瞧着她,忽然起身,“不叫舅舅也好。”他冲铁惜若递了个眼色,后者虽会意但却不放心地望向禾晴。   “你出去。”   怀王见她不动,开口逐人。铁惜若只能先行退出去。待到房间只剩二人时,怀王来到禾晴身旁。   “禾晴?”   禾晴在沉塘坞摸爬滚打多年,怀王眼中的色意她早就看出。压着心中的恶心,应道:“殿下。”   “你可愿帮我?”   “奴婢帮助殿下,能得到什么?”   怀王勾起一个笑,“沛国公司马家的名誉。”他盯着禾晴从她的眉眼到樱唇,“只要你愿意,就算中宫之荣又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说: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第124章 凯旋   禾晴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蕲年宫, 岁安闻讯立时前往她所住的寝殿,走到门口宫人回禀才得知禾晴一回来就让人准备东西,眼下正在沐浴。   岁安刚要离开, 足下步子一顿, 禾晴怎在这个时辰沐浴?她这面一深想,心便提了起来。嘱咐宫人留在原处,自己则推门进到寝殿。寝殿不大, 正堂往后就是休息的寝室, 一进去便是水汽氤氲,却不闻丝丝水动之音。   “禾晴?”岁安心中不详之感渐生, 她快步绕到屏风后面, 见禾晴整个人都浸到浴桶中。“禾晴!”她赶忙去拉人,禾晴本在桶里泡着,忽觉有人拽她, 她一惊,浮出水面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将两人打愣在当场,公主殿下这辈子还没被人甩过耳光, 愣怔着盯着人缓不过劲儿。   禾晴没想到是岁安进来了,她回过神想要行礼赔罪, 眼下却又未穿衣服。只能抱着双肩冲岁安颔首,“公主恕罪, 我不知道是你进来。”   禾晴力气不大,一巴掌打的并不重, 岁安揉了揉脸, 见人神情不对, 心里不禁着急, “发生何事了?”   禾晴抬眸不解看向她, 岁安见她只怔忡着,追问:“他们欺负你了?”   禾晴这才了然,她原来是想到那里去了。摇摇头,却又忽然顿住,是欺负吧?怀王欺身过来时,她借说若不成事绝不动男女情爱,怀王还想利用她便没继续强迫由此才逃过一劫,只是当时的感觉还有他靠近自己时的恶心却让她无法忘却,所以回到宫里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岁安不敢再问,只屏住呼吸盯着她。自己虽不尽信禾晴,但却不想她因此受到欺辱伤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一开始还想整治监视她,可慢慢地,在她心里对禾晴渐生出同情之感。若自己不是遇到父皇,如今境遇可能如禾晴一般吧。   禾晴抬起头,正对上岁安不及收回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怜悯,还有真心实意的心疼。   岁安的眼神撞进她的心里,刚才的屈辱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想要回应些什么于岁安对自己的这份心疼,又羡慕她,可以永远都活的那般干净。   “岁安。”禾晴第一次这样喊她。   岁安知道,她定是受了委屈。微微弯下腰,岁安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防禾晴忽然挺身。她未着寸缕,岁安一怔就要别开目光,禾晴却突然拽住她的衣领,那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靠近岁安时,仿如靠近阳光,禾晴此刻不再想其它,她只想离温暖和光明能近一些。   岁安惊愣不过片刻,伸手想要推开她,禾晴却趁着她启口的当口滑入于之柔软纠缠。她环住岁安的脖颈一点点向下,沉入浴桶亦沉沦欲海。   理智在心中挣扎搏斗,岁安的手抚在她的肩膀,却始终没能使力推开……   “公主,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门外,内侍官的声音将岁安从沉沦中拉出,她猛然起身,看着伏在水中的禾晴轻轻喘息。   禾晴不施粉黛落入水中的模样,有种别样的破碎美感,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感觉。如蛊如惑,让人心惊。   “是怀王。”   岁安转身离开,身后的禾晴开口说道。岁安驻足,并未回首,只略一点头继而快步走出寝殿。她身上脸上都是水渍,倒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伺候的宫人不敢多嘴,只静静跟着公主殿下。   被秋风吹过的人渐渐平复心神,岁安回过头深深看一眼禾晴的寝殿,转身踏入夜色之中。   ……   从夏入冬,皇帝御驾亲征连胜十三战,拿下蛮般七城。   “皇上,现在回京,还能赶上回家过个团圆年。”主帐大营中,众将官围坐一堂,元怿金甲银盔配天子剑坐于正中。闻言她看向说话的梁忠,“蛮般的降书可送到?”   “送到了。除了这七座城池,每年愿于我朝纳贡金银食谷。”   侯伯川闻言冷笑:“好生说话不听,非得打老实了,活该犯情儿。”   元怿瞥向他,侯伯川立时收声。自己那熊儿子惹出的祸只被打了四十军棍,具体怎么个追责还没定夺呢。好在这场仗侯鸣远豁出命去立下不少功,就不知皇上要怎样处置了。   “皇上,这降书可受否?”   “得饶人处且饶人,真逼急了再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得不偿失。”元怿将那降书往梁忠怀里一扔,“回家过年。”   待众人都退下,帅帐中只剩梁忠和元怿。元怿也不说话只自顾看着地形图,仿佛等着梁忠开口。   “皇上。”梁忠憋了半天,只叫了人一声便不知该如何再说。   元怿瞧他一眼,“怎么了?”   “皇上,末将跟了您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忠心可日月明鉴!”   “知道了?”   梁忠低下头不语,“皇上,这仗打完了,臣回去想卸甲归田。”   元怿将手中的标旗放到一旁,“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些话朕并未相信过。”   “皇上!”梁忠猛地抬起头,一把年纪的老将军眼中浸上泪。   “你我十几年风风雨雨,朕信你,你也应信朕。”   “末将自是信陛下的。”   “朕膝下无儿,朝中有人坐不住了。”元怿走到炭火炉边,提起上面坐着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茶。如同他们昔年在并州打仗一般,“梁大哥,这江山是咱们兄弟打回来的,我不甘心啊。”   梁忠接过元怿亲手递来的热茶,他看了看茶又看看元怿,迟疑片刻跪了下去。“梁忠只认陛下血脉,陛下选定谁做江山之主,谁就是江山未来之主,梁忠定当誓死追随绝无二志!”   大军赶在腊月二十八班师回朝,皇帝御驾亲征大胜蛮般,黎朝军民气势大振,此次班师百姓悉数出街,准备一睹圣上风采。   元怿并未乘坐龙车,而是身着盔甲骑于战马之上,雍州城百姓聚于街道两旁,这里面虽有当年元怿率军踏破雍州关时偷偷观望过的老人,但大多并未见过皇帝,如今终于得见天子真颜,却见皇帝丰神俊秀,若不是周身帝王威严杀伐之气,哪里看得出是位起兵夺天下的马上皇帝?简直比历年探花都要俊美。   “天神老爷,这是皇上?”   “我二表叔家的三哥在宫里当差,就说皇帝英俊,我不是同你们讲过吗。”   一旁中年商贩道:“当年皇上也是骑马进城,少年天子别提多派头了。”他跪在街旁边看边讲:“诶对了!你二表叔家不是挺趁的吗,你三哥什么时候进宫当差了?”   “咳咳,哎呀有些年头了,要不是我这三哥他家能发迹吗?”   “哎哎,皇上旁边的小将军怎得这般秀气啊?”   底下年岁长的稍稍抬头一瞧,“咿!那不是位女将军吗!”   “我听说洪相家的大小姐也随军出征了,莫不是她?”   “女将军?哎呦!咱黎朝几十年都没女将军啊,这这,这叫什么事?”   “啧!公主都监国了,有个女将军算啥?咱老百姓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罢了,吃饱穿暖不受欺负管他别个。”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嘈杂的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之声由此在街头回荡开来。   元怿骑在马上,接受臣民盛拜,出得雍州关,公主与皇后带文武百官立于京都城下,迎接王师归朝。   元怿老远便瞧见她们,说也奇怪,刚还心绪豪情气势万丈,可一见到妻女,心中顿时温情升腾,连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恭迎父皇还朝,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元怿本不用下马,但舒月在,皇后亲迎城外,定是担心她了。   “朕回来了。”   朝臣百姓都看着,阮舒月也不能扑到她怀里,更不能拉着皇帝检查。   “皇上平安,臣妾便放心了。”   元怿握过阮舒月的手,“手都凉了,站了多久?”   被元怿一握,阮舒月眼泪险些掉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娘娘还得端庄仪态。“没多久,你回来的比他们想的要快。”   元怿望着舒月,不过半年而已,竟觉得这般久了。   岁安在边上看了半天父皇母后这状似寒暄的温情脉脉,别人可能不懂,她却知道,这样简单的话,越是说明两人之间太过思念。心下不仅微微感慨,她父皇这一生几乎只她母后一人,这么多年仍旧初心不改情深不已,这天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如她父皇这般的男人,更别说古往今来的皇帝。   “父皇母后,天凉了,儿备了锅子暖身,咱们回宫再叙?”最终还是公主出面劝道,不然两人还不知道要执手相看到什么时候。   元怿看看她,孩子到底长得快,半年不见,岁安好像又高了。“怎得瘦了,监国辛苦?”   “不苦,儿为父皇如此重托,不敢懈怠。”岁安摸摸自己的脸,笑眯起眼睛,“倒没觉着瘦了。”   “怎么没瘦,饭也不好生吃,不看着你,连补汤都不用。”   “儿才多大,补那些劳什子作甚。”   元怿瞧着娘俩,这些时候的疲惫仿佛都消减了不少。果然温情最抚人心。   大军于城外驻扎,一干将官则虽皇帝入城赴宴。洪明昭站在队首,老远就巴望着,等见到女儿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之上威风凛凛的跟在皇上身边时,提着那颗心终于放下。   “父亲。”   洪诗卿下马行礼,洪明昭点点头,父女二人并肩走在京都城街道上。   “都好?”   “都好。”   “没受伤?”   洪诗卿语塞,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没听到女儿的答复,洪明昭停下步子,仔细去瞧她。“伤哪了?”   “手臂,不碍事,早好了。”   洪明昭眨巴眨巴眼睛,没说什么,父女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回来,该升官了吧。”   洪诗卿瞧着她爹别扭的样子,不觉好笑。“爹,您要不就当我是洪家长子吧,这样能高兴点。”   “我是为着这事吗!”   洪诗卿抿下唇,“爹,公主殿下可是明君?”   洪明昭不语,瞪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这次上战场,想着的都是保家卫国,保护黎朝的子民。这话听着真大,但却是落在每个军士的一刀一枪中。爹,我保护的是我们的同胞百姓,不是哪一方政权,更不是哪些男子的天下。”   “你!”洪明昭环顾四下,拉着她退到一旁,低声呵道:“胡闹!你究竟要干什么!”   “皇上英明,我自忠君不二,若公主英明,她是皇上的亲女,我更当誓死效忠。爹,天下不是哪个男子的天下,它是天下人的天下。”   洪明昭看着女儿,他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女儿了,卿儿如今眉眼坚毅,当得上少年将军。   “爹。”   洪明昭没再说话,而是转身朝着跟在身后的马车走去。“该进宫去了,再晚就要错过晚宴了。” 第125章 皇女   皇帝回宫临朝后, 查阅公主监国时期所批阅的奏章发布的政令,均未有失,几处办法处理虽欠缺老练但却有股初生牛犊的雷厉。尤其越州水患, 处理及时妥当, 兼具水患陈情后续以及对此次水患的彻查详细。皇帝看后甚为满意,在凯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中,除了封赏本次出征的将士外, 便是当朝宣读诏令:即日起, 改公主称号为皇女。皇女岁安可宗继排字,圣亲赐名“启昱”。   皇帝宣读圣旨后就散了朝, 只余满朝惊愕的大臣和泰然谢恩离场的公主, 不,现在应当称呼为皇女殿下。   散朝了好一会儿后,群臣才三三两两聚集, 有想去同洪明昭说几句的,但见这位右相却是两耳不闻自顾走出大殿。   “洪相?洪相!”   “别喊了,没瞧着这次封的忠勇将军是谁?洪大小姐出息, 洪相还管这些?”   邱本玄在后听着摇摇头,跟着负手走出大殿, 那些个围说的官员见状互相递个眼色,又纷纷围上他。“邱相邱相, 皇上这般赐封公主,是不是, 啊?”   邱本玄瞧了一眼说话的人, 原来是谏台司新上任的大夫。“是什么?”   “呃……”众人一时语塞, 还是年轻的礼部给事中小声说了句:“公主赐封皇子排字, 于礼不合啊。”   “别叫公主了, 圣旨不是说了改称皇女吗?”邱相说的和颜悦色,那给事中却一噎当即不敢再多言。旁边尚书令接话问道:“是,是皇女,您说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皇上的意思啊,我问你,皇女起名为何?   “昱啊。”   “何为昱?”   “日立为昱。”那老大人顿时收声,惊讶地望向邱本玄,却见他笑着摇摇头,用周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新日登位是为昱,皇上这是要咱们这位皇女,光明正大立于天下啊。”   饶是心里猜想过,还是不敢相信的众臣全都哑然无声,半晌尚书令方才颤声道:“你,你是说?”   邱本玄回首望向巍峨的皇城宫殿,“新朝,不远了。”这一次,又能搅出什么天翻地动?   继镇国公主后,再出承袭宗字的皇女,举朝哗然的背后,亦有再也按耐不住的人。   如今的蕲年宫不似岁安监国时那般繁忙,讲学虽继续,但如今先生再来,讲述的则是各部司以及朝政处理之策,元怿议事时也会经常将岁安带在身边教导。方旭辅佐有功加之祖荫本可直接封官,但他却未受,如今正在相府闭门苦读,准备参加明年的科考。迎曦禾晴同岁安则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皇上特在朝臣世家中开设推举的女子恩科,迎曦如今同方旭一起在家读书,而禾晴因着身份原因并不能参加科考。如此一来他们几人再聚于一堂的时候便更少了。   休沐这日,禾晴出宫来到上次同怀王会面的茶楼,还是同样的包厢,禾晴到时怀王已然等在里面。   “我不是说过有事让人私下递消息,最好不要见面。皇上耳目众多,一个不慎你我都要送命。”禾晴压下心中的厌恶,强挤出一丝嗔怪羞弱。   怀王本坐在她对面,闻言起身坐到她身旁,“此事事关重大,再者,本王着实惦念你。”   怀王抬手想要抱住她,禾晴却先一步握住他的手,“我这次来是借故采买的名义,只有一个时辰,王爷若有要事可得快些。”   怀王拍拍她的手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到桌上。   “这是?”   “将此下到公主沐浴的汤池中。”   禾晴一惊松开他的手,“毒害皇女是大罪!被发现可是死路一条。”   “你怕了?”   “司马家只剩我一人,我不能不怕。”   怀王见她没立时答允反倒放心,他起身来到禾晴身后扶住她的肩膀,“放心,本王怎舍得让你去死?这是慢性毒,无色无味通过肌肤渗入五脏,长此以往方有伤害,那小崽子只会身体越来越差,却查不出任何病因,直至病亡。不会有人怀疑到你。”   好毒的手段。禾晴眸光凛然,唇角倒是勾起一抹魅惑的笑:“王爷果然好计策。”   “无毒不丈夫,要怪就怪郎元怿欺人太甚,自己生不出儿子居然想要牝鸡司晨颠倒阴阳,这就是他的报应。本来他也得位不正,他能造反夺位,我凭什么不能?”怀王压着恨意,过去被郎延拓逼着,现在又来了个郎元怿,永远都有人在他头上压着,现在连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都敢贪图皇位,凭什么!   “每十日我会让人给你送一次药粉,万不可留下痕迹。”   禾晴接过他递来的药瓶攥在手里,眼中寒光尽显,“王爷放心,奴婢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一看,快完结了 第126章 下毒   这年黎朝大胜蛮般连夺数城, 皇帝文治武功皆有所成,黎朝再迎盛世四海升平和乐。然而开春时节,皇女抱恙的消息却在朝中传开。皇上起初还瞒着, 眼看着皇女病情日渐严重, 已然无法出席朝会,议政时也不见皇女再跟随陛下左右。众臣皆都疑惑,一问方才知道, 皇女已然病了多时。   最初还没觉着什么, 可随着春天一过,皇女病情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见着皇上每日眉头紧锁忧思伤身的模样, 怕是病情更加严重了。有消息门路的,问过得知皇帝已然派人于民间遍访名医。   时间一长,朝臣中就有人坐不住了。渐渐的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流言, 说皇上溺爱公主罔顾伦常逆天行事想要颠倒阴阳,这是天降惩罚,若不尽立男子为储君, 皇女性命危矣不说,连着整个黎朝都要有灾祸发生。   此流言一出不多时就有人附和, 朝中不少臣子跳出来奏请皇上尽快立储。皇帝膝下无子,若想立储君只有从宗室里挑选。皇上还未说什么, 朝中议论储君人选的声音倒先起了。这其中呼声最高的当属豫王之孙启晟,豫王已是古稀之年, 因着此事吓的一病不起再不称朝, 世子则留于家中照顾也不见客。见豫王如此态度, 皇上倒没为难, 不仅如此, 甚至还有立启晟为储君的论调传出。   背后散布流言的推手正是怀王,他本想先借皇上的手除掉豫王一家,没成想皇上当真爱女心切如此不禁吓,竟然真动了立豫王子嗣为太子的念头。如此怎可使得,幸苦冒险至今,怎可白白替人做嫁衣。   当立豫王之孙为太子的言论风传最盛时,豫王密谋造反的谣言跟着一同喧嚣直上。老豫王一开始还是装病,这下是真吓病了,没多久便一命呜呼。豫王世子自请降爵为郡王,带着儿子去往封地守孝三年。皇帝哀痛豫王离世,对豫王世子请奏始终未批,这事由此便压了下来。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蕲年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洪迎曦得到岁安生病的消息后立时进宫奏请皇后进宫侍疾,皇后应允,自此迎曦便于蕲年宫中住下,准备日日侍候在岁安榻前。   迎曦初到蕲年宫时,只见岁安的寝殿窗门紧闭,春日的天气屋子里还燃着火炉,一进去便一股子苦药味道。   “岁安?”她来到床前,见岁安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心疼感觉瞬时涌起,迎曦眼眶当时就红了,几步上前扑倒在岁安床边,“岁安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几日不见便成了这副模样?   “皇女她刚用了药休息。”禾晴站在她身后,紧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话是问向禾晴的,禾晴垂着脑袋,“皇女突发恶疾,御医也束手无策。”   “怎么就束手无策?御医不行,就让人去民间寻访啊。我姑姑也会医术,我这就传信让她来。”   仿佛被她们的动静吵醒,岁安费力地睁开眼睛,努力看了看才瞧清来人。“迎曦啊,你来了。”   “岁安?”迎曦闻声赶紧拉住她的手,“我来了,我来陪着你。岁安,你疼不疼?”   岁安硬挤出一个笑,缓缓摇了下脑袋,“不疼。你的科考准备的如何了?”   “你都这样了,我还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科考!”   岁安咳嗽几声,声音有气无力透着虚弱。“不可耽误,以你之才,当立于朝堂。”   迎曦眼泪再也止不住,“你若不在,我立于朝堂又有何意义?”   见迎曦泪眼婆娑的模样,岁安皱起眉,她抬手想要给人擦擦眼泪,迎曦却握住她的手,自己擦了泪,忍住哽咽:“我会在这陪你,你一定会平安的,你说过岁岁平安,就一定会岁岁平安。”   岁安望着她,目光深深,半晌轻轻笑了下:“好,岁岁平安。”   迎曦自来到蕲年宫,煎药喂饭一应事宜皆都亲自照理。好几次禾晴在旁瞧着迎曦将那苦药一勺一勺喂进岁安嘴里都跟着皱眉,配着岁安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瞧着又觉有趣。好在她提前将药换过了,就当给岁安补补身子。   这天岁安迷迷糊糊醒来后发现迎曦还趴在她床边,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自从那日过后,迎曦从未在她面前哭过,每日都尽量笑颜相对。   想要叫醒她,手抬起来,却轻轻落在了她的面庞上,岁安为迎曦擦了擦泪。   殿门开启的声音传来,岁安看了一眼时辰,子时已过。禾晴从外走来,手里还拿着个披风。将披风披到迎曦身上,禾晴目光划过岁安抚在迎曦发上的那只手。   “这两日她累坏了。”   “嗯。”   两人轻着声音,都看向睡熟的迎曦。   “不若,告诉迎曦吧。”   “怀王宫中耳目不少,若被他察觉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怀王。”岁安恨声,想到白日姑母来时也是一通哭,她又不由叹道:“姑母的眼睛本就不好,我真心担心她急坏了身子。”岁安没说下去,何止姑母,母后这些日子也是急坏了,这场戏除了父皇和禾晴外再无他人知晓。还有迎曦,这几日迎曦几乎衣不解带,若真要一直瞒着,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迎曦最机智,就算告诉她,她也能做戏做足,还能留意周围情势。“岁安对禾晴说道,随即又自语:“这几日她都这么熬着,事情了结她估计得伤了身子。”   “还是告诉她吧。”岁安抬起头对上禾晴的目光,她一愣,就听禾晴幽幽说道:“你很心疼迎曦?”   岁安眨眨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禾晴看看她,没再说话转而走出寝殿。   岁安躺在床榻上怔怔出神,好一会儿她才看向迎曦,继而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凤仪宫中。舒月拉起想要躺下就寝的元怿。“岁安的病,其实也是你计划里的一环?”   见人不语默认,舒月当下气道:“你竟瞒我?”   “我哪有瞒你,这不是知道了吗?”   “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你会说?”   “当然会说,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眼瞧着皇后娘娘眼刀飞过,元怿赶紧清清嗓子,“做戏做足,你当时在宫里发那一通火,差点让御医院跟着陪葬,若不是真情流露哪会这么像?”元怿揽过她的肩,却被人一巴掌拍掉手。   “唉。还要多亏你的舐犊情深,这才让那起子小人相信岁安是真快不行了。”   阮舒月瞪着她,“阿姐是不是也不知道?”   元怿闻言一顿,“阿姐宫里有怀王的人,我怕阿姐一个不留神再让他们瞧出破绽。”   “我担心阿姐的身子,这些日子她可急坏了。”   “我劝过阿姐,同她说定会找到神医相救,阿姐想来心里有数。元怿目光沉了沉,“放心,不会太久了。过些时候咱们去趟万福寺。”   “为岁安祈福?”   “不止。”元怿拍拍她的手,淡淡一笑:“时候到了。” 第127章 谋逆   帝后于本月十五前往万福寺为皇女祈福的消息不胫而走。宫中有佛殿, 皇后娘娘日日都在佛前为皇女祈祷,如今还要去往宫外,看来皇女的身子怕是不好了。   与此同时, 朝中另立的声音更加猖獗, 甚至连那废黜的齐王之子也未尝不可的言论都有人传。而反观皇帝,一直隐而不发,也正是她的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 让议论立储的势头更盛。   十五这日, 皇帝皇后晨起先去往皇陵祭祖。而此次出行也并未从简,天子仪仗浩浩荡荡来到皇陵告天祭祖。都以为皇帝是在为皇女的平安祈福, 殊不知元怿着龙纹冕服跪于祖宗陵前, 心中所念的却是:江山万年,永昌千秋,皇女亦可为明君, 此心不改,祖宗明鉴。   这次祭祖祈福,禾晴跟随圣驾一同前往。铁惜若自从被云卿打发到皇陵便一直留在此处敬香礼佛, 这次皇上前来她也跟随礼敬,借着献上经文的由头来到此处。她先是远远看了一会儿元怿, 继而悄悄将禾晴找了来。   “皇女还有的救吗?”   禾晴不知她打的算盘,只安静不语。铁惜若见状, 哼笑一声:“怀王将事情都告诉我了,那药是你一直给皇女下的。”   禾晴闻言一挑眉, 淡淡开口:“只要再用几次药, 饶是大罗神仙下凡, 也回天无力。”   铁惜若瞧着禾晴的神色, 见她并无任何异样, 不由轻蹙眉头,“皇女她,一直不信你?”   “信,但也不尽信,总不如洪家那对兄妹。”   “她对你,当真一点感情都无?”   再听这话,禾晴只默默盯着她也不回答,铁惜若见她这般模样无奈摇首,“既如此,就按照怀王的吩咐做吧。”   禾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铁惜若似乎并不想自己毒害岁安。“你本想劝我不要如此吗?”   “皇上就这一条血脉。”铁惜若眸光暗下,说完这句立时转过身不待禾晴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临走时,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若下定决心便去做,莫要犹豫顾及,更不可感情用事太过软弱。”   将“你不是想要皇上的命?”这句话咽了回去,禾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方才喃喃道:“我本也未曾犹豫。”   祭祖之后,一行人准备去往万福寺敬香祈福。过万福寺要经过一片密林,春夏时节,林中竟无半丝风动。   车驾中,元怿同舒月并排而坐。   “怕吗?”   “跟着你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元怿去握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仿佛时光又回到十几年前。她起兵造反,送她和孩子去安全之地,而她千里托孤又昼夜兼程地奔赴回她的身边。此生艰难,亦总有彼此相伴。   阮舒月莞尔,一如十八岁那年清泉山初遇时的模样,她回握住元怿的手。“有你在,我不怕。”   万福寺住持领众僧尼于寺外恭候圣驾,寺庙今日不再迎其他人,故而偌大的寺庙中只有皇帝一行。元怿同舒月来到佛寺大殿,身边随行除了唐翀禾晴外只几名侍卫。提兵器者不入佛殿,因此除了禾晴和卸了剑的唐翀跟着,其他人都等在殿外。   皇帝先向佛祖敬香,继而是皇后娘娘。阮舒月起身时,元怿在旁扶着她,就在这时,大殿四周的窗户猛然关闭,门口传来几声惨叫继而是大殿的门也关了上。   舒月看过来,元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牵住了她的手。   “何人竟敢造次!”话音刚落,佛殿内四周涌现无数黑衣刺客,口中大喊道:“杀了皇帝,拥立世子即位!”   禾晴挡在皇后身前闻言一惊,世子?怀王可从未告诉过她什么世子。她再去看元怿,却见皇帝目光冷然,扫视过来时同自己的目光相遇,禾晴只觉心下一寒。   “杀!”   随着刺客的杀声,唐翀从怀中甩出几支飞镖射中最前方的几人。   “护驾!”这一声喊,佛殿的门窗轰然破开,从外涌进无数埋伏多时的黑甲护卫,转瞬之间战机扭转,刀剑相接霎时血染佛殿。   元怿始终紧紧握住舒月的手,挡在她的身前,眼看着护卫就要将刺客抓杀,下令道:“留活口。”   当佛殿中终于平静下来,元怿方才松开舒月的手走上前,唐翀想跟着她,她却道:“我怎么交待你的。”   唐翀一愣,随即又退了回去。元怿同她说过,保护皇后寸步不离,不可有任何闪失。   看着退到自己身边的唐翀,阮舒月皱了皱眉,想要跟上元怿,却被禾晴拦下。“皇上不会有事的。”如果她没猜错,这刺客会先栽赃而后自戕。   “世子,是哪个世子?”   护卫按住他的双颊,让他无法有咬舌自尽或服毒的行为。   “不说?”元怿点点头,“诏狱的酷刑你可能不怕,当然你这种死士也没有家人。”她看着男人忽然笑了下,“刺配送去军营怎么样?”   那刺客一愣,这是什么刑罚?就听旁边的唐翀冷冷开口:“臣会将此人送去净身,挑断手脚筋再送往极寒苦地劳军。”   “你!”刺客讶然慌乱,“你还是人吗?”随着他的话音是唐翀送上的巴掌,左右开弓打的那人口鼻淌血,唐将军对门外一扬头,“来人,将他带去净身房。”   “是豫王世子!我们是豫王的人!”   “豫王。”元怿点点头继而嘲讽一笑:“豫王世子今早就被我接进宫探视皇女了,你家主子被扣你竟然不知?”   刺客紧喘着粗气,眼神惊疑不定,这面唐翀已然抽出匕首抵在他的额头上。“皇上,是刻男宠还是太监?”   “我说我说!是齐王世子,不不!是废黜的齐王之子启旦派我们来的!”   “启旦?”   这两个字一出,禾晴顿时如坠冰窟,她以为怀王的目标是豫王,没想到竟然连启旦都不放过,她来不及多想便冲了出来。“一派胡言!明明是怀王派你们来的!”   元怿看向她,禾晴赶紧跪下,“皇上请您明鉴,这一切都是怀王的谋划,启旦从不出府,他又怎能和外界勾连?”   “你又怎知启旦从不出府?”   元怿这一问,禾晴骇然望向她,心思几转,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元怿没再看她,转而问向唐翀,“王府都围住了吗?”   “回圣上,三位王爷的府邸都已围的水泄不通,保准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   “把人看好了,回宫。”   禾晴跪在地上,听到皇上说三位王爷府邸都被围住,心中那猜想更加笃定。刚还挺直的身板一点点软下,就在这时,皇后走到她身旁将她扶了起来。   对这个丫头,舒月心里的疼惜要多过防备,生在帝王家她的命从一开始便不由自己掌控。   “娘娘?”   舒月拍拍她的手,“走吧,先回宫去。”   禾晴还想说启旦是无辜的,舒月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下周围都是人,禾晴身份又特殊,求情辩解的话再出口,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事情不会如你想的那般坏。”临上车前,舒月轻声对禾晴说道。   禾晴一愣,皇后娘娘已然登上龙车。   皇上皇后于寺中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都城,元怿并未想过隐瞒,因此怀王豫王襄王三王王府被兵围的事很快也传遍了朝堂。   能站在朝堂上的官没几个是真傻的,皇女无缘无故病重皇帝又遇刺,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有脑子的想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加之当时在佛殿里,那刺客的招供之语可是被无数兵士护卫听在耳中的,传来传去什么豫王怀王襄王,连着废黜的齐王之子都被攀扯了出来。朝中一时人人自危,尤其当初力谏从宗室中挑选储君的大臣,此时恨不得躲回老家再不出门。   皇上回宫后,即刻召见了左右丞相,太尉和尚书令,连着刑部大理寺的主官一同进宫面圣。   那刺客招供在先,三法司会审将涉及三王和储君言论的一干臣子抓了个干净。不管清白与否,总要查一查才知道。而此事因着牵连甚广,为避免官官相护,梁忠亲自带兵驻扎衙门,督察三法司审案。与此案相关的一应证词罪状,则都需左右丞相共同审阅。   此时方有人恍然,在这场立储风波里,左右丞相和太尉从来没提及过关于立储任何实质的建议。   朝中风波再起,而最让人惊讶的是,病重了多时的皇女竟然很快就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了朝堂之上。等她将陈情的笔录证言当朝呈上后,众臣工方才知晓,原来皇女在中毒之初就知有人暗害,索性将计就计,让幕后主导的人误认为自己奸计得逞,想要更进一步谋朝篡位。   怀王府眼下虽还被围着,怀王却早已经被元怿提到内府的诏狱中。怀王本想借豫王的名头行刺,成了他便出兵打着为君复仇,诛杀弑君者的名义除掉豫王自己登基。若不成,豫王和启旦都可为自己背下罪名,他以为在元怿心里,这两人方才是心头大患。   诏狱中,元怿望着这位昔年恣意洒脱的王兄。记忆里对于郎元悙的印象从来都是随心自在的,他少时不在意先生评论,长大之后更无心政事,虽有贪色好酒的名头,但从未有过任何越界之举。思及此,元怿不由感叹,这世间最难看透的当属人心不假。   “如果你永远安心做个闲散王爷,我不会要你的命,为何非要不知足?”   “呵!”怀王嗤笑:“你想让你女儿做太子那天起,我们这些人就注定没有活路。不然,今日你为什么连襄王府也围了?现在来和我装什么仁慈?可笑,虚伪!”   “其实一开始,朕觉得你们这些人并没有资格同我的启昱争。”元怿目光中的轻蔑刺痛了怀王,他想要上前脚下铁链却将他绊倒。元怿冷眼瞧着他,“不过也要多亏你的提醒,让朕想明白了,皇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不管他有没有资格。”   “我也是□□血脉郎家子孙,你那女儿都可以,我为何没资格!”   元怿走向他,她目光凛然,平淡无波中透着股威严的绝杀之气,元怿步步逼近,怀王不自觉后退。“何为资格?帝王之才心怀天下,文治武功韬略谋划,用人识事人心掌控,你哪一点可行?你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如。”   怀王被她句句话逼到跪坐倒地,元怿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向诏狱外走去。   “我败了也只是败在被贱人蒙蔽!”怀王从地上爬起,对着元怿的背影怒吼:“郎元怿!你逆天行事,背祖离宗,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女子当政,天下必亡!”   元怿脚下步子一顿,最终只是摇摇头,并未同他再多言一句,诏狱中只余皇帝下旨的声音和怀王的悲鸣嚎叫。   “宣旨,怀王犯上作乱毒害皇女,谋逆篡位罪大恶极。即刻凌迟处死,怀王府一应家眷,皆斩不赦。”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快完结了,关于几对感情线想写在番外里,姐姐和竹子,卿儿灵儿当然还有岁安迎曦禾晴,还有想看谁的可以留言告诉我。   对了对了,接档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还请小伙伴们收藏一波,感谢感谢~ 第128章 良配   怀王府一夕没落, 全府上下男女老幼皆斩不赦,怀王的罪状布告天下。百姓这才知晓越州水患竟是他命人在堤坝上动了手脚,才使坝毁人亡生灵涂炭。然而朝中却暗传怀王罪状中毒害皇女一条, 才是他被凌迟处死的根源, 可见皇帝对其恨恶。   怀王虽死,这场风波的余震仍存。据说他死前疯癫狂乱,攀咬出了无数宗室朝臣。若是寻常的事皇帝仁慈还可能不信不追, 毕竟法不责众。然而现下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那起子叫嚣立宗室子弟为储的朝臣最先被缉拿,连被幽禁的齐王之子都下了诏狱, 襄王连吓带怕又病倒了,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甚有即请立皇女为皇太女的言论传出,此言论一出, 附和者众。皇女为皇太女之论,现下倒成了黎朝立储的唯一论调。   蕲年宫。   舆论风口浪尖之上的皇女殿下,此刻正沸水煮茶又亲自奉茶端给相府千金。“二小姐, 您喝点茶消消火?”   迎曦并不接,侧着身子不去瞧她。岁安也不恼, 笑着转到迎曦转过去的那一侧,躬下腰再次奉上, “洪小姐,洪大人?迎曦, 是我不好, 你听我解释解释?”   洪迎曦瞥她一眼, 茶是接过了但也不喝。岁安知道这是等着自己的解释, 皇女殿下坐到一旁, 清清嗓子,将禾晴如何告知真相,她和母后如何静待搜罗证据,以及父皇回来后如何布局施计之事尽数告知。当然,除了沐浴时她同禾晴那段意外的小插曲。   险象环生之处,皆被岁安轻描淡写而过,迎曦听完即问道:“那你起初中毒,可有尽解?”   “没有,起初也没有中毒,这么说是不想别人以为我们父女联手设计,更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没有什么女子主政不详,只有小人暗害其心可诛。”   迎曦听着岁安的话,她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心里有些酸涩难受。“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这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泄露的风险,不仅是你,姑母和母后都不知情。”岁安为她掀开杯盖,“怀王在宫里耳目众多,如今溃烂至此必须一举剜了这毒疮。害你担心这么久,以后再不会有事瞒你。”   迎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岁安这样哄她,心里的那些情绪渐渐消散。   “就是连累你今年没参加科考。”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是再等三年又何妨。”   “哎?我记得某人可说过,要是我不行了,科考还有何意。眼下二小姐又要说才不会为小可耽误女子志向了?”   岁安本是打趣她,谁成想迎曦听闻凝望过来,那目光中的深意让岁安哑然,还没待她错开话头,迎曦倾身上前环住她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岁安愣在当场,迎曦的话在她耳边轻绕。“我有志巾帼朝堂,可若没有你,又何来这朝堂?若没有你,我也不愿再于此生活,就算不随你去,我也会青灯古佛,左不过一生罢了。”抱紧岁安,迎曦此刻终于有种失而复得的真实感,“你要是有良心,就等等我。来世我来做你姐姐,好照顾你一生。”   岁安默默听完,抬起的手顿了顿,终是落到了迎曦的背上。“这一世,也是你多照顾我啊。”   感受到她的回应,迎曦唇边漾起笑意。“我愿意照顾你。”   岁安心下暖融鼻子却不知为何发酸,想到曾经,这一路上当真是迎曦时时照顾她迁就她,她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永远都不会让自己为难,就像,太阳。她的太阳。   “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吧。”   门外,禾晴静静听完两人的对话,她来是想向岁安求情,留启旦一命的。推门的手终是落了下去,她抬眸看向远处天空,天高地远,却只于皇城方寸,这皇城之外又是什么景象?   这场风波历时将近半年才终于告一段落。由怀王越州水患一案引出的朝臣同宗室结党营私,暗害皇嗣图谋不轨,这一次皇帝下令绝不姑息,凡查处牵连者轻则流放重则灭族。襄王因私吞土地欲意屯兵被削爵幽禁,豫王虽未有逾矩违制的行为,但因着怀王其先的陷害,元怿趁机遣了豫王去往燕州封地。燕州偏远,这一去山高路长,由此便彻底绝了他举兵入关的可能。至于启旦,在诏狱里元怿亲眼见过这孩子。即使将其幽禁,元怿也下了令要好生照管,因此启旦虽从未出过齐王府但仍旧知晓世间事。知世事却只能终生幽禁于一方庭院,对于他来说便是最大的残忍。   同怀王勾结确有其事,怀王承诺他自由和王位,铁惜若则趁每月去沉塘坞看望母亲之际,为其暗递消息。而怀王利用他不过是为了牵制禾晴,再是以防万一好有人顶罪。   到底不是元恪亲生,这孩子当真看不出一点郎家人的影子。跪在元怿面前祈求饶命时,元怿感觉自己心底里的那丝悲悯彻底消耗殆尽。如果他能堂堂正正站在自己面前说一句成王败寇,或许她还能惋惜一二。   至于铁惜若,招供所有罪行后,她只有一个请求,将她所书之信随供状一起面呈圣上。   元怿展开那信时,发现里面只有一首诗。   此生空余恨,六合无相知。飘若浮云去,黄泉不见君。   元怿看过,沉默良久,最后将那信放入烛台付之一炬。下旨赐了铁惜若毒酒一杯。   启旦最终也因和怀王勾结被一同赐死。而在此之前,岁安曾来龙乾宫找过元怿。   “父皇,儿想为启旦求情。”   元怿的目光射来,岁安不由垂下脑袋。   “抬起头,看着朕。”   岁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元怿对视。元怿将手中的供状往案上一扔,“这是他同怀王勾结的罪证。”   岁安愣住,在此之前的审讯过程中并未有牵连启旦的罪证,她以为一切不过是让除了启旦的借口。接过陈词一看,竟是铁惜若的招供。   “他竟然真的……”   “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岁安喉头动了动,捏着那份认罪书的手紧了紧。“父皇,不若将他关于诏狱,派人看着,总不会再生事。”   元怿盯着岁安若有所思:“启旦是齐王的儿子,你不应最恨他吗?如今为何来于他求情?”   岁安想要低下头,想到元怿让她站直,她又将脑袋抬起,眼睛却盯着地面。元怿也不催促,等着她的解释。   “父皇,禾晴这次立功,她只求能留启旦一命。”   “禾晴?”果然是因为她啊。“岁安,你来。”元怿当下了然,她将岁安召至身前。“因为禾晴求你,你便动了恻隐之心?”   “父皇,我……”岁安抿下唇,是啊,若不是禾晴来求她,她是断不会容启旦再活着的。   “君王之道,父皇早同你说过多回,启旦该不该留的道理,你应再清楚不过。可你今日仍旧来了,即使在看过他的罪证之后,还是想要留他一命,岁安。”   岁安听得羞愧,她也知道不该,可是想到禾晴恳求的模样,她便不由心软。   元怿望着她,心中叹息,到底还是年轻啊。若只是年轻还好,最怕……   “岁安,你可有意中人?”   岁安一愣,下意识摇了一下脑袋,随即又顿住。元怿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孩子怕是动情不自知。   “你可知,方旭曾是父皇为你挑选好的夫婿。”   “父皇!”岁安几乎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又赶紧补道:“父皇,我同方旭只有朋友之义。”   “朋友之义起码有情,总好过陌生男子。”   “父皇!”   元怿一摆手,“父皇并不是想让你现在做选择,你可知道父皇为何选中方旭?”   “儿知道。”洪家是清流之家,却不是势力盘根错节的百年世家,方旭是相府独子,洪相为人又忠正,确实是结亲的最佳之选。   “洪家,是你未来结亲的最佳之选。”元怿见她略带丧气的模样,不由皱皱眉。她不是看不出岁安不喜欢方旭,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迎曦禾晴那俩丫头和小岁安之间怕才是真正的不清不楚。   “父皇,儿一定要成亲吗?”岁安沉默良久,忽然抬眸坚定道:“若不依赖姻亲外戚,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样。”   元怿闻言不由笑了笑:“朕和你母后,也是伉俪情深的一段佳话了吧。岁安,你想学父皇,当知君权极盛不可后退一步,方可坚守。”   “儿明白。”   “但愿你能明白。”元怿摇摇头,仿佛一个慈爱的长者在关切幼子。   “岁安。”在岁安退出殿前,元怿还是忍不住提点了最后一句:“坐稳这江山天下,并非容易之事,洪家的孩子,可为臂膀亦可为良配。”   对上元怿略带深意的目光,岁安当下心头一跳。回蕲年宫这一路,她的心里都在想父皇最后的那句话还有那个眼神,那是洞察一切后的通透了然。父皇,她看出什么了?   “皇女,到了。”   岁安回过神,竟已到蕲年宫门口。目光瞥过宫门,却见迎曦正立在那里,见她回来冲她招了招手继而莞尔一笑。   那一瞬间,岁安恍惚竟有种释然之感。   迎曦,洪迎曦。 第129章 女皇   太初二十年, 帝改年号太初为盛安,是为盛安元年。   是年为皇帝登基二十年整,除夕岁末特宴群臣, 九州朝贺四海同庆。有安州府现祥瑞, 礼部代为呈上,是以帝兴隆盛,天下祥和。   “阿姐, 今年你五十寿诞, 咱们好好庆贺一番,就不要出去了吧?”   云卿自几年前便由小竹子陪同一起出宫修行, 说是修行其实更多时候都是游历山河, 起初元怿还不同意,后来霓伽主动请命,愿陪大长公主同往保护。她们一不劳师动众, 二不惊扰官民,只愿微服出行,皇上若不放心多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便罢了。别人不说, 霓伽单纯是想同图朵一起游山玩水,有大长公主这个借口她更好行事。架不住几人一起磨劝, 元怿无奈只能同意,这些年来除了严冬酷暑她们会回来月余, 剩下时间则都是在外游历。   云卿笑望一眼元怿,许是心情愉悦保养得当, 今时的大长公主哪里看得出是快要五十的人, 端得上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都听你的, 开春就不出去了。”   元怿闻言笑颜未敛, 就听云卿跟道:“反正我是夏日生辰, 能赶上秋天再去遂州瞧瞧枫树。”   “皇姐,遂州的枫树秋日会如何?”阮舒月在旁听着不禁问道。这些年每每等她们回来,皇后娘娘都能听一场生动的游历趣闻。   “枫树当傍晚去瞧,漫山红枫,秋日晚霞,别提多美了。”   元怿看着舒月又露出那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赶紧打断云卿的话,“阿姐,今年我想让棠一三娘她们都来为你贺寿。”   “自然是好。”云卿一拍掌,“让棠一把梅子酒多带些来,去年我见她时,她诓我酒不够喝,说好今年要多送些来的。”   元怿眨眨眼,去年?对了,去年阿姐是下了趟江南。“唉!朕倒是忘了,阿姐如今可时时相见,倒是朕几年未见她了。”   “皇帝辛苦。”云卿拍拍元怿的手背,仿佛昔年一般,长姐哄着幼妹。“我家元怿自幼懂事,都是托你的福,咱们今时才能过上这般好日子。有你啊,是阿姐的福气。”   元怿苦笑,阿姐也不知和谁学的,如今哄人的漂亮话已然一套一套的,她举起酒杯,“阿姐都这般讲了,朕还能说什么?自当勉励图之,以卫阿姐笑颜。”同云卿碰杯共饮,内侍再次为她斟酒,元怿这次举杯敬向舒月,“就是可怜了皇后,陪朕束在皇城里。这么多年,辛苦了。”   舒月本还想打趣她几句,听到最后那句辛苦,心下顿时熨帖。“能陪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   帝后伉俪情深,这么多年有目共睹,任谁都只叹一句,皇帝这般深情当真世间少有啊。   宴会御案下首的岁安看着父皇母后几十年如一日,心中感动又羡慕。坐在她身旁的迎曦此时为她斟了杯酒。“又是一年了。”   岁安收回目光,“是啊,又是一年了。”她举起酒杯看向迎曦,“洪大人,新岁喜乐。”   迎曦举杯,冲她浅浅一笑:“殿下安康。”   洪迎曦于太初十二年女科及第,如今为鸿胪寺卿,岁安人前便唤她洪大人。当然,人后时而也这样唤她。   “大姐的人收到禾晴的消息,她现下正在关州办女学。”   摘星楼上,迎曦同岁安凭栏而立,岁安望着远处星空,听到禾晴的消息也只是笑笑。“她应是,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吧。”   “也许吧。”皇城之外的生活,就像她们儿时在欢喜镇那般,山中恣意,田野嬉笑。   “二十年了,真快啊。”听到岁安的感慨,迎曦侧首望向她,待看到岁安同样追忆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是啊,真快啊。”   她们都想起了儿时,想起了在欢喜镇的日子。   今年又是她们在一起守岁的一年。   礼花在空中盛放,绚烂夺目照亮整座摘星楼,她们立在顶楼,那烟花仿佛绽放在眼前一般。   “洪大人今夜还回去吗?”岁安看着天空,迎曦望着她的侧脸,忽而轻轻笑了下。   “殿下想让我回去吗?”   岁安也笑,转过身来同她对视。“你说呢?”   “殿下同臣打哑谜,臣可猜不出来啊。”迎曦转身,衣袂飘飞,岁安反手去握住却只有衣摆于手中滑过。   迎曦本也没有真的要走,岁安上前一步,便终于实实在在的捉住了她的手腕。   “我想你能留下,迎曦。”   万紫千红在夜空中盛放璀璨,这是皇上特意命内府司定制的“盛世平安”。礼花于皇城中燃放,整个京都城的百姓都可观瞧得见。   “我也想留下,岁安。”   朝服锦绣,礼花绚烂,她们在盛世的最高处,相拥亲吻。   ……   盛安七年,交趾与蛮般勾结扰边,妄图夺回城池。皇女领兵亲征,镇军将军洪诗卿挂帅,怀化将军侯鸣远为主将,率军十万征讨两国。此战历时一年,皇女大胜而归,交趾蛮般从此为黎朝属国。   皇帝盛赞皇女其功,适逢并州祥瑞现世,太岁叠吉,寓意天下承继有人。太史令洪方旭上奏天关客星,昼白可见,此乃天选隐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兆。   百官闻听,联名上疏启奏圣上早立皇太女,以安江山社稷。是年,皇帝承安天命立皇女启昱为皇太女,赐迁东宫,监国事理政。   凤仪宫中,舒月照旧早起为元怿更衣上朝,待散了早朝她再回来,两人好一同用膳。   “如今有岁安在,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岁安不错,但我总不放心。”   “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有时候也该让她们年青人历练历练了。”   龙袍穿戴整齐,舒月绕到元怿身前为她整理好旒冠。   “唉,三十一世,确实快到时候了。”元怿看着眼前的舒月,虽华发未生,但眼角已然浅现风霜。她上前一步,抱住了正为她整理冠冕的舒月。皇后娘娘手上动作一顿,就听皇帝轻轻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舒月拍拍她的背,许是年纪大了,元怿这些年越发爱说这些感性的话。“你也是,辛苦了。快上朝吧,我等你回来吃饭。”   “好。”   阮舒月一生最爱洒脱自由,为了元怿在皇城宫中几十年如一日,细细想来,她是欠她一份真正的,她想要的生活。   盛安十年,皇帝一纸空前绝后的禅位诏书,震惊了朝野天下。   “朕少时历难,中年绝诚,自认旷达明理,绝厌困束前行,此心惟愿中兴江山福泽百姓。如今垂暮之年,回望一生,沧桑风采,俱往不复,江山无限,承嗣绵延,今以天下托于皇太女启昱,启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朕,青史无惧文官执笔,功过自有后世论断。”   是年,皇太女启昱奉诏登基为帝,尊父为太上皇,次年改年号盛安为天授,黎朝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   《黎史记》:中宗宣文帝郎元怿,在位三十载,于盛安十年退位尊封太上皇,次年与宣仁太后阮氏迁居明宫,及天授十五年四月驾崩于明宫,太后亦于同年十月崩世。女皇哀痛,为其父请拟庙号中宗,谥号宣文皇帝。为其母请拟谥号宣仁皇后,同葬于帝陵,辍朝三月,天下共丧。   天授五年,安州欢喜镇。   “哎哎!咬勾了,看着没?动了动了!”   “啧!你安静些。”   “你瞧那水纹,明明有鱼上钩了嘛!”   清泉山上,元怿坐在河边垂钓,陶依在旁拽着她胳膊准备起竿。元怿不从,等将那鱼竿拉起一看果真没钓上来。“你看!”元怿啧声:“我都说了时机未到,你非是不听。”   “明明鱼竿动了吗,你自己没扯好。”陶依撇撇嘴,坐到一旁喝口茶水,顺势转移话题。“也就我跟你出来,钓鱼能钓一天,打小就闷。五姐和阮姐姐都不爱理你。”   元怿哼她一声,摇摇头,“不是你给小福宝吃枣仁果子没去核,崩掉了孩子的乳牙,三娘追着说你,你能跟我上山?”小福宝是启旦的女儿,夫妻俩平时要忙着经营生意,孩子便由陶依三娘带着。   “嘶!你这老家伙,说好不提的!”   元怿瞪她一眼,转过头来却偷着笑:“大不敬,治罪。”   “治治,都给我们治没了,看谁陪你!”   “哼?我有女儿。”   “嗯!你有女儿,来让你宝贝女儿到山里来陪你?看她有没有这个空闲?”   元怿被怼的说不出话,索性别过头专心钓鱼。能将一向气定神闲的元怿逗气,如今倒成了陶依最喜欢的事。   说到岁安,陶依忽然问道:“元怿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同孩子说实话啊?若禾晴知道平安活的好好的,不会和岁安闹成这般。”   当年她赐死了齐王府的假启旦,禾晴不久后即请辞离宫。禾晴平乱有功,本应受赏日后科举拜官都不在话下,可元怿却没追问也没挽留,只给了她一个县君的虚爵,就这样放人离开了。   陶依问完,元怿也不答话,垂竿远眺,颇有些老神在在。陶依见她又不说话,上手要去夺人鱼竿。   “你们俩闹什么呢,一把年纪再掉水里,还要不要老命?”   身后,阮舒月提着竹篮走来,她将篮子放到二人近前,坐下后深吸一口气,还是山里清新,可比京都城好多了。   “朕才不老。”   “好,我们太上皇不老。”舒月笑道:“岁安来信了,今年你六十整寿,要普天同庆,到时候来人接咱们回宫。”   元怿眯起眼,盯着水面又不说话了。   “你瞧她。”陶依指着人,“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不一样啊,咱们问个事儿也不告诉。成成,咱都是外人咯。”   “你问了什么她不告诉你?”   陶依将刚才的事同舒月讲罢,舒月闻言叹了口气:“平安在你膝下长大,但却也是皇/室血脉,这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不论是对平安还是对岁安。”   陶依略一思忖,舒月虽然言之有理,可她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她看向元怿,以这家伙的想法,当真只如此吗?   元怿轻叹一声,缓缓开口:“禾晴那孩子,不是岁安的良配。当然,岁安也不是禾晴的良配。”   两人闻言一愣,这话又是从何而出?就听元怿继续道:“别看岁安现在这样,稳重有度宽仁得体,在咱们身边又总高高兴兴的,但那孩子其实心思重。禾晴的遭遇过去她也经历过,她们啊都是渴求温暖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把对方烧死就是要把对方冻死。迎曦不同,她有智慧又豁达通透,是个温暖的孩子,她的光才会一直暖着岁安,不会灼伤她,更不会突然的冷却消失。”   两人皆是第一次听元怿说这话,听完后都怔了好半天,相视对望,讶然再到豁然,继而全都笑起来。   陶依:“当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竟然想的这般清明长远。”   元怿也不应和,只淡淡笑着,这时她手中的鱼竿忽动,赶紧一甩手,果然掉上一尾红鱼。舒月将篓子递过去拆钩放鱼,元怿笑问她,“今晚有鲜鱼汤喝吗?“   “当然。”舒月也笑,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头,一如此前一般。“我亲手为你做。”   作者有话说:   正文至此完结了,下面会有感情流的番外,初步定有云卿小竹子,卿儿灵儿,岁安迎曦禾晴,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下本书见!   接档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   文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浑浑噩噩十几年,忽然醒了——元野   元野和时风本是一对校园知名地下组织工作者—漫画小说游戏机,年级里地下潮流的引领者,课外杂书的发源地,收缴违禁的终点站。   等沉溺虚拟世界的二位地下人员终于抬头看看自己的生活后,才发现隔壁班的班长,隔壁班的老师,隔壁班的一切都对这对儿难姐难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有一天“搞笑女”不再搞笑,别担心,她也许只是陷入了爱情,或许还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双向暗恋~ 第130章 番外一   禾晴第一次见到岁安的时候就知道, 这个女孩拥有和她截然相反的命运。   那是在龙乾宫的正殿中,她和她错身而过,一个走向高处的皇权龙座, 另一个走向京都罪民之所, 仿佛此生不会再有交集。禾晴始终记得,当时岁安看过来的眼神。   怜悯和同情,灼伤了她的自尊心, 却也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温暖了她坠入冰谷的心。   在沉塘坞的那段日子, 是禾晴此生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却也是她最后的温情时光。再后来, 哥哥走了, 母亲也走了,她被心怀叵测的铁姨母带进皇宫,开启了本以为会是炼狱一般的生活。   她以为在宫里的每一个日夜都将倍加难熬, 可是温暖的床帐,可口的饭食这一切无不让她感到舒服惬意,难怪越王要卧薪尝胆以明仇志。   禾晴承认, 初入皇宫时,是带着恨意的。哪怕母亲临终前对她唯一的嘱托便是放下仇恨, 好好活着。   云卿姨母在见到她时会稍稍出神,她知道, 自己眉眼像母亲,其实自己的性格也很像母亲, 但时至如今, 她只能蛰伏隐藏。她知道, 这里的人并不信她, 皇帝看她的眼神虽依旧慈爱但很奇怪, 她就是能感觉到防备,那种冰冷的疏离感,即使隐藏的很好,禾晴依旧能感受的到。   自己好像,很容易感知到一个人的真实情感。   最开始遇到岁安,是铁惜若的精心安排。禾晴再次见到她,那样的干净明朗,是活在阳光里的小公主。   岁安果然会向她靠近,禾晴知道自己不同于跟在她身边的相府千金。迎曦并未经历过家族起落,人生平顺安稳,她也是生活在光里的人。   或许从来没见过自己这样的人吧,岁安是皇帝独生女,宫里再无血缘兄弟姐妹,自己是她的表妹,一个家破人亡的罪臣之女。   禾晴能感觉到岁安的防备,不同于皇上对她淡淡的疏离防备,岁安的防备中让她感觉到一丝恨意。   禾晴始终不懂,岁安她对自己为什么会有恨意,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外祖父曾经对江王爷一家做过的事。   岁安原来如此记仇,如果要得到她的信任,那自己就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她需要成为特别的人,于岁安而言,特别的人。   岁安晚间会回寝殿默书再通读明日所学,禾晴会提前准备好书册,在陪岁安通读之后,讲出自己的见解同她讨论,两人若有意见相左或不明白之处,第二日再去请教先生解惑。   一开始两人的见解经常出现分歧,时常说着说着便争论起来,再到后来,两人见解逐渐一致,却总是各有各的新思想。   晚间这一个时辰的读书讲论,是她们俩默认的习惯,岁安并未同人说起过,这习惯仿佛又成了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带着目的的靠近,有手段的吸引,却仍旧算漏了其中的一环。人都是感情动物,在互相靠近的过程中,难免会动感情。   禾晴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岁安的心思转变。似乎就是从铁惜若让她带着那样的目的,如大长公主和竹姑姑一般,或许更早,早到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而岁安,禾晴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恨意渐渐消失了。即使仍旧不信任自己,但她能感觉出,岁安对自己的特别。   即使她不确认这份特别究竟是什么,但也足够了。亲情也好友情也罢,岁安对她,应是有感情的。   她用仇恨灌注了内心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累了,在看到当年的卷宗,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海深仇之后,那份执念最终还是烟消云散。前尘纠葛,到底是她们家对不起岁安,不仅是岁安,竟然还有迎曦。   当铁惜若再次找上她来时,她的心境早就不同。越州水患,她是真的抱着为岁安铲除前路障碍的心,所以她同怀王虚与委蛇,忍受着那个年纪足可以作自己父亲的男人的轻薄。   禾晴这一次,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为了岁安。   那个吻,是超乎预料的意外。她想,岁安也是没想到的吧。委屈屈辱,她当时只想离自己的光近一点,靠近岁安,禾晴觉得很温暖。   感受到岁安的回应,是禾晴更没想到的。亲上去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在岁安离开后,她一个人在浴桶里泡了很久,直到水温冷却。   岁安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否同她一样,想要离彼此更近一些?   禾晴将自己能找到的,同怀王有关的罪证一一搜罗起来,她尽力帮助岁安,以为总算能换来她的信任,可是到最后,禾晴才明白,和她的皇权帝位比起来,任何的一切都显得虚无渺小。   那是禾晴第一次同岁安争吵,蕲年宫中,她的寝殿,在她们儿时一起读书论道,有着她们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你和你的父皇从来都没想过让启旦活着。”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禾晴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启旦不过是这对父女的一枚棋子。“今日是他,下一次是不是就是我了?”   “不会的,你和他不同。”   “不同,呵,果然如此。我和他是不同,因为我只是罪臣之女,我不姓郎。若有一日别人也进言说我对你的皇权妨害,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推出去,斩草除根?”   岁安默然,就是这一顿一停的犹豫,让禾晴原本的愤怒骤然变为心寒。   她早该知道的,比起她的大业,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从小到大,即使岁安喜欢自己的时候,她都没有尽信过她。   原来,不管如何努力,永远都没办法让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就像是对迎曦那般一样。   禾晴出生在国公府,幼年历经磨难,后进入皇宫,这一生唯一一次看过外间世界,还是去越州查明水患缘由。一路上昼夜兼程,纵使如此她亦在间隙时感受到黎朝山河湖泊之壮美。   外面的世界,离开皇城,告别京都,外面的世界的风景究竟如何?   禾晴十六岁这年,无力的疲累让她只想要逃离这座牢笼,方寸之外的天地,让她生出无限神往。与其在此被嫉妒不甘怨愤裹挟,不若远走高飞,去追寻一份宁静自由。   或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第131章 番外二   在迎曦的记忆里, 人生中最自在快乐的一段日子,是童年在欢喜镇生活的那段时光。   不用束着规矩,一言一行也无所谓身份体统, 每日跟着哥哥姐姐只管愉快玩耍。当然这段快乐的日子里, 还有必不可少的一个人,岁安。   岁安是最后一个来到他们镇子,加入到他们“小团伙”的孩子。小团伙是王琦给他们起的名字, 说他们聚在一起上山下河准要淘祸。   岁安的加入, 吸引了迎曦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岁安不怎么爱说话,起码是一开始的时候。迎曦也不是健谈的人, 可是对着岁安, 她总愿意多问几句。   “你吃这个吗?”分零嘴的时候,如果卿儿姐姐不在也没有大人的时候,迎曦不主动去问, 岁安就不会动手。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要是卿儿姐姐在,分到了类似芝麻糖这种岁安不喜欢的吃食,如果迎曦不问, 岁安就会乖乖吃下。   明明岁安比自己还要大几个月,自己倒像是她的姐姐。   自从五岁那年两人初遇, 这么多年,从欢喜镇到京都城再到后面入宫伴读, 她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迎曦喜欢岁安。   相府的千金,公主的伴读, 京都城夫人小姐们的座上宾。在渐渐长大之后, 赏花游诗的宴会上, 迎曦发现自己对她们口中谈论的青年才俊除了对其文章诗词外, 提不起任何兴趣。别家小姐说到谁家公子如何, 她脑海里想到的都是岁安。   任谁家的公子会比岁安俊俏好看?想到此,迎曦不禁又想到,岁安日后的驸马会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岁安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对中与日递增。迎曦曾经想过,只要陪在岁安身边就好,尤其当皇上有意托付江山于岁安之后。   迎曦不敢奢望同岁安在一起,她只愿陪在她身边,如青史上的贤臣明君,亦是一段佳话。   可是,少年人的情感何其浓烈,情到浓时再理智的人也难以自抑。   吻过岁安之后,迎曦自己先慌乱起来。她倒不怕公主殿下给她治个大不敬之罪,只是,以后要如何面对岁安啊?   岁安却如同寻常,来偏殿住所找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相处,读书看折子聊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这么大以来,迎曦头一次发现,她好像猜不透岁安的心思了。   迎曦很早之前就感觉到,禾晴的出现,若有似无的打破了她和岁安的某种平衡。禾晴和自己不一样,她看似淡然,实则勇敢,聪明又特别。最重要的是,她对岁安也很关心。她们都是公主伴读,理应对公主上心,可禾晴对岁安的上心,总让迎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至于岁安对禾晴,上心也有,但岁安对他们三人都有一份上心,迎曦看在眼里,心里便有疑惑,岁安是不是还没开窍?   时机往往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洪诗卿熟读兵书,偶尔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迎曦知道大姐和灵儿姐姐的事,她羡慕大姐和灵儿姐姐的两情相悦,又佩服大姐的勇气和决心。姐妹二人如今倒比小时候更加聊的来,闲暇时聚在一起讲讲心事,谁都没有点破,却都彼此明白。   “若你不确定,便勇敢一些。也许对方于你亦有情呢?”洪诗卿这话说完不久,就传来皇女病重的消息。迎曦再不管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即刻请旨入宫侍疾。照顾岁安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心痛的煎熬。若不是关心则乱,以她的机敏和对岁安的了解,不难看出此事蹊跷。   当一切真相大白之后,迎曦那一瞬间只感觉庆幸和轻松。岁安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可该生的气还是要生,该计较的也要计较,尤其是在岁安面前。看着对方如此哄着自己,迎曦心里那点别扭早就散了,想到的只有大姐说的,若勇敢一些会如何?   岁安对自己,未必毫无感觉呢?当岁安回应她的话,她的拥抱时,迎曦起起落落的心终于似有安定。   禾晴的离开,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好像从来不曾真的了解这位相处多年的好友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岁安的失落她却看在眼里。即使她掩饰的很好。   前尘种种,终究是该随着禾晴的离开消失。迎曦并未追问详细,只陪在岁安身边,帮她处理政事,陪她游园散心,和她谈天说笑。   岁月悠悠,冬夏一季,年年岁岁循环往复。她陪着岁安,岁安也陪着她,走过一年又一年。   岁安立为皇太女那一年,朝中选皇夫的奏请纷至沓来。文臣武将难得一心,恨不得立时便把自家儿子抬入东宫。   迎曦冷眼旁观,心也渐渐凉透。皇帝并未拒绝,和皇后娘娘大长公主一起认真挑选起皇太女未来的皇夫。   宫里嘱意哥哥的消息不胫而走,哪怕相府并未递请选皇夫的奏折。   如果岁安一定要成亲,方旭其实也是迎曦心里最好的人选。他文雅有礼,正派中直,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也是她的同胞兄长。   迎曦第一次遗憾惋惜,若她和方旭不是双生龙凤而是双胞胎,现在最有资格成为岁安皇夫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娘亲的喜悦她看在眼里,从很早之前起,这便是娘亲所想的。可她也知道,岁安不愿,哥哥亦不愿。   桂纾自从来到国子监读书,哥哥便时常去往探视,如何为她读书操心,如何为其喜好在意,连带着瑞祥的功课前程他都记挂。迎曦了解方旭,若不心动,不会如此上心挂怀。   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岁安似乎看出自己的心情,那些日子,会主动邀自己赏花游湖。但却对选亲皇夫之事只字不提。直到这波风潮渐渐褪去。   没错,再后来朝中上疏提议皇太女选夫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日迎曦随同岁安泛舟湖上,岁安遣退众人,独自乘船至湖心,放了桨躺倒在迎曦身旁。   “迎曦,若我不立皇夫,你可愿意一直陪着我?”   迎曦这几日都强撑着精神,闻听此言心下一震。她兀自怔愣,岁安睁开眼睛仰望向她,“你愿意吗?”   “自然是愿意的。”迎曦立时回答,稍一犹豫又道:“不论你是否有皇夫,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岁安笑起来,依旧望着她。“我若立皇夫,你不会觉得委屈?”   迎曦这时候才惊觉,岁安所说的一直陪着她,并不是自己方才所想,如臣如友。   “岁安?”   这些日子迎曦的情绪变化岁安都瞧在眼里,坐起身子,岁安轻叹一声:“我自幼看着父皇母后两情不移,即使后来有了贵妃娘娘,但我也知道,父皇从未将她当作妻子。我愿做父皇一样的明君,亦会对感情忠贞不二,若不能让你做皇后,也该让你为独一无二。”   迎曦懵然听闻,好半晌方才将岁安的话一字一句听透,岁安说,若自己为皇后,她想要自己为皇后?   扁舟小船,竹篷旖旎,少年人的青涩亲吻,在飘飘荡荡的湖心越渐深刻……   迎曦后来打听才知道,皇帝申斥了几位呈报皇夫人选的大臣,这几位人选不是才智平庸便是私德欠佳。同时订立皇夫人选不得纳妾,皇夫不得干政,皇夫其族不得任居要职。   如此一来宗室安心,大臣却都犹豫,这势头便顺势压了下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迎曦不敢奢望,却也无比向往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是传出了流言。儿时亲密还可为玩伴之间亲厚,再长大,终究和岁安不是过去一般的关系了。两人之间的亲密落在有心人眼里,那些流言蜚语便由此产生。   迎曦是担忧的,但见岁安却沉着,她以为是她储君风范。结果不多时,这流言就被皇帝压了下来。   散布流言之人被杖杀,阖宫观瞧,以儆效尤。皇帝鲜少这般处置宫人,流言由此当真停歇。只是皇后娘娘却找上了她。   没有等来苛责和审问。皇后娘娘向来待她们亲厚,这次也一样,可越是这样,迎曦心里便越觉亏欠。   “岁安这孩子,心思重又善良,以后你得多开导着她,也多照顾些她。”   迎曦讶然,什么意思?皇后娘娘这话听着,可不是兴师问罪啊?   “娘娘?”   “为娘的总是不想孩子受委屈,如她当真坚决,我们也不会逼迫她。只是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皇女的婚姻大事非同一般,有时候不争不动,方可平安长久。”   迎曦后来细细思量这话,皇女婚事关系国本,选立皇夫不当之祸,当比无子嗣更为严重。皇后娘娘是在教她不争。   能和岁安一起,名分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她总不会再嫁,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陪着一生一世,当也极好。   “母后那时候同你说了什么?”   很久之后,岁安问起那日。迎曦只是笑笑,“岁安,你不会立皇夫吗?”   “不会。迎曦,这个世界上,我只信任你。”   “方旭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   岁安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也信任他啊,可是我对你不仅仅是信任,迎曦。”岁安望向她,目光深深,蕴着温情。“我喜欢你。” 第132章 番外三   欢喜镇外的官道上, 骏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风尘。此时报晓未鸣,整个镇子一片寂静。洪诗卿策马过街, 引得马蹄踏响, 街边商户有老人觉轻早起,出来观瞧着何事何人这般焦急?却也只见匆匆背影一路烟尘。   快马勒停于欢喜客栈邻旁的谢家乐馆,洪诗卿看了眼四挂白绫的大门, 皱皱眉, 闪身从马上跳下来,几步来到院外却没有敲门。她纵身一跃翻过高墙落于院中。犹记儿时, 她最喜欢来乐馆, 觉得这里丝竹袅袅格外雅致,只要来到这儿便能静心,若再能听到灵儿的笛声琴音, 便是童年最幸福欢喜的事情。而此时,昔年精雅的乐馆却到处挂满白幡,她走到堂前, 那里跪着一个微弓腰背的瘦削女孩。   洪诗卿喉头微动,忍住心间酸涩走上前, 轻轻唤道:“灵儿。”   跪着的正是谢家乐馆的独生女儿谢灵儿,她闻声身子一抖, 洪诗卿走过去跪在她身旁将人拥入怀中。   “灵儿,我回来了, 我在这里。”   谢家是乐工世家, 祖上经营这家乐器馆, 教习音律也会制作乐器。灵儿父亲早亡, 自幼跟着母亲相依为命, 如今母亲也病逝,这世间当真就只剩她孤身一人。   “灵儿,跟我回京都吧。”   “我是乐工籍,出不了安州城的。”   “我来想办法。”   灵儿却不依,她一直有同卿儿通信,后来她的事迹流传开,她也听镇上的人在欢喜客栈里谈论过。   卿儿如今是当朝第一位女将军,征战蛮般时杀敌破城,曾单骑冲阵救驾,深受皇帝信赖。她记得琦叔谈论此事时骄傲得意的神色,卿儿是洪家乃至黎朝的荣耀,她不能让这荣耀蒙尘丝毫。   卿儿略一思忖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如今的安州知州是阮爷爷,就是国丈公的旧部,我让阮家表兄修书一封即可。不会横生枝节,我也不会为难。”   灵儿这才稍加安心。停灵守孝七日下葬,洪诗卿一直陪在她身边帮着处理了后事。   关掉谢家乐馆时,谢灵儿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乐馆,重门落锁,谢家乐馆自此落幕。   谢灵儿跟着洪诗卿北上京都。若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依靠,牵挂惦记,那此人定当是洪诗卿。她也确信,卿儿对自己亦是如此。   安州到京都城,并不算山高路远,洪诗卿来时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回去倒是放慢了行速,一路上陪着灵儿散心游景,变着花样想要逗她开心,就这样,十天的路程两人直走了半月才回到京都。   到了京都城,两人却没有直接回到相府。   “这里是?”   “这是皇上赐我的府邸。”   卿儿将车里她的行礼拿下,领着灵儿往宅中走去。“舟车劳顿,你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跟我回家见见爹娘。”   灵儿脚下步子一顿,卿儿看她刹那紧张的样子不由笑道:“你来京都,总要见见我父母吧?我娘可是一直惦记你,这趟还嘱咐我要好生照顾你。”   “自然要拜见。”灵儿似乎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卿儿要……摇了摇头,就听洪诗卿继续说道:“放心,只是拜见一下,你要是喜欢洪府就住在洪府,不习惯就住在我这将军府。我这里人少清静,你放心,宅子是御赐的,皇上说了赐给我便由我说了算,没我的允许连我爹也不能随意处置这宅子,你只管安心住下就好。”   像是知道灵儿的心思,卿儿将人带到正房主卧,边安置行李便说道。   “平时我也就偶尔回来,家里只两个老仆看宅,这次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置办,明天我回府里挑几个省心的丫鬟给你用。你要是缺什么只管添,这个家我也没怎么收拾,想着你来按着你的喜好布置。”她扶灵儿坐好,又指了指书案旁一个木匣,“我的俸禄都在那,你拿着用就好。”说完,便又开始理起东西。灵儿环顾四周,这里虽然布置简单,但装饰考究,摆件也简美。   “这是你的闺房?”   “你怎知道?”   灵儿皱皱鼻子,笑而不答。屋子里淡淡的沉木熏香味道,卿儿身上也有。   将东西都放好,洪诗卿走到桌旁坐下,“灵儿,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   “你这算是,金屋藏娇吗?”   “是也不是,总不会让你写下长门赋的。”握住灵儿的手紧了紧,洪诗卿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但会将你如珍如宝的守护一生。”   灵儿凝望她半晌,别过脸去,眼角涌起一阵湿意,心中却一片柔软。“都跟谁学的这般,小时候,你可没这么会说话。”   “我这是发自肺腑。灵儿,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让我来照顾你吧。”   “卿儿……”一吻落在她额间,洪诗卿抱住她,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像过去一般同她生离。   谢灵儿至此于洪诗卿的将军府住下,起初洪家二老只当好友帮衬,毕竟一个女孩子家孤苦无依实在可怜,灵儿也算洪夫人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懂事听话,是个让人喜欢心疼的。   时间转眼过了两年,洪诗卿二十有五的年岁依旧孑然一身,家里三个孩子婚事都不顺遂,洪夫人简直要愁白了头。   皇太女和儿子的婚事,传的有眉有眼的,偏生洪明昭这个老顽固就是不肯上奏提亲,自己劝他难不成让皇上同你家儿子提亲?他却只告诉自己,烫手山芋,静观其变,方旭未必就是良配。   老的走不通,那就走小的。想让儿子对皇太女多上上心,可她那呆儿读书读坏了脑袋,怎么都不肯不说,还劝自己说他对皇太女只有君臣之谊,僭越一句,还有个朋友之义,绝无半分儿女私情。每思及此,洪夫人只觉心堵烦闷。   再说自己的大女儿,洪夫人左右是抱着随缘的心态了,文臣武将世家子弟,说亲的媒人都踏破了门槛,偏生洪诗卿都说不好,最后女儿偷偷找了她,说自己的婚事必须皇上亲赐,毕竟谁娶了她就是娶了京畿营的兵权,不敢私下谈婚论嫁,恐惹天家猜忌。   洪夫人不是不明理,也知国家事大,可左右等不来赐婚圣旨,想着两家这般情谊皇上总不能看着自己女儿孤独终老吧?结果等她岁宴进宫问过皇后娘娘才知,洪诗卿这小兔崽子早就上请天恩此生不婚,惟愿为黎朝鞠躬尽瘁。皇后娘娘不忍心还问过她,这小兔崽子才说实话,说心中有人不愿他嫁,而那人因着种种原因无法同她成亲。再问这人是谁,她却只道不在了,皇上感念她忠心深情,还御赐了她一把墨龙剑。   洪夫人听闻久久不言,回到家里便病了一场。那时迎曦方旭一个刚刚及第,一个外派巡察。洪诗卿又被杨素云赶出洪府不允许她进门,还是灵儿不分日夜伺候在榻前,直到洪夫人病好痊愈,她自己反倒累瘦了一圈。   自此之后,洪夫人仿佛性情大变,每日吃斋礼佛,儿女婚事更甚少操心,三个孩子全都入朝为官,平日相处时间本就不多,现下唯独灵儿还能同她多说几句话,侍奉在左右,倒是比亲女儿还亲。   “你说,娘怎么不催着我成亲了?”   如今灵儿几乎都住在洪府,好不容易趁着洪诗卿巡防回来休沐几日,两人才一块回到了将军府。   “不催你还不好?洪将军是想嫁了?”   “是,想嫁你了。”   灵儿语结,嗔她一句:“没正形。”却也低首笑了起来。   洪诗卿凑过去,靠在人身上,外面威风凛凛的小洪将军此时倒像个撒娇的小女儿,“你说我娘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灵儿抚着她的发,略略出神。“卿儿,伯母她,还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天下没有不真心为着女儿好的母亲。”   洪诗卿看看她,忽然坐起身,“你是说?”   “咱们一起,好好孝敬她,还有洪伯父。”   反应过来的洪诗卿顿时瞪大眼睛,她抱住灵儿恨不得转个圈。“灵儿,我洪诗卿此一生有你,当真我之幸事!”   灵儿揽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有你,才是我之一生之幸。” 第133章 番外四   童年的记忆, 是小竹子前半生最快乐的回忆。   江王府,清安居。柳妃娘娘和蔼,世子善良, 还有郡主, 在这王府里,除了清安居,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的, 只有云卿郡主的琅環阁。   她是世子救回来的, 世子爱竹,便为她取名小竹子。那时候的世子还只是王府公子, 乳母嬷嬷让她务必小心谨慎不可随意出院子, 以免给清安居惹祸,小竹子便不敢随意在王府里走动,除了云卿郡主的琅環阁。   等她稍大一些, 世子经常遣她去郡主那取东西,每次郡主都会留她吃些糕点。郡主这里,经常能吃到在清安居吃不到的好吃食, 若见自己新奇喜欢,郡主就会差人多装些让自己拿回去给世子吃。   清安居里没有同龄的玩伴, 连世子都比她大七岁,世子不喜嬉闹, 但会教她读书认字。日子就这般平淡安逸的过着,直到七岁那年, 她第一次得以跟着世子出府办事。   云卿郡主即将大婚, 世子要为郡主备嫁。阖府欢腾喜庆, 唯独世子始终淡淡。人前她也会为郡主高兴, 可私下里, 世子再少欢笑。世子对筹备嫁妆的认真她看在眼里,落寞她也看在眼里。小竹子想,她应该能理解世子,毕竟乳嬷嬷说郡主大婚就是从王府嫁到别人府邸去,她们以后就见不到郡主了。   以后见不到郡主,小竹子只想想,便也想哭。但柳妃娘娘说,郡主大婚是喜事,喜事是高兴的事,大家都要为郡主高兴,要为郡主笑,即使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第一次需要掩藏情绪,对于七岁的她来说,有点难了。   不过很快,她们就都不用再掩藏落寞的情绪。不论是她还是世子。   皇帝驾崩,郡主的婚事由此搁置下来,她不会走了。   小竹子想笑,可皇帝驾崩是国丧,皇帝是郡主和世子的爷爷,举国哀痛王府服丧,所有人都极尽悲痛。她就只能再次掩饰自己喜悦的情绪,跟着悲伤。   想哭的时候非要笑,想笑的时候必须哭,唉。七岁的小竹子无奈叹息,直到看到真正悲痛的世子和郡主,她的心里才生出真的难过。想到世子教她看的书,爱吾亲之所爱,痛吾亲之所痛。小竹子想,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皇帝驾崩,新皇即位,在正常不过的事,可她却隐隐嗅出一丝不同寻常。压抑,如今的江王府也好,清安居也罢,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小竹子不懂为何会这样,但随着时间流逝,这压抑的感觉似乎于表消失,但内里,她还是能觉察出不安,不论是世子还是郡主。   不安最终还是变成了不再平安。那日她只记得柳妃娘娘让乳嬷嬷带着她快跑,外面传来盔甲撞击和官靴踏地的声音。小竹子怕极了,嬷嬷让她顺着狗洞爬出去,自己却又回到了柳妃娘娘身边。小竹子想喊她,却又不敢惊动外边的官兵。她趴在洞里深深看一眼乳嬷嬷的背影,转过身子准备向外爬时,却看到外面远处一队黑衣人压着大世子还有,郡主。郡主身上都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竹子趴在狗洞里,死死盯着那伙人,直等到他们带着郡主走远,才从狗洞里爬出来悄悄跟上。   云卿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她以为是天黑了,可直到过去很久,黑着的夜始终没有天明。她才终于相信,自己是看不见了。   她是被小竹子救回来的,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样将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云卿曾想一死了之,在得知江王府上下都葬身火海之时。父王母妃哥哥还有元怿,这世上她在乎的所有,一夕之间全部离去。茫茫天地间,再无任何留恋。   是小竹子,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云卿记不得是第几次从黑暗中恍惚醒来,小竹子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郡主姐姐,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姐姐,我怕,你起来陪着我吧。”   女孩儿声音稚嫩带着哭腔,能撑到今天,都是靠着郡主姐姐还活着的念头,可若连她也撑不过去,自己一个人又该如何?   最无助艰难的时候,世上唯有彼此,还有彼此,成为她们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云卿终于还是挺了过来,两人并未远走高飞,而是在京都城最近的雍州山隐居起来。   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若有那么一天,她也要为家人报仇。云卿心底埋着仇念,只是她从未同小竹子说过。而小竹子也是如此。   江王府是她们共同的家,里面有她们共同的亲人。   后来云卿时常感叹上天垂怜,尤其在清宁宫中每个午夜梦回之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元怿还活着,陶依也还活着,她的弟弟妹妹都还安在。不止如此,家中大仇得报,元怿,她最心疼的弟弟忍辱负重蛰伏多年,一举出兵夺下了江山。   她于光中出生,历经黑暗,终于还是回到光下。   云卿想,此生应当无憾,经历这些事后,权势地位她早已看淡,她已不敢再有奢求,惟愿多行善事广积善德,以保家人平安。   小竹子自小长在王府,跟着她受了太多的苦,现在自己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她想让她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所以在重见光明后不久,云卿便向小竹子提了指婚的事。可能相伴时间太久,当云卿说出来时,心里淡淡的失落还是无法忽视。   小竹子答的比她的失落要干脆迅速许多。   她说:“姐姐,我不嫁人,此生我都要陪着你,无论你在哪里。”   云卿愣了愣,“傻话,你长大了总要成亲生子,过一个安稳的人生。”   “所以,你也会吗?我是说成亲生子。”   “我?”云卿摇摇头,随即笑了:“我已没了那份心思,如今就算青灯古佛,亦是安乐人生。”   她看出小竹子的欲言又止,等她半晌,最后听她说道:“我只愿陪在姐姐身边,便是我的安乐人生。”   云卿理解陶依放弃皇籍远走他乡,接纳她与女子相爱,是因为她爱陶依,所以愿意接受她所爱之人。可云卿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正视这样的感情。   对于小竹子,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她们早已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小竹子是她的眼睛,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可她从来没想过,她们之间究竟是何种感情?   若让小竹子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当然是极乐意的,可是真的不会耽误她一生吗?   很快,小竹子便告诉她了答案。   “皇帝哥哥娶那突厥公主并不快乐,对于两人来说,虽然成亲但却难幸福。皇帝哥哥还好,她有皇后娘娘一生一世,可那突厥公主,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才是真的耽误了一生。”   云卿默然不语,仿佛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小竹子不会无缘无故同自己说这些。   “姐姐,让我离开你同别人成亲才是耽误我的一生。”寝殿软帐,红烛香风,小竹子跪在她的膝边,“姐姐,我此心唯你一人,从很早之前便是如此,以后也会如此,别让我离开你。”   云卿手指一阵滚烫,小竹子的吻落在了那里。   “姐姐,我心悦的人,从来都是你。”   云卿抱住她之前,脑袋一片空白,而就在小竹子贴过来那一瞬间,她忽然庆幸,她同她,好在没有错过,从来没有错过。   云卿过去时常听陶依和元怿讲起欢喜镇,说那里如何山清水秀,如何四季皆安。皇城是极尽奢华的樊笼,那里便是自在无拘的游园。   “姐姐,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小竹子乍听到云卿要去欢喜镇时,惊讶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真的,我从未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天下太平,我想去看看元怿陶依生活的地方,也想瞧瞧咱们黎朝的万里江山。”云卿摸着她的长发,慵懒又惬意。   “你陪我一起,可愿?”   小竹子的眼睛里似有星辰,她用力点点头,“愿意,这一生你去哪里,我都愿意相陪。”   作者有话说:   全文至此完结,清泉系列也告一段落,元怿,舒月,棠一陶依,喜儿,岁安……她们的故事,应该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下本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