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她》作者:讨酒的叫花子   文案:   六年前,元若与前女友和平分手。   四年前,前女友意外去世,沈家那个小姑娘淋着雨找上门来,对她说:“我姐死了,以后我跟你。”   元若念旧情,留下了沈棠。   时间一晃,沈棠长大,变得腰细腿长且好看。   元若在厨房做饭,这人忽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用力搂着,凑近低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暖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擦过耳畔,元若这才意识到,该避嫌了。   她故作正经,让快放开。   沈棠却不松手,反而把她搂得更紧,有些放肆地问:“几天不见,你不想我么?”   【觊觎你,肖想你】   温柔熟的女x心机年下   内容标签:甜文,穿书,爽文,轻松,现代,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洛逸┃配角:白依惜┃其它:霸总,女二   一句话简介:女主后来爱上了我   立意:人生的价值在于进取,不思进取枉少年。 第一章   六月末,C城。   一场雨下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元若浑身都湿透了,宽松的轻薄白衫紧贴着皮肤,将她凸凹有致的身材曲线都勾勒出来,纤细的手臂,紧实的小腹,再往下是两条又白又直的腿。   被扶着的沈棠也没好到哪里去,全身都湿漉漉的,像在水里泡过。   这人有些狼狈,醉得站都站不稳,几缕湿发黏在了她脖颈上,发梢都在往下淌水。   元若用力搂抱着沈棠的腰,并把对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以免摔倒下去。   两个人挨在一起,都能清楚感受的彼此的温暖体温,也都过于狼狈。   只是元若顾不得那么多,赶紧腾出手开门。对方的酒气很重,明显就是喝了很多。   手上沾了水,连试了两次都没能解开密码锁,只得摸钥匙出来。   怀里的人有点沉,又比自己高,元若费了好一番劲儿才将锁打开,然后吃力地带着沈棠进去。   把门关上,接着要开灯。   夜雨滂沱,对面楼房的微弱光亮照不进这里,房子里黑沉,什么都看不见。   元若一只手搂紧沈棠,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开关,刚摸到插座,肩上忽而再一沉。   ——沈棠整个人都依靠在她身上,暖热的唇差点碰到元若的脸,突如而来的触感似有若无。黑暗中谁都看不到对方,像是凭空生出的错觉。   元若顿了顿,不过也没太在意,随即把灯打开。   光线一亮,照出房子里头的样子。   客厅面积不大,不远处就是沙发,往前是透明玻璃茶几,茶几底下铺有软和干净的地毯,另一边的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下方的矮柜上立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三个人的合影。   两个年轻女人依偎在一块儿,剩下的小姑娘则站在最前面。   鞋子里进了水,必须先脱掉,不然待会儿到处都会弄得脏兮兮的。   元若两三下甩掉平底鞋,又去帮沈棠。   沈棠站不住,只能靠在她身上,脚下虚浮。   “醉成这样,到底喝了多少,”元若忍不住念了两句,但又不能放任不管,偏头看了看,“很不舒服?”   沈棠皱了皱眉,没有别的反应。   把人抵在墙角,让扶住一旁的实木衣帽架,元若轻声说:“先自己站着,别摔了。”   白衫在滴水,黏贴着肌肤,不脱不行。   她今晚本来要去夜跑,所以才这么穿,浅灰色的露腰小背心搭配超薄外衣,底下是同色系的热裤,看起来十分清凉干练,可惜遇上了大雨。   小背心紧身,使得她柔美线条显露出来,看起来成熟,又风情十足。   随意将外衣挂在衣帽架上,元若抬手拢了把长发,见沈棠一歪斜就要往下坠,连忙接住对方,然而沈棠已经不是当初的十来岁小孩儿,哪能轻轻松松就接住,两个人险些一块儿倒下去。   把人再次搂紧扶起来,元若有些无奈地说:“小心点,再坚持一下,还要换衣服。”   沈棠依旧没回应,也许是太难受,她埋在元若颈间动了动,低低地说:“渴……”   “先回房间,等一会儿。”元若温声道,搀扶着沈棠往前走。   从门口到次卧的距离不长,但肩上这个人不太省心,中途又去厕所拿了张干毛巾,一路跌撞,两三分钟才过去。   进了次卧,顺手关上门,元若习惯性摸黑找开关,后知后觉这里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   房间里黑魆魆,什么都看不清楚。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急骤的雨点随着狂肆的冷风斜飞,啪啪打在玻璃窗上。   元若犹豫了片刻,想到还要给沈棠换衣服,还是将就继续,带着沈棠到衣柜那里。   “要喝水……”沈棠无力地喊道,不大消停,几乎把自己完全压在元若肩上,还抬起手环住元若。   她俩周身没一处干的,到处都是水,衣服湿答答贴在皮肤上。   可能是实在难受,又有点热,沈棠下意识抱住了元若,把手捂在元若冰凉的胳膊上,贪图那一点点凉意。   元若下意识要躲,但又不能把人推开,便无可奈何拍了下这人造次的手:“老实一点,别乱动。”   受醉意的熏染,沈棠半张半合着唇,不过还是听话,没再动了,仅仅把手搭在元若身上。   元若推开衣柜门,胡乱扯了一件宽松休闲的中长款衬衫出来,紧接着帮怀里的醉鬼换衣服。   她没在意那么多,毕竟沈棠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几年又在一块儿生活,不必避嫌避成这样,而且湿衣服不赶快换下来,明天肯定会生病,到时候更恼火。   沈棠穿的一字肩上衣,背后有拉链,底下是牛仔短裤,要换下来也方便。   “站好,”元若不厌其烦地说,把拉链拉到底,见怀里的人还不安生站着,有点没辙了,但还是按耐住了脾气,“听话,不要动。”   黑暗中视线受限,做什么都得凭感觉慢慢来。   沈棠还算老实,比先前规矩了不少。   这人今天是出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的,晚上去酒楼吃饭,元若还以为应该不会闹得太过,就没怎么上心,哪能想到会喝成这样。   接到电话的时候元若刚要出门,要不是别人用的沈棠的手机打过来,她都不会信。沈棠平时在家安分听话,在外面也文静温和,哪像是会这么干的人。   她开车赶到酒楼时,沈棠正在大堂的椅子上躺着,明显就醉得厉害,酒楼的员工和另外那些没喝酒的朋友都守在一边,一问才知道,沈棠竟然喝了不少啤酒掺杂白酒,难怪会醉得站不起来。   年轻人疯闹起来就没分寸,不管不顾的,元若有点生气,但没好说什么,只能先把人接走。   将湿衣服湿裤子扔一边,又拿起毛巾给对方擦身上的水。   沈棠不让,抓住了她的手。   元若随即挣脱,没好气地说:“躲什么躲,扶稳别倒下去了。”   沈棠背靠着衣柜门,将后脑勺抵在上面,意识不清地扬了扬白细的脖颈,而后闭着眼睛换了口气,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似乎因为醉酒而头疼难过。   相较于身材姣好的元若,沈棠更瘦一些,腰细,腿长,直角肩性感,这个姿势撑住身子,好看的锁骨便格外凸显。她有些乏,也累。   元若没有乱看,动作很快,帮着擦干净沈棠脸上和颈间的水,接着要继续,却再次被抓住了手。   沈棠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自己来……”   还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知道在做什么。   可仅仅只是一句话,说完就要往下倒,哪有力气自己动手。   元若没听这些,耐着性子搂住这人,担心再这样下去会着凉,就三五下把水完全擦干,利索地把衣服这些给套上去,最后系衬衫扣子。   还剩一颗扣子时,沈棠站不稳直接压了过来,差点把她扑倒。   “口渴——”   “马上就去倒水,”元若轻轻说,再系上一颗扣子,又帮她擦擦头发,而后带她到床边坐下,柔声叮嘱,“先别睡着了,喝完水还要吹头发,不然明天会感冒。”   沈棠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晌,疲倦没力地嗯了一声。   元若开门出去,顺道回对面的自己房间把衣服换了,几分钟后端着水杯进来。   次卧的门没关,完全敞开。   走近一看,方才躺在床上的人站了起来,正步伐虚晃地往门口走。   沈棠光着脚,衬衫皱巴,身形隐在昏暗当中,修长冷白的一双腿很是惹眼。   她像是要出去,直至看到元若回来,这才停下。   元若过去,一边扶着她一边喂水。   沈棠眸光都散的,提不起劲儿,晕乎而乏力。   “慢点喝,”元若说,摸了下她的额头和脸,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解酒药,“把这个吃了,和水吞。”   沈棠听从,配合地低头喝了口水,舌尖一卷就吃下药片。   元若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忽然被往下拉了拉。沈棠有些奇怪,用脸挨着她的耳朵蹭蹭,意味不明地小声喊道:“元若……”   连名带姓地唤人,没大没小的。   不跟这小孩儿计较,元若完全没当回事。   “回去坐着,我给你把头发吹了,之后好好睡一觉。”   对方没应声,倒在她肩上。   元若搂着这人朝前走,可才到床边,都还没有松手,沈棠像彻底脱力了一般压过来,元若没抱住她,身子一歪,就这么一齐倒下去。   身上一沉,元若吃痛,要将人推开。   沈棠真的是醉昏了头,半点自觉都没有,非但不起开,还攥住了元若的手,蓦地变得强势不讲理。   她恍惚地瞧着元若,眼神迷茫。   元若未曾察觉到不对劲,当这只是意识不清醒,挣了挣,说:“压痛我了,快起开。”   身上的沈棠反应迟缓,一会儿,伏下来埋在她颈间讨好地蹭蹭,手下却用力抓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董夫人吖的手榴弹,董夫人吖、晋江书虫、不停地吃土`、没有可以活过今晚的面的地雷。 第二章   过道里的柔白灯光斜进了房间,经由门框在地上划出一道平直的线,有一扇窗户没关上,卷动的风呜呜作响,吹起闭合的窗帘。   乍然的凉爽与颈侧的温暖交错,元若感到无措,不大适应,由于挨得太紧,且沈棠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起伏,以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   酒意作祟,沈棠的气息有点重,她动了两下,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知晓这只是喝多了才会这样,元若转头看了看,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沈棠不说话,哪里凉快就往哪里挨,执起元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稍微舒服些了,才说:“好热。”   末了,又没完没了地抓起元若另外那只手。   元若只得用手抵住,可沈棠力气不小,再次把她圈住,感觉到这醉鬼都把脸贴到自己颈窝那里了,她不由得心头一跳,登时紧张起来。   她刚换的衣服是一件修身小吊带,现在挣扎了几下,左边的细带都快到肩头了,她有些无奈,赶紧拉了拉。   沈棠毫无察觉,逐渐往下移。   元若僵着身子愣了片刻,随后不自在地低喊了两声。   “沈棠。”   “沈棠!”   对方像是听不见,没有反应。   元若把手抵在这人肩上,要将其推开,只是还没使劲儿,沈棠就不动了,倒在她怀里的位置,呼吸匀称平稳。元若及时打住,试探地推了下。   沈棠还是没动,应该是睡过去了。   房间霎时安静下来,连风都变小了,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元若迟疑不决,可还是没立马把沈棠推开,而是过了一会儿才起来。   沈棠睡得很沉,就这么倒在床上,头发都还没干。元若没法儿,把人扶起来让靠在自己身上,接着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吹风机的噪声太大,沈棠不由自主拧紧眉头,可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睛,看样子真是乏困得不行。   吹干头发,元若将她放平,盖上被子,再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轻手轻脚出去。   时间尚早,还没到十一点。   客厅里乱糟糟的,尤其是玄关那里,将东西收拾干净,把换下来衣物都放进洗衣机里洗上,元若这才去主卧的浴室洗澡。   主卧自带的浴室不算宽敞,墙壁左侧有一面半身镜,最里面是浴缸。   趁着洗衣机还要运行一段时间,元若泡了一个澡,放松身心躺浴缸里,她今晚累得够呛,折腾来折腾去一点都不省心。   浴缸里的水放得太满,都没过了胸口,拧干毛巾捂脸上,静静躺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元若想起了四年前。   当时也是六月的晚上,也在下雨,只不过雨势没有这么大。那会儿她还在租房住,洗漱完准备睡觉了,忽然有人敲门,一打开,是一路淋着雨找过来的沈棠。   这人身形孤寂,脸上还在滴水,一见到她就木然地说:“我姐死了,以后我跟你。”   沈棠的姐姐叫沈梨,是元若的前女友,两人在六年前和平分手。   曾经的元家和沈家是邻居,元若和沈梨两小无猜,大了以后在一起也顺理成章。她俩同岁,确定关系的那年刚满十八,接下来便是一所大学读书,一个公司工作,相互进步相互扶持,一直都是令旁人羡煞的一对。   但爱情不会永远顺风顺水,后来元若和沈梨走了不同的路,人生规划截然相反,和平分手就成了不得已的选择,自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生活太现实,爱情可以轰轰烈烈地开始,也可以平静地无疾而终,往后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惋惜和遗憾总会慢慢消散。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等过了两年再回头看,不过就那样。   元若没想过沈梨会出意外,走得那么突然,还丢下了一堆烂摊子。   沈家父母去世得早,而四年前沈梨车祸没了,沈棠才十六岁,还在读高中。沈家没有近亲,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不愿意自找麻烦,无人肯收养沈棠,小姑娘走投无路,找上了元若。   元若从来都不是大善人,只是想到沈家父母和沈梨对自己的好,一时念及旧情,左右权衡,最终还是留下了她。   说是留,其实就是出钱送沈棠去学校读书,在生活上帮衬一把。   那时很多人都不支持她这么做,包括几个要好的朋友,可一晃眼四年多过去,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艰难。   沈棠一直都比较懂事,文静又听话,不管是日常还是学习,就没让元若操心过,她如今在C大读计算机,成绩优异,下半年就大四了。   想到这儿,元若有心无力地把毛巾拿开,搭在浴缸边缘上,一时感慨。早两年那时候,沈棠和她的关系还不错,颇有一家人的样子,但渐渐的就疏远了,不再那么亲近,跟她有了距离。   当然,小孩子嘛,长大了都这个样,会有自己的想法,变得独立起来,不再依靠旁边人。   掬了捧水浇在白皙的颈部,思及今晚的事,元若心里还比较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她无端端有点烦躁,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琐事繁杂,精神过于紧绷了,所以今晚才会想到这些。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她不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往浴缸里缩了些,抬起腿搭在两边,又泡了几分钟。   满当当的水时不时就往外溢,地上一片湿泞。   泡完澡出去,把洗好的衣服晾上,上床歇息已经过了凌晨。   窗外的雨不停,飘飘洒洒下了一夜,到翌日早晨都还在落下雨。C城的六月向来沉闷,这两天倒是凉爽舒适,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大清早的,整个城市烟雨蒙蒙,由高楼的落地窗往外看,好似到处都笼罩着薄薄的氤氲白雾。   醉酒的沈棠睡到十点多才醒,而元若七八点就起来了,天刚亮就在打扫客厅,接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算着时间到厨房做饭。   沈棠起床时,元若正在煲鲫鱼豆腐汤,奶白的汤汁沸腾翻滚,在灶台上被烧得咕咕响,诱人的香气飘散扑鼻。   天儿冷,元若换了身行头,一袭浅V黑色吊带中短裙,外搭米白色开衫,脚下趿着人字拖,一头乌发随意绑起,额前垂落些许碎发,既轻熟又慵懒散漫,一副居家的打扮。   她的腰臀比不错,这么穿很能凸显出曲线美,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子女人风韵。   昨晚的事已经过去,今早谁都不会再提,当做无事发生。元若不会多问,瞧见沈棠进来,随口一问:“头还晕不晕?”   沈棠现在的样子跟往常无二,不像昨晚那么闹腾,安静老实。   “还好,”她走到元若面前,挨着站在灶台旁边,“没事了。”   刚刚离得远瞧不清楚,这走近了,元若才发现她的脸色比较差,唇都有点白。元若习惯性用手背摸了下沈棠的额头,又碰了碰脸,感觉没有发烧才放下手。   “待会儿多喝点热汤,休息一下。”   沈棠嗯声,转身去水池洗菜。   元若不让:“我来就行,再炒个菜就可以吃了。”   “我帮你。”沈棠温声说。   鲫鱼豆腐汤该关火了,元若舀了小口汤起来尝味,再加了小半勺盐进去,忽而想起今天是周日,下午沈棠要回学校,就关切地说:“最近气温下降,这阵子估计会冷几天,记得带两件长袖回宿舍,别着凉了。”   水池前的沈棠身形一滞,随后淡声回答:“这个星期不回学校,已经没几节课了,要在家里复习。”   C大七月中上旬期末考试,大概还有两周时间。   “也行,”元若说,“家里清净些。”   关火,把鲫鱼豆腐汤端出去。   沈棠将洗好的菜沥水,放在一边。   “我下学期不住校,打算搬回来。”   元若一愣,没明白这是为何。   “发生什么事了?”   沈棠这四年一直都是住校,由于高中管得严,最先的一年多几乎不会离开学校,只有读大学了,偶尔才会回来。今年算是回家比较勤的,基本每个星期都会回来住一两天。   但在此之前沈棠很少回来长住,有空都是待在学校学习看书。   “没有,”沈棠否认,“只是宿舍晚上比较吵,想回这边复习。”   这人下半年要考研,确实需要合适的复习环境。   元若对此没意见,“随你,真决定了要搬回来的话,考完试我去接你。”   “嗯。”沈棠应声。   热锅下油,炒菜费不了多长时间。   元若在灶台前忙活,沈棠帮着盛饭端菜,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歇,茫茫薄雾散去,窗外恢复清晰干净。   炒完最后一道青菜,元若拧开水洗手。后方突然传来问话:“你前天去相亲了?”   语气平淡,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提。   元若前天跟一个陌生女人约会了,出去见了一面。她没太在意这话,反问:“谁说的?”   “闻姐发的朋友圈。”   元若也不隐瞒,大方承认:“现在只是朋友,还没到那种程度。”   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对方是闻姐介绍的,一个事业有成的漂亮女人,比她大一岁。   元若明年就三十了,的确到了该安定下来的年纪,她自个儿不急周围的朋友都急,闻姐张罗着给她找对象,她没拒绝,有空就去见了一面。   关上水龙头,擦手,去到饭桌旁盛汤。   沈棠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头发勾到耳后别着,状似无意地说:“应该快了。”   元若好笑:“才认识而已。”   跟前的人不言语,沉默以待。 第三章   与沈梨分手以后,元若至今一个人。   她前些年过得不太如意,工作上一再受挫,家里还出了事,一度窘迫到找朋友借钱才能维持日常开支,也就这两年勉强顺遂些,在自家大哥的帮衬下开了家小店,赚到钱以后买了房,过得还算可以。   不过正是由于这些变故,元若没能把精力放到个人感情上,因而上一段恋爱都过去六年了,她依旧单身,情感生活仍然处于空缺状态,所以现在闻姐帮忙介绍对象,她才愿意去尝试,会跟那个漂亮女人接触。   人都是群居动物,孤单久了就会枯燥乏味,还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作伴。   再有,明年下半年沈棠就要去别的地方读研,等到毕业就得找工作什么的,会离开这里去开始自己的生活,到时候元若就真的是孤身一人,平时在家都找不到人说说话,想来还是挺寂寞的。   私生活上的事比较隐秘,她没说太多,沈棠也不再问。   下午的天由阴转晴,太阳从厚云层里出来,气温开始回升,渐渐就有点闷热。   小区楼下的路面还积盈着水,到处都是干一块湿一块,树上还在滴水。   元若晚上还有事,下午比较空闲,就在客厅铺了张垫子做瑜伽,适当运动一下。   她年纪上来了,虽然算不上大龄,但毕竟不是十几岁二十出头那会儿,保养和定时运动是必须的。   沈棠在房间里看文,中间出来休息了十几分钟。   彼时元若正在一边做瑜伽一边调整呼吸,她的柔韧性不错,练得比较标准,体态又好,各种动作做出来都挺好看。   天儿热,没开空调,她都热出汗了,脸侧都是湿润的,细白的脖颈上还黏着一缕头发。   因着是在家里练瑜伽,元若穿的运动内衣搭配无痕裤,头发高高扎起,整个人看起来休闲又轻熟。   她朝着窗外,背对着过道那边,故而没发现沈棠在后面。她做了一个压腿前推的动作,尽量放松自己。   元若的背匀称清瘦,没有多余的赘肉,两侧的肩胛骨微微凸出,中间的脊柱沟明显而性感,她的腰又细又薄,整体显得匀称,少一分多一分都不行。   沈棠是出来接水的,却在后面站着不动。   元若好一会儿才看到她在那里,缓了缓气息,轻声问:“看什么呢,杵着都不动了。”   沈棠不应声,拿着杯子到饮水机旁边,接上一杯水喝了两口,反过来问:“今天怎么不去店里?”   元若的小店是一家蛋糕店,在大学城东路,离朋友何妤的咖啡书屋不远,两家店经常一起搞活动,生意还过得去。她平常都比较忙累,一个人顾不过来整个店,还请了两个员工轮班,今儿待在家不去店里倒是例外。   “晚上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她解释,停下动作坐在垫子上,双手撑在身后,朝向沈棠,“店里有小蒋她们在,可以明天再过去。”   “去见朋友?”   “差不多吧。”   沈棠抬抬眼,不着痕迹看了她一下,将水杯搁一边。   “约会?”   元若笑了笑,没否认。   她跟人家见了一面,相互都还算满意,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肯定得尝试着相处一段时间,合适的话基本就定下来了。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一向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双方都满意的话,合得来就成功了一大半,约会就是磨合的一种方式,吃饭聊天,加深了解,快速而直接。   元若站起来,过去接了小半杯水喝,不避讳地说道:“去北街那边,她订的餐厅,吃完饭还要去逛街,估计会晚一点才回来。”   沈棠拿了张干毛巾过来,递给她擦汗。   元若交代道:“冰箱里还有剩菜,你自己热一热再吃,早点睡觉,不要熬得太晚,明天还要上课。”   “知道。”   “不用等我回家。”   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放桌子上,沈棠偏头瞧了瞧。   元若擦了擦汗,看了下时间,差不多该收拾一下了,不然多半会迟到。   只是刚把干毛巾放下,旁边的人问了句:“她也是C城本地人?”   元若点点头:“西区那边的,在搞金融。”   “叫什么?”   “姓余。”   沈棠语气淡然,并不是非常关心的样子。   “哦。”   元若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考研不是想去B大么,她就是B大毕业的,改天可以一起吃个饭,跟她咨询一下。”   “还要准备考试,到时候再看吧。”沈棠漫不经心地说,好像对这个余小姐不太感兴趣。   元若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以为只是性格如此,这人平时就较为正经文静,不爱跟外人交流,连交朋友都不多,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想着以后应该会时常碰到,元若就帮着余小姐说了句话:“她人挺好的,性格随和容易相处,昨天跟我聊天还问到你了,要给你买礼物。”   余小姐是闻姐的朋友,自然早就清楚元若这边的情况,知道沈棠的存在,也知晓沈梨和元若的关系。其实一般人都比较介意这个,但余小姐挺开明,没有说过什么,亦十分尊重元若。   她接受了元若,肯定随之接受沈棠,才会送礼物。   沈棠面色沉静,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看不出时高兴还是不高兴,淡淡地说:“知道了。”   元若还当她是小孩子,习惯性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   “我先去洗澡,六点要出门。”   沈棠嗯声。   现在才四点,洗个澡,拾掇一番,再化个妆换衣服,算起来六点之前就能出去。   约定的吃饭时间是七点,要在街口碰面,出于礼貌肯定不能迟到,得早点过去。   本来余小姐要来这边接元若,可元若不太好意思,就拒绝了,打算自己过去。   出了一身汗再洗澡不要太舒服,洗完还有些疲乏,于是吹干头发后,元若在床上躺了十来分钟。   换下来的衣服得先洗了,最近天气潮湿,堆久了容易有味。主卧的浴室没有洗衣机,外面的洗漱间才有。   家里的洗漱间是一条两米多宽的长道,最里面是厕所和浴室,再是一道门隔断,接着是放洗衣机的地方,紧挨着就是盥洗台。   盥洗台上只有单人的洗漱用品——元若只有洗衣服的时候才会进来,洗澡刷牙都是在主卧的小浴室解决,她跟沈棠的私人空间是分开了的,各用一个地方。   洗漱间干净整洁,沈棠在浴室里弯着腰洗头,门没关,灯开着。   元若把衣服洗上,又手洗贴身衣物。   对比早上,她换了身较为素净的长裙,宽肩带,小V领,露出半个后背,收腰款式,妩媚中不失优雅。   沈棠洗完头发过来,站在盥洗台前擦头发,用余光瞥了一眼,说:“新裙子?没见你穿过。”   “前两天出去逛街买的。”元若回道,把水拧干,去阳台把内衣裤晾上,再端着小盆子回来。   路过盥洗台,她瞧见沈棠耳朵后面还有水没擦干净,想也未想,抬起手就帮着把水擦了。   或许是她的指尖冰凉凉的,无所防备的沈棠身子轻微一颤,怔愣了片刻。   元若却没发现端倪,放下小盆子,又说:“我还给你买了件T恤,洗干净放衣柜里了,左边上方那个抽屉。”   沈棠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后,把毛巾搭置物架上:“待会儿我试试。”   “按你的尺码买的,应该合适。”元若说,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   她今天打扮得很是用心,挺美,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情。   沈棠低垂视线,目光不经意间从她锁骨掠过,而后面无表情地帮她理理领口,把袒露出来的肌肤遮住。   动作十分娴熟,就像以前帮着顺衣领子那般。   元若浑然未觉哪里有问题,还把头发都往背后拂。   她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用的是去年生日时沈棠送的MEMOPARIS的Marfa,一款法国的小众香水。   “很好看,”沈棠低声说,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没有表现出来,修长的手指划过元若的脸庞,再理理头发,语调轻松,“今天比较特别。”   元若莞尔:“行了,该去化妆了,时间有点紧。”   言罢,转身出去。   沈棠说:“路上开车小心。”   元若都走出门了,没有应答。   化妆需要时间,往常化淡妆十几分钟就能搞定,但今晚不同,还是得上点心。   准备出门时已经六点十分了,打车去北街半个小时左右,还来得及。元若选了个复古小皮包背,把手机装进去,再到玄关换鞋。   此时沈棠正躺在沙发上,元若赶时间,就边换鞋边说:“我先走了。”   对方没回应。   穿好高跟鞋,元若朝那边望去。   沈棠蜷缩起身子,好像不太对劲。   元若放下小皮包过去,蹲下身,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没,只是有点困……”沈棠佯作无事,可她嘴皮都是干的,泛着不正常的白。   用手背挨着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元若皱起眉头:“你在发烧。”   “没事,”沈棠乏力地说,侧身躺着,“睡一觉吃点药就行。”   元若再用手挨挨她:“这么烫,得去医院看看。”   应当是烧得厉害,沈棠没有回应。   元若赶紧把人扶起来:“先别睡,我带你去找医生。”   沈棠浑身无力:“你不是约了人么,时间快到了,余小姐还在等着。”   元若哪里还顾得到这些,走到门口拿上小皮包,无可奈何地说:“改天吧,待会儿在车上再给余璇打个电话。”   一下倒在她肩上,沈棠将有点烫的脸挨着她肩上。 第四章   人民医院离小区不远,大概十分钟车程,到了那边以后挂的呼吸内科。   着凉发烧并不是大毛病,一般都去诊所或药店,到医院挂号纯属小题大做。不过看病的医生比较负责,简单询问一番,认真诊治,最后开了张单子让去拿药,不用打针也不用做别的,回家吃了药睡一觉,等退了烧就差不多了,问题不大。   沈棠发烧是昨晚淋了大雨引起的,加之昨晚吹了空调,因而上午就有点不舒服,并伴随着头疼,已经低烧的症状,可她没在意,一直不说出来,下午还放温水洗头,这下更是恼火。   年轻人都一个德行,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儿,病倒了才知道厉害。   元若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缴费,排长队拿药,之后将就在医院接了杯热水,让沈棠吃了药才把人带回家。   出门时天还是亮的,回到家都黑尽了,去一趟医院就是一两个小时。   人都病倒了,元若没好说什么,只能悉心照顾。她煮了粥给沈棠喝,喝完东西再让回房间休息,不仅如此,下夜里她还起来了两次,照看沈棠到退烧为止。   这些年里,元若对沈棠都没怎么费过心,今晚倒是第一次,还是有那么折腾。   第二天放晴,大清早就出了太阳。   元若起得比平时晚,沈棠已经去学校了。   她急匆匆收拾,接着开车去店里。   清晨的大学城东路人少车少,一片清净。   蛋糕店九点才开门,营业时间截止到每晚十一点半,主要根据附近学生的作息来。员工的上班时间则是八点到凌晨,两班倒,一个班八个小时。   元若到店里时,上早班的小陈已经在打扫卫生了,见到她就立马喊道:“老板早。”   “早,”元若随和地招呼道,“吃饭没有?”   “吃了。”小陈笑着说,心情不错的样子。   小陈比沈棠还小一岁,但因为高中肄业,早早就出社会打工了,挺能吃苦耐劳。   元若跟她闲聊了两句,接着去烘焙室忙活。   店里只请了两个看店收银的员工,没有请专门的烘焙师,烤面包、做蛋糕什么的都是元若自己来。   做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赚个十万八万,必须精打细算,一个好一点的烘焙师月薪怎么都得上万,元若舍不得这份钱,很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就连员工轮休缺人都是她自个儿顶上。虽然现在她已经买了房,但还有房贷要还,欠自家大哥的钱也没还清,单干赚钱不容易,风险大,还有得熬。   大学城东路人流量大,蛋糕店的生意不愁,每天的营业额还算可以。   这一周店里要跟咖啡书屋联合做打折活动,忙了一上午,元若连饭都没时间吃,有空就去咖啡书屋找何妤。   何妤是一众朋友当中混得比较好的那个,大学毕业就一路顺风顺水,如今爱情.事业双丰收,不仅能挣钱,还有个富二代小女友,两个人都快修成正果了。   今天咖啡书屋的生意爆火,何妤和小女友叶寻都在店里,元若只过去谈正事,待了半个小时又回去。   沈棠在这期间来了店里,还带着三份饭。   C大食堂的饭菜便宜又干净,味道还过得去,这人经常送饭过来。   小陈挺喜欢沈棠,觉得沈棠人好没架子,最重要的是每次她一来,一顿饭钱就省了。   元若还没踏进门,小陈就先笑眯眯地说:“老板,棠姐过来啦,在后面等着呢。”   下午没课,沈棠回宿舍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准备晚一点坐元若的车一块儿回去。   小陈已经先吃过了,还剩两份饭,沈棠等着元若回来了才一起吃。   “早上吃药没有?”元若问,用手背挨这人的额头,早就不烧了,体温正常。   沈棠说:“吃了的,剩下的都装包里了,随身带着。”   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别人操心。   元若笑了笑:“午饭过后休息半个小时,再吃一次,别忘了。”   “知道。”沈棠应道。   元若也不啰嗦,抓紧时间先吃饭,晚一点还得烤面包。昨天耽搁了一天,今儿的活就多,做完了才能回家。   蛋糕店有专门的休息间,就是面积比较小,只能放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空间密闭,待久了就会觉得压抑。创业初期没钱请员工的那会儿,元若几乎天天都睡在那里,整日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现在则成了沈棠学习的地方,那里面安静。   元若在烘焙室干活,小陈在外头收银,沈棠就在休息间看书复习。   忙累了休息的时候,元若给沈棠送了杯水进去,柔声叮嘱:“看久了也要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可以出去走走。”   沈棠在写代码,细长好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动,一会儿就能敲出一大堆东西。   她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头都不抬,只轻轻说:“等会儿,我先把这个写完。”   元若搞不懂这些,看代码就跟看天书似的,她知道沈棠在这方面挺厉害,有时候会在网上接单,写一些简单的代码售卖,或者做点别的什么。   沈棠比较独立,除了刚开始那两年让元若费心,这两年已经能自个儿赚学费了,偶尔还会交点钱给元若。   下午的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晚上八点。   元若就中途歇了一次,吃完饭就忙到现在,累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今天店里的生意不错,客流量比往常大,营业额能跟周末持平。   八点半,余璇打电话过来。   元若昨天临时放鸽子不够厚道,她自知理亏,可余璇对此表示理解,反倒宽慰她,让先去忙,简直不要太善解人意。   余璇工作的地方远离大学城,但今天有事路过这边,就顺道开车过来一趟。   恰巧元若忙完,于是就到马路边上接对方。   刚工作结束的余璇一身黑色小西装,脚踩细高跟,长卷发,打扮得干练又时尚。她的长相非常符合大众审美,温婉大方,身材高挑,比元若高一点,比沈棠矮些,利落温柔的样子,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人。   余璇不是空手而来,还提着一小袋手工糕点和四杯热茶。   ——之前元若讲到过蛋糕店的情况,余璇知道这里可能会有三个人在。   元若把她带回店里,进去坐了一会儿,随便聊聊天,还挑了一些小蛋糕装上,让余璇带着,当做昨天的弥补。   余璇这人很会处事,在相处上向来进退有度,到店里做客就只围绕着蛋糕店打转,不会问其它的话,更不会提及昨天的事。时间差不多了,知晓元若还有事情要处理,她就识趣先离开,仅仅在只言片语中口头约定下一次见面,整个过程从容而自然,还真的是路过。   “我送你出去吧。”元若笑道,以礼还礼。   余璇大大方方地说:“好啊。”   走到门口,余璇还帮着推门,十分周到。   元若挺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相处方式,对此满意。   将人送走再回来,她连忙收拾烘焙室,赶紧做卫生。   在休息间的沈棠这时候才出来,安安静静帮着干活。   想起外面还放着喝的,元若说:“余璇先前来过,带了热茶和吃的,都在柜台后面放着。”   旁边的少女没反应,仿佛没听到,一会儿,不咸不淡地回道:“我感冒了,不能喝茶。”   元若都忘了这茬,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那回家了我给你煮糖水。”   半晌,这人嗯了声。   做完卫生,剩下的就交给员工,元若开车带沈棠回去。从宿舍搬出来的东西比较多,主要是书,另外的就是一些电子产品。   今晚闷热,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燥意。   明天一天都没课,洗漱完毕,沈棠就在客厅看剧。   元若在对账,月末了,总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她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挨着沈棠,埋头算来算去。   电视机里在放外国科幻连续剧,场面宏大,打来打去的。   元若一门心思都在算账上,没怎么注意到底在演些什么,直至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动,她霎时一愣,还没抬头,别扭的声音再次传来。   外国片尺度大,尤其是某些连续剧,为了拖长剧情和增强冲突,就免不了要注入各种感情戏,剧中的人物关系往往比较混乱,而国内在引进这些之前,一般都会先删减掉限制画面,可有时还是会保留一些不过分的场景。   电视屏幕上,画面定格在了床上,光线阴郁而暗沉,外国女人背对着镜头,金色的茂密头发落在白皙的美背上。   元若看了一眼又垂下视线,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到,若无其事地继续对账。   她低着头,连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挡住视线了,都没任何反应。   旁边的沈棠伸手过来,把头发拂开,微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耳朵。   元若的耳根都在发热,泛着一点点不正常的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着每天00:00:01存稿箱自动更新,这样大家就可以随时有空再看,不用等到晚上九点,但是有些小可爱要熬夜等,那明天还是改成晚上九点更新吧。   本文v前随榜更新,入v后每天1-2更。么么。 第五章   屏幕里的场景只持续了十几秒,镜头拉长,画面转到其它地方。   客厅安静,谁都没说话,只有电视机里有声音,两个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气氛一时凝滞。厨房里的糖水煮好了,元若放下东西过去,这才没那么尴尬。   其实元若不是非常保守的人,相反,她的观念向来开放包容。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早就过了白纸一样的时期,方才那种不算什么,就是一个女人在镜头前展示性感的身段而已。   可能是身边多了个人,不太习惯,就觉得束缚不自在。而且沈棠还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单纯。   反正在元若心中,沈棠挺小的,她对她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小时候的沈棠两三岁大,不怎么爱闹腾,在大院里一见到她就往沈梨身后躲,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不待见。   回到客厅,将糖水端给沈棠,元若继续对账,低头做自个儿的事。   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得早点睡。   翌日依旧晴朗,阳光正好,随后的几天也如此。   气温逐渐升高,到周五那天已经直逼38℃,走在马路上都晒得不行。   蛋糕店和咖啡书屋的联合活动效果不错,两个店合作共赢,活动期间营业额都在攀升。   生意好做的同时,元若也累,毕竟只有她一个人烘焙,一整天忙累辛苦下来,回到家什么事都不做,只想倒床上睡一觉。   这几天都是沈棠在照顾她,做饭洗衣服,全都是沈棠在做。   周六闻姐生日,包了个日租别墅庆祝,让大家都过去吃饭。   元若肯定得去,还把沈棠带上了。   本来是不打算把人带过去的,想着下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还不如在家复习,但闻姐非得让一起过去,总不能所有人都过去聚会,留沈棠一个人在家吧,那多不好。   而且沈棠平时学习就认真,早都复习全了,过去玩一天也耽搁不了。   去之前元若还问了沈棠,沈棠点头:“要去,一起吧。”   礼物是之前买的,一个几千块的包。日租别墅在城外的山上,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还是比较远。   闻姐就在别墅门口等着,别墅里有许多朋友,基本都是认识的熟人,余璇也来了,被围堵在人群中间聊天。一见到她俩,闻姐她们就上前来。   “这有一阵子没见小棠,还怪想的,”闻姐打趣道,拍了拍沈棠的肩膀,“上次吃饭元若都不肯把你叫出来,非说你要学习,见一面都难。”   把礼物递给闻姐,元若笑了笑,跟大家打招呼。   沈棠就站在她旁边,随着喊人,温和又懂礼,很招姐姐们喜欢。   有个红裙女人站了出来,瞧了一会儿,笑着说:“上回见她还是四年前,那时候还没这么高,现在都长变样了,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好看,小姑娘真标致。”   沈棠不认识她,元若柔声说:“这是云巧姐。”   沈棠喊人:“云巧姐。”   周云巧登时眉眼弯弯,又夸了几句。   余璇就在人群里站着,暂时没过来,隔得远远的,直到大家都散开了,她才朝元若走来。   闻姐这个媒人眼尖,当即就把沈棠叫过去,让帮着自己搬东西,特意给元若和余璇创造独处的机会。   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内情,谁都不点明,识趣让开,不去打扰。沈棠脸上的神情不变,只用余光瞥了那边一眼,然后就跟着闻姐走了。   别墅有后院,大部分人都聚在那里。   院子里有两个大的烧烤架,中间还有游泳池,不过大家都没带泳衣过来,就都没下水,全在岸边烤东西。   沈棠忙完了就过去,独自坐在角落里,有人扔了一罐冰镇汽水给她,她稳稳接着,单手拉开环喝了小口,眼睛则一直盯着泳池对面。   另一边,元若和余璇正站在那里,两个人在聊天。   她俩都中规中矩的,没往人少的地方去,还是来了后院。   隔着一定距离,沈棠听不到她们在聊些什么,只瞧见元若倏尔笑了一下,相谈甚欢的样子。   沈棠低下眼,没再望向那边,摸出手机翻看,无聊地打发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先前在门口遇到的周云巧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下,旁边还跟着一个较为丰满的女人。两个人在八卦,周云巧朝泳池对面看了一眼,好奇地低声问:“那个余璇不是有女朋友吗,怎么突然这样了?”   丰满女人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可想了想,还是猜测道:“应该分了吧。”   怎么说都是闻姐介绍的人,不会不靠谱。   周云巧十分吃惊,“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我记得前年都摆酒席订婚了,谈了四五年,说分就分了?”   “谁知道呢,不清楚。”   ……   沈棠就在这边默默听着,她们聊了一会儿,兴许是觉得在这里谈别人的私事不太好,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开,不再提及这些。   今儿是闻姐生日,她人缘好,到场的朋友成堆打挤,搞得热热闹闹的,不过很多人只过来吃一顿午饭,或者晚上才过来,只有元若她们才是从早到晚都在。   下午大家凑在一块儿玩牌打桌球,有的则在另外的房间喝酒唱歌,日租别墅的娱乐配置齐全,棋牌室唱歌房一应俱全。   元若跟闻姐她们一桌打麻将,沈棠就在旁边坐着看,时不时给元若倒杯水。   有朋友调侃:“小棠真贴心,这下午又是倒水又是拿吃的,都比余璇还要好了。”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带进去,既夸了沈棠,又暗暗给另外两个牵线。   周围人都笑,意味深长地附和,胡乱起哄。   元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摸牌不说话,余璇没太大的反应,沈棠面上不显,像是什么话都没听到一般。   再打了几圈牌,沈棠起身,离开前挨到元若耳畔低声交代:“我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回来。”   元若转头看了下,叮嘱:“别走远,晚点要吃饭了。”   “不会,就在门口。”   牌局继续。   打完两圈,左边的朋友让位子给余璇,让余璇来玩几局。   元若今天的手气很好,赢多输少,特别是余璇坐下来以后,自摸一把,胡牌一把。   第三局的时候,她打了一张九筒,没人要,到闻姐出牌,是二筒。   “胡了。”余璇终于赢了一把。   闻姐嗔道:“连着输,钱全让你俩赢了。”   说着,她瞅了下余璇的牌,随即笑意深深,拖长声音又说:“余璇你这就是过河拆桥,九筒不要,专胡我的二筒,偏心都偏到胳肢窝里了,过分了啊——”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闹,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元若没太在乎,倒是余璇,洗牌的时候瞧了旁边好几次。   牌局快结束,一看牌的朋友忽然问:“哎,元若,沈棠是不是谈恋爱了,上回我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逛街,小男生模样周正,长得也高,真帅。”   元若一顿,仔细回想,却不记得见过这号人。她摇摇头,如实说:“不太清楚。”   “跟你住一起呢,都不知道,”对方哂道,“你可算是小棠的姐姐。”   元若真的不知道这些,她以前没养过孩子,该怎么教怎么做都不太会,好在沈棠听话,稀里糊涂就这么过了,至于个人感情方面,她是一点都不了解,问都没问过。   沈棠真要是谈恋爱了,元若只能支持,总不能阻止,女孩子二十岁,确实到了可以尝试爱情的年纪,这是好事。   有人忍不住插嘴夸了沈棠一句,其他朋友跟着夸。成绩好,长得美,脾性又温和,沈棠那样的女孩子可是很招人喜欢的,在学校肯定有不少同学追。   由于是非工作日,晚上的人比白天更多,但最后留在别墅过夜的不到一半。   即便如此,二楼三楼的房间也不够分,还得凑合着成堆打挤,一群人闹到凌晨两三点才歇息。   余璇走得早,临时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告别,连晚饭都没吃,甚至没跟元若知会一声。   元若倒不介意,她俩目前还在接触阶段,没那层关系。   深夜,她被分到二楼的大房间睡觉,一间房四个上下铺,八张床那种。这间房里都是单身人士,小房间单人床让给那些成双成对的了,双人间则给年纪比较小,比如沈棠她们住。   闹了一天太累,元若躺床上就闭上了眼睛,可或许是认床的缘故,大半个小时都没能睡着,反而愈发清醒。   她侧躺着身子,朝着墙壁。   走神间,一个人抱着被子进门,到床边站定。   她吓了一跳,对方却捂住了她的嘴,先低低说:“是我。”   沈棠。   元若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棠把被子放下,自己钻进去,都躺着了才说:“我来跟你睡。”   “隔壁房间不有床位么?”元若问。   “又来了一个人,”沈棠迂回道,“她俩睡一起了。”   元若一听就懂,纠结了片刻,还是默许。   她俩不是没睡过一张床,沈棠四五岁就经常往元家跑,晚上赖着不肯走,就留下来跟元若睡一起。   现在的情况跟以前没差,何况还各自盖一张被子。元若从来都没那个歪心思,也对沈棠放心。 第六章   大房间的空调开得足,冷气直吹,室内温度偏低。   上下床是一米五宽的那种,一个人睡足够,两个人两床被子就有点挤,动一动都不太方便。出门在外没办法,这大晚上的,再如何都只能将就。   元若没有困意,还是睡不着,沈棠倒是睡得沉,几乎一合眼就睡过去了。   房间中静悄悄,别的人也安然沉浸在梦中。   今晚的夜色正好,莹白的圆月挂在天上,月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元若小心地翻了个身,尽量不惊扰到上铺和旁边的人。   柔白的月光在沈棠身上镀出一层模糊的光晕,使得她看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   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元若怔怔地盯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就思绪游离,记起了沈梨。   沈棠和沈梨是两姐妹,但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有很大的差别,沈棠的五官更立体,眉眼较深,整个人都极具复古港风味,而沈梨长得秀气,大眼朱唇,符合当下的审美。她俩都是沉稳冷静的性子,可沈梨更温柔灵动,在世时就是讨喜的那个。   在沈棠身上,完全看不到沈梨的影子,这两个人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深夜容易勾起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元若有些感慨,她想起一桩往事。   其实早在分手之前,因为工作太忙要去外地一阵子,沈梨曾把沈棠托付给她,那时她倒是愿意,沈棠却不太高兴,两个人住在出租屋里,一个月都没怎么交流,话都很少说。   十来岁的沈棠傲气,觉得自己被当成累赘了,借此宣泄不满,倔得要命。   可是后来谁能料到沈梨一下子就没了,如同那句话所说,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死倔的小姑娘学会了妥协和低头,嘴里说着逞强的话,实则整日都惴惴不安,生怕元若不要她了。   刚找到出租屋那段时间,只要学校一放假,沈棠一回来就会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洗衣服做饭,什么都干,元若加班不能早点回家她就等着,不会自己先吃饭或上床睡觉,元若要是在家休息,她绝对不会弄出半点声响,甚至提前弄好吃的。   最卑微的那一次,这人主动把元若的内衣裤都给手洗了。   起先的一两个月里,沈棠只会埋头干活,话都不怎么说,就是一闷嘴葫芦。   当时的元若太冲动,收留了这个小拖油瓶,但也因此动了恻隐之心,最终真正留下对方,出钱供沈棠继续读高中大学。   人都是矛盾的,元若对沈棠的感情比较复杂,只言片语难以说清。   夜深人静,想着想着,慢慢就睡了过去。   日租别墅楼上楼下都声响沉寂,没有半点动静,有的房间里还在上演着隐秘的戏码,但无人知晓,全都消磨在了无边的夜色当中。   先睡过去的沈棠天不见亮就睁开了眼,彼时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还没醒,房间里沉静。   元若睡觉不大老实,不知何时就把被子蹬开,拱进了这边,几乎是侧躺着靠在她怀里。   沈棠没动,保持着一个姿势。她的手还放在元若身上,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做出的行为。   由于离得太近,元若匀称平稳的呼吸便尽数落在她唇上,一下,两下……空调温度太低,但两个人盖着一张被子,这么躺在一块儿就比较舒适,身体的暖意都在相互传渡。   沈棠半垂着眼皮,瞧着咫尺远的元若。   只要在凑近一些,她俩的唇就会碰到,中间隔着的距离不远,随时都可以触挨到对方。   对方的气息带着些微热意,教人难以忽视。沈棠一动不动,细长的手指曲起,但始终没有乱动,直至元若动了下,她下意识避开,差点就碰上了。   夏日的早晨清新,又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潮湿而凉爽,外头起了雾,窗户玻璃上凝集的水珠滑落,留下一道道弯扭的湿痕。   别墅下午两点之前就得交房,将近中午十一点,所有人都起来了。闻姐在新区订了中餐馆,让大家过去再吃一顿午饭,别现在就走了。   元若还要去店里就没跟着,先开车送沈棠回家,然后一个人赶去大学城东路。   做小本生意就是这样,可以休息半天一天,久了不行,这周末顾客多,面包蛋糕的保质期就那么久,存货一卖完就得赶快上新,基本上每天都得现烤一大堆东西出来。   在店里一忙就是半天,天黑了都没能结束。   晚班不是小陈上,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人,叫赵简。他家境不错,出来工作只是为了混日子,不过平时还算负责,就是不如小陈勤快,店里没客人时他就坐在收银台后玩手机打游戏,当着元若的面也这样。   元若不是那种太苛刻的老板,只要他肯干活就不会多管,再有,这年头三四千块钱请一个肯上夜班的员工不容易。   走之前,元若交代了一些工作给他。赵简都应下,大大咧咧的。   回到家,沈棠已经做好饭了,正在看电视等她。   “复习完了?”元若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沈棠说,把电视关了,到厨房去把饭菜端出来。   元若去洗手,又问:“明天有课吗?”   “没课,明天考试周第一天。”   “你什么时候开考?”   “周二到周五。”   元若再问了些别的话,并叮嘱两句。   只是沈棠今天怪怪的,寡言少语,问一句答一句,似乎有心事。元若以为这是要考试了有压力,便宽慰道:“尽力就行,捱过这几天就好了,考完试再放松,可以出去旅游,到处转一转。”   等考完试,一大半学生都会离开学校,届时生意会比较难做,主要接网上的单子,元若也不会那么累了,就是会少赚很多钱。   在大学城开店就是如此,旺季淡季都随着学校的安排来临。   沈棠只点点头,盛好汤,温声说:“吃饭吧。”   两天一晚都在外面,元若还是挺累,吃完饭洗了澡就进房间,也没顾及那么多。   受考试周的影响,蛋糕店的生意日渐萧条,一整天下来都没多少顾客。   而在这一周里,元若跟余璇断了联系,谁都没主动找对方,好似就这么结束了。周五那天上午,余璇终于发消息给元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提前离开,以及这一周工作繁杂,抽不开身。   余璇是个诚恳的人,也实在,能把握住交往的度,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有分寸,不会让元若感到不愉快。   元若不是非常在乎这些,关系没到那个程度,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别人的隐私,解释只是出于尊重,不解释也没事。   她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复。   余璇想约她吃饭,时间定在周日。她迟疑了会儿,还是同意,不过念着上次爽约,表示这回自己请,找好地方了再通知余璇。   周五是阴天,上午阴沉沉,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到了中午,乌云堆聚翻腾,灰色的云层在涌动,风不住地吹,卷得落叶满街吹。   元若看了看时间,担心会下雨,打算给沈棠送伞,可乍一想到这个时间对方应该在午休,晚一点还得考试,还是没过去,想着再等等,真下雨了就自己去学校接人。   结果四五点还真的落雨了,啪嗒就跟豆子似的,且一场雨到考试结束都没停。   元若算着时间给沈棠发消息,然后开车去C大。正值车辆禁行的时间段,保安不让进,只能走路进去。   路面上都是堆积的雨水,一脚踩进去鞋子都湿了。   七月份的C城不如六月多雨,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总有一阵子会这样。   一教那边,考完试的学生接连走出教学楼,有伞的打伞,没伞的就头顶书本或外套开跑,剩下的少数则站在门口等雨停。   沈棠看完消息退出微信,而后把手机放斜挎包里,就站在大门左侧等。   飘飞的雨点冰凉,直往这边落。她往后退了半步,无意间抬头瞥见一教大厅东边角落里的熟悉身形。   ——是多日不见的余璇。   旁边还有一个陌生女人,她们似乎在小声地争执,余璇面上有些不耐烦,陌生女人有点激动,一把抓住了余璇的手不放。   周围还有那么多学生,双方都有所收敛,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沈棠见过那个陌生女人,知道她是谁。夏闻卿,C大的老师,副教授级别,教物理的。   把卫衣帽子掀起来戴上,她收回视线,不再关注那边。   不多时,余璇和夏闻卿一前一后离开。   约莫两分钟后,元若打着伞走来。   “原本中午就想给你送伞,怕耽搁你考试,”元若解释,拂了拂肩头上的雨水,再把伞往前伸,“走吧,车停在校门口,进不来。”   沈棠过去,走出一段路后接过雨伞:“我来打伞。”   元若向她靠近些:“考得怎么样,难不难?”   “不是很难,都会做。”沈棠淡声说,绝口不提刚刚见到的一切。   两个人依偎着往前走,雨势不见小。走远了,沈棠不着痕迹将伞朝另一边倾斜,再远一些,又改换左手撑伞,用右手揽住元若的背往旁边带。   有学生冒雨骑自行车从她们面前过去,车轮下的雨水飞溅。   沈棠说:“小心些,看路。”   元若习惯性后退小半步躲避,蓦地撞进对方怀里。   沈棠稳稳扶住她的背,再往前走就这么护着,一直没把手放开。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搞错日期了,今天就提前更吧。 第七章   离开C大,径直开车回家,没去蛋糕店。   一场雨没持续多久,等她们到小区楼下就停了。   开门进房子,先换衣服再做饭,元若给沈棠炖了一锅排骨汤,连着复习了近两个星期,好不容易考试结束,还是得象征性慰问表示。   今儿天气凉快,晚上把窗户拉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正好。   这回放的还是上次的科幻剧,连网在视频网站点播的,视觉效果不错。元若对科幻剧不感兴趣,但还是趴在沙发右侧方跟着看,她今晚换了身一字领口的露肩上衣,背后是镂空设计,不过很窄,只有一条细细的缝。   她身段好,腰细,不适合宽松的短袖,那种衣服一上身就显得圆润,得穿这种修身款的上衣才好看。   元若从不吝啬展示自己的身材,也很会选衣服,每一身打扮都恰到好处。   电视看到一半,沈棠坐过去帮她按摩背部,她就把脑袋枕在胳膊上静静受着,不时指挥一声该按哪儿,或者跟沈棠聊聊天,随便说点什么。   当谈到余璇时,沈棠莫名其妙地问:“你了解她吗?”   元若没反应过来,未曾深想,直白地说:“才接触两三次,哪有这么快就了解。”   这才多久,哪可能那么快呢。   沈棠低下眼,别有深意地说:“所以就是不熟。”   这个说法怪怪的,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元若一时揣摩不出问题所在,只说:“都是慢慢来的,不可能见几次就什么都摸透了,跟别人相处都是这样,以后你工作了也是。”   谈及这些,免不了要说教几句,但元若不会唠叨啰嗦,点到即止。   到底是“别人”两个字拉开了与余璇的距离,听到这里,沈棠手下的力变轻了,继续按摩。   电视机里还在上演紧张的快节奏剧情,她们没再说话,元若在盯着屏幕,整个人却是放空状态,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沈棠侧坐在旁边,白净的手在元若背上轻按慢捶。   元若向来喜欢这人给自个儿按摩,怎么按都行。   沈棠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须臾,看向背后的镂空处。   许久,白细修长的手指曲缩了下,太久没这样过了,要活动活动才行。   沈棠挺会按摩,力道适宜。   元若有点别扭,不太习惯这种忽如其来的示好。   下一刻,背后的人拿开手,去按其它地方,仿佛刚刚的行径再正经不过。   元若顿了顿,抿抿唇,没有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电视机的剧情进行到了关键部分,正反派打得激烈,场面恢弘大气,视觉效果惊艳。当这一集还有几分钟就要结束,背后的人忽然甩开拖鞋,长腿一抬,竟直接坐上沙发。   元若怔住,回头看去。   沈棠面色如常,语气平淡自然。   “帮你推两下,这样舒服点。”   言罢,真有模有样地给元若推背,挺像那么回事儿。   电视机里的声音有些吵闹,画面变动得特别快,特效场景还不错。   元若不知所措,霎时之间语塞,她应该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拒绝还是受着都可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按摩推背其实挺正常,又没做什么,况且还隔着一件衣服呢,就是活动筋骨而已。   无端端的,元若记起那天在日租别墅打牌时的谈话,想到别人口中的帅气小男生,登时觉得沈棠跟自己不一样,还是别想那么多。   而且一般的小女生不都是沈棠这个样子么,日常跟身边的人交往都比较亲密,不会刻意保持距离。   元若张张嘴,终究还是接受了,拒绝反而显得奇怪别扭,好像她心里有不能见人的秘密似的,她重新枕着胳膊,忽略掉那些怪异的感受和想法。   电视机里的画面在不断变换,剧情接近尾声,喧闹的场面渐渐变得温情。   客厅里的灯是关了的,只有电视机屏幕的光照着。   元若起先还浑身僵硬,但慢慢的,在沈棠轻重适宜的手法下,她逐渐放松下来,没方才那么尴尬了,反倒享受起来。   每天在烘焙室弯腰低头地干活,久了就会非常疲惫,适当的揉按会好很多。   沈棠老实规矩,该怎么推就怎么来。   过了一会儿,这人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你跟余小姐要去哪里吃饭?”   元若先前在饭桌上提过这事,周天要出去,让沈棠别等。现下被这么一问,她思绪回神,思忖半晌,说:“还没想好,明天再看吧。”   “东路新开了一家粤菜馆,价格合适,环境也好,”沈棠说,“考试之前我跟广东的同学去吃过,他说味道挺正宗,感觉还不错。”   大学城离这里近,那边虽远远比不上北街,可美食多,到处都能找到吃的。元若经常和朋友去大学城附近吃东西,听了沈棠的话,觉得吃粤菜也行,毕竟余璇不是本地人,是B城来的,这边的口味重辣,确实不太合适。   “可以,待会儿我去网上搜来看看,”元若说,又从刚刚那句话里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问,“男同学发的?”   沈棠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挺好的,要多交朋友,”元若认同地说,“有时间就一起吃个饭,经常出去走走。”   沈棠不想谈这些,一只手转至她颈后揉了揉,不是轻轻捶两下。   这个举动让元若止住了话头,不由得随着对方的动作稍稍扬起下巴。脖颈有点刺痛,这是平时忙累太久留下的小毛病。   沈棠的手灵活,肩膀、脖子,还有耳朵后面,哪哪儿都要揉一揉,以此缓解元若成天干活带来的疲劳。   这一集科幻剧很快就结束,紧接着就是下一集。   开场就是在幽闭的小房间里,两个女演员在争论并抱在一起,场面有些模糊。外国片的人物关系实在太乱,前两集还是男女主在一起,演到后面就变了样,男女主角分开,女主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   女主背对着这边,镜头拉远,画面变得模糊,不一会儿又变得清晰。   剧里的运镜巧妙而浪漫,加之经过删减,最后就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分。   屏幕里的两个女人都长得漂亮,女主去亲另一个人的脸……到后面,镜头里就只有女主的背影了。   也许是夏夜太沉闷烦躁,元若喉咙里开始发干,乍然还有点不舒服,窗口的凉风不断吹拂,可屋子里的燥意就是散不掉。   她别开视线,不看电视屏幕,垂着眼望向地面。   旁边的人却在此时往后退了些,手上的力道加重,稍微下沉。   ——只是在帮着推背而已,退后一点才方便使力。   按摩的力道有些重,但确实没先前那么别扭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可也许是元若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太亲近了些,但也感觉没什么。   沈棠再往后移了点,用力按按元若的肩膀,低声问:“这几天都在店里忙,天天干活,这里酸不酸?”   这人不小心碰到了元若,元若不由得怔愣片刻,可听到问话,还是尽量没在意,良久,才说:“有一点点。”   “我帮你压几下,缓一缓。”   鬼使神差的,元若同意。   沈棠俯身下来,将胳膊肘压到她肩上,然后再靠近些。只是这人终归不专业,一点都不娴熟,动作都是错的。   背后的压迫感太明显,挨得太近了,都快紧挨上去。元若把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眸光落在地上,没敢往后面瞧。   她们中间隔着的距离很近,电视机屏幕里的光照射出来,将两个人的身形轮廓都勾勒完全。   外头的风变小,不再往窗户里吹,客厅就显得闷热。   元若不自在地勾了勾垂落的头发,支起上半身,不太想继续按了,恰逢此时的沈棠正在往下,她俩就无意紧挨到了一块儿,沈棠看起来像是贴到了她背后。她整个人僵住,将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棠也停住了动作。   元若空白了一两秒,不知该怎么做。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沈棠倏尔挨下来,在她后方落下一道阴影。   周遭忽地沉静,电视机里的声音一瞬间变小,所有事物仿佛在刹那间被隔远,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客厅里光线昏沉,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元若看不到对方,只能感受到那微凉的手。   沈棠越距了,但不至于太过分,她在元若脖颈上碰了碰,又继续揉按,好像刚刚只是为了找准穴位,没有胡来。   这人的手移到了耳后的位置,帮元若小力按压一会儿。   双方都不言语,仿佛相互依偎着。过了许久,沈棠小声地问:“在想什么?”   元若收敛起心神,沉吟须臾,如实说:“什么都没想。”   也许是都在故作镇定,她们都没有立马有所动作,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样子。沈棠换了一只手,给元若按另一边,力道很轻。   元若垂了垂眼皮子,良久,再次枕着胳膊趴下。   约莫两三分钟,她低声说:“不按了。”   沈棠应了一声:“好。”   可手下不停,依然在继续。   元若佯作没感觉地说:“给我倒杯水。”   “等会儿。”沈棠指尖在她耳廓上碰挨,直起身,又规规矩矩地给捶了几下背,这才起开。   元若仍旧趴在沙发上不动,直到对方接了水回来,把杯子放茶几上,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科幻片在上演新一轮的剧情,两方人员斗得不可开交,场面宏大而激烈,配音也随之变大,气氛很是紧张。元若有点渴,这一集都快演到一半了才坐起来,端起杯子小口地喝水。   “明天还要去店里?”沈棠问,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没有看过来。   元若两三下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点点头:“要去,学生还剩很多没走。”   才考完试,大部分人都是在一周之内离校,接下来的几天大学城周边的街道和商铺都会比较热闹,许多学生都会留下来玩几天再离开,根据往年的经验来预测,这一周蛋糕店的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差。   氛围比刚刚稍微好点了,不再那么僵滞。但那种挥之不去的暧昧还在,兴许是元若放不开,过于局促,她始终没有偏头瞧过沈棠一眼,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过后,放下杯子。   “我先去睡了,明天要早起,你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   沈棠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心思都在电视上,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知道。”   元若转身走开,直至走进房间门口都没回头看过。   而沈棠也是如此,正对着变换的屏幕,听到房间门掩上的声音才侧身看了下。   这一晚过得格外漫长,元若早早就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翻来覆去睡不着。窗户是开着的,她一直侧躺着,外面的夜色深沉,一眼看出去只能瞧见周围的居民楼和远处灯光暗沉的马路。   夜深人静时分,外面不时有车子开过,只是这里楼层高,听不见那边的声响。   元若没有胡思乱想,只是没有困意。快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停了,窸窸窣窣一阵,对面房间的门被关上。   一夜难眠,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这一觉没能持续太久,天还没亮,元若又醒了一次,之后就半梦半醒的。   对面房间的人睡得晚起得早,天际泛出鱼肚白就在收拾洗漱。   元若坐起来了一次,睡眼惺忪地把窗帘拉上,随后倒在床上蒙着被子继续睡觉,等到彻底没动静了,意识昏沉地再睡了大半个小时。   夏季的清晨烦闷而潮湿,被窝里热乎乎的,窗帘有两层厚,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房间中与外面是两种样子。   昏暗、安静,令人不清醒。   空调没有打开,渐渐的,元若都热出了细汗,身上变得黏腻,她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背心和短裤,身上就没别的了,这样睡着也舒服,不会感到束缚。   天儿太热,渐渐就热得有些难捱了,睡意全无。   元若醒了,还趴在枕头上,背心往上缩了不少,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两条没有赘肉的腿。   大清早太阳直晒,房间里温度不低。   外面,沈棠已经出门了。   元若半睁着眼看了下时间,睡得浑浑噩噩的。   天气教人烦躁,憋着一股子火,睡不了一个好觉。   沈棠是出门买菜去的,出一趟门就是一个多小时,回到家差不多九点半,热辣刺眼的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了,不出意外今天的温度肯定会突破新高。   天气预报显示今儿晴,最高温度39℃,入伏过后就是三伏天,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热,每年最难熬的时期要来了。   由于太阳直晒,家里就很闷。沈棠开门回去时,元若正在浴室洗澡。   把东西放进厨房,洗了个手,过去敲门。   水声太大,浴室里的元若没有听见,便没有回应。   又敲了一次,这才听到了。   得到同意,沈棠开门进去。   太阳这么好,适合晒被子,她就是过来搬被子出去晒的。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响,就没停过。   窗帘还是拉上了的,房间的光线过暗。   沈棠往浴室那边瞧了眼,而后收回视线,把床头的小灯打开,再把被套拆下来,抱着被芯到阳台上晒,不一会儿又回来继续拆枕套这些。她这两天有时间,有空就把家里该清洗的都给洗了。   拆完第一个枕头再拆第二个,沈棠的动作很快,只是把枕头一拿起来,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就露了出来。   沈棠低头瞥了下,而后仿佛没看见似的,淡定地把枕套拆了,把床单抽走,最后从柜子里拿了套新的枕套被单出来换上。   做完这些,她把换下来的东西都拿去洗上,再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元若十点才洗完澡吹了头发出来,当看到床头的小灯开着,床上重新换了一套被单,霎时一愣。   她昨天是打算早点去店里的,可因为夜里失眠,太晚才起床,就只能下午再过去。看了会儿干净平整的床铺,她站着没动,先前还以为沈棠是进来拿东西,她才应了声,谁知道是进来帮自己换这个的。   抿了抿唇,元若拿开枕头。   只是换了被单而已。   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不多时,她把柜子上乱七八糟堆放着的物件都收拾一下子,将不用的东西都放进抽屉里,最后将另外刚换下来的背心连同昨天穿过的衣服都拿去洗了。   两个人只字不提那些有的没的,昨晚的尴尬或是今早的事情都过去了。   只有在吃饭时,元若委婉地说:“以后我自己晒被子吧,反正最近比较空闲。”   沈棠喝了口汤,面上平静,一会儿,不轻不重地嗯声:“好。”   上午没吃早饭,中午吃得简单,昨晚的剩菜,外加蘑菇肉片汤。   元若着急去店里,吃完饭就开车先离开了,余下的家务都交给沈棠。   下午的天暴晒,炽热的太阳光晃得眼睛疼,不过考完试的学生们热情不减,顶着大太阳都要出来。周围的饮品店生意都火爆,蛋糕店的顾客还是挺多,元若一进店就开始忙活,赶时间烘焙东西。   大热天面包不好卖,但小蛋糕却十分受欢迎,除此之外,店里的饮品卖得也不错。   这些瓶装饮品都是元若做的,有果蔬汁,也有自制饮品配奶盖一类的东西。面包产品搭配牛奶果汁这些,一般会比较好卖,有时做活动会更畅销,一个月下来还是能赚一些。   晚些时候,元若出去了一趟,去何妤那边帮忙。回来的路上,她瞧见沈棠也来这边了,身旁还跟着一个高瘦的男生。   那个男生长相帅气,是利落的寸头,穿着挺有型,身高目测一米八八以上,快接近一米九的样子。这么高的男生在人群中实在惹眼,何况他还生得周正。   沈棠长得也高,一米七五左右,她今天穿的黑色露腰小背心和墨绿工装裤,长发披散在背后,还特地打扮过。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看起来就般配,俨然十分登对,哪哪儿都合适。   这两人一个背着贝斯,一个提着吉他,应该是有什么事。   元若跟他们想打声招呼,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当做没有见到,慢慢往回走。   可没走出两步,沈棠在那边喊了声。   她停下,望过去。   沈棠和男生过来。   元若还是主动先说话,宛然笑了笑。   那个男生人还不错,走到跟前就有礼貌地喊了声:“姐姐好。”   沈棠在中间介绍:“他叫贺铭远,我朋友。”   元若柔声说:“贺同学你好。”   贺铭远就站在沈棠身后,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没离得太远。   他和沈棠今晚要去附近的酒吧,乐队临时少了一个贝斯手,沈棠就是去顶替贝斯手的,算是救急。   听完解释,元若都怔了下,她不清楚沈棠什么时候会弹贝斯的,这还是头一次知道。   贺铭远性格大方,还算随和,等沈棠说完就又客气地开口:“经常听阿棠提起你。”   元若知晓他就是朋友讲到过的男生,闻言,不知该怎么接话。   称呼亲昵,日常交往频繁。   显然,沈棠和他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说: 第九章   简短交谈一番,沈棠和贺铭远赶时间离开。大学城附近的酒吧不止一家,他们要去隔壁街的礼拜九,今晚得很晚才结束。   看着人逐渐走远,元若在原地站了两三分钟,街上人来人往,正值黄昏时刻。   直到瞧不见影了,元若往回走,进到店里忙活。   员工赵简在收银,一边打价一边笑吟吟地跟女学生顾客聊天,他长得清秀,又会说话,挺讨年轻姑娘的喜欢。   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钱都还没付呢,女学生脸都红了,不太好意思地瞧着赵简。   元若不由得多瞧了眼,发现女学生应该跟沈棠差不多大。二十岁的女孩子都相似,平时大大方方的,遇到中意的人就变了,有点无所适从。   这个年纪正是荷尔蒙与多巴胺疯狂分泌的时期,心动就在一瞬间,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   元若回想起自己那个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没多大的区别。   敛起目光,进烘焙室干活。   快七点时,赵简在外面扯着嗓子问:“老板,该吃饭了,要给你订一份吗?”   事情还没忙完,肯定是要吃的,元若应声,让给自己订一份全素的盒饭。   订饭的餐馆就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没多久服务员就把盒饭送过来。元若出去付的钱,没让赵简给。   赵简摸摸鼻头,笑嘻嘻地说:“谢谢老板,又让你破费了。”   “你先去吃吧,我来收银。”元若淡然地说。   这个时间点店里的生意不错,得有人在外面守着收银才行。   “行,十分钟就吃完。”赵简说,拎着盒饭往里走,只是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对了,老板,小棠呢,她不是考完试了吗,怎么今天没来?”   以往沈棠都会过来,只要有空就会来送饭。   元若愣了愣,而后告知:“她有事,出去了。”   赵简了然:“这样。”   元若走到收银台后,低头垂眼看着电脑屏幕,点点鼠标,调出今天的营业额看看。   赵简不多话,提着盒饭继续走,并一面玩手机。   其实平日里,沈棠和赵简的关系还不错,都挺聊得来的。赵简这人虽然不着调,懒散不愿意干正事,但他学历和能力都还行,也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因而跟沈棠交流比较多,所以才会随口问一问,算是在关心沈棠。   也许是这阵子事情太多,压力有些大,元若不免有点乱,不过她很快就调节过来,等赵简吃完就赶紧塞了几口饭菜,然后开始处理外卖订单。   等忙完了,时间将近十点。   摸到手机解锁屏幕,沈棠没有发消息过来,反倒是余璇在九点多发了条语音,大意是问明晚在哪里吃饭。   元若后知后觉早就约了人家吃饭,明明昨晚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粤菜馆,今天竟然给忘了。   重新再找地方也来不及,她迟疑半晌,把沈棠说的粤菜馆名字和地址发过去。   余璇很快表示收到了,回复:「那明晚见。」   元若盯着手机屏幕怔神,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她还是飞快打字。   「行,明晚见。」   十点半,该是回家的时候。   元若收拾两下,到外面交代赵简几句,而后驱车离开。   回到家里将近十一点,沈棠还是没回来,也没发消息。   元若不是很喜欢酒吧那种地方,平时只有跟要好的朋友聚会才会去,毕竟酒吧鱼龙混杂,不怀好意的人多,不适合小年轻混,她不由自主就担心起来,怕出什么事。   可转念一想,沈棠都这么大了,还有一堆朋友在,能出什么事?   再者,现在才是酒吧的正常营业时间,夜深,时间还早,保不准凌晨两三点才能回来。   想到这儿,元若去客厅倒了杯水喝,窝在沙发上看了大半个小时。她还是给沈棠发了条短信,不过不是催对方快回家,而是叮嘱注意安全。   电视里放的节目都不怎么样,没有看头,家里也没零食和饮料了,元若想了想,干脆下楼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喝的回家放着。   小区附近有好几家便利店,最近的就是正门旁边的罗森便利店。元若趿着人字拖进去买了半篮子东西,零食酸奶饭团什么都有,杂七杂八拿了一大堆。   到收银台结账,一共三百五十八。   元若自觉好像买多了,但没好意思把东西退回去,还是都装上,提着往回走。   只是刚出便利店的门,还没走几步,远远的,她就瞧见了小区门口的黑色路虎。   车里不止一个人,门一开,下来了三男两女,其中就有沈棠和贺铭远,这些人看着年纪都不大,估计都是一起读书的同学。   沈棠在跟贺铭远说话,贺铭远蓦地拍了下沈棠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了句话,不让旁边的人听见。   另外那个女生笑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当我们不存在是不是,都搁这儿站着呢,注意点影响啊!”   沈棠没反应,倒是贺铭远回道:“别乱讲。”   女生直乐,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话,揶揄:“行了行了,大家都知道,你们没有关系嘛,朋友,只是朋友。”   贺铭远无奈,没有辩解。   他这个人看起来冷酷,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则脾性温和,容易相与。   沈棠又低低朝他说了什么,他把手机解锁再交过去,沈棠低头点了几下,在做什么事。   贺铭远似乎非常信任沈棠,在此期间连看都没看一眼,不管沈棠到底用手机来干嘛。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手机是非常私密的东西,这么放心地把手机交出去给另一个人用,实属不多见。   元若就站在暗沉的阴影里,隔着距离瞧那边。她没有继续朝前走,脚下生根了似的。   贺铭远无意间瞧见了她,第一眼还没认出来,仔细瞧了瞧,又用胳膊肘顶了下沈棠,沈棠顺势看过来。   元若心里一紧,对上这人的视线的刹那间,仿佛无所遁形了一般,她情不自禁抿抿唇,一时之间竟没有动,还是杵在原地。   她应该过去打个招呼,拿出长辈该有的样子,但就是没有动作,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沈棠把手机还给贺铭远,跟另外三个人知会一声,接着就朝这边走来。   贺铭远他们往这儿瞅了瞅,随后一个接一个上车,不一会儿就驶离这里。   沈棠走近,喊了她一声。   元若回神,下意识捏紧手里的塑料袋,干巴巴地问:“他们都是乐队的人?”   “开车那个男的不是,”沈棠说,上前欲接过袋子,“我来吧。”   元若避开:“没事,不重,我自己提着就行。”   沈棠也没争抢,与她并肩而行,慢慢往大门口走。   “怎么大晚上还出来买东西,这都快一点了。”   “还没睡,就出来买点吃的。”元若解释,末了,再添了句,“明天白天又不去店里,可以晚点睡觉。”   明晚要出去吃饭,下午要做准备,上午就那么点时间,故而就不去店里了,明天要卖的东西今天都提前准备好了的。   氛围倏地沉默,双方都没再出声。   沈棠用余光瞥向旁边,随在元若身后。   开大门,坐电梯上楼,进入房子。   电视机还开着,走的时候没有关,此时在插播广告。   把一大袋子东西放下,元若过去把电视关掉,再弯身收拾茶几,把杯子拿到厨房去洗。   路过沈棠旁边,她轻声说:“都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知道。”沈棠应答。   元若进厨房,这人回房间。   她俩今晚都有些奇怪,举止不同寻常,可谁都没挑明,不去深究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洗完杯子出来,客厅里没人,过道里亦空荡荡,次卧的门紧闭。元若四下巡视一圈,也朝自己房间走,连那堆零食都没管。   C城的夏夜沉闷,微灼的热气中带着特有的潮湿,让人无所适从,心里生出局促和仓皇。   长夜漫漫,开着空调都不好受,一夜翻来覆去。   翌日是阴天,气温下降了些。   元若醒得早,一睁眼就没了睡意,于是就早些起来。彼时天刚蒙蒙亮,处在一天之中比较凉快的时候,她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想着去把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就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对面房间的门关着,沈棠应该还没起来。   她把动作放得更轻,就怕吵醒对方。   走到洗手间门口,拧开门把手,进去。   场面霎时死寂。   清透柔和的晨光从窗户泄进,落到浴室里,将狭小的空间照亮,让里面的人暴露无遗。   许是太闷热,里面那道门没关,沈棠穿着一条黑色的低腰工装长裤站在那里,正在用干毛巾擦头发,并用另一只手拿着衣服。   这人的身段凸凹有致,细直的长腿,纤细的腰肢,平坦紧实的小腹,再往上,是瘦削的双肩……无不完美。   不过她是背对着门口,后面的人看不到这些。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沈棠敏锐地察觉到了,手上的动作顿时僵滞。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夏天昼长夜短,天亮比较早,彼时才五点多。   昨晚她俩都是将近两点睡觉,今天又都没有事情做,按理说都不应该起这么早才对。   次卧房间的门关着,洗手间又没开灯,元若以为这人还在睡觉,所以直接就把门打开了,未曾料到会撞见这一幕。   而沈棠也没想到会意外横生,把浴室的门打开是为了透气,让洗澡时不那么闷热,外面的门是关了的,离往常的起床时间起码还有两三个小时,结果一不留神就这样了。   周围安静,空气都突然凝固。   两个人迟缓,没谁惊讶出声或是怎样。   沈棠低垂下眼皮,赤足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有所反应,继续擦了下头发,而后不太自在地将干毛巾遮挡住自个儿,背对着这边抬起手摸住门。   她的皮肤冷白,由于经常锻炼,直角肩看起来禁欲而性感,两侧的肩胛骨微微突出,背部的线条明显而好看,光滑的脊柱沟一路往下,延伸到盈盈一握的腰际,长裤之中是笔直的一双腿,脚脖子都细瘦精致。   清晨的光线不够明亮,柔白,舒适,从窗口落到这人身上,都快镀出一层氤氲的光晕。   沈棠两边的颈肩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脚背上也有水,到处都湿润,她的头发胡乱绑做一团,些许发丝垂落,被水打湿黏贴在背后。   听到声响过后,她从容且自然地顺手把门关上,整个过程也就两三秒钟,过得很快。   外面干站着的元若愣了半晌,脑子里还是空白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浴室里的灯打开。   望着那边,元若思忖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进去,麻利启动洗衣机把衣服洗上,随后再离开。   浴室的门一直关着,许久都没打开。   元若回了趟房间,再走到客厅,洗手间传来吹风机的声音。她脚下的步子放慢,莫名就心里一跳,稳定心神,把昨晚没收拾的零食拿到柜子里放好,再到厨房做早饭。   洗手间的门许久都没被推开,早饭都快做好了,穿戴整齐的沈棠才端着一大盆洗完的衣物出来,默不作声去阳台晾衣服。   元若不着痕迹地瞧了瞧那边,随即将锅里的煎鸡蛋翻了个面。   早餐吃煎鸡蛋和玉米饼,搭配热牛奶,营养均衡。   把东西全都端上桌,元若没有喊沈棠进来吃饭,而是等对方忙完了自己过来。   她俩都过分寡言少语,各做各的事,仿佛另一个人不存在似的。   直到沈棠拉开凳子坐下,元若抬头瞧看,佯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起得那么早,昨晚没睡好?”   语气淡定,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棠吃了一小口鸡蛋,又端起热牛奶喝,擦擦嘴,平静地回答:“空调坏了,热醒的。”   所以才会大清早就起来洗澡,被热醒出了一身汗,睡也睡不着,只能起来洗一洗。   次卧的空调是以前住出租屋就买了的,搬进新房子后就一并搬了过来,当时想着还没坏,能用,也算是节省了一小笔钱。空调是杂牌货,用久了老化严重,昨晚算是彻底报废。   不过还没请专业人士过来维修,她俩也不清楚到底坏成啥样了,元若沉吟片刻,温声说:“待会儿请个师傅过来看看,应该能修好。”   “嗯。”沈棠说,并不多话。   一顿早饭吃得煎熬,聊了两句就没下文,元若不再主动开口,沈棠亦默然以对。   她们今天都不出门,慢条斯理吃完早饭,元若端起盘子和杯子去厨房洗,想着暂时避开,不那么尴尬,可刚进厨房,沈棠就跟了上来,上前帮忙。   元若侧开身子,有意避嫌,把碗让给对方洗,自己则去清理橱柜和灶台。   发现她在躲避,沈棠不声不响地干活,没拉近距离,站在水槽前不乱动。   兴许是气氛着实太僵,快打扫完厨房,元若还是憋不住先问了句:“你今天要出去吗?”   沈棠不慢不紧地说:“应该要出去。”   “见朋友?”   元若又记起了昨晚在小区门口的场景,贺铭远,以及那个女学生的话。这人的朋友不多,日常交往就那几个,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人。   “下午要去学校,”沈棠说,“回宿舍拿东西,顺便聚餐。”   元若哦了声,没话了。   过了一两分钟,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缓和气氛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弹贝斯的?”   一起生活了四年,在此之前也认识了那么久,元若从来没见过沈棠碰乐器,昨天还是头一回遇见。   沈棠已经洗完了碗,擦擦手,说道:“小时候学过一点,六年前重新报的班。”   那时元若和沈梨早已分手,不清楚这些也很正常。   再有,从小到大,元若的心思就没放在沈棠身上,年龄差九岁,平时也不怎么接触,她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元若到水槽那里洗帕子,手搓几下,一边拧干水一边说:“电视机柜最底下中间那个抽屉,里面有维修师傅的名片,你找出来给他打个电话,约他过来修空调。”   沈棠照做,出去找名片打电话。   待对方走远了,元若回头瞥了下,抬手勾勾散落的头发,再兀自做事。   维修店就在小区后门,接到电话的师傅很快就背着工具箱上来,进次卧修检了十几分钟,他摇摇头,好心地冲元若说:“烧坏了,修好也不一定能管多久,还费钱,重新买一个吧。”   这种便宜的杂牌空调本就不值钱,花几大百修它确实浪费,而且平时用着还比较耗电,换一台新空调更划算。   付了师傅五十块钱费用,元若联系附近商场的家电门店,预定了一台新空调。如今的生活比前几年方便,要买什么打个电话就行了,都是送货上门,不像以前那样还得自己费心费力。   门店那边很快接单,只是上门装空调得明天才行。夏天是空调畅销的季节,店里的师傅都不太够用。   今晚沈棠只能睡客厅的沙发了,这么热的天,哪能回房间睡。   元若给沈棠说了一声。   “行。”沈棠应道。   清晨还算凉快,太阳出来以后气温逐渐攀升,下午两三点是最干燥沉闷的时段。天气预报展示今天最高温度40℃,晒得不行,要不是工作,都没多少人愿意出门。   沈棠就是在这时候出去的,遮阳伞都没带一把就走了。   元若本想提醒一句,可还没开口,这人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元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   天气燥热,人就不太舒服,要不是晚上有约,真想躺房间里不起来。   下午一晃就过。   时间快到了,元若简单打扮下就拎着包出门,她这次没像上回那般,穿得挺普通,一条杏色的浅v中短裙,裸色高跟鞋。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炎热还未散去。余璇更先到,提前在粤菜馆外边等着,还过来帮着开车门,两人并肩进去。   包间和少部分菜是昨天就预定了的,今晚再点几样就可以了。这家店店面不大,但味道挺正宗,老板就是地道的广州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亲自接待她们。   菜可口好吃,鲜香十足。   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元若胃口不佳,整个过程心不在焉。她没表现得太明显,对待余璇还是十分照顾,过于礼貌。   余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点明,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她们出去逛了一圈。期间余璇接了一个电话,走到远处接的。   元若不动声色地瞧着,见对方眉头紧拧,心知应该是有变故发生,等人一过来,就先提出自己有事要走。   余璇暗暗松了口气,说道:“那下次再见。”   元若没立即应下,只进退有度地回答:“等有时间吧。”   之后余璇送元若上车,元若一句话不问,直接开车回家。   家里没人,黑魆魆一片。   时间尚早,元若把裙子换成宽松露腰的瑜伽服,垫着垫子在客厅里运动了个把小时。   白天的余温未散,空气中都流动着恼人的热意。她没开空调,出一身汗才舒服。   客厅里空荡荡,快到十点都只有一个人在,沈棠一直没回来,也没打个电话。   元若歇了大半个小时,随后又不知疲倦地继续,她心里不太平静,得找点事情做才行。   沈棠回来得比较晚。   不是才聚完会,而是出去跑了步,整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   一开门,瞧见元若在那里闭着眼睛做瑜伽,沈棠顿住。   “回来得这么早,没过去?”   元若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轻轻说:“去了。”   对方过来,不讲究地坐旁边的地上。   “还以为会再晚一点。”   元若不解释,依然一动不动。   她能感受到沈棠离自己很近,整个人都快挨上来,可还是当做没有感觉。   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沈棠跑完步后变得不太平稳的换气声。   过了一会儿,元若才睁开眼。   沈棠在这时从肩上取下毛巾,帮她擦擦汗,颈间,肩头和挂着细细汗珠的脸。   不小心被这人轻轻碰了下,元若后背一紧,身形微僵。   下一刻,沈棠拿开手,将毛巾丢边上。   元若低眼看去,瞧见这人的细长分明的手指沾上了自己汗水,指尖湿润。   今晚的气温比往常都要高,有点怪怪的。   沈棠问:“喝不喝水?我给你接一杯。”   元若移开目光,嗓音略低。   “要喝。”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一章   街道上霓虹灯闪烁,远处的灯火璀璨,与小区这一片全然不同。夜晚高楼的风大,可始终吹不散燥热,偏高的温度萦绕,整个人都被热意包在其中。   沈棠起身去接水。   元若捡起旁边的干毛巾要往身上抹,还没碰到,反应过来这是沈棠的专用毛巾,不自觉紧了紧手,又把东西放下,而后站起来,去拿自己的毛巾。   C城的夏天不开空调实在要命,站着都会不停地流汗,闷得不行。   元若下意识瞅向另一边,发现沈棠上身的灰色外穿运动上衣都被浸湿了一大块,一缕头发黏在背上,很是显眼。看这身打扮她就知道沈棠是出去跑步了,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问:“今晚不是要去聚餐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元若到家才九点左右,明显对方回来得更早,同学朋友聚会不会那么早结束才是。   沈棠端着玻璃水杯过来,把杯子递到她面前。   “有人明天要离校,吃完饭提前散场了。”   毕竟已经考完试了,算着时间是得陆陆续续回家,过了这个星期学校也会逐一排查,没申请假期留校的学生都得走。   C大校风严正,在各项管制上还是比较苛刻。   元若接过杯子,瞧了瞧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   她随意聊了两句别的,都是些学习上的事,只字不提其它的话。   最后,她拂了拂头发,叮嘱道:“快去洗个澡,该睡觉了。”   沈棠应声,表现得轻松平常。   翻过了早上的那道坎,有些事就不会再提。   空调明天才能装,今晚沈棠睡客厅,中央空调一开,冷气十足,到处都变得凉悠悠的。   洗完澡的元若出去看了看,见沈棠坐在沙发上捣鼓平板,电视机也开着,思忖半晌,转身进房间。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看会儿电视再睡,今天是例外。   这一夜元若倒没有失眠,可能是前一天晚上睡得太少,今儿脑袋一挨枕头就困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日仍旧是高温天气,还没起床太阳就直晒,光线刺眼。马路边上的树木叶子都泛着油光,颜色墨绿,拐角处的垃圾桶旁都被晒出脏兮兮的黑色斑块。   由于装空调的师傅今天会过来,沈棠得留在家里,不能跟着去蛋糕店,元若只得一个人开车过去。   到大学城东路,小陈已在上早班了,见到她进门就眉眼弯弯地打招呼。周围的学校全都正式放假了,店里的生意萧条,从开门到现在都没几个客人,营业额少得可怜。   在学校周围做生意就是如此,有学生才有生意做,假期一到,这条街上的好些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应该会暂时关闭一个多月。   人少就赚得少,甚至还得倒贴成本和员工工资,假期期间还会营业的店铺不多,蛋糕店也是在勉强支撑。   元若在店里守了一上午,东西没卖出去多少,下午赵简过来换班,帮着把一些快要过期的面包清理掉。   一个白天下来,其实也没做什么活,晃悠晃悠就过了。   晚些时候,元若都准备早点开车回去,闻姐却过来了,特地来知会一声,有人给她拉了一桩长期生意。   “怎么回事?”元若问。   “姜云给你找的,”闻姐笑道,“她们公司待遇不挺好的么,下午茶那些都有,最近想换换口味,在找面包店甜品店啥的,这瞅着有机会,她就给你截下来了。”   姜云,她们的共同朋友,跟元若关系要好,以前日子难过那会儿,这人没少帮衬元若。对方如今在培盛汽车集团上班,近几年混得风生水起,爱情和事业都顺遂,比闻姐还出色。   她还是很有心了,这种小事哪是设计部经理该管的,就是想着元若开店不容易,能帮的都会帮。   元若倒有点不好意思,除了上次在日租别墅见过面,她很久都没和姜云她们小聚了。   闻姐解释:“我就是打电话的时候听她提了一嘴,正好过来有点事,想起了就跟你说一下,她晚点肯定会联系你。”   “行,到时候再跟她谈。”元若应道,又问闻姐来做什么事。   “我家那口子在这里订了日料,让今晚去吃,我这不来了么,他加班去了,估计得晚一个小时才能来,我就到你这儿转转。”闻姐说,满脸笑意。   元若亦笑笑,聊了些别的,让闻姐去里边坐。   聊到一半,闻姐问起了沈棠。   “她在家里,今天来不了。”元若说,又解释缘由,“待在家里正好复习,来这边不方便。”   闻姐对沈棠不太了解,但对沈棠的印象很好,不免多问了几句,听到元若讲到沈棠要考研,还疑惑成绩那么好不应该保研么。   “她大一生病缺考了高数,没能赶上。”元若说道。   闻姐哂道:“她肯定能考上,问题不大。”   聊天话题一直围绕着沈棠打转,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谈这人。元若渐渐就没话说了,不知道该怎么讲,她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以前一提到沈棠她就觉得欣慰,有成就感,但这次没有,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她不大想再聊这些,可终究还是没把话题转开。   闻姐感慨地说:“那孩子真不错,四年前我还反对你收留她,现在看来也挺好的,对你也知心体贴,没白养。”   元若无言应对,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沈棠一直都自立,她不过出了点钱而已,哪里是养。   闻姐走了,店里只剩下她和赵简。   收拾东西要走时,赵简又问起了沈棠。元若顿了顿,没有应答,当做听不见,推门出去,径直开车回家。   次卧的新空调已经装上,沈棠在厨房里做饭。   元若边换鞋边转头望过去,而后敛起目光,兀自去做另外的事。   晚饭还算丰盛,四菜一汤,都是沈棠做的。   坐在饭桌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可说,多数时候都是沈棠在问,元若有些思绪不宁。   十点多,朋友姜云打电话过来,告知白天那件事,元若自是愿意。   这种长期合作的单子都要签合同,过两天元若还得去培盛汽车集团跑一趟。   接下来的一阵子变得忙碌起来,虽然培盛在蛋糕店订的东西不算多,但店里只有元若一个烘焙师,每天要做一大堆面包蛋糕,还是有那么累。   日子太充实,元若慢慢就把先前的意外抛诸脑后,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沈棠出去了两天,到隔壁市参加比赛。   分别使得那些似有若无的怪异感觉消散,再见面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晚上回家做饭,沈棠一如既往地到厨房帮忙,她俩聊了会儿。元若问及比赛,沈棠回道:“是之前辅导员给我推荐的,含金量还可以,得了奖可以写在简历上。”   元若搅了搅锅里浓稠的粥,柔声问:“还有一个多月,之后有什么打算?”   “复习,出去走几趟,”沈棠说,“应该还会有别的事。再看吧。”   这人向来自律,元若不担心,就是随便问一问。   .   .   七月份很快就结束,随后迎来更加难熬的八月,多日不断的高温让整个C城都犹如炙热的火炉,南方湿热的天气教人难受,离了空调就浑身不舒服。   睡得早醒得早,元若躺在床上没起来,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   她不喜欢穿睡衣或睡袍,全身上下就一件细吊带和热裤,两条长直的白腿交叠着,头发松散。她翻了个身,细吊带往上缩,露出冷白的细腰,身形微微佝偻着。   静静躺了许久,这才坐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少有,往常她醒了都会起床,而不是懒散无神地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她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水有点烫。   元若控制不住要去想晚上那个奇怪的噩梦,可就是回想不起来,全都是模糊的。   迎着热水冲洗,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平复下不安的心情。   夏天冲凉费不了多长时间,两三分钟就能结束。   元若胡乱抹了把水,拧上开关,思绪纷乱地扯下架子上的毛巾,随便擦了几下就要穿衣服。   墙壁侧面的镜子上有水雾,但还是能看得清。   元若在里头瞧见了自己,怔了怔,脑海里一闪而过早些天无意看过的那一幕。   她不由得抿紧唇,抬手抹抹镜子表面,接着围上浴巾,甩甩湿漉漉的发尾再出去。   刚洗完澡就暴露在空调屋里,乍然还冷飕飕的。   时间还早,元若先到床上坐着,摸出手机查看有没有新消息。   多日不见的余璇有意约她出去,犹豫许久,她还是暂时没回。   晚上要和朋友聚餐,放下手机,元若打开衣柜找衣服。   熟人吃饭不必讲究太多,随便拾掇两下就行,挑了件墨绿的小背心和短裤出来,赶紧换上出去。   沈棠早就起了,正在煮早饭。   元若抓起头发随意绑上,温声说:“我今晚要出去,你别等。”   这句话的含意太深,有歧义。   沈棠动作一顿,良久,背对着面无表情地问:“又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二章   语调平缓,听不出哪里不对劲。   元若拿牛奶出来倒杯子里,放桌上,没太在意地说:“嗯,去聚餐,应该会玩得比较晚。”   大家平时难得聚在一起,好不容易有时间凑一块儿,肯定不会是吃完饭就散场。   沈棠揭开锅盖搅了搅里头的白粥,嗯了声。   可能是昨晚做了梦没睡好,接下来的一整天,元若的精神状态都有点差,到了下午还犯困,身体感觉乏累。   她去了店里一趟,忙活半天才开车回家,准备收拾一下再出门。   在此之前她回了余璇的消息,大意是最近没时间,再看吧。   有些事元若早就看在眼里,不可能什么都不懂,她跟余璇这几次接触下来,多多少少也琢磨出了对方的意思。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现实而直接,没那么纯粹。   余璇应该收到了她的微信,可没有回复。   开车之前元若摸出手机看了看,收到了闻姐发来的定位。这次聚餐的地方在北街的日料店,专门订了一个大包间,闻姐让她把沈棠带上,反正都放假了,留沈棠一个人在家也不太好。   元若想了想,应下。   开门进屋,客厅里没人,沈棠在房间里看书学习。   元若过去敲门,得到回应后轻声问:“沈棠,要不要一起过去吃个饭?”   不一会儿,房间门被打开。   “在哪儿吃?”   “北街,岔路口那个日料店,”元若说,“去吗?”   沈棠不甚在意地扯了下衣角,点点头:“要去。我换身衣服,等两分钟。”   元若还以为她不会去,只是问问而已,毕竟以前沈棠都不去的,要么在家学习,要么有别的事。   沈棠跟那些人都认识,可年龄差就摆在那儿,其他人都是工作党,就她一个学生,去了也没什么可聊的,基本上都是坐着玩手机或者到处转转,话都插不上几句。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元若倒有点意外。   “不急,我还要补个妆,晚点才去。”   六点半出去,到日料店差不多七点。   去的人挺多,何妤和姜云都在,还把各自的女朋友都带过来了。元若过去跟她们打了声招呼,聊了会儿天,并当面谢姜云的帮衬。   她们三个的关系不错,这些年以来都是相互扶持,当然,更多的是姜云和何妤帮元若。元若混得不怎么样,不如她们顺遂。   沈棠较为文静,没怎么跟着聊,一会儿就识趣地出去透透气,不在这里干站着。   期间闻姐过来,笑着同她们说话。   “欸,小棠怎么没来?”闻姐到处张望,好奇地问。   “去外边了,”元若说,“刚刚才出去。”   闻姐笑了笑,忽而想起了什么,低声提醒:“对了,余璇也要来,应该快到了。”   元若一怔,完全不清楚这事。   闻姐还不知道她俩的进展到底如何了,想着上次在日租别墅都好好的,以为还可以,这才知会一声。   余璇不是她们圈子里的人,只是闻姐的朋友,她这次过来,自然不是为了跟何妤她们聚会。   听到这话,元若没好说什么,现在她自个儿都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心里对余璇是不排斥的,几次接触下来也感觉对方是不错的人,但这两天就是不一样了。   可能是相处太平淡的原因,也可能是她本身出了问题。   她还记得上次去粤菜馆吃饭,出来时余璇接的那通电话,其实当时她瞥见了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但是她装作没有看见。   余璇走开了才接起电话,没有问对方是谁,也没有很快挂断,而是眉头微拧地接听了那么久。   打电话的那个人肯定是熟人,而且跟余璇有一定的关系,也许是旧识,也许是别的人,总之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然哪会连备注都没有。   有的话不方便直接讲,关系没到那种程度也不好问。元若心里都懂,只是不挑明罢了,她对余璇的做法没有太大的意见,人之常情嘛,只是在听到余璇也要过来后,蓦地生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元若没有表现出来,仅仅点了点头。   没多久,余璇挎着小巧的黑色包包现身,推门而入。闻姐还在这里,见到人就赶紧招招手,让余璇快来这边。   寒暄了两句,闻姐把元若推到余璇面前,不再现在中间碍事,她借口要去找别人,顺带拉着姜云与何妤走开。   “你们两个先聊,我们去找云巧。”   包间内热闹,大家都在唠嗑说笑,不过元若和余璇的相处还是老样子。   余璇温声道:“没提前跟你说就来了,你别介意。”   元若愣了愣,回答:“没有,不会的。”   余璇笑笑,把话题转开。   她们聊了会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一会儿日料店的员工送菜进来,所有人纷纷找位置坐下,元若和余璇也过去。当快走到那边,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沈棠从外面进来,眸光微动,突然喊了元若一下,而后走上前,站在元若左手边。   元若偏头瞧去,见沈棠形单影只的,便说道:“坐这儿吧,快坐下了。”   挨着她坐,就在旁边。   见此,余璇同沈棠招呼了下,还算亲切地说:“小棠,好久不见。”   她俩只在日租别墅见过一次,平时都没怎么接触过,这次算是第二次见面。   沈棠的反应平淡,不急不缓地说:“余小姐,好久不见。”   并不像称呼何妤她们那样喊人,生疏而淡漠,面色沉静。   聚餐大概个把小时,结束后就去附近的俱乐部。   俱乐部的老板是姜云的朋友,早就备好了单独的房间给她们,直接过去就行。这里位于大厦的最顶层,地段寸土寸金,房间宽大,可以打台球玩牌等等,也可以去阳台上边喝酒边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能做的活动挺多。   元若照旧玩牌,和周云巧她们一桌。   有人把沈棠叫过去,让一起打台球。   沈棠没拒绝,玩了两局过后,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瞧了瞧。   余璇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而是站在元若那一桌看牌。牌桌上的人时不时会同她说两句话,偶尔还会把元若带进去,有意提一嘴。   沈棠垂下视线,不再看那边。   只是没过多久,一块儿打台球的女人招了招手,热情地朝那边问:“余璇,要不要过来玩几局?”   余璇转头望过去。   女人又说:“别一晚上都干站着,来这边。”   由于不好拒绝,余璇还是走了过来。女人把球杆递给她,笑着说:“你先跟小棠玩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拿喝的。”   余璇嗯声,接过球杆站在沈棠对面。   沈棠头都没抬一下,也不看对方,弯身,瞄准前方的目标,接着毫不犹豫地击球。   台球落袋,干脆利落,未有半点偏差。   余璇瞧见了,左边的眉尾稍稍挑起,赞赏地说:“球技不错,挺厉害。”   沈棠直起身,不咸不淡地说:“只是凑巧而已。”   言罢,做了个手势,示意让对方来。   余璇也不客气,看了看整个桌面,观察了会儿,找到合适的位置,同样一球就进。她比较谦虚,轻声说:“我技术不怎么样,没你好。”   沈棠不吭声,瞥了下进球的球袋那边:“余小姐也很厉害,要比一比才知道。”   语气平缓,像是随口一说。   余璇没听出个中深意,边玩球边主动找话聊。   因着相差十岁,能聊得来的话题就不多,基本都是围绕着学习和考研打转。余璇知道沈棠要考研B大,不免多提了两句自己的母校,好心地介绍B大的情况,包括一些考研的注意点。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不时再讲些别的。   余璇说:“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帮你推荐合适的导师。”   沈棠言谢。   也许是聊天分了心,接下来她俩都没进球,连着打了两次。   再次轮到沈棠时,这人低下视线瞧向白球,兀自擦了擦球杆,漫不经意地问:“余小姐毕业以后去英国工作过几年,对么?”   “嗯,”余璇应道,“在那边待了四年。”   “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的经历跟你有点像,”沈棠说,“先在国内读书,然后去了英国。不过她是过去留学的,学成归来进了研究所,之后又转到我们学校任教。”   这话既迂回又直白,旁人听不出在说谁,对面的人却不自觉就握紧了球杆。   仿佛没有发现对方的变化,沈棠无动于衷,明知故问:“她姓夏,叫夏闻卿,在我们学校很有名,余小姐听过吗?”   作者有话说:   晚好,昨天改了新的文名,《独占她》,啾咪。 第十三章   房间里喧闹,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暗波涌动。   台球桌处在房间偏东的地方,顶上有一盏灯照着,灯光柔白,不刺眼。   余璇半合着眼,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须臾,掀起眼皮子,直接承认:“我认识她,以前是一个班的同学。”   没有拐弯抹角,也不曾隐瞒。   “好像夏闻卿老师也是B大毕业的,”沈棠慢条斯理地说,走了两步,找寻最佳的击球角度,同时又问,“你们是大学同学?”   “高中同学。”   不论是本科期间还是后来读研,亦或是后来再深造,一直都不是一个专业,哪会是大学同学。   “这样。”沈棠应道,转而又意味深长地继续,“那你们应该挺熟的,认识这么多年了。”   余璇直白地说:“以前关系还不错。”   “夏老师很优秀,年轻有为。”   “她以前就出色,我们都比不过。”余璇一改方才的态度,十分平静。   把球杆尾部杵在桌角边缘,她暗暗打量沈棠,似是在琢磨这些话的深层含义,可瞧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看出什么来。   沈棠面色如常,从容地弯身击球,沉着冷静地看着前方,倏地出杆再及时收回,白球滚向距离最远的纯色球,啪的一声两球相撞,纯色球落袋,白球受力弹向别处。   ——纯色球是余璇上一次没有打进的那颗。   这人无视规则,直接越俎代庖,帮余璇打了。   余璇是聪明人,在这一击后就静默地望着进球的那个球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沈棠也不再多提,直起腰身,等着余璇打下去。   余璇接连失误,打了三杆终于进了一个球。   趁另外那个女人还没回来,她们又聊了几句。   “你对夏老师挺了解的,”余璇说,直直瞧着沈棠,好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基本情况都熟悉。”   沈棠一点没在意,心思都放在球桌上。   “不算了解,只是有个朋友是夏老师的学生,都是听来的。”   场面变得僵滞,表面上倒是风平浪静。   她俩的说话声都放得很低很轻,没让另外的人听见,那边正在打牌的元若她们压根没察觉到任何问题。   余璇忽而开口:“你姐说你成绩挺好,应该会比我们更强。”   指的元若。   沈棠不言不语,不接这句话,仿佛没有听见。   不多时,刚刚那个女人端着一堆喝的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服务人员,她高高兴兴地把酒水饮料发给其他人,最后回到这边,见沈棠和余璇还在玩,笑吟吟地解释:“有点事耽搁了时间,你们喝饮料还是喝酒,想要哪个?”   沈棠径自拿了罐汽水。   余璇拿的酒,温和地说:“谢谢齐姐。”   “谢什么谢。”齐姐笑道,“我去阳台上找找其他人,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再玩一局。”   言讫,转身就走开。   剩下的两个人都没动,没有再玩下去。   沈棠单手抓住汽水罐,食指稍稍用力,轻松就扯开拉环,她走到余璇旁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压抑着情绪,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她不是我姐,我们没血缘关系。”   余璇若有所思地转头看过去。   .   .   这一晚过得快,元若手气好,赢多输少,到最后赢了五百多。   五六百块钱对于在场所有人而言都不算什么,但赢钱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元若到散场时都比较开心。她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只能让沈棠来。   沈棠有驾照,大一那年暑假考的,平常偶尔会开元若的车出去,她来开车元若也放心。   行驶到街尾,元若理了理皮包,无心地说了句:“你今晚好像跟余璇挺合得来的,玩了那么久。”   瞧着前方的路,沈棠打了小半圈方向盘。   “还行。”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她,她人还是不错的。”   “知道。”   元若抬起头,望了望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街道,灯光不停地变换,街道两旁的树木逐渐远去。   “我看你们很投机的样子,”她笑笑,把包放在腿边,拉了拉过于紧绷的安全带,“都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沈棠若无其事开口,“都是学习上的事,考研之类的。”   这么讲也不算说谎,确实是在说这些。   元若没起疑,转而谈到别的。   过几天家里有老人过寿,她得回去一趟,沈棠也得跟着去,只是办酒席的地方比较远,在县城里,开车过去大概要三四个小时。   “我外公,以前经常穿中山装那个,小时候特别喜欢你,还记得吗?”   老人家早些年身子骨硬朗,经常往城里跑,隔三差五就过来探望女儿和外孙女,但近些年就没来了,人老了走不动,出不了远门,都是元若和父母主动过去探望他老人家。   沈棠之前基本上都是住校,过年过节也没跟元若一起回去,有时候能见到元家父母,可好些年都没见到元若外公了。   不过她还是记得的,嗯声以应。   元若讲了些县城的近况,以免到时过去了,沈棠什么都不知道。   外公家姓杨。元家和杨家都知晓她们之间的过往,对于元若收留沈棠一事,两方都是默许的,大家也都接受沈棠,毕竟以前住在一个大院时,沈家两口子没少帮衬元家。   知恩图报,能帮就帮。   聊到后面,手机震动了下。   元若止住话头,摸出手机解锁屏幕,是余璇发来的消息。   对方发的文字,她也打字回复,一来一回地聊了两分钟。   车子里霎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缓缓停下,沈棠用余光瞧了旁边一眼,待绿灯亮起,又不动声色敛起眸光,继续往前开。   当元若放下手机,沈棠脸色平淡地目视前面,随口问:“云姐她们找你?”   “不是,”元若没太上心地说,“别的事。”   出乎意料的,她这回不如以往那么实诚,竟然没有直接说明是谁,而是避而不谈。   沈棠不再问。   车子一路畅行,抵达小区门口,进入地下车库,两个人坐电梯上楼。   走到家门前,元若开门。   只是刚转动门把手,身后的人忽然问:“你想跟余璇一起?” 第十四章   元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倒不是因为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她自己都没有答案,会不会跟谁在一起,这种话太绝对了。   她确实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可并不是非得要某某人,余璇也好,亦或是其他人,还没到那种程度谁能说得清。   转动门把手进屋,换掉鞋子,她好似没听到刚刚的那句话,转而说:“你明天不是要回学校么,早点睡觉,别迟到了。”   沈棠大二就进了院里的实验室,有专门的老师带,时常要过去。   身后的人不说话,许久才应道:“嗯。”   元若还有事要做,没时间顾及这些。   这一晚不太寻常,气氛凝滞,可谁都没去打破僵局。   第二天去C大,是元若顺路开车送沈棠去的,一切又照旧,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很快就到了该去县城的时候,前一天晚上,元若带着沈棠回了大院的家中,准备明儿一早跟元家父母一块儿开车走。   老城区的房屋破旧,都是好些年前的建筑了,剥落的墙皮,成片成堆的低矮房子,灰白的青石板路面,还有叶子上堆落着脏兮兮灰尘的树木。   元家的老房子就在梧桐巷的最深处,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拐个弯儿,再跨进一道石拱门,往里走十几米就是所谓的大院子。   大院子东边就是元家,另外的那几家也还住着人,但都不是当年的老邻居了。   曾经沈家的房子就是西边那个,但是沈梨出事以后,老房子就被卖掉了,现在里面住着的是一对拖家带口的中年夫妻。   当年沈梨是晚上开车出门,在拐角路口发生车祸没的,还撞残了一个人,那会儿保险赔了一部分,剩下的则由变卖房子补上。   房子沈家父母留给姐妹俩的保障,也是回忆,好些年前它还是干干净净的,虽然破旧,但是每天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可如今连窗户边上都结出了层厚厚的污垢,房子旁边还有混浊的散发着异味的脏水,都是从厨房泼出来的。   路过熟悉的家门口,沈棠驻足片刻,元若心有不忍,但还是拉着她转了个方向。   “走了,都等着吃饭呢。”   老房子里只住着元家父母,两个老人家恋旧,不愿意跟儿女住一起,就留在了这边。他们早就做好了丰盛的饭菜等着,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元父就乐呵呵出来了,赶紧招呼她们:“快进来快进来,都快等你们大半个小时了。”   元若先喊了声:“爸。”   沈棠跟着喊:“元伯父。”   元父笑眯了眼,和善地拉住沈棠的胳膊,亲切地说:“到里边坐,好久都没见了,前两天何英还在念叨你,这回可算是见着了。”   何英,元若的母亲,杨何英。   沈棠鲜少来这边,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里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   杨何英正在客厅上菜,瞧见她们进去,高兴得不得了,面容和蔼地招招手,让赶紧坐下吃饭。   老两口都是好人,思想开明,不是那种讨人厌的老古董,他们对沈棠还可以,全当自家孩子对待。   其实早些年元若刚出柜那时候,元家父母是无法接受的,闹也闹过,还差点断绝关系,可是一直没用,最后还是妥协了。   后来沈梨意外去世,老两口心里多少还是会可怜惋惜,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谁成想呢。   他们对沈棠好,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在弥补,当初要是不那么坚决,元若和沈梨就不会吃太多的苦,可能后来的很多事都会随之改变。   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法会转变,观念亦会与日俱进。   元利和过去帮老婆端碗筷,让元若和沈棠坐着先吃,杨何英也叫她们快坐下。   杨何英对沈棠比较关心,在饭桌上一连夹了好几次菜,还笑吟吟地说:“吃虾,今天早上专门去菜市场买的活虾,新鲜得很,尝尝怎么样。”   “谢谢伯母。”沈棠轻声说,端碗去接,“您吃您的,我自己来就行。”   杨何英笑笑:“你这孩子还跟我们客气什么,都跟你说过了,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别这么拘谨。”   沈棠的年纪在这个家里是最小的,元家大哥的女儿都比她大几个月,老人家都疼孩子,尤其是这种听话又成绩好的,那是打心眼里就喜欢。   元若在一边看着,心知杨何英这是拿沈棠当孙女对待了,不免有些好笑,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吃了两口饭,又孝顺地给老两口夹菜。   这顿晚饭吃得温馨,气氛融洽。   夜里元若和沈棠各睡一屋,早早就歇息。   翌日元若起得早,趁着还有时间就到阳台上透透气,只是还没推门出去,就在窗户后面发现沈棠在外边站着。   这人正在望着对面的房子,身形落寞,背影孤寂。   元若停下动作,迟疑半晌,还是没有出去。她在窗户后面站了半分钟,很快就轻手轻脚转身离开。   早上八点左右,大哥一家开车过来,一大家子一起回县城。   元若车上坐着沈棠和杨何英,以及大哥家的女儿元艾宁。相对于沈棠沉稳的性子,元艾宁小姑娘比较活泼开朗,好动爱说话,嘴也甜,她坐的副驾驶,而沈棠则坐在后面照顾有点晕车的杨何英。   车程较长,元艾宁一路玩手机听歌,到最后实在无聊,干脆取下耳机跟大家聊天。   小姑娘不知轻重,没有分寸,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聊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元若,好奇地问:“小姑,你找了个新对象啊?”   车子里瞬间安静。   元若没太在意,瞧着前方的路,反问:“谁说的?”   “别人,”元艾宁搪塞,“都是你认识的。”   “没有的事。”元若否认。   后座的沈棠抬起眼皮子往前瞧了瞧,目光从元若颈间和脸侧掠过。   而晕车的杨何英耳尖,本是闭着眼睛的,一听到对象两个字就睁开了眼,半虚半眯地盯着前面。   “你就是不承认,上回我都看到你和那个姐姐一起吃饭了,”元艾宁意味深长地说,满脸笑意,好似拆穿了什么秘密,“大学城的粤菜馆,我跟我同学都在,你光顾着跟人家聊天去了,都没发现我。”   自打沈梨去世以后,元若就形单影只,这么多年了终于肯找一个了,那肯定是好事。   元艾宁了解自家小姑,知道她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想也没想就说了。   元若也确实不在意这些,没所谓地说:“只是一个朋友,别乱想。”   元艾宁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古灵精怪地说:“朋友嘛——”   后面的杨何英没插嘴没多问,听到这儿就欣慰地扬扬嘴角。   她跟元利和都老了,半截身子入土,总有要走的那天,现今大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就盼着小女儿也能尽早定下来,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找个合适的就行,老两口都不会反对了。   抵达县城差不多中午,宴席马上就要开宴。   一大家子停好车,赶紧找到杨外公拜寿。老爷子精神状态还不错,还能认出沈棠来,最先喊的就是她。   沈棠单独给杨外公准备了寿礼,是一盒茶叶,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   元若和大哥没在屋子里待太久,站了一会儿就帮着忙去了,留下沈棠她们在这里陪着外公。   由于各有各的事要做,人又多,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分成了好几桌坐,元若没能跟沈棠一桌。   吃完饭,元若想找沈棠说点事,可找了一圈,却没能找到人。   她问元艾宁:“沈棠呢,哪儿去了?”   元艾宁摇摇头:“不知道。”   “刚刚不是跟你一桌吗,没看到她去哪里了?”   “没有。”   元若心里没来由一紧,下意识摸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   没有接通,这人关机了。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五章   四下看了看,没人。   再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   县城山多,地形复杂,不如主城区那么繁华,这里到处都是连片的山,马路上岔道多,街上都是那种差不多构造的楼房,不熟悉地形就容易走丢。   这是元若第一次带沈棠来这里,一发现人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她无端端有点慌乱,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宴席是在小酒楼举办的,楼上楼下都没找到沈棠,不知踪影。   元艾宁一头雾水追过来,疑惑地问:“小姑,怎么了这是?”   元若拧紧眉头,望了眼外面灰扑扑的马路,再扫视一圈,没心情回答元艾宁的问题,只勉强按耐住性子,说:“我出去找找。”   言讫,真推门出去了。   元艾宁欲言又止,想把人叫住问清楚咋回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看到对方这个样子还是作罢。   正值下午两三点,天上的太阳直晒,热得人难受。一条马路走到底又折回去,再找找另一边,还是没看到人。   平时的沈棠都很让人放心,打不通电话又找不到人还是头一回,元若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找了十几分钟才原路返回,想再回去看看。   还没进酒楼门口,杨何英就喊住了她,问怎么回事。   由于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遭,元若气息都有点不稳,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面对杨何英的问话,她一时语塞,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憋了半晌,她说:“沈棠电话打不通,我找她有点事。”   杨何英被刚刚的架势吓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车里休息呢,在睡觉,”杨何英说,“她好像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坐了太久的车比较累。”   元若一怔,真没想到去车里找。   杨何英念叨:“吓我一跳,看你急匆匆就出去了,喊都喊不住。小棠多大个人了,找不着就等等呗,还能走丢了不成?”   “我这不是打不通电话么,就是有点担心。”元若辩解。   “那你也不问问,搞得我都跟着慌,心都悬了。”杨何英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人家小棠多机灵,走丢了不会自己问路?这地方才多大,绕两条路都能走回来。”   元若没说话。   杨何英忍不住又低声说了句:“瞎担心。”   过寿的宴席吃得久,好些客人都还没下桌,要么在喝酒要么在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还是挺吓人的。   确实是元若冲动了。   元若没多说什么,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自觉今天的确有些不对劲。   可能只是习惯使然,毕竟以往都没这样过。   今天来的宾客不少,好些远房亲戚笑呵呵地过来敬酒,还把元若给拉过去了。   元若本是想去车里找沈棠的,无奈,只得晚点再去。   小地方吃宴席就是这样,越热闹越好,能吃多久吃多久,反正到点了再开晚饭就行。   另一边,正在车后座休息的沈棠已经知道元若在找自己,元艾宁过来提了一下,但她还是没进去,而是在外面等了大半个小时,再睡了一觉。   睡醒过后,摸出手机一看,没电了,又找到充电器充电。   开机,解锁屏幕,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元若打的。   沈棠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   她想开门下车,打算进酒楼去,却在这时瞧见元利和与杨何英夫妻俩正在送客人出来。   有些客人不会留下吃晚饭,会提前走,主人家就得出来送送。   送走客人后,老两口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忙里偷闲地在外面站了十几分钟。   停车的地方离老两口很近,依稀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元利和心疼老婆,一面说话一面帮杨何英捏捏肩,这人老了就不能久站,站了半天腰酸背痛。   杨何英是个藏不住话的,一会儿就说到上午在车上的事。   元利和全然不知情,闻言就皱了皱眉:“谁说的?”   “艾宁那丫头。”杨何英回答,“我在后面坐着,阿若没承认,可我看她那样子,多半就是了。”   老两口都非常关心元若,毕竟自家闺女明年就三十了,搁他们那个年代,这个年纪还单着可是大事。   现今他们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了,却比较担心对方是哪种人,怕元若找到不好的,反正横竖都心急,感觉不踏实。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元利和念道,语气感慨又忧心,“都不跟家里说说……”   杨何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说了他两句,又放轻声音道:“我问过艾宁了,好像还行,漂亮又有能力,还跟阿若差不多大。”   元艾宁那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对余璇还挺了解的,一被逼问就什么都交代了。   听到余璇的年纪也三十了,元利和倒放心了,他就是不想元若找个太小的,找个差不多的最好,那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老一辈的思想就是这般,甭说同性恋了,就是男女结婚也不兴年龄差太大的,老两口可不愿意元若找小姑娘。   太年轻了,各方面都匹配不上。   再有,年纪小的定性差,没个准儿,很难说。   彼时外面没几个人,老两口知晓沈棠就在车上,但他们没有特地避开,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棠一直没有下车,低头玩手机,到后面还把耳机戴上了。   最后是元若出来寻她,此时元利和与杨何英都进去了。   元若敲了敲车窗,瞧见这人在给手机充电,愣了愣,不过还是柔声说:“下车了,出来透透气。”   沈棠取下耳机,放下车窗,情绪不明地问:“之前你找我?”   元若把车门打开,把人拉下来,好气又无可奈何地说:“知道我找你也不回个电话,在里面忙半天都没见到你。”   “在车里睡着了,才醒。”沈棠解释。   “今晚不回城,要在这里歇一晚。”元若说,先前找人就是为了说这个。   本来她俩和元艾宁是今天下午就要走的,不在这边过夜,可外公不让走,非得留一晚才行。今儿寿星最大,反正明天也没重要的事,元若就答应了。   沈棠对此没意见,也愿意留下。   六点左右开晚席,之后一行人去大舅家里,一家人坐在客厅吃西瓜,聊天叙叙旧,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   大舅家的房间不够,今晚留在这里的还有别的客人,元若和大哥一家得出去住宾馆。   县城的宾馆不比城里的差,就是基础设施比较老,只能将就一晚。   忙前忙后累了一天,元若洗完澡就躺床上睡觉,只是迷迷糊糊睡到大半夜,手机铃响。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下来电显示,再接起。   “怎么了?”   沈棠房间的门坏了,关不上。   元若只得起床,过去看了看,的确是门坏了。   沈棠才洗完澡,到现在都还没睡。   宾馆里静悄悄的,元若试着关了几下门,都不行。   许是大半夜睡蒙了,又累又不太清醒,加之早先就一个房间睡过好几次,她只想着省事,竟不假思索地说:“去我那边吧,凑合一晚。”   不多时双双到隔壁房间。   宾馆房间有备用的被子,元若找出来给沈棠盖,接着关灯睡下。   床是大床,足够两个人躺着。   元若困得不行,快要彻底睡过去之前还不忘记叮嘱旁边的人。   “别熬夜了,明天还要早起。”   身旁的沈棠应了一声。   由于白天太乏累,这一晚的元若睡得死沉。   她睡相不大老实,下夜里就把被子蹬掉了,等到被空调吹得冷了,又不由自主往暖热的地方拱,还差一点就拱进了沈棠怀里。   县城的早晨比城里要清净,车辆少,没有那么吵闹。   元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还没睁开眼,门外就传来自家大哥的声音。   床上的两个人顿时清醒。   沈棠要起来,元若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后知后觉不能开门。她对沈棠倒是放心,可当着家里人的面,该避嫌还是得避嫌。   揉揉眉心,元若按住沈棠,小声说:“别动,别动……”   沈棠身上穿的T恤领口较为宽大,睡了一晚上衣服就皱巴了,领口还往下拉了不少,露出内里冷白细瘦的肩和锁骨。   元若的手就按在外露的锁骨上。   她有点紧张,朝沈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的大哥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以为是没听到,又用力敲门。   “元若——” 第十六章   隔着一道门,外头不会发现房间里的一切,可元若的心还是随着敲门声猛地跳动,她曲缩起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就捏紧身下的床单。   她俩都躺着,谁都不起来,房间里半点声响都没有。   沈棠简直听话,一动不动。   元若太紧张,想撑着胳膊肘起来,却被门外接连的敲门声吓到了,一慌就没稳住,竟一下子倒了下去,整个人直接就倒在了沈棠身上。   大清早的,两个人身上都暖乎,乍然撞到一起,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各自的体温。   沈棠猝不及防,当即就要护住她,可不成想在伸手的一瞬间元若动了两下,不小心碰到了对方。   手心里的触感太过突然,带着该有的温暖。   像是被乍然烫到,这人忽地拿开了手。   ——不过是无意碰到了而已,还隔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可躲的。   元若身上有股清淡的香水味,是她送的Marfa。   味道很好闻,似有若无萦绕着,挨得近了才能嗅到。   应该是想立马起来,元若动了动,刚刚那只手撑在沈棠肩头的地方,她支起上半身时乌发就随之垂落,微弯的发梢就落到了沈棠脸上和颈间,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打卷。   头发是昨晚才洗过的,带着淡淡的洗发乳味。   沈棠扬了扬下巴,修长好看的脖颈线凸显,突如而来的痒意让她不由得做出反应,眸光都深了两分。   可元若浑然未觉,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应付自家大哥上。她不敢开门,要是让家里人发现沈棠在自己房间里,等会儿还不得成什么样。   也怪昨晚睡糊涂了,不够清醒,哪能让沈棠来这边歇夜,即使再清白,教别人看到了也不太好。   元若心知自个儿最近不大对劲,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没空顾及到此刻跟沈棠挨着是有多不对劲,只想着快点把大哥打发走。   她都没从沈棠身上起开,将就此时这样,定定心神,朝着门口说:“别喊了,听到了。”   大哥这才停止敲门,可仍旧不走开。   “起来了就快点收拾,下楼吃早饭。”   其他人都醒了,尤其是元家父母,老年人瞌睡少,天不见亮就起床了,哪像这些个年轻人还在床上睡着。   元若应道:“行,马上就下去。”   门外没了动静,脚步声渐远。   元若轻舒了一口气,紧张得不行。   她霎时放松下来,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多大个人了,还跟当年十几岁那会儿一样,面对大哥还是不敢乱来。   抬起手勾勾散落的头发,这才起来,推开被子下床。   身下的沈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于眼底,安静地看着。   元若不曾发现这些,穿好衣服,立马去浴室洗漱。   走到浴室门口忽而停下,还不忘轻声嘱咐床上的沈棠:“待会儿我先走,你晚点再出去。”   沈棠嗯声,不似她那么紧张。   元若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完毕,绑了个凌乱的马尾就先离开。   谨慎地把门开了一条缝,确定外面没其他人,这才往楼下大堂赶去。   宾馆的大堂里,除了沈棠和元艾宁,其他人都到齐了。见她一路赶着下来,嫂子笑了笑,柔声说:“不用这么赶,先坐会儿,艾宁她们还没下来。”   许是先前那一出闹的,明明昨晚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元若却有些不自在。她点点头,没接话。   杨何英突然问:“小棠呢,还没起床吗?”   问的元若。沈棠不是那种会晚起赖床的孩子,大家都清楚。   元若一顿,干巴巴地说:“不知道,刚睡醒就下来了,没过去看。”   可能是她的语气有点奇怪,在刻意隐瞒,旁边的大哥敏锐地察觉到,当即就偏头瞧了瞧,但终究没能看出什么来。   大哥正经惯了,接道:“起来了的,应该快下来了。”   他先前上去叫元若时,看到隔壁房间的门没关,是完全敞开的。   杨何英应道:“那再等等,估计还在收拾。”   元若不吭声,站在一边摸出手机看了看,低头盯着屏幕。   而与此同时,楼上,沈棠算着时间开门出来,只是刚把门打开,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被喊住了。   元艾宁惊讶地望着这边,没明白她怎么会从元若的房间出来。   “小棠?”   沈棠脚下一停,握住门把手的手稍稍用力,可面上没有半分慌张,不慢不紧地看着元艾宁。   “早。”   元艾宁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沈棠从容不迫,不用对方问,淡定地主动解释:“过来帮元若姐拿东西,她忘了带走。”   理由完美,无可挑剔,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端倪,很能让人信服。   元艾宁压根没深想,仅仅对她从这个房间里出来感到疑惑而已,听到这话就信了,不太好意思地说:“这样啊……”   小姑娘面皮薄,自觉适才的反应太大了,她人还是不错的,转而又说:“那一起下去吧,小姑他们都在等着了。”   沈棠往前走了两步,把门带上。   “行,你站一会儿,我的东西还在隔壁房间,拿了就来。”   元艾宁应下,老实等在外面。   沈棠转身进隔壁房间,不到半分钟又出来,手上多了一小包纸巾和手机。   她俩一块儿下去,与其他人汇合。   一行人回到外公那里,吃完午饭才开车回城。   今天是周六,进城以后路就比较堵。元若负责把老两口送回大院子,到那边都快六点了。   杨何英心情不错,还记挂着余璇,下了车都不忘啰嗦:“有机会也可以把你那个朋友也带过来,快到吃螃蟹的时节了,下回我给你们蒸螃蟹。”   知晓她老人家就是爱多想,元若再次解释,末了,不愿多谈这些,只得敷衍地说:“太阳还晒着,你们先进屋吧,我还要去趟店里,先走了啊。”   言罢,发动车子就驶离这边。   杨何英话都还没说完,但也没办法,只能瞅向元利和念道:“真是,每次提到这些她都这样,嫌我烦了。”   元利和挽着她的胳膊:“行了,知道她不爱听你还说,成天就操心。”   夫妻俩并肩往家里走。   傍晚时分的天万里无云,城市喧嚣,行人和车流不断。   元若并没有去店里,那只是诓杨何英的话,车子一路前行进入小区,在外奔波了一天多实在劳累,她和沈棠都歇得比较早。   接下来的日子天天都晴朗,学生走得差不多了,留校的那些也很少出来,蛋糕店的生意愈发冷清,一天都没几个客人,基本只做网上和培盛的订单。   元若把蛋糕店的营业时间重新调整,暂时改为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以及下午两点到八点,一天只开店八个小时。   如此,小陈和赵简都得来上班,不过工作就相对轻松了不少,负责收银和派送订单就行。   再一个周六是阴天,但仍旧闷热。   实验室事情多,有一个项目要做,沈棠三天两头都往学校跑,有时晚上九十点才能回家。   这天她出门比较急,老师一直在催,结果忘了拿昨晚放在房间里的数据资料,正巧元若出门晚,就顺路开车送过去。   计算机学院的实验楼建在后山,离正大门较远,就在物理系旁边,两栋实验楼是挨着的。   元若把车停在雨棚附近,再走一段路过去。快到实验楼时,她在两栋楼之间的老柳树那里遇到了熟人——余璇。   余璇跟一个穿休闲工装的中短发女人相对站着,似乎是在争执什么。余璇要走,休闲工装女人抓住了她的手不放,她隐忍地说:“你有完没完?!”   “我们好好谈谈。”休闲工装女人说。   应当是不想多谈,余璇甩开了对方的手,而后不经意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元若。   元若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不会那么简单,犹豫了片刻,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瞧见,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把资料交给沈棠,很快又折返。   担心还会撞见那两个人,元若特地在实验楼大厅站了十分钟左右才出去。   休闲工装女人不见了,余璇还在那里。   应当是特地在等她,一见到人,余璇就想过来,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打断了。   “元若。”   沈棠不慢不紧地走出实验楼大门,把人叫住。   元若一愣,回头看过去。 第十七章   天色昏沉,不时微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灼人的燥意。沈棠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站在那儿,像是临时记起有事,赶下来正巧撞上了。   她瞧见了余璇,却好似没看到,径直走到元若面前,把袋子递过去。   “差点忘了这个,”沈棠轻声说,“你先帮我带回去,放房间桌上就行。”   元若纠结半晌,瞅了那边的余璇一眼,朝对方点头示意招呼一下,而后还是接过了袋子。   “这是什么?”   “之前从宿舍拿过来的书,还有一些资料和数据,都是晚上回去要用的。”沈棠温声解释,“下午比较忙,晚上可能要十点多才能回去,怕走的时候忘了拿。”   人一旦忙起来就忘性大,想着元若帮自己把东西带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元若把东西收好,应下。   老柳树周围就她们三个人在,余璇还在等着,看样子是打算等沈棠先回去。   元若有些为难,刚刚见到那一幕时她心里就有了判断,但当着沈棠的面也不能怎么样,毕竟感情上的事比较私密,总不能在外面就谈,而且她也不太想说这些,根本没必要。   相处都是有底线的,这都撞见了,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毕竟过往种种都不重要,看的都是现在。   余璇跟别的人斩不断理还乱,不管是巧合还是有苦衷,这么做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地道。   场面一度僵滞,谁都没表态,最后还是沈棠先开口,轻轻问:“我送你过去?”   从头到尾都没把另外那个人放在眼里,故意忽视。   心知就这么把余璇晾在一边不太好,不管怎么样,对方都是闻姐的朋友,而且和自己也没确定关系,但元若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这人脾气好,即便到了这种程度还是留有一丝体面,不会让余璇太难堪,收敛起所有情绪,朝余璇示意再见,然后转身就走了。   余璇站在原地没动,平静地颔首以应。   走到雨棚那边,元若一边开车门一边问:“晚上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沈棠说,“我会自己回去,你早点睡觉。”   元若弯身坐进车,把袋子放在副驾驶座,“夜里走路小心点,要我来接就打个电话。”   沈棠应声,目送车子驶远。   往回走,余璇还在那里,两个人倏地对视,皆都瞧着对方。   余璇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棠,面上的神情还是那样。   走到这人面前,沈棠停下步子,稍稍侧身。   “余小姐。”   余璇不应答,只抬了抬眼皮子。   “夏老师的办公室在第三实验楼B306。”沈棠不咸不淡地说。   .   .   八月中旬,在连日的高温天气后终于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两天,气温这才稍稍有所下降。   在这段日子里,元若与余璇渐渐断了联系。   余璇在微信上解释了那天的事,也坦白了自己和女人的关系,算是给元若一个交代。   那个女人就是夏闻卿,余璇的前女友,半年前分手的。   她们已经谈了很多年了,分手的原因则是两人对未来的规划不同,产生了不可磨合的分歧,夏闻卿想移民去英国发展,余璇不愿意抛掉国内的一切陪她离开,双方都不肯妥协,最终不得不以分手结束。   这段恋情本来都停止了,可就在余璇与元若认识以后,夏闻卿实在放不下,又想方设法要挽回,只是两个人的观念和立场都没改变,所以才会纠葛不清。   余璇的叔叔是C大物理系的主任,她那两次过去都是去人办事的,而不是为了找夏闻卿,是元若她们误会了。   不过事已至此,都到了这种地步,哪怕误会已经解除,但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元若还算理智,既然人家私事都还没掰扯清楚,自己这个外人就不能掺和进去,还是得保持该有的距离。感情的事很难说得清,有时坚不可破,有时脆弱不堪,也唏嘘也感慨。   闻姐还不知道这事,再次见到元若还旁敲侧击了两句,以为到了好事将近的时候。   元若也不隐瞒,直言断了,不过没把余璇和夏闻卿的私事全都抖落出来,只说不太合得来,可以做朋友。   闻姐还有点惋惜,“你啊你,余璇多能耐的一个人,这都不合适,哪还有比她更好的。”   “没那个缘分,”元若莞尔,反过来宽慰闻姐,“你别太替我操心,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不急。”   “还不知道得哪天去了。”   元若笑了笑,转而聊其它的。   闻姐也不是那种讨嫌的人,点到即止就行,她的话说得不太中听,有些啰嗦,可心是好的,换成别人她还不会管呢。   有些事情闻姐还是知道一星半点,猜都能猜出来,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很难做到彻底纯粹,就这么断掉委实可惜了。   倒不是非得把朋友往坑里推,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担心元若走不出陈年过往,怕她被过去困住,希望元若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大家都有目共睹元若当年跟沈梨多好多登对,所有人都觉得她们能走到最后,谁能料到会结束得那么草率。   年少时的爱恋总是最难以忘怀,哪怕当初的悸动早就消散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但感情还是不可磨灭的,否则元若就不会念旧情而收留沈棠。   周围的朋友对此都心知肚明,没人直说而已。   曾经的元若和沈梨就是现在的余璇和夏闻卿,二十来岁的沈梨敢闯敢拼,创业,找人合伙,什么都做,那时的元若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直至沈梨两次创业失败后要选择北漂,元若做不到放弃稳定的工作和C城,抛不开现有的一切,加之那时的她们过得并不如意,赔完钱后一度窘迫到交不起房租,因此和平分手就成了无奈之举。   虽然后来沈梨还是留在了C城,出于种种缘由没有离开,但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如同拼凑破碎的玻璃,再怎么都不可能变成原样。   闻姐聊了聊朋友圈子里的近况,又帮元若介绍了桩生意,对方是开文艺书店的,姓江。文艺书店里也卖饮品这些,目前还在找寻合作商家,闻姐瞅着有机会可以入伙,便赶紧帮忙牵线。   “她年初才从S市回来,打算就在这边定下了,开个店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过两天我带你过去看看,你要是满意,这事就成了。”   入驻别人的店卖自家的东西,利润按分成算,妥妥的合作共赢,元若自是愿意。   见面详谈的时间定在了两天后,闻姐把江听白的联系方式推荐给了元若,让提前熟悉,有事可以单独联系。   元若并没有立即联络这位江老板,今晚还得回去准备准备,至少得先了解一下对方店铺的情况。   这两天沈棠比较忙,总是早出晚归,实验室的项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她每天都得过去,有时甚至不回家。   她今天又回来得很晚,还抱着一摞资料和书本,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带回家。   元若担心她太劳累,温声说:“晚上早点休息,别熬夜了。”   “好。”沈棠说,抱着东西进房间。   元若去厨房做饭,顺道想想明天该怎么谈合作。   饭做得差不多了,她去卧室放手机,出来时见对面房间的门开着,以为沈棠在里面学习,便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沈棠不在房间里。   她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应答,于是疑惑地往里走了两步。   房间的窗户底下是桌子,上面堆着从实验室带回来的资料和书本,东西摆放得有点乱。   杂乱的资料底下有一个被遮掉大半的白色信封,没有拆过。信封只露出了最后一行的寄件人的姓氏,单一个江字,具体叫什么被遮住了看不见。   元若不由得多瞧了两眼,现在网络那么发达,邮寄手写信的人很少见了。   不过再怎么好奇,她都没碰这些,个人信件是较为隐私的东西。   也在这时,刚从浴室出来的沈棠站在了后面。   “怎么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元若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正要开口却在刹那间止住。   沈棠披着一张宽大的浴巾站在那里,头发半湿,两条光滑白细的长腿露在外面。 第十八章   浴巾的两边拢在一起,围得很严实,乍一看十分清凉。这人锁骨那里有一小块微红,洗澡时搓得太用力弄的,她的手背和指尖也有水,薄唇泛着红润,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干净。   元若一怔,嗫嚅半晌。   沈棠抓起浴巾的一角擦擦发梢,露出浴巾之下的细吊带和短裤。   原来只是挡住了而已,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圆珠笔漏墨蹭到身上了,刚刚在洗澡。”她随即解释,随性地抹了下颈间,继续擦腰腹和手,“找我有事?”   元若回神,立马说:“没,只是过来叫你吃饭。”   沈棠走到桌子面前,将浴巾扯开再搭在肩上,顺手整理杂乱的桌面,摞起书本资料,把所有东西都压在那封白色的信上。   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信封里有什么,好像那玩意儿不重要,就是一张无用的纸,完全不在意。   “待会儿再来收拾”她说,“走吧。”   这人穿的吊带是露腰的,隐隐可以看见马甲线。元若不由自主低下目光,视线在上面掠过,又不着痕迹别开。   晚饭较为清淡简单,小炒肉搭配青菜汤。她俩边吃边聊,元若问及沈棠在实验室的情况,提了嘴蛋糕店可能要跟文艺书店合作的事,她也没说太多,只讲到对方是闻姐的朋友,别的就没了。   “闻姐介绍的人一般都没问题,只是店里就你一个人,之前还接了培盛的单子,再有半个月就又要开学了,忙得过来吗?”沈棠说,给元若盛了小半碗汤。   “应该可以,”元若回道,“要是不行就请个烘焙师。”   “别太累了。”沈棠说,又夹了筷子菜过去。   她是了解元若的,知晓元若只是口头上这么讲罢了,到时候再累都不会请人,既背着房贷,还欠大哥的钱,哪可能花钱请烘焙师。   事实上元若确实不会请,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没那个必要,店里和培盛签的单子是短期合同,只供应半年,且订单量不大,就算三方加在一起她也能应付过来。   元若倒是挺想谈成明天的合作,毕竟成功了就多了一条长期渠道,这年头钱难挣,不辛苦不行。   吃完饭,两个人都早早回房间,不像平时会看大半个小时电视再睡。   元若一心惦记着明天,夜里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总忍不住要去想到时候该怎么谈,入驻费和分成什么的到底给多少才合适。   时间一晃就到了凌晨,翻来覆去躺了十几分钟,她觉得有点口渴,于是起床倒水喝。   彼时已经一点左右,对面房间的灯还亮着,明亮的光从门缝里泄出,在地板上划出一条线。元若下意识瞧去,沈棠今天回房间这么早都还没睡,还在学习?   她想着要不要问问,或是热杯牛奶送过去,可细一思忖还是作罢,这深更半夜的还是别去打扰对方。   轻手轻脚去客厅,倒了杯水进房间,喝完再上床。这次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外面的天色不错,白云堆聚,万里晴空。   晚睡的两个人都早起,七点半就都醒了。元若着急出门,早饭都没在家里吃,收拾好匆匆知会了声就走了。   约定的见面时间在下午两点,地点就在文艺书店内,吃了午饭再过去也不迟,但是元若着急去店里取东西,便早一点出发。   文艺书店那边不需要饮品加盟,所以元若只准备了蛋糕面包这些,她提早到店里就是为了烤焙新鲜的东西带过去,毕竟隔了夜的食物味道没那么好。   店里有的产品都做了一份,全都包装起来,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带过去。   元若昨晚就联系了江听白,在微信上简单聊了聊,可能是性格原因,对方的态度不冷不热,不似闻姐说的那样容易相处。   由于早几年前混过职场,与形形色色的人交际过,元若对此并不怎么在乎,只要能谈成,对方脾气什么的都不重要。   合作主要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为了交朋友。   文艺书店在北街中段的和平巷口,是一个独栋的仿古式二层小楼房,装修可谓精致,楼上楼下都古香古色,一看就耗费了不少投资。   没来之前,元若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文艺书店,可能就是那种百来平的店铺,结果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闻姐也跟着来了的,过来帮忙牵线,多个熟人在中间沟通事半功倍。   元若有些迟疑,难怪昨晚江听白对她爱答不理的,感情人家就不是这个级别的人物,这次的所谓合作恐怕只是看在闻姐的面子上才应允了见面,应该是没有那个意向。   应当是看出了她的顾虑,闻姐悄声宽慰:“别担心,这是新店,生意不怎么样,装修得好看而已。”   元若思索片刻,敛起思绪。   “先上去看看。”   江听白没有下来迎接她们,而是在二楼的办公室等着。一上二楼,书店的员工就过来了,送她们过去,随后又送水进来。   与大部分白富美一样,江听白年纪不大,与元若同龄。她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中短黑裙,直发,身材高挑,长眼柳眉,看起来干练且有范儿。   不过跟元若预想的不同,这位有钱的江老板其实很好说话,虽然一直都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既精明又不好惹,但她十分直接,开门见山就把要洽谈的地方全部提出来了。   分成二八开,不收入驻费,但不会使用蛋糕店的包装等等。说白了,蛋糕店等同于书店的外包。   江听白很有诚意,给出的条件相当不错,能让利这么多着实让元若意外。   元若留了个心眼,没表现得太急切,另外补充了几点,包括食品安全问题。两个店合作没那么容易,指不定就栽坑里了,不能光看利益不顾风险。   双方谈了大半个小时,江听白把送过来的面包和蛋糕都尝了一遍,还算令她满意。   这次过来只是口头上协议,具体到签合同还要过几天,书店这边会派人去大学城东路考察蛋糕店情况,而元若也需要再做考虑。   商议结束,晚些时候江听白请她们吃饭,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人难得主动一回,向元若伸出了手。   “元老板,那过几天见。”   元若礼貌地同她握手:“江老板客气了,到时候见,今天就麻烦您了。”   回程的路上,元若老是想起这些,她觉得今天的合作未免太顺利了点,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江听白是富二代,书店不过是她名下的财产之一,根本算不上什么,人家顺水推舟卖闻姐一个人情,不在乎那点钱,不然哪会这么爽快。   元若还记着她对自己的态度呢,也就那样,如此一想倒是说得通了。   今晚沈棠又不在家,房子里空荡荡,黑魆魆一片。   元若打电话过去,能拨通,可没人接,过了一会儿才收到一条短信。   「有事,明天回家。」   以为这是实验室要连夜赶数据,元若没太上心。   只是翌日早上,沈棠没像往常那样回来。元若着急去店里,想着实验室可能还有事耽搁了,估计会晚一点才到,她拿了车钥匙就出门,去店里忙活了大半天。   下午,沈棠来了店里。   元若正在烘焙室忙活,听到小陈和赵简的声音才知道这人来了。一如往常那般,沈棠进店就去了休息间学习,十分自律。   等忙完以后,元若做了杯牛乳茶送过去,随口问了问实验室的情况。   “进展挺顺利的,没什么问题了。”沈棠轻轻说,细长的手指敲击鼠标保存数据。   “做完这些应该还剩十几天,可以出去放松一下,”元若莞尔,体贴地替她打算,“要不要约朋友去旅游?”   沈棠拒绝了。   “不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元若也不强求,不再啰嗦。   她还要查查今天的账,没事就转身要出去,只是刚走出一步,后面的人却忽然喊住了她。她停下,不解地侧身望着。   沈棠低垂着眼,指尖轻点退出原有的页面,把电脑合上,做完这些才抬起了头。   这人对上元若的眸光,一字一句地认真问:“我要是走了,你愿意吗?” 第十九章   气氛凝滞,外头的街道空旷,这里也安静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元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怔看着对方,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何意。   沈棠面色正经,语气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   元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分别是她们从来没有提及过的话题,即使各自都明白那一天总会到来,可谁都不曾把这些话说出口。   认识了那么久,也相处了四年,彼此都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光中养成了习惯和依赖,突然提到这些,这样的表现也算正常,毕竟她俩还是有感情的。   元若不言语,迟缓地纠结了十几秒,这才试探地反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休息间的灯光不够明亮,有点暗淡。沈棠没有外露出半点情绪,仅仅瞧着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不去打破沉静。   过了许久,沈棠才说:“只是问问你,没什么事。”   元若却不信,不自觉轻抿着唇。   沈棠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   “下个月考研报名,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就要考试,等毕设一做完就该离开了。”   还剩一年的时间,看似很长,其实很短。   “还早,”元若避而不谈最先的问话,心里复杂,“毕了业都还有两三个月,别想那么多。”   沈棠说:“我不会走。”   元若瞧着这人。   “就算要去B市读书,有时间还是会回来。”沈棠温声说,顿了顿,“昨天跟同学谈到了这个。”   难怪会忽然这么问。   元若没应答,蓦地笑了笑,又抬起手揉了把这人的头发,好一会儿才说:“别想太多,先用心读书。”   天色转阴,凉风习习。   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晚上有小雨,但雨点迟迟未落下,天黑以后反而更加闷热。   由于下午的事,元若接下来格外注意沈棠,就怕出乱,然而一切都风平浪静。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沈棠又早早回房间,关着门不知在做些什么。元若洗完衣服晾上再出来,走到房间门口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似乎是沈棠在跟谁打电话,她不由自主就停下步子,站在门口静静听了半分钟,可惜沈棠说话的声音太小,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这么晚了,也许是老师或实验室的伙伴打过来的。   元若犹豫半晌,还是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洗完澡就上床睡觉。   隔日依旧无雨,上午的天阴沉,看着就骇人,可到了下午密布的乌云散去,天空又变得澄明光亮,四点多还出了太阳。   元若上午没去店里,一直待在家中。沈棠也是,不过她整个上午都在房间里学习。   房间门是敞开的,元若几次路过门口都忍不住往里看,瞧见这人确实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心才渐渐踏实了。可能是最近太忙,状态不大对劲,元若这么想着,之后就不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中午在厨房做饭,沈棠一如既往地过来帮忙,元若也没拦着,让把菜都洗干净了。   她不喜欢系围裙做饭,沈棠洗菜洗到一半忽然放下东西,转身取下围裙给她系上。   这人的手从元若腰腹前穿过,以环抱的姿势抵着她,不过下一瞬间又让开,默不作声地系带子。   元若低下眼瞧看,不似以前那么别扭,什么都没做,默许了这样的行径。   沈棠还帮她捋了下额前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她敏感的耳朵上轻轻擦过,触感似有若无,她依然没太大的反应,好似什么都感受不到。   洗完菜,元若起锅热油,闷烧土豆排骨,刚盖上锅盖,旁边的人倏尔在她颈间摸了摸。   沈棠的手上还有水,湿湿的,沾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上。她没有防备,冷不丁要躲,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动。”沈棠轻声说,指腹在她颈侧轻磨。   元若不太受得住这样,身子都随之一颤,她想躲开,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当对方的指尖稍稍向下滑动了些,她随之紧了紧喉咙,不自觉就微扬起下巴。   她的脖颈线修长好看,白细柔嫩,敞开领口下的锁骨微凸,清瘦而漂亮。   沈棠没立即拿开手,反而用力按了按。   元若一动不动,气息微沉,胸口不受控制地重重起伏了下。她喉咙发涩,有些干,红唇半张半合。   良久,沈棠才放下手。   “有东西,脏的,给你擦了。”   元若怔了半晌,旋即应声。   “哦。”   厨房的空间不大,场面僵滞。   最终还是沈棠先出去,到客厅打扫收拾。   元若缓了会儿神才动了动,不自觉就抬起手摸了摸刚刚被按住的地方,那里还有湿湿的痕迹。   下午元若和沈棠一起开车去店里,今天的生意还是不怎么样,线下营业额可以忽略不计,线上也没卖出多少,培盛那边也不是天天都要送东西过去,两天才送一次,故而今天十分清闲。   小陈和赵简都在店里,一个抱着手机聊天一个在打游戏,发现她们进去了,小陈立马放下手机,而赵简还是那个死样子,厚脸皮到底,头都没抬一下,只拖长声音喊:“老板,小棠——”   元若懒得管,直接去了烘焙室。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六点多。   反正店里也没生意,沈棠算着时间出去买饭,之后拿到后面让大家一起吃。   还没动筷子,赵简破天荒地说要请她们看电影,问有没有时间。   八点下班,过后也没事情可做,自然是有时间的。元若好奇地瞅着赵简,感觉这小子有点古怪,平时下班跑得比谁都快,巴不得能立马飞回家打游戏,现在竟然肯把时间耗费到看电影上,还是请店里的人一块儿看电影,哪哪儿都不太正常。   她上下打量了赵简一番,好笑地问:“突然要请我们看电影,无事献殷勤啊,怎么回事?”   赵简摸出一大把电影票打折券:“喏,不用浪费了,要过期了都。”   小陈在旁边笑出了声。   赵简又说:“小棠请吃饭,我请大家看电影,有来有往,两清了。”   元若看得一愣一愣的,也跟着笑了。   赵简问:“那老板要不要赏个脸,今晚一起看个电影?”   元若吃了口菜,没立即应下,而是问另外两个人有没有时间,有的话就去。沈棠点了点头,小陈满心欢喜,有人出钱肯定愿意。   赵简不着痕迹地瞧了沈棠一眼,意味深长地挑动眉尾,嘴角一扬,接着低头扒口饭。沈棠话少,没有回应。   电影院就在大学城东路,开车过去不到两分钟,这家影院规模不大,但片子什么的都齐全。元若自掏腰包给大家买可乐和爆米花这些,不让赵简多出钱。   虽然正值暑假期间学生少,但电影院的人却很多,最近有爆款电影上映,附近的居民都拖家带口过来买票。   四人选了个较为小众的爱情片看。   座位是赵简选的,这小子挺会折腾,觉得三四排中间才是最好的观影位置,就直接两两分开选座,三排两个座位,四排两个座位。   元若和沈棠坐的第四排中间。   厅内的观众不多,稀稀疏疏坐在各个地方。由于是爱情片,场内有好些个情侣,且都往角落里坐,前排只有四个人。   这部片子是老电影再映,讲的是相差十几岁的姐弟恋,女主是四十来岁的实力派演员,男主则名不经传。剧情十分俗套,没有半点新意,最后男女主经历过一番磨难后圆满大结局。   快到末尾时,小陈在前面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直流,感动得一塌糊涂。小姑娘对爱情抱有很高的憧憬,看不得这种煽情的场面。   后一排的元若无动于衷,心里很是平静,感觉剧情过于脱离现实,没什么看头。   她盯着屏幕,摸向旁边的爆米花,可一动作就碰到了右边的人的手背。   沈棠的皮肤光滑细腻,有点凉。   触碰只在顷刻之间,元若一僵,随后又佯作无事发生般收回手。   沈棠偏头瞧了她一眼。   电影很快就结束。   出了电影院,元若请大家吃东西,然后开车送另外两个人回住的地方,最后再回家。   开门,进客厅,摸向开关。   啪地一声轻响,灯却没亮。   房子里黑沉沉,元若试着再按开关,还是不亮灯。   沉吟片刻,她小声说:“好像停电了。”   “也可能是保险烧了,先看看周围。”沈棠应道。   元若嗯声,摸索着往落地窗那边走。   外面没有灯光照射,天上云朵堆聚连颗星星都没有,客厅里很黑。   元若怕摔了,放慢步子走,下一刻后面的人就抵了上来。   怀抱温暖,霎时间就把她拢住,一只手扶在了她腰上。 第二十章   光线太差,什么都瞧不清楚。在被抱住的刹那间,元若整个人都愣住,俨然不知所措。   背后的怀抱暖热柔软,腰间的手臂有力,擦过耳畔的气息极轻,似是没有份量的鸦羽缓缓拂过。   元若微讶,下意识偏头瞧去。   恰逢对方也在此时低下了头,两个人的唇堪堪擦过,触感转瞬即逝。   客厅的窗户是推开了的,没完全关上,高楼风大,窗帘乍然被吹起,厚重略硬的布料相互摩擦出轻轻的响声。那声音很低,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元若全身紧绷,腰背都直成了一条单薄的线。她抓住了沈棠的胳膊,有些用力,红润的唇阖动,随后又抿紧,别开了视线不去看对方。   沈棠还揽着元若的腰不放,过了一会儿,才手下用力一带,把元若往旁边拉,而后松开了手。   “看路,小心点,别磕到碰到了。”   离元若刚刚站的那里半步远的地方,是一张低矮的凳子,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去。元若没有发现,差点就一脚踢上了,好在被及时拉住。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她低下头瞧见了前方的东西,整个人又是一怔,将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中,上不去下不去。   许久,还是默然以对。   附近的楼房都黑沉沉,全都停电了,只有远处的街道上还亮着路灯。两个地区是不同的电路供电,估摸着是这一片哪里出了问题。   毫无预警的停电引起了周遭居民的躁动,有人扯着嗓门大喊,隔着几栋楼远都能听到声音,还有脾气不好的人在骂骂咧咧。   元若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的业主群。   小区的物业非常负责,刚一停电就在群里发消息安抚大家,现在已经找到了停电的原因,好像是哪个电力设备坏了,具体的还要等电力局的专业人士过来检查。群消息一条接一条,有业主暴躁到在群里骂人,大晚上还在熬夜工作呢,突然停电哪能憋得住火气。   元若没去关注这些,退出微信再打开手电筒,也没看那边的沈棠一下,只语气平淡地说:“今晚应该不会来电了,将就着洗漱早点睡吧。”   言罢,打着手电筒就走。   沈棠寡言少语,仅仅应了一声。   这阵子她俩的关系有点奇怪,与以前不一样了,早先那些不轻不重的暧昧举动还不算太越距,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刚刚那样却无法再自欺欺人。   元若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清楚这种时候还是分开冷静冷静才行,僵持反而更加难堪。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回头望了下,最后还是利落地带上门。   这深更半夜又没光亮,着实有些难熬。   元若都没敢想客厅里的事,把自己关在房间放空思绪,一晚上辗转难眠。   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起得还早,拾掇一番就去了店里。   元若故意躲着,连续两天都这样。   在这两天之中,文艺书店那边派人到店里考察,两方把合同敲定并签字。江听白没有过来,可能是还有别的事要做,亦或者对此不上心。   元若将心思都投入到忙碌的烘焙中,早出晚归,不到关店打烊不离开。   期间沈棠也不来店里了,成天都在家里看书学习。   她俩在这一点上都心照不宣,彼此都在接受并逐步放下那天晚上的意外。   兴许是一连两日的分开起了作用,等到第三天,元若犹豫许久还是赶在晚饭之前回了家,她本是想缓和一下关系,吃顿饭再聊聊什么的,但恰巧沈棠今晚不在。   这人在八点多才发来消息。   「去贺铭远那里了,有点事,明天回家。」   去男生住的地方过夜……   盯着手机瞧了会儿,元若都快把唇抿成一条线,可最终还是放下手机。   可能确实有事,可能是别的缘由。元若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了解小年轻的心思。   停电当晚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应该真的是无意而为之。   家里少了一个人就分外冷清,总提不起劲儿,窝沙发上看了一两个小时的电视剧,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今晚的下半夜气温并没有下降多少,一点都不冷,这么睡着完全没问题,只是电视机比较吵闹。元若在两三点醒了一回,迷迷糊糊关上电视,之后接着睡觉。   沈棠回来得很早,六点多就到了。   一开门就看到沙发上的人,她登时怔愣,轻轻关上门,犹豫片刻,还是没把人喊醒。   然而元若睡眠浅,在这人关门的瞬间就被惊醒了,惺忪地睁开眼,再望向外面的天,她费力地撑坐起来,把薄毯拢在胸口。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在那边待久点?”   放下东西,沈棠到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再端过去,就在她旁边坐下。   “忙完了,没事就先走了。”   元若接过水杯,却低下视线不看这人,喝了小口水再问:“过去做了些什么,有要紧的事?”   “阿远有个项目的数据没做完,老师急着要,催得紧,过去帮他一下。”沈棠解释,给她掖好毯子的一角。   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元若把话题岔开。   两人之间似乎无话可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分钟,沈棠先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元若不见了,对面房间的门紧闭。   这次外出打破先前的僵局,却使得原有的关系生了罅隙,家里日渐沉寂,一天下来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元若往蛋糕店跑得更勤了,而沈棠也天天去学校,有时是去实验室找老师,有时则是去见贺铭远他们。   有一次元若还遇到了这群朝气洋溢的大学生,沈棠跟贺铭远挨着站在一处,迎面就撞上了。   贺铭远最先同元若打招呼,自来熟地喊:“若姐好。”   别的人都跟着喊,只有沈棠没出声。   元若颇不适应,不过还是请这些人喝了东西。   她不怎么过问沈棠在个人生活上的事,也没那个权利去管,更没有立场干涉。   沈棠与贺铭远越走越近,时不时还会拎些小礼物回家,都是对方送的。   元若看在眼里,触动不深,可心头的感受也复杂,还不习惯,大抵是不适应这样的转变。   炎热的夏季难捱,天天都数着分秒度日,高温教人烦躁不舒服,柏油马路都快被晒裂了似的。   姜云和何妤她们按照惯例搞了一个泳池party,地点在郊外的别墅区。这样的夏季聚会每年都得举办一次,今年大家都比较忙,这都快八月底了才有时间。   元若把沈棠也带了过去,还顺便给对方买了身新泳衣。   这次聚会的排场大,地方也大,去的都是朋友圈子里的熟人,相互之间都认识。   泳池浅水区放了几张浮桌供玩牌用,元若碰巧去了周云巧那桌,四个人都是比较熟的那种,凑在一块儿免不了要说些八卦或者家长里短的话,总之就是闲扯。   最近周云巧家里出了点事,她着实心烦,见到大家就忍不住要念叨几句。她有个十八岁小堂妹,马上就大一了,小姑娘心性不够成熟,竟去倒追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满心以为这是追求自由和真爱,可把她父母和周云巧气得要命。   这都大一轮了,还真爱呢,得亏那个男的未婚,要是已婚还不得把家里人气死。   元若只管听着,对此不发表见解。倒是同桌的牌友不甚在意地哂道:“现在的小姑娘追求新奇,刚从高中解脱哪知道什么叫感情,就是图个新鲜,过了这阵子就没事了,好好沟通,别刺激她。”   周云巧没好气地说:“她要能听得进去就好了,昨天都没回家,觉得我们都在害她,真是……”   毕竟别人的家事,旁人也不好多说,只能适当劝慰。   另一个牌友骂了那个男人几句给周云巧解气,建议双方一起处理这事。成年人的爱情无非就两种需求,要么物质要么感情,三十多岁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会图普通女孩子的物质?只能是图感情了。可年龄差就摆在那儿,男的再大一点都能当小姑娘的爸了,这样的感情要是能发展起来,按世俗的眼光来看,那就是不要脸,畸形。   “那个男的稍微有点良心都知道该怎么做,可以找他谈谈。”牌友说。   元若摸了张牌没有插话。   她觉得桌上的三个人都说得有道理,年龄差太大了确实不行,小的那个不懂事,大的不理智,一般都不会有好结果,过几年总有人会后悔。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屡见不鲜。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变得有点沉重,还愣神了一会儿,直到被喊了声才立马出牌。   也是在这时候,穿着黑色复古吊带式泳衣的沈棠游了过来,上半身出水,走到元若面前。   这人刚刚游完泳,浑身都在淌水。她凑到元若耳畔,低低说了句话,把人叫走了。   周云巧惊讶:“干嘛去啊,不打牌了?”   元若回道:“等几分钟,有点事。” 第二十一章   沈棠的头发太长,一小缕发丝卡泳衣细带的金属环上,扯着了。   带人到角落里,元若帮着解开缠在环上的头发。   角落偏僻,但不远处就有嬉闹的人。   沈棠这身打扮很是性感,紧实细瘦的腰肢上的两根带子连在泳裤上,衬得腰腹部分更加好看。她光着脚,在地上走了一段路,圆润的脚趾有点脏,可她的脚背很白,脚踝细而精致。   元若低下视线瞧了瞧,不经意间发现这人脚踝那里有刺青。   是桔梗花,没有上色,素雅地贴着脚脖子生长。   “什么时候文的?”她轻声问。   “快有一个月了。”沈棠如实说。   这么久了,元若全然没察觉到。她顿了顿,继续解头发。   沈棠却忽而说:“你这阵子都在躲着我。”   语气肯定,声音很轻。   元若手下的动作停了一瞬,片刻后又恢复如常。缠在环上的头发有点难解,太用力了又会扯到对方,只能耐心地慢慢来。   她半张着唇又合上,半晌才状似不在乎地说:“没有。”   “赵简说最近店里不忙,没什么事做。”沈棠直白地说。   “那是他,”元若回道,“他哪天忙过?”   对方无话了。   这里较为隐蔽,侧前方种有几棵枝叶繁密的老树,周边是绿油油的冬青,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放着两张躺椅。本来椅子上分别躺着一个人,都在懒散地晒太阳,可就在她们谈话期间,那两个女人躺在了一张椅子上,亲密地依偎着,举止十分大胆。   可能是自身性取向的影响,元若朋友圈子里有不少女同,比如这两个女的,她们不是情侣,平时的关系也不怎么样,但几杯酒下肚再聊了会儿,情意就犹如燎原的大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有些朋友的观念比较开放,直来直往的,只要双方都有那个意思就不会刻意保持距离,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元若不大自在,拉着面前的人转了个方向,不让沈棠瞧见那边。   “别老是拿我当小孩子。”沈棠低低说,对这份好意并不领情。   元若不吭声,继续解着头发,直到快弄完了才开口:“盯着人家看不礼貌,她们会发现。”   “她们又没做什么。”   那两个女人只是抱在一块儿而已,举动看似暧昧,其实亲都没亲一下,确实不必避讳。   元若没有继续争辩,帮这人理了下细带,放下手。   “好了,可以了。”   沈棠转过身,对着她。   大概是环境使然,先前在池子里元若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这人突然转过来,这么直直看了个清楚,她不由自主就挪开了目光,不乱看。   沈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于眼底,抬起手把她面前垂落的碎发拂开,沾着水的指尖不小心碰挨到脸侧,又从耳廓上掠过。   今儿的天不热,但光线明亮,由于离得近,元若耳朵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兴许是水有点凉,她心头一紧,当即就挡开沈棠的手,当做什么都没感受到。   “先出去吧,云巧她们还在等着。”   沈棠置若罔闻,指腹在她耳朵上用力抹了下。   元若全身僵住,随即要躲开。   “别动,”沈棠说,稍稍低下腰身离得更近些,“有什么贴上边了,我给你弄掉。”   元若下意识不动了,挺直腰背站在那里,生硬地问:“有什么?”   “不知道。”   “我自己来,去趟厕所就行了。”   沈棠却抬起另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不让离开,再挨过来一点。   耳垂上确实有东西,可不是什么贴上去的杂物,正常的干皮而已,一点都不明显,不怎么看得出来,用热毛巾捂半分钟再揉搓就没了。   元若不知道到底在弄什么,只感觉到这人用指甲轻轻刮擦了几下,以及那匀称的气息,她不自觉抿着唇,心头砰砰跳动,不等对方弄完就想把人抵开。   然而沈棠先一步行动,知晓她会做什么,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还有一点,等一会儿。”   沈棠有点强势,可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她的动作轻柔,连语调都是温和的。她没做别的,很快就直起身,不过还是抓着元若的手腕。   元若迟疑片刻还是挣脱了,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接着勾了勾头发别在耳后。   风往这里吹,乍然还有些冷。   她看都没看面前的人一眼,干巴巴地说:“过去了。”   她俩离开得有点久,牌桌上三缺一,周云巧等得不耐烦都在喊了。   元若转身离开了,沈棠没有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躺椅上的两个女人还在,已经突破了那层桎梏,在亲昵地接吻,其中一个女人还笑着倒在另一个怀里,比在场的情侣都要合得来。   沈棠往那里瞧了下,过了一会儿才出去。   泳池里,因着元若姗姗来迟,周云巧便调侃了两句,待元若一下水就递了杯酒过去,随口问:“小棠呢,不是跟你一块儿吗,怎么没过来?”   元若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在后面,应该等会儿才过来。”   周云巧不多问,立马发牌让赶快玩。   接下来元若的手气不大好,出了一次池子再回来就连着输牌,之前赢的都没了,还倒贴了好几百块钱。另外三个人或多或少都赢了,只有她一个人输。   对面的牌友好笑:“元若你咋回事啊,一把都没赢过,故意让我们呢?”   元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牌运忽然就背到不行,但她不是特别在乎输赢,跟着笑了笑,说:“没让,我这几把牌太差了。”   周云巧是赢的最多的那个,一听这话就眉眼弯弯,赶紧又发牌:“再来再来,趁着元若手气不行,赶快把以前输给她的都赢回来。”   另外两个人都笑,俨然心情大好。   在她们谈话期间,沈棠慢慢朝这边走,元若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偏头去看。   不多时,她又输了一把。   太阳下山以后温度渐渐降低,虽然天还没彻底黑沉,但水里变凉了不少。姜云和女友陆念之在院子的另一边支起了两个烧烤架,何妤她们则帮着搬酒水饮料这些过来,池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到那边吃东西或者帮忙。   周云巧她们也过去了,在水里玩了那么久的牌太累,需要上去垫垫肚子。   元若没去,沈棠也没去。   泳池里还剩几个人,稀稀落落地分散在各处。   傍晚的风有些大,一阵一阵地吹,池子里的水都起了涟漪,一圈圈往外晃荡。   元若坐在岸边,静默地瞧着远处,天与地在高楼大厦的城市之外合上了,云朵稀散地堆聚在上头,整片天看起来干净澄明。   把双腿伸进水里晃了晃,水声哗哗轻响。   她把两只手撑在身后,瞧着泳池对面。   沈棠在里头游泳,起起伏伏,一会儿入水一会儿出水,修长的双腿倏尔摆动,细瘦而有力的腰肢很是显眼。   游累了,她就扒着池壁歇两分钟,然后又滑入水中。   元若就一直坐在岸边看着,不一会儿摸起一盒女士香烟。   这盒烟是别人的,没拿走,打火机都放在旁边。   元若不爱抽烟,平时几乎不碰这玩意儿,此时却情不自禁地撬开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火星子燃起,雾白的烟气袅袅。轻轻吸了一口,她还是瞧着水里游动的沈棠,喉咙稍微发紧。   烟的味道不重,是清淡的薄荷味,抽一口嘴里就有了凉意。太久没吸过这个,元若缓了缓,还有点不适应。   沈棠往这边游来,快到的时候忽地出水。   元若把烟换到另一只手夹着,转头瞧向这人,轻声说:“离我远点,别熏着你。”   沈棠用胳膊撑在岸边,抹了把脸上的水。   “没见你抽过,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怎么。”元若说,垂眸看了看,想说什么却没说。   又有人离开泳池,一个接一个上岸,何妤她们让快点过去,大家应声而动,不出两分钟这里就只剩下她俩。   元若没话讲,沈棠就安静地趴在一边,也不烦人。   烟烧得快,没多久就去了半支。   元若不怎么抽它,沈棠一过来她就没了抽烟的兴趣,尽量不碰。听到那边在喊,她伸手给沈棠捋捋颈侧的湿发,温柔地说:“出来了,先去吃点东西。”   言讫,自己也要站起身。   可旁边的人在这时拉住了她,不等她有所反应就把烧到一半的烟劫走了。   沈棠的手还沾着水,湿答答的。   当着元若的面,这人明目张胆地把通体细长的烟塞进嘴里,舌尖微卷,用红润的唇含住。 第二十二章   过分放肆,又过分野性。   她轻咬着烟嘴,轻轻吸了小口,再有样学样地吐出烟气,泛着红的湿润薄唇阖动,眼中的眸光流转,带着似有若无的张扬意味。   这样的沈棠是平时从未有过的,大半身子都没在水里,发尾湿嗒,锁骨微凸,在撩动的烟气中散发着一股子由内而外的懒散与轻熟。   元若纵容了她的所有行为,仅只瞧着,到底没有训斥她,只是低声说:“别不学好……”   沈棠把烟拿开,往旁边游了点,竟没规没矩地用手扶在她膝盖上,细白的两条长腿在水里滑动沉浮,不让自己沉下去。   “试一下,之前没碰过。”   元若从这人手里夺过烟,不让再抽,不过也没把烟捻灭,而是夹在指间任其燃烧。她低下眼瞅向面前的沈棠,还是没把人推开,放任对方把手撑在自己面前。   烧烤架那边喧嚣闹腾,泳池这里则沉静,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可却像隔着一堵无形的墙,被分割成了两方天地。   晚风徐徐吹拂,轻柔而舒适。   当烟快要燃尽时,元若抽了最后一口,红唇半张半合,咬着烟嘴吸吸气,再看了看沈棠。   烟气吐露,在她们俩之间渐渐消散。   沈棠帮她把烟头捻灭在池边,捉住她刚刚拿烟的那只手放进水里。   元若没有像先前在角落里那般挣脱,任由对方怎样。   “以后不要躲着我。”沈棠说。   元若不承认,反问:“谁躲你了?”   沈棠放开她的手,直直看着她。   眼神浓烈且直接,毫不掩饰。   元若别开目光,不自在地瞧向另外的地方。   池水轻慢地晃荡,一圈一圈往外扩,轻轻拍打在身上。   当天完全黑沉下来,闻姐朝这边喊,元若这才过去,沈棠还在水里,望着元若向那边走去,然后往水里潜了些。   池水有些凉,刺激着身体的每一处。   院子里亮起灯,到处都通亮。   食物的香气四溢,简直诱人,朋友开了两听啤酒递给元若,元若接了,并给了闻姐一听。   大家围坐着闲聊,边吃边喝。   来参加party的都是女性朋友,毕竟在场的已婚人士占多数,把家里的男人带过来也不方便,反而会比较拘束,都是女的也放得更开些。   聚会聊的话题无非就那些,工作、生活,时不时也会掺杂着感情,只是很少有人会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更不想多提。   有的朋友比较随性,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荤话,半点正形都没有。   下午那两个躺在椅子上的女人宣布她们正式开始交往,当场接吻示众,快速又直接。   一众朋友开始起哄,激动得把酒都给泼了。   闻姐开玩笑地对元若说:“你看看你,这都又成了一对,你还一个人呢。”   元若好笑:“还早。”   “你就是敷衍,”闻姐说,“回回都这个样。”   元若不吭声,兀自喝了口酒。   闻姐也不多说什么,招招手叫另一边的沈棠过来:“小棠,来这儿,坐这里。”   沈棠年纪小,跟其他人玩不到一块儿又聊不上,基本上都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闻姐在喊,她便过去。   闻姐拿了几听啤酒过来:“喝点,别干坐着。”   一旁的元若见此就想拦下:“她明天还要看书,不能喝,给我吧。”   闻姐却不依:“多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这不放假么,你就是瞎担心,小棠都二十了,哪用管那么多。”   那倒也是,马上就是大四的学生了,犯不着管来管去的。元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着,只轻声叮嘱沈棠:“少喝点。”   这场聚会持续到凌晨才结束,元若和沈棠都喝了不少酒,一开始还比较克制,喝的都是啤酒,到后面就喝了不少高度数的。   闻姐那人不着调,见不得元若这么护着沈棠,变着法儿地灌酒,故意试探元若。   可能是喝太多,醉意上头,到最后闻姐先倒下,毕竟一个人对两个人,她才是喝得最多的那个。闻姐坐都坐不稳,倒在元若肩上,醉醺醺地看着沈棠笑了笑,放低声音对元若说:“她跟沈梨可真像,都认不出来谁是谁。”   元若还算清醒,没醉到那种程度。她扶住闻姐,不让倒下去:“你喝多了,我先送你去休息。”   闻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被搀扶着走,渐渐就有些口不择言,快走到门口时她嘟囔了几句,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有后面那句话才是清楚的。   “不要一直惦记着沈梨,好好过你的日子……”   元若把门打开,扶人到床上躺着,无奈地说:“我没有惦记她,早放下了。”   “放下就好……”闻姐合上了眼睛,“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   元若好笑,给倒了一杯水放床头柜上,然后下去找沈棠。   闻姐她们要留在这里,她和沈棠得回家,明天下午店里还有事,不早点回去来不及。   两人都喝了酒,只能打车回去,到了小区门口又相互搀扶着上楼。进了家门,两个人都没有立即回房间待着,而是到沙发那边坐着醒醒酒,沈棠倒了两杯水过来,给元若喂了一杯。   元若还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就是头重脚轻不大舒服,她甩掉鞋屈腿窝在沙发角落,抵着靠背一动不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沈棠聊了会儿。   “闻姐的话,你别太在意。”她说,扬了扬脖颈,身子往下缩了些。   “没有,”沈棠靠了过来,离她很近,关切地问,“头晕?”   “还好,只是太久没喝这么多了。”   “都让你别帮我挡着。”   元若揉揉眉心:“下次机灵点,别什么都喝。”   沈棠嗯了一声,忽而倒在她怀里,将脑袋枕在她胸口上方,温声说:“知道了。”   “不要挨着我,起开。”元若用力推了推,可惜使不上劲儿,推不开对方。   “我有点晕,”沈棠低低说,“靠一会儿,行么?”   元若嘴上不大情愿,可手上的力道却小了,最终还是放任了这人。   两个喝了酒的人都不想说话,就这么晕乎地靠在一起,用身子相互挨着。   元若有些乏累,眼皮子沉重,她合上了眼睛,醉意上来就较为难受地缓了下。她当真是不清醒了,没过一会儿就倒了下去,还把沈棠给压住。   她俩抵在一起,元若在上面,谁都没有说话或是乱动,像是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元若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想起来,却起不来。沈棠搂紧了她的背,把她围堵在沙发靠背和自己之间,呼吸暖热,夹杂着酒气。   “元若……”   元若没应声,只迟缓地动了下手。   沈棠立马就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攥着。   元若怔了怔,一个不经意就被反过来压着,不让动。   她心里一悸,胸口不住地跳动,不受控制地随之一颤,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傍晚时在泳池里的场景,沈棠将胳膊搭在她腿上撑着,身子浮在水里,她们抽了同一支烟……   那样的行径早就超过了应有的界限,一个在隐忍,一个在试探,谁都不曾主动去打破局面。   沈棠用另一只手摸摸元若的脸,元若躲开了。她还是抚着她的下巴,追逐不放。   许久,元若终是败下阵来,不躲了。   突然之间有什么失了控,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元若低声喊:“沈棠——”   对方抱住了她。   这人有着青春洋溢的皮和骨,怀揣着无法遮掩的野心,眼中却是深情的。 第二十三章   夜里的天气变化极端,上半夜闷热,下半夜下起了小雨,绵密的雨点淅沥,玻璃窗户被打湿,整个C城都被洗刷了一遍。   元若做了一个梦,灯光昏沉氤氲的房间里,光影虚幻朦胧,气氛压抑到极致,……   这个梦冗长,不真实,乱不可分。   她的心都在砰砰鼓动着,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的,都快跳出胸膛了似的。   窗外的雨稀里哗啦,一直不停。   梦里,房间的窗帘是紧紧拉上了的,不论周围明亮或黑暗,远处街道上的光都无法将这里的昏沉打破。   那人小声地唤她:“元若……”   直至前方天光大亮,她蓦地醒了,一睁眼却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噼噼啪啪打着玻璃窗,高楼之上盘旋呼啸的风呜呜作响,阵势骇人。   偏头看向外面,窗帘没有拉上,一扇窗户被打开,地上被雨水淋湿了一小块地方,只剩纱窗孤零零挡着狂肆的风雨,这些都与梦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元若迟钝地反应了许久,感受着阵阵凉风吹拂,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身子。她的衣着完好,还是昨夜那套,身上还残留着难闻的酒气。   仔细回想了下,却记不起昨晚发生过什么了,只隐约记得最后是沈棠把她送进了房间,别的都忘了。   元若昨晚喝了度数较高的红酒,后劲儿大,到后面就彻底断片了,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头疼,还有点犯恶心,静静在床上躺了会儿,元若曲起一条腿,觉得有些不舒服,便起床进浴室泡了个澡。   水比较热,不过由于天气凉爽,泡着还是挺舒服。   她把毛巾打湿水再拧干,然后捂在脸上,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浴缸里缓缓神。   外面的雨声烦人,风卷乌云天地飘荡,到处都昏暗,浴室里没有开灯,也沉闷得很。   浴缸中的水放得太满,正不断地往外流,溅湿了周围的地面,墙上的镜子蒙着一层水雾。   思绪实在烦乱,平静不下来,元若拿开了脸上的毛巾,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重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极力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可越是这样就越想不起来,只隐隐记得自己被沈棠抵在了沙发上,对方挨了过来。   然后……   记忆在这里断了层,模模糊糊的。   大抵是昨夜的梦境太过深刻,她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搞不清楚到底孰真孰假,有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做的梦。   所有的事情都很不真实,如同外头呼啸而过的风,一会儿就消散了。   元若拧了拧眉头,脑海里忽然跳出些许画面。   沈棠抱着她进了房间,把她放到床上,房间里黑魆魆,门是关上了的,对方摸着黑给她倒水,就像上一次她照顾这人一样,接着喂她喝水,她喝得有点急,水都洒了。   没过多久,不知是沈棠主动搂住了她,还是她自己把对方抱住了,两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接下来……   元若真没有任何印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该没怎么样,不然自己肯定感觉得到,她只是有点心烦,心里不踏实。   以前也喝醉过,但没有哪一次会乱来,都是喝醉了就老老实实睡觉休息,这回独独例外。不管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她跟沈棠在沙发上歪倒在一块儿是事实,还抱在一起了,那么亲近无间,超过了本该有的界线。   那时她还是清醒的,不至于醉到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元若掬起一捧水拍在颈间,又往脸上抹了把水,往浴缸里再沉下去点。   当真是糊涂了才会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她仰起头静静躺了十几分钟,待心情勉强平复下来,这才拿起毛巾擦洗自个儿。   泡完澡再披上一张浴巾,在镜子前站了几秒钟,随后才把灯打开。昏暗被柔白的灯光驱散,镜子里的场景也陡然转变,一滴水倏地滑落,拖出一道深长的痕迹。   元若伸手抹了抹镜面,把头发披散开。   镜子中的她面色不错,湿润的唇很红,左耳上有水。她盯着里头的自己看了会儿,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擦掉耳朵上的水珠,她不由自主用指腹磨了磨自己的嘴角。   仿佛那里还留有余温,曾经被温柔地触挨过。   突如其来的念头乍然闪现,元若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赶紧打住,不再乱想。   拿毛巾搓了搓头发,用吹风机吹得半干再出去。   因为窗户没关,又是才洗了澡出来,房间里还有点冷。元若忍不住裹紧浴巾,往外面瞧了眼。   天色昏沉沉,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在上方,看样子这场雨还会继续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远处的街道空荡荡的,车子都少了很多,大雨天没人出来,连小区楼下都寂静,沉郁而清净。   雨点随风往屋里飘,纱窗根本挡不住。   元若立马过去把窗户拉上,接着又把窗帘合拢,再把灯摁亮,打开衣柜找衣服。   连夜到天明的雨让气温降了不少,穿短袖都有点冷,只能穿长衣长裤。   她随便找了身衣服换上,然后收拾一下,再把窗帘拉开。   这样的天气让元若有些不适应,之前还是红火大太阳晒得不行,睡一觉起来却大变样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望着外面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看。   微信上有消息,不止一条。   闻姐和何妤她们发了好多条过来,都是昨晚发的,问是否安全到家。而最新的一条则是沈棠发的,这人在六点多就出门了,说是下午才回来,也没讲到底要出去做什么。   元若抿抿唇,想了想还是没回这人的消息,昨晚的种种有够荒唐,还是先各自冷静一下。   下着雨看天估摸不出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随便弄了点吃的,元若给小陈发了条短信,让关闭今天的线上平台。   下午雨稍微小了点后,她开车过去。其实店里压根不忙,不去都可以,但她还是去了。   这种天气做不了生意,街上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小陈都在收银台后玩手机,赵简还是老样子,打游戏打到忘我。   元若也坐在收银台后守着,不过没玩手机,心不在焉的,无聊了就看看外头的马路,或者检查一下货架上的蛋糕和面包有没有过期。   赵简头也不抬地提醒:“老板,我都查过了,不用再查,都没过期,快要到期的全放在促销架子上了。”   元若顿了顿,还是继续检查。   “我再看看。”   赵简没说什么。   小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会儿看手机屏幕一会儿看天,念叨了句:“这天气真是,要么热得要命,要么大雨不停。”   “每年都这样啊,”赵简说,“习惯就好。”   “哪有,去年就没怎么下雨。”   “小棠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就在下雨,持续了好几天,你忘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不多时就把话题扯到沈棠身上。   小陈忽而直起身子,问元若:“老板,棠姐今天会过来吗?”   元若还在整理货架,背对着回答:“她有点事,应该不来了。”   “什么事啊?”小陈问,语气惋惜,她回回都盼着沈棠能过来,这不来还不太习惯。   元若哪里清楚,没应声,径自忙自个儿的。   五六点的时候雨停了,还出了太阳。灿烂的阳光刺眼,斜斜照在玻璃门上,整个蛋糕店都映衬在金色之中,整条街道都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东路的商铺多,大雨过后的街上几乎没人,连辆车都看不见。   瞧了眼时间,元若犹豫要不要回去,可乍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还是迟疑了。   她去了休息间,打算独自待一会儿,但还没来得及过去,小陈倏地笑吟吟说:“棠姐来了!”   元若顿住,转头望过去。   沈棠提着盒饭来的,四个人都有。   小陈赶快过去帮忙提东西,还喊了元若一声,并对沈棠讲:“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走吧走吧,去后面。”   沈棠不着痕迹地瞧了元若一眼,解释:“过来找赵简,有点事。”   正在埋头打游戏的赵简说:“昨天做了个东西,但是出了点小问题,就让小棠过来帮我看看。”   都是学计算机的,确实应该找沈棠。   元若站在一边看着,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赵简。   恰巧赵简放下手机站起来,准备去吃饭了,他无意对上了元若的视线,被看得心头发怵,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在地问:“老板要一起吃饭吗?”   一旁的小陈好奇地看向他,抢在元若前面说:“肯定要一起吃啊,这雨才停,而且棠姐都买了四份饭,怎么会不一块儿吃。”   赵简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帮着提东西。   虽然买的是盒饭,但这顿晚餐还算丰盛,四个菜一个汤,还有一份卤煮。   元若没怎么吃,只动了几筷子。沈棠给她盛了小碗汤放面前,她没立即喝。赵简笑呵呵地端起汤喝了口,冲小陈说:“这汤不错,好鲜,你也尝尝。”   小陈什么都不知道,傻愣愣听进去了,真盛汤喝,还满足地说:“确实好好喝,棠姐,你在哪儿买的?”   沈棠说:“街口那家店,岔路口那里。”   三个人在聊天,元若没怎么说话,就在旁边听着,最后还是端起汤喝了。   晚些时候元若开车带着沈棠回去,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沈棠没坐副驾驶,主动去了后方。一路上车子里都安静,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很快就驶入小区前的那条街。   最终还是沈棠先开了口,这人状似无意地说:“今天去了趟学校,有个师兄打了电话,事情有点急。”   解释上午为什么不在家,不是故意躲避。   元若稍稍用力捏紧方向盘,看着前方雨水湿滑的道路,一会儿才嗯了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问题解决了,数据出了点小问题。”   双方都闭口不谈昨夜的一切,好似未曾经历过。   元若不太适应这样僵滞的局面,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问了问学习上的事。   两三分钟后车子进入小区的停车场,她俩下车,坐电梯上去。   这个时间点正是上班回家的高峰时间段,进电梯的人不止她俩,负一楼就有四个人,到了一楼更是上来了一堆居民,甚至有个人推着一个叠放满货物的小车。元若和沈棠是最先上去的,如此就不可避免地被挤到了角落里,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元若险些没站稳,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沈棠稳稳扶住了腰。   两人被推挤到一处,因着旁边就是小车,空间有限,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元若不好乱动,身后又是一个提着包的男人,对方离她很近,稍不注意就会挨到,没有办法,她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沈棠背抵着电梯角落,长眼一垂,而后拉了元若一下,再将手虚搂在元若背后。   元若身子一僵,感觉到对方的手就在后面,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就算想躲,前后左右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俩挨得极近,可又不至于触碰到,中间隔着一线距离。   元若稍仰起头,恰巧沈棠微低下身子,两人的唇差点碰到,一瞬间险险擦过。元若怔了怔,扶着电梯壁的手收紧,她直直对上沈棠的视线,忍不住暗自轻咬着下唇,不过随即又恢复如常,当做没察觉到。   虽然没有碰到对方,可转瞬即逝的暖热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这般要挨不挨的样子,教她俩都回想起了沙发上的场景。   那时也是这样,酒气在两人之间传渡,元若抓住了沈棠的衣角,而沈棠则把手抚在元若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只差一点,那么一丁点的距离,她们的唇就会挨到。   搭这趟电梯的居民都住高楼层,推小车的那个人最先下去,电梯里霎时就多出了一大块空地。前方的男人让开,往中间站,其他人也纷纷往中间走了小半步,元若迟疑半晌,还是跟随着大众,并转身朝向电梯门口。   电梯上上停停,倒数第二下去的就是她们。元若先开门,进去后换鞋放包,没有等沈棠。   有人打电话过来,她赶紧接起,是杨何英打的。   沈棠后一步进门,不慢不紧地收拾了下玄关才进去。   这通电话没持续多久,不到三分钟就结束。元若进了房间,老半天都没出来,直到快十一点了才出来倒了杯水喝。   沈棠还在外面,把客厅的灯关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响,这人回头望了眼,眸光微动,可一句话都没讲。   元若脚下就像黏住了似的,默不作声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放茶几上给对方。   她柔声说:“别熬夜,该睡觉了。”   “嗯。”沈棠应道,把杯子端起来。   元若欲离开,可还没转身,面前的人忽然问:“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她一愣,莫名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坐下了。   电视里放的职场连续剧,男女主角都是当下比较出名的明星,长得都挺好看。   其实元若不喜欢这种剧,她不爱看电视,平时窝沙发上看剧都是为了打发时间,刚才出来之前她就想着接杯水就回去,但不知为何就坐到了这里。   她用余光瞥了下沈棠,这人单手拿着杯子,面色正常,视线一直放在屏幕上。   也许是察觉到她在偷看自己,沈棠又说:“我上午在学校遇到艾宁了,她跟她朋友一起。”   元艾宁不是C大的学生,她学的商务英语,在另一个学校。   元若问:“她去做什么?”   “好像是找人,”沈棠说,“去了操场那边。”   元若点点头,喝了一小口水,还是尽量找点别的话接上。   时间已经很晚了,渐渐的她们都有点困,可是谁都不开口要回房间休息,两个人心思各异,却只字不提那些事,电视里的剧情也无人关注。到最后还是元若实在乏累,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她往后仰了仰,将一只手撑在身后,但一个不小心就压到了沈棠的手背。   这个举动真是无心的,想避开已经晚了。   元若下意识要拿开手,但乍一想到这样好像太刻意了,她迟缓了会儿,不由自主就做了个握紧的动作。   沈棠的手凉凉的,应该是晚上穿得太单薄了。在被压住的一瞬间,她条件性动了动手指,指尖在元若手掌里轻划了下。   若有若无的触感让元若腰背都僵直了,像是被鸦羽轻轻拂过掌心,有些痒。   元若还是及时拿开了手,换了只手撑着。   沈棠偏头看来,须臾,又转向电视机。   之后谁都不再开口,元若先进了房间。   一夜轻风拂动,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由于昨天晚上杨何英打过电话,元若今天就没去店里,沈棠也没去学校。   老两口一块儿过来了,提着八只新鲜肥美的螃蟹。   中秋节前后是吃螃蟹的时候,老两口早早就把东西订好了,这才拿到商家送上门的螃蟹就先送到这边来,顺便到这儿看看。   元若天刚亮就出去买了菜,等杨何英和元利和一进门就开始忙活,而沈棠则帮着端茶倒水。   四个人坐着聊了聊,时间差不多了,元利和与沈棠去厨房做饭,娘俩就留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择菜。   杨何英就爱看那种家长里短的连续剧,心情好得不行。   元若跟着聊了些家里的事,杨何英叨叨了很久,说着说着,她瞅了元若一眼,悄声问:“你那个朋友呢,上次不让你有空就带回家么,要不要今天中午就喊她过来吃顿饭?”   这话教元若一怔,她都没想到杨何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生怕她找不着对象似的,连大中午喊人过来吃饭的想法都有了。   她有些无奈,好笑地说:“妈,你在乱想什么啊,哪来的朋友。”   杨何英略微不满:“你说哪个朋友?”   “不是那样的,艾宁搞错了,上回就跟你解释过,你又不信。”元若说,拿着老人家没办法,又不能讲重话,“我跟那个人没关系,早都没联系了。”   言罢,她又多解释了几句,反正不能让杨何英继续误会下去。   知道杨何英就是心急,也是担心她,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讲清楚。   杨何英本来还挺期待见到余璇的,老人家现在看得开了,想着元若要是能找个合适的姑娘安定下来就最好了,她的思想还是有些守旧,总担心儿女的终身大事。   听到元若解释这么多,杨何英不免有些失落,念叨了两句。   元若当做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甫一抬头,她发现沈棠就在不远处站着,手上端着果盘,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这人肯定听到了她的那些话,关于余璇的。   元若望向电视机,佯作没瞧见。   沈棠走过来,把果盘放桌上,对杨何英说:“伯母,吃水果。”   杨何英笑笑,夸她懂事。   其实四年前元若收留沈棠那会儿,杨何英与元利和主动提出过要把沈棠带过去,毕竟当时的元若没那个能力,自己都过得一团糟,但是元若没同意,还是让沈棠留在自己这边。   虽然沈棠平时都住在学校,但逢年过节还是得离开那里,她跟老两口的感情不深,不仅非亲非故的,代沟也大,住在老房子那边不合适。   现今看到沈棠过得还行,人也优秀,杨何英还有点感慨,也深知元若的辛苦。待沈棠回到厨房,杨何英小声地说:“小棠也不容易,这孩子听话得很。”   元若笑笑:“过几天要开学了,十二月份要考研,她最近都比较辛苦,几乎每天都要去实验室忙。”   “你也是,这几年费心了。”杨何英说,自是心疼女儿。   帮别人养孩子这种事,搁平常人身上还不得经受多少风言风语,幸亏元若早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周围的邻居都不清楚这些。但除去这些,元若承受的压力还有很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元若没太在乎这些,随口就说:“她比较听话,不用我操心。”   杨何英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看电视机柜上的相框。   那张照片是在老房子附近拍的,以前的事,难说。   老两口三点多走的,离开之前,夫妻俩硬塞给元若一个信封,让走了才能打开。   元若有些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收下,她知道信封里装的什么。   是现金,整整一万。   她还欠自家大哥二十多万,老两口都清楚,所以时不时就把退休工资攒一攒,悄悄给她一些,希望她能早些还完欠款,能帮衬一点算一点。   今年蛋糕店的生意挺好,元若真的不缺这点钱,她计划明年就能彻底还完那二十多万,眼下还要“啃老”,心里是又无奈又感动。   送走老两口,元若让沈棠帮着收拾屋子,顺道给房间和客厅做大扫除。   “伯父跟我说起你了,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沈棠倏尔开口。   元若好奇:“什么?”   “小时候的事,说我总跟着你跑,经常去你们家。”   确实是这样。   当年的沈棠就是一个闷闷的小孩子,跟现在不太一样。   元若回想了下,应道:“好像是,不过你都不搭理我,怕我,老是躲着藏着。”   沈棠拧干帕子,瞧了这边一眼。   “我都不怎么记得了,没什么印象。”   元若讲了些以前的事,其中有件记忆尤深的。   “你三四岁时读幼儿园,离我们学校不远,有一天下午沈叔叔忘了去接你,你就偷偷跑了出去,到我们学校去找你姐,记不记得这个?”   沈棠摇摇头。   元若莞尔:“你姐读二班,我在一班,你找错了教室,找到我那里,当时我在上自习,老师不在,你不肯走,攥着我的衣角不松手,非得跟着。后来我把你送回家,沈叔叔急得要死,还差点报了警,生怕你被拐跑了。”   当年的沈棠才多大啊,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怎么找过去的,认准了她就死都不放,拉都拉不开。   一想到这些元若就感慨,又说了说沈梨和沈家其他的人。   沈棠一直听着,用帕子擦擦电视柜,当拿起相框时,无端端就意味不明地问:“你想她吗?”   元若当即愣住,俨然没料到这个问题,憋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回答。   一会儿,她才说:“你姐很好。”   擦干净柜台面,沈棠放下相框,神色凝重地看着照片上沈梨,许久,说了个深埋已久的秘密。   “她打算找你复合的,准备做完项目就去找你。”   元若沉默,把沙发上的抱枕一一摆好。   沈棠说:“只是没来得及。”   客厅里陷入了沉寂之中,针落有声。   最近总是有人提到沈梨,闻姐,杨何英,连沈棠也这样。元若没有接对方的话,只是说:“都过去了。”   声音很轻,语调却无比认真。   不能陷在过往里,她从来都清醒。   .   .   这事就是个小插曲,无足轻重。   元若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就全身心投入店里的工作中了。   一个多月的暑假过得飞快,八月底,离校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大学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攘。   店里异常忙碌,元若每天都是从早干到晚,累得身子骨都快散架。小陈和赵简的轮班作息调成了以前那个,营业时间也是。   与文艺书店的合作十分顺利,元若抽空过去看了一下,那边搞得排场十足,送过去的蛋糕都是翻两三倍的价格卖,分到的钱比她在这边单卖还多。   江听白会做生意,挺有赚钱的法子。这点倒是令元若佩服。   等到新学期报道那天,元若开车送沈棠去学校,晚上又过去接这人。   沈棠抱着一堆东西和一束花出来,身旁还跟着贺铭远他们。这几个人手里都拿着证书和礼盒,似乎是得的奖,不过有花的仅只沈棠一人。   贺铭远他们没跟过来,到了校门口就各自分别。沈棠独自搬东西上车,再抱着花束到副驾驶坐。   元若不由得瞧了眼,问道:“同学送的?”   “不是,学校发了奖,里面就有这个。”沈棠说,把花伸过去一些,“怎么样?”   元若嘴角微扬:“还可以。”   “还发了奖金,名次早都出来了,只是现在才颁奖。”   今晚早点回家,不再去店里。   回去以后是沈棠做饭,元若有些累就先进房间睡了一觉,她这阵子把自己逼得太紧,连喘口气歇歇的功夫都没有,这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好在她知道自己会睡得比较沉,所以在躺下去之前调了个闹钟,不会睡得太久。   一个小时后闹钟铃响,差不多就是该吃饭的时候。   元若撑着胳膊起来,摸到开关打开灯,随后就瞧见了床头柜上的花。   ——是沈棠得奖的那束,已经被拆开放进花瓶里养着,还加了几根枯枝做点缀。   应该是趁她睡觉时送进来的。   元若换了身睡袍出去,正正赶上吃饭。   家里有沈棠,什么都不用她做,吃完就去洗澡,然后出来看电视放松。沈棠就在旁边陪着,还给她洗水果倒饮料,过了不久又拿了一张毯子出来让盖着。   这样的待遇真不错,让元若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错觉,似乎就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有个知心知暖的人,能融进你的生活,你也能接受。   接受……元若拢紧毯子,止住了这个念头。   果盘里有无籽葡萄,元若爱吃这个,但是她不吃皮,又不想动。   沈棠把手洗干净,然后用牙签剥葡萄皮,将分离好的果肉都放在碗里,再顺手递给元若。   这人的手指修长,不是男人那种粗粝,也不是小女生那种柔细,就跟手模的手一样,指节分明而好看。她挺有耐心,不慢不紧地剥着葡萄,手上沾上了淡紫色的汁水,指尖润湿,却不脏。   元若忍不住多看了两下,吃着剥好的葡萄果肉。   很甜,也新鲜多汁。   客厅的灯关着,电视屏幕的光照着沙发上,给两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电视剧情有些无聊,反反复复的冲突没啥看头。元若又不自觉地暗暗打量起沈棠来,对方的侧脸轮廓在黑夜中有点模糊,深邃的眉眼别有一股子韵味,她今晚穿的小背心,锁骨那一片就格外吸睛,她的头发是扎起来了的,只是没绑稳,些许发丝垂落,杂乱却不失柔美。   这样的沈棠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一股子女人味,带着丁点性感。   二十岁的姑娘,介于小女生和成熟女人之间,两种不同的特质杂糅在一个身体里,复杂却有魅力。   元若记起闻姐的话,闻姐说沈棠和沈梨很像,都快分不出是两个人了,其实哪里像了,沈棠就是沈棠,姐妹俩完全不同。   “干嘛一直看着我?”   也许是察觉到了萦绕不去的目光,沈棠隐忍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   元若倒没躲避,大方承认:“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长变了。”   这些年以来她都把沈棠当小孩子,可最近不同了,变化很大。   沈棠问:“哪里不一样?”   元若眉眼微弯,笑笑,不作应答,转而问:“新学期怎么样,还适应吗?”   沈棠偏头打量她一眼,眸光微动。   “课少了一些,没多大变化。”   “实习通知了么?”   “我打算申请自主实习。”   “可以提前跟班导和老师说一下,”元若提醒,“学校在这上面管得不严,基本上都能通过。”   “知道。”沈棠把最后一颗葡萄剥好,将果肉放进碗里,一大串葡萄全给元若了,自己都没尝到味。   元若没再动,怪不好意思的:“你吃点,我吃不下了。”   对方也没客气,就着元若刚刚用过的牙签,换了个方向把剩下的果肉吃了。   元若看在眼里,暗自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一根牙签就那么长,换个方向也没差。   吃完葡萄,沈棠端着碗和果盘去厨房清洗,并洗干净手,回来时她的手湿漉漉的,每根手指上都沾着水。   元若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她接下了,然后就坐在旁边擦拭手上的水。   这人细致,连指缝都要擦得干干净净。   变换的光影下,她的手看起来愈发冷白细长,依稀可以瞧见部分手背上的经脉纹路。   夜晚的时光总是漫长,还没做些什么就到了凌晨。   连续乏累了几天的元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身子歪斜地抵在沙发靠背上,到后面就一点点下落。旁边的沈棠轻轻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睡觉。   元若睡得熟,没有感觉,迷迷糊糊地枕着对方的肩膀。   沈棠虚搂着她,过了半个小时才轻轻喊了声:“元若……”   然而元若睡得太熟,没能回应。   帮她捋捋额前的头发,最后是沈棠把人抱回房间,给在里面待了小会儿,掖好被子才出门。   这一夜平静。   下夜里温度降低,元若醒了一回,之后就没能再完全睡着。她又记起了那个似是而非的梦,许多场景席卷而来,一幕幕重放,她仍旧看不清对方的面,只能摸到那人的手。   白皙,细长,指节分明。   她整个人都是迷茫的,如同湍急的水流里的浮舟,随波晃荡轻摇,到处漂流,始终寻不到方向。   被窝里暖和舒适,一觉睡到自然醒。   躺在床上,元若许久都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结果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清早的阳光明媚,照进房间里,满屋子灿烂。   关上窗帘,元若在床上再躺了大半个小时才起来,之后收拾衣物进浴室换。   床头柜上的花比之前还要娇艳,经过水的浸润滋养,花苞绽放,已经完全舒展开。   今天上午有课,沈棠早早就走了,家里就只剩元若一个,显得有点冷清。   店里还有事,元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   早晨有雾,到处都一片朦胧,路上有些堵,但好在距离不远,不多时就到了东路。   学生回归的大学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店里的生意也在逐渐好转,元若趁此推出了几个新品,接着又搞了一个充值会员卡的打折活动。   由于这学期课不多,沈棠在学校待的时间不长,顶多过去半天,剩下的时间要么来店里复习,要么待在家里。   接下的一阵子贺铭远等人很少出现,元若没再见过他们。   她还记得沈棠和贺铭远走得比较近的事,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让人看不透。   元若问:“贺铭远呢,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   沈棠没太在意:“不知道。”   “你们不是挺好的么,闹掰了?”元若好奇。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   沈棠转头瞧过来,目光深深,好似要把她看个透彻。   良久,这人说:“朋友而已,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事,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元若曲腿坐在沙发上,散漫地靠着,没应声。   白天的风和煦,楼下的艳丽木槿葳蕤盛放,几近开到荼靡,红的紫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带着秋天特有的腐朽味道。   她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打算润润口,却一不小心把水撒了些出来,桌面上立时就湿了一小块。   秋日的阳光照进屋里,把所有事物都置于明亮之下,念想与理智混杂,分离不开。   元若半趴在沙发上,掀起眼皮子,望向那边的沈棠。 第二十四章   九月初连着阴天,日日都是凉爽天气。   今年的气温不同于往年,时晴时雨,时而天色阴绵,少了两分炎热。而元若与沈棠的关系也在这般变化不定的时节中升温,接触越来越多。   C大的食堂对外开放,元若有时候也会去学校吃饭,顺带给沈棠送东西,有时候是资料,有时候是吃的,反正隔三差五就过去一趟。   渐渐的,与沈棠关系还不错的那些同学都认识了她,知道她是谁。   在这期间,元若与贺铭远也见过两次。   真如沈棠所说,她和贺铭远没什么关系,普通同学而已。虽然周边的人都调侃他们是一对,老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当事的两个人却没进一步的发展。   沈棠与贺铭远的要好不是男女的那种暧昧的好,而是十分正常的朋友。   有一次元若去C大送书,顺道在二食堂吃饭,沈棠和贺铭远他们一起来的。一群年纪相仿的青春男女一路笑闹,端着饭都不消停。   食堂的桌子是长排桌,一行人打完饭就过来,贺铭远却不挨着沈棠坐,而是自觉地坐在较远的位置。食堂有免费供应的紫菜汤,贺铭远不会给沈棠盛汤,反倒会帮别的女生。   沈棠给元若端来汤,却不是免费的例汤,而是专门去窗口买的。   一个面孔较为生疏的男同学好奇地瞧着元若,随口就问:“沈棠,这是你姐吗?”   沈棠兀自喝了口汤,淡然地说:“不是。”   男同学不太识趣,刨根问底的,以为沈棠和元若是亲戚。沈棠没有回答,径自吃饭,还把自己盘子里的虾夹了两个到元若那里。   元若不主动解释,只是看了沈棠一眼。   6号是周五,晴天。   东路新开了一家韩式烤肉店,生意还不错,味道可以。烤肉店做活动,新店开业六折优惠,何妤想过去试一下,便把元若和沈棠都叫上了。   烤肉店离蛋糕店不远,走路过去两三分钟。   由于才开学不久,加之又是周五晚上,店里的学生不少,都是成堆结伴过来的。   何妤把自家的小女友叶寻也带过来了,四个人坐一桌吃,人多才热闹。   小女友叶寻是B城的富二代,再有一年就研究生毕业,接下来的计划是准备在家里的资助下开公司,打算在C城定居。她本科也是在C大就读,之后保研去的B大,算是沈棠的学姐,和沈棠也能聊上几句。   元若跟何妤说得比较多,朋友之间更熟悉,一见面总有讲不完的话,日常、生意,什么都能聊两句。   这顿饭最后是元若抢着结账,没让何妤付钱。   离开烤肉店后,四个人不再一路,何妤和叶寻还要逛街走走,而元若还得去店里一趟,只能带着沈棠先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沈棠忽而问:“她们是不是快成了?”   元若说:“不知道,应该吧。”   何妤和叶寻已经在一起三四年,如今连回这边的定居打算都做了,估计很快就能修成正果,毕竟明年何妤也三十了,该是那个时候。   只是叶寻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三,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成。   元若这么想着,蓦地惊觉好像叶寻跟何妤在一起时也才二十岁,正正是沈棠这般年纪。以前刚知道何妤谈了个小女友时,她好像并不觉得惊奇,也不觉得跟二十岁的女生谈恋爱有什么,那会儿就没有在年龄上纠结过,可现在自己身边有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她总感觉二十岁太小了。   也许是那时候的当事人不是自己,也许是三年前的心态不同,当时她也才二十五六。   思及此,元若再暗暗瞥了下沈棠。   她俩都是二字开头的年纪,只是其中一个才刚开始,一个马上就要结束了。   九岁的年龄差,还是有那么大。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不绝,每个商铺、小摊前都有顾客,到处都是年轻朝气的面孔。   元若走在里侧,沈棠在外面,与她并肩而行。   快走到店门口,沈棠说:“下个星期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两三天才会回来。”   元若问:“学校有事?”   沈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说:“要去S市。”   “有比赛?”   这人嗯了声。   元若没再问,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沈棠经常去其它地方参加比赛,之前还去过国外。   夜晚的风都带着热气,吹在脸上又燥又舒适。   周日,元若去了趟文艺书店,算是视察一下合作方那边的情况。   江大老板似乎对这些赚小钱的方法不感兴趣,自打上一次签完合同以后就没了下文,更没联系过元若。元若也是厚着脸皮过去,还特地收拾了一番,没让别人认出来。   文艺书店的生意还行,比她第一次来好了许多,客人不少,点蛋糕面包的顾客也有很多。   回家以后,元若跟沈棠提了两句。   沈棠光脚坐在沙发上,把电脑搁在腿上,正在写代码。闻言,她手下的动作慢了半拍,像是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江听白先找的你?”   元若在清扫客厅,回道:“闻姐帮忙介绍的,哪可能是江老板主动找我,根本都不认识。”   指尖一顿,沈棠继续做自己的事,不接话。   晚上快睡觉时,元若给江听白发了一条消息,讲明自己店里出了几样新品,如果江听白觉得可以的话,下次可以送一些去文艺书店。她发了几张图片过去,都是在店里拍的样品图片。   江听白十分干脆,只回了一句话。   “可以。”   没有要聊下去的意思,态度比较冷淡。   元若知趣,讲完事就不再多说什么,结束了谈话。   周二那天,沈棠去S市,家里就只剩下元若一个人。   大四的课少,不用特地向学校请假,跟老师知会一声就行。   元若想开车送这人去机场,但是沈棠不让,自己大清早就收拾东西走了。   两个人生活了一阵子,忽然有一个去了外省,元若还有些不适应,到晚上就憋不住要想对方,可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问问。   她觉得自己最近不大对劲,对沈棠也太在意了些,如此想着,她还是止住了不该有的念头。   沈棠走后的第二天,周云巧等人来了大学城,顺路过来照顾元若的生意。她们是过来吃饭的,还喝了点酒。   那时已经快关店打烊了,元若干脆留大家在店里喝点东西聊聊天,让赵简提前下班。末了,又开车送喝了酒的周云巧回家,反正也不远。   快到周家时,元若倏地记起上次打牌那会儿聊过的话,就问了一下,周家妹妹跟那个男人后续怎么样了。   周云巧晕乎地抵在座位上,迟缓地反应了片刻,说:“没什么事了,小姑娘闹着玩呢。”   小姑娘就是一时兴起,想一出是一出,早先以为三十多岁的男人是自己的命中注定,结果一进大学军训,遇到了差不多大的帅气男孩子,想法登时就变了。   听到这些,元若没有接话,打了半圈方向盘驶入岔路口。   周云巧感慨:“小年轻没什么见识,多经历几回就不会这样了,上次还为了那个男的要死要活,把家里人气得要命,这才多久,她就是不懂,懂了就好了。”   确实就是这个理。   不过元若没吭声,沉默以对。   送周云巧到小区楼下,再开车回家,进房间洗漱好躺床上,她给沈棠发了两条消息,问问在S市如何了。   可能是太忙,沈棠没有回复。   元若给这人再留了一条消息,明天自己有空,可以去机场接人,让到了给她打电话。   这条消息第二天早上才得到回应,沈棠要晚上才到家,不用去接。   元若也没坚持,随着了。   今儿天气晴朗,不算太热。   店里的生意还行,一天下来的营业额比昨前天都高,一切都顺遂。   只是不知为何,元若心里总空落落的,一个人在烘焙室待着都出了好几次神。   本来她是打算六点再回家的,但最后四点多就走了,先去买菜,再回家等着。   到家之后她给沈棠打了两个电话,中间隔了半个小时,第一个没打通,第二个接通了,对方刚刚下飞机。   从机场到这边还是有那么远,元若没有立马开始做饭,打算等沈棠到家再说。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边休息边等着。   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没躺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间感觉到脸上一热,面前有个人站着。   知晓是谁,她没太大的反应,半睁着眼说:“回来了……”   沈棠的脸色有些憔悴,像是这两天都没休息好。她摸了摸元若的脸,把散乱的头发拨开:“没有跟你打电话,出机场就直接打车过来了。”   元若笑了笑,半支起身子瞧着这人。   沈棠却一把将她抱住。   忽如而来的暖热怀抱教元若不太适应,但她没把对方推开,而是任由搂着。   轻轻拍了拍沈棠的后背,元若柔声问:“怎么了?”   沈棠揉了下她的头发,把手放在她后脑勺的位置:“没怎么,只是有点累。”   元若一怔。   下一刻,这人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压在沙发上。元若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要做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没发生,沈棠只是趴在她肩上,将自个儿压下来。   沈棠似乎有些疲惫,整个人都没什么气力。   “想你了。”她低低说。   元若抿抿唇,嗯了一声。   话音未落,耳后又传来温暖的触感。   她脊背僵直,却没动作。 第二十五章   这次没人喝酒,意识都是清醒的。   此时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沉,没有太阳,几朵厚厚的云堆聚在天空一角,窗户是开着的,却没有风吹进来,高楼之上沉静而压抑。   沈棠没有别的动作了,只是搂住元若,手抚在元若背后,摸着垂落的头发,她放低声音喊了声:“元若——”   元若不应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随后,对方抵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如此突然的举动搅乱了原有的打算,平静不复,剩下的只有莫名的悸动和慌乱。   沈棠没再做别的,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还是一如往常,好似无事发生。   只是这一回不是上次,没有酒精的扰乱的黑夜的遮掩,感觉不要太真实,让人无法逃避。   也许是太乱了,人乱心也乱,元若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样,任由对方抱着,纵容了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允许了对方的放肆。   之后照旧做饭,吃饭,再各自回房间,双方都没什么交流。元若还不适应这样的改变,她吃完饭就回了房间,直挺挺躺在床上,心里懊恼,可又无济于事。   夜色已经落下,无星无月的晚上沉闷不已,窗帘拉开了,落地窗外是繁华有序的城市,林立的建筑,弯绕的街道,还有彻夜不歇的灯火。   外头客厅里时不时会传来轻微的声响,沈棠还在收拾,没有回次卧休息。   元若静静听着,把半个身子都裹在被子里,侧头看了看窗外,又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她再次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晚上,一些画面在脑海里乱窜,扰得她不得安宁。   其实她是记得的,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意回想起来而已。   那天晚上,沈棠挨着她,她喊了沈棠一声,不管用,接着再是脑袋一偏,又乏累又无力地说:“别闹……”   这人凑近她耳朵边上,小声地认真说:“没闹。”   她想躲开,可酒劲儿上来了,可能是没力气,可能是糊涂了,她容许了紧随而来的所有事情,晕头转向地倒在沙发上。   那些事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亲身经历。   元若是个正常的人,也有着世俗的情绪和感受,当时的沈棠是那样的强势,不让她有任何退却的余地,步步紧逼,直到无所遁形。   她有些紧张,把手抵在了中间,还保留有最后一丝理智。   “别这样,”她说,“沈棠,快起开。”   沈棠却置若罔闻,不仅不让开,还吞掉了她所有的话语。   元若怔住,一时半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对这人从来都是纯粹的,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连一丁点杂念都不敢有,她早就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始终不曾越距,可就在那时,所有的克制与自持都分崩瓦解,不复存在。   她始终是把沈棠当作曾经的那个孩子,前女友的妹妹,一直不曾设想过别的可能,一次都没有,从未这样过。   然而沈棠没给她冷静的时间和回缓的功夫,这人直接,干脆,也爱意深沉。   元若想要离远点,但最后只抬了下手,再后面就没了下文。   那时的元若昏昏沉沉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及时止住这种冲动,可终究还是没有,反而容许了沈棠的所有行径,让对方一再地靠近自己,接受了全部的试探。   她们应该还像以前那样的,可惜都没有。   沈棠一意孤行,不理智,元若也冲昏了头脑,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她俩都超过了原本的界线,从早先相安无事的相处模式,突然就发展到了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程度。   元若心里都乱得很,分不清究竟该怎么办,推开沈棠,或者是做点别的什么。她到最后都像一块木头,仿佛不能支配自己的行为了,比连着线的木偶还僵硬,从头到尾都被对方拉着走。   她们都过于瞎闹了。   一个主动靠近,一个放弃了本来的自己。   虽然那天晚上没有再发生别的事,但那样的亲吻就已足够,已经能代表很多东西了。   再后面,元若给了沈棠一巴掌,没用力,轻轻的,但也足够让那人停下。   她们都没动了,额头挨在一起,如同两座没有生命力的雕像。元若的手都在抖,不可控制地动了动。沈棠拉着她的胳膊,不让远离,一会儿,还抓起她的手腕,偏了偏脑袋,有些病态地将自己的脸放进她的掌心里,自愿落到她的手中。   元若垂了垂眼,又抖了下,最终还是抽开了手,离沈棠远一些,不让局面再往更坏的方向进行下去。   元若不敢面对,将那些事都当成了醉梦一场。她确实做了梦,可事情也是真实发生过的,沈棠把她彻底打乱了,让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   想到这些,元若的心又沉重了两分。   刚收留沈棠那会儿,她只是不忍心,打算供这人顺利读完书就行,全当是在帮沈梨。她知道沈梨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棠,当初没有离开C城去外地发展,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此。沈梨是一个好人,是非常合格的对象,她们分手了,可元若仍然念旧情,曾经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另一个人。   可是事情慢慢就变了味,逐渐成了现在这样。   四年多的相处足以改变从前的种种,让纯粹变得乱不可分,好像一杯清水中滴入了浓墨,不再纯澈。   人都是复杂的,容易被杂念驱使,一旦堕落就一发不可收拾。   元若烦躁地睁开眼,侧身朝向落地窗。   她今晚其实有好些话要说,可还是没能开口,那种萦绕不去的感觉把她束缚住了,挣脱不出来。   思及此,元若有点懊恼,应该把人推开的,现在这样子真是……   沈棠才多大,二十岁,还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二十岁那会儿在跟沈梨谈恋爱,可当时的重心一直在学习上,两个人都单纯得很,在学校里连牵手都少有,大部分时候都在看书什么的。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容易被感情左右,分辨不清,就像周云巧的小表妹,都很难有定性。   沈棠的那些行径,元若都不应该接受的,不论从哪一方面而已,年龄,或者与沈梨的关系。   元若又翻了个身,把被子拢在胸口捂着,天气太闷,她胸口和背后都热乎乎的,有点难受。过了一会儿,她把被子蹬开,又静静地仰躺着,听着外面的声响。   沈棠没有回房间,收拾完还在做什么。关了门瞧不见,元若只能听着,不时瞧向门口。   客厅的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不亮,但看久了还是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终于熄灭,房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听到隔壁的房间门被打开又关上,元若这才平静了些,再躺了十几分钟,她摁亮灯,去浴室洗个了澡。   她特地把水温调低些,任由温热的水冲在身上,对着花洒站了会儿,抹了把脸,洗得差不多了又光脚走两步,沉默地站在镜子前。   擦了擦镜面,她又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最近总是这样做,似乎都养成习惯了。   镜子里映衬出她的样子,扎起的头发已经散乱,发尾被打湿了,颈间和锁骨这些地方都满是水,她的唇色红润,眼眸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味。   元若不由自主地摸向镜子里自己的脖颈,可惜摸不到,只能碰到冷冰冰的镜面。   指尖是水润的,没有留指甲,白皙又干净。   那天回房间以后,沈棠留了有一会儿……收回手,不自在地摸摸敏感的脖颈左侧,她轻轻咬了咬下唇,隐约还记得那种感觉。   浴室的灯亮了大半个小时才关,元若围着浴巾出来,兀自收拾了十几分钟才躺下。   由于心里有事,她很晚才睡,又睡得不够好。   翌日是阴天,还算凉爽,一出门就能感受到风吹。   店里的生意一如既往,新活动的推出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成效,也就那样。   元若把心思都放在店里,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整天下来,除了必要的接电话都不会看手机,连微信都没点进去。   沈棠没来这边,今天只有一节课,还是下午第一节,但她就是没过来。   店里的客人进进出出,赵简破天荒没有打游戏,而是在认真地干活,只有偶尔才聊聊微信。   元若出来了一趟,瞧见他正在打字,而手机屏幕上的聊天对象的头像十分眼熟。   是沈棠。   她只瞥了下,很快又别开视线。   赵简浑然未觉,只在她走过来时不着痕迹地锁上屏幕,不让看到聊天内容,故意藏着掖着。   元若没有拆穿,当做没发生过。   今天照往常的时间离店,回去,家里没人。   四下看了看,沈棠不在。   元若摸出手机查看消息,早在下午四点多对方就发来微信,告知要晚点回家。   她迟疑半晌,还是没有多问。   一天忙累下来十分疲惫,元若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中途醒了一回,家里冷清得很,都没半点声响。   把电视打开,合上眼继续睡。   沈棠将近十一点才回来,开门以后见她侧躺在沙发上睡觉,过去坐下,轻拍她的肩膀推了推。   元若睡得浅,其实在这人开门时就醒了,只是没动而已。她睁开眼,半撑起身子,轻声说:“回来了。”   沈棠嗯声,伸手给她理理头发和衣服。   元若一把抵开这人,定定瞧着对方。   “瞒了几天了,不跟我谈谈?” 第二十六章   这人最近有些奇怪,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元若早就察觉到了问题,只不过一直没问,想着她能妥善解决,然而这次从S市回来,沈棠就更加不对劲了,元若思来想去,还是问了。   四年多以来,沈棠一直都是个自律且独立的人,从未这样过,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然而沈棠不肯告知,搪塞道:“一点私事,不要紧。”   元若与之对视:“去S市做了什么?”   “见了一个人。”她倒是坦诚。   “谁?”元若问。   沈棠却不说。   元若坐了起来:“姜云前两天去了S市,在云河那边见到你了。”   对于这人要去S市参加比赛,元若没有过多询问,直至姜云无意说起在云河见到了沈棠,她才后知后觉不对劲。云河是郊区,住的大多都是有钱人,沈棠去那里肯定不是为了比赛,铁定是为了别的事。   有些话不能直说,元若对此也不了解,只能尽量跟沈棠沟通。   沈棠薄唇轻抿,似是在犹豫,过了半晌还是如实说:“江听白。”   元若愣住,随即想到之前在次卧桌上看到的那封信,寄件人姓江,想来就是了。可是她跟江听白还是合作了一个多月了,对方从未提过这些。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沈棠继续解释:“我姐生前最后一个项目就是跟她一起做的,她是合伙人,最后项目也归她所有了。”   “她找你去的S市?”元若问。   沈棠不言语。   多半就是了。   姜云在电话里说看到沈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应当就是江听白,元若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江听白曾经与沈梨合作,那她早就知道沈棠的存在,可能也清楚沈棠和谁住在一起,应该也对元若了解一二,但她绝口不提,而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边与元若合作,一边联系沈棠。   想到这儿,元若心头一紧,想不通江听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梨死了,江听白把项目拿走,这些年里也没找过沈棠,帮衬或者补偿都没有,而今又找回来,还把沈棠带去S市,怎么看都不正常。   “是什么项目?”元若又问。   “互联网方面的,”沈棠说,“我姐做的策划,主要是江听白投的钱。”   “那找你干嘛?”   “项目做成了,要把我姐的那份给我。”   当年的沈梨没有足够的资金,空有想法却找不到投资,几经周折才找到了江听白,而在出事的前一阵子,项目就还没正式启动,而且互联网这一块太烧钱,没个三五年起不来,前期的投入巨大,远非一般人能承受。   现在项目算是起来了,江听白这才找到沈棠,把该分的都分给她。   听完解释,元若一时无言,她再看了沈棠一眼,嗫嚅片刻。   “你信她?”   沈棠没有正面回答,说:“只是过去看看。”   元若没好气地说:“以前不找你,现在才找,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给的分红。”   分红,其实就是利润分享,稳赚不赔,只拿钱不干活,跟分股权不同。   江听白考虑得还挺周到,既为沈棠打算,也为自己着想。   然而元若还是不放心:“别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她真要是想补偿,四年前怎么不找,为什么现在才来?”   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一样,哪那么容易就天降横财,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棠却不怎么在意,反过来宽慰:“别担心,没事。”   “谁管你。”元若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沈棠说。   没指望这人会听自己的,元若再次挡着不让碰,起来,转身进了厨房,懒得再多说。   她是关心沈棠的,只是拿着这些也没办法,毕竟沈棠都这么大了,做什么决定自己心里都有数,绝对不会乱来。她有点乱,但没有表现得太过,尽量冷静下来,想着该怎么解决才是。   沈棠跟着进厨房,帮忙做饭。   夜里,躺在床上,元若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可能是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变故,让她不太适应,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她不了解江听白,对这个人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尤其是得知对方在私下联系过沈棠,她就感到不安,觉得哪哪儿都透着古怪。   只是转念一想,江听白要真是想对沈棠做什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给分红。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江听白这人太深沉了,明明早就清楚一切,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接近元若和沈棠,要不是姜云那通电话,元若至今还蒙在鼓里。   元若不大喜欢江听白,潜意识就防备着,直觉哪里有问题。   不过之后的一阵子过得顺遂,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事情都顺遂。   沈棠全身心都投入了备考当中,回来以后再也没去见过江听白,而江听白也很长时间没出现过。   元若跟闻姐旁敲侧击,这才得知江听白出国了,估计得过两个月才会回来。   “好像是那边有业务还是怎么,反正她一年到头都忙,整天都跑来跑去,说是到这边定居,一年能有四五个月待在这里都不错了。”闻姐说。   “这样,”元若点点头,故作掩饰,“难怪我之前去北街没看到她。”   闻姐笑了笑:“你别管她,她就那样,你每个月负责分钱就是了。”   元若又问了些别的,拐弯抹角地打探有关江听白的事。闻姐压根没注意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以为她只是想了解一下合作方,便将自己知道的都悉数告知。   闻姐跟江听白的关系不如跟元若的那么好,也就生意上认识而已,说是朋友,实际上没有深交,顶多平时一块儿吃饭喝酒,有合作就见一面。据闻姐所知,江听白近些年在互联网这一块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还是四年前才起来的,以前都不怎么样。   不用问元若都能猜到,应该是靠的沈梨生前的那个项目。   难怪这人现在才来找沈棠,若是沈梨刚出事那会儿就找,给沈棠的可不止分红这么简单,不得不说江听白挺会算计,合作伙伴出事,她直接把项目吞了,等到一切都成了定局才“补偿”沈棠,不过就是出点钱罢了。   商人重利,江听白勉强还有一分良知,但她只给了沈棠两个点。元若得知这个后,又生气又膈应,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江听白能做出来的事。   虽然仍有很多地方让人想不通,可随后的日子都太平,元若气了一阵过后也不再纠结了,毕竟没法儿改变现实,胳膊拧不过大腿。   况且对于沈棠而言,能分点钱还是不错了,至少有个保障。江听白真是没良心的话,大可一分钱不给,当年既没签合同也没正式敲定投资计划,她完全可以把项目据为己有,一个子儿不出。   九月下旬,C城的天气逐渐转凉,元若和沈棠去了趟墓园,到那边给沈梨扫墓。   墓碑上的遗照是二十五岁的沈梨,她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鲜活的年纪,长眠于地下。   期间沈棠离开了几分钟,实验室的师姐打电话问点事,元若就一个人站在坟墓前。她近两年很少来看望沈梨,这是今年第一次,站在昔日的情人面前,酝酿许久竟无话可说。   元若觉得惋惜,也失落也遗憾,记起当初自己坚决反对沈梨去B城发展,再想到如今江听白用沈梨的项目大获成功,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人活一辈子还真是看命,有时候挺讽刺的。   墓园里的香火味浓重,比较刺鼻。   她们没在这里待多久,上香送花,扫扫墓,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墓园冷清,到处都空荡。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十月。   国庆小长假如期而至,大学城分外热闹,东路一条街变得更加熙攘,蛋糕店的生意也随之蒸蒸日上。   元若更忙了,有时候忙得吃饭都顾不上,只能匆匆塞半个面包。她在不经意间就瘦了,体重下降了不少,怎么都不长肉。   杨何英与元利和到这边来了两回,夫妻俩心疼女儿,见她这么辛苦就念叨了几句,让她找个帮手,别成天拼命干活,这样下去哪能吃得消。   元若口头上应得快,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一如既往地忙累。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她突然病倒了,在烘焙室干活时晕了过去。   当时是赵简在轮班,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吓了一跳,当即就赶快进去,看到元若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都蒙了,随即连忙打急救电话。   大学城附近有个医院,救护车没多久就开过来。   元若这是劳累过度所致,那么多活都是她一个人咬着牙干,日复一日的,哪可能不出问题。不过这也不算是大毛病,她的身体还好,多休息休息就能恢复。   赵简第一时间就给沈棠打了电话,沈棠是从实验室赶过来的,什么都不管了。   元若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沈棠的脸色不大好,但没发作出来,只默不作声地照顾元若。   店里没人,走得匆忙门也没关,赵简早就回去看店了,没能等到元若苏醒。病房里就她俩,不一会儿又来了医生。   医生问沈棠:“你是家属?”   沈棠应下。   医生没细问。过后是护士过来,给沈棠交代了一些事,让去楼下窗口取药等等。   元若在病床上挂点滴,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都不太好,很不舒服。小护士给她换药瓶时叮嘱了几句,让有事就按铃。   元家其他人不多时也赶了过来,杨何英又急又关心,憋不住念叨了一会儿。老人家说话不怎么好听,免不了要用那种训斥的语气,啰里啰嗦的。   元若没往心里去,只管听着。   再晚些时候,何妤和姜云也来了这边,她们听说了元若的情况,还特地去酒店打包了大补的鸡汤,并送来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补品。   有别的人在,沈棠没怎么靠近病床,一直在帮着忙别的事,有时候给大家端来水果,有时候给元若喂点东西,或者被护士叫出去。   这人比杨何英夫妻俩还上心,把元若照顾得很好。   元若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多少都有所触动。   有个知心知暖的人陪着还是挺好的,至少这种时候不孤独。   在医院里待了一晚,第二天还是回了家,下午照旧得去蛋糕店。   经历了前一天的突发状况,元若没敢那么拼了,干活的同时,她认真考虑要不要请个烘焙师,衡量半天还是没请。   请人不是那么简单的,钱是一方面,能不能请到合适的又是一方面,诸多麻烦。   家里打了两次电话,朋友也劝,都让多请一个人,元若都敷衍过去了。   直至两天后,沈棠带了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过来,对方姓纪,全名纪希禾,高中毕业,会简单的烘焙,能做一些比较基础的蛋糕和面包,技术还行,不过比起元若还是差一截。   沈棠想让元若留下纪希禾,一来元若可以减轻负担,不那么辛苦,二来请个这样的费不了多少钱,一个月也就四五千,比起专业的烘焙师可太便宜了。   元若再三考虑,最终还是把人留下。   她问沈棠:“你哪儿认识的人?”   “不是很熟,”沈棠坦诚地说,“刚认识几个月。”   元若好笑:“那还介绍给我。”   沈棠说:“她是贺铭远的朋友,一起长大的。”   末了,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贺铭远喜欢她。”   元若怔了怔,随后笑笑。   有了纪希禾,元若轻松了不少,很多活儿都可以分给纪希禾干,反正简单基础的那些都不用她再过手。不过初初的那几天还是比较困难,纪希禾许多东西都不会,需要元若教一教,指点指点才行。   这是请了个徒弟回来。   而在这期间,元若和沈棠也发生了一点事。   可能是忽然的病倒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俩的关系一点点转变,渐渐走向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一连几日的降温使得C城彻底脱离了炎热,随之而来的就是凉爽,以及下夜里的湿冷。   兴许是受前阵子劳累过度的影响,元若在这种天气里着凉了,低烧不舒服,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勉强好受些。恰巧那两天沈棠得空在家,就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她在第二天退了烧,但没去店里,想着有纪希禾在,便窝在家里好好休息。   下午,元若睡在床上,沈棠进来了一回。   “又不舒服?”沈棠问,坐在床边。   “没有,”她说,声音很轻很低,“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沈棠微低着身子,用手背挨了挨她的额头,不烫。   元若推开这人的手:“真没事,早退烧了。”   “怕你感觉不出来。”沈棠说,不放心地又摸摸她的脸和脖子。   元若觉得痒,动了动腰肢,躲开了,笑道:“摸额头就行了,到处摸做什么。”   沈棠放下手:“你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有样学样,都记下了。   元若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样过,但也没辩解,她瞧了对方一眼,把身上的被子推开些,不在意地说:“小孩儿……”   沈棠帮她把被子掖好:“别推,盖着。”   被子软和舒适,也十分保暖,盖久了就有点热,元若还是推开了。   “行了,别管我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我没事。”   “不看书?”   “复习得差不多了。”   元若没再赶人:“随你。”   一间屋子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接下来都没怎么说话。   元若是真的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天都黑了。夜晚还是那么黑沉,只有不远处的灯火照着,但不足以把房间里照亮,还是很难瞧清楚周遭的事物。   元若睡过了头,意识都昏沉沉的,她动了两下,忽而摸到旁边温暖的躯体。   沈棠就倒在她的左手边,不知何时睡下来的,被子都没盖,就这么仰躺在床上。她愣了一瞬,想把人叫醒,可终究还是没有,犹豫半晌,小心地扯过一截被子被对方盖上。   元若没立马起来,也没再动,尽量不惊扰到手边的人。   从昨天到今天,沈棠忙前忙后地跑,自然比她累多了,倒在旁边就睡着了也在情理之中。   元若偏头看着这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感受,心里都胀胀的。曾经她俩也这样一起睡过,但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沙发上,那时她还没开店,在公司里朝九晚九地工作,有时候回到家太累了,倒在沙发上都能睡着。沈棠从来不会把她叫醒,只会拿毯子给她盖着,在一旁守着。   那样的日子辛苦,现在回忆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感觉。   细一回想,好像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都是沈棠陪着她过的。   当然,她也陪着沈棠了,都是相互的。   元若出了神,自个儿都没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对方很久,甚至不由自主就伸手摸了摸沈棠的脸。   黑夜会放大人的情绪,会吞噬该有的理智。   她情难自禁,下意识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沈棠睁开眼睛,一把攥住她要收回去的手,用力地抓着。   元若冷不丁吓了一跳,她都支起了半个身子,这下没稳住,登时就倒了下去。沈棠接住她,搂紧她的后背。   两个人在被子里挣动,一个想要退开,要掩饰刚才的行径,一个却紧追不放,几下就把对方拢在了怀里。   谁都不开口,相互较劲儿。   元若穿的睡袍,只有一根带子系着,这反复挣扎动来动去,领口就有些松垮了。她闻到了沈棠身上的气味,是淡淡的沐浴露香,还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又暖又热,让她无法忽视。   沈棠起先并没做什么,只是不让元若逃离而已,但渐渐的,她拉着元若缩进了被子里,然后凑了过去。   元若霎时不动了,僵着身子。   温暖闷热的被窝里,沈棠倒下来,随时都要把唇挨上去,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   元若紧了紧手,无所适从。   她只僵了片刻,而后推了推身上的人,低低说:“起开。”   沈棠往上走了走,移到她耳畔。   元若身形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躲还是不躲。她俩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变化,明明没发生什么,却教人慌乱。   沈棠叫了她的名字,故意压着声音。   那样的举动太过近距离,意味十足。   元若欲躲开,却躲无可躲。   “别……”   夜色寂寂,远处的灯火璀璨,一片光明。 第二十七章   此时的外边黑沉不见底,仿佛漫无边际的水汹汹而来。   沈棠没做什么,只是拉着元若,不让动了。   这人牵起被子,把自己连同对方都罩在里面,不愿再听元若啰嗦。她动作很快,几乎是趁元若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做了,一两秒钟的功夫,不给元若任何回过神的余地,也不给丝毫可以远离的机会。   元若只觉得面前一沉,再是眼前的视线更黑了,原本还能依稀借着窗外的微弱光亮看见周边事物的轮廓,后一刻就什么都瞧不清楚了,只能感受到沈棠挨近了,将她整个人都搂住,力气很大。   一瞬间,世界都颠倒了似的。   不仅是用被子蒙着,沈棠还将手放在了元若眼前,连仅剩的一点视野都给她夺去了。   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为何突然这样,元若不免有些紧张,整个人都绷直了,像一根被拉满了的弦,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顷刻间有血气往头顶冲,让她无法缓过劲儿来,也没办法搞清楚现在的一切,包括自个儿的反应都随之变得迟钝,比平时慢了许多。   过了好半晌,直到沈棠又靠近了些,元若才犹如被打了一闷棍,一下子清醒了,这才后知后觉。   元若推不开沈棠,只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径直问:“做什么你……起开。”   沈棠厚脸皮,纹丝不动:“不做什么。”   元若自是不会相信,下一秒又推了这人一下。   然而接下来,沈棠就不让她推自己了,不等她有所警觉就把她拢在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让挣脱。   元若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沈棠又要像上次那样,便习惯性往旁边躲。   可惜沈棠已经料到她下一步的举动,不等她躲开,一把就再将她捞了回来。   元若惊呼:“沈棠!”   那人不肯应声,好似听不见,耳朵出问题了。   她们推搡间,床上的枕头掉在了地上,但谁都没管。腾不出手,也没那个精力。   不明白沈棠这是要干嘛,元若便不停地躲,拧巴得很。她轻斥了沈棠几句,可作用不大,在沈棠耳朵里听着就宛若空气。   “别动了……”后来还是元若先开口,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发现沈棠的目的渐渐有点变了,不局限于玩闹,她也防备起来,不自觉就抓住了沈棠的一只手,怎么都不给对方继续闹腾的余地了。   而这时,沈棠也没闹了,哪里变得不一样。她是抱着元若的,几乎把元若控在身前,以绝对占据上风的姿态,很是霸道。   被子里很闷,元若不大好受。   许久,沈棠又把被子扯开了,知道元若现在什么样,所以干脆就用力一拉,又让她俩都暴露在黑沉的夜色之中。   她们面对面,离得很近。沈棠的左手还放在元若腰间,她在上方,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元若。   昏暗中,视线不清楚,伸手不见五指。   但元若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她心里都猛地跳了跳,一下又一下的,停不下来。   沈棠的唇半张,只要动一动就能挨下来……   元若僵在那里,隔着昏黑与这人对视。   一会儿,沈棠抓了抓元若的手心,元若不由自主的,竟反过来攥着这人……   再之后,沈棠出去了,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整个过程前前后后也就几分钟时间。   很短,也很漫长。   这一个夜晚过得格外怪异,不同寻常。元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被子推到了一边,门外的光照了进来,明亮让所有隐秘都暴露了出来,无所遁形,再也无法潜藏。   光有些刺眼,元若半眯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拢了拢睡袍领口,坐了起来,然后光着脚下地,把门关上并反锁了。   她没出去吃饭,沈棠过来叫了一回,她不应声,到了下半夜才出去吃了点东西。   倒不是在置气,就是心绪太复杂,好似摸着石头过河,心乱,没底儿。   下夜里,元若睡得极不踏实,恍惚间总感觉有人压着自己,距离那么近。那些场景都刻在她脑海里,一闭眼就冒了出来,沈棠凑到了她面前,那样浓烈的念想和爱意,仿佛春日雨后的竹笋,一夜之间就冲出了厚厚的泥土地,发疯似的生长。   沈棠挨到她耳朵上,亲昵地轻喊。   一晚不得安宁。   没能睡好的元若很是烦躁,第二天早上又睡过头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而某人早都去了学校,房子里静悄悄的,楼下也安静。   撑着胳膊坐起来,靠在床头缓了缓神,元若曲起白细的双腿,感觉有些不舒服,过一会儿打开衣柜找了套新的贴身衣物去浴室洗澡,洗完再换上。   在家磨蹭到下午两点多,随便煮东西吃了再去店里。   白天是光明的,一切都平常。   赵简守店收银,纪希禾在烘焙室忙活,员工们把蛋糕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培盛和文艺书店的供货情况还跟得上,元若两天没来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十月份的C城冷清,到处都没什么活气,可能是小长假把大家的精力都消磨掉了,加之再过不久就是期中考试。   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开始掉落,每天都能掉一地,环卫工人每天都得沿街清扫几次。   元若和沈棠的关系进展停留在了那个晚上,不再纯粹,不过也没那么复杂。对于那些越距的举动,沈棠没给任何解释,亦给不了解释。元若冷淡了这人几天,过后还是没怎么样。   十月是成熟的季节,各种各样的产品都开始上市,也是吃葡萄的好时节。   元若喜欢葡萄,沈棠每天都会买一些回来,剥好了再给端给她。两人之间的交流愈发少了,但晚上还是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点东西什么的。   沈棠剥葡萄时元若就在一边看着,动也不动,等着吃现成。   有时候剥到一半,沈棠会往自己嘴里塞一颗果肉,葡萄很甜,多汁,带着淡淡的香气。   元若朝旁边瞧了眼,瞥见这人嘴角沾着一点点汁水,似是想起了什么,立马又别开目光,佯作正经地看着电视机屏幕。   她们每天晚上看的都是当地的电视台,同一个剧,但是元若从来都没注意演的什么,连演员都没记住。她压根就不关心电视,心思不在上面。   沈棠的唇形好看,偏薄,M型,唇色淡红,看起来很是性感。她的五官周正,轮廓深,尤其是眉眼部分,天生底子就好。   久等不到葡萄,元若换了个姿势半躺在沙发上,还把脚放了上来,伸直了,抵着沙发另一边的人的腿。莫名的,她没用力地踢了沈棠一下,好似在泄气,又好似在释放憋了许久的情绪。   沈棠没太大的反应,只是疑惑地转头看过来,不解地望着。   元若又轻踢了一下,踹在她腿上。   “别看着我。”   沈棠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脚踝,温声问:“怎么了?”   元若动了两下,“放开。”   那人却置若罔闻,反而攥得更用力,眼神深沉地瞧着这边。元若还算淡定,坚持挣脱出来,这下老实了,就是嘴上还在逞强,反倒说起人家来。   “什么都抓,不脏么。”   沈棠意味深长地抬抬眼皮子,“不脏。”   这样的动作教元若一愣,喉头像被堵住了,半晌,她才憋出一句:“你还在剥葡萄。”   对方轻飘飘地说:“剥好了。”   言罢,把盘子端到她面前。   元若有点嫌弃,可脸上和耳根子都热烫,她语塞地接过盘子,什么都没再说,边吃东西边看电视。   有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无形之中就会改变,身处其中不易察觉,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气温又在下降,前几天还在穿单衣,这两天必须穿外套了,不然就比较冷。   元若去商场买了两身秋装,也给沈棠买了几件长款大衣。她买衣服鞋子这些向来干脆,看中喜欢的就买,觉得合适就拿下,而且一般都是一套一套地搭配,总要花不少钱。   新衣服挺适合沈棠,这人长得高挑,一张脸无可挑剔,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哪怕随便套件普通的外衣,往人群中一站都是非常出挑的那个。   元若还是不怎么搭理她,但该有的关心不会少,想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考研了,元若没太计较之前那事,打算之后再说,先把这阵子过了。   学校那边的任务紧,除了考研,应届生的秋招早已开始。   正所谓金九银十,校园招聘进入了最火爆的时期,高数量和高质量的公司纷纷涌进校园争抢人才,而学生们亦使出了浑身解数,成天奔波,为了更好的offer忙碌。   沈棠在复习之余也投了简历,随便试试。她是陪朋友一起的,投的某个互联网大厂,先网申,然后是笔试和面试,层层过关斩将,流程挺复杂。   朋友勉强过了前两关,但最后还是被刷下来了,然而沈棠过得非常顺利,一路到头。她的简历非常出众,即使大一的高数被算作挂科,可那些比赛的含金量实在太高,想不脱颖而出都难。   不过沈棠还要读研,面试过了就过了,到最后还是不会签约。大厂那边挺想要她,甚至开出一系列条件,让她可以读完研再过去。   本科签约公司,读完研再参加工作这种事并不少见,这是抢夺人才的一种方式。在此之前沈棠也收到过别的公司抛出的橄榄枝,开出的条件不比大厂差,她都没管。   凡事眼光不能太短浅,路会越走越开阔,不能早早就给自己限死了。   元若知道这些事,不免感慨。   当初她大四那会儿,天天为找工作发愁,人跟人真不能比。   十月底,楼下花园里不知名的树木叶子掉了一大半,一夜风吹,又掉了不少。天气变化快,成天烈日当头的时段过去,紧接而来的是一天一个样的中秋时段,在这段快速过去的时间里,元若和沈棠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但也没再进一步。   床头柜抽屉里的东西用完了,被子也换成了更厚实的冬被。   元若去了一趟外地,出去学习,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蛋糕店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三个员工打理,沈棠有空会过去看看,日子平淡如水。   学习结束,回店里的第一天,贺铭远也来了,来找纪希禾,沈棠也跟着一起。   元若没有先回家,而是先来了店里,见到这两个人一块儿进来只抬头看了下,招呼了贺铭远一声,却没喊沈棠。   沈棠主动过来,帮她清理烘焙室。   “这趟出去怎么样了?”   擦擦桌面,元若说:“还行。”   沈棠问:“今天早点回家?”   “看吧。”   元若的态度不冷不热,话不多。她在外地带了吃的回来,一会儿就拿过来分给大家。   这天两人回去得比较早,五点多就走了,剩下的活都甩给赵简做。   不过到家以后她们也没做别的,还是跟往常一样,各做各的事。元若在算账,沈棠在一边看书,今晚倒是没放电视,客厅里的灯开得亮,整个屋子都寂静,谁动一下都能听到声音。   元若不由得瞧了桌子那边几下,不着痕迹地打量。   沈棠真的安静,做事能沉得下心,看书就看书,一丝不苟。她坐在桌子前,一页一页地翻着书,有时动笔写,或者在电脑上敲一会儿。   这个样子与那次俨然不同,压根不像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沈棠,文静温柔,是纯良的。   那天晚上的她不一样,强势,有点疯,野心难抑。   元若就是那颗葡萄。   长夜漫漫,心事反复磨人。   元若想跟沈棠说说话,可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还是继续算账。   快到十一点时,她进厨房热了两杯牛奶,一杯端到桌子上放着。沈棠头都没抬一下,只在她快要转身的瞬间问:“这几天累不累?”   元若停下,犹豫须臾:“不累。”   沈棠说:“待会儿我帮你按按。”   她没回应,又坐到了沙发上。   这个待会儿有点久,凌晨都没能等到。元若时不时往桌子那里瞧一眼,沈棠还在复习,似乎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久等不到那人过来,元若做完事玩了十几分钟手机,最终还是没那个耐心继续等,一声不吭进房间洗漱,打算睡觉了。   房间门没关,进去以后就先洗澡,吹干头发再出来。   一开门,沈棠正在床边坐着等,还换了身睡衣,也洗过澡了。   元若怔住,兀自憋了会儿,柔声问:“看完书了?”   沈棠嗯声,让开一些地方。   “过来。”   真是变了。   以前哪会这么说话,肯定是先自己过来。   元若倒没计较,把肩上的毛巾取下来,到那边坐下。沈棠给她梳头发,再让她趴在床上,真帮着按一按。   这个时间点已夜深,周围的人家大多都关了灯,对面那栋楼更是全黑,只有楼下的路灯照着。   望着远处的街道,元若跟沈棠聊了几句,问了些有关学习的事。   “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棠规规矩矩的:“没什么问题。”   “贺铭远是不是也要考研?”元若问。   “嗯。”   “考哪个学校?”   “S大。”   就在隔壁市,很近。   元若想到了纪希禾,又想到贺铭远与纪希禾的关系,这两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贺铭远单方面暗恋,一直不敢告白。其实他们也是一个地方长大的,跟元若沈棠差不多,只不过纪希禾没元若那么好运,她太普通了,学历不高,家庭条件差,又没有能力,只比小陈好一点,跟贺铭远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及此,元若不由得瞄了眼沈棠。   在某些方面,沈棠和贺铭远还挺像的,怪不得能成为朋友。   当今年轻人的心思还真让人搞不懂,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元若将脑袋枕在胳膊上,聊着天呢,又记起了那些有的没的。   人在想事时总会不自觉做出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她摸了摸胸口,一会儿拿开手,攥紧了面前的枕头。   沈棠半垂下眼,突然上移指尖,在她耳后碰了下。   元若敏感,当即就避开了。   沈棠帮她揉按耳后那里,不多时再缓缓下移,帮着按摩脖子。   力道极轻,一下又一下。   虽然这么按着比较舒服,但元若还是不太适应,她挡开了沈棠的手,也清楚这人的心思,说:“少作弄我。”   沈棠揉揉她的背:“没作弄你。”   元若不与之争辩,只说:“别乱按,老实点。”   沈棠手下的力道加重,在她腰上按按,故意使坏。元若好气又好笑,但没怎么样。   今夜睡得晚,到一点多沈棠才离开,走前还体贴地把灯和门都关上。   元若在床上躺着没动,合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又睁开了眼。她睡不着,没有困意,整个人还很精神。她滑动了下手,摸到刚刚沈棠坐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丝残留的温度。   深夜适合思考,再放空思绪。   元若控制不住自己,总是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刚开始那会儿她是尴尬和不自在的,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这才多久,已经变得从容自然了,好像那些亲密接触再寻常不过。   她不是那种故作矜持的人,但也不随便,现下这样的情况显然超出了该有的范围,失去了制约。   当局者迷,元若寻不到出路。   她们那样的行为,严格来说没有违反任何伦理,也无可指责,但还是不太应该,过于荒唐了。   元若从未想过会发展成这样,也没料到会这么快速,她都还没缓过来,不知所措。如何接受或处理一段超乎寻常的关系,这是一件难事。   .   .   电视机柜上的相框不见了,三人合照没了踪影。   元若未曾发现,每天经过客厅无数次,也在沙发上躺了那么久,甚至做了一次大扫除,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几天过后,她看着空荡干净的柜面,终于反应过来少了东西,许久才想起是相框。   到处找了找,没找着。   元若问沈棠:“电视柜上的相框哪儿去了?”   沈棠淡然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那奇了怪了,家里就两个人,不是沈棠还能有谁?元若又问了一回,还拉开各个抽屉翻,可都一无所获。   沈棠说:“你之前不是请人做卫生了,是不是放别的地方去了?”   前几天家里请过保洁。   被这么一提醒,元若倒是想起来了,她给保洁公司打了电话,然而那边告知没碰过相框,打扫完以后所有东西都归位了的。元若有些糊涂了,到最后想着可能是自己放哪儿给忘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那张照片不是很重要,丢了就丢了,家里还有备份的。而且当初之所以放一张三人合照上去,只是考虑到沈棠才来,怕她跟自己太生疏,这才放的合照。   元若翻旧物找出相册,确定还有一张同样的照片后,没再继续找了。   相册里有许多旧照片,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照。   找到合照后,元若往前翻了翻,有好多她和沈梨的照片,都是大学那会儿拍的,沈棠很少出现。   其实高中以后,沈棠就很少出现在相册里了,往前倒是多些,基本上都是在大院子拍的,有的是在院里,有的是在元家。   再往前翻,元若翻到了一张比较特别的照片。   她跟沈棠一起睡在床上,那时的沈棠很小,才三四岁大,两只手紧紧抱着她,整个人都缠在她身上不放,生怕人会不见了似的。   元若看着这张照片,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印象中那时的沈棠并不黏她,小孩儿不爱说话,看见她都会躲着。   怔神间,门被敲响。   沈棠就站在外头:“在看什么?”   元若把相册合上,遮掩道:“没什么,清理一下东西。”   一天一层凉,温度降到了十几度。   天气预报时常显示阴天有雨,可雨就愣是没落下来。天阴沉沉的,随时都要大雨来临的样子,但就是迟迟不来。   离考研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愈发紧迫了。   沈棠倒是不急,但元若急,心都悬着了。她本来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的,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她怕沈棠会受到影响,毕竟B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临场还是看发挥。   元若渐渐有了普通家长那般的作风,每天也不怎么待在店里了,中午和晚上都会早些回家,回来给沈棠做饭煲汤。   期间杨何英过来了一次,见到元若最近又瘦了,便念叨了一会儿。元若没心情应付自家亲妈,只管听着。   对于要去B大读研这事,元若心里挺矛盾的,既希望沈棠能考上,又有点舍不得。早先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境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这些变化,不觉得自己哪里奇怪。   临近考研,该上的课基本都上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选修,这些课都会在考研以后才上,比较简单。沈棠一点都不着急,游刃有余。   而元若的改变,她亦看在眼里。   晚上,元若关了灯躺在床上,门是关着的,不过没有反锁。   刚合上眼,外面传来敲门声。   元若看过去,问:“什么事?”   沈棠开门进来,直接说:“我来跟你睡。”   元若拢紧被子,怔住。   沈棠几步就走了过来,坐在床边。   “快要考试了,有点失眠。”这人解释,又望向躺着的元若,“行吗?” 第二十八章   夜晚寂静,深长的街道上不时有车子驶过,一路穿行畅通无阻,楼下的树影晃荡,泛黄的路灯照着,为寂寥的夜色增添了两分凄冷。   沈棠的借口太拙劣,可元若还是把人留下了,也没多加一床被子,直接就让对方睡了上来。   不过她俩没做什么,都老实地躺着,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始聊天。   元若也睡不着,心里堵,找个人说说话尚且能放松些。   沈棠说:“你有心事。”   她否认:“没有。”   “在想什么?”   她翻了个身朝向这人:“问点别的。”   沈棠笑了笑,靠近些,但没有碰到她,始终隔着一定的距离。   “我要走了,”沈棠说,“你会想我么?”   元若拍了下那乱摸的手,故作冷淡地说:“还有半个月才考试,考完试也还有半年多,早得很。”   那倒也是,今年考完研基本就没什么事了,明年上半年就毕业设计,这玩意儿对于沈棠而言不会太难,总的来看还有十几天就算是解放了,剩下的半年多时间可谓清闲自在,这时候就想到要离开C城确实早了些,伤感不起来。   沈棠又往前挪了点,不太消停。她还挺会说好话,进退有度地低声说:“以后我常回来看你,有空就回来。”   B市离这边还是有那么远,坐飞机单程都要两个多小时,加之路上还会耽搁别的时间,来来回回还是比较麻烦。   元若早就了解过这些,听到这话也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对方在哄自己,便不怎么在意地嗯了声:“先考试,现在别想这些,考完再说。”   沈棠抱住了她,没把她压着,只是将人拢在怀里。   元若没挣扎,任由对方抱着。   这个时候已经冷起来了,胳膊放在被子上久了都受不住,得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才舒服,被这么抱着也暖和。元若惯会享受,起先还僵硬身体不动,慢慢的就放松下来,把手捂在了沈棠小腹那里取暖。   她就是这样的人,平时端着架子,对谁都那个样,需要被推一推才行。   她跟余璇相处的时候就端着,双方都客气又正经,所以一直都没能更进一层,而现在和沈棠则完全不同,沈棠太主动,她退一步,这人会进两步。   暧昧在逐渐加深,双方都不曾开口挑明,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在纵容,各自都把握住了那个度。   “冷不冷?”沈棠抚了抚元若的背。   元若轻声说:“还好。”   这人抵过来,用长腿搭着她。   主卧的床很大,两个人占据的地方却不多。元若拢紧被子侧躺着,不再朝向对方,而是对着窗外。   沈棠掀开被子起来了一次,去把窗帘拉上,然后再回到旁边躺下,从后面揽住了元若。   她俩都穿得少,这般亲昵的姿态都能感受到另一个人暖暖的体温。元若有些乏了,闭上眼酝酿睡意,快要睡着时,身后的人忽而喊了下,她没有立即应答,隔了一会儿才困意绵绵地出声,再然后就睡着了。   这种不算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被窝里很是舒服。   沈棠睡得晚,搂着她就没放开过。元若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人想再靠近一点。   起先的两三个小时,她俩都睡得熟,安稳又老实,后面就不大规矩了。人在睡着后不能控制自己,总会不停地翻动,这是没办法的事。   元若下半夜睡得不太好,总觉得被什么压住了,胸口沉沉的,呼吸都困难。   现实中的感受会在睡梦中化形,变得稀奇古怪。她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梦,梦里有一只漂亮的猫枕在她胸口,她推了下,没推开。猫很乖,不闹也不叫,还比较通人性,它把爪子放在她胸口挠了挠,又用脑袋拱了两下,有点卖乖的意思。   元若没养过宠物,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她扒开猫的爪子,揉摸小家伙儿的脑袋。猫在她手心里蹭蹭,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心,还凑过来舔她的脖颈和脸,可爱得不行。   猫越变越大,从小小的一只长成了跟她差不多的样子,不过还是那么黏人,乖巧听话。它身上暖和,毛茸茸的,元若忍不住把它抱住了,两条胳膊牢牢地攀着。   那猫也挺惹人爱,总往她身上拱。   梦境到这儿都是美好温暖的,但逐渐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大猫忽然化形成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她把元若抱了起来,吓了元若一跳。   那么放肆,那么张扬。   元若醒了,一睁眼,外面的天都还没亮,时间还早,不过凌晨四点。   她正靠在沈棠怀中,还搂着对方的腰,而沈棠也把手搭在她背上,难怪做梦时会感到呼吸不顺畅。她把被子推开一点,又离远一些,动作很轻,尽量不惊扰到对方。   梦中惊醒后就很难再入睡,那些怪异的梦境纷至沓来,画面纷纷往脑子里钻。明明以前做梦醒来后都是模糊不清的,这回却什么都记得,连梦里的人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裹着被子动了动,叹了口气,最近真是魔怔了。   凌晨四点的天还有点冷,凉意直往身上钻,也许是元若动的时候抖了下被子,让风灌进来了,熟睡的沈棠被惊动,在这时微微睁开眼。   这人睡得迷糊,动了两下又挨过去,非得挨着元若的身子。   元若偏头看了下,有些无奈,又不能把人推开,只能让她挨着。   房间里暗沉沉的,元若看不清沈棠的面庞,依稀能瞧见这人模糊的侧脸轮廓。大抵是两个人睡在一块儿比较暖和,沈棠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元若不由自主就靠过去一点,紧挨着对方。   良久,她再次合上眼睛,安心地睡去。   五六点,外面高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街道上的车子多了起来,C城在薄薄的雾气中苏醒,又是新的一天。   元若在这时候又醒了一次,她睡眠浅,被沈棠搂了一下惊醒的。昼短夜长的时节,这会儿还没天亮,房间里更是昏沉,她睡相不好,都快掉到床下去了,前面是空的,后面抵着一个人,缓了半分钟,她轻拍了下沈棠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小声说:“往后些,要掉下去了。”   闻言,沈棠后退了些,顺带拉着她一起。   “几点了?”元若问。   沈棠拢紧被子,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胳膊上:“不知道,应该快六点了。”   窗帘只拉了一层,依稀能瞧见对面楼房的亮光,能凭借这个猜时间。元若伸了下腰,感觉有点冷飕飕的又蜷缩起身子:“那还早,再睡会儿。”   沈棠却说:“睡饱了,不困。”   元若不搭理这人,虽然自己也没有困意。沈棠不太自觉,似是没听到刚刚的话,再凑过去些,往被子里一缩,而后挨近元若。元若穿的轻薄睡袍,如此就觉得有些冷,便赶紧扯了扯被子,摁住这人。   “别乱动了,安生一点。”   房间里静谧,身上的人不动了,只把脑袋枕在她身上。   既然双方都睡不着,那只能再聊聊天,以此打发时间,没事消磨一下子。   沈棠在找话题,先开口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若暂时没吭声,酝酿半晌,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打算,也就那样,过阵子再看。”   “要不要出去旅游一趟?”   “什么时候?”   “过年期间吧。”   “那时候人多,走哪儿都得成堆打挤。”   沈棠想起去年过年出去过,去的泰国,游客确实挺多,而且也没玩尽兴。她想了想:“过年前后去吧,这次去人少的地方。”   元若没说话,像是默许了。   沈棠抵过来:“我们两个去,不带其他人。”   可真够直接的,小心思不少。   元若望了这人一眼,却瞧不见她的脸,只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兀自思索了片刻,她没有直接拒绝,平静地说:“你能考上B大就去。”   “那时候还没面试,得之后了。”沈棠说。   元若自是清楚这些,故意这么说的。然而沈棠就是想去,不要脸不要皮地磨她,还破天荒地说好话。   她们每年都会出去旅游,但回回都是带着杨何英老两口或大哥一家,甚至是全家一块儿,没有哪一次是她俩单独去的。沈棠有私心,元若清楚这人是什么性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松口。   两人在床上抱作一团,一个逼着追问,一个闷不吭声。   最后是沈棠把被子一掀,将元若罩了进去。   隆起的被子不住地拱动,一只白皙光滑的脚伸出来又缩回去。   不多时,元若拱出脑袋,但很快沈棠又挨了上来,钳住她的下巴要寻她的唇,她赶忙躲开,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被子又罩了上来。   元若什么都看不见,挣动间,她感受到了耳朵上的湿润暖热,温柔而野心十足的触感转瞬即逝,让人心都紧了。   天亮了,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们也没做什么,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就是有些皱巴。沈棠拉了下元若,元若低声嗔骂:“疯了你……”   沈棠回道:“没疯。”   元若找不出别的话来骂。   这个城市的烟火气息浓重,平实的生活之中夹杂着无数的念想,爱与情感两相交织,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憧憬。   出格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如同发酵的酒,味道愈发香醇浓郁。   元若还算清醒,没有做过真正过火的行为,也不允许沈棠乱来。有些道理她们都懂,可一旦入了局,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很多事是食髓知味的,尝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会越陷越深。   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考研在即。   元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不去店里,没事就待在家炖汤啥的,她也不会去打扰沈棠,晚上连电视都不看了,沈棠温习时她就在房间里待着,到时候了又出去做饭。   关心沈棠的人不止她一个,元家其他人对此也挺上心,只是大家不敢给沈棠太大的压力,偶尔会在电话里问问,或者杨何英与元利和过来这边。   大家帮不到太多的忙,尽量给沈棠提供一个较好的环境。   元若有些紧张,比沈棠高考那会儿还紧张。   一天,几个朋友在何妤店里聚会聊天,得知这些后,姜云好笑:“阿若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去考,小棠有那个实力,你甭瞎担心。”   元若辩解:“我不担心。”   一众朋友都笑了。   有人故意打趣元若,让她一定要在沈棠考研的那两天穿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为沈棠高中B大添薪加火。   也有另外的朋友揶揄地问:“阿若,小棠高考的时候你穿旗袍了吗?”   元若一愣,如实道:“我没去。”   当时她根本就不怎么上心,也不想给沈棠那么大的压力,元家的人都没有去陪考,她家也没这个规定,谁高考都一样,自己去自己回来。   朋友说:“那你这回可得去。”   元若还没应声,另一个人就笑着插嘴:“真当阿若在养崽呢,去什么去。”   朋友反问:“不是养崽是什么,阿若都养了四年的崽了。”   那就是一句玩笑话,无关紧要。元若跟着大家一起笑,心里却在认真地思考,她跟沈棠在外人看来就是这种关系么?   养崽,听着就纯粹。   然而她们的关系一点都不纯粹,沈棠也不是崽,这人又狠又横,她还咬了元若的手指一口,末了又讨好地去亲元若。   元若吃痛,憋不住气就打了这人一下。   “属什么的你,还咬人。”   沈棠愈发胆大妄为,不仅不理亏,还凑到她耳畔轻轻说这是要给她烙个专属印记。   元若好气:“幼不幼稚。”   咬一口,不到半天印记就会消失,还专属呢,什么都没留下,白白受疼了。   不过置气归置气,装模作样骂了这人,元若还真有种养崽的感觉了。既烦人,又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小崽不听话,尽爱乱折腾,你除了受着,不时还得装装样子。   沈棠把手放在她身上,讨嫌地再蹭了蹭脸,很轻。   元若有些动情,胡乱拍了下这人的背,又低低哼了声。   年纪小的崽子,尽做些让人难为情的事。   晚些时候,元若问:“过几天要不要我去陪你考试?”   沈棠倒在她怀里,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脸侧,干脆地说:“不用。”   元若哦了声:“那我就不去了。”   沈棠不在意地应道:“嗯,你留在家好好休息。”   元若在这个不会说话的身上拧了一把,微微用力,像是在惩罚对方。沈棠一点都不觉得痛,厚脸皮地握住她的手。   她们现在这样的状态用一个词来描述,叫做糊涂。   不负责任的糊涂,既放纵又无所拘束。   什么都不用考虑。   元若没想太多,爱啊喜欢啊,那样太矫情了,都不够准确,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也不去深究,随性而行。   前一阵子她还是个正经的,不怀有任何杂念的人,近些日子却换了个角色。理智成了退潮的水,反复拍打着岸边,但最终还是渐渐消退。   她想着等考完研再来解决这些事,不急在这一时。   临考的前两天,元若独自去商场买了一件较为素净的新旗袍,款式虽普通,但很显身材,穿上颇有东方的韵味美。   考试的当天,元若还是跟着去陪考了。   到C大陪考的人很少,只有稀稀疏疏少部分人,考场拉了警戒线,无关人员不能进去。   元若表现得正经庄重,没把紧张露在脸上,还宽慰沈棠:“尽力就行,别有压力。”   沈棠说:“我没有压力。”   元若送她过去,分别前,这人又说:“你别紧张。”   考试共有四科,政治、英语、数学和专业课,分为两天。好些同学还没开考就弃考了,有人考完第一科就直接放弃,也有第二天才放弃的,能坚持考完所有科目都算是成功了一半。   陪考的人零散地守在外头,家人陪考的比较少,大多都是同学和朋友陪考。   元若给沈棠做好了所有与考试无关的规划,包括吃饭休息什么的。她知道其实沈棠不需要自己做这些,可还是来了,那两天就干等在外面,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过去。   沈棠肯定能考上,正如姜云所说,她有那个实力,绝对不是问题。元若不担心这个,她只是在这里陪着而已。   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有千千万万种关系,严格来说,元若和沈棠的羁绊并不深,顶多就是一个人拉了另一个人一把,而这次的陪考就是一根线,将两个人牢牢地绑在了一块儿。   元若第一次有了那种感觉,好像沈棠对她而言还是挺重要的,早就成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种想法来得突然,又恰逢时候。   两天的考试过得快,一晃眼就过去了。沈棠和贺铭远一行人都坚持到了最后,没有一个人中途放弃。   元若买了一束花,逆着考研大军的流动站在原地迎接沈棠。沈棠出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认识元若,远远的就冲沈棠说:“阿棠,你姐在那儿等着呢,还不快过去。”   沈棠不慢不紧地走过去,接过花。   “下回别等了,我会去找你的。”   人群吵嚷,这句话元若听不太清楚,也没往心里去。她带着人往外走,边拉着对方的胳膊边说:“我订了餐馆,要不要叫上贺铭远他们,一起吃晚饭?”   同一时间出来的人太多,挤得不行。沈棠一把揽住元若,不让她离自己太远,免得被冲散了。   “不用,他有约了。”   “其他人呢?”   “不用管,他们晚点有聚会。”   元若转头看向这人:“你不去?”   沈棠直白得过分:“我要回家陪你。”   元若好笑:“谁要你陪了?”   车子停在校外,走出去费了些时间。她们没有先去餐馆,而是回家休息一下,得换身衣服。   元若今天有点话多,一路都在问,听到沈棠淡定地说自己发挥得不错,她这才消停些了,不过没一会儿又在念叨别的,还挺有长辈的作风。   兴许是不太想听这些,到家门口后,沈棠语气沉了两分,似乎不太高兴:“别拿我当小孩儿。”   把门打开,进去,元若说:“这是关心你。”   脱掉鞋,接着反问:“嫌我烦了?”   “没有。”沈棠回道。   元若将门关上,想再说什么。   然而刚转过身,那人就把她搂紧,托住了她的背,将未出口的所有话语都堵住。 第二十九章   这回是真亲嘴巴,不是之前那种碰碰唇就完事。   崽子劲儿挺大,让元若很难拒绝,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   亲完了,是元若推了推沈棠,轻声说:“好了,差不多了。”   沈棠却再次凑上来,在她鬓角挨挨,继续难分难舍的。   她俩这阵子过分亲密,今天更是不同往常。其实元若心里并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转变,哪可能坦然无阻就顺着了,只是情难自禁,一再纵容之下自己也沉溺在了其中,理智与冲动相互缠斗,难分伯仲。   真是乱了套,越想挣脱反而束缚得越紧。   她拍拍沈棠的背,示意该适可而止了,沈棠也听话,只将两只手搭在她腰上,虚搂地抱着她。   两个人就相拥在一起,许久都没分开。   这段时间的考试让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时间相处,尤其是对沈棠而言,这人基本上没空顾及太多别的,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   且元若也挺忙的,虽然不是一天到晚都没时间,但大部分时候都顾不上另外的事。管理一个店铺就够麻烦的了,何况偶尔还要照顾一下子家庭和沈棠,时不时又得忙忙别的事情。   沈棠的力气有点大,没轻没重的。   元若任她搂着,反正也不会怎么样,还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后脑勺,安抚似的用指尖碰碰这人的下巴。   沈棠也配合,跟着她的手指走。   元若笑了笑,有些感受复杂。   沈棠也拍拍元若,拍她的背,还要肩膀,示意她也抱自己。   “小棠。”元若轻轻喊了一声。   沈棠应道:“嗯……”   “先去收拾,待会儿还要出门。”   时间不早了,八点就得去餐馆,现在收拾一下应该能赶上。   元若还算清醒,知道再进一步可就危险了,还是得及时打住。她轻轻推开面前的人,理顺旗袍,催道:“快去,专门订的地方,别晚了。”   她表现得太明显了,似躲非躲的。   沈棠没怎么在意,应了声“好”,在她脸侧碰碰。   “等会儿就过来。”   元若把人推到门口,然后关上门赶紧找衣服换。穿旗袍出去吃饭不太方便,她换了一身宽松家居服,再画了个淡妆,涂了薄薄的一层口红提亮气色。   整个过程很快,十几分钟就把所有事情做完了,之后她进了浴室照镜子,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穿着过于素雅普通后,她又回到房间,找了身连衣裙换上。   期间沈棠进来。门没反锁,得到她的准许后就开门而进。   元若只剩拉链没拉,一个人不好操作,便让对方给自己拉上。   “这身打扮很好看。”沈棠站在后面说,嗓音轻缓,语气温柔。   元若说:“你又不是没见过,上回跟姜云逛街时买的,你不也在?”   沈棠从后面抱住她:“你才穿过两次。”   记得还真是清楚。   元若没接话,随便扎了个马尾,拎上包就带着人出去。   天色已黄昏,街上的车子拥堵,餐馆就在附近,她们不开车,而是走路过去。   那是家很有特色的江湖菜馆,她俩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入包间,点的都是沈棠爱吃的菜。元若太了解沈棠了,问都不用问,早就提前预定好所有菜品,过来以后只需再点两杯饮料就行。   包间临街,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熙攘的街道,外头的热闹与包间内的宁静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若帮沈棠夹了几次菜,一句一句地聊着。   她俩都不会提及那些亲密,在家里怎么样都行,但在外边一个字都不会说,两人心里都有数,有的事就是秘密,双方都要保守。   当下的状态对她们而言都是最好的,不戳穿不说破,继续并保持现在的关系。   元若没怎么吃东西,一点不饿,一顿饭下来净喝水了。   沈棠问:“吃不吃虾?”   她摇摇头:“不想吃,你吃吧。”   沈棠还是给她剥了两只,又夹了块鱼肉放进她碗里。   元若都吃了,过后就没再动筷子。   她俩今晚倒是能聊,从坐下就在说,一直聊到吃完饭。离开餐馆后要去逛街,打车去江园那边转了两圈,又去商业街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由于沈棠发挥得不错,元若这个“家长”还是挺大方,一晚上都在给对方挑东西,像是在给奖励。衣服、鞋子……有合适的都买。   沈棠也不阻止她,就跟在后面提购物袋。   “B市比这里冷,等你明年过去都九月份了,到时候正好可以穿。那边的气候跟C城不太一样,冬天可能会下雪,走的时候记得多带一些厚衣服。”元若叮嘱道,刚进了一家女装店买了两套冬装。   沈棠应下,说:“还早,不急。”   “半年时间过得很快,”元若说,“开了年就是面试,还有毕业设计,乱七八糟一大堆事,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准备。”   她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才多久就忘了自个儿的话,一个星期时间不到两种做派,真是有够矛盾的。   不过沈棠都听着了,知晓这是在关心自己。   人的心理与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也许就在一个瞬间,也许因为某些事。   元若的反应也算正常,情感需要长时间的积攒才会凸显出来,归根到底,她还是舍不得的,即使嘴上不明说,行动上也会表现出来。   她暂时无法理清这段复杂的关系,一方是类似亲情,一方是心底的冲动。她想要沈棠过得更好,可有时会自私地想着这人能在自己身边久留一些时间,只是这不太可能,因为沈棠总会走的,她不能把人绑着不放,那不现实。   也是出于这种难以言喻的念头,元若对沈棠的转变才会那么突然,一下子就接受了。   其实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互之间都了解,对方的小心思再怎么掩藏还是会露出来,元若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察觉不到沈棠对自己的特殊,之前的她只是不曾深究而已,当做没有发现。   除了衣服这些,元若还准备了别的东西,只是时间没到,现在不会给沈棠。   她把半年后的准备都做得很充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早在沈棠决定考研那会儿就给这人存了一笔钱,也不多,八万块,相当于三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   虽然读研有奖学金那些,杂七杂八的奖励还不少,而且沈棠自己也能挣钱,算起来也不是很需要这笔钱,但元若希望沈棠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读书嘛,不要有那么多后顾之忧,进了学校就好好学,别人有的沈棠也应该有。   存款这事元若谁都没说,连杨何英都没告诉,是悄悄存起来的,以后也不会说。   回家的路上,元若忽然想起分红那事,于是多话地嘱咐了两句。   沈棠还是学生,很多操作和知识都还没接触过,可能不太懂。上回那个分红,江听白只让她签了合同,但距离拿到钱还有一段时间,一般情况下大公司每年至少分红一次,大多都是年中分红,沈棠何时能分到钱,还得看具体的合同细则。   “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沈棠不解地问。   元若淡定地反问:“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那确实是。   元若又说:“回去再看看合同,别被坑了。”   “不会。”沈棠宽慰道。   出于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江听白,回去以后,元若帮着看了遍合同。果不其然,分红合同处处不简单,江听白那人挺阴的,分红都小气得不行,防贼般防得死紧。元若在心里暗暗骂了一通,不过也没说什么,合同问题不大,反正不会对沈棠产生坏影响。   今天出去买了太多东西,回家以后收拾都花了大半个小时,元若忙前忙后地整理,一会儿在客厅忙活,一会儿把东西拿进次卧。   沈棠去厨房洗了盘水果端过来,在元若再次进到次卧时她也进去了,这人真会来事儿,直接就用沾着湿水的手搂住元若。   元若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腰上冰凉凉的胳膊。   “做什么呢你,吓到我了。”   沈棠飞快认错,态度挺端正,低低地说:“对不起……”   元若左手胳膊上还搭着几件衣服,刚从阳台取进来的,她拉了下沈棠:“让我先把衣服放了,别在这里碍事。”   对方却不为所动,唇往上移了点,快要靠近元若的耳朵。   “歇会儿再做,吃点东西。”   元若往旁边躲了躲,但不管用。她如何不清楚沈棠的小伎俩,一眼就能把这人看穿,不用猜都知道这人的腻歪心思。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差不多,有心没胆,就是一张滴了墨的白纸,染了一小块,可没被染全。这种事总是要循序渐进,起先那会儿抱一下都已足够,慢慢地就不止于此了,总想着要更亲密一些,多一点,再多一点,怎么都不够……   沈棠抚着元若的背,凑过去一些,可还是被推开了。元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人,把衣物都塞她怀里:“有空就把这些叠起来放衣柜,晚点帮着打扫卫生。”   没让继续下去,不然等会儿哪可能亲两下就能完事。   说完,先出去了。   凡事有个度,元若不会放任沈棠胡来,不然这样下去还得了。   接下来的时间沈棠还比较听话,帮忙干活,正正经经的样子。   元若主动拉开了距离,也不是完全拒绝,只是让双方都保持在一定的界线内。   沈棠能接受这个,摸清她的想法后就开始遵循她的规矩,探着边儿来。小崽子敏锐,能亲就亲,能抱就抱,不能做的绝对不做,有时还会机灵地买花什么的讨元若欢心。   当然,不是直接买来送,而是变着法儿送,如同早先那样,借口颁奖发的花,实际上就是她自己买的。   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性子都直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元若对此都照单全收。   她们止步在了初始阶段,没有再进一步。   有时候两人也会稍微温存,不过没再像前阵子那么越距了,元若守得住,偶尔才会给点甜头。她俩发展得太快了,得缓缓才行。   沈棠就是表面强势,很多东西都需要教。   这样的关系有些奇怪,元若头一回经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最后还是将就了,懒得过多纠结。   她俩现在的情况不太正常,可谁都不在意,既不承认,也不打算公开,各自都藏着这个秘密。   秘密让人上瘾,忍不住想要更多。   沈棠问元若:“想好过年去哪儿了吗?”   元若说:“哪儿都不去。”   “昆明怎么样?”沈棠早有计划。   元若没有回答。   对方又说了几个地名,海南,青岛……   元若有点无奈,只得说:“随你。”   “那就青岛,到时候我来订机票。”   安排如此详细,一看就是蓄谋已久。   十二月就这么过去,好似一吹而过的风。   按农历来看,这一年还没过完,但就公历而言,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并没有新气象,只是天更冷了,其余的一切照旧。   蛋糕店的生意还是那样,与培盛的合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姜云想帮元若续约,那不算难事,但是元若拒绝了。明年就能还完大哥的欠款,以后不用那么拼,还是得留点空闲时间给自己。   元若和沈棠的秘密还在暗中进行,无人发现这个。她俩就是在刀尖舔蜜,小心翼翼的,回家成了特别的讯号,每次沈棠一进元若的房间,总会在里面待很久。元若不会留沈棠在自己那里过夜,不管怎么样都会让对方回次卧睡。   有时候元若也会去次卧,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   沈棠喜欢元若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每天晚上她们还是会惯例窝在沙发上看剧,沈棠会抵在元若怀里,她比较主动,大多数时候心思都不在电视上,别有用心。   现在的沈棠挺会和元若相处,毕竟熟能生巧,元若压根不是对手。   光亲嘴巴让人不好受,没过多久元若就不怎么让亲了,只要对方一靠近就赶快用手抵着挡着。   沈棠不解,以为这是不情愿的意思。崽子太小,这些年光读书去了,对感情方面的事一窍不通,乍一看挺能唬得住人,实则纯得很。她很尊重元若,不让就不来,只搂抱着元若看电视。   元若对此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感觉有些好笑。   这种一张一弛的相处方式其实十分勾人,亲密时想保持距离,真隔开距离了又想要靠近点。   不过饶是如此,元若还是不会主动亲近沈棠,她刻意端着,顶多会靠在对方怀里一会儿,说说话或者怎么样。   她们之间的相处反而越来越纯洁了,到后面更是连个吻都没有。   洗衣服时,元若问刚洗完澡出来的沈棠:“考研什么时候出成绩?”   沈棠顶着半干不湿的头发站在旁边,想了想,说:“好像是二月上旬到中旬,还有一个多月。”   “那得过年以后了。”   今年是一月份末尾过春节。   “嗯。”   “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拿过来,一块儿洗了。”元若说,指使沈棠进浴室拿东西。   沈棠应声,她腿长动作麻利,一会儿就把脏衣服都塞进洗衣机。   元若就在一边倒洗衣液,接着拧瓶盖,手里的事刚做完,沈棠抱住了她,她动了动:“干嘛?”   沈棠微低下.身子,轻声询问:“可以吗?”   嗓音故意压着,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清淡。   元若颤了颤眼睫,默许了。   小孩儿这两天太实在了,连想做点什么都要问一问,过分守规矩。   这里的空间狭小,光线不够亮堂,洗衣机已经启动,正在运行着,发出轻微的响声。元若把手撑在了洗衣机上,闭上了眼睛。   沈棠只在元若耳朵上亲了亲,没做别的,挺老实规矩。   “好了,让开一点。”元若说,但没动作。   沈棠这会儿又开始装聋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元若有些无奈,但也没办法,只能抬眼看着对方,定定瞧着。   沈棠拉了拉元若的手,十指紧扣,不肯放开。   元若故意不让碰,往后缩了缩。   “别动。”这次换作沈棠开口。   元若说:“我要出去了。”   沈棠还是不让:“再歇会儿。”   元若好笑:“在这儿歇?”   “嗯。”   “去外面。”   沈棠置若罔闻。   元若反过来捏这人一下,力气还有些重,佯作生气了的样子。   而也在这时,外面蓦地传来声响。   门被打开了。   元若耳尖,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就推开了沈棠,而沈棠也赶紧收住,两人默契地拉开距离。   房子的钥匙不止她俩有,老两口也有,偶尔杨何英与元利和会过来。   ——基本上都是白天过来,而且会提前打电话,这回突然上门让她们都心惊。   老两口不知道她们在这里,元利和在客厅里喊了声。元若慌忙理理衣服,先一步出去。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老两口手里提着许多盒子,里头全是装的吃的。杨何英没瞧出来哪里不对劲,笑眯眯地说:“你哥托人从沿海带了些吃的回来,我跟你爸忙了一天全给做了,给你们送一些过来。吃饭了吗?”   元若过去帮忙:“吃了,早都吃了。”   元利和心情也高兴,说:“那就当是吃宵夜,本来我让明天再送过来,你妈非得现在就来,想着你们没时间自己做,送过来尝个鲜。”   夫妻俩倒是有心了,什么事都想着方便子女。   知道他们这是无聊了想到这边坐坐,元若也没说什么,把装满海鲜的盒子都拿到饭桌上摆着。大哥托人带的海货真不少,全是空运过来的,虾蟹鱼俱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棠呢,怎么没看到她?”杨何英边问边去厨房拿筷子。   元若平静地说:“在里面洗衣服,等会儿就出来。”   把筷子放桌子,杨何英又喊了沈棠一声。   “小棠,先出来吃点东西。”   兴许是还没完全平复下来,元若抿抿唇,头都没抬一下。她先坐下了,没等沈棠。   一桌子海鲜看着就诱人,元若不客气地先拧了只蟹腿下来,并端了碗调料放在自个儿面前。沈棠出来了,她都没看一眼,径自吃自己的。   她俩没坐在一起,而是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都掩饰得很好,只是忽然间,杨何英疑惑地看向元若,伸手摸了摸元若的耳后。   “这里怎么红了一块?”   正巧是沈棠亲过的地方。 第三十章   元若下意识要躲开,知晓是怎么弄的,故意不让自家亲妈瞧仔细。她拂开杨何英的手,偏了偏头:“应该是我自己揉红的,身上有点痒。”   说着,用指腹抵在那里用力地揉按两下,装样子给老两口看。   杨何英半信半疑,这要是自己弄的,应该一会儿就散了,哪会留下这么一块痕迹。老人家不放心,生怕是出了什么毛病:“我再看看,别是过敏了。”   这桌子上摆着一大堆海鲜,元若可是最先吃的,指不定呢。   然而元若哪敢让杨何英细看,不着痕迹一偏身子,赶紧应付过去。而对面的沈棠也忽而开口说了句:“伯母,能给我一碗蘸料吗?我够不着。”   杨何英这才被分走注意力,笑呵呵地递蘸料过去:“多吃点,蘸料是我特地调的,试试合不合胃口。”   海鲜宵夜味道真不错,元若和沈棠都吃了不少,老两口就坐在一边唠嗑,人老了胃口不好,吃不了这些,只能剥点虾啊蟹啊什么的给年轻人吃。   沈棠话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听着元家三个人聊,偶尔会讲两句话。杨何英喜欢她,剥了不少虾进她碗里,一个劲儿让多吃些。   老人家都这个样子,稀罕年纪小的,巴不得能把一桌子菜都塞给沈棠吃完。元若在一旁看着,哂道:“妈,她吃不下那么多,你别剥了,她要吃会自己动手。”   杨何英眉眼微弯:“小棠太斯文了。”   元若没辙,只能给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这顿宵夜吃了快两个小时,剩下的又包起来放冰箱里。时间比较晚了,元若把老两口留下,让他们睡自己的房间,她则睡客厅的沙发。   三个人在客厅聊天,沈棠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接着洗了手去晾衣服。   杨何英不吝啬地夸道:“小棠真懂事。”   元若给老两口倒水,问了下家里的近况。   “都挺好的,你别担心。”元利和说,“我跟你妈打算过阵子去泰国玩,出国走一遭。”   两个老人家早都退休了,平时没什么事情做,最爱到处游山玩水。他们有钱,身子骨也还硬朗,不需要子女费太多的心。   元若点点头,认同地说:“出去散散心也不错。报的旅行社吗?”   “对,跟团。”   一家三口聊了许多日常话。平时不住在一起,距离产生美,一见面就倍感亲切,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张嘴就没完。   等到沈棠快晾完衣服了,杨何英倏尔记起什么,往那边瞧了眼,悄声问:“小棠考试怎么样了?艾宁说考研早就结束了,我们都没敢问,怕给她太大的压力。”   元若莞尔,如实道:“成绩还没出来,应该要过年以后了。我之前问过她,她说发挥得还可以,多半是稳了。”   闻言,杨何英立马眉开眼笑:“我就说,按小棠的能力准能上。我们家可算出了一个能读书的,以后出来可不得了,多出息。”   元利和在旁边插嘴问:“那会不会出去留学,到国外深造?”   老两口在以前也是知识分子,但不论是国内top2的名校,还是出国留学,那都是他们未曾接触过的经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在老一辈的心里,去B大读研,再出国深造,这可是顶有出息的人。   元若没吭声,这些话虽然只是夫妻俩随口说的,但确实就是沈棠以后的路,接下来还需要很多年。   人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都是一个月一年堆出来的,沈棠今年才二十岁,非常年轻,但读研三年,再加上往后需要的时间,到时候也不小了。   当然,届时肯定不到三十岁,还是比现在的元若小。   想到这儿,元若心头既感慨又不是滋味,再过几年甚至十年,她自己又该多大了?   有些事真不好说,不能细想。   老两口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简直欣慰,一口一个“我们家小棠”,还真把沈棠当元家的孩子了。杨何英还小声地透露,等沈棠被B大录取了,家里必须给她办个宴席,怎么着也算是从元家出去的姑娘,整热闹一点才吉利。   当初沈棠考上C大没有办升学宴,因为那时候元家并没有完全接受她的存在,多少还是有芥蒂。比起别家的准大学生,沈棠在那段时间里终归是少了许多该有的关心。   夫妻俩越说越来劲,都谈到升学宴该请哪些人了。   元若好笑,打断他们:“搞这么大的排场做什么,吃顿饭就行了。”   杨何英说:“我们家的孩子不能比别人差,哪能只吃顿饭。”   大抵是觉得某些字眼太刺,元若想也未想就辩驳:“她姓沈,办宴席能请谁?”   她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老两口,沈棠并不是元家的孩子,不能把沈棠当成元艾宁。   可惜杨何英不理解这其中的深意,反倒认为她这话不中听,太伤人了。   往阳台那边看了眼,杨何英悄悄斥责:“怎么越来越生分了,要是让小棠听见了该多难受。”   元若哑然,无话应对。   归根到底,还是她的心境变了,要是以往听到这些话,她肯定会比较高兴,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这样的情感羁绊反而是阻碍,是扎在心里的刺。   有些事元若不敢提,更不敢告知夫妻俩。   元利和在一边打圆场,和善可亲地说:“可以请同学和老师,还有朋友那些,关系好点的都可以请。”   沈棠晾完衣服进来,到这边陪老两口说说话。   四个人聊到十一点才算结束,之后各自洗漱,睡觉。   元若不慌不忙,等夫妻俩关灯歇下后她才在外面的浴室洗了把脸,稍稍冷静平复下心情。她有些乱,好似沙漠里的旅人寻不到方向,只得漫无目的地前行。   她在里面待的时间太久,不一会儿沈棠竟进来了,轻轻把门反锁上。   清楚自家爸妈睡下后就不会中途起来,元若倒不担心,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沈棠穿着睡衣搂住她,压在肩头轻声说:“过来看看你。”   元若拍拍这人:“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回学校。”   沈棠却不走,说:“你今晚心情不好,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元若否认,“只是有点累了,还有一些事情没做。”   沈棠问:“什么事?”   “不重要,你不用管。”   “我帮你。”   元若拒绝了,这种事谁都帮不了,她不想影响这人接下的计划,更不会提及太多。   匆匆搪塞过去,两人没在里面待太久,不多时沈棠先回了次卧,元若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翌日元若开车送杨何英与元利和回大院子,晚一点再去店里。   沈棠考研的事大家都知道,但是谁都不好意思去问沈棠,担心会影响她的心态,全去问元若。元若都被问烦了,尤其是听到闻姐她们一口一个“你们家沈棠”,她是不太喜欢的。   “你们家沈棠”和“你们家艾宁”都是一个意思,都是她的家里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没必要太在意,但元若就是不太能接受,好像她和沈棠的关系就定下来了,不能再改变。   不过这些只是她内心的想法,不会公之于众,念头总是短暂的。   元若问姜云:“我和沈棠像两姐妹吗?”   姜云一头雾水,分外不解地瞧着她。   “干嘛这么问?”   元若把心思藏得深,说:“有人觉得我们像姐妹。”   姜云认认真真地将她打量了一遍,从上到下地看,摇摇头,认真地说:“不像,差别太大了。”   元若当即就笑了。   姜云又说:“你跟何妤倒是挺像。”   她问:“哪儿像?”   姜云说:“身高差不多,穿衣风格相近,都自己开店。”   元若乐了:“我脾气差,不如何妤。”   这是事实,何妤是她们一群人里面最温柔的那个,大家都喜欢。   电视上的新闻在播报北方各地都在下雪的消息,漫天的白,寒风料峭,那是南方没有的气候特征。   南方湿冷,穿再多都不保暖,刺骨的冷意直往身上钻。冬衣添了一件又一件,日子过得缓慢。   学校的选修课上完了,新的安排又布置下来,大四下学期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等开了年将会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上课。   计院还剩一门选修,课改年年有,教务处那边也没办法。好些学生都在骂,临时才安排下来真是有毛病,下学期哪来那么多精力,然而骂完还得继续苦逼。   在放寒假之前,大四生们早都分配到相应的毕业设计指导老师那里去了,趁最后一个星期,老师和同学都要见见面,接下来还得选题和做开题报告等等。   这个假期还有得忙,需要完成的任务不止一个,毕业设计横跨的时间长,不是一两个星期就能完成的。   沈棠的指导老师就是她实验室的教授,赶巧了。   教授为人严格,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相应的,对她的要求就更高一些,天天挑刺,变着法儿找茬。   不过严师出高徒嘛,教授对沈棠给予了厚望,优秀毕业生称号肯定妥了。而且教授早就帮沈棠联系过B大那边的老师了,有意牵线搭桥。   大四上学期最后一天是元若开车过去接沈棠,沈棠还有一大摞沉甸甸的书,她俩一起搬出来的。   走在C大校园中,看着那些年轻鲜活的学生,男的女的,个个都活力四射,元若不免感叹:“我们读书那会儿不如你们有激情,条件也没这么好。”   人总爱怀念以前,但不得不承认当年的社会风气没这么开放,很多东西都比不上现在。不说别的,光是同性恋爱上,早些年有多少人敢出柜?敢大大方方地牵着恋人走在校园里?   很少,少得可怜。   元若和沈梨就是其中的个例,她们的大学生活过得并不肆意,甚至被针对过几次。   可那些都是前尘过往了,沈棠不知情,更是不曾听闻。   沈棠以为元若这是想念读书时的日子了,便说了些学校里的趣闻,再提到了一桩往事。   “早些年我姐带我来过这边,”沈棠说,“不过后来她要去找你,就把我甩给别的同学了。我在宿舍楼下等了半天,天黑了她才回来。”   元若早就不记得这些了,听到这话也压根没印象,她没纠结太多,接话说了点别的,最后问:“因为你姐,所以才执意报考C大?”   这人高考成绩挺高,当时可是有望冲刺B大稳上S大等名校,但最终却坚持来了C大。C大是C城最好的大学,可全国排名不算太靠前,可惜了那么高的分。   沈棠却不在意,直白地说:“不是,只是想留在C城。”   元若转头看了下。   这人又说:“也离你近一点。”   寒假的第一天可以放松一下,什么都不用做。   兴许是白天那句话太中听,夜里元若留下了沈棠。   崽子在外面独当一面,处处都厉害,这时候就又纯情又听话。   元若摸摸她的耳朵,柔声说:“睡觉了……”   深夜的城市沉寂,黑色把一切事物都吞噬殆尽。   农历三九那天,元若出了趟远门,顺带把沈棠带上了,相当于出去透透气。   她是去参加交流会的,在S市那边。   说是交流会,其实就是花钱过去学习,主办方请了法国的烘焙大师过来镇场子。每个行业都需要不断地进步,烘焙也一样,烤面包做蛋糕照样是门学问。   法国那边来的一男一女,女士长得很漂亮,还会说中文,她对元若挺有眼缘,教了元若许多烘焙的技巧。   沈棠就在角落里等着,不会过去打扰。   交流得差不多了,休息期间元若才过去:“累不累,要不你先出去转转?晚点结束了我给你打电话。”   “没事。”沈棠说,递了瓶水过去,“你们聊什么了,那个女人好像很喜欢你。”   元若好笑:“哪有。”   主办方没有安排住宿,晚上她们得自己找住的地方。元若在繁华的新街订了酒店,到了饭点带着沈棠去高档餐厅吃西餐,晚些时候又去逛街,看看夜景什么的。   她平时节俭,这会儿倒是很舍得,花钱如流水。   沈棠主动告知:“其实我会法语。”   元若惊奇:“什么时候学的?”   “大一开始,还学了德语,但不精通。”沈棠说。   元若很是吃惊,完全不知道:“讲两句听听。”   沈棠也不扭捏,看着她的脸说:“Jet’aime。”   她听不懂,于是问:“什么意思?”   对方却不说实话,敷衍道:“没什么意思,常用口语而已。”   因着只说了一遍,元若根本就记不住,查都无从查起。她想让沈棠再说一次,但这人不愿意再开口,故意逗她。   酒店只开了一间房,还是大床房。站在窗户后看不到江景,可能瞧见灯火璀璨不歇的繁盛街道,这个大都市是那么地辉煌,到处都是纸醉金迷的奢侈色彩。   两个人先后去洗澡,收拾结束都快凌晨了,关了灯躺床上,搂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元若往被子里缩了些,唤了声:“沈棠——”   对方应道:“嗯。”   元若凑上去抱抱她。   沈棠没有动,只是拉着她问:“冷不冷?”   “不冷。”元若说,“挺暖和的。”   沈棠还是把被子给她拢紧一点,巴挨着。   大概是换了一个舒服的新环境,加之在外头玩了一趟,今晚的元若心情不错,她又亲了沈棠一下。   碰碰嘴角,再挨一挨。   除此之外就没了。   挺单纯的,不会有更多的了。   不过再后面就不是这样了,许是难得元若这么做一次,沈棠就有些不安分了,后一秒就开始瞎闹。   元若猝不及防,哪能料到这人闷不吭声来这么一出,感觉到那双手摸在了背上,她连忙认输地喊:“沈棠,沈棠——”   然而不管用,晚了。   大晚上的,她们又在你推我退地闹腾,两个人都幼稚得很。   期间,她俩都差点摔了。   元若打了沈棠几下,可后来还是忍不住抱紧了对方的背。   沈棠一把就捞起她,稳稳当当的,不让她真的摔了。   元若笑了笑,像是觉得这样挺有意思,但过了一会儿又低低说:“你好烦。”   沈棠明知故问:“哪里烦?”   元若说:“就是烦。”   沈棠一脸认真:“我不让你烦。”   .   .   18号那天是南方小年,大学城附近的店铺关了一大半,蛋糕店也不再营业,从这一天开始就正式放假,到元宵节过后才继续开店。   元若向来大方,每年这时候都会给员工放带薪假,还会像那些公司一样发年货和奖金什么的。店里就三个员工,费不了多少钱。   至于文艺书店那边的供货,接下来将会由元若一个人负责,她应付得来,且即便如此都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沈棠会帮她打下手,两个人几乎天天都待在一块儿。   由于上次差点被撞破,她俩在家不会再随便乱来了,要做什么都是在房间里关了门再来。   这段时光弥足珍贵,元若在沈棠身上体会到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感受。   在感情方面,不管成与不成,元若从小到现在接触到的都是同龄人,沈梨也好,余璇也罢,亦或是那些明里暗里跟她示过好的人,不论是哪个时候,元若与她们的年龄都相仿。   与沈棠是唯一一次例外。   同龄人交往更有话聊,相互之间也能理解,说白了就是沟通更容易,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化解的矛盾,明明各方面都接近,却始终难以靠近对方,比如元若和余璇那一次。两个人都尊重对方,都相互包容体谅,可或许是她们都太通透了,各自都清楚这个年龄需要什么,相处起来就少了几分纯粹。   而跟沈棠相处则是另一种感受,年龄差会带来距离感,也会让另一个人更加真诚,不必猜忌,也不用揣摩对方的心思,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个透彻。   元若喜欢看着沈棠的眼睛,小崽有时候是那么的凶狠,都快一口把她吃了。   她很有耐心,也不急着非要做什么。   农历二十九那天朋友们约着要一起提前团年,地点就定在元若家里,大家会买菜过来自己做。   在众人到来之前,客厅里空无一人,元若和沈棠都在房间里待着。   房门反锁着,窗帘也拉上了。   元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温暖的身体。   门铃声响了,她却出去不了。   她们又亲了亲嘴巴。 第三十一章   门铃响了几次,电话响了一次。   元若匆匆出去,两片唇都是红的,衣服领口也乱糟糟。   一开门,姜云和何妤她们就站在外头,乌泱泱一群人。   闻姐是最耐不住性子的那个,见元若半天才出来,便直直地问:“阿若你做什么呢,这么久了才来开门,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不在家。”   “刚刚在房间里收拾,手机静音了,没听见。”元若解释,让大家赶紧进来。   这大冷天的,南方又没有暖气,屋里屋外都冷,过道里的风一吹,更加受不住。   进屋,关上门,这才稍微好些了。   沈棠一会儿才出来,拿了两个暖手袋出来让大家捂捂手。客厅的茶几上放着瓜果零食,吃的东西很多,还有正在冒白气的热饮。   闻姐直夸沈棠懂事,还笑呵呵地塞了个红包给她。   “拿着,专门给你准备的,这屋子里就你一个小孩儿。”   沈棠年龄最小,其他人大多都三十往上了,最大的姐姐都过了四十,孩子都比她大。一众人都当沈棠是小姑娘,不止闻姐一个人准备了红包,姜云和何妤她们都准备了的,数额还不小。   在场的女性都是事业有成的那种,要么给别人打工,要么给自己打工,个个都是不缺钱的姐姐,所以出手才会那么大方。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姐姐们能跟沈棠聊的不多,一会儿就找不出话说了。   沈棠识趣去厨房打下手,不在客厅干站着。有她在,别的人聊天也放不开。   元若就在外面招呼大家,一会儿倒茶一会儿陪着聊天。   朋友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工作、家庭,还有感情。   姜云、何妤她们算是定下来了,大部分人都已结婚,少数几个还单着。   有人聊着聊着就不太正经了,别有深意地说:“单身太太久,成天清心寡欲,都快忘了有个人陪是什么滋味了。”   一群人都懂,立马就笑了。   有个朋友调侃:“前阵子不是有个女的追你么,想了就收着呗。”   那人摇摇头:“太小了,不敢收。”   “多大了?”   “十九,不到二十。”   那确实小,这个女人都三十好几,都快差出一轮。   这女人挺有良心,不会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   社会上有的乱象很恶心人,大的玩弄小的,这种事屡见不鲜。有些小年轻没见识过险恶,太过纯粹天真,别人跟她谈感情她还当真了,稀里糊涂被骗了个彻底不说,到头来还以为那只是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殊不知人家一开始就是在设套,只是想玩玩,腻了累了抽身就走。   年轻鲜嫩的身体谁不爱?   元若在一旁听着,没插话,寡言少语。   那个女人忽然笑着说:“我要是再小几岁,跟阿若差不多,倒是可以试试,可惜我都三十六七了。”   坐在沙发左边的周云巧立马打断:“那也差出足足十岁,太夸张了吧。”   由于自家小表妹追求三十几岁男人的事,周云巧始终反对这种年龄差感情,完全接受不了。   女人伸伸腰,说:“十岁年龄差也不大啊,二十九岁不都还年轻么,我要是二十九岁,花点时间尝试一段感情也挺好的,可惜我都这个年纪了,怕输,真不敢试。”   周云巧对此不认同,女人也不再过多辩解。   其他人打圆场,话题很快转向别的地方,一行人又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   元若找了张凳子坐下,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热茶。   她穿得不够厚实,浑身都冷,喝点热的才勉强好受些。   当放下杯子时,挨着她坐的朋友好奇地问:“阿若,你嘴巴好红,是不是上火啦?”   她愣了愣,慢半拍地回道:“可能是,昨天吃了炸的东西。”   团年饭丰盛,两张桌子拼成一张,所有人围在一块儿吃东西,热热闹闹的。   明天就是年三十,除夕夜肯定得回家过,故而今天必须玩尽兴。下午去的桌球俱乐部,所有人都在。   俱乐部是姜云的女友陆念之的地盘,给大家开的都是最好的包间,吃喝玩乐全都免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里还有休息的地方,累了困了可以去小房里睡觉,单人间双人间都有。   沈棠跟着去了,但玩了大半个小时就去休息间了,给姐姐们让出空间。   沈棠一走,众人这才活跃起来,无所顾忌地闹腾。   有些情侣喝多了酒,搁外面就在接吻,后来搀扶着去休息间了,也有现场凑对的。四点多的时候又来了一些人,陆念之的朋友,闻姐的朋友,好些都是完全不认识的。不过这不妨碍大家能玩到一起,多点人才闹得起来。   桌球俱乐部硬是让大家玩成了酒吧,全都疯得不成样子。一群人连晚饭都不打算吃了,直接就在俱乐部里烤肉,酒瓶子堆了一地,哪哪儿都乱得不行。   元若跟闻姐她们待在一块儿,没怎么掺和进去。她闹腾不起来,能接受这样的场合,可自己没法儿参与进去。   有十几个人在不远处玩游戏,搞得很是暧昧,玩到后面都玩出火花来了。   元若笑了笑,没在这里待太久,借故自己喝了酒头晕想休息先离开了。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走廊,拐个弯儿再直走,接着坐电梯上楼,最后到4201敲门。   4201是双人休息间,沈棠就在里面等着,早就给她发过消息。休息间不大,但设施齐全,里面什么都有。   床是一米五的床,不够大。两个人躺在上面,沈棠比较主动,将被子给元若拢上,生怕她冷到了。   “喝酒了?”这人轻声问。   元若倒在床上不动,有点困乏地说:“喝了几杯。”   喝的干红,度数不低。   她身上的酒气明显,隔着一定距离都能闻到。   沈棠摸摸她的脸,又摸她的手。   “冷吗?”   元若摇头:“不冷,还好。”   话音未落,对方就挨了上来。   知晓这是想干嘛,元若也没阻止,小声地问:“门反锁没有?”   在她脸上挨了挨,沈棠说:“锁了。”   元若就让这人抱着了。   她今天穿的驼色大衣搭配毛衣,里面就一件紧紧的内衬,很显身材。   到最后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内衬,却暖和得不行。   大多数人都在楼下,楼上的人很少,也不会有谁过来打扰。这里的隔音效果特别好,都听不见楼下嬉闹的声音,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起伏。   那样的感觉很特别,与平时大不相同。   元若心里是有点怕的,可也喜欢这样的亲近。   小孩儿眼里的意味坦荡而热烈,直接得过分。   元若也是有感觉的普通人,她倒是想和沈棠抱一会儿,做点什么,不过现在时间不对,场合也不对。她低下去蹭了蹭小崽,硬生生把火星子给掐灭了。   两个人只脱掉了外面的厚衣服,里头都穿得好好的。她俩抱在一起生热取暖,散漫地倒在床上。   元若就是个懒骨头,她不想再下楼折腾,剩下的时间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   沈棠帮她理理头发,低声问:“晚上还回去吗?”   “要回去,”元若说,“不过得凌晨过后了,晚点还要再下去,走不了。”   沈棠嗯声:“那你睡一会儿。”   天冷,又喝了酒,躺床上不睡觉可惜了。元若真放心睡了,两三分钟就呼吸匀称。沈棠把人轻轻搂住,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守在旁边,一分一秒地守着。   楼下还在闹,吃肉喝酒玩游戏,一个个乐疯了。   冬季的天黑得快,不到六点外面就变了颜色。趁元若还在睡觉,沈棠轻手轻脚起来,开门下去了一次。   她在电梯口遇到了姜云和陆念之。   这两个也是在楼上休息了个把小时,刚睡醒起来。见到沈棠一个人出现,姜云招呼了声,问道:“阿若呢?”   沈棠说:“还在睡觉,她喝得有点多。”   姜云笑笑:“闻姐她们太能闹了。”   从四楼到三楼也就两句话的功夫,话音未落就到了,电梯门打开。姜云和陆念之先相互挽着手出去,沈棠走在后面。   姜云那人挺好,很是照应沈棠,故意停了一步等着,并侧身看了眼。这本来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但视线落在沈棠身上的那一刻,她无意瞧见沈棠锁骨上的痕迹,当即怔住,将要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棠里面穿的打底配青色毛衣,外搭黑色长款大衣,衣服虽是一字领口,可脖子上戴了一条围巾保暖,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休闲。   现在还不是戴围巾的时候。   姜云是过来人,如何看不懂戴围巾意味着什么。她记得早上在元若家时,沈棠也是这身打扮,不过当时在家里就没有戴围巾,锁骨上也干净白皙。   显然,这个是今天下午才有的。   沈棠浑然未觉,边走边和陆念之说话。   陆念之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比姜云淡定,完全当做看不见,快要分开时还塞了个红包给沈棠。   沈棠摆手不要,“云姐已经给过了。”   现在的姜云和陆念之只差一个形式,所有人都知道她俩已经稳妥了,算是一家的了。出于礼貌,这收红包肯定只收一个。   “拿着吧,”陆念之说,“没事。”   沈棠也不纠结,大大方方收了。   “谢谢念之姐。”   姜云不着痕迹地再打量了沈棠一眼,似乎想问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陆念之拉住了手。陆念之挡在了她们两个中间,从容地继续聊着。   这一年的年味很浓,所有人都高兴,一切都顺遂。   元若睡醒了,又被闻姐她们叫了下去,大家都说她不仗义,一下午都在偷偷躲酒,于是一堆人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灌她酒,故意使坏。元若喝到站都站不稳,必须被沈棠搂着才行,不然非得倒下去不可。   她俩挨在一起的姿势实在太亲密了一些,元若把自个儿都吊在了沈棠身上,醉醺醺地往沈棠颈窝里拱。她喝多了,搂着沈棠轻轻地喊:“小孩儿……”   沈棠抱住她的腰,低低应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但大家都当这是喝醉了不清醒,没人乱想。   后来是姜云开车送她们回去,沈棠把元若背回了家。   元若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程度,进到房间里,她留下了沈棠,靠在这人肩上轻声说:“帮我洗个澡……”   沈棠耳根子都微微泛红,可还是由着她。   “好。”   元若笑了下,摸摸这人的脸,像是在解释又有些多余。   “明天早上要去大院子那边,不洗掉这一身酒味,回去了肯定要挨训。”   沈棠把她揽进怀中,“知道。”   .   .   这种天气泡个澡才舒服,可惜喝了酒不能泡太久,几分钟就得出来,这个澡洗得匆忙快速。   元若趴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任由沈棠给自己吹头发。她有些恶趣味,老是逗小孩儿玩,不多时就换了一个方向,改为趴到沈棠腿上,把手也搭上去。   沈棠手下一顿,吹风机都差点没拿住。   吹干头发,元若半靠在沈棠怀里,一只手摸索着把灯关了,而后再把人推倒。   现在已经是年三十了,这几天与往常不同,到处都张灯结彩,红灯笼红对联,各个地方喜气洋洋。   周围的各家各户都亮着灯,只有这里不同。   元若对沈棠说:“除夕快乐。”   沈棠说:“除夕快乐。”   “平安喜乐。”元若再添了一句。   这才是新的一年。   三十的早上,她们赶在九点之前抵达大院子,比大哥一家先到。杨何英与元利和早在家里等着了,老两口从昨天就开始盼,可算把几个小的给盼过来啦。   一大家子齐聚喜庆又高兴,杨何英脸上的笑就没散过,她笑眯眯地喊了沈棠一声,带着两个小的坐着聊天,啥都不干,剩下的都交给元若和大哥他们。   这是沈棠在元家过的第五个新年,与当年一样,都是一大家人一起过的。   除夕夜当晚大家都留在这里,围在一堆吃东西聊天,看春晚,第二天睡醒又是春节。老两口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红包,大哥和嫂子则给沈棠、元艾宁红包,而元若只给了元艾宁红包,没给沈棠。   其他人以为她早就给了,也没怎么在意。   个中缘由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才知道,那是秘密。   元艾宁很会折腾人,春节晚上不在家好好待着,非要拉着大家出去逛街,哪儿人多往哪儿打挤。一家人去了青石碑,那里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一大片,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由于从昨天开始就在忙前忙后,元若有点累了,她不想去,于是就让元艾宁带着其他人去,她在车上等着就行。   元艾宁闹喳喳不依,可最后还是没法儿。   沈棠跟着去了,但没多久又回来。   元若不解,“怎么了?”   “人太多了,”沈棠说,“挤不进去,不想去。”   两人到车上坐着,放下车窗看着外面。   不远处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广场,好些人在那里。街上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在卖东西,卖的都是发光头饰和花什么的,一个还没车门高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过来,捧着一朵朵玫瑰,不太好意思地问:“姐姐,买花吗?”   问的沈棠。   元若好笑,直接替这人拒绝了。   “不买,谢谢小朋友。”   小男孩有些失落。   不过元若一点都不心软,毕竟这些东西卖得比较贵,很坑,谁买谁上当。   可小男孩还没走开,沈棠把人喊住了,花二十块钱买了一朵玫瑰花。   被狠宰得明明白白。   元若无奈,真是有钱烧得慌。   沈棠把花递到元若面前:“新年礼物。”   “就这个?”元若好笑。   “嗯。”   “浪费二十块钱。”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笑着收下了。   离杨何英他们回来还早,两个人就在车后座坐着等,靠在一起聊天或者悄悄做点亲密的小动作。   有车门挡着,即使车窗打开了,外面的人也不会发现她们的手是牵着的。   兴许是今晚的氛围太过美好,元若主动靠在了沈棠肩上。她坐在里侧,那边的车窗没有打开,她做的所有动作都被沈棠挡住了,另一边的人不会发现。   元若合上了眼睛,稍稍侧头,白细的脖颈拉出一条好看的曲线,红唇半张半合,最终挨到了沈棠锁骨偏上的地方。   她俩都没说话,言语是那么的薄弱,此时此刻完全用不上。沈棠直着身子,环在元若身上的手微微用力,抱着她不放。   外面吵闹得不行,车子里却十分安静,静到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元若才离开,倒在座位上靠着。   沈棠偏头瞧了下,抿抿薄唇,半晌,才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元若看了看车窗外,想也不想就说:“没有愿望。”   沈棠没说话。   元若沉思了会儿,倏地笑笑,改口:“算是有一个吧。”   “什么?”   “希望你好好的。”   沈棠不解地看过来。   元若重复了一遍:“希望你好好的。”   “怎么个好法?”沈棠问。   元若只笑不回应。   她倒是挺想把这个好字抻开了说,可以个中含义太多太深刻了,里头掺杂着许多复杂难喻的东西,说不清楚,没法儿解释。她揉了揉沈棠的脑袋,酝酿了一会儿,搪塞道:“想多好就多好。”   天上有成片的星星,不够明亮,但很吸引人。   也许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温情。   沈棠把车窗关上,俯身凑了过去。元若要躲,不让靠近,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俩鼻尖挨着鼻尖,轻轻磨蹭。   杨何英和元艾宁她们很晚才回来,几个人出去绕了一大圈,什么都没干,人挤人地逛了那么久,简直累得慌。   春节的晚上依然是在大院子过,逛完还得回去。今晚出来凑热闹的人太多,车子也多,一路都堵车,一大家子凌晨一点多才到家。   元艾宁这个夜猫子精力旺盛,回去以后就拉着沈棠继续打游戏,元若懒得管,洗漱完就睡下了。   初二的清晨晴朗,没起雾,只是有点冷。   元若醒得比较早,沈棠也是。两人一块儿收拾,趁众人还没起来,沈棠在洗手间里就悄悄亲了元若一口。   虽然门是关着的,肯定不会被发现,但元若还是心头一紧,她都没敢吱声,理理头发赶紧先出去。   大哥在客厅里,应该是才起来。   元若喊了他一声。   “哥。”   似乎是刚睡醒精神不太好,大哥只点头不说话,还揉了揉眉心。   元若没在意,兀自忙自己的去了。   今天要吃了午饭才能走,还得留半天。   老两口甭提多高兴了,八点多就在厨房忙活,又要做一大桌子菜,劝不劝不住,还不让元若她们帮忙。   元若也没去帮,在外面坐着看电视,不时跟嫂子她们唠嗑两句。冬天家里关门闭户不透气,客厅里比较闷,中途她去阳台站了会儿。   大哥也在那里,正在抽烟。   他拧着眉头,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瞧见元若出来了,眉头拧得更紧。   有元若在,他没把烟灭掉,还继续抽着。   元若跟大哥年龄差十六岁,从小就不怎么亲近。大哥这人比较严肃,平时一丝不苟,不如元利和那么和善,对她从来都是正经认真的模样。   兄妹俩站在一块儿都无话可说,气氛微僵。   大哥再看了元若一眼,终于把烟捻灭。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还是沉稳地说:“凡事有个度,别耽搁小棠了。” 第三十二章   一句话可真够直接,全然不拐弯抹角。   大哥就是这种人,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直来直往,做事比较干脆利落。他对元若一直都很好,这点毋庸置疑,可有的事也不能放任不管,该说的还是得说。   元若当即就听明白了,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她怔了怔,一时无话应对,憋了半晌才说:“知道。”   其实她是想辩解的,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好像坚硬的石头卡在了喉咙里,硌得生疼。   大哥没说重话,收回视线,把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孩子前途大好,以后的路还长,别让她被埋没了。”   有些话不能讲得太直白,只能迂回一点,不过个中道理很简单,不必细讲都能听懂。   元若没应声。   大哥点到即止,两句话就完事,既没有指责也没有谩骂,整个过程都无比冷静。他把事实摆在眼前,道理都不用多讲,末了,拢拢上衣领口,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过了几分钟才回去。   外面的风有些大,冰冷冷刮着,吹在脸上冻得不行。元若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对面就是沈家以前的房子,愈发破败了,都快认不出当年的样子。   大哥的话短,但句句在理,直中要害。   她早就想过这些,都懂。   从一开始到现在,元若始终都知道,所有外界因素都是其次的,无关紧要,那些并不会影响她和沈棠。   沈棠是沈梨的亲妹,沈梨是她的前女友,乍一看,她和沈棠在一起确实太不道德了,没那个理儿,说不过去,以后公开关系了肯定会被嘴碎的人诟病。   这些都无可避免,没办法的事,但感情终归是自私的,元若和沈棠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在一起,那些难听的议论都算不得什么,根本就不重要,不必过多在意。她俩堂堂正正,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哪怕是对已故的沈梨。   真正挡在她们中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未来。   大哥把这段关系看得过分透彻,三两句话就能点出其中的问题。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注定不平凡。   现在的沈棠才二十岁,将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展开,目前只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前方必定是光明大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生。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人在中途挡路,不去影响她。   元若就是那个挡路的人。   这么说很残忍,可也现实。   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磨合,或多或少都会放弃一些东西,为了对方而改变。这种放弃和改变,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可能轻如鸿毛,可能至关重要。   如果双方都比较普通或者高度差不多,放弃与改变带来的影响并不会太明显,但如果差距太大,一个小小的决定也很有可能产生极为严重的后果。   说白了,就是如何选择的问题。   下半年沈棠将会去B市读书,两三个小时的单程飞机不算什么,往返不会超过半天,可三年后五年后呢?   不说远了,甚至就是明年,这人多半都会面临诸多选择。   有的机会应不应该把握,是否继续深造,以后要定在哪里,等等。   沈棠的心落在了C城,为这里的人所牵绕,那她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会围着元若打转,她已经被羁绊住了,不论如何都走不远。   那些厉害的人会一步步往上爬,走进北上广深,走向世界,不断地寻求更好的机遇和发展。沈棠呢,她会往回走,会放弃一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会错过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机会。   这些只是假设,但都出自于现实。以后沈棠会不会后悔另说,元若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了爱情,还有非常多的东西是弥足珍贵的,一旦错过就没了,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元若没能耐,表面风光,实际上快三十岁了还欠债过日子,她达不到那个高度,可沈棠能达到,她一定会让她去。   小年轻总是把感情看得太重,元若活得通透,清楚一个人不能只为爱情而活。   也许沈棠还不明白,但元若得知道。   杨何英在屋子里喊,让快点进去。   “风这么大,站外面做什么,别感冒了,快进来!”   元若回神,不由得缩缩脖子。   嫂嫂她们都围着茶几坐,边看电视边聊天,在重温春晚,几个人满脸笑意,也不知在聊些什么。沈棠跟元艾宁坐在一块儿打游戏,两个小姑娘合得来,组队连赢了好几把。   元艾宁兴奋地比划,嘴里叨叨个不停,一会儿眼看就要被对手打死了,便赶紧大叫:“小棠快救我,要死了要死了,打他,打他!快快快!”   有点尖锐的喊声听得杨何英脑仁疼,老人家最受不得这样的吵闹,嫂嫂眼尖,马上就好声好气地提醒:“艾宁,你消停点。”   元艾宁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腆着脸皮笑笑。   家里的气氛和谐,谁都不曾发现元若和大哥的不对劲。   大哥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他在客厅里待了几分钟,之后去厨房帮忙。   元若和沈棠之间的端倪太多,稍微用点心都看得出来,两个人过分亲密,光是在饭桌上就很不对劲。感情藏得住,可眼神和下意识的举动藏不住,细节往往会出卖她们。   眼下家里只有大哥看出来了她俩的关系,其他人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而已,杨何英她们总会发现这个的。   中午,一家人围坐一桌吃饭。   沈棠坐在元若左手边,最近的菜是土豆炖排骨和水煮虾,这人一连剥了两只虾,蘸完料都放元若碗里了,自己一个都没吃。   大哥往这边瞧了下,一声不吭,仅仅望向元若,眼神微沉,里头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从三十到今天发生过数次,只是元若早就习以为常,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对上大哥的视线,元若不自觉抿抿唇,最后还是把虾尾吃了。沈棠又夹了几次菜,她还是默默吃着,完全没管那边的大哥。   一顿饭吃得温馨,快走的时候,老两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让她们带走,干货补品,什么都有。   杨何英乐呵呵地把元若和沈棠送上车,将东西都一股脑儿塞进去,笑着说:“有空再回来,最近没什么事,要回来就打个电话,我跟你爸都在家。”   元若嗯声,又把那些东西都推回去:“你们留着,我用不上,你们自己吃。”   杨何英拍了下她的手:“给小棠的,学习费脑,拿回去给她补补。”   元若顿了顿,转头瞧了眼沈棠。沈棠倒没客气,大方地说:“谢谢伯母。”   “没事没事,反正我跟你伯父也吃不完。”杨何英说,高兴地摆摆手,“行了,快走吧,不然晚一点路上又要堵车了。”   元若还是把东西收下了,关上车门。驶离大院子之前,她看了看后视镜,里头倒映着大哥的影子。   大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院门口,远远瞧着这边。   发动车子,不到一分钟就渐渐远离这里。   初二的C城依然一片喜气,到处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路边的树上挂着彩灯,路灯上吊着红灯笼,街道上的行人很多,热闹而熙攘。   一路到家,元若未曾表现出任何异常,她没跟沈棠说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打算告知。   大哥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别的人,她心里清楚,不必忌惮太多,更不必现在就着急做决定。   夜里,元若去沈棠那边睡的。   以往都是沈棠厚着脸皮去主卧,这回换成她主动去次卧,沈棠倒是有些意外,但也高兴。   她俩一块儿洗的澡,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去了浴室就是相互帮忙洗头发,但沈棠耳朵尖都红了,期间都不敢抬头看元若一下。   洗澡出来吹头发时,元若伸手摸了摸这人的耳朵,指尖在上面轻轻拂过,小力地磨挨。   “害羞了?”   沈棠否认:“没有。”   元若好笑:“脸皮这么薄。”   沈棠没应声,先帮她吹头发。   吹干头发回房间,关了灯躺床上,元若动情地抱住了沈棠,白细的手指穿过这人的长发。她问沈棠:“喜不喜欢?”   沈棠蹭了她下巴一下,以做应答。   春节期间的灯火比以往都要璀璨,远处的长街亮堂,都这么晚了还有不少车子在穿行。小区楼下还有小孩子在玩闹,这大半夜的都不消停,声音传到楼上,恰巧能将房间里的声响掩盖。   元若抚着沈棠的脸,靠近她,。   后来是沈棠趴在元若肩上,一动不动地歇着。元若拍拍这人的背,把被子拢紧一些,偏头看了下窗外的夜色,又低低喊了声:“沈棠。”   沈棠凑过来亲她的下巴,讨好地蹭蹭她的鼻尖。   元若想说什么的,可最终还是没说,将双手环在对方肩后,勾住这人,别有深意地说:“有点冷,再靠近些。”   沈棠俯身下来,埋在她肩上。   “好……”   也许是心里装着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元若忽而梦到了以前,她跟沈梨还在一起的时候。   当时的她们还住在出租屋里,沈棠也才十二三岁,那会儿两个人的矛盾刚刚爆发。   沈梨比较焦虑,不愿意跟元若沟通,也说不过。她有些烦躁,可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工作,在填什么表。   元若脸色冷了下来,直接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梨沉声说,头都没抬一下,“跟你说一声,你不同意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那时候的元若脾气不太好,一听这话就来火了。她只是想关心对方,没料到人家根本不领情,到最后还吵上了。   场面很乱,人也乱,心更乱。   当年的沈梨创业心不死,打算把钱都投出去,两个人争执不下,因为当时的她们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元若不愿意冒险。   沈梨有些急躁,最后火气一上来,便控制不住脾气地冲元若说:“水才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懂!”   她们吵架时,沈棠就在房间门口站着,小孩儿面容木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元若习惯了偏安一隅,那时的她确实不懂,不明白沈梨在拼命折腾个什么劲儿。人的能力就那么点,为了往上走而把自己弄得一败涂地,饭都快吃不起了,那算什么?   两个人分手了,沈梨把所有好的都留给了她,连仅剩的存款都全给了,自己什么都没要。她俩吵了那么久,分手竟然还挺和谐友好,吃分手饭的那天,沈梨眼睛都是红的,边苦笑边说:“是我对不起你。”   元若早就已经释然,回道:“你没有对不起我,选择不同而已。”   离开出租屋那天是沈棠出来送元若,元若的东西少,两个箱子里就装完了。小孩儿叫了一个出租车,帮她把东西送上车,元若整个人还算轻松,她抱了沈棠一把,揉揉小孩儿的后脑勺,轻声说:“好好照顾你姐,走了。”   沈棠一句话没说。   再之后,她们断了联系,直到那天雨夜沈棠找上门来,告诉元若,沈梨车祸没了。   现实的戏剧来得猝不及防,残忍得不行。   元若醒了,动动身子。   现在才四点多,外面的天还黑着,旁边的沈棠也在熟睡。她没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平躺在一边缓缓神。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让她有些难受,即便醒了都无法挣脱出来。   沈梨的那句话仿佛还响在耳畔,人往高处走……   元若有点烦躁不安,整个人都毫无睡意。   这些年里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也渐渐让她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沈梨说得对,也不全对。   再者,沈棠不是沈梨,也不是她。   思及此,元若凑过去些,搂住了对方。   沈棠睡眠浅,立马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偏过头,反过来也将元若搂住。   冬天的被窝可太舒服了,两个人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慢慢的也清醒了些。沈棠往里头缩了点,元若笑了笑,也不继续睡了,直接就挨了上去,把人给捂在胸前,先开口说:“别睡了。”   沈棠挺乖,蹭蹭她,含糊不清地说:“不睡。”   外头下雨了,毛毛小雨,夜色太黑看不见,只能听到一点轻微的响动。   两个人都往被子里拱,生怕冷到了似的。   过了几分钟,雨点逐渐变大,淅淅沥沥的,没多久就把窗户玻璃淋湿,使得落地窗上凝集出不少水珠,再倏地滑落。   初三躺在家休息,不出去走亲戚也不去聚会。   过年其实挺累人的,光是回大院子做饭陪长辈就够呛,现在回到家只想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想做。   初四请客,请赵简小陈他们过来吃饭。毕竟是老板,元若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除了三个员工,另外还请了贺铭远他们,毕竟有纪希禾在,也算是帮个忙牵牵线。   一听到纪希禾要过来,贺铭远二话不说就来了,初四一大早就提着一大堆菜上门,比谁都殷勤主动。贺铭远长得人高马大,平时又酷又潮,在学校那叫一个高冷,今天却大变样,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喊纪希禾“姐”,站在人家面前就跟十来岁的小男生似的,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其他人都觉得好笑,还有朋友故意揶揄他。   元若没掺和进去,只在一边看戏,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她才意有所指地对纪希禾说:“小贺人挺好的,真不错。”   此时厨房里就她们两个人,纪希禾站在水槽前洗菜,穿着干净简单,妆都没化,连头发都没好好打理,只扎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尾。   听到元若的话,纪希禾温柔地笑了笑,应道:“他那个人确实好,从小都是,特别有责任心,很受欢迎。”   元若站在灶台前炖汤,闻言,以为这是有戏了,不由得微挑眉头。   想着贺铭远那人还是很有诚意,应该是真的非常喜欢纪希禾,元若便多说了几句,尽量把话题往贺铭远身上扯,“他好像考了隔壁市的S大,要过去读研。”   “对,”纪希禾说,“他跟我说过了,考得还不错的样子。”   “过阵子就出成绩了,”元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纪希禾莞尔:“他一直都很优秀。”   元若回头看了下,无意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当即一愣,随后想到贺铭远下半年也会离开C城,便以为纪希禾是为此而失落,于是宽慰道:“S大离这边不远,坐高铁费不了什么时间,每天跑个来回都行。”   可纪希禾并不是在意这些,她一言不发地洗着菜,久久不语。   察觉到哪里怪怪的,元若用余光暗暗打量着那边。   一会儿,纪希禾忽然感叹地说:“他太好了……”   话里的含义深远,有另一重意思。   元若听懂了,手下的动作随即停住。   贺铭远他们都在客厅里,一群人真够闹腾,有的再打牌,有的在组队打游戏,也有老实看电视吃东西的。他们想去帮忙做饭,可厨房就那么大点地方,容不下太多人,用不上他们。贺铭远时不时就进厨房一次,有时去帮着洗菜,有时送吃的喝的进去,他每次过去都先喊元若,然而眼睛都黏纪希禾身上了,次次进来都要盯着人家看来看去的。   小男生的心思有够迂回的,关键时候一点都不顶用。   元若全当没有瞧见,到后面实在不想在这儿当电灯泡,干脆让贺铭远帮忙守着汤锅,借口自己要出去几分钟。   贺铭远巴不得能跟纪希禾独处,当即就应下。   元若赶紧出去,不在这里碍事。   她没去客厅,而是回房间拿手机。   沈棠不在家,刚刚出去了,下楼去买饮料。   元若给这人发消息,让带一瓶酱油回来,厨房里的快用完了。发完消息,她又去客厅倒热水喝。   客厅里全是沈棠的同学,赵简去阳台抽烟了。几个同学在聊天,说到前阵子去国外比赛的事,还谈到了沈棠。   有个同学突然问:“对了,我记得不是有阿棠么,她好像没去吧?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啊?”   他们都没注意到元若就在后面。   打游戏的男生盯着手机不在意地说:“前年那个什么出国交流她不也没去,估计是不想去吧。”   问话的同学惊讶:“这都不去,阿棠厉害了。”   元若怔住。   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从来没听谁提过。 第三十三章   家里的年轻人多,个个都活力四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事来就没个顾忌。   过了一会儿,有人发现元若端着水杯站在后面,立马用胳膊肘杵了下旁边还在叨叨的那个,一行人后知后觉她在那里站了有那么久了,见她脸色有点奇怪,纷纷把话题转开。   赵简抽完烟进来,对此毫不知情,笑着拍了下元若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问:“老板,wifi密码多少啊?”   元若缓过神,嘴皮子阖动。   “跟店里一样。”   “行。”赵简应声,又兀自倒了杯水喝。   元若迟疑片刻,不着痕迹地再瞧了瞧那些人,最终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喝完水做别的事去了。   小区门口就有商店,出去一趟十几分钟就能回来。沈棠买了一大口袋东西,有个同学跟出去帮忙搬,她们进门就差不多该开饭了。   有些话元若挺想问问沈棠,方才那几个人说的事就是梗在心口的刺,卡在了不上不下的地方,教她难受,不过犹豫了很久,她终究还是没问,一整天下来都若无其事。   晚上家里只剩她们两个人,在打扫客厅时,元若状似无意地问:“最近学校有没有什么事?”   沈棠正在擦茶几,淡定平静地说:“没有,大家都在做毕业设计,这阵子比较忙。”   “以前放假都有比赛,今年没有?”元若又问,偷摸瞥了那人一眼。   对方否认了,语调未有半点起伏,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说谎。   元若没拆穿这人,只嗯了声。这样的谎言算不得什么,又不是故意欺骗,而且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但不知为何,夜里躺在床上,元若失眠了,心里老想着这事,堵得慌。翻来覆去大半晚上,最后到两三点钟才睡着,得亏是过年期间,不然明天哪能起得来。   这件事就是小插曲,不会对两人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冲击,翻了篇就会慢慢过去。   元若不是刨根问底的那种人,哪怕知道了一些事,也不会刻意去改变什么。没那个必要,也不必打破原有的局面。   二月中旬,考研初试的成绩公布。   三月初,B大划出复试线。   由于B大是34所自主划线的高校之一,所以不必再等着国家线公布。沈棠发挥稳定,一切都毫无悬念,接下来就只剩三月下旬的复试了。   贺铭远也稳了,隔壁的S大也是自主划线,能上基本就成功了一大半,复试问题不大。   人以群分,这群年轻学生都是努力上进的,要么保研,要么考研,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往上爬。   当然,也有不读研直接找工作的孩子。最好的出路不一定是读研,适合自己才行,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   成绩公布后那段时间,一群人连着聚了几次餐,成天傻乐呵。沈棠跟着大家浮躁了两三天,之后又沉下心准备复试,以及着手毕业设计。   元若帮不上忙,对这个专业一窍不通,她是工科出身,偏机械类,学的东西与计算机关系不深。再有,她好些年没接触过书本知识了,连考研流程都忘得七七八八,哪里会懂这些。   日子还是照旧,无波无澜,似乎与以往没什么两样。   三月中旬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元若和江听白私下见了一面,沈棠对此并不知情。   那天本来是为了蛋糕店和文艺书店的合作,江听白请吃饭,元若就去了,起先还好好的,快结束时闹了不愉快。   江听白那人不大识趣,没眼力劲儿地讲到了沈梨,有意提了几句。   元若没太懂对方话里的意思,一开始只听着不应答,直到江听白哪壶不开提哪壶,无意提了一嘴分红。元若这人太敏感,而且比较护犊子,本就对江听白的做法不满,眼下又听到对方这么说,心里不免有点窝火。   成年人之间的话术向来迂回,弯弯绕绕太多。江听白废话一大堆,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欠沈梨的已经还清了,毕竟当初沈梨给的只是想法和方案,运营什么的还是靠江听白来做。   元若不明白江听白给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端起热咖啡,直白地问:“所以江老板给两个点就把人给打发了?”   大概是没料到她语气这么冲,江听白还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又大方从容地反问:“元老板觉得少了?”   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元若犀利地反击:“我怎么想不重要,我就是一个局外人,小棠也是捡她姐的便宜,我们干涉不了江老板您的决定。”   好好的见面彻底变了味儿,两个人说话都夹枪带棍的,谁都不会退半步。   江听白未曾动容半分,不冷不热地说:“我的决定就是这样。”   元若当即就笑了,嘴角扯了扯,嘲讽意味十足。   她平时都非常随和,不论如何都会控制住脾气,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认识的人,这是头一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听白就是在欺负沈棠,沈梨没了,死无对证,她把项目全吞了,现在来装老好人,说是给补偿,实际上就是堵嘴。   两个点就是膈应人,换谁都会不舒服。   元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反正不咋好受,她知道,即使只有两个点,以后沈棠每年的分红都比她开个蛋糕店赚得多,可听到江听白这些话就是来火。   小孩儿不懂事,也没法儿跟江听白这种大老板争抢什么,可沈棠不会难受吗?早逝亲姐的合作伙伴这么不厚道,像是施舍似的打发她,有钱拿又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还影响了后续的合作。   蛋糕店与文艺书店的合同是按年签的,第一年只是尝试,如果合作顺利,第二次签约应该是签三年。这是之前就谈好了的,然而被这么一搅和,续约怕是黄了。   不过元若也不想和江听白继续合作,不管江听白怎么想,她是不愿意再挣这份钱,毕竟话都到了那份上,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不太可能,她是真的不太喜欢江听白,总觉得那人不怀好意。   矛盾在她和江听白之间,并未波及到其他人,沈棠不知道这些,闻姐她们更是不清楚。   元若与江听白都能憋得住事,她俩在别的人面前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至于元家那边,杨何英他们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大哥守口如瓶,不会过多干涉元若的私事,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半点有关那天的话,老两口还在为沈棠过了初试而高兴,整天都乐呵呵的,杨何英在外面和老姐妹打牌都会把沈棠拎出来炫耀,真没把沈棠当外人。   且初试成绩出来以后,老两口过来了一趟,专程来这边探望沈棠。   元家所有人都挺关心沈棠,也真心为她高兴,不论怎么说,沈棠也算是从元家出去的孩子。   对此,元若心头五味杂陈。   有些决定真的很难,要她就这么放开是断然不可能的,就算她愿意,沈棠都不会同意,哪是上下嘴皮子碰碰就能行的。   元若还是继续瞒着家里,将大哥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之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月底,B大研究生复试开始。   复试出结果时间比较短,不会像初试那样拉得很长,毫无悬念,沈棠轻轻松松就过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所有人都为之高兴,元若更是给员工发红包庆祝,第二天还请大家吃了饭。沈棠倒是比较淡定,得知结果后又立马投入毕业设计当中。   那天晚上元若多喝了两杯,赵简和小陈在边上起哄,非得让沈棠也跟着喝,闹到最后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   后来纪希禾被贺铭远接走了,赵简送小陈回去,元若和沈棠则打了个车回家。   她俩一前一后洗了澡,围着浴巾昏沉沉倒在床上。   沈棠靠在了元若身旁,叫了声她的名字。   元若动情,晕乎地睁开眼睛。   头顶的灯光过于刺眼,教她无法直视。她抚着沈棠的脸,用指腹磨着对方白皙的肌肤,不多时伸出手将灯关忽地了。   “沈棠……”她开口喊道,声音稍低。   沈棠亲了口她的下巴:“我在。”   可能是醉意上头有点糊涂了,元若不再束手束脚的,她凑上去亲对方,然后一直抱着沈棠不放手,还拍了拍对方的背。   夜晚的天不太好,高楼之上风大,没多久就下起了细雨。   大抵是在换季了,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忽晴忽雨,变幻不定。   沈棠把手放在了元若脑后,抚着她的头发。   细密的雨声沙沙,声音不大,但在沉寂的黑夜里格外突兀。沈棠闭上了眼睛,耳畔只有这个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挂钟秒针转得飞快,一圈又一圈,绕着一个点打转儿。   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很快就被淋湿,外头那一面全是冰凉的雨水。而浓郁的黑夜为房间里的一切做了遮掩,谁都看不见这里,包括她们。   不知过了多久,元若挨上去亲了下沈棠的脸,温柔而缓慢。   她帮沈棠拂开凌乱的头发,一句话都没说,一会儿又枕在对方怀里的位置,静静的。   两个人相互取暖,一同驱散初春的寒意。   房间里过于安静,稍微动一动都能听见布料的摩擦声。元若合上眼歇息,任由沈棠的手在自己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歇够了,她凑到对方颈窝那里挨着,小声地说:“以后去了B市读书,就别念着再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背上的手停下,身下的人也僵住。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沈棠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都把话说出口了,元若就没打算继续藏着掖着,她又再认真地说:“出去了,别老是念着这里。”   初春的夜里温度低,寒意顺着被子缝儿往里钻,教人难受。   沈棠如何听不懂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还缓不过来,方才她们还那么亲密,结果转眼就变了一个样,她把手往下移了些,放在元若背后。   “要赶我走?”   元若否认:“没有。”   “那是什么?”沈棠问。   “让你别惦记着这边,好好读书。”元若如实说。   这种话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就那么个理,她一向干脆果决,该讲清楚的都会一并讲了。她的意思很明显,也不是以后就不让沈棠回C城了,只是让对方别念着这里,既然能走得更高更远,何必再惦记着最开始的地方。   人一旦有了羁绊,总是想着要回到原点,那必定会被绑住,有没有出息另说,无法突破是必然的。心里念着人,念着原来的一切,就不会选择新的开始,肯定会放弃许多难得的机会。   出去了,还想着往回走,何必呢。   元若想了很久,再三斟酌,最终还是坦诚相对,憋着不说没啥意思,早晚得面对。   她就是想跟沈棠心平气和地谈谈,有些话得讲明白,得抻开了细细地说。   沈棠定定地偏头看着,眸光深了两分。   许久,这人在元若脖颈侧面蹭蹭,服软地问:“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元若说,摸摸她的脸和头发,“只是想跟你谈谈。”   沈棠不吭声,反过来把元若压着。这人什么都懂,不用细谈就知道元若要说的那些话,然而她不想听,于是低下头在元若手上轻咬了口。   感觉到指尖有点疼,元若轻吸了口气,不过没太大的反应,任由对方如何了。她还抱住了这人,不时在沈棠背上拍一拍。   沈棠也认真地说:“我只是出去读书,两三年就回来了。”   元若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解释。   再多的言语在这时候都无比苍白,没啥用。   两个人睡在一块儿,心却凑不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元若无奈地说:“以后会怎样我料不准,不管你接不接受,将来会不会怪我,这次的选择我就先做了。”   这一晚过得格外不愉快,外头淅沥的雨烦人。   床上的两个人整夜都没睡好,起先双方都沉默,尤其是沈棠,她俩背对着侧躺,各自心事重重。后来还是沈棠先转了身,从后面搂住了元若,轻轻喊了一声。   元若没应声,只动了一下。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直不拿开,她感觉到了,没有阻止。   两三分钟后,元若半趴在床上,倒在枕头上压着,合上眼听着窗外的不停歇的雨声。她就像楼下随风飘扬的树叶,在湿泞的雨中夹着树枝打着卷儿,被吹得倒来晃去。   夜长,一晚上下来谁都没休息好。   沈棠先起来了,元若还睡在床上没动,直到对方出去了都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学校那边还有事,沈棠收拾一番,饭都没吃就走了,也没跟房间里的人说一声。   而元若还躺在床上不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快到十点时,她给赵简打了一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今天不去店里了,让赵简帮忙照看一下,有什么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听到她声音都有点哑了,整个人似乎特别疲惫的样子,加之语气又低沉无力,赵简有些担心,便在电话里关切地问:“老板,你生病了?”   元若翻了个身,还是那个调调。   “没有。”   “感觉你不太舒服,是不是昨晚下雨着凉了?”   赵简平时吊儿郎当讨人嫌,但人还是挺好的,一听不对劲就赶快关心,不会冷漠地置之不理。   可元若没那个心思应付,她搪塞地表示自己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三两句话就挂了。   她确实有些累,浑身都乏,提不起劲儿,完全没有精气神,可能是昨晚到现在都没睡好的缘故,太阳穴那里还痛,晕乎乎的。   挂断电话,元若迷迷糊糊拢紧被子,缩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半天,醒来后都下午五点多了。   睡久了头昏,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元若乏力地撑坐起来,醒了几分钟神,然后摸到床边的衣服裤子穿上,这才慢悠悠起来。   由于实在不舒服,穿好衣服后她在房间里站了许久,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杵在原地该往哪儿走都不清楚。   良久,烦躁地揉揉脸,开门出去。   家里冷清空寂,客厅里厨房里都没人,茶几上还放着昨晚没有喝完的饮料,装饮料的杯子隔了夜,杯壁看起来脏兮兮的。   沙发上堆着不少东西,没有叠起来的毯子,乱放的外套,没吃完的零食,还有东倒西歪的抱枕。   ——先起床的沈棠没有收拾这些,直接就走了,中途也没有回来过。以往这人都会把客厅收拾干净了再走,时间来不及也会抽空回来打扫,唯独这次例外。   从对方搬回来到现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元若已经适应了沈棠的所有作息和习惯,乍然面对乱糟糟的一切,她还反应不过来,霎时怔愣住了。   沈棠这阵子在忙毕业设计,除了见老师会回学校,一般都待在家里,而且见老师也会很快就回来。今天不一样,大清早就走了,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影。   元若把沙发上的东西都捡起来堆放好,该清扫的清扫,该整理就整理,默默地把所有事情做完。   她没给沈棠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只摸出手机,解锁看了看,之后又淡然地放下,进厨房下了碗面吃。   天黑了,家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很是安静。   以前元若也独自待在家,时常这样,那时候沈棠要读书,住学校,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都回来不了几次,相当于独居。自个儿过日子就得适应独孤,面对空荡的环境早就习以为常,可没来由的,元若心里很空,像是少了一块。   她清楚怎么回事,到底还是心硬,不管沈棠回不回来,到最后都不闻不问。   时间不早,元若把外面的灯都关了,回房间洗漱。她在浴室里换睡衣,脱掉身上的衣服时往镜子里瞧了眼,镜中的她面色有点白,两片唇的颜色很淡,眼眸无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   不由自主抬起手抚着自己的脸,元若一时怔神,嘴皮子阖动,终究还是不太好受。   她把睡衣换上,理理头发,洗漱到一半又出去拿手机。   没有人发消息过来,更没有未接来电。   房间的门没关,一抬头就能瞧见对面的次卧。次卧的房间门紧闭,客厅那边也乌漆嘛黑,沈棠仍是不见踪影。   按理说这个时间点了,学校应该没有什么事,就算老师会在晚上把学生喊去办公室做毕业设计指导,一般都不会耽搁这么久才是。   已经快十一点了,完全没有动静。   沈棠还在置气,不愿意回来。   心知昨晚的事有多严重,那些话有多伤人,元若知道这次是来真的了,但她不后悔,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说。现在横亘在她俩之间的距离还不够大,以后就不一样了,沈棠不能接受都在意料之中,换做十年前的元若也不能接受,然而现实就是两难,没办法。   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终归还是没有。   元若在客厅坐着等,边等边看电视。天儿冷,她裹着薄毯,两只露在外面的脚都冰凉,冻得不行。   电视机里放的什么剧情她没关注,连电视剧的名字都没记下,心思全在门口,隔一两分钟就朝那边看一下,再看看时间。   今晚可真够难熬,感觉过了很久,其实才半个小时。   小区楼下格外清净,以往都能听到小孩子吵闹的声音,今天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这片地区都空了,只剩元若一个。   元若坐不住,趿着拖鞋往落地窗那边走,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瞧见小区大门那里的情况,只不过离得太远了,站在家里看不清大门那边的具体情况,只能依稀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小区的保安在值守,这么晚了,既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   她开始有点担心,迟疑半晌,还是再次摸出手机找到号码,打算问问对方。   亦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下一刻,门被推开,背着斜挎包的沈棠从外面进来。   元若拨号的手及时止住,当即摁灭手机屏幕。   一进来就瞥见她站在窗边,可沈棠并未朝那里多看两眼,这人默不作声地换鞋,把斜挎包挂架子上,再抱着书本和资料往房间走。   元若把人喊住,问:“刚从学校回来?”   对方情绪不明地嗯声。   “吃饭没有?”元若还是关心她的。   但沈棠似乎不愿意多聊,不咸不淡地说:“吃了。”   随后转身就走,直接进房间了。   元若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这人离开。   外面的夜色还是那样,浓郁的黑压在天空上,没有半点光亮。   她俩在冷战,相互僵持,谁都不认输。   道理谁都懂,各自都明白,可两个人的观念不同,大的那个和小的那个想法出入太大,谁都不服谁,年龄差带来的问题开始凸显。   元若想着沈棠可以更好,以后可以无所顾忌地一往无前,不要考虑太多感情方面的问题,她希望小孩儿能走出C城,不要像她和沈梨一样,兜兜转转一大圈留下的只有遗憾。   因为走过了那些路,所以不想沈棠重蹈覆辙。   而沈棠呢,其实没把以后想得那么复杂,她活在当下,只想对元若好。   这就是年龄带来的差距,谁都没错,想法不同罢了。   元若这人过于透彻,她的本意不是把沈棠推开,也没想着要分开或是怎样,可她心里也有那个准备,将来的某一天,出于某些现实的原因,她和沈棠走不到一起,两个人多半会分开。   感情是比较脆弱的,年轻的时候都想着能轰轰烈烈地谈一段长久稳定的恋爱,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很多东西都会变质,感情也会淡。她不知道能走多久,因而过分理智地选择了最正确的那条路。   沈棠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过后出来洗漱,不多时又回去。   元若坐在沙发上没动,直至听到关门声再次响起,她才把电视关了,迟疑半晌,起身回主卧。   晚上睡觉没有反锁门,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思绪乱得要命。对面房间没有任何动静,听不见一点声响。   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元若终于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不够踏实,虽然没有做梦,但她睡眠太浅,夜里一直半睡半醒的,甚至产生了幻觉,隐隐觉得旁边有人躺着。   元若迷糊地摸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摸到,旁边空落落的,被子里冰凉。   因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的精神就比较差。   醒来才七点左右,不过家里早没人了,还是只剩她一个。要不是昨晚亲眼瞧见沈棠进的门,她还会以为对方回家是自己的错觉。   家里闹得这么僵,蛋糕店那边却一点事没有,三个员工对此毫不知情,谁都不知道她和沈棠在闹矛盾。   上午还是小陈值班,小姑娘听赵简说了元若身体不舒服的事,等元若一来,小陈就机灵地倒了杯热水送过去,温和地叮嘱:“老板,喝点热水,喝了舒服些。”   元若的气色还是不太好,不过还是道了声谢。   见她脸色比较差,小陈关心问:“你要不要再休息一天?店里这两天不忙,我们都在,能应付得过来。”   元若没太在意,只说:“没事。”   她不想说话,更不想谈别的,聊了两句就忙自己的去了。   纪希禾在烘焙室,勤快地忙来忙去,看样子来得比较早。   元若无精打采地跟纪希禾打了声招呼,纪希禾柔柔笑了笑,喊道:“老板。”   她应声,兀自换衣服戴手套。   烘焙室面积不大,两个人在里面转来转去地忙活,偶尔还会碰上。元若身处其中,心思却飞得老远,守在烤箱前走神,导致时间没把握好,一烤箱的面包全毁了。   纪希禾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可一句话都没多问,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烤毁面包后的元若稍微收敛了些,没把情绪表露得太过,她去外面站了几分钟,收整好心情再进来。   大概是想分散一下精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进来后就边干活边跟纪希禾聊天,不似先前那样沉默寡言。   纪希禾还算开朗,知道她心里有事,接了话还会找别的话题聊,不让气氛变得那么尴尬。   元若一时没缓过劲儿来,突然问起了贺铭远。   一听到这个名字,纪希禾就顿住了,脸上的神情恍惚了下,变得有些不对劲,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纪希禾平复得很快,佯作若无其事地说:“他在做毕业设计,最近比较忙,等过了这阵子,估计要去隔壁市看看吧。”   元若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变化,猜到这两人可能是出了问题,便识趣不多问,转而谈到别的。   她有意无意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纪希禾一怔,想了想,哂道:“还能怎么打算,好不容易在您这儿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还能跟着您一块儿学习,肯定是留在这里,短期内没有其它计划了。”   “我这儿工资低,待遇也就那样。”元若说,尽量委婉一些,“这家店就这么大点,你以后还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别把自己困在这里了,目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这话的含义挺深,算是在变相地劝慰对方。元若清楚纪希禾有点自卑,自身的学历什么的让纪希禾难以跨出那一步,更不敢接受贺铭远的好,人嘛,在遇到感情时或多或少都会产生这样的心理,但仅仅因为这些就放任一段感情流走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纪希禾挺好的,学历与贺铭远相差太远,可别的地方不差。元若拐着弯儿说这些,就是想劝对方自信一点,不要把想法局限在眼下。   但纪希禾明显没听进去,闻言也没太大的反应,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做自己的活。   元若也不好再多说,有些事无法感同身受,局外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以为很轻松,对当事人而言却是千难万难,哪有那么容易。   在店里忙累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下午赵简过来换班,还提着一堆吃的过来。他来得很早,比以往都提前了两个多小时,拎着一桶滋补的汤水过来,一进门就招呼大家喝汤。   他特地给元若盛了两碗,笑嘻嘻地说:“老板你脸色那么差,快多喝点。”   由于这两碗汤,元若晚饭都没吃,她吃不下东西,没有胃口,回到家就倒床上了。   今晚跟昨天没多大的区别,沈棠还是将近十一点才回家,而她也是很晚才睡下,双方都没有交流,话都不说一句。   下夜里,元若醒了一次,对面次卧的人也过来了。   门没关,转动门把手一拧就能进来。   抽屉被拉开,窸窸窣窣一阵。   元若侧侧身,翻过去对着,然后抬手搂抱着那人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挨上去。   沈棠挨着她的脸,柔声问:“真的舍得?” 第三十五章   元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内一直都闭口不言,只有偶尔才会发出低沉的轻微的声音,但这声音很快就被黑夜吞噬了。   她感受到了对方的埋怨,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沈棠也不放弃,似乎执意要她给个回答。   元若给不了回答,依旧是沉默。   两人靠在一块儿,搂着,拥抱。   直至两个人都平躺在床上,元若这才问:“为什么不参加比赛?”   身旁的人沉默,良久都没动静。   元若翻身撑起胳膊,耐着性子柔声问:“怎么不说话?”   沈棠动了动,把手放在她小腹那里,又往后移了点。   “不想去。”   房间里过分静谧,又看不清对方的脸庞,简短的一句话就分外突兀。   交流到这儿就结束了,双方都没有多余的话。她俩没吵,也不会闹,元若往旁边挪了些,压在这人身上,但又没完全压上去,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讲出来,最后只剩一句——   “你自己有打算就行。”   沈棠把灯打开,漆黑的房间登时变得通亮,窗帘拉上了一层,整个空间像是被隔绝了。这人进了浴室,把浴缸的水放满,约莫十分钟后再出来,一把将元若抱进了浴室。   狭小的空间沉闷,雾白的水汽萦绕在上方,顶头的灯光是昏黄色的,到处都一片朦胧模糊。   过了许久,干净的地面变得湿泞,热腾腾的水汽迷住了人的双眼,教她俩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身处其中好似在做梦。   沈棠把下巴抵在元若肩头,拂了拂水,温声问:“你喜欢我吗?”   元若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安安静静地想了会儿,反问:“你说呢?”   “喜欢。”沈棠肯定地说。   元若抱住了她的肩膀。   刚放出来的水温度正合适,可过了不久就有些凉了,到处都一团乱,水渍,歪斜斜挂在架子上的毛巾,还有洗漱台上的各种用品。   这里的暖热水雾久久不散,白茫茫的。   再之后她们回到房间,乍然袭来的冷意让两个人不由得紧紧地搂住了对方,被窝里舒适,很快就暖和起来。   夜色漫长,让人忍不住就要沉溺进去。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不过她们的关系没那么僵了,那些不愉快的决定暂时被抛下,冷战就此告一段落。   但这不代表着两个人能和好如初,更不能意味着那些事不存在。   早上,沈棠先起来做饭,煮的鳕鱼粥。   元若在床上躺着起不来,乏累得很,最后还是沈棠把吃的送到房间。   可能是昨晚闹得太过,她今天不大舒服,嗓子有点痛,干哑,好在没有发烧什么的,除此之外也没太大的毛病。   不似之前那样冷淡,沈棠出门时还是知会了一声,可晚上依然是十一点左右回来。元若未曾多问,只叮嘱要注意身体,学习也得劳逸结合,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身体上的不适让元若难受了两三天,腰酸腿软没力气,脑袋昏沉沉,她去药店买了一些治感冒发烧的药,效果不咋样,吃了反而打瞌睡。   没心没肺的赵简这阵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对元若嘘寒问暖,隔三差五就拎一桶汤过来,有时还会带一些吃的。   这不像他,他是那种掉进游戏里就不会抬头的人,在店里干了这么久都没关心过谁,这还是头一回。   心知怎么回事,元若没有拆穿他,有汤就喝,有吃的就吃。   沈棠很少再来店里,有空都不会过来,每天大清早就去学校,很晚才会回家。   毕业设计进行得还算顺利,老师手下留情,没有过分为难底下的学生。优秀毕业生每个组都得报一个上去,明面上是全系应届生里选,其实都是提前就定好了的,不等大家把毕业设计做完,优秀毕业生名单就定下来了。指导老师们早在初期就对组内学生摸完底了,学生们各自水平如何不难看出,再结合平时的表现等等,提前确定人选也挺公平。   沈棠是她们那组推上去的人选,对于她而言,这个荣誉称号没什么大不了,她拿的那些奖的含金量可比这个高多了,不值得太在意。   但教授对此比较上心,亦十分关注她毕业设计的进度和内容,似乎是想让她把这个发表出去还是怎么,总之另有用处,看样子是要继续帮衬。   元若对这些一概不知情,日子一天天过去,重复一遍又一遍。   自打上次见过面后,江听白没再联系过这边,两方的合作还保持着,但只是遵循合同而已。文艺书店那边已经明确了,没有再合作的意向,合同一到期两方就此别过。这个决定自然是江听白的意思,可江听白并没有亲自出面,连微信上告知一声都不曾,直接让店员通知元若,架子端得老高。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元若并未觉得失落,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本就不愿意再次合作,也不想跟这种人交恶或者产生别的联系,如此直接了当最好不过,连扯皮的功夫都省了。   闻姐还蒙在鼓里,以为元若和江听白合作得挺好,再一次遇见元若时还特地问了一句。   隐去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只字不提闹了矛盾,元若将剩下的都坦诚告知,她把话说得委婉好听,不会在背后中伤江听白。   闻姐惊讶,不解地问:“不是好好的么,咋突然就变了,是不是闹了架?分成出了问题还是怎么了?”   “没有,”元若说,宽慰她,“只是我想休息一两年,不那么拼了,今年身体不太好,打算歇一歇,给自己多留点空闲时间。”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挑不出任何漏点。   上次劳累过度晕倒的事朋友们都知道,闻姐更是打电话问了好几次,听到她这么说,惋惜了两句,但也支持她的决定。   “你这两年也算不错,不想那么累是对的,钱随时都可以再挣,以后要是需要我帮忙直接说就是了,先把身体养好。”   怕闻姐会再问到江听白,元若及时把话题转移。   那天晚上大家约了一顿饭,何妤和姜云她们都在,一群人坐在一桌闲聊。快散场那会儿,闻姐带头给元若塞红包,说是给沈棠的,小孩儿考上B大了,姐姐们不得多给点表示表示。   红包有一摞,里头装的钱不少。姜云给的那个最厚,估计有小一万,何妤和闻姐给的也多,应该是六千多八千多这种较为吉利的数字,剩下的那些就少一些了,估摸着只有千把块的样子。   元若把每个红包都掂了掂,心里暗暗算着。这些都是人情,以后都得还。   当然,是她来还,不是沈棠。   沈棠今天回家挺早,十点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了。   元若开门进去,见到人就坐在沙发上还愣了一两秒钟,随即就把红包给她。   沈棠挑挑眉:“这什么?”   “你姜云姐她们给的,祝贺你考上B大。”元若解释,把包放一边,拢了把头发。   沈棠将红包收下,低垂着眼瞧了瞧。手里掂着沉甸甸的钞票,她却对这些没有太大的兴趣,眼皮子半耷着,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出去跑了半天累得慌,元若没精力关心这些,换好鞋就往房间走,准备洗个热水澡先。   她进了房间,把门关上,打开衣柜找睡衣,并在床边就把外套这些脱了,全身上下只剩薄薄的里衣。   正要往浴室走,房间门被打开,沈棠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小摞红票子。   元若吓了一跳:“有事?”   对方嗯声,径直问:“升学宴还办吗?”   最近整天瞎忙,元若早把这个忘记了,闻言才隐隐记得杨何英之前专门提过这事。   随手扯了张羊毛围巾披身上,她肯定地说:“要办,等你毕业了再定个具体的时间,先不急。”   沈棠反应平淡,为着这事进来,可并不是太在乎,她把手里的钱放床上,平静地说:“用这个来办。”   今天收的红包钱,厚厚的一沓,三四万的样子。   元若一怔,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感觉到有点冷,下意识拢紧身上的围巾,轻声说:“不用,你收着,我们会帮你办。”   哪有用红包钱办席的道理,而且办升学宴是杨何英和元若共同决定的,自是她们出钱。红包是姜云她们自愿给的,与办不办升学宴无关,不办也会给。   然而面前的人却不这么想,把钱放床上,一句别的话都没有,沈棠转身出去了,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元若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半天都回不过神,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些分得太开,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出钱来办这个,不把沈棠当外人。可眼下这架势,是沈棠想把这些分开一点,故意把距离拉开。   突如其来的转变教元若难以适应,床上那堆钞票着实刺眼,仿佛跳动的火在上面烧着。   门被关上,房间里霎时空荡下来,元若轻抿红唇,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   那笔钱一共三万五千八百块,都是姐姐们的心意。   元若把钱收起来了,可没打算用,一并存到自己给沈棠准备的那张卡里,想着过几个月再给沈棠。   兴许是受这次事情的影响,自这天起,她俩莫名生疏了两分,没之前那么亲密了。元若尝试过跟沈棠沟通,可毫无用处,对方不太想听这些。   她们还是会亲近,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晚会睡在一张床上,但是交流不多。   沈棠惯会摸索,有些东西一开始不会,渐渐就熟了。小崽闷不吭声的,可占有欲特别强,冷不丁横起来真的招架不住。   知晓这是在闹别扭,沟通无果后,元若也就由着她了,不论如何都放任她的所有举动,包括两人独处时的那些事,纵容沈棠的所作所为,一概都沉默着接受了,   离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毕业设计也进去了最后的阶段。大多数人的设计都做得差不多了,有的学生在优哉游哉地等着那天到来,有的学生在做最后的冲刺,查漏补缺,也有实在完成不了早早就躺平等死的。   这时候春招也接近尾声,稍微好一点的企业岗位基本都招满了,余下的都是些不怎么样的公司。   元若去大院子探望老两口,家里实在太压抑,她想回去住两天缓缓。   杨何英高兴得不行,听到她会留下来住两天更是笑眯了眼。老两口巴不得儿女能回来长住,老人家就喜欢热闹。   来之前元若给沈棠发了短信,告知对方自己这两天不回家,沈棠没回信息,像是完全不在意。   元若不大好受,心里有点堵,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怕被杨何英看出问题。   杨何英心情不错,拉着她絮絮叨叨地念,到了晚上要睡觉时忽而说:“小棠前两天也过来看了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这孩子真有心,给我和你爸各买了一个按摩枕,昨天晚上我还用了,哎唷,按了以后再睡觉可真舒服。”   这件事元若根本不清楚,听到杨何英的话她霎时一顿,话都接不上。   杨何英未曾发现她的不对劲,笑吟吟地继续说着,句句不离沈棠。老人家年纪大了憋不住话,什么都往外说,没那么多心眼,念叨了一会儿,又把沈棠做过的别的事逗抖落出来,比如给老两口买补品,送元艾宁电子产品之类的。   沈棠跟元家其他人走得挺近,不是元若想象中那样淡薄。   对于这些,元若算是有了重新的认识,但她回去以后没有问沈棠,一概只字不提。   她回去的时候是下午,沈棠在家,在次卧里整理东西。她进去看了下,本是进去瞧瞧,可之后直到半夜都没能出来。   沈棠把她抱到堆书的桌子上坐着,将那些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不冷了,正在回暖中,正是穿件外套就能过一天的时节。元若穿的小外套搭配碎花裙,显身材又不失小清新。   碎花裙一直穿在她身上,裙摆耷垂在桌角。   窗户有一扇是开着的,风从外头吹进来,吹起窗帘的一角,也把碎花裙摆吹起。   元若唤了沈棠一声,喊她的名字。   沈棠没应,在元若脸侧摸了摸。   元若搂住这人的后背,又伏在她耳畔小声地喊:“沈棠……”   C城的天气变化总是很快,春秋两季往往没太大的感觉,时间一天天过,温度起伏不定,这两天还算凉爽舒适,过两天就骤然变冷。   今年的生意比之去年更好,蛋糕店多了许多回头客。元若赶紧时代的脚步建了顾客群,群里全是周围大学的学生,笼络客源,偶尔搞搞小活动,最重要的是方便客人预订生日蛋糕。   这个推广方法比较老套,可非常实用,效果还不错。店里的线上单子多了,赚的钱自然更多。   沈棠还是很少过来,偶尔到店里都是来找赵简,别的时候都不来了。   小陈还挺疑惑,以为是毕业季太忙了,她时常在元若面前念叨,天天都盼着沈棠能去店里。   元若就当没听到这些话,更不会跟小陈解释。   沈棠不来,有个人倒是经常往这里跑,上午来一次,下午还来,撵都撵不走。   贺铭远没把自己当外人,脸皮厚得可以,初初那会儿还会买面包做掩饰,后来就两手空空地离开,全然没有会打扰人家做生意的自觉。   元若倒是欢迎他过来,从来不会说什么。   贺铭远是为着纪希禾来的,毛头小子追求人的心思过于坦荡赤诚,恨不得住在店里,也不怕把人家吓跑了。   店里其他三个人就是电灯泡,每天都发光发热,而当事人纪希禾反应不大,既不拒绝也不接受,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作为旁观者,元若感觉这事多半能成,不然贺铭远这一天天的脸都快笑烂了,过来得越来越勤,不出意外应该稳妥了。   然而正当店里的三个人都算着好事将近时,意外来临。   那是答辩的前一天,贺铭远最后一次来这儿,高高兴兴地进门,红着眼睛走的。高大帅气的潮酷男孩子身影狼狈,一句重话都没讲过,出了门就决绝地走了。   外人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元若进烘焙室瞧了眼,看到纪希禾在那里抹眼泪。   自那天起,贺铭远再也没有来过,纪希禾亦绝口不提那些事。   元若识趣不多问,偷摸问沈棠。   沈棠也不知情,只说:“贺铭远要走了,应该不会留在这边,毕业以后也不会回来。”   “去哪儿?”   “可能三年后要去深圳发展。”   元若觉得可惜,她不是多管闲事的那种人,但还是忍不住跟纪希禾透露了这个。她把话说得迂回,有意无意提了两句。   纪希禾的神情和语调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她低着头做事,隔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她抬起头冲元若笑了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现实往往支离破碎,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始有终,即使两个人都互生好感,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依旧不会有任何结果。   元若理解纪希禾为什么会这样做,可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换做是她,她应该不会做出这种选择,人生苦短,试一试也无妨。   当然,终归只是想法,在处理自己的感情上,她与纪希禾何尝不是同一种人呢。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感情里的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每走一步都难。 第三十六章   计院的答辩是五月底进行的,六月就是毕业季,学校的收尾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拍毕业照和聚餐,等散伙饭吃完,相处了四年的同学自此各奔东西,以后多半再也不会见到。   有人欢喜,有人愁。   贺铭远连毕业照都没拍,答辩过后的第二周就离开了C城,据说是去了新疆的外婆家。   而纪希禾还是老样子,该工作就工作,似乎没受多大的影响。   元若不再提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顾不了那么多,她天天都忙,瞎忙,时不时去商场逛一圈,或者去哪里买东西,为沈棠去B市做准备。   她就是操碎了心的家长,生怕小孩儿在那边过得不好,想到什么就买,一点都不心疼钱。   不过这些事她都没告诉沈棠,默默地付出,早早就在收拾准备。   沈棠成天闲在家里,在自个儿房间一待就是半天,不知道到底在捣鼓什么。   或许是因为纪希禾和贺铭远的事,元若与沈棠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两个人都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矛盾在悄无声息中沉淀下去,她们恢复成了以前那样。   元若问:“升学宴要请哪些朋友和同学,想好了吗?”   沈棠嗯声:“赵简他们,还有之前在食堂吃饭你见过的那几个。”   “不多请些人?”   “不用,”这人语气平淡,“跟别的人关系不怎么样,以后也不会联系了,没必要。”   那倒也是。而且有的同学请过来吃饭还比较尴尬,毕业本就是有人高兴有人愁,这么大张旗鼓地摆宴席,指不定人家还觉得这是在炫耀,平白无故就招人记恨。   元若考虑不够周全,倒是没想过这些,认同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老师呢?还有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不请么?”   “不请老师,”沈棠说,偏头看了她一眼,特地添了句解释,“避嫌。”   师兄师姐得请,毕竟平时没少帮忙,但老师不能请,大学不是高中,私下请吃饭请喝东西都可以,可这么明晃晃把人请过去,搞得如此隆重,难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有,即便沈棠要请,教授也不一定会去。   升学宴的相关事宜是元若在操心,基本都打理好了。最近正值高考结束,但是成绩还没下来,趁这阵子办升学宴也不会跟那些高考生撞上,恰好能避开。   元家老两口对此也挺上心,天天都在想要请哪些亲戚。远亲肯定不请,近的那些要请,礼节啊份子钱什么的这些都得捋清楚。这次的宴席是为了沈棠举办,可以后还人情得元家来还,这也是真把沈棠当自家孩子了,否则哪会这么费心神。   大哥一家不管这个,只给沈棠包了一个大红包。嫂嫂和元艾宁不知道那些事,还把沈棠叫过去吃饭,大哥至今都保持沉默,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暮春时节最是舒适,楼下的花开得漂亮葳蕤,枝条冒新叶,到处都是勃勃生机的景象。   这个季节适合两个人相处,爱意就像长在地里的植物,一遇水便野蛮生长。   元若开始不考虑那么多现实,活在当下,放任了另一个人的肆意与野心,整天都浸润在其中。她就像楼下那些艳丽的花,在湿润的地里扎根,盛放,一展无遗。   可小崽还记着之前的不愉快,总是不让她痛快。   这样的生活让人不知疲倦,日子变得浪漫,时间会吞噬掉无关紧要的一切,悸动融入了骨血里,在每一根经脉里流窜,深刻而难忘。元若愈发舍不得了,想着沈棠要走,以后将会分居两地,即使交通再方便,千里远的距离还是不可跨越。她俩的差距就摆在那儿,暂时找不出解决的法子,一个久经社会,一个还在读书,面临的境地完全不同。   好在元若现在不会想那么多了,更不会像之前那么冲动。   有些事遇到了再说,未雨绸缪不一定可行。   她喜欢沈棠给自己带来的所有,不过有时候也招架不住。   沈棠说:“别把我推开,出去读个书而已。”   元若好笑:“想什么呢。”   沈棠没吭声,讨好似的握住她的手。元若抚着这人的嘴角,一会儿,用指腹在小孩儿唇上摸了摸,再凑了上去。   现在还是白天,正值下午三四点,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升学宴定在了6月16那天,恰逢周日,届时上班族都可以过来。元若早就跟酒店那边商量好了,具体的安排都已妥当,宴请的人不少,有十几桌,其中近一半的人都是元若的朋友,也都认识沈棠。   大家都为沈棠高兴,送礼自是大方。闻姐她们是早就给了红包的,再来就不给钱了,都是带着礼物来的。   这天基本上都是元若在主持,带着沈棠去敬酒,负责应付所有人。   小崽心疼她太累,敬完酒就拉着她去了休息间,两个人在里面待了很久。   休息间的门没有反锁,杨何英无意闯了进去,老人家本是进去放东西的,熟料进去就撞见那一幕。   沈棠半跪在地上帮元若揉腿,一只手扶在元若白细的小腿上,另一只手攥着元若的脚踝。而元若是坐在凳子上的,她穿着得体优雅的旗袍,身材玲珑有致,两条腿又白又好看,对于沈棠正在做的事,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应或是别扭,反而习以为常。   这样的场景着实不大对劲,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   杨何英都愣住了,干站在原地看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人家虽然保守了大半辈子,但还是看得出来她俩的行为不太寻常,立马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元若和沈棠都没料到会突然进来一个人,她俩都顿了一下,还是沈棠先反应过来,温和地开口喊:“伯母。”   元若顿了顿,跟着喊:“妈。”   两个人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还算淡定,没有像被抓包了一样立马分开。   就是这份淡定骗住了杨何英,见她俩不慌不忙,没有半分紧张,杨何英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老人家还有点尴尬,憋了半晌,说:“外面还有客人呢,你俩不出去?”   沈棠这才放开手,从容不迫地起身,煞有介事地解释:“元若姐扭到脚了,进来歇会儿。”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刚刚的事带过去,丝毫不心虚,惯会胡扯。   元若坐在凳子上不吭声,不着痕迹地放下腿,有点不自在。   杨何英被唬住了,真以为是元若受了伤,当即就过去,关切地说:“哎,是不是穿高跟鞋扭的,早上就让你换平底鞋,你非不听,这下遭罪了吧。我看看,肿没肿,别待会儿肿起来了。”   “没事,”元若赶紧避开,把手抬起来抵在面前,不让杨何英瞧仔细,“没什么问题,就是扭到了有点痛,没伤到脚。”   杨何英很护女儿,哪里会听她的,立时就把她的手打开,非得蹲下去瞅瞅。   元若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应付一边说:“妈,你别担心,真没事。”   细细瞧了瞧,确定脚踝那里是好的,杨何英一颗心落了地,不过还是唠叨地念了几句。   “小棠,”杨何英慈祥地喊了声,“去车上拿双平底鞋过来,你嫂嫂那个车。”   这次过来是嫂嫂开的车,车上有她的平底鞋。那鞋子就是开车的时候才穿,拿过来给元若穿,嫂嫂绝对不会介意。   元若赶忙制止:“不用去,就穿这个。”   杨何英执意要让去拿。   沈棠听老人家的,从后门绕路过去。   这事搞得挺麻烦,元若拗不过杨何英,最后只能穿着嫂嫂的平底鞋出去。   外头的客人吃得正尽兴,闻姐她们把沈棠拉过去了,非让小孩儿喝酒,拦都拦不住。沈棠被灌了不少酒,姐姐们嘴贫,围着她打趣,把小孩儿捉弄得耳根子红。   元若上前帮着挡酒,不让沈棠继续喝。   闻姐带头起哄:“没你这么护犊子的啊,小棠这都多大了,喝点酒都不许。”   “是啊,”有人跟着闹,“元若你心都偏到胳肢窝了,什么时候也护着我们呐?”   元若不跟这些人闹腾,反正把沈棠护在后面。   然而她越是护着,其他人就越来劲儿,一个个都不消停。   杨何英在另一边听见了声响,往这里看了看,当瞧见元若紧紧抓着沈棠的手,极力把人藏在身后时,她不由得拧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很是奇怪。   之前打消的疑虑又漫上心头,怀疑来得更加猛烈。   亦在此时,大哥过来了,慢条斯理地挡在杨何英面前,恰恰把那边的场景遮住,他斯文地说:“妈,姑父找你。”   杨何英回神:“什么事?”   “想找你聊聊天,在那边等你。”大哥指了个方向。   冷不丁被打断,杨何英反应迟缓。   既然有别的事,她也没过多在意刚刚看到的那些,毕竟是在外面,那么多亲戚看着呢。   元若对此毫不知情,还在那里推推搡搡地挡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因着这些酒,她一中午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也没能坚持多久,吃到宴席快结束就去车上歇着了。   今天的风大,她把车窗都关上了,倒在后面就合上眼休息。   这辆车是嫂嫂的,车窗贴了膜,外面看不到里头。   元利和在附近跟谁说话,没有发现车里的元若。   也许是喝多了,元若似乎听到元利和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沈棠的外公,H市那个……” 第三十七章   后面的话没听清楚,声音太小。   元利和旁边站着的那个是大哥,两个人的神情都比较严肃,元利和又说了什么,大哥拧紧了眉头。   元若侧身望过去,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棠的外公,H市……   小孩儿还有近亲?   从来没听说过。   元家与沈家邻居多年,相互之间都熟悉,元若打小就了解对面那一家子的情况,也时常听别人谈论过,可一直都不知道这些。   沈家上头的老人早早就去世了,而这些年里,沈棠亲妈那边,也就是这个所谓的外公一家,不管是沈家父母出意外,还是后来沈梨没了只剩沈棠一个,这些人好像就没出现过。现在突然冒出来,是打算要做什么?   元若坐在车里,自始至终没出去,她脑袋有点疼,晕乎难受,心里堵得慌。   过后元利和与大哥都进去了,沈棠出来找她。打开车门,见她不太舒服的样子,沈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问道:“怎么了?”   元若摇摇头,不说实话,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只是有点累。”   沈棠关心她:“要不要喝水?”   “不用,”元若轻声说,顿了顿,“我自己歇会儿就行。”   言下之意是想独自待着,不想被打扰。   沈棠应声,从车后座拿了张薄毯过来给她盖上,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小孩儿向来自觉,既贴心窝子又会处事,给元若留足了个人空间。   酒店的宴席已经结束,大部分客人都走了。杨何英带着沈棠在门口送客,嫂嫂她们则留在里面处理后续事宜。   这一天特别忙,有一大堆杂事要做,忙到天黑都还在酒店。结账是元若去结的,之前付了定金,这次是尾款。酒店经理为人热情,末了,还单独安排车子送她们回家,服务简直周到。   那天晚上一行人去的大院子,所有人在老房子里打堆歇息。   杨何英重新多铺了两张床,又切了西瓜让边看电视边吃。   元若陪着嫂嫂和元艾宁聊了会儿天,不时跟沈棠讲两句,但没过多久,沈棠被元利和悄悄叫出去了,大半个小时都没进来。   大哥就在客厅里守着,似乎故意挡在那儿,不让元若过去打扰。   元若心不在焉地吃了半块西瓜,嘴里嚼半天,却一点都不觉得甜。   嫂嫂招呼她吃干果,直接抓了一大把塞她手里,“前阵儿你哥托人带回来的,妈他们也是,放着舍不得吃,现在都便宜艾宁这张嘴了,阿若你也多吃点,不然晚点都被这丫头吃完了。”   元若笑了笑,不由得再往阳台那边瞧了眼,面色沉静地说:“谢谢嫂子。”   嫂嫂眉眼弯弯,俨然没有察觉到家里的暗波流动。   元艾宁那丫头也是,一晚上都在傻乐,在手机上打游戏打得起劲儿,玩高兴了还会惊乍乍地喊:“小棠,怎么还不进来啊,组队来不来?”   这屋子里估计也就元利和与大哥知情,别的人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元若心头没底,难免有点烦乱,她吃不下东西,眼睛盯着电视,目光却忍不住朝阳台那边移。   晚上沈棠就睡在她隔壁房间,趁着众人都睡下了,楼上楼下都安静,元若轻手轻脚去到隔壁,敲门,不一会儿进去。沈棠已经睡下了,对于她的到来还有些吃惊,不解问:“有什么事?”   这大半夜的,楼房里有那么多人,稍不注意就会被发现,元若突然跑过来倒挺让人意外。灯开着,房间里的光线通亮,沈棠把元若拉到床上坐着,将被子盖她身上,怕她冷到了。   元若没有心思搞这些,直接问:“我爸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沈棠说,压低声音,“小事。”   “到底怎么了?”元若问。   沈棠不肯说,帮她把被子拢紧些。   元若还想再问,过道里响起了不合时宜的轻微脚步声,有人从门口路过。她当即打住,没敢发出声音,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了。   沈棠一点不慌,抬手摸摸她的脸。   六月的天其实已经比较凉快,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时节,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不会冷。那人抵在面前,衣服单薄,体温微热。   元若愣了愣,完全没有缓过神来。她小力地推了沈棠一把,对方却不退开,反而把她压在怀里。   头顶白亮的灯光倏尔晃动,周遭的景象彻底颠倒,元若被压在了底下。她心里一紧,整个人都绷直了,很是不适应。   沈棠非常淡定,伸手把灯关了,直接挨了过去。   她俩在被窝里挣动,黑夜为之遮掩。   接下来的事就超出意料了,防备不及。   反锁的门就像是薄薄的一张纸,随时都要被捅破似的,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元若抓着身下的床单,趁机打了沈棠两下。   元若倒在床上低低问:“真不跟我说?”   沈棠执拗得很:“过几天再谈。”   元若捏着这人的软肉拧了下:“别瞒着我。”   “不会。”   元若信了,不再逼问。   沈棠说:“不要想那么多。”   元若否认:“我没有。”   “别担心我,没事。”沈棠又说,像是看穿她的顾虑。   元若愣了愣,终究没继续唠叨了。   下半夜时分,所有人都在熟睡,元若悄悄回到隔壁房间。这天晚上她没能彻底睡着,回了房间以后还翻来覆去的,心里装着事,忍不住要多想。   无人发现她和沈棠的秘密,元利和大清早就起来煮粥煎蛋,乐呵呵地要给大家做健康早餐。老头儿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对,好似昨天那些话不是他说的,挺能憋得住。   元若真想问一下,但考虑到家里还有那么多人,最终还是作罢,毕竟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这种事元利和不先告诉她,肯定是有难言的隐情。   出于对沈棠的信任,她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吃完早饭在家待到九点多,这才带着沈棠离开。   下午去店里,晚上回家。   过后的几天一如既往的美好,小石子投进了水里,掀起圈圈涟漪,可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元若心头吊着一根线,随时都会断掉。这样的发展让她更加没底,总感觉心慌,直觉哪里有大问题,但沈棠没什么反应,每天都待在家里,偶尔还会去店里帮忙,看不出任何问题。   周二这天,元若逛街遇到了闻姐,那会儿闻姐正跟她老公挽着手,打算去喝咖啡。既然遇到了,闻姐就把元若叫上,让晚点一块儿逛,多个人热闹些。   元若自觉不当电灯泡,只跟着去喝了杯咖啡,之后还把单买了,没和闻姐去逛街。   闻姐也不强求她,站在咖啡店外聊了几句。闻姐并不知道她和江听白闹掰的事,以为她俩不继续合作只是不合适,便给她支招,让多跟江听白联系一下,谈合作嘛,熟了好说话。   元若对此并不表态,不想让闻姐难做。   由于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闻姐说话也没遮拦,什么都往外抖落,压根不会顾忌谁。   忽然间她想起了一件事,毫不犹豫就告诉元若。   “昨天我在北街那边遇到小棠了,她跟江听白在一块儿,你让她去的?”   元若一愣,全然不知道这些。   她没有否认,反问:“书店那儿?”   “咖啡厅,就上次买裙子的店铺对面。”闻姐没心眼地说,“当时我还有事,来不及进去打招呼。”   元若拧巴,挺在意这个。   她和江听白闹矛盾,沈棠是知道的,虽然她没有详细提过到底咋回事,但这人清楚她俩不合,然而沈棠单独去见了江听白,还瞒着她喝咖啡,明显就是有私事,而且还是那种比较重要的,谁都不知道的事。   元若太了解沈棠了,小孩儿不可能真是去喝咖啡的,她跟江听白非亲非故,对方还倒坑了沈梨一把,这两个人绝对不是能走一条路的人,凑不到一起。   这件事过于奇怪,哪哪儿都透露着不寻常。   告别闻姐以后,元若提前到家,想着要跟沈棠好好聊一聊。   然而小崽不在家,出去了,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不知怎么了,元若莫名有点慌,直觉真出事了。   她先前还能保持淡定,等着沈棠给自己解释,这回却冷静不下来了,无端端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思来想去,她给大哥打了个电话,问问究竟咋了。   第一个电话没接通,第二个才被接起。电话里有些吵闹,听着像是有别的人在,而且不止一个。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打电话给自己,大哥先开了口,沉稳地问:“小棠回大院子了。”   元若一怔,喉咙不受控制就紧了紧。   “回去做什么?”她干巴巴地问,用力抓着手机。   电话那头的大哥并未立马给出解释,而是沉默了片刻,迟疑了半晌才说:“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元若完全缓不过劲儿来,隐隐有了个猜测,但不敢深想,生硬地“啊”了声,说不出别的话。   大哥说:“小棠家里人来了,也在这边。”   开门见山,不绕弯儿。   元若抿抿唇,小声问:“她外公?”   “不是,别的人。”大哥说,“是她舅舅。”   “哦。”   双方都沉默,各自不言语。   元若有些难过,可没时间继续伤心,一边接电话一边拿包换鞋,准备过去一趟。   还没出门,大哥继续说:“小棠的外公病重了。”   元若不应答。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声音——   “她明天就得走。” 第三十八章   天色阴暗,路上在堵车。   一段路不长,却十分煎熬,很是磨人。   元若没把车开进去,停在巷子外面,再下车走路。   大院子周围还是那么安静,斑驳的墙壁,灰白的青石板路,还有茂盛生长的树木。   元家的客厅多了好几个陌生人,带头的那个穿得比较正式,身形高大,坐在沈棠对面。而沈棠旁边坐着的则是杨何英和元利和,老两口插不上话,做不了主,为难地坐在那儿。   沈棠一言不发,眼眸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谈感情太虚伪,叙旧太尴尬,各自都在僵持。   还是元利和在中间打圆场,使唤一旁的大哥:“再去泡壶茶来,茶水都凉了。”   杨何英也在这时候站起来,局促地拉了拉衣角,笑着说:“孟先生留下来吃个饭吧,反正明天才走,这时间还早,那我先去忙着了,你跟小棠多聊聊,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叫我们。”   来者是客,对方又是沈棠亲妈娘家那边的人,有些事外人真不好插手,一切都看当事人的想法,只能让沈棠自己处理。   元家的人在这里杵了这么久,忙没帮上,反而成了人家交流的阻碍,眼下这局面实在太僵,杨何英他们都有眼色地离开,把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元利和也没继续待在客厅,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去了楼上。   厨房里,杨何英抻着脖子往外瞧,见大哥端着茶壶进来,赶快把人拉住,悄声叮嘱:“看着点,别闹起来了。”   大哥挺淡定,平静地说:“不会,你放心。”   这种事哪能放心,杨何英忍不住发愁,眉头微蹙,问:“给阿若打电话了吗?”   “打了,”大哥回道,“应该还在路上。”   其实这事应该最先就通知元若,毕竟这四年多以来都是元若在费心,元家其他人不好插手,但元若有资格过问,本来最起码得问问她的想法,可家里的人都清楚,按元若那脾气,这事没得谈。   沈家父母还在世时,孟家那边就对这些人不闻不问,六年前出了意外,孟家的做法也说不过去,如今老的那个快病逝了,终于想起C城还有个外孙女,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喊回去,那就更没理了。   虽然当年的种种有诸多隐情,孟家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奇葩冷血,但元若肯定是忍受不了的,更不会轻易同意沈棠离开。   这亦是元家其他人瞒着元若的原因,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家事,即便元若收留了沈棠四年又如何,都这种时候了,外人还是别管太多,得让沈棠自己来处理。   杨何英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客厅。   孟知行看了对面的沈棠一眼,淡然地轻声说:“明天早上的机票,晚点过去把行李收拾好,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   沈棠不吭声,修长的手握着杯子。   分明是亲戚,做在一块儿却冷淡得像陌生人,好好说句话都不行。   孟知行就是沈棠的舅舅,沈棠亲妈的大哥,这次过来的目的就一个,把小孩儿带回去。   当然了,不会拿刀架在沈棠脖子上逼她走,由她自己决定,她不同意孟知行也没法儿。现在机票都订好了,自是谈妥了,沈棠点头同意的,因而沈家这边也不能阻拦,只能给元若打电话。   沈棠和孟知行好些年没见过了,当初沈家父母还在世时,曾经带着姐妹俩去过H市孟家,过程不太愉快,后来联系就少了。沈梨还活着的那些年,由于生活所迫,曾数次想把沈棠送到那边去,但最终都没能去成。   其实沈家和孟家的联系没有断过,沈棠与那边也有不少接触,只是出于某些缘由,外人不清楚这些而已。   现在客厅里就这一家子,沈棠不应声,孟知行就不再继续原先的话,他审视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仿佛在沈棠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反倒一时感慨。   他瞧着沈棠,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四年前为什么不愿意走?”   这个问题过于直接,且不合时宜。   沈棠依旧不应答,连眼神都不匀一个给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声问:“他怎么样了?”   他,指的孟家那个外公。   孟知行抬眼望着这个外甥女,似是看不透她,一会儿,他揉了揉眉心,如实说:“没几天了。”   沈棠没有太大的反应,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情都没变过,冷淡得要命。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孟知行没指望她能有多深的感受,有的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从小就不在孟家长大的孩子,且这些年起了不少不愉快的摩擦,能有多亲?   孟知行坐直身子,沉吟半晌,又说:“他就想见你一面。”   打感情牌。不卖惨不道德绑架,句句实话。   可惜沈棠已经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对此没有半点触动,她很是平静,偏头问:“所以呢?”   孟知行完全不在意她的不礼貌,反而挺能理解,闻言,实诚地说:“你愿意回去就好。”   双方说话都直白,完全不像亲人,没有半分温情。   沈棠并不想跟这个所谓的舅舅攀关系,不客气地问:“你找过来,他给了多少好处?”   这话实在难听,孟知行皱眉。   “应该不是全都给你,”沈棠说,“既然要把我叫回去,肯定有我一份。”   孟知行没说话,但神情严肃,应该是生气了。   沈棠不在乎他怎么想,往厨房那边瞥了眼,慢悠悠地说:“这都是我姐拿命换的,不要不行。”   她盯着孟知行,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许是记起了什么,孟知行脸色难看至极,可不曾反驳一句,他只听着,许久,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   沈棠瞧了他一下。   孟知行说:“当年只是意外,谁都没有料到,没人想害阿梨。”   沈棠不动容:“所以跟他无关?”   孟知行说不出应对的话,嘴皮子张张合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讲。   两个人谈话夹枪带棍的,跟仇人没两样,但又没波及到旁人。   在别人家里谈这种事,着实不应该。   沈棠没再继续,孟知行也不多说了。   大哥从厨房泡好茶端出来,到这边给两人各倒一杯。   孟知行道了声谢,大哥并未回应,只冷淡地点点头。   大哥不着痕迹地拍了下沈棠,没在这里久待,将茶壶搁茶几上,转身去阳台抽烟。   偌大的客厅寂静,场面僵滞。   元若就是在这时候开门进来的,突兀地站在那里。   客厅里的人,除了沈棠,她都不认识,完全没有见过。与孟知行对上视线,她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嘴唇阖动,半晌说不出话。   沈棠长得像妈,眉眼跟孟知行也有几分相似,不用猜,元若也知道孟知行是谁。   孟知行没有站起来,他早就了解过元家的所有人,即使没有见过面,他一眼就能认出元若,知晓元若与沈梨的关系,还知道近几年是元若在帮衬沈棠。   谁都没有先出声,还是杨何英从厨房出来,赶紧过去拉住元若,笑着客气地介绍:“阿若,这个是孟知行孟先生,小棠的舅舅,专程从H市过来的。”   说完,又朝向孟知行:“孟先生,这是我女儿,元若。”   孟知行这才起身,不过没有走出一步,他看着元若,走过场似的打招呼:“元小姐。”   元若没有搭理他,没那个心情绕弯儿,她走到沈棠面前,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习惯性将小孩儿护在身后,这才转身问孟知行:“你要带她走?”   一句话可真够直接,语气生硬,带着些许敌视。   防备心很重,把孟知行当坏人。   孟知行不恼,也对此不生气,平和地解释:“只是回去看看。”   元若哪会信这些,下意识就抓住了身后的沈棠的手腕,她没有立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心知自己过于冲动,可眼下还是挡在了中间。   她了解沈棠,清楚沈棠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跟这些人离开,这其中必定有隐情。当着家里人的面,她说不出太直白的话,也没法儿做什么,只能护犊子似的站在中间。   孟知行低头看向她俩攥在一起的手,脸上的表情莫测。   杨何英有些尴尬,哪想到元若一来就气冲冲的,老人家不清楚年轻人之间的事,以为元若这是误会了什么,便赶紧扯了元若一下,使了个眼色。   “阿若——”   元若不为所动,还是护着沈棠。   孟知行倒是会做好人,和善看看杨何英,表示自己不在意,说:“元小姐担心小棠而已,没事。”   “孟先生坐着吧,等会儿一起吃个饭。”杨何英赶紧缓和气氛,又暗暗再拉扯元若,非得把元若的手拉开,然后将元若和沈棠分开。   老人家看得出今天的元若很不正常,可没好顾及太多,当事人都没怎么样呢,自家女儿却冲出来挡着,这算什么。怕闹出事,杨何英硬着头皮把元若拉开,歉然地冲孟知行瞧了眼,再拉元若到一边站着,悄声说:“先去楼上,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元若不动,固执得很。   不知情的杨何英有点来火,推了她一下:“快去,别在这儿闹。”   孟知行冷眼旁观。   恰逢大哥抽完烟回来,正正撞见这一幕。   杨何英赶紧朝大哥招手,示意把人带走。   大哥没过来,元若自个儿走的。   而就在元若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沈棠也转身跟了上去。   杨何英一愣,无奈叹气。   “这孩子,真是……” 第三十九章   虚掩的房门轻轻晃动了一下,两个人在里面小声地谈话,气氛压抑,私下沟通不大顺利。   沈棠在安抚元若,但没告知所有的真相。   元若也不深究,只是情绪不太平稳,她有些烦躁地问:“多久才回来?”   沈棠说:“还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久一点。”   勉强平复下心情,元若缓了会儿,只嗯了声,没别的话了。   因着元利和就在隔壁房间,她俩没敢怎么样,沈棠搂住元若抱了抱,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地说:“没事,别担心。”   元若不言语。   而楼下,孟知行等人没在元家待太久,很快就离开,留都留不住。杨何英还想着他们能在家里吃午饭呢,可孟知行两三句话婉拒了,说是有别的事要忙,如此,杨何英只能客气地把这些人送到大院子外。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沈棠的家人,再如何不对劲,杨何英与元利和他们都不好插手,这种事闹起来不好收场,会让沈棠难做。老人家考虑事情比年轻人稳重周到,和和气气的。   元若和沈棠也没留在这边吃饭,两个人一块儿走了。   大哥把她们送到停车的地方,嘱咐了两句。   这事闹得紧张,可结束得非常快,所有人都挺冷静,都在用尽量平和的方式去解决。   晚上元若帮着沈棠收拾行李,里里外外地跑,装了一大箱子的东西,都是衣服和必用品。   沈棠就在一边站着,不时听她的话帮着递东西,四处翻找。   其实元若心里不太好受,没说出来而已,到了后面她都不吭声了,整个人难掩失落。   行李箱大敞开,她俩席地而坐,沈棠主动挨着她,沉吟片刻,忽而说:“江听白是我的亲戚,算是姐姐吧,表姐。”   元若偏头看去。   沈棠又说:“我妈是最小的那个,上头有大哥和二姐,大哥就是今天那个男的,老二就是江听白她妈。”   这倒是元若不知道的,元家那边都不清楚这些。沈棠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仿佛那些人都与自己无关,现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元若动动嘴皮子,有许多想问的话,最后只剩一句:“她做了什么?”   沈棠执起元若的手,攥紧捏了捏。   “我姐搞的项目,还记得吗?”   元若点头:“记得。”   沈棠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柔声继续说:“当时找了很多人,能找的都找了,但是没人愿意投资。互联网这块投入太大,回报周期长,要砸进去的钱太多,一点都不稳妥,一开始有人愿意试试,可到了签合同的时候又反悔了,怕赔不起。我姐瞒着我找了江听白,不愿意放弃这个项目。”   这个过程必然是无比艰难的,谁都不想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但是没办法,人被逼到一定的境地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了,哪怕是向别人低头。   元若经历过类似的困境,能理解沈梨的想法。她默然听着,很是安静。   沈棠顿了顿,似是迟疑了片刻,中间又讲起上一辈的陈年过往。   孟家外公生性浪荡,那些年里,前后算下来一共娶了三任老婆。第一任就是孟知行和老二的亲妈,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大小姐,四十多岁时离了,各自发展;第二任则是沈棠的亲外婆,没背景没家世的漂亮姑娘,后来得病死了,如同昙花一现;第三任则是现在这个,两家实力相当,可谓强强联合。   只是第三任瞧不上沈棠亲妈,手段也比较强硬,处处针对倒算不上,反正就是不让沈棠亲妈在孟家立足。外公呢,也不是好东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老三根本不上心。   沈棠亲妈是个软性子,在牢笼里困久了就想逃离,不愿意再挣扎,后来到了C城发展,遇到了沈爸爸,两个人情投意合组建了新家庭,与H市孟家那边就渐渐断了联系。   少一个人抢夺家产,孟家那边自是巴不得,甚至后来沈家两口子出了意外,孟家所有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更无人过来探视过,只派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助理到C城,假惺惺表示要把姐妹俩接走。   沈梨大闹了一场,打电话骂孟家的人,搞得难以收场,以至于再后来沈梨找上江听白,放下身段和自尊想寻求帮助,孟家因此而百般阻拦。   “那天晚上她接了个电话,说是出去办点事,结果再也没能回来。”沈棠说,语调平稳,声音压着。   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元若轻声问:“去见江听白?”   “嗯。”   “那边搞的事?”   沈棠点头:“江听白同意投资,都快成了,但是孟知行他们拦着不让。”   沈梨是出去找江听白商量具体事宜的,打算跟孟家的人谈一谈,然而没能坚持到那时候。   一条人命可轻可重,几乎压倒了当时的沈棠,可对远在H市的那些人而言却没有太大的影响,有人为此而触动,但仅限于感慨和同情,别的就没了。大抵是被鲜活的生命唤醒了良知,孟家外公终于想到要把沈棠接走。   “他和孟知行一起来的这边,”沈棠说,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我没去,不想去H市。”   所以才会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找上元若,宁肯跟着一个没有血亲关系的人,主动当拖油瓶,也不愿意接受孟家的好。   ——那些都是沈梨用命换来的。   沈梨的死是意外,谁都没有料到,也没人想迫害她,可这一切与孟家的冷血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孟家故意从中作梗,绝情到那种地步,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至少沈梨可以活下来。人命比天大,没了就是没了,忏悔或是补偿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元若久久不语,这里头的事她从来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沈家姐妹俩到底经历过什么。   恨也好,怨也罢,没人能体会到沈棠的感受,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又要去那边,有些决定旁人不能干涉。元若知道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哪可能只是为了分财产,必然有别的事。   元若没问,摸摸这人的脸,然后把她搂进怀里。   “别在那边待太久,早点回来。”   沈棠抱住元若:“知道。”   这是元若第一次,真真正正把沈棠当成如自己一样的成年人看待,以往她都会担心,放不下,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总是悬着,这回遇到那么大的事,她选择了相信对方,让小孩儿自己来处理。   她没有刨根问底,不去探究沈棠到底想干嘛,只做好自己要做的,收拾好行李,打算明天送沈棠去机场。   夜里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沈棠翻身挤进元若怀中,在她唇上亲了口,还是柔声说那句:“到了那边会经常联系你,不要担心,没什么事的。”   元若嘴硬:“我没想。”   沈棠应了声,一边翻到上方压着一边摸摸她的脸。元若都随着了。   这一晚的两个人都分外安静,只是抱着,依偎在一起。爱意在骨子里流动,在潮湿的夜里无尽蔓延。   再晚一点,元若靠在沈棠身上,忍不住笑了笑。   拂开她垂落的头发,沈棠问:“怎么了?”   “没,”元若说,想了一下,还是承认,“只是突然有种感觉,很奇怪。”   “什么感觉?”沈棠低低说。   元若低头在这人唇上挨了挨:“突然觉得有点庆幸,当初把你留下来了。”   沈棠看着她。   元若说:“其实想过大学就不管你了,以为你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沈棠嘴角微扬:“真的?”   “嗯,”元若如实说,“我妈想把你带过去,打算让你住大院子那边,但是你住校去了,最后没成。”   “那时候就想着赶我走。”沈棠说,在她腰上小力捏了捏,揉着她的软肉。   元若怕痒,但没躲开,任由这人怎样。   “我没想赶你走,只是那时候不方便,我工作又忙,你还要读书,没那么多精力顾着你。”   那会儿真挺难的,收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身边,生活完全被打乱,随便做个决定都得考虑到另一个人。独居生活是自由的,无拘无束,多个人就多了层牵绊,一切变得很不一样。初初那时候其实很难过,压力不可避免,紧接而来的就是质疑,还有各种各样难办的事,不管是小孩儿读书,还是日常生活,这些都得元若来解决。   二十来岁的年纪,那些事于她而言也很陌生,她跟沈棠一样彷徨。   元若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具体感受,只记得那时好像经历了很多麻烦事,因为沈棠的出现,她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看着沈棠,再回想了下,又说:“所有人都劝我把你送走,有时候太累了,也考虑过要送你去别的地方。”   沈棠动了下,抚在她背上的手逐渐往下:“为什么还是留下了我?”   元若垂了垂眼,放任这人的所有行径,红唇微微张合,好一会儿,直到适应了才说:“想着多个人在身边也不错,而且你都找过来了,我既然把你留下,肯定就得对你负责。”   有始有终,道理很简单。   许是被负责两个字触动,沈棠眸光加深,往被窝里缩了些,在元若肩膀上落下一吻。   元若下意识抱住这人,扬了扬白细的脖颈。   过了许久,沈棠往上移了些,摸她的脖子和耳朵,指尖在她耳廓上碰了两下。   “我只有你了……” 第四十章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小雨淅沥,倒是挺衬送别的景。不过这场雨没持续多久,大概半个小时就停了,彼时元若和沈棠还没出门。   雨停的时候,孟知行打电话过来,催着快过去。沈棠不咸不淡地回话,这时才告诉对方去机场集合,分开走。   这样的做法让那边挺不满意,大清早就搞得很僵。   沈棠完全不在乎这些,自个儿拖着行李下去,上了元若的车,没把这事告知元若。   由于还是不放心,今天的元若格外啰嗦,去机场路上说了好多话,变着法儿叮嘱小崽。   “到了那边要机灵点,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要是想回来了我也可以去接你,别一个人扛着。还有,到了H市先报个平安,等安顿下来了再跟我说一声,记得跟我妈她们打个电话,没空发条短信也行。知道么?”   “嗯,”沈棠应道,“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元若故作轻松,稍微收敛了些,“就是怕你不会照顾自己,去了那边要吃亏。”   她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到了这种时候都还不肯承认,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听得人耳朵起茧。   沈棠也不嫌她烦,柔声说:“别担心,没事。”   哪可能不担心,不仅元若放下不下,元家其他人也是要不是不方便,家里其他人都会过来送送。   机场离小区还是有那么远,路上堵车,耽搁了时间,但她俩还是先一步到那边。停好车,元若帮着沈棠提行李,走出几步,她倏尔想起了什么,赶紧从包里摸出一张建行卡塞给沈棠:“拿着,密码是你生日。”   那是之前给小孩儿准备的八万块,还有何妤她们给的红包钱,加起来还是不少了。   沈棠想把卡推回去:“不用。”   元若抬手抱了抱这人,“收好了,以后的学费,要是开学之前不能回来,就直接先去B市那边,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给我说,到时候我给你寄过去。”   毕竟是年龄更大的那个,考虑事情更加周到,所有打算都做足了准备。眼下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元若不会说太动情的话,她拍了两下沈棠,即便再不舍,最终还是得放开。   沈棠收下了银行卡,抚摸她的脸,也没有过于深情的话。   元若没有把人送到机场里面,在外面等着,待孟知行他们过来,她这就要回去,不像昨天那样冲动。   孟知行还是那个样子,谦逊知礼,简直就是正人君子,他和善地对元若说:“麻烦元小姐了。”   元若没有搭理他。   雨后的天出了太阳,白亮的光线分外刺眼,照亮城市的每一个角落。C城与H市的距离还是挺远的,飞机划过长空,只余下一道白线。   家里少了一个人,氛围就格外冷清,到处都空落落的。屋子里有两个人的生活痕迹,却没了沈棠的气息,总是缺少了什么。   元若没心情去店里,离开机场就回了家,从上午到晚上都没出去过。   由于她昨天没有通知店里,赵简和小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员工一前一后打电话来,问她今天还去不去东路。元若都说不去,提不起劲儿,什么都不想做。   她一直在等沈棠的电话,然而对方只发了微信过来,且没有时间多聊,似乎很忙。   元若不了解孟家,对H市的情况一概不清楚,也做不了什么,除了干等就没别的法儿了。她倒是挺想给沈棠打电话,可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没去打扰对方。   沈棠又不是去H市旅游,是过去办正经事的。   大抵是太烦躁,这天晚上元若根本没睡好,干熬半天终于睡过去了,又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沈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快醒那会儿,她梦到沈棠刚找上门时的场景,小孩儿病了一场,连着发烧,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带着人去医院看病,末了,大半夜又把人带回家,小孩儿烧得晕乎了,攥着她的手不放,嘴里在嘟囔什么。   元若还记得那时自己起夜都起了好几次,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跑来跑去地照顾小孩儿。后来沈棠退烧了,乏累地睁开眼,她却趴在对方床上睡着了,累得不行。   也许是梦境太真实,让人心里难受,元若在这时候醒了。   外面刚刚天亮,房间里沉寂,她睡相不太好,被子都推到腰上了,上半身就露在外头,还有点冷。她缩了缩身子,没立即下床,而是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这样的日子着实难熬,明明才第一天,却好像过了很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可依旧没有沈棠的消息,千里远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远到发达的网络都无法跨越。   元若在床上拧巴了许久,在八点多终于起床,洗漱完毕,收拾干净还得去店里。   这会儿又快到期末考试周,东路的人流量低了许多,蛋糕店的生意一般。元若去了趟何妤的咖啡书屋,在那边闲聊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回到店里就开始卖力忙活。   她没过来的这两天,店里的所有烘焙都是纪希禾在做,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纪希禾的脸色特别差,好似熬了好几天夜。   出于担心,元若想让对方回去休息半天,店里交给她就行。然而纪希禾拒绝了,干巴巴地勉强笑笑,强行装作无事:“没关系,我最近休息得挺好的,不用回去。”   元若看得出纪希禾不大对劲,能猜到到底怎么回事,迟疑半晌,终究还是没多话。   贺铭远真走了,没有回来过,听沈棠说,这人离开得挺决绝,东西都全搬了,连这边的同学和朋友都不怎么再联系,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远离C城。   感情的事真难说,旁人还是别干涉为好。   店里的活儿不多,但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账都还没对,元若没打算把事情留着回家做,打算在休息间把账算完了再回家。   休息间里还留有一些沈棠的东西,书本,杯子什么的,床上还有一张从家里带过来的毯子。   沈棠还留在家里时,元若想要这人走远一点,希望她能有更好的发展,然而现在真的走远了,心里却难受得很,平时还没多深的感觉,现在总觉得哪哪儿都是对方的身影,无时不刻会想起对方。   坐在休息间里,元若好一会儿没能集中注意力,心里莫名就落寞。   晚些时候是赵简出去买的饭,拿回店里一块儿吃。   店里的人还不知道沈棠已经走了,纪希禾随口问:“小棠呢,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出去旅游了吗?”   元若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兀自憋了半天,点点头。   “算是吧,出去走走。”   纪希禾笑了笑:“那挺好的,以后读研也不轻松,现在有时间可以到处玩,开学以后应该挺忙的。”   一旁的赵简表示赞同,一个劲儿点头:“我以前就是觉得读研太辛苦,毕业就不读了,我妈到现在都还劝我考研呢,哪有那个心力。小棠有能力,我就不行,她更厉害。”   元若往嘴里塞了口菜,嚼了嚼,不接话。   纪希禾和赵简倒是聊得来,你一言我一语,一顿饭下来就没停过。赵简这人其实挺有眼力劲,为人风趣,他看得出来元若心情不好,便故意讲点有趣的话。   元若没乐,纪希禾倒笑得不行。也许是被旁人带动了,元若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下。   晚上,刚进家门,她忍不住主动给沈棠打电话,但是没接通。   沈棠应该还在忙,现在没空。   打不通电话,元若就没再打第二个,想着小孩儿有空了肯定会回电,不回电多半就是还在忙,遇到什么事了。   等电话之余,她先去洗漱,接着看电视。   本以为对方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打过来,然而这一等就到了大半夜,直到她睡着了都没能等到。   凌晨两点多,元若被电话铃声吵醒。   接起,小崽在电话那头先开口:“睡了?”   她睡眼惺忪地撑着胳膊坐起来,背靠着床头,极力醒了醒神,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沈棠的声音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人隐藏得很好,没让元若听出来,佯作轻松地笑笑,低声解释:“时间太晚了,本来想着明天再给你打的,但是怕你会一直等。”   元若哪会在意这些,她揉揉眉心,勉强打起精神,关切地问:“在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沈棠说。   “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真的?”   “嗯。”   元若捏紧手机,这下清醒了,她沉默了半分钟都没说话,欲言又止,到头来只有一句:“说谎。”   手机那头的人辩解:“没有。”   简短两个字没有说任何服力,元若自是不信,不过也不会深究太多,知晓对方应该是不太想谈这些,她先把话题转开,问了些别的。   两个人以前相处起来都挺平常,这时候倒多了两分温情,距离没有将她们拉远,反而更近了。   许是渐渐放松了许多,沈棠这才肯说起孟家,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外公。   “我今天见到他了,在医院里。”   元若耐着性子问:“结果怎么样?”   “他认不出我,”沈棠如实回答,“把我认成了我妈。”   人老了,要死了,神志不清醒。把外孙女认成女儿,这不稀奇,毕竟老头儿没跟外孙女相处过。   元若不会趁机讲坏话,想了想,还是继续听着。   沈棠淡淡地说:“他想让我留下,回到这边。” 第四十一章 chapter41   这在意料之中,元若早就猜到,丝毫不惊讶。   江听白早早出手私下联系,老人发话,孟知行亲自来C城接人,哪可能只是过去送终那么简单。   再有,真是这样,沈棠也不会过去了。   给冷血的孟家人送终,想想都不可能。沈梨的死孟知行可脱不了干系,那一大家子都不是好人,不值得沈棠真心对待。   元若不会过多干涉沈棠的决定,沉吟片刻,低声问:“要留多久?”   “还不清楚,”对方轻声说,“可能会比较久。”   元若嗯声,倒没说什么。   小孩儿的决定她都支持,百分百相信对方,这天远地远的,她也做不了什么,连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没用。想了想,她柔声回道:“那我等你。”   手机里有轻微的刮风声,这人应该是在阳台上或者外面打电话,估计是远离孟家的人悄悄打的,不让别人发现。   她俩聊了些有关B大的话,毕竟九月就得过去,沈棠多半是赶不回来了,元若得把之后的事考虑好,衣服那些得寄过去,但重要的东西得分开,等沈棠到了B市再寄顺丰也行,或是有机会元若自己送过去。   这阵子沈棠不在,很多事情都需要元若来处理。   房间里沉寂,但不再那么冷清,多了两分暖意。听到小孩儿在那边轻轻低语,元若不由得扬起嘴角,不过没有笑出声,她勾了下耳发,念及现在挺晚了,不得不提醒对方:“好了,该挂了,快去睡觉。”   一通电话四十几分钟,感觉还没说两句话,一晃眼时间就过去了。来电持续太久,手机都在微微发烫,贴在耳朵上很是明显。   元若惯来不贪心,虽然白天心烦意燥,总是念着对方,状态很不对劲,但眼下得知对方在那边过得还行,她也就放心了,不再那么焦灼。   沈棠不应声,只是问:“你要睡了?”   元若笑了笑:“不早了。”   “那有空再给你打电话。”   “行。”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似是想继续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元若在这边静静等着,最后先说了句:“晚安。”   沈棠回道:“晚安。”   她先挂了电话,之后重新躺回床上。其实她不大想结束这通电话的,还想多聊会儿,但都这么晚了,猜到小崽在那边肯定不好过,保准是累了,便留足时间让对方歇会儿。   隔着那么远,有很多话都不好说,今晚两个人都比较内敛,那些没有诉诸于口的话相互都明白,不一定非得说出来。   元若拢紧被子,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夜,慢慢合上了眼皮。   C城的天气变化极快,春夏交接就在短短几天之内,让人很难感觉出来。前阵子还在穿外套,这两天就红火大太阳了,温度飙升,穿短袖都热。   极端的天气转变是这里的一贯特色,大家也不会不习惯,只是这样的改变总有种恍惚不清的感觉,仿佛时间过得飞快,往昔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消逝。   这几天时间里,元若逐渐适应了现下的生活,不像之前那样。她最近开始修身养性了,跟提前养老似的,除了去店里忙活,平时哪儿都不去,连闻姐她们请吃饭都不去了,反正天天就搁家里待着,时常不见踪影。   闻姐知道了她和江听白的那些事,即使不了解全貌,但还是无条件站她这边,再一次在店里碰面,闻姐宽慰了几句,并自我反省不该介绍那种人给朋友,简直就是把朋友往坑里推。   元若好笑:“哪里坑了,我这不接你的光赚钱了么,我跟江老板不合是另外的事,谁都不亏。要不是你,我也赚不了钱。”   人家也是好心,谁能料到江听白和沈棠有那层关系呢。元若哪会怪罪闻姐,反而真心感谢她帮忙,开店至今,闻姐真出了不少力,她真的很讲情义,值得深交。   闻姐也不是那种太忸怩的人,纠结两下就过去了,过后就干脆利落地说起别的事。她这趟过来不是可不是为了闲聊,自是有正经事。   “你哥的欠款还完了吗?”   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元若如实说:“快了,还有一点。”   “你这店里的利润怎么样,比得过何妤吗?”   肯定比不过,咖啡书屋利润比蛋糕店高多了,尤其是夏秋两季,蛋糕店这边虽然也不错,但一年四季里有两三个月都是入不敷出的,个体户挣钱只能按年算,看总体。   元若也不藏着掖着,把实际情况都说了。   闻姐挑挑眉:“那到明年这时候你能存多少?”   这问题可真够奇怪,不过元若还是说了一个数:“怎么了?你要借钱?”   闻姐哂道:“哪可能,我自己有存款,再不济我老公也有,肯定不找你借。”   她顿了顿,小声说:“新民街那边要搞开发,估计就是明年的事,把握机会。”   闻姐的老公挺能耐,她自个儿也不差,夫妻俩路子宽人脉广,总能提前收到一些消息。上头带领下面搞开发,那肯定是能抢占先机的人赚大钱,晚一点只能喝汤,再迟一些就是去当韭菜。闻姐特地过来跟元若吱一声,无非就是想尽力拉她一把,毕竟何妤和姜云她们早都发了,不差钱,现在朋友圈子里就元若混得最差,这种时候能带就带,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   元若哪能不懂闻姐的意思,笑了笑,摇摇头,“我哪有那个资本,不吃不喝存到明年都不够听个响的,算了。”   怒其不争地戳了下她的腰,闻姐低声说:“买房子都晓得找人借钱,现在就不会开口了?我,姜云她们,能不借给你?”   姐姐们现在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个个都荷包鼓。   元若认真想了一会儿,知晓闻姐肯定不会坑自己,这回应该能赚不少,这种时候说不心动都是假的,但她没立即应下,只是说:“我再考虑一下,先不急。”   闻姐也不多劝,凑到她耳边悄声交代了几句,末了,半是劝慰半是肯定地说:“跟着政策走肯定没错,这两年C城发展得挺快,上头是下了心要搞,到时候还得抢。我肯定是要去的,你要是想就早点给个准话,别等到时候都来不及了,压根抢不过,届时我也没辙,懂不?”   知这是好意,元若嗯声:“知道。”   这事她记下了,回去再慢慢琢磨。   在闻姐面前,元若没表现出太在乎的样子,还算淡定,不过冷静下来以后,其实心里还是想的,毕竟上边要搞景点开发,早点下手肯定大赚,只是她没有那个资本,因而很是犹豫。   闻姐她们轻轻松松就能拿出百万搞投资,元若不行,全身上下翻个遍都凑不出一百万,她就是个开小店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钱。而且就算有一百万,也不知道到底要干嘛。   新民街是老街,上边要搞这些,必定有长远的计划,三五年内绝对不会让它熄火,到时候人流量肯定暴涨,非常适合做餐饮。说白了,新民街将来就是C城的第二个北街,大力扶持一把,指不定还会更强。   怎么看都是十分稳妥的投资。   一连几天,元若都惦记着这事。   由于拿不定主意,再一次和沈棠通话时,她掐头去尾地提了下,想听听小崽的意见。   沈棠没做过生意,但却肯定地说:“可以试试。”   元若问:“你觉得行?”   沈棠温声说:“你都犹豫那么久了,自然是不错的投资,不然也不会纠结这么多天了,你心里是想的,只是不敢下定决心。”   一席话就把元若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句句在理。   那倒也是,真要是不靠谱的买卖,元若早都做出决定了,迟疑了这么久,无非是手里的钱不够,畏手畏脚不敢做。她心里早都想好了,需要别人推一把而已。   听到沈棠的话,元若莞尔,没有否认。   沈棠说:“我有钱,你别找云姐她们借,到时候我给你。你先跟闻姐说一声就行了,别的不用担心。”   元若一愣,随即笑着反问:“你哪来的钱?”   “孟家分的,”沈棠实诚道,“有不少。”   知道那边会分钱给这人,元若也没细问,只是说:“谁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我会想办法。”   对方却又道:“找别人也是借,找我不也一样。”   不跟她争辩,元若不在意地说:“不一样。”   这次的来电格外温情,句句不离钱,但一点都不生分。小崽提出要帮元若遮风挡雨,元若心里是暖的,即使不接受这些,可依然感动。   因着今天打电话比较早,她俩聊了很久,后来还是元若手机都快没电了,这通电话才结束。   挂断,对方忽而发来微信。   「我周天晚上要回来一趟。」   没说具体的时间,只是暂时的打算。   先充上电,元若立马回复:「先忙你的。」   这事也就是提了一下,接着就没了后续。   由于对方没再说过,订机票或是如何,元若没怎么上心,只当这是随口的一句话。   周日这天,沈棠还是不提这些,白天也没发消息说过,元若真以为不回来了,于是问都不问,到了天黑就早早洗漱,先去浴室洗澡,打算早点睡觉。   洗到一半时,她听见外头有声响,有人进了房间,霎时顿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小棠?”她试探地喊。   对方应了一声。   元若怔住,随后扯了张浴巾围住自己,光着脚打开浴室门。   身形消瘦的沈棠就在那里站着,听见声响就回头瞧了下,而后就过来抱住她。   元若身上还是湿漉漉的,立马就要推开这人。   “做什么呢你……”   沈棠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侧亲了口:“先进去——” 第四十二章   从浴室出来后,两个人直挺挺躺在床上,头顶的灯光格外刺眼,晃得不行。元若的头发还是半干的,她缓了缓,摸到沈棠的手捂在腰上,偏头看过去,问:“悄悄回来的?”   孟家的事还没解决完,这趟回C城多半是临时起意,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才到家。   沈棠嗯声:“早上就得回去。”   “这么赶。”元若说,翻个身趴着,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这才多久,前后不过十天时间,沈棠竟然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之前考完试以后长的肉全都没了,反倒更瘦了些。这人躺在床上,锁骨凸显分明,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在孟家的日子不好过。   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每天还得应付那些满肚子歪心思的人,哪里能轻松度过,这次回来肯定也不容易。元若了解小孩儿,知晓沈棠肯定不会跟自己说那些有的没的,她也不问,圆白好看的指尖在沈棠下巴上磨了两下,沉吟片刻,想了想,又改口问:“几点的票?”   “五点多,”沈棠说,用脸在她手心里蹭蹭,“得早点回去。”   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还有六个多小时。   买的尽量早的票,匆匆来,匆匆回去,也不嫌折腾。   元若愣了一下,真没想到会这么早,睡一个好觉都不够时间,五点多接近六点的票,加上检票和过去,起码得四点就出门。   C城到H市的航班还是有那么多,赶成这样,必定是有事要做。她拂了下沈棠颈侧的柔软头发,温声问:“急着回去做什么?”   “九点半要见江听白,去公司。”沈棠实诚地说,言罢,动了动身子,往她怀里挤,非得挨着才行。   元若顺势搂抱着小孩儿,也将自己半个身子压上去。   “她不知道你回来了?”   “嗯,”沈棠说,“没跟那些人讲,一个人来的。”   元若垂眼看了看这人。   沈棠凑上去在她嘴角挨了挨:“突然有点想你,就过来看看。”   “她对你怎么样?”元若问。   “还行。”沈棠不甚在意地说,顿了半晌,“反正也就那样,不是很熟。”   一句话就拉开自己和江听白的距离,像是故意说给元若听。   元若对此没表态,低身倒在小崽身上,静静趴了会儿,说:“晚点我送你去机场。”   四点不好打车,肯定得元若开车送,沈棠没有拒绝,本来的打算就是这样。两个人倒在一块儿,一直在聊孟家,元若放心不下,不免会一问再问,沈棠也不嫌烦,不管问什么都如实回答。   也许是太累了,连日以来的疲惫教人困乏不堪,说着说着,沈棠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元若正想再说点什么,忽而感觉到小崽歪着脑袋不动了,下意识打住,小心地让开。   看样子是真累到不行了,沈棠半点反应都没有,呼吸匀称,胸口轻微起伏着。   也不知道这些天在H市是怎么过的,搞成这个样子,脸色都比之前差了不少,这要是让杨何英看见,绝对会唠叨半天。   元若把灯关了,又扯了扯被子,轻轻给沈棠盖上,然后陪着一起躺下。   今晚的月色不错,月亮很圆,银白色的月华洒落,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月光泄进房间里,别有一番感受。   元若睡不着,没有睡意,平躺在床上想事。由于旁边多了一个人,她今天晚上挺平静,不像之前那样乱,不会胡思乱想。   她其实挺心疼小崽的,但没有说出来,一晚上都十分收敛,而今熄灯躺在床上又不能做什么,只能默默地守着对方。   有些事难说,也难办,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哪应付得来,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虽然只见过孟知行一次,跟江听白接触也不多,但元若清楚那些都不是好人,甭管他们表面上的态度如何,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方是哪种人。孟知行是明着狠,江听白也没好到哪里去,上次给分红那次就足以见得她是什么人,明天又要把沈棠叫过去,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元若有些担心沈棠,可终究帮不了什么,也不想给对方添麻烦,她相信沈棠,也敢放手让小孩儿去做那些事。   不管之后会怎么样,她能给小孩儿兜底,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能是太乏累,睡了十几分钟,沈棠的身体控制不住痉挛了下,不过没醒,还是睡着。   元若撑着胳膊起来看了眼,赶紧帮着把被子掖好。   余下的几个小时,沈棠睡得很沉,元若没怎么睡,她调了四点的闹钟,以为自己能睡两三个小时,结果很久才睡着,且三点多就醒了。   时间没到,元若不会把沈棠叫醒,侧躺在旁边,等四点到了才小声地把人叫起来。   因着要赶飞机,沈棠没敢赖床,被叫醒就赶紧起来。两个人简单收拾一番,不到十分钟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吃上。   凌晨四点的C城还在沉睡之中,街上空旷,一路开到机场都畅通无阻。   这次元若把沈棠送到了里面,陪着等,直到对方离开了才走。   等到天亮时分,她已经回到家里。黑色褪去,昨夜种种仿若一场梦,要不是主卧浴室里乱糟糟的,元若还真以为那些事都是虚幻。   念及沈棠到了H市还有事要做,元若没有发消息或打电话去打扰对方,回到家就先补觉,舒舒服服睡了一早上。   小崽到H市后发了条微信报平安,接着就没了别的消息,并且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都没再找过元若。   大概是中途见了一面的缘故,现在元若一点都不急了,反而淡定了不少。但她不急,杨何英老两口却急得很,时不时就过来问问,生怕沈棠在那边过得不好。   小崽过得到底好不好,元若不清楚,即使猜到沈棠在那边的日子难熬,她也只能告诉老两口挺好的,没问题,不让老两口担心。   杨何英哪懂有钱人的那一套,真以为沈棠是过去给老人送终的,便忍不住念叨。   “走了有十天了吧,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小棠半点动静都没有,我跟你爸都不好意思给她打电话,怕她不方便,唉。她跟那边也不熟,从小就不在那里长大,谁晓得那些人好不好。”   元若劝老人家别担心,不要想那么多。   杨何英却还是不放心,念道:“上次我看到那个谁,她那个舅舅,真是凶得很,一看就难相处,这把人接走了,到了那边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保不准是哪种人,真是……”   元若宽慰道:“没事,小棠都那么大了,她自己有数。”   杨何英不太开心:“才二十,比艾宁都小,大什么大。”   元若懒得争辩,随老人家念叨了。元家这边的人都挺关心沈棠,包括不苟言笑的大哥,只是大家平时不会表现出来,现下小孩儿突然离开了,所有人都不太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六那天,元艾宁过来了一趟,小姑娘抱着个礼盒上门,说是给沈棠的升学礼物。元艾宁在微信上联系过沈棠,知道最近比较特殊,也知道沈棠在开学之前应该不会回来了,便把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元若,让元若一并寄给沈棠。   除此之外,元艾宁这趟过来也是为了来看看元若,带着吃的,大哥让来的。   元艾宁走后,元若把礼盒摆在茶几上拍了张照片,等到晚上再给沈棠发过去。她没说别的话,只告知对方元艾宁送了礼物。   沈棠回消息挺快。   元若问:「今天不忙?」   沈棠:「还在外面。」   元若:「医院?」   沈棠:「不是。别人家里。」   别人家里?   元若皱了下眉头,没懂这是要做什么。但很快,她收到了一张照片,沈棠偷偷拍过来的,照片画面有点模糊,最中间就是孟知行,旁边是江听白,很多人都在,看起来像是有重要的事。   思忖半晌,元若回复:「你先忙,晚点说。」   沈棠没回消息,应当是在应付那些人。   一等又是两三个小时,到最后也没能聊上话,那边似乎挺乱的,像是出事了。   元若没过问那些,只要沈棠没事就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还是那样,蛋糕店家里两点一线,有空窝家里,没空就瞎忙活。   元若跟闻姐打了声招呼,决定了要去新民街那边搞投资开店,她不会用沈棠的钱,打算找杨何英与元利和商量,老两口有存款,借四五十万肯定可以,剩下的就找姜云和何妤帮忙,她自己还能再凑点。   姜云跟支持元若搞这些,直接打了三十多万过来,说是想入伙,何妤也是这个意思。两个朋友出不了力,只能出钱,到时候元若当大老板,她们就分红,要是赚不了钱就算了,甚至赔了都无所谓。   ——其实就是变相地帮衬元若,不让元若有那么重的负担。姜云和何妤一共凑了六十多万出来,元若要去新民街搞餐饮,一开始肯定是赔钱赚吆喝,短期不可能回本,一年半载内要净赚六十多万还钱更不现实。   元若记下了她们的情,没有过分客气。   在筹资期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天回大院子探望老两口,吃完饭拿着手机刷八卦时,元若刷到了一则比较特别的新闻。   八卦新闻的主角是某当红的综艺女星,在一个酒局上。女明星衣衫不整,坦胸露肉的,被一个男人搂着抱在腿上,场面颇为香艳。   那个男人十分眼熟,看着像是孟知行。 第四十三章   孟知行年纪有那么大,五十多岁,而当红女明星才二十三四,都可以当他女儿了。这条新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同威力巨大的炸.药,一下子把局势轰个稀巴烂。   当红明星的话题度不小,新闻一出就飞快上了热搜,网上到处都是相关的讨论,要压下去已经来不及了。网民们最喜欢这种娱乐八卦,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能把这事扒个底朝天。   有人在匿名区爆料,把底裤都给孟知行扯掉,直接将他推到舆论中心。有钱有背景的企业家闹花边新闻,还是已婚人士,儿女都比女明星大,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足以引爆一波流言蜚语。   既然孟知行都被扒出来了,他的老婆和儿女自然也会被扒,包括孟家,以及孟家的其他人,还有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网民吃瓜吃到撑,甭管真真假假,反正坐着板凳看戏就是。   元若压根不清楚那些陈年过往,好奇搜索了一下,搜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新闻,甚至搜到一则有关沈棠亲妈的帖子。   那是某个论坛发的吃瓜贴,帖主着重爆料了孟家多年前的明争暗斗与家族大洗牌,其中就包括沈棠亲妈被“赶出门”,孟家子孙如何争权夺势等等。帖子里还讲到了江听白,说她是个狠角色,为了抢夺孟家的财产,成年后主动选择归宗到孟家,把姓都给改了。   帖主并没有点名道姓,吃瓜群众也搞不懂到底在说谁,但元若能猜到说的是江听白。   帖子还提到,其实孟家老二,也就是江听白的亲妈,早在几年前就跟老公低调离婚,那时候就回归孟家了。   孟家外公一共娶了三任老婆,膝下一儿两女,小女儿早早就走了,孟家只剩下孟知行和老二。   虽然老二与孟知行是一个妈所生,可这并不影响兄妹俩暗暗抢夺巨额财产。老二是女儿,在宗族观念的影响下,争夺财产时必定是非常吃亏的,如果不顺应外公做出改变,哪怕卯足了劲儿都没用,她很聪明,嫁了一个远不如自己的男人,安静温顺地蛰伏了十几年,最后来这么一出,出乎意料地摆了孟知行一道,实在是高。   如此看来,孟家老二一直都是以退为进。   现在社会上,某些有钱人对所谓的血脉传承看得很重,既要求女儿嫁人,又把女婿当外人看,认为外姓人不得继承本家,把财产分给女儿就等同于分给了女婿,给了外人。老二挑个不如自己的男人结婚,一方面能在婚姻中掌握主动权,另一方面也能打消孟家外公的顾虑,能让自己继续在孟家立足。   表面上是下嫁,其实就是权宜之计,防的就是孟知行。   一方是不争气的儿子,一方是早已回归本家的女儿和外孙女,孟家外公最后会怎么选,如何立遗嘱,还真是说不准。   元若对传闻兴趣不大,毕竟这种爆料的可信度太低,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胡编的。   既然要在那种观念守旧的家庭里争财产,那为什么还要嫁人呢?再不济,找个男的入赘不就得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莫名其妙的,元若忽而想到了沈棠的亲妈,细细一揣摩,好像老二这么做也不是没道理。难道沈棠亲妈真是为了爱情,为了不受排挤才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吗?   说白了,孟家两个女儿都是为了自保,只是一个选择了嫁人,一个离开了那个地方而已。   她有些担心沈棠,怕小孩儿在大染缸里受难,要是惹上事怎么办。   那一大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比一个狠。   元若把事情想得很坏,越发后怕,开始有点后悔了。   不过再次和沈棠通话时,她什么都没说,不会扰乱小崽。   网上那个帖子很快就被删除,那些有关孟家的新闻也渐渐淡化,一大批水军和营销号下场,节奏带得飞起,纷纷把矛头指向女明星。   当红女星为抱金主大腿做三,这可是墙倒众人推的好时机,网上关于女星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甚至与之有关的明星都遭了殃。网民群情激愤,恨不得顺着网线替天.行道,一个个都在发泄怒气,对女星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表示愤慨和不屑。   ——这场舆论危机被成功转移,孟知行得以险险脱身,暂时销声匿迹了一阵子。   网民成群结队讨伐了女星两三天,事情的热度也渐渐下去了,娱乐圈又出了别的事,吃瓜群众立马屁颠屁颠凑上去,关心这事的人少了许多,即使还有个别营销号想带节奏,但已经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孟家那边,外公依旧吊着一口气,恐怕还能坚持一阵子。   沈棠在电话里向元若透露了部分实情,爆料是老二那边干的,早有预谋,病床上的老爷子被气得要死,险些没撑过来。   外公太注重家族名声,最是厌恶娱乐圈那些肮脏的伎俩,他还没病那会儿就很不屑包.养明星的做派,认为那样做有辱门风,然而他没想到自家儿子喜欢玩这套,瞒了那么久不说,玩得还不小。   这些年里,孟知行碰过的人不在少数,红的,不红的,有女人,也有男人。综艺女星只是其中一个,知名度较高才被推出来打头阵,剩下的那些都被孟家压下去了。   因为这些烂事,孟家旗下的有几家公司的股票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孟家现在也乱得不成样子。   老爷子已经在立遗嘱了,孟知行能不能干过老二还很难说。   另外,沈棠也跟元若透露了一件事。   ——江听白本名孟白,江是她亲爸的姓,听白是以前的名字。   孟白这个名儿,是前几年老爷子给她取的。老爷子对这个回归了本家的外孙女挺上心,很是看重,对她的期望并不比孟知行低。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元若担忧地问。   “没有,”沈棠宽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元若抿抿唇,还是不放心地说:“我怕你会被卷进去,他们要是反过来对付你……”   “不会,”沈棠打断道,顿了顿,柔声解释,“他不会分给我什么,孟知行和孟白都不在乎这点。”   “才怪。”元若自是不信,真要是这样,江听白,不对,孟白怎么会主动过来找人。   沈棠在那头低笑了声,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这人开始转移话题,在挂断电话之前,她轻声说:“有点想你了。”   元若笑了笑,脸色都柔和了不少,不过嘴里还是一本正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沈棠说:“过年那会儿说好了要出去旅游,没去成,你还记得吗?”   不提这茬还真忘了,当时两个人磨了那么久,结果过年那阵子太忙,整天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最后还是把机票退了,没能去成。   元若一直没怎么在意这个,现在听对方重新提起,挑了下眉,“记得。”   “今年过年去,行么?”那人问。   她扬起嘴角:“好。”   “开学以后再回去看你。”   “可以。”   “你要是想去B市也行。”沈棠说。   听着小崽在电话里卖乖似的讲话,元若的心都快软了,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应下。   一通电话在甜蜜之中结束,双方都是笑着的。本来元若十分担心对方,打完电话竟然轻松了许多,感觉事态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严峻。   孟家的争斗主要集中在孟知行和孟白身上,另外还有老二,外公的第三任的老婆,这火要烧到沈棠身上可还远着呢。   如此一想,元若倒是一颗心落了地。她就是瞎担心,担心完又自我安慰,成天想得太多。   投资开店的事也在进行中,还没落实,可该做的准备不能少。   场地什么的闻姐已经包揽过去,说是会帮着解决,余下的得元若自己来做。   开店是一时脑热的决定,钱是借到了,但具体要开什么店,卖什么,元若还没想好。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毫无计划的人,没想好只是拿不定主意,她专门做了一个详细的表,方向也做了好几个,法餐、日料、本地私房菜等等,到底要做哪一个,目前还在犹豫。   最终还是闻姐帮忙拍板,当机立断:“做私房菜,这个更好。”   元若问:“怎么说?”   闻姐好笑:“你不是要做高档那一挂的么,成本问题先不考虑,不管是法餐还是日料,怎么都得请两个镇场子的厨师过来,挖人都得出一大笔钱。而且要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你又没经验。做本地私房菜,人好找,客源也充足,这不有两个现成的大客户吗,还犹豫什么。”   元若没太懂,又问:“哪两个大客户?”   “陆念之和那个谁,”闻姐不甚在意地说,想了想,“何妤的小女友,叫叶寻,对不?就她俩。姜云和何妤不也投资了么,到时候这两个人肯定会帮忙宣传,带几个人过来,跟身边的朋友推荐一下,首批客源不就有了么。外地人来这边谈生意该吃什么?本地特色菜呀。”   一个大老板,一个富二代,都是做生意的,人脉广,路子多,凭她俩的关系,别的人卖个面子都会过来。   高档私房菜餐厅,最适合谈生意。   元若认同闻姐的想法,茅塞顿开。   决定做下,随后就是付诸行动。   由于要两头跑,接下来的日子元若忙得脚不沾地。   她还是时常联系远在H市的沈棠,问问那边情况。   直至八月底,孟家那边传来消息,老爷子咽气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十几章。 第四十四章   老爷子一口气吊到现在,走了也算是种解脱,病痛折磨最为恼火,拖一天就痛苦一天。   葬礼举办得十分隆重,好些人都去参加了,但元家这边没人去,那边也不邀请元若或元家其他人。   老爷子离世之前已经把身后事处置妥当,遗嘱立好,连葬礼都是自个儿策划的。他这辈子过得还行,至少临死前都还比较风光,仍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孟家主人,咽气那会儿所有后辈都在跟前守着,死后也受到一大批人缅怀。   至于后辈之间的明争暗斗,老爷子死都死了,见不着也不会厌烦。孟家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得看几个后辈争气与否。   遗嘱将会在葬礼结束后宣读,在此之前,无论是孟知行还是孟白,谁都不清楚老爷子的安排。这两个人暂时消停了几天,各自的表面功夫都做得挺足,俨然都是孝顺的样子,一个个都为老爷子的去世伤心不已。   元若完全不清楚孟家的情况,只能从沈棠那里了解一二。   小崽不会瞒着她,很多事都会跟她讲。   孟白有意拉拢沈棠,孟知行也找过沈棠几次,就连第三任老婆都在蠢蠢欲动,那些人生怕老爷子会留给沈棠什么,担心沈棠接下来的举动会影响自己,既防范着,又希望沈棠能站队自个儿的阵营。   所有人都忧愁老爷子会把股份分给沈棠,真是那样的话,沈棠站在哪边就至关重要。   然而沈棠并不在意那些,压根没想过老爷子会大发善心,她在等着最后的开局,要把该讨回来的公道都讨回来,至少得给沈梨一个交代。   而在八月底之前,远在C城的元若往新民街跑了几趟,起先是被闻姐带过去的,之后全是自己去谈。   要做私房菜,餐厅的选址尤为重要,地方和装修没搞好的话,基本上就没救了。如今搞餐饮已经不兴以前那套了,做这行的人多,能整出好味道的也多,比的就是经营,不然再好的味道都白搭。   元若看中了兴和巷的仿古楼房,想把那里拿下来,但价格一直没谈拢。兴和巷位于新民街中段,而楼房就在偏巷口的位置,自带一个小庭院和曲折的回廊,白墙灰瓦,环境清雅,两层楼,一楼可环视庭中美景,二楼能俯瞰半条街道。   美中不足的是,小楼房空置了太久,比较破旧,需要花大价钱进行整体翻修。   楼房的主人一直不肯退步,从一开始就在要高价,想狠宰一笔。元若自是不上当,反正就那个态度,整租五年,钱就那么多,不行拉倒,随时可以找下家。   合同最后还是签下了,五年的租金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之后期翻修和重新装潢,又是一大笔钱。   元若有些头疼,她没做过这个,本来以为百来万就能做成,结果这才开个头呢,钱就去了一大半,后期还有一大堆要做的,这点钱根本不够。   无奈之下,她只得再向老两口借钱,又硬着头皮去大哥家借,最后还跟银行贷了款。开弓没有回头箭,创业做生意就是这样,前期烧钱,跟无底洞似的。   因为要做高档私房菜,在餐厅的布置上,用字画什么的充场地不可缺少。好在有姜云和何妤帮忙,这两位的女朋友既不缺钱也不缺收藏品,她们早就跟元若打过招呼,等开业之前肯定会送一批收字画古玩过来镇场子。   要忙的事很多,元若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整天转得飞快。   投了那么多钱进去,不上心都不行。   这样的日子与当初创业开蛋糕店差不多,只是压力更大,元若成天都愁,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睁眼闭眼都在想餐厅的事。   她瘦了很多,脸上的憔悴肉眼可见。偶尔闲下来了,跟沈棠打个电话,她都不会跟对方说这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老两口心疼女儿,自从得知元若要开餐厅以后就时常往这边跑,生怕元若压力大了扛不住。两个老人家都是明理的人,也支持元若,还让元若以后不要还钱,都是一家人,哪来的借与还。   杨何英与元利和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又有退休金,舍得把这么一大笔钱给女儿花,硬是一点都不心痛。甚至元利和还在私底下问:“上回的钱用完没有,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跟你妈还有存款,以前存着都没用的,要不要再给你一些?”   “够了,别再给了。”元若说,“没有我会想办法,你们别担心。”   元利和那人脾气温和,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这种时候倒是挺会宽慰人。   “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能做就做,做不了就算了,还有我跟你妈呢,不行就跟我们说。”   元若笑了笑,嗯声。   “放心吧,肯定能做。”   杨何英在厨房烧菜,端着汤出来时问起了沈棠,元若不在意地说了几句。杨何英感慨:“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上回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过得可以,谁知道到底好不好。我跟你爸这闲着没事干,原本是打算过去看看,想了想还是没去,那家的人不一定会欢迎咱们,去了还给小棠添麻烦。”   老两口对沈棠的关切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元若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她俩的事还没公布,瞒到了现在,没敢让家里其他人发现。   感情的事挺难说,元家的人哪可能心无芥蒂就接受,当初她自己都犹豫了那么久,何况老人家呢。   她俩的秘密就是一根陷在肉里的刺,总会有拔.出来的一天,否则会越陷越深,要是长进肉里,那可有得痛了。   晚上,老两口没在这边过夜,早早就坐车回去了。   元若掐着时间给沈棠打电话,跟对方说了今天的事,也问了下那边的情况。   孟家外公的遗嘱已经宣读完毕,白天那会儿,与之有关的人都被交了过去,公证员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老爷子的决定一一告知,财产该怎么分,谁得哪些,全都写在遗嘱当中了。   “怎么样?”元若问。   沈棠实诚地说:“不太好。”   “出事了?”   “嗯。”   真出事了,还比较严重,全是遗嘱给闹的。   老爷子精明了一辈子,死了都还在算计,硬是把孟家所有人拿捏得死死的。孟家最大头的财产就是启正集团,其旗下有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公司,涉及到的行业也多,孟白和孟知行斗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争夺启正集团,然而谁都没想到,老爷子会把启正集团交给沈棠。   孟家对启正集团的控股占比挺高,老爷子将几近一半的股份都分给了沈棠,余下的则分成三份,老大孟知行一家和老二一家占比相同,第三任老婆少一些。至于剩下的不动产什么的,沈棠能分到的东西屈指可数,全都给了孟知行和孟白。   不得不说,老爷子深谙人心,简直不要太会算计,把每个人都摸得透透的。   沈棠不会管理公司,以后还要读书,她没野心更没那个管理能力,即便坐拥巨额股份也难以服众,集团里其他人都不会认可她,她在法律上有了实权,可真要接管公司却是寸步难行。孟知行和孟白明争暗斗一场,谁也不服谁,两个人在公司里亦是势均力敌,他俩原先都想把沈棠拉入自己的阵营,现在不得不防着沈棠。而第三任老婆变成了处境最艰难的那个,不敢站队,更不敢轻举妄动,孟知行和孟白可都盯着呢。   听完沈棠的话,元若都愣住了,她更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做,明摆着是把沈棠推到火坑里。   大集团的巨额股份就是烫手的山芋,明面上是继承了启正集团,实际上还不是被孟家其他人压制着。从狼嘴里抢肉,只怕有命继承没命花,处理不当就会惹火上身。   那老东西真不是个好的,跟害人有什么两样。元若在心里暗暗骂了一遍,但没说出来,只是柔声叮嘱:“小心点,别轻信那些人。”   沈棠应下:“放心,不会。”   “以后要留那边吗?”元若问。   对方肯定地回道:“不留。”   “公司怎么办?”   电话里一时沉默,隔了一会儿,沈棠语调轻松地说:“不要了。”   元若笑笑。   肯定是不要的,但怎么出手,这人没细谈。孟家是吃人的地,一滩水早就浑浊不堪,反正不能久待。   今年九月份的温度比往年要低些,太阳不晒,天色不错。   孟家的纷争闹得再大,那都是私底下的事,明面上,所有人都表现得和谐友好,在外人看来还真像亲亲爱爱的一家人。   沈棠的出现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孟白与孟知行各怀心思,不过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   天远地远的,C城的元若并不清楚那边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沈棠的处境不太好。   但不管怎么样,到了开学的时候,沈棠还是去了B市,离开了H市。   元若准备过去一趟,坐飞机去看看小孩儿。   临行的前一天,杨何英提着一袋东西过来,让元若给沈棠带过去,都是些本地的特产。   收拾行李时,母女俩随口聊了几句。也许是心情比较高兴,元若突然一句话说漏了嘴,提到前阵子沈棠回来过,自己还浑然未觉。   “上次她回来我都交代好了的,你别顾虑那么多,她会照顾好自己。”   “上次?”正在放东西的杨何英一顿,当即就问:“小棠之前回来过?” 第四十五章   元若后知后觉讲错了话,身形僵住,指节微微曲缩,下意识就要辩解,但立马又稳住了情绪,不让自己的反应太大,定了定心神,佯作若无其事地说:“没有,我的意思是她上次从学校回来,走之前的事,当时就说过这些了。”   杨何英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没往深处想,但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上下打量了自家女儿一番,杨何英放下东西,稍微用力压了压行李箱,无心念叨了句:“怎么感觉你最近怪怪的,像是有事瞒着我。”   “哪有,”元若立刻否认,“你别乱想。”   “之前就奇怪得很,”杨何英说,再瞧了她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哪敢。”元若说,没敢抬头与之对视。   她心里在打鼓,胸口左方跳动得厉害,好似被窥视了所有的旖旎心思。她平时很少说谎,一到这种时候就没底,连伪装都心虚,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搪塞的借口,变得不善言语。   然而越是躲避越显得奇怪,杨何英本来只是随便提一嘴,没想过自家女儿真有什么事,现在见到她有点躲闪的样子,霎时就怔了片刻。   母女俩之间都十分了解,尤其是杨何英对元若,自己生的女儿,从小养到大,不论元若怎么掩饰,当妈的还是能从细枝末节里找到疑点,很容易就察觉出来。杨何英说不出元若到底哪里有问题,可直觉自己刚刚猜准了,女儿真有事瞒着她们。   有那么一瞬间,杨何英的心一沉,能感觉到出岔子了。元若打小就听话,最叛逆出格的那次就是跟沈梨谈恋爱,可当时也没瞒着家里,现在竟然遮遮掩掩的,是不是比出柜还严重……   杨何英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不过随即又恢复如常,暂且沉住气。   酝酿了一会儿,她忽然说:“这阵子都不怎么回家了,你爸还念叨呢,成天在我面前说个不停,耳朵都要起茧了。”   元若未曾发现杨何英的变化,听到她把话题转开,勉强松了一口气,掩饰地抬手勾勾垂落的耳发,解释道:“这几天一直都在两边跑,等从B市回来就空闲了,应该可以歇一阵,到时候我回家陪你们住几天。”   方才的事只是小插曲,老人家是明白人,虽然已经琢磨出了味儿,可还是识趣没多问。   两人相互搭把手,帮着把所有东西都收好。   元若记起沈棠的交代,想到还有一本书没拿,便去了次卧。那本书放在书架上,书名她忘了,得翻一下聊天记录才行。   次卧里干净,所有物件都整齐摆放,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光线充足而亮堂。房间中的东西不多,一眼就能看完,靠近落地窗那边有张书桌,侧面竖着的就是书架,架子最上方放着一盆仙人球。   杨何英也跟进来了,老人家勤快,拎着吸尘器来除灰清扫,想着元若平时忙累,自己这过来一趟,反正有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趁空帮着打扫一下。   元若侧身瞧了那边一眼,没太在意,继续翻着书架找书。   房间里太安静,吸尘器运行的声音就显得有点大。杨何英只做清扫不做别的,在房间中转了两圈,转到左边床头柜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下,无意瞥见床头柜上的相框。   不止一个相框,有三个。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大的摆在最前面,小的放在后面遮着。   大相框是沈家一家四口的合照,多年前的老照片了,其中一个小的是沈棠和沈梨的合照,几年前拍的,至于剩下那个,被完全挡住了看不见。   杨何英不由自主就多留意了一会儿,边推动吸尘器边瞅,鬼使神差的,她把大相框往前挪了点,偷摸瞧了眼被挡住的照片。这本来只是好奇使然,没想过真要去窥视什么,毕竟相框都摆在床头柜上了,老人家就以为那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私,然而在瞧见照片的一瞬间,杨何英霎时一愣。   ——是元若的照片。   与另外两张照片不同,这张不是合照,而是单独的一张照片,只有元若一个人。   沈棠不是特别善于表达感情,这些年一直如此,她把元若的个人照摆在床头柜上,证明在她心里元若一定非常重要,跟早逝的家人一样。   毕竟被收留了几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能依靠元若,这样的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杨何英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不放合照?   其他家里人都是合照,偏偏元若不同。   杨何英眉头微蹙,心有疑惑,莫名的,她心里发怵,直觉哪里不对劲。   可能是她在床头柜站了太久,站在书架前的元若不解望过来,“怎么了?”   杨何英这才回神,敛了敛心绪,赶紧回道:“这里有点脏,弄不干净,都积灰了。”   不曾发现哪里不对,元若一边取书一边说:“小棠走了以后都没怎么打扫过,没时间,待会儿再拖两遍就行了。”   杨何英应声:“行。”   中午母女俩一起吃饭,下午元若还要出去一趟,杨何英则继续留在这里帮忙。   不知道为何,那张照片成了杨何英心里的一根刺,扎着很不舒服,越想越奇怪。当妈的总有种异于常人的直觉,一旦起了疑心就忍不住要去想,回忆过往,细细琢磨。   杨何英又记起元若带沈棠回大院子吃饭时的场景,饭桌上,沈棠时不时给元若盛汤、剥虾,元若是怎么回应的呢?元若无比自然地接受了,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两个人未免太亲密了些,元艾宁跟元若都没这么亲近,这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呢。   还有上次孟知行找过来,元若的反应那么大,紧张成那个样子,着实不寻常。   有些话杨何英不好当面问,只能憋着。   那天下午元若走后,杨何英在空荡的房子里转悠了两圈,多留了个心眼。   阳台上养的植物是成对的,主卧和次卧里的喝水杯子是成对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乍一看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但现在瞅见什么都会起疑,不是那方面也会往那方面想。   杨何英有点头疼,嘀咕着肯定是自己多想了,哪可能的事,元若是她的女儿,她感觉元若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   .   元若去了店里,之后又去了咖啡书屋,拜托何妤帮自己看着点。虽然这趟去B市只有两天时间,但很多事都还没处理好,要不是挂念着太久没见过小崽了,元若真不会去那边。   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正好,微风轻柔。   她大清早就起来了,捯饬了一两个小时才出门。   上飞机那会儿元若还挺紧张,乍然有种回到了二十出头的感觉,她很久都没这样过了,为了另一个人收拾准备,还专程坐飞机过去。   她平常挺懒的一个人,在感情上都是省事就行,千里迢迢去往陌生的城市还是头一遭。   从C城到B市并不是太遥远,睡一觉就到了。沈棠来接机,也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只为等着她过来。   同行的还有贺铭远和一个男生,是B大的同学。   没想到会有其他人在,元若还有点意外,在见到贺铭远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贺铭远瘦了好多,整个人看起来与以前不一样了,胡子拉渣的,头发也有点长,变得不太爱收拾。以前那个干净潮酷的男孩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散漫随意的模样,不过还是那么帅,别有一番味道,好像更成熟了。   元若跟他们打招呼,贺铭远温声说:“元若姐。”   男同学也跟着喊人。男同学姓陈,叫陈一,名字非常特别。   午饭是沈棠请客做东,去的粤菜馆。陈一同学不能吃辣,另外三个人都随着他的口味。   B市的天气还行,太阳挂在天上,不冷不热,还可以穿短袖。沈棠里面穿的短袖,可外面还搭配了一件黑色的薄外套,与另外三个穿得清凉的人很是不同。   这种天气本就是乱穿衣的时候,元若倒没怎么在意,以为只是不适应这边的天气变化。   吃饭期间,四个人很聊得来,陈一同学比较健谈,一直在跟大家搭话,还和善地向元若介绍B市。他是B市本地人,和沈棠一个专业。   贺铭远时不时也会说几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陈一讲话,他没以前那么外向了,整个人都变得深沉。   元若不清楚他和纪希禾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也不好多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兀自吃着聊着。   下午,陈一带三个人到处转转,去了故宫那一片。毕竟来都来了,首都最有意义的几处景点还是要去看看。   晚上大家一起住酒店,开的四个房间,全都分开睡。   元若没怎么在意这个,以为这是沈棠还没有告知陈一实情,故意开四间房做样子给对方看的,然而沈棠真要分开,各睡一个房间。   有些话元若不好意思问出口,也没那个必要,毕竟直接问小崽为什么不跟自己睡一个房间怪怪的,太直白了,搞得好像自己有多那啥似的。   不过在房间里歇了大半个小时后,她还是去了隔壁房间,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沈棠这个举动未免太古怪了点。   沈棠的房间就在隔壁,门没关,半掩着,有别的人在里面。   听声音像是贺铭远,似乎在谈事,有关学习的。   元若的注意力全在房间里,一时之间就忘了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两个人正站在窗边,沈棠脱了外套穿的短袖。   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沈棠下意识侧身,把手垂在一边挡着。   可这人的动作迟了一步,元若还是看见了。   ——沈棠右手小臂上有道疤。 第四十六章   那道疤挺长,十几厘米,已经结痂脱落了。   应当是不久前才受的伤,疤痕是粉色的,像是划伤又不太像,乍一看还挺吓人。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闯进来,尤其是沈棠。   贺铭远有点事要找沈棠说,才过来一会儿,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费不了多久时间,进来时就没把门关上。再有,他一个成年男性进女性朋友房间,该避嫌还是得避,关着门谈话着实不太好,因而就开着了,熟料被元若撞个正着。   沈棠往前走了几步,扯过床上的外套穿上,再看向门口。   贺铭远倏地反应过来,对着元若喊了声:“元若姐。”   元若收回视线,暂且不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她朝贺铭远点了点头,当做回应,看着温柔又和气。   “过来找阿棠说点事,学习上的。”贺铭远主动解释,似乎是怕她多想。   元若习惯性要把门关上,但很快又止住动作,柔声说:“没事,你们先谈,不用管我。我就是过来一下,还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贺铭远哂道,“已经快谈完了。”   元若面色如常,目光从一旁的沈棠身上掠过,迟疑了半晌,她还是给这两个人腾出空间,借口去了浴室洗手。   酒店的房间自带阳台,沈棠和贺铭远去了外面,真有事。不过两个人没谈多久,知道元若过来肯定是要和沈棠聊一聊,贺铭远知趣离开,不在这里久留。   走前,贺铭远提高嗓音说了声,接着就关门出去。   隔了一会儿,元若才从浴室出来,边走边用纸擦手上的水。她没说话,默不作声看着床边的人。   沈棠也不着急,先把床头的小灯打开,再拉着她过去坐下。小孩儿倒是挺会哄人,把元若手中的纸巾拿开扔掉,轻声问:“上午那么早就过来了,今天累不累?”   元若抬了抬眼皮子,直直看着这人,淡淡地说:“不累。”   “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沈棠问。   “不用。”元若不让。   不让就不让,沈棠也不勉强。   气氛有些僵,不像白天那么轻松,像和了水的面粉,不太容易能搅动。沈棠顺手从柜子上拿了瓶矿泉水,用左手拧开,再递给元若。   元若不吭声,也没接。   沈棠说:“拿着,喝一口,你今天都没怎么喝水。”   “不想喝,”元若挡了一下,语气硬邦邦的,但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后又软了两分,“暂时不是很口渴。”   对方也不逼她,拧上瓶盖,把水放回去。   挪过去一些,挨着元若,沈棠伸手帮她拂开额前的碎发,眸子微动,低声问:“生气了?”   “没有,”元若否认,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憋了半晌又添了句,“谁会生你的气。”   “看你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沈棠说,捉住她的手,用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耐着性子,一下又一下地揉按。   元若确实有点生气,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这么长的伤口,还留疤了,肯定伤得挺重,可沈棠在电话里硬是一句都没提过,每次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连这次她来B市了,这人都还瞒着不讲。   这些年里,沈棠最严重的病痛就是感冒,别的就没了。这人提都不敢提一句,不用猜,保准不是意外,多半跟孟家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元若不说话,反过来抓住沈棠的右手,对方要躲,她就用力攥紧,佯作不耐烦地说:“别动,你坐着。”   “没什么,别看了。”沈棠挣了一下,想要收回手。   可终究是元若更快一步,蓦地把袖子往上一推,让右手小臂完全露了出来。   深长的疤痕有够惹眼的,在橘色的柔和灯光下看着都挺吓人。之前是隔得远没瞧清楚,现在离得近了,才能看到疤痕有多可怖,歪歪扭扭的一条,难看得很。   元若抿紧唇,一言不发,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   沈棠还故作轻松地宽慰她:“没事,已经好了。”   言讫,又挣了挣手臂,执意不让看。   元若也执拗,非得抓着不放。   “让你别动,我看看。”   两个人僵持不下,但最终还是沈棠先败下阵来,这人顿了顿,还是不动了,伸着手臂让元若看。   这道疤是出车祸留下的,车子撞毁了,玻璃破碎没来得及躲开,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抬起手挡在面前,结果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划伤了,鲜血直流。伤口很深,里头的肉都能看见,送去医院后缝了十几针。   得亏那会儿抬手挡着了,这要是伤到脖子或者脸,后果不堪设想。   出事后沈棠一直都瞒着,没告诉元若和元家其他人事情,就怕大家会太担心。隔得那么远,按元若那个脾气,肯定会第一时间就跑去H市。沈棠没敢说,那段时间也没有偷摸回去看人,怕会露馅。   伤口太深,养了好一阵子才痊愈,处处那会儿稍微用力都疼,结痂以后就留下了疤痕,消不掉,没办法的事。   今儿穿外套出门就是为了遮住疤痕,不让元若发现。   “怎么弄的?”元若问,又摸了下那道疤。   小孩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也跟着自己生活了几年,那遭过这种罪。好好的一个人过去,回来就带了这么长一条疤,她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又心疼又无奈。   “撞车了,玻璃碎了划伤的。”沈棠回道,抬手抚了抚元若的脸,半是安慰半是哄,“已经好了,没事。”   元若拧紧眉头:“谁撞的?是不是跟孟家的人有关?”   “一个男的,喝多了,醉驾。”沈棠解释,可没回答后面那句话,不想让元若过分担心。   “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   元若摸着难看的伤疤,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了解沈棠,知道这人不会把所有事都告诉自己,也清楚孟家那些人的丑恶嘴脸,打从上次通电话,得知老爷子留了那么多股份给沈棠,她就很是担心,生怕孟知行和孟白那些人会做什么,果不其然,下手这么狠。   这还只是看得到的,别的阴招有多损谁知道呢。   “疼吗?”元若轻声问,拧着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沈棠说:“还好,开始有点疼。”   “要不是被我看到了,你怕是会瞒到底,怕我找孟白算账么,我又找不到她。”   “不是她,没她的事。”   “那是孟知行了。”元若肯定地说。   沈棠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车祸的事没抓到证据,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在那些人眼里,股份就是定时炸.弹,多等一天就多一分煎熬。孟知行去医院探望过她,关心不及眼底,言语中的试探成分居多,而其他人对此都较为冷漠。   将沈棠的反应收于眼底,元若低低骂道:“真不是个好东西。”   许是这一句话不够解气,她又嘟囔了些别的。元若平素都是比较明理的人,鲜少骂人或是发脾气,这还是第一次在沈棠面前这样。她有点强势,把沈棠的右手拉到自己腿上放着,不由自主地反复摸着疤痕。   沈棠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好了,真没事……”   元若抱住小孩儿的腰,也不继续说了。   有些事挺无奈的,老爷子算盘打得好,坑人都不带眨眼,他把那么多股份留给沈棠,根本就没想过沈棠接下来的处境,小崽没经验没靠山,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在孟家孤立无援。股份不能给那些人,但也不能乱动,至少在没找到可靠的人之前不能乱来,哪怕要卖给第三方,也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足保障,确信对方靠得住,不然要是被别人联手坑了,或是出卖,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孟家那些人可不是善茬,指不定在盘算着怎么对付沈棠。   小崽现在的处境很难,犹如抱着金子逛街,谁都惦记着。她倒是挺想抽身的,然而都到了这一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有那么容易,怎么进,怎么退,怎么对付那些在暗中使绊子的小人,得想清楚才能行动。   都到这边来了,元若没再回隔壁房间,将就在这里住下。她俩一块儿洗了澡,然后躺床上,关灯,抱在一起聊天,双方都不着急,反正夜还长。   元若给沈棠说了说C城那边的情况,连开餐厅遇到的资金不足问题都讲了,不再瞒着沈棠。   她有别的心思,想着自己都主动交代了,小崽应该也会多聊聊在孟家的情况,可是沈棠没说太多,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憋不住,一再讲到股份的事,还说笑似的给支损招,让把股份卖给对家,但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给否了,风险太大,没必要。   这么做跟刨孟家的祖坟没啥区别,到时候孟知行和孟白还不得发疯,极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谁知道,到时候可不是撞车那么简单了。   沈棠安静听着,搂住元若,凑过去说:“跟你讲点事。”   元若一怔。   小崽低低说了几句话,有关这些事的。她已经有所准备,不会任别人欺负,末了,低声又说:“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元若将信将疑:“真是这样?”   “嗯。”沈棠点头,一脸正经认真,“放心,没什么的。”   床头的小灯被打开,橘色的灯光溢满房间。元若搂住沈棠的肩膀,拥她入怀。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   斜飞的雨点绵密,沾湿了玻璃窗户。 第四十七章   B市的气候与C城差别挺大,下雨天更冷一些,风刮得挺猛,但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车子在穿行,夜晚繁华而热闹,灯火不歇。   元若不再是引导的那个,沈棠更主动些,亲密是件值得享受的事,两个人都沉溺在其中。   后夜里,关了灯,两个人靠在一起,元若乏累地合上眼睛,一会儿,又去摸沈棠受伤的胳膊。   房间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靠触碰感受到彼此。沈棠任由她摸,还往她那里挪了些,挨在一起。   元若说:“毕业了做个文身遮盖吧,纹个有纪念意义的图案。”   沈棠侧头瞧了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顺应着回道:“好。”   倒不是嫌弃这道疤,元若不在乎这些,只是心疼小崽,年纪不大,却留了个这么难看的痕迹,遭那么多罪。   受伤不是值得回忆的事,还差点丢了命,这道疤不值得留念。   元若翻了个身,摸索着过去一点,半趴在沈棠身上,将脑袋枕在对方肩上,兀自缓了缓神,低声说:“下回别瞒着我了,不想要我担心就别自己一个人扛着,我不会做什么的。”   “知道,”沈棠说,凑过去亲了亲她,“不会了。”   感觉有点冷,元若把这人抱得更紧些,又在对方背上摸了两下。   房间里安静了两分钟,谁都没说话。见一面不容易,异地向来难熬,分开的时候想得很,见到了又难以表达自个儿的心情。   许久,元若问:“贺铭远过来做什么?”   “有点事,”沈棠说,把手放在她腰后的地方,“他最近有个实验项目,需要资料,S大那边没有,我在帮他找,正好他这个星期有空,干脆就过来一趟。”   元若动了动身子,“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找资料嘛,要么电脑发送过去,要么邮寄回去,何必亲自跑一趟。贺铭远肯定还有别的事,哪可能只是为了这个。   她没再问,不过沈棠如实说了。   “顺便来散散心,他要出国了,可能会在外边定居,毕业以后不一定会回来。”   元若一愣:“哪个国家?”   “美国。”   “才决定的?”   “不是,”沈棠回道,“读大学那会儿他家里就有这个意向,但他不愿意走,非得留在C城。”   至于为何坚持留在C城,沈棠没细说,可元若不用猜都晓得,因为纪希禾。   留学这种事,有条件的家庭一般从初高中就会考虑了,相当一部分人会让自家的孩子读完高中就申请国外的大学,早早就出国学习,有的人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这种现象很普遍,人嘛,往高处走,在别的地方有更好的未来和发展就不会再选择低起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故乡情怀是一方面,自由和选择权又是另一个方面。   贺铭远要出国定居,以后都不回来,多半是举家移民那种,难怪之前和纪希禾闹成那样,两个人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相差实在太远了。而且即使最后贺铭远不出国,选择留下,以后也可能会面临着许多矛盾。   元若曾对纪希禾的决定感到遗憾,现在乍一想却觉得那样的决定才是对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硬凑在一起,提早散了还能留个念想,以后闹掰了才叫恼火。   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这点永远不会变。   思及此,元若又想到了自己和沈棠,早先她俩也差点闹矛盾,抉择不定,其实认真想一想,如果真的合适,确实没必要把对方推得太远。因为一味地躲避,而不去解决问题的话,两个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上次的事就把她俩拉远了,而这次孟家的变故又将她们聚拢,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元若觉得庆幸,还好。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问过纪希禾没有?”   “没,”沈棠说,“算是放下了吧。”   不然也不会同意出国,早就回C城找人了。   感情时而坚定,时而脆弱,曾经可以坚持暗恋许多年,一旦放弃就真的放弃了,比谁都决绝。   都是一念之差。   元若嗯了声,不再提及这些。   反正跟她们关系不大,别的事管不着,终归只是旁观者。   今晚的元若与平时不同,她低身凑到沈棠耳边,小声地问:“想我吗?”   沈棠抱着她的腰坐了起来,亲昵地说:“想……”   她抚着对方的脸,又摸向匀称的后背,故意诱导似的问:“有多想?”   落在耳朵尖的气息教沈棠停滞了片刻,随即她顿了顿,像是反应不过来,过了两秒才缓过劲儿了,接着柔声说:“昨晚做梦见到你了。”   元若扬了扬下巴,莞尔:“然后呢?”   然后某人用行动来解释了梦境。   九月份的天,南北的差异还是有那么大,一夜雨下到天明,第二天早上还在下。   按原来的计划,四个人本来是要出去玩一趟的,至少得去几个著名的景点看看,陈一同学还打算带她们去爬长城,然而天公不作美,下了雨出门不方便。   雨越下越大,但到了时间还是得退房。沈棠先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带着元若他们去往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再大一些,估计飞机也会延迟,元若肯定走不了。   经过昨晚那一夜,元若也没打算那么快就走,她原本只是过来看看,准备今天就回C城,可这天都要留着她,便不着急走了,要多在这边留两天。   她没给家里人打电话,想着就这点时间,老两口应该不会找自己。   昨晚熬得太晚,今天就不太舒服,没什么精气神。元若一直没怎么说话,比较安静,去川菜馆的路上都是在听陈一他们聊天。   三个年轻人聚在一块儿能聊的话多,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学习什么的打转,毕竟陈一和贺铭远不是很熟,聊太私人的话题也不太好。   川菜馆的环境不错,沈棠做主点了八个菜,五个菜香辣口味的,三个不辣的。她们和贺铭远可以吃辣,陈一同学不能吃,这样点菜挺合理。   在饭桌上,刚刚拿起筷子吃的时候,贺铭远有意无意提了嘴自己要出国的事,专门说给元若听。   元若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通过她把这话传给纪希禾,看样子是真的决定要走了,如果不想走的话,哪会借别人的口传话,这是不想面对呢。   别人的感情不好插手,元若没表态,只是以白开水代酒,诚挚地说:“前途顺遂,去了那边好好过。”   贺铭远点头:“谢谢。”   这顿饭就是离别饭,下午,贺铭远坐高铁回去了。   元若心里感慨,觉得惋惜,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陈一同学识趣不当电灯泡,在贺铭远走后也回学校了,给她们让出二人世界。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快,雨过天晴,元若和沈棠把B市逛了个遍,大街小巷都去走一走,顺道买点纪念品寄回去,寄给姜云和闻姐她们。   恰逢这时候何妤跟女友叶寻来B市,她俩来这边探望叶寻的家里人,得知元若来了这里,何妤打电话让她俩过去坐坐。   元若也没客气,提着礼品过去了一趟。何妤带她们见了叶寻的亲戚,不是爸妈那一辈的,是表姐,叫林奈。   沈棠和林奈挺聊得来,一开始不怎么熟悉,到后面两个人还单独聊了大半个小时。   离开叶寻那里,元若问:“聊什么了?”   沈棠也不隐瞒,直接说:“谈到了姑婆。”   元若惊讶:“她认识?”   沈棠嗯声:“还挺熟的。”   姑婆,孟家外公的姐姐,昨晚这人提到过。孟家往上两代重男轻女思想挺严重,这位姑婆在孟家的待遇不怎么好,但她很能干,早些年可是个有实力的女强人,因为在娘家的遭遇不怎么样,姑婆很早就离了孟家,跟那边的人关系一直不怎么亲。   这次孟家外公病逝,姑婆和她的儿女都找过沈棠。   沈棠昨晚说的事就是这个,都跟元若交代清楚了。   得知姑婆跟林奈挺熟,元若倒是意外,毕竟叶寻家有钱可是众所周知,她表姐林奈那家也不差。   虽然不清楚林奈主动找沈棠聊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元若直觉应该没问题,不是坏事,她信得过何妤,自然也信得过叶寻和这个林表姐,估计跟姑婆有关。   具体是何缘由,元若没去深究,她嘱咐了几句,让沈棠小心点。   夜里两人还是睡一个房间,快凌晨那会儿,元若接了个电话。   杨何英打来的。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沈棠没注意到,在旁边应了一句话才停下。   手机那边的杨何英敏锐地听出了沈棠的声音,瞬间一顿,但随即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若喊了声“妈”,意在提醒旁边的沈棠,然后问:“怎么了?”   “没怎么,打电话问问你,这都几天没见了。”杨何英说,酝酿了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元若不慢不紧地回答:“后天吧,还有点事要办。”   “什么事?”杨何英问。   “开店的事,要在这边见一个朋友。”元若搪塞道,下意识说谎了,不敢直接讲明自己是为了沈棠才留下,怕引起怀疑。   然而电话那头的杨何英已经琢磨出不对劲了,变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杨何英的声音沉了两分,很是正经,问:“这么晚了,怎么小棠还在你那里,她没回学校?” 第四十八章   夜半三更的,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沈棠不应该在元若房间里才是。   知道瞒不过杨何英,元若也不辩解,直接承认:“没回学校,她出来带我逛了一圈,逛完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就没让她回去,等明儿一早再走。”   这个解释简直完美,挑不出半点毛病,不要太合乎情理。   然而杨何英在意的点并不是这个,这些话没起到作用,怀疑就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旦崩塌就一发不可收拾,听完元若的话,杨何英非但没有打消疑虑,反而抓住了漏洞。   她本来就感觉自家女儿和沈棠的关系不对劲,现在听到元若避重就轻的解释便拧紧了眉头,又问:“都凌晨了,小棠在你房间里做什么?”   这句质问可真够直接的,让元若都怔住了,下意识心里一紧,直觉哪里不对劲。   杨何英平时不是这样的,老人家虽然爱念叨,偶尔说话还挺冲,但不会是这种语气,好似元若犯了什么错一样,太生硬了点。   知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对方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样,元若不由得抿抿唇,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她朝沈棠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以示遇到了事,接着才定了定心神,故作轻松地说:“这才到酒店呢,她过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要休息了。”   都是敷衍的话,两人早就到酒店了,直接订的一个房间,先前还一块儿洗了澡。   元若故意这么说,话里的意思都是两个人是分开住的,沈棠只是碰巧过来撞上她在接电话。   可电话那边的杨何英不信,继续问拿的什么东西。   这般刨根问底着实怪异得很,元若再迟钝都能反应过来了,清楚杨何英肯定是在怀疑,不然哪会这样。她有点紧张,不由自主就捏紧了身下的被单,掌心都湿了。   当初毅然决然向家里出柜都没这么怕,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会出问题,心里发怵,连说谎都没底气。好在她还算镇定,不慌不忙地编了个理由,语气不要太平淡,冷静地告知对方,沈棠生理期来了,到她这儿来拿卫生巾。   理由拙劣,但实用。   手机那边的杨何英没再多问,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须臾,语调稍微软了点,说:“你爸生病了,早点回来。”   元若一愣:“什么病?严重吗?”   “不是大事,别担心,”杨何英温和地说,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老毛病了,高血压,前阵儿就天天喊自己头晕不舒服,又不让我跟你们说,非得自己扛着,这都跑医院几次了,今天又去了一次,医生让留院观察两天。”   人老了心血管疾病多,总有各种各样的病痛,三天两头就生病,老人家心疼儿女,很多时候都瞒着不肯告知,实在撑不下去了才会讲,挺遭罪的。   方才母女俩还在绕弯儿,一转眼又是另一种心情,元若不会计较那么多,听到这里不免心情复杂,她迟疑了一下,关切地问了几句,说:“我明天回C城,去医院看看。”   “你不是有事吗?”杨何英问。   元若淡定地说:“待会儿跟朋友打个招呼,让她帮忙应付一下,也不是特别重要,缺了我不行。”   杨何英没说什么,搁以往,老人家多半会阻止,可这回例外,听到女儿这么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模棱两可地讲了些别的,生怕再继续下去元若会反悔一般。   一通电话没持续多久,十分钟不到就结束,末了,杨何英先挂断。   大抵是太在乎家里人的想法,顾及得太多,元若有点不舒服。   一旁的沈棠挨了过来,搂住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颈窝里,温声问:“伯母说什么了?”   在一边从头到尾都听着,光是看元若的脸色都能看出不对劲。   元若也没瞒着这人,斟酌半晌,眉头微蹙,说:“我爸生病了,在住院。”   “高血压?”沈棠问,刚刚听到了一些对话。   元若点点头。   沈棠:“我帮你买明天的机票,早点回去。”   “好。”   “别担心,应该没什么事。”   元若没应声,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在犹豫,憋了一会儿还是没说。   当关了灯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变得疲惫不堪了,等勉强放松了点,她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往沈棠那边挤了挤,缓缓心绪,歇了会儿,才如实说:“我妈好像知道了,察觉出来了。”   没提具体知道的是什么,但沈棠一听就懂。沈棠对此并不意外,早就从元若接电话时的反应看出来了,她嗯了一声,凑近了挨着元若,整个人一点都不着急,只是静默地思忖了半分钟,犹豫了下,而后柔声问:“伯母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元若偏头朝向对方,再侧身躺着,“她今晚有点奇怪,怎么讲……反正跟平时不太一样,哪里怪怪的,应该是猜到了什么,早就发现了。”   沈棠没说话,还是一点都不惊讶,她同样侧着身子,听完了,抬抬胳膊,接着抱住元若,一只手在元若背上拍了拍,以此来宽慰对方,安抚道:“没事,不会怎么样,问题不大。”   “没担心,还不至于那样,没到那个地步。”元若说,抚着这人的脸,平复下心里的不安,“只是有点不踏实,总觉得别扭。”   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落不下来,所以总是提心吊胆的,怕哪一天会爆发。其实在确定自己心意那会儿就知道会面临这些,可想法归想法,真要直面家里人了,压力还是有的。   元若了解自家的人,懂人情世故,她知道自己和沈棠的关系意味着什么,也是如此,她才觉得不踏实。   人性这东西挺复杂,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与身边的人有着难以分割开的羁绊,这种羁绊过于错综复杂了,就会慢慢变质。   元若曾经和沈梨在一起,而元家和沈家是对门邻居,在杨何英与元利和,以及其他元家人的眼中,沈棠不能脱开的一个身份就是元若前女友的亲妹,他们把她当亲人看待,而不是没有关系的人,因而这些年里才会允许元若收留沈棠。   元家所有人对沈棠的好,都是建立在沈梨之上,建立在两家曾经有过来往之上,那种感情是比较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从来没有谁会把沈棠当成元若的恋人。   那太荒唐了,不合世俗和常理。   这种事要是搁别的家庭里,等同于哪种情况呢。哥哥死了,嫂子/女友和弟弟在一起。   其实挺难让人接受的,尤其是元若的性取向还较为小众,光是同性恋这一点,元家的人好些年才能接受,现在又来这么惊骇世俗的一出,老两口哪能理解。   开明也分程度,杨何英显然还接受不了。   元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好似困在圈里的蚂蚁,团团转,找寻不到出路。   家人永远是软肋,老两口对她太好了,大哥他们也好,如果家里人都反对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元若往沈棠怀里拱了拱。沈棠没说那些虚的假的,只安慰道:“国庆放假我就回去。”   元若嗯声。   机票是上午的,八点就得退酒店。   两人搂在一块儿睡了个安稳觉,翌日清早是沈棠送元若去机场,B市的天气还行,放晴后的天是蔚蓝色的,难得有这么澄明透亮的天空。   临行前沈棠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亲元若的脸,直到她进去才离开。   飞机到C城也就两个多小时,睡一觉就到了。   C城的天气同样晴朗,大太阳挂在天上,下了飞机还有点热。   元若给杨何英打了一个电话,接着打车回家,放下东西就开车去往医院。   大哥也在医院,请了一天假过来照顾老人。元若到楼下时,他刚在树林里抽完烟过来,兄妹俩碰巧就撞上了。   元若喊了他一声,大哥反应平淡,只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坐电梯上楼,去三楼。   上去时电梯里有别的人,兄妹俩不好交流,直到出了电梯,元若才先开口问了下现在的情况,大哥淡然地说:“没什么事,明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妈也在?”元若问。   “嗯。”大哥颔首,他身上的烟味还没完全散掉,走得就比较慢,似乎是想在外面多待会儿。   元若看出来他有话想跟自己说,迟疑了片刻,亦放慢脚步。   兄妹俩站在拐角处,面对面站着。   大哥瞧了元若一眼,神情比较严肃。   元若有些不自在,问:“妈是不是知道了?”   大哥没直接回答,只说:“她问你了,也问了小棠。”   “问的你?还是艾宁?”元若不解。   “我,”大哥说,“上次在家里的事,孟家的人过来那回。”   元若语塞,心直直往下沉,张了张嘴:“然后呢?”   大哥说:“问你最近做了什么,还有小棠在做什么,没讲明白,但是就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不用解释,元若自是懂的。   有些事就像抽丝剥茧,越是细细琢磨,越能发现真相。杨何英都问到大哥这儿了,自然是已经有了答案,不敢确信而已。   元若哑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喉咙都被堵住了。   大哥不是多话的人,点到即止,不掺和这些。   “先进去,爸还在等着你,晚点再说。”   元若不应声,但还是跟了上去。   兄妹俩走出拐角处,一个转弯——   杨何英就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 第四十九章   未曾料到杨何英就在后面,冷不丁撞上,不仅是元若,连大哥都怔了一下。此时住院部的过道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药水味,不难闻,但身处其中就感觉很是沉闷。   也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元若蓦地心悸,呼吸都一滞。   谁都没说话,最终还是大哥先开口,还算淡定地喊了声:“妈。”   杨何英的反应比较冷淡,不应声,连头都没点一下,目光移到元若身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老人家脸上的神情不变,有点严肃,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他俩的谈话,所以才这般态度。   不过终归是在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有人,不管有什么都不能在外面谈,杨何英控制得住脾气,忍着没发作。   元若想说什么,打算缓和一下气氛,但刚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杨何英就转身走了,完全不搭理她和大哥。   应该是真的接受不了,否则不会这样。   过于直接的反应教元若有点难受,毕竟杨何英平时挺好的,之前餐厅那边也给筹了不少钱,往常家里有好的都会给她送一份,结果现在来了个大转变,跟陌生人似的。   她早在昨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直面这些了,还是不太好受,心里堵得慌。   一旁的大哥还是那个样子,偏头瞥了下,小声说:“先过去。”   元若跟上,去病房里。   元利和住的普通病房,一间房三个床位,他是中间的那个,三人进去时他正躺在床上歇气呢,似乎是不太舒服,气色也比较差,脸色苍白。   老头儿的身体不差,这些年少有生病,住院更是少有,这一回遭了许多罪,人都瘦了一圈。   病房里的药水味比外面重,还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环境也不怎么样。另外两个床的病人都有亲人陪护,不大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狭窄,而且有别的人在,刚才的事就更不能提了。   元利和显然不清楚这些,见到元若不远千里赶回来看自己还挺高兴,登时就来了精神,笑着说:“你妈先前还在念叨呢,说你要回来,我都跟她讲了,别告诉你,她真是……”   元若是提着果篮来的,闻言,敛起所有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过去,到床边坐下。   “爸,”她柔声喊,勉强提起嘴角,装作一切都挺好的样子,关切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元利和摆摆手:“没事,早就好了。”   “医生来过没有?”元若问。   “来过了,刚走。”元利和说,“护士也来了,通知明天可以出院了,挺负责的。”   父女俩见面总要唠嗑几句,该有的关心还是得有。   他俩谈话时,大哥就守在一边,而杨何英在做其它事,全然不似平时那样,话都没有一句。   因着这个病床来了元若,另外两个病床的人都往这边瞅,有个跟元利和还算熟悉的病友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随和地聊了一会儿。元利和心情不错,与那个人聊得来,还跟人家介绍元若。   杨何英依然是那个样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别人喊她都不应声,一看就很不对劲。   一家人处在一块儿,不仅没有半点温情,连家常话都没有。   元利和不是傻子,早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他让元若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顺道再给杨何英倒一杯。   杨何英就站在柜子旁边,等到元若把水送到面前时,她不接。   老头儿反应飞快,赶忙朝元若招招手:“放这儿,搁这里就行了,待会儿她自己拿。”   元若应下,把杯子放过去。   大哥不再冷眼旁观,上前帮着杨何英忙事,变相地缓缓亲妈的倔脾气。   一家四口各怀心事,谁都不先打破僵局,元利和像个没事人一样,乐呵呵拉着元若谈话。   期间,元若出去了一次。   杨何英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没那么僵了。元利和把自家老婆的变化收于眼底,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兀自琢磨了会儿,然后装样子似的咳了两声。   杨何英照旧不搭理人,把气往他身上撒。   老两口近些年太宠女儿了,什么都给,什么都帮,生怕女儿过得不好,算起来,他俩给元若的,远比给大哥一家的要多。老人家也不图别的,只是想着元若不容易,想着元若走了一条难走的路,当父母的没办法,趁还能活动,尽量多帮点,这样以后他们不在了,元若也能过得顺遂些。   然而现在杨何英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太纵容元若,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老人家一辈子没接触过太多的新奇事物,活了几十年,经历过最颠覆观念的事就是自家女儿出柜了。   但他俩最终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并不是因为包容,而是出于亲情,出于对女儿的感情,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何英与元利和接受的只是元若,从来都不是性取向。   元家和沈棠多年邻居,沈家父母的离世让杨何英同情,沈梨的死又让她自责,而如今再来了个沈棠,杨何英其实比元若更难受。   老人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也难以接受这个。   沈棠才多大,比她家元艾宁还小呢。   这孩子的前途多坦荡多光明,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怎么就这样了。   越想越恼火,杨何英端起杯子,要把里头的水都给倒了。   床上的元利和都愣住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虽然不清楚实情,但老头儿还是明理的,知道这么做太伤人,赶忙说:“哎,何英你干嘛呢这是,咋了?”   杨何英心里憋着事,谁都不愿意理会。   大哥赶紧上前拦着,低低说:“妈,别这样。”   这不拦还好,一拦就更上火了。之前在外面的那些话,杨何英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元若瞒着,当下就更来气了。   她抵开大哥的手,还推了一把:“别管我,让开。”   元利和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做什么这是……”   “大了,管不住了,”杨何英说,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都不争气,都不省心。”   大哥是那种不会说话的,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杨何英手里抢下杯子,生怕等会儿元若回来看见了不好解释。   把水倒掉这种举动太伤人了,任谁看了都难过,自家人之间有矛盾就好好沟通,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何况这还没说上话,要是闹起来哪能收场,而且还在医院里,晚一点元艾宁她们也会过来。大哥比较理智,对事不对人,对妹妹和亲妈一碗水端平。   然而杨何英今天实在是太气了,老人家倔脾气一上来就不太讲理,以为大哥还在帮元若,当即就低声责怪:“你就会瞒着我,知道多久了?啊?是不是我没发现你们就不说?上回我问你,你还帮她隐瞒,你们两个是不是想气死我……”   “没有,”大哥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晚点再说成吗?出去了再谈。”   言罢,把杯子搁旁边,挡在中间。   杨何英心里憋屈,立马眼泪直落。   “你就帮着她,我不管你们,不管了——”   大哥不辩解,不继续刺激她。   元利和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把老婆牵着,“哭什么啊,真是……好了好了,消消气,别跟孩子计较……”   场面有够乱的。   好在一家人都没大声喧哗,全都压着嗓门,不会惊动护士,也不让周围的人听见。   另外两个病床的人都在暗搓搓往这里瞅,想看热闹,可终归还是没闹起来,一家三口还是有分寸。   元若在外面待了大半个小时才回来,再进门时,杨何英已经恢复如常了。   其实她早就回来了一次,只是没进门,那会儿正巧撞上三个人在闹。   病房里的氛围比较沉重压抑,连说笑声都没有,大家都像哑巴一样。   护士过来了一次,来给元利和取针。   元若一连出去了几次,多数时候都在外面待着,知晓杨何英不想看见自己,便有意避开。   晚些时候,嫂嫂带着元艾宁过来了,气氛这才勉强好了点。   元艾宁那丫头古灵精怪,进门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小丫头嘴甜会哄人,一直搂着杨何英的胳膊,左一句好听的话,右一句卖乖。   到了吃饭时间,是元若和大哥一起出去买的饭。   大哥不太会安慰人,放缓语调说:“妈就是那个脾气,别在意那么多。”   元若嗯声:“知道,不会的。”   “你的事自己处理,”大哥说,“有分寸就行。”   她没说话,喉咙发涩,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大哥顿了下,将要开口又止住,须臾,半是犹豫半是斟酌地说:“明晚回家吃个饭,我也回去,你跟妈他们好好谈。”   今天肯定是不能再提及这些的,元艾宁她们还在呢,而且杨何英还没稳定下来,现在把嘴说干都讲不通。   有些事旁人不好干涉,能做的也少,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元若没拒绝,只点点头。   饭菜是在医院旁边的小餐馆买的,四菜两汤,都是适合老人家牙口的食物。   病房里没有专门吃饭的地方,只能将就凑合。元若和大哥嫂嫂都站着吃,随便应付两口。   杨何英坐在床边,从头到尾都没扒口饭,只喝了小半碗汤,没胃口。   病床旁边的柜子上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就有元若的包和手机。吃到一半,手机铃响,屏幕上显示来电人。   大家都下意识看过去。   ——是沈棠。   元若没动。   杨何英手上的动作停住,望向她。   离柜子最近的元艾宁二楞得不行,塞了一口饭,好奇地看过去,冲元若说:“小姑,小棠给你打电话啦,不接吗?” 第五十章   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比较乱,进病房以后只顾着应付两个老人,随身携带的东西就随便摆在了桌子上,中间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也忘了把手机揣兜里。眼下冷不丁一个来电,偏生是沈棠打来的。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病房里无人说话,只有这一个声音。元若捏紧筷子,面不改色上前拿起手机,没接,而是从容地挂断。   大家都看着她。   她淡然地说:“晚点再回过去,应该没什么事。”   既是解释,也是故意说给旁边的杨何英听。   傻不拉几的元艾宁迟缓地张张嘴,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直接就给挂了,还晚点再回过去,现在不可以接吗?一家人都在这儿呢,沈棠又不是外人,接了正好跟元利和说两句啊,元利和这还生着病,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   小丫头转不过弯儿来,但能感觉到出了事,她眼珠子一转,暼向自家亲爸。   大哥给元艾宁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乱说话,安静一点。   元艾宁悻悻打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现。   元若给手机调了静音,再把东西放进包里,接着淡定地继续吃饭,从头到尾都没瞧过杨何英。   重重一声响,杨何英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下手里的汤碗和筷子,脸色有些沉重。她看着元若,似乎憋不住心头的火气了,可终究还是没做什么,兀自沉了沉气,再望向站着的大哥。   杨何英倒是不向女儿撒气,眼刀子直往儿子那里甩。老人家哪会看不出兄妹俩的弯弯绕绕,这两个人就是一路的,别看大的那个闷不吭声,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其实就是在帮着小的,全在瞒着她们。   想到这儿,杨何英胸口憋着一口气乱窜,心窝子都疼,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女儿不省心,儿子也不省心,兄妹俩真不小了,一个快三十,一个四十好几,这都做的什么事。大哥还帮着元若,也不知道到底瞒了多久了,得亏杨何英还相信他俩,结果成哪个样了。   儿女小的时候能管,大了就管不住了,能气死个人。   越想越窝火,杨何英难受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气都不顺畅了。   元利和赶忙放下碗筷,扶住自家老婆的背,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又胃疼了?”   杨何英摆摆手:“不是……”   几个小的赶快围过去,连元若都凑近了,去帮杨何英顺气。   人老了毛病多,情绪太激动就容易出问题,心气郁结会影响健康,尤其是杨何英这种一身病痛的。然而她脾性差,即便自个儿都很难受了,也不让儿女碰,最后只允许嫂子靠近自己,闭着眼睛靠在老伴肩上。   元若哪会看不出亲妈的心思,她抿抿唇,到底还是站在了一边,半晌,轻声说:“我去找个医生过来。”   元利和连连接话:“行,快去快去,叫个人来看看怎么回事。”   一顿饭以如此潦草而不愉快的方式结束。在医生过啦之前,大哥和元艾宁帮着把吃剩的饭菜都收拾干净,只留下嫂子在里面陪着老两口。   没一会儿,元利和把嫂子支出去了,等到病床这里只剩下他俩,他才安抚地拍拍杨何英的背,温和地问:“今天这是咋了?阿若怎么了,你跟她闹成这样?”   杨何英不肯承认:“没咋,什么事都没有。”   “还瞒我呢,”元利和说,“大家都看出来了。”   杨何英的眼睛微红,没吭声。   老头儿耐着性子说:“跟我讲讲,莫哭了。”   .   .   元若出去叫医生耽搁了时间,十几分钟后才回来。大哥他们也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病房,有意给老两口腾出空间。   再进到病房时,元利和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和善了,老头儿的反应也不小,一脸凝重。生气倒不至于,更多的是沉思与斟酌。   杨何英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简短几句话,说出口难,讲明白却不难。   夫妻俩的想法都差不多,都不赞同。不过元利和不像杨何英那么冲动,他一句话都没说,在元若进门时抬头瞧了下,颇为纠结。   现在不知情的人只剩下嫂子和元艾宁了,但这不影响当下的局面和氛围。   医生给杨何英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没有大碍。叮嘱要多注意休息后,医生走了。   时间很快就到四五点,元艾宁明天还有课,得早点回学校,这个时候就得回学校了,毕竟晚上还约了同学去图书馆。嫂嫂也要走,她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公司,这阵子比较忙。   本来大哥也要走的,他明天也得上班,但是迫于眼下的局面,还是没走,打算晚点跟元若一块儿离开。   而另外两个床的病人在下午就出院了,暂时没有新的病人被安排过来,如此,这里就只剩一家四口。   四个人都寡言少语,各自做自己的事,很是沉闷。   沈棠没再打电话过来,大抵是猜到这边不太顺利。   元若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削水果,切下两块苹果递向元利和。   “爸,你吃点。”   元利和中午那会儿都挺护着女儿的,眼下却变了一个样,他连手都没动一下,神情严肃,大概是不太高兴。   大哥过来打圆场,从元若手里接过苹果,“去歇会儿。”   “不用,”元若说,收回手,把切好的苹果放在一边,“站着就行。”   兄妹俩一来一往的,感情倒挺好。   杨何英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不多时,沉着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元若僵住身子,闻声望过去,没回应。   杨何英又问:“多久了?”   “妈——”大哥挡在中间,依然要护着元若。   然而现在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杨何英哪会顾及那么多,大哥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跟小棠,多久了?”声音拔高了两分。   元若动动嘴皮子,却说不出话。   她打小就乖,是典型的隔壁家的孩子,一直受尽宠爱偏爱,哪怕是出柜那一次,杨何英都不像现在这样吓人。没有打,也没有骂,却教人难受到不行。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羁绊,感情的束缚是最难以挣脱的,爱情是其中一种,亲情又是另一种,要做到洒脱以对特别艰难。   元若这些年过得不咋样,很多时候都是依靠家里人,与家里的牵绊也越来越多,因而眼下被质问都会不好受。   这要是在以前,她肯定立马就顶回去了,绝对会坦坦荡荡地回答,会非常强硬,现下却不行了。她看着杨何英,良久,回道:“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杨何英执意问。   元若没法儿回答。   杨何英登时眼泪直落:“谁先的?”   病房里寂静,针落有声。   没人敢拦着,也不会去阻拦。   “我问你,谁先开始的?”   元若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只是忍住了,没表现得太明显。   这个时间点太阳已经落到天空的一边,病房里没开灯,光线不太好。她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确实无话可说,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言语。   谁先谁后根本不重要,并不能改变当下的局面。   但过了半晌,她还是开了口。   “我先。”   其实是沈棠更先,可不能那样说。再者,真正迈出那一步的确实是元若,这么说也没错。   可惜不管是不是在护着沈棠,杨何英都气得不轻,要不是她已经大了,非得打她不可。老人家站都站不稳,几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气势骇人,但没怎么用力,只有嘴里在骂着:“你个不争气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对得起你沈叔叔和孟阿姨吗?知不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忘了沈梨是谁?”   边骂,边哭,不时还打两下。   “她们家就她一个了,你怎么想的?”   “她才多大?”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非得弄成你那样,你让她以后怎么过……”   ……   元若站着不动,顿都不躲一下,任由杨何英推搡。   杨何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都是她曾经顾虑过的点,而今她也认,不会反驳。   爱情纯粹,比童话还美好,可现实却不尽人意,现实里满是恶意,人性各不相同,远比理想要残酷得多。   即使两个人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在某些人眼中,她们在一起就是一种错误,一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唾沫星子淹死人,现实就是这么艰难。   元利和在一边看着,没动,不打算劝。大哥旁观了一会儿,原本是想让元若自己解决的,可最终还是没稳住,无奈上前挡着,拉开杨何英,把元若护在后面。   杨何英低声斥道:“让开!”   “妈,够了,”大哥轻轻说,压着声音,生怕被护士那些人发现,又怕杨何英会继续做什么,他拧紧眉头,一只手抬起来挡在前面,“差不多了,别骂了。”   不拦着还好,这一拦更教人来火。杨何英气急了连他一起收拾:“你就帮着她,天天瞒着,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生来就是讨债的,我们上辈子就是欠了你俩,这辈子还不清。”   这话骂得过于难听,都口不择言了。   元利和都愣了一下,感觉确实太过。   大哥放开元若,转而把杨何英抱着:“都静静,回家了再说。”   恰巧此时一名护士进来,来给元利和换药,进门就撞见这一幕。   护士都怔住了,当即就出声制止:“做什么这是,家属都淡定点,有事可以出去谈,别在医院闹。”   大哥不好意思地跟护士道歉,赶紧拉开杨何英。   元若还杵在那里,眼里湿润,她抬手抹了把眼角,强忍着情绪对杨何英说:“妈,对不起……”   而后转身离开病房。 第五十一章   傍晚时候的天昏沉,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以下,金灿灿的光映满了小片天空,但剩下的部分都是灰蓝色的,没有云朵,全都空落落,比刚下过雨的天还要沉闷。   医院住院部楼下来往的人不少,有人愁容满面,为自己为家人担心,有人脸上带着笑意,为暂缓或好转的病情的松了一口气,浮生百态,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元若独自出去,没人追上来。   她在椅子那里坐了十几分钟,之后收到了一条短信。   大哥让她回家冷静一下,有事明天去大院子谈。   毕竟是在外面,杨何英又在气头上,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没用,说多错多,只会导致矛盾更加尖锐。   她捏着手机干坐了许久,望着面前穿行而过的人,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起身离开。   跟自家亲妈闹成那样,伤心是肯定的,但总不能在外面哭闹,情绪再崩溃都得忍着,眼泪冒出来了都得憋回去。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天大的事压下来,你也得抗住了。   从医院一路到小区门口,元若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睛,眼眶都红了。她没敢把车开得太快,也没有去店里看看,更无暇顾及餐厅那边,整个人都压抑着,直至进入地下停车场,这才没那么紧绷了。   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还没被点开,沈棠还在等着她的回电。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打电话跟小崽说说话,缓解一下情绪,可还没点进通话界面就作罢了。隔得天远地远的,沈棠也有自己的事要愁,没那个必要。   独自在车里待了十几分钟,等到差不多平静下来了,元若才下车,乘电梯上楼。   家里没人,回去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冷静,不过比在车里待着好些,至少有事情可做,能分散一下精力。   元若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里里外外搞卫生,到天黑干不动了,累得不行才停下来。躺在沙发上歇了大半个小时,接着去洗澡,等收拾完毕了,她才给沈棠回电话。   沈棠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大概能猜到应该不太顺利,不然元若早就给自己打电话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会儿,你一句我一句。元若的声音有点低,哭过以后就成这样了,微哑,像是病了一回。   沈棠自是听出来了,但元若不肯提,她也就不问,亦不提及那些有的没的。   小孩儿比谁都了解元若,知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不能往对方心窝子里戳。她尽量说些学校的事来缓和氛围,须臾,轻声问:“餐厅那边怎么样了?”   彼时元若正站在镜子前,一抬头就能瞧见镜中自己略白的脸,没有精气神,气色很差,好似有多劳累一样。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斟酌片刻,回道:“还没来得及过去,去了趟医院,没时间。”   “可以明天再去,”沈棠说,“有空就去,不急。”   元若嗯声。   “知道。”   一通电话,从头到尾都没谈到元家,没有谈到别的人。   快挂电话那会儿,沈棠低低说:“国庆我提前一天回来。”   元若问:“不上课?”   “上午有,我买的下午的机票。”   上完课就走,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元若没说什么,叮嘱了两句。   两人都各怀心事,却不讲明。这要是搁以往,她俩肯定还会多聊会儿,心情会大不一样,可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   医院里闹的那一出打乱了原有的平静。再有,明天还得回大院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挂了电话,元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心情既沉重又复杂,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白天的场景。   她其实挺在乎家里人,尤其是老两口,人生在世的牵绊就那么点,杨何英的反应让她难受。明儿要回去,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届时会如何。   黑夜会放大情绪,让人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元若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头,她一晚上都没休息好,翻来覆去很久,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翌日是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堆聚在天上,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多云转晴,无雨。   风一直在吹,天儿有些冷。   出院是在下午,得晚上才去大院子,白天不用过去。元若在床上躺到大中午才起来,拾掇一番,开车去了趟蛋糕店,之后再去新民街监督装修进度。   下午是赵简当班,纪希禾在烘焙室忙活。   元若只在那里待了二十几分钟,简单交代了下近来的安排。如今她已经没那么多精力来管蛋糕店了,多数时候还得靠赵简他们三个,要不是店员帮忙撑着,她更加吃不消,早累趴了。   赵简这人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听完只管去做,按她的意思来。在元若离开之前,他应该是看出了什么,关切地问了句:“老板,你没事吧?昨晚没休息好?”   元若摇摇头:“没事。”   别的不多说,终归是自己的私事。   赵简也识趣不再问,好心跟着出去,直到把她送上车。   新民街的开发政策还没正式下来,那里仍旧跟以前一样,人流量不如北街那一片。今天是工作日,整条街都较为清净,街角和三岔路口都有穿着工作服的员工,看起来像是提前到这边来考察或是在做什么规划。   元若开车路过时看到了那些人,心知应该是政府那边派来的,要么就是投资啥的。这条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动工,整修,重新布局,为引进新地标做准备,上头的动作很快,效率尤高。   餐厅的装修进度还行,这才多长时间,前后院已经被打通了,楼上也搬空了,正在按图纸施工。   当然,施工如此高效快速,砸进去的钱可不少,每天的开销就跟流水一般,反正到现在都没听个响。   元若就是过来看一眼,没别的事。   期间姜云打了个电话来,让过阵子到她家去一趟,到那儿去挑镇场子的收藏品,顺道聚一聚。   元若应下。   姜云在电话里问:“你今天怎么了?”   她一愣,佯作无事地说没有。   姜云说:“感觉你不太对劲,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她否认:“没,就是这两天有点累。”   知道这是不愿意告知,对方没有刨根问底,只叮嘱要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元若出了会儿神,感觉好像所有人都能发现她的问题,有这么明显吗?   她站在二楼阳台上敛了敛心神,收整好自个儿才下去。   这刚一出去,领头师傅过来,跟她讲材料快不够了,还得买。   元若正要应声,手机来了短信,担心是家里发过来的,她下意识先解锁屏幕查看。   确实是家里发来的,大哥发的。   杨何英要去大哥家住两天,元若今晚不用过去了。   ——老人家似乎不想见她。   怔神地盯着手机,元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比较在意。   师傅在旁边喊了两声,说的方言。   她回神,也用方言回话。   “晓得了,麻烦师傅了哈。”   “没得事。”师傅摆摆手,也不在这儿耗时间,说完就忙去了。   这一趟出门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一整天都在想着回大院子,眼下却收到这么一条消息,元若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怎么。   离开新民街,她开车去了大院子。   家里真没人,大门紧闭,老两口都不在。   .   .   深夜。   元若给大哥发了微信,问了下元利和的身体情况。大哥很快回复:「没事了,现在挺好的。」   兄妹俩没什么可聊的,问候一番就没了后续。大哥不会安慰人,连句安抚的话都没有,还是那个样子。元若的心情比较低落,想打电话,但最后还是放弃。   可能是聊天界面上方一直在变动,一会儿没动静,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大哥这才宽慰一句:「别想太多,等爸妈气消了再回去,到时候我也回家。」   元若难受得紧,没回这条微信。   一家人的关系就这么僵了,老的置气,儿子不好插手,女儿做什么都不对。   杨何英与元利和不愿意让步,在大哥那里住了两天后,回乡下老家去了。他们没说重话,也没棒打鸳鸯,非得让元若做什么,要让她跟沈棠分开或者怎样,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人活一辈子,老了,观念就那样了,要改变谈何容易。一边是世俗,一边是女儿,拧不过来。   元若给杨何英打过电话,也给元利和打过,然而一次都没有接通。   老两口去乡下的事她压根不知情,还是大哥告知的。   嫂嫂和元艾宁也知道她跟沈棠的关系,都不掺和,对此不表态。   周五那天,元艾宁发消息问:「小姑,你和小棠……是真的吗?」   元若收到消息没回,顺手就删了。   如今的大环境就是泥潭,她在里头挣扎,没有人拉一把,越陷越深。   孤身一人向来艰难。   沈棠回来的那天是她开车去接的,恰巧这天老两口从乡下回来。   回去的路上,她俩都没怎么说话,元若的变化很大,虽然已经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但脸上的疲态遮掩不住。   沈棠心疼她,可暂时没多话,回到家之后才问:“最近累不累?”   元若说:“还好。”   沈棠把行李推到一边,过去抱住她,力道有点大,把她整个人都拢在胸口靠着。   元若没动,任由抱着,只柔声说:“别担心。”   沈棠嗯了一声,把手放在她背上抚着:“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   九月底的天阴凉,尤其是高楼上,时不时就刮风,呼啸的风声呜呜轻响。   元若把窗户打开透气,顺带把客厅和厨房的灯摁亮,今天的光线比较昏暗,家里采光不是很好。   既然沈棠回来了,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不会再出去忙事,半天都会在家待着,放松歇一歇。   下午四五点时,元若再给杨何英打了个电话,可依旧没打通,对方还是不愿意接。   晚些时候,沈棠带着元若出去转了两圈,不让闷在家里,下楼散散心也好。小崽挺会照顾人,话不多,可很会做事,她还给元若订了一束满天星,等回去就收到了。   元若这阵子的心情比较低沉,但有个人陪着哄着,慢慢也好受多了,也不再胡思乱想,担忧那么多。   夜里,两人边看电视边窝在沙发上。   沈棠去厨房切了盘水果出来,接着同元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俩都没有提及元家那边,暂时不谈这些,而是尽量聊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也会说说孟家那边的情况。   沈棠把股份卖了,一大半给了姑婆,换来了不少分红权和资金,剩下的当做交换的筹码,与孟白交易,拿回了沈梨生前的那个互联网项目,以及项目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产品,连同公司都一起收了。   她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去接手一个互联网公司,即使这个公司的规模不算太大,现下都是交由姑婆那边帮着打理,这也是谈合作时就商量好了的。   当然,合作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她好,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其实算起来沈棠还是吃亏的那个,她退让至此只是为了过清净日子,不愿意再跟孟家那些人有过多的纠缠,想早点划清界限。   “孟知行呢?”元若问,往她那边凑过去点。   沈棠说:“之前找过我。”   “做什么?”   “股份的事,他想要,我没给。”沈棠顿了下,如实说,“他威胁过我,约我出去见面,不让走。”   元若一愣,不知道这事。   事情都过去了,沈棠不会再瞒着,把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   还在H市那时候,孟知行使过阴招,耍手段把沈棠骗到山庄里,不签字不让走,甚至还动过手。当时是孟白找到山庄,想方设法把沈棠带走,不然谁知道孟知行还会做出什么来。   孟白不是那种烂好心的人,帮沈棠也是有条件的,她比较直接,弯儿都不绕就开门见山了,不仅把当年孟知行做过的坏事全都抖落出来,还主动提出用项目和公司来做交换,给的条件简直丰厚。这人还算规矩,大抵是已经了解到沈棠的性格,知道来硬的没用,便想到了这么一出,还表示以后可以帮忙对付孟知行。   孟知行那个烂东西太损,早些年没少给沈棠她妈使绊子,也干过不少缺德的事。   当年沈梨找不到投资,无奈求助孟白那会儿,老爷子是同意孟白帮沈梨的,不然孟白哪敢出手。可谁成想呢,孟知行横插一脚,坚决阻止,间接害得沈梨出了事。   老爷子为此气了一场,在那时就对这个儿子生了芥蒂。不择手段确实能成大事,可做人还是得有底线。   这些都是孟白告诉沈棠,真假有几分未知,到底是不是哪样的情况谁都不知道,毕竟沈梨和老爷子死都死了,无从查证。   沈棠不信这人,不接受那些煽情戏码,纯粹就是交易,之后跟对方断得干干净净。   分了股份后的孟白已经超过孟知行,差不多能跟姑婆那方持平,接下来的内斗就与沈棠无关了,最后鹿死谁手,谁是赢家,各凭本事。   现在的沈棠算是成功抽身出来,以后也不用担心那么多,等再过几年还会更好。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知元若,那些过于惊险的过程几句话带过,像是在述说别人的经历。   光是听着元若都觉得揪心,忍不住一再皱眉。   孟家那一大家子都不是好东西,确实应该远离,离得越远越好。现在孟白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所以不会对沈棠怎么样,但孟知行那种人哪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不会放过沈棠。   元若有点担心,轻声问:“孟知行还找过你没有?”   “找过一次,”沈棠说,“不过我已经把股份转让出去了,找我也没用。”   “他会不会报复你?”   “会,他不甘心。”   元若脸上浮上愁色。   沈棠摸摸她的脸,说:“他前阵子出车祸了,现在自顾不暇,近期不可能再找我麻烦。”   不仅是近期,以后多半也不会。   那些股份可不是白给的,姑婆一家和孟白得做好她们该做的事,不然哪能轻轻松松就从沈棠这里把东西拿走。沈棠不能直接对付孟知行,可有的是另外的法子。   有些事都是别人在做,沈棠大概知道部分内幕,但装作什么都不清楚,更不会插手。比如孟知行的车祸,再比如孟白公司股价大跌,姑婆家损失了多年的合作,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   内斗往往是最精彩的,里头的人为了利益争个你死我活,旁观者只需看个热闹。   沈棠没跟元若说这些,算不上隐瞒,只是没必要说。孟家那几个人的死活与她们无关,不值得在意。   元若比较上心孟知行车祸,一连问了好些话,疑惑道:“会不会跟孟白有关?”   “不清楚,”沈棠说,想了想又改口,“可能吧。”   “有够乱的,”元若感慨,也不忘叮嘱小崽,“既然都分出来了,以后就离这些人远点,别再跟他们沾惹上关系。”   沈棠说:“不会。”   “那个公司以后也离出来,实在不行就不要了。”元若说,生怕再出什么事。   沈棠都听她的,不管说什么都应下。   电视机里放的剧没人看,她俩一直在聊孟家,到后面没聊的了,也没人提到老两口。   沈棠挨过来亲了元若一下,挨挨她的脸,轻柔又温情,然后慢慢往下移,再挨挨对方的脖子。   元若敏感,一只手搂住这人的背,怕痒,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还是克制住了。沈棠揽住了她的背,把她拉过去,让坐在自己腿上。   两人没做太亲密的事,一边搂着一边调换坐姿,抱在一块儿。   沈棠不停地蹭元若的鼻尖和下巴,没完没了的,爱意深深。   她用手穿过元若的头发,又抚着元若的后颈,再凑过去揪对方的耳朵尖,温柔而小心地对待。   分隔两地其实很辛苦,在一起住久了就习惯了,以前一个星期不见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天没碰面就想念得紧。   成年人能忍受孤独,但不代表不需要对方。跟家里闹了一场过后,元若最需要的就是沈棠,倒不是想要对方做什么,陪在身边就已经足够,精神上也没那么压抑。   元若将手撑在沈棠肩上,不时摸着对方的脸,耳廓,半捧着这人的下巴,而后倒了上去。   两个人什么都不做,也完全不想动了。   沈棠箍着她的腰,微微用力。元若动了动,闷哼了一声。   沈棠抱着元若,在她下巴上挨了挨,抵着她温声说:“我会陪着你。”   语调又轻又缓,认真而深情。   元若动容,没吭声,半晌才说:“我知道。”   “我不会走。”   “嗯。”   “会一直都在,哪儿也不去。”   “好。”   沈棠抬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别怕。”   元若点头,对上这人的视线,默了会儿,应下:“不会。”   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沈棠在她面前靠着,一动不动的。   元若也抱紧了这人。   这一晚过得格外不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份活气,家里不再空荡荡的,那种压抑低落的氛围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   温暖这个词十分俗套,但却是最让人好受的。   后来回到房间里,两个人没做,亲都没亲,盖着被子纯聊天,说说心里话。   元若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只是不敢接受。”   “怕我没定性?”沈棠偏头问。   “不是,”元若缓声说,“怕你后悔。”   有没有定性都是其次,合得来就合,不行就散,散了就当是一次短暂的经历。可要是后悔了,后悔走上这条路,一切都迟了,压根不可能再回头。   元若是年长的那个,她曾经担心沈棠是不是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错把感激当成了喜欢,她怕把小崽带上一条不归路,怕影响到对方的一生。   有的事很难说,一步错,步步错,后悔都没用。   沈棠懂她的意思,闻言,平静地说:“不后悔,从来没有后悔过。”   元若终于笑了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没在一起才叫后悔,”沈棠轻声说,挪过去一点,挨着她的胳膊,“当时真怕你跟别人好了。”   这话带着醋味,元若察觉到了,好笑,“我能跟谁好?”   “余璇。”沈棠说,到现在还记着呢。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前女友夏闻倾夏老师,谁说得准。余璇跟元若多般配,所有人都认可,要不是她突然出现,沈棠也不会从学校搬回来,可能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这人不提,元若都快忘了这茬。   她对余璇没太深的感觉,到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心如止水,一点都不在意。   元若说:“她不重要。”   沈棠问:“那谁重要?”   她不应答。   小崽压过来:“我吗?”   元若莞尔。   沈棠肯定地说:“是我。” 第五十三章   下夜里温度降低,偏冷。   元若没能睡着,轻轻翻身侧躺,朝向一旁已经睡着的沈棠。今晚她俩聊了那么久,又闹腾了大半个小时,凌晨才迟迟睡下。   沈棠这一趟从B市回来,又是飞机又是车,大清早就起来奔波,白天那会儿就累了,只不过一直干熬着,陪元若疏解了心绪才睡去。她的呼吸匀称平稳,姿势规矩,一看就睡得很沉。   黑夜里的光线太差,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但元若还是静静地瞧着这人,不多时把被子往上扯了点,给对方掖好。   新学期开始,读研不比本科轻松,沈棠回C城一趟也不太容易,原本应该要留在学校的,要做的事还很多。元若清楚这些,不用沈棠说都晓得,对此还是很感动。   今晚自始至终都是沈棠在宽慰她,有的话挺让人触动,戳心窝子。   元若这些年见过的人或事太多,在纷繁复杂的尘世里浮沉太久,早就过了那种因为别人一两句话就感动不已的年纪,这回却是例外,很不一样。沈棠带给她的所有感受都是新的,诚挚,踏实,没有一句虚话,不是为了哄她才说的甜言蜜语,她感觉得出来。   躁动不安被抚平了,心里就平静了许多,有些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想着想着,元若不由得出神,后知后觉自己这几天不应该这么消沉,甚至算得上是在躲避。其实没必要,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沈棠比她还小,刚处理完孟家那边,紧接着又回来陪着她。相对于元若的低沉,在最近的事情上,沈棠做得更好些,她是个合格的恋人。   元若在心里回味着之前的那些话,整个人都软得不行。她这人挺喜欢听别人说好话哄着,虽然嘴上不会回应,但对此受用。   想到这儿,她用指尖碰了碰沈棠的肩膀,很小心,不至于把对方弄醒。   也许是在想事太认真了,元若愈发清醒,原本是想酝酿睡意的,到后面压根一点困意都没有。兀自平躺了许久,终究还是轻手轻脚起来,去外面的客厅单独待着,看看电视什么的。   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多了,楼下的路灯亮着。   她偷摸抽了支烟,把电视调成静音,眼睛盯着变换的画面。   当逐渐生出困意时,元若摸出手机给杨何英发了条短信,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两句话。   「妈,不管怎么样,以后我就认她了。」   「对不起你们。」   火星子烧得飞快,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都没什么感觉。   这大半夜的,杨何英应该不会立马看到消息,就算看到了,多半也不会回复。   元若没想着杨何英会回,发完短信,把手机搁茶几上,背抵着沙发静静坐在那儿。   困意上头,乏累感袭来,她这才把烟头捻灭扔进垃圾桶,散散难闻的烟气,而后才放轻步子回房间。   掀开被子,刚躺下去,一旁的人挨了上来,搂着她小声地问:“干嘛去了,还不睡。”   元若凑上去亲了亲这人的脸:“睡不着,出去喝点水。”   沈棠睡得迷糊了,眼睛都睁不开,嘟囔似的说:“又抽烟了。”   元若没有辩解,往她怀里挤。沈棠顺势把人搂紧,扯被子盖严实点。   过后的时间,直到九点半,她俩都睡得很熟,元若没再失眠,中间一次都没醒过。   九点半起床时,外面在下毛毛雨,天色阴沉沉的。   沈棠先出去做饭,她俩都没什么胃口,中午炒两个菜就行了。   元若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到客厅时差不多可以吃饭了。手机还在茶几上放着,昨晚发的短信没有得到回复,犹如石沉大海。   这在意料之中,她并不会觉得失望。   杨何英不回复也好,免得那么尴尬,真要是回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昨晚的话不是冲动而言,更不是什么临时感言,元若真就是那样想的。她没打算跟家里人断绝关系,可也绝对不会放弃沈棠或是妥协,老两口不接受就那样吧,只能这样暂时处着,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对不起他们,她不会为自己找借口。   该面对的时候还是得面对,元若之前就是怕,太担心,顾虑太多,但真到了那个地步,做取舍还是得果断一点。   反正以后就慢慢磨吧,她都受着。   这些话元若没跟沈棠讲,都藏在心里。   她没带沈棠去大院子,而是去了墓园。   今年中元节沈棠没回来,没能给沈家父母和沈梨上香,这次得去一趟。   扫墓献花都是沈棠在做,元若就在旁边等候。   上一次到这儿,元若还有点别扭,毕竟刚跟沈棠定下来,不好面对沈家的人,但这回却不同了,她已经没了那种感受,还是能坦荡站在这里。   有时候想想,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不管当初怎么样,上一段感情早就结束,况且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何必用枷锁套住自己,这样只会徒添困扰罢了。   诚然,她俩的关系在世俗和伦理上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可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在意太多反而没那个必要。   墓园里的冷风直吹,元若抱了抱胳膊,等沈棠祭拜结束,两人一同离开。   国庆长假七天,沈棠又是提前两天回来,前后加起来九天。九天时间不算太长,可对于学生而言还是很难得,再者,她们这几个月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较少,九天还是比较长了。   到家的第三天,元若依然不打算带沈棠回去,而是继续在家待着,有空就一块儿出去逛街。   这阵子事情又多又杂,餐厅那边在赶进度,时常打电话给元若,不是做这儿就是做那儿,时不时就得过去。元若没空时就是沈棠去,让这人帮自己分担一下压力。   周三那天,元若正在蛋糕店里忙事,着急去何妤那边做打折活动要用的东西,施工师傅打电话让去新民街验收一下酒柜。她抽不出身,又只有让沈棠去。   这事不难,就是过去看看,没问题就行了,费不了多长时间。   沈棠下午两点半过去的,太阳落山了才回来。   按理说不应该耽搁那么久才是,但元若没想那么多,于是就什么都没问。   然而回去吃晚饭时,沈棠主动交代:“下午遇到伯父了。”   元若愣了一下。   “聊了几句,”沈棠说,“讲到了你。”   元若问:“你先提的?”   沈棠点点头。   她吃了口菜,话比较少,半晌才说:“还聊了些什么?”   “没别的了,”沈棠回道,“伯父有事,忙去了。”   “忙什么?”   “去医院复查。”   元若怔了怔,刚刚只是随口问一下,她以为都闹成这样了,元利和应该不太待见沈棠才是,结果没有,还跟以前差不多。   不知怎么的,她的感受颇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   沈棠把她的反应和变化都收于眼底,没再说什么。   过后的两天,沈棠又往外跑了几趟,有时一出去就是半天。   她不主动说自己去哪儿了,元若也不问。   元若独自去了大哥家,提着一大堆补品去的。   嫂嫂和元艾宁都在家,她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已然不似早先那般。元艾宁那丫头自觉上次不应该那么问,这回很是嘴甜,还给元若倒水。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她并不歧视元若和沈棠,只是比较惊讶而已,她悄悄说:“爷爷他们就是在气头上,小姑你别在意那么多,过阵子就好了。”   元若自是不会跟小姑娘计较,可也没别的话。   那堆补品是买给老两口的,她没说,但嫂嫂和元艾宁都懂,知道该怎么做。   后一天,嫂嫂发微信说,东西送过去了,元利和收的。   她难得客气地道谢。   嫂嫂让别那么见外。   过了两天,元若又送了茶叶和糕点过去。   正巧大哥在家,他晚一点要去大院子,便顺带把东西带去那边了。   最近的天气变化多端,时冷时热。   也许是之前比较凉爽,突然的降温让元若猝不及防,出门穿得少了,在外面待了一天,再回来时就着凉了。   夜里发低烧,没吃药,第二天早上声音都哑了。   沈棠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出去拿药,熬粥,到了下午又熬糖水。   元若裹着一张毯子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曲叠着,静静看着对方在厨房里忙活。   糖水熬好,沈棠端着碗出来,凉了十来分钟再递给元若喝。   元若不太舒服,什么都喝不下,轻轻推开,小声说:“先放着,现在不喝。”   “伯父说要趁热,凉了不行。”沈棠忽而来了一句。   元若一滞。   感冒熬糖水是元家的“老传统”,杨何英最信这个,觉得喝糖水润嗓子,对身体也好,所以自家孩子着凉了,她准会熬一大碗糖水让喝了。   老一辈在某些方面总有自己的坚持,慢慢的就养成习惯了。   “我给他打了电话,说了一声,”沈棠解释,“他好像生气了,骂了我一顿,但还是让我给你熬糖水,特地交代要趁热喝。”   抬眼看着对方,元若张了张嘴,可没说话。   沈棠半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用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揉按,低声道:“伯父伯母都挺好的,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可以慢慢来,不急。”   元若知道,自己的父母自己都了解。   执起她的手放在脸侧挨了挨,沈棠继续说:“你不用选择,以后我都站在你那边。”   有时候不是非得做出抉择,或是偏向哪一方,可以不用那么为难。   元若站在前面,沈棠跟在后边,这点不会改变,向来都是如此。 第五十四章   沈棠回C城后去见过老两口,不止一次。   虽然过程不怎么愉快,但总的来说还不算太坏。老两口都比较固执,起先并不愿意跟她见面,是她主动找到大院子去的。   那天下午老两口都在家,沈棠提着东西上门,她有元家房子的钥匙,还是早先那会儿杨何英配的。   老两口没有责骂她,也没说太过分的话,只是不想谈而已,觉得没那个必要。   沈棠也没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去了以后提都没提及元若,只是过去看看,像以往那样,仅仅是去探望他们的。   道理大家都懂,说太多反而适得其反。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思想和观念已经定型,哪是几句话就能改变,那不现实。   沈棠只在元家待了十几分钟,一进门,见到老两口就讲明来意——很久没见了,放假回来看看。   她是以沈家后辈的身份来的,不是元若的恋人,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专程来探望。   老两口不接受这份心意,不过也没说重话。   元利和把沈棠送出去,无奈地说:“走吧,别来了。”   两个老人家都不是那种会蛮横撒泼的长辈,即使是这种时候都还是较为冷静,不发脾气,不会责怪谁。   沈棠走了,回家后也没告诉元若这些,暂时不提,打算等几天再说。   过后的两天,她又去了大院子。   老两口还是那个态度,不交流不接受,只让她离开,没吵没闹,只希望她能清醒点。   杨何英一边把她推出去,一边说:“你还小,不懂,以后不要来了。”   七八十岁的人跟当下年轻一辈的观念是大不相同的,他们那一代的成长和生活环境跟现在的差别很大,要不是自家女儿,杨何英与元利和压根不会知道什么是同性恋。   他们这些年里一直受到所谓正确三观的影响,所以思考事情时考虑到的东西就跟元若她们不同。比如现在他们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却不能接受沈棠。   可能旁人不太懂那种想法,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区别对待,然而对于老两口而言,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元若可以成为同性恋,因为她身后有父母,有大哥,还有元艾宁她们,将来她老了,或是怎样,这些人都可以站在她身后。而同样的,换个角度来看,按传统的观点来衡量,元若也不会太多的影响到这个大家庭。   但沈棠不同,沈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她没了,沈家就没了。   即便元家这边把沈棠当成家人看待,像对待元若那般待她,可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差别是什么呢?   延续。   元若和沈棠,她们是在新时代里长大的人,从小受到的熏陶就比较开放,对她们来说这种家庭的延续不是必须的,可有可无,不必在乎那么多。再者,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真想组成有孩子的大家庭,自己生或养都不是难事。   但于老两口而言,那有悖他们所接受的观念,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延续。沈棠是同性恋,沈家就此便断代了。   自家的孩子是同性恋,和让别人家仅剩的孩子也成为同样的人,这是两种概念。   老两口太轴,转不过弯儿来。   他们自小就构建出来的牢固世界观一再被打破,要一下子就接受这些,太难了。   沈棠从一开始就考虑过这些,因为这四五年的时间,她跟老两口的接触还是挺多,从日常相处里就足够了解他们,知道他们对元若是何种想法,所以而今也并不意外老两口是这样的反应。   她的年纪确实小,可不代表她不会想事。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取向,强迫别人认同你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不能逼得太急。   这次回来,沈棠也没想着一次就能把所有事情解决掉,更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试试看能不能缓和一下现在的局面。   她的重心还是在元若身上,去元家只是为了不让看看老两口到底怎么样了,担心会出事。   这几天里,她一共去了大院子五次,有一次还撞上了大哥。   大哥过来送补品,那些全是元若买的东西。   老两口是聪明人,即使起先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的还是察觉到了。女儿来不了,知晓他们不会接受,只能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到底还是在关心他们。   杨何英直抹眼泪,却还是心硬地把沈棠赶出去。   “回学校读你的书,走啊——”   离开元家,沈棠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等着大哥。   像是知道她会等着自己,大哥边抽烟边过去。   大哥问了下元若的近况,更关心自家妹妹。   沈棠如实说:“不算太好,她很累,到处都忙。”   大哥猛地洗了口烟,火星子烧得快,一会儿就没了半支。平时他和沈棠很少有交流,这是头一次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块儿聊天。   后来一支烟都快抽烟了,他才轻声说:“照顾好她。”   这话可真像当年元若说的那句,跟沈梨彻底分手了,临走前就留了这么一句相似的话给沈棠。   静静地沉默许久,沈棠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大哥又说:“我爸妈就那个脾气,你担待点,别往心里去。”   沈棠说:“不会。”   大哥把烟捻灭,用烟头在墙上杵了下,没别的话了。   这五次的探望里,沈棠和老两口也起过矛盾,有过不愉快。老两口真的挺固执,有时候让人觉得恼火,无法交流。   沈棠还是坚持过去,就算屡屡碰壁,也没告诉过元若。怕元若知道了会更有压力。   大抵也是在担心元若,老两口亦没有把这些告知元若。   大哥那边还是会时不时送东西过来,补品,茶叶,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元若那人一向是做得多说得少,且骨子里也一样的执拗。   元利和当着沈棠的面说:“回去告诉她,以后别送了。”   沈棠自是不会这么跟元若说,提都没提过。   不过等她再一次去大院子时,之后的事就没那么愉快了。   也许是连日的忍耐终于爆发,杨何英发了很大的火,对她一再上门感到很不满意,把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棠太年轻,什么都没经历过,她不懂,不让人放心,元若也是在胡闹,两个人都是在胡闹,对自己不负责任。   杨何英有点口不择言,甚至把沈家父母都搬了出来。   说完,自己也觉得太过,毕竟沈家另外的人都死了,说这些真没必要,无异于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沈棠就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默听着。   过了很久,她才瞧了杨何英一眼,没有生气,更不是在强行忍耐,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平静淡然地说:“伯母,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爸妈,我姐,他们早就不在了,我还活着,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如果他们也还在,也不一定会反对。”   杨何英没吭声,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沈棠顿了下,继续说:“我们家早就没了,我爸妈死后就没了。”   这句话可真够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沈家父母走得早,那些年里一直是老两口在帮衬姐妹俩,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艰难。   沈梨是大的那个,承受得更多,能承受的压力也更大,旁人的目光基本都露在她身上,小的那个总是被忽略。沈棠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家早都散了,她跟沈梨不过是相依为命而已,两个人一直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家庭里该有的东西,她们已经失去了。   那时的沈家和元家的房子相互对着,一方温馨无比,家人齐全,享受天伦之乐,另一方冷冷清清,过完今天又得为了明天而发愁。   老两口的确是为了沈棠好,为了沈家能延续下去,可他们却忘了,沈棠早就没家了,她已经孑然一身,独自活着。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经历不同,感受不同,所追求的也不相同。   曾经多少个夜里,沈棠趴在旧家二楼房间的窗户后面,关着灯望向对面。元家灯火通亮,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夜深了都还有人在走动,在说话,不像她们家,安静得像四四方方的牢笼,没有半点活气。   那两年姐妹俩过得异常煎熬,再然后沈梨不再孤单,沈棠却还是一个人扒着窗户。   元若离开那天,沈梨拉着沈棠,不让她出去送人,她还是去了。   沈棠多想能元若能跟自己说句话,对方确实说了,却不是给她的,而是为了沈梨。   沈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追出去,她那时还小,绝不是因为喜欢,都是后来才懂的。   车祸以后,沈梨的朋友本是想通知元若去处理丧葬事宜,可最终还是被拦下。那场葬礼只有几个人参加,凄惨得不成样子,简直寒碜。   如同当年,葬礼以后活着的人还是得奋力过下去。   沈梨的朋友本想帮助沈棠,她拒绝了,不拖累那些人。   她找上了元若,想也未想就找过去了。   元若留下了她,收留她,供她继续读书,帮忙还债。   其实那时候的元若也过得很难。   沈棠问过为什么。   元若反问:“那你干嘛找上我?”   为何找上元若?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狭小的空间中暗无天日,寻不到出口,直到一束光照进来。她从来都没想过喜欢或不喜欢,不曾纠结过那些,她只是跟着这束光走,漫无目的地走。   然后走着走着,慢慢就找到出路了。   元若就是沈棠生命里的那条路。 第五十五章   人的一辈子永远不会有定数,也没有那么多因和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元若端起热乎的糖水喝了大半碗,然后躺下。   沈棠帮她掖了掖毯子,实诚地交代:“我去见了伯父伯母,去了好几次。”   元若对此毫不意外,淡定嗯声:“我知道。”   小崽看着她。   她解释:“之前就发现了,只是没问你,而且大哥也跟我说了。”   这种事哪瞒得住,沈棠三天两头往大院子跑,有时候一过去就是半天,不用猜都知道干嘛去了。大哥在第一次遇见沈棠就发消息给元若了,算是顺嘴提一下,担心会闹起来,让注意点。之前元若都挺担心的,虽然没跟着去大院子那边,但每天都在悄悄观察沈棠,生怕会闹架。   还好,还算顺利。   元若并不反对沈棠去找老两口,且早在沈棠回来之前就料到这人会这么做了。她了解老两口,他们不愿意见她,但肯定会见沈棠,毕竟小崽才是老两口顾虑的那个人。   有时候谈一谈也是好的,至少能缓和一下局面。   “我怕你会生气,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沈棠轻声说,“我跟大哥谈了谈,聊了那天的事。”   “他说什么了?”元若问。   沈棠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元若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她抬抬手,柔声道:“过来些。”   沈棠便再凑近一点。   元若环住这人的腰肢,抱紧她。   “委屈你了。”   “没有。”   把下巴搁在沈棠颈窝里,元若闭上了眼睛。   .   .   几次上门没有为僵化的关系带来太大的改变,老两口还是那个态度,依旧比较强硬。但元若和沈棠之间却变了许多,那种年龄差带来的距离感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把对方放在同等的位置对待。   她们俩的交流愈发多了,从学校到餐厅,许多事都会相互商量。至于老两口那边,暂时强求不来就不强求了,短时间内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太可能,顺其自然就行,两人尽量做好自己该做的。   元若还是时常给老两口送东西,甚至让沈棠带过去。   沈棠在大院子吃了一次闭门羹,人都没能见着。   对于她频繁上门,杨何英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重话,大抵是之前关于沈家的那些话带来了一定的触动,老两口在此之后再也没提过这茬。不过元利和似乎有些不满,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突然就有点看沈棠不顺眼了,有时候还会挑一些莫名其妙的毛病。   沈棠提着东西过去,在老房子待大半个小时就要走,元利和却忽而说:“你不读书?成天往这里跑,不上课了?”   这放国庆小长假呢,上什么课。   沈棠没有太冲,如实解释。   元利和直拧眉,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元若开车送沈棠过去,之后去了B市,估计有一阵子不会来了,沈棠是下午的飞机,临走前再来一趟。   元若没跟着进去,把车停在巷道外,在外面等着。   这次沈棠没挨骂,还提着两盒干果出来。   不过是被“赶”出来的,元利和直接把她推出了门。   有改变总是好的,一切都在往顺利的方向进展。   沈棠上车,元若盯着两盒干果看了很久——这其实是她以前爱吃的东西,小时候嘴馋,读书那会儿总爱往家里跑,盼着回去,就为了吃这些玩意儿。老两口会训她,说她成天耍心思,精力都不在读书上,但还是会把吃的给准备好。   两盒干果,一盒给沈棠带走,一盒给她。   沈棠亦知道老头儿的想法,上车就往车后座放了一盒干果,说:“伯父伯母给你的。”   元若没应声,只回头看了一眼。   巷子深长,老房子坐落在树后,二楼阳台上依稀有两道身影。   车子驶远,渐渐就看不见了。   送走沈棠,元若去了趟大学城东路,去蛋糕店视察一下情况。   这阵子她都没怎么来过,但店里所有的一切依旧有条不紊,账什么的已经做好了,纪希禾还搞了两个新品出来,只等着她过去验收。   元若向来是很好说话的人,一去就给大家涨工资,不多,只有小几百,可这也足够三个员工高兴的了。   小陈笑眯了眼,高兴地问:“老板,你发财啦?又涨工资。”   “没有,”元若说,调出营业额看了看,又一面清点一面看手机,她今天的心情不错,还能开开玩笑,故意装模作样地哄骗小陈,“发不了财,现在还欠一屁股债。要是餐厅那边不行,这个店也保不了,多给你们发点钱,不然之后就没得发了。”   她一脸严肃,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小陈信以为真,惊讶地“啊”了一声。赵简和纪希禾在旁边直笑,乐得不行。   元若跟他们仨聊了聊,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具体安排。读书期间总是比较忙累,要做的工作繁杂,她还要顾及餐厅的装修事宜,没那么多精力管这边。   现在纪希禾对店里的事基本都上手了,烘焙技术也日益进步,元若便放心地把店里的大部分事务交给她,让帮忙照看着点。当然,该给的工资不会少,那是纪希禾该得的。   纪希禾知道元若和沈棠的真正关系,之前贺铭远在私下跟她提过,她对老板的私事不感兴趣,不会多话。   下午,元若再去了新民街。   装修是按阶段性完工来算部分工钱,结束后再算剩余那些,这样对两边都好。今天又是结账的日子,她带着工钱过去,签完字,接下来又进行下一段进程。   钱到位了,出来的效果还是挺好的,这么短的时间,前后院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楼房里的大体框架也基本完工,之后不会太费时间。   元若查了下账,这才多久,账上的流水又是六位数,远比她赚的要多。前期都这么耗钱,元若还是比较吃力,可做高档私房菜,开始了就得坚持下去,现在就扛不住了以后哪有回报。   创业就是无底洞,需要不断地砸钱,不到赚钱那天就不会有上限,宛如一场豪赌。   这么多钱投进去,账上的数字越来越少,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元若压力很大,大到晚上都睡不着。   沈棠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聊聊学校的近况,有时候也会说说那个互联网公司,还有孟家。   孟知行和孟白他们忙着内斗,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孟知行好像是跟第三任老婆结盟了,两个人成了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孟白也有意拉拢姑婆一家。孟知行的公司受了重创,孟白也损失了不少,姑婆一家算是勉强比较好的那个。   沈棠正在逐渐抽身,争取早日完全脱离。   她跟叶寻的表姐取得了联系,卖掉了一部分互联网公司的股份给那个叫林奈的美女老板,作为交换条件,林奈得给她找几个能潜伏进公司的新员工——现在互联网公司管理层还是孟白和姑婆那边的人,沈棠没有自己的势力,得从现在开始培养。   林老板挺乐意帮忙,但要价也比较狠,硬是半点情面都不给。   元若不认识林奈,只知道她是叶寻的亲戚,别的一概不了解。听到对方愿意帮忙后,元若松了一口气,还是相信林老板,不管怎么说,那也算是何妤的亲戚了,勉强算一层关系,总比孟家那几个好。   沈棠给元若打了一笔钱,还不少,是这半年多以来赚的,让拿去投资餐厅那边。   元若本来不打算要,可到最后还是收下了,她今年在经济上的压力确实大,仅仅靠找亲戚朋友借钱还是行不通。   小崽给的钱就当是入伙,以后也要算这人一份。她俩是情侣,但元若不会白白收对方的钱,倒不是非得分得那么清楚,只是不想如此理所应当。   沈棠打了一笔钱过来,元若却收到了两笔转账。   另外那笔钱来自大哥。   收到银行短信时,元若还有点惊讶,因为大哥一下子就给她打了六十万。   大哥和嫂嫂工作都不错,但一下子就拿出六十万,那是不小的数目了。再有,这笔账是从大哥卡上走的,有没有跟嫂嫂商量过还未知。   元若打电话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也没瞒着,只说:“不是我给的,不用跟你嫂嫂商量。”   没讲明白到底是谁,可不用猜都知道。   元若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两口.活了大半辈子,积蓄就那么多,前前后后给了几次,基本都给她了。   吵架的时候吵得凶,那架势都像要跟她断绝关系了,但到底还是不忍心。   大哥说:“你也晓事点,找时间回去一趟。爸高血压又犯了,昨天给我打了电话。”   她应声:“好。”   有些话点到为止,指责没用,大哥不会把话说得太过。   元若提前给沈棠发消息。   「我要回去一趟。」   彼时沈棠正在上课,瞥了眼手机屏幕,然后在桌子底下回复:「嗯。」   元若是傍晚去的大院子,差不多饭点那会儿。   老两口都在家,听到敲门声就拖着声音问:“谁啊?”   门外的元若没回应,继续敲门。   一会儿,是杨何英过来开门。   母女俩四目相对,杨何英一愣。   客厅里,元利和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端菜出来时见杨何英杵在门口不动,便放下菜盘子往门口去,边走边疑惑问:“怎么了这是?”   等见到门外的女儿,他也不动了。   一家三口就这么干站着,谁都不吭声。 第五十六章 大结局   元家是比较传统的普通家庭,向来讲究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很少闹矛盾,除去出柜那一次,这是第二次冷战,两回都是因为元若。   当年出柜那次,老两口都没跟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断绝关系,大哥一家更是大力帮着她开店,现在这一出还算勉强,只是暂时反应比较大,等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也该缓和一下了。   老两口骂归骂,但对儿女还是关心的,虽然表面上没做什么,可暗地里还是狠不下心。   沈棠做的那些事,还有元若的主动关心,还是改变了部分现状。至少这两个老倔脾气肯让元若进屋了,还留着她吃了顿饭。   三个人在饭桌上的交流很少,偶尔元若会问一句,或者说点什么,元利和会接话,但杨何英还是不怎么吭声。   气氛比较僵,不似以前那么温馨。   元若不由自主抿抿唇,抬手勾了下垂落的耳发,端起汤碗喝了两口。她还没打算要走,想留在这里过夜,可老两口都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元利和看得出女儿的想法,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留人,杨何英也一样,除了沉默就没别的了。   交流是很难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局面。   最终,还是元若先开口。   她看了看杨何英,轻声说:“我明天早上六点就要去餐厅,这里离新民街近,我想留下来歇一晚。”   十分委婉的借口,让人想拒绝都难。   杨何英顿了顿,掀起眼皮子瞧了她一眼。   元利和迟疑地看向自家老婆,本来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斟酌了片刻,还是没吱声,憋了许久,才说:“随你。”   言罢,继续吃饭喝汤。   元若再瞥了杨何英一眼,见她没太大的反应,看样子是同意了,这才接着吃。   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吃完,元若先起身收拾碗筷:“我来吧,你们歇会儿。”   以往多数时候都是老两口在干活,不让她插手,毕竟回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她在外工作也不容易,老两口心疼她太累。   今晚不一样了,老两口相视一眼,坐着没动,看着元若端起碗筷进厨房,然后在里面忙活。   中途,杨何英进去了一趟,不过不是去帮忙的,而是去洗水果。   元若正在洗锅,见人进来了,思忖片刻,还是喊了声:“妈。”   杨何英半点回应都没有,像是没听到似的,故意不搭理她。   外头的元利和听到了声音,闻声便抻直了脖子往这边瞧,悄悄打量。   得不到应答,元若也不恼,耐着性子又喊:“妈——”   杨何英手上的动作停住,须臾,不轻不重地应道:“嗯。”   元若说:“放那儿吧,待会儿我来洗,你去歇着。”   杨何英没动,侧身望过去,似在思忖。良久,还是放下东西,擦了擦手,出去了,把余下的活儿都留给元若,去客厅等着。   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是元利和在低语。老两口在争论什么,有意压着声音。   厨房里的元若尖着耳朵去听,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元利和低低地说:“行了行了,人都回来了……没办法的事,还能怎么样?别逼她了……”   一会儿,又是一句:“管不了了,就这样吧……”   不知为何,元若的眼睛变得湿润,莫名就有点难受。   很多事真的难以说清,家里人反对会难过,接受了也难过。   感情都是矛盾的。   这天晚上,元若端着切好的水果出去,一家三口在客厅里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什么都没谈,没有别的话,只是坐在一个沙发上。   夜深了,是元若送老两口回房间休息。   走到门口,元利和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元若,想了想,无奈地说:“过阵子你妈生日,别忘了,到时候提前一天回家,过来吃个饭。”   元若杵在原地,没吭声,只点点头。   门被关上,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老两口还不能接受元若和沈棠,但也在改变当中,有的事不能一蹴而就,可以慢慢来。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元若又回去了一次,且远在B市的沈棠给杨何英打了个电话,从那边寄了些特产回来。   快递只用了两天时间,收到货那天正正赶上元若回家,恰巧大哥他们也过去了,元利和直接把包裹拆了,把特产摆上了桌子。   餐厅的装修事宜还在继续进行中,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元若变得很忙,三天两头就得过去一次。   另外,上头的政策已经下来,重点开发投资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需要进行一道道程序而已。提早就听到风声的不止闻姐他们,还有别的人,动作快的已经抢在了前面,但赚或赔还不一定,这种事没个准。   政策一出,下面的竞争变得异常激烈,好些人抢破了头要往这里挤,都想赶在前面分一杯羹,然而哪有那么轻巧。   元若有些庆幸,还好当时听了闻姐的话,不然哪有她的份。   距离正式开业还在,等装修结束,之后还有一大堆事要做,还有得忙。   最近沈棠也比较忙碌,读研生活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一山更比一山高,能在B大读书的都不孬,厉害的人多了去了,那边的竞争比新民街的还要激烈。   小崽的压力有点大,有时候为了做项目连饭都吃不上,熬夜是常有的事,早睡反而稀少。任何高于常人的成就都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即便是难得一见的天才都需要经过打磨才能发光发热,学习这条路没有捷径可走。   但就算如此忙累,沈棠还是会定时给元若打电话,一个星期至少三次视频通话,聊聊学习和日常,必要的沟通不能少。   异地很累,要坚持下来也很难。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离开了C城,要回去一趟不太容易,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十二月份,沈棠终于抽空回了趟C城,但只在这边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得走,她还有小组项目得做,没多少时间。   那天的元若正在处理餐厅的工作,装修已经正式完毕,她忙得团团转,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事。可得知小崽突然回来了,元若还是立马抛下工作回去,让何妤过来帮自己顶着。   见一面也做不了什么,吃顿饭,说说话,时间很快就过去。   早上是元若开车去送沈棠,天不见亮就出门了。快到机场的路上,沈棠忽然说:“明年有个公费出国交流的项目,大概要出去三个月左右,我报名参加了。”   前面是弯道。   元若打了半圈方向盘,对此并不意外,很是淡定,平静地问:“几月份?”   “开了春以后。”沈棠说,“去美国。”   “嗯。”   “导师推荐的,之前考虑了很久。”   用余光瞥了下对方,元若问:“怕我不同意?”   “不是,”沈棠回道,顿了片刻,实诚地说,“是我舍不得,不想走。”   元若笑了笑:“才三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棠说:“三个月也想你。”   小崽愈发会说话了,情话张口就来。元若就吃这套,听不得这种,一听就耳根子软,她只笑,一时想不出话来接,良久,才说:“那我应该把签证准备好,早点交申请。”   沈棠也笑了,偏头看过去。   她说:“等你想我了,我就过去找你。”   她俩曾经为此闹过矛盾,那会儿感觉这种事不可调和,可当真的遇到了,其实解决的法子很简单,不是非得二选一。   一件事有诸多应对的方法,选择可以很多,不必一开始就局限进去。   南方城市的十二月份已经比较冷了,寒风一阵一阵,顺着袖口直往身上钻。家里到机场的路不远,不多时就抵达那边,这回元若把沈棠送到里面。   临分别前,元若抱了沈棠一把,抵在这人颈间,轻声说:“下次再回来,一起去见见我爸妈他们。”   沈棠应道:“嗯。”   “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   元若揉了揉这人的头发:“也别担心我。”   沈棠没出声,微微用力搂紧她。   快到时间了,又是分离时刻,不能再久留。元若拍拍沈棠的后背,柔声说:“好了,该走了。”   对方一动不动,还是抱着她不放。   元若没把人推开,任由抱着,没再催促。   许久,沈棠轻轻说:“等我毕业了,跟我结婚吧,不想再等了。”   元若一怔。   一会儿,她嗯声:“好……”   .   飞机划过长空,在云层之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结束,追文辛苦,感谢大家。   番外还有几章,涉及到以前的故事和简单的后续。 第五十七章 番外一   97年,C城还没发展起来,整个城市都破旧落后,低矮的房屋,杂乱的街道,青苔与藤蔓顺着潮湿的烂砖墙生长。这里是中国西南部的缩影之一,比经济正在起飞的沿海城市差多了。   那会儿的老城区还是重点发展地区,大院子是比较抢手的地方。   亚洲金融危机波及到了许多国家,好些有钱人都遭了殃,却并未过多地影响到小地方的生活,日子还是照旧过,物价的波动好似无关紧要。   彼时九岁的元若正在一条街外的中心小学读四年级,与年纪相仿的沈梨是同班,还是同桌。   因着两个孩子走得近,又是邻居,元家与孟家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孟晴云生了二胎后,元家是最先过去探望的,大包小包的补品没少送。   沈家的第二个孩子便是沈棠。   棠,寓意海棠花开的时节。   沈父稀罕小女儿,抱着娃都不肯撒手,非得凑上去用胡子拉渣的下巴蹭,惹得襁褓之中的沈棠嗷嗷哭。   那时的计划生育管得严,但已经不像早些年那样生二胎全家遭殃,只要交够罚款,上头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是躲起来生的,带回家都四个月大了,罚款交了七千。   年幼的元若不清楚七千块的概念,只知道街角早点铺的包子一块钱四个,米糕两块钱半袋,沈家一年的开销加起来不过五千。   总之,这笔钱很多。   当时正值暑假期间,杨何英过去探望孟晴云时把她带上了,让一起去看小妹妹。   四个月大的婴儿已经长实了,不似刚生下来那么干巴,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   在此之前元若不大愿意过来,因为几个月前嫂嫂生了元艾宁,几天大时她去见过,又丑又皱巴,皮肤红红的,看起来脏兮兮,简直磕碜。她以为沈棠也会这么难看,然而小孩儿长得很漂亮,讨人喜爱。   大人们围在房间里谈话,陪着孟晴云聊天,拉拉家常。   元若小心地趴在床边,打量着正在费劲儿翻身的肉团子。她偷摸戳了下小孩儿软乎的肚子,接着很快收回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肉团子不动了,大黑眼珠提溜转,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元若心虚,赶紧别开脸看向别处。   然而小孩儿还是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   坐在床头的孟晴云笑了笑,柔和问:“要不要抱一下?”   元若立马摇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毕竟七千块的玩意儿太金贵,而且来之前杨何英就叮嘱过,不能捣乱,不能碰沈棠。她向来听话,能不碰就不碰,杨何英没有发话,肯定是不可以动手的。   可沈棠似乎有不一样的意见,小孩儿哼唧了声,两条胳膊动了动,像是想靠近她。   孟晴云眉眼弯弯,轻声说:“她很喜欢你。”   元若绷直了身子,动都不敢动。   大床没有护栏,沈棠翻两个身就会滚下去——如果没有人在床边挡着。   小婴儿长得快,一阵子一个样。   大院子里多了一个人,周围各家各户的孩子都高兴,三天两头就往沈家跑,一待就是半天,家里喊吃饭了才肯离开。   那个年代的网络还不发达,不是每家每户都买得起电脑,手机也是稀罕物,娱乐方式不多,凑热闹算是其中一种。   沾沈棠的光,元若和沈梨的玩伴也随之变多,一群孩子每天在巷子里疯闹,叽叽喳喳地喊,一根木棒攥手里都能挥半天。   沈家在巷口开了家小店,卖各种杂货,生完孩子的孟晴云没多久就投入到看店之中,带娃的任务就落在了放假的沈梨身上。   作为沈梨的小姐妹,元若也得去帮忙。   沈家客厅中间的茶几被挪走,换成了柔软厚实的垫子,两大一小就在垫子上度过了一个暑假。   元若和沈梨一左一右坐着,支起小桌子低头写作业,沈棠就在她俩中间,有时安安静静地睡觉,有时咿咿呀呀地叫,听不懂到底在叫唤什么。   小孩儿爱闹腾,经常小手一攥就扯住了元若及腰的长发,用力拉着不放手。   元若吃痛,但不敢怎么样,只能赶紧放下笔,侧身弯腰。   “沈梨,你妹又抓我了,快帮忙。”   沈梨连忙合上书,过来抓住沈棠的胳膊。   “小棠乖,放开姐姐,放开。”   小孩儿还听不懂话,乐得直抬腿,两只手扯得更来劲,口水直流。   两个人费了一番力才把头发弄出来,不让小崽继续嚯嚯。元若把小桌子搬开,离沈棠远点,免得又被扯头发,然而她刚挪走,小崽哼唧一声,嘴一瘪,登时就哭了起来。   沈梨赶快把沈棠抱起来,边哄边拍。   可不管用,止不了哭。她只得求助,让元若过来帮忙。   元若手忙脚乱地上前,帮着一起拍。   沈棠还是哭。   元若问:“是不是饿了?”   “好像是该吃奶了。”沈梨顿悟,四下望了望,又看了眼时间,离沈父和孟晴云回家还早呢,她迟疑了半晌,当即把小崽塞给元若,“抱一会儿,我去倒水冲奶粉,先哄着,别让她再哭了。”   元若哪有带孩子的经验,手里突然多了个肉团子,难免有点紧张,登时就打直了腰背,微微用力搂紧,生怕把沈棠给摔了。   大抵是真的饿了,小崽哭得脸红,胳膊一个劲儿乱挥。元若险些没抱住,心都抖了一下。   她坐下,把沈棠放腿上,小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姐很快就来。”   还是没啥用,小崽照旧要哭。   沈梨在厨房里喊:“阿若,你在看着吗?”   元若应声:“在呢在呢,你快点!”   “马上!”   这马上又是一两分钟,且冲了奶粉也不能喂,要冷几分钟才行。   小崽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看得人揪心。   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纠结了半晌,沈梨一咬牙,薅起元若的一撮头发就往沈棠手里塞,还一面细声细语地说:“姐姐的头发,来,给你捏着,不哭了啊……”   元若僵住,不太想这样,可也没什么办法。   再有,这法子似乎挺管用,小崽哭闹了半分钟,后知后觉手里有东西,渐渐就不哭了。   奶凉得差不多了,是元若抱着喂的。沈棠吃了就睡,喝奶喝到一半就闭上了眼睛,安生地倒在她怀里。   怕把小崽惊醒,醒了又要哭,元若没敢把沈棠放下,只能这么一直搂着,直到感觉对方睡熟,这才缓慢地把人放垫子上,悄声使唤沈梨去楼上拿张薄毯过来盖着。   那年暑假过得快,一晃眼就是两个月。   元若每天都拿着作业去对面房子,不到吃饭时间不回家,有时还会在沈家蹭饭。   杨何英好气,骂道:“成天往对面钻,家都不要了,别开学了作业都还没写完,写不完可没人会管你。”   元若哪听得进去,抱着东西一溜烟就跑了。   后来九月份开学,每天上课下课,作业又多,元若去沈家也没那么勤了,只有周末有空才过去。   沈棠在七个多月时会爬了,不再咿哇乱叫,多数时候都比较安静,睁大眼睛东瞅西看。这个时候正是刚开始学说话的时期,小崽整天都兴奋到不行,见谁都含糊不清地出声,哈喇子流成一条线。   她已经长牙了,冒了个尖儿出来,喜欢啃手。   元若敢主动抱她了,也抱出来经验,一只手搂背,一只手搂腿,这样才不会摔。   可能长牙期见到什么都想咬,沈棠总是要凑过去啃元若,有时候啃脸,有时候啃下巴,挡都挡不住,直接糊元若一脸口水。   元若有些嫌弃小孩儿,但还是喜欢过去,照抱不误。   小崽会爬了以后就比较闹腾,有时一个不注意就往门口那边去了,要是不拦着还真会爬出家门。   沈父买了个拦门架回来挡着,但没能用几天,一挡上孩子就哭,撤开就没事。无奈,最后还是不挡了,只能大人多费点时间照看着。   沈棠会说话了,但说的第一个词却是“阿惹”,很奇怪。   沈父和孟晴云整天对着她教,让喊爸妈,可小崽就是不会,只会“阿惹阿惹”地喊,也不知道到底在喊谁。   元若问杨何英:“妈,我喊的第一个人是谁啊?”   杨何英没太在意,头也不抬地说:“你爸。”   元家是双职工家庭,杨何英的工资更高,在外企工作。当年生下元若以后,为了尽早复岗赚钱,夫妻俩便接替着带孩子,前几个月是杨何英带,到两岁为止都是元利和在带,所以元若先叫爸爸也很正常。   开学考试过后可以暂时放松几天。   周六,元若再次带着书去对面,沈梨已经把小桌子架好,一直在等着。   这会儿的沈棠已经能站起来并扶着板凳走两步,一见到元若进门,小孩儿就兴奋得很,板凳都不扶了,张开手就磕磕绊绊地往元若那里走,嘴里还嘟囔着:“惹……惹……”   元若赶紧上前把她抱起来,免得摔倒。   沈棠好像特别高兴,被抱起来以后就边笑边乱动,劲儿很大。   一旁的沈梨生怕元若抱不住,两三步上前帮忙,说道:“阿若你别把她摔了,小心点。”   元若应声:“知道,不会的。”   小崽更兴奋了,腰板晃动,两条腿直甩。   “阿惹……惹……”   元若还真快抱不住她,只能用力箍着,费力地往板凳那里走。   好不容易走过去,把小崽放下,小崽却不愿意下来,使劲儿抱住她的腿耍赖:“惹,惹……”   元若只好把这人护着,不让往后仰。   也是这时,旁边的沈梨蓦地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问:“阿若,她该不会是在叫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番外二   沈棠确实是在叫元若。   当年的大院子不像后来那么冷清,大家过得也不怎么讲究,杨何英时常扯着嗓子唤元若回家,沈家的人也这样喊,一起玩闹的小伙伴也是如此,所有人每天都在“阿若阿若”地叫。   沈棠只会满地爬时听到的最频繁的称呼就是这个,是阿若,而不是爸妈,亦或姐姐。牙牙学语的小崽口齿不清,发音不够准备,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惹惹惹”。   听到自家亲姐又在喊元若,小崽乐得啊啊直叫,更加用力地扒着元若。   元若有点惊讶,拧了把沈棠的小脸。   “真叫我啊?”   应该是不喜欢被捏脸,沈棠打了下她的手,以示不满。小孩儿还站不稳,久了就累,打完人就一屁股往地上坐。   沈梨赶快一把将人接住,真要是摔下去,一会儿又得哭了。   对于亲妹先叫别人这事,沈梨有点介意,失落地揉揉沈棠的脸,蹲下去轻声哄道:“小棠,叫姐姐,这里,我是姐姐——”   小崽不听话,两条胳膊一扑棱,碰都不让碰。   孩子学走路和说话的那段时期是最讨人喜爱的时候,也是最烦人的。   沈棠成天都在啊哦咿呀地念,根本说不利索,走路走两步就摔个跟头。刚开始那阵子摔了她会哭,慢慢地就不哭了,原地打个滚,要么爬几下,然后费劲儿地站起来,接着继续摇摇晃晃地走。   她喜欢黏着元若,是个十足的烦人精。   得亏元若打小就是好脾气,对谁都有耐心。   等到沈棠的乳牙都冒出来以后,元若和沈梨悄悄把人带到元家二楼上,偷摸喂糖给沈棠吃。   两个大的也是好心,宠爱小的才这么做。   然而那时的沈棠还小,吃糖都包不住口水,吃得脸上脖子上都黏糊又脏兮兮。   当天晚上,沈梨被孟晴云揍了一顿,元若更惨,挨了半天的骂不说,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没了。   整件事只有沈棠最开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崽见到元若以后,不再“惹惹惹”,而是伸着手喊:“阿惹,糖。”   元若对此很是头疼。   这一年元若和沈梨已经就读小学六年级,再过半年就要升入初中了。   小升初比较重要,元家两口子为此费了不少心力。   元若太爱玩,心思都不在读书上,读小学时的成绩太一般,她那个成绩要升入好的中学就比较难。读不了好的初中,以后升重点高中就更难,紧接而来的还有大学。元家两口子向来想得太多太远,过于焦愁。   杨何英做主给元若请了个大学生家教,从此终止了元若安逸享乐的小学生活。小伙伴们都在巷道里撒野乱跑,成天做游戏,元若只能在房间里练题背书,闲暇时候才能在阳台上望望外边,眼巴巴地瞅着别人玩。   那段时光不怎么美好,但也没给元若留下太深的印象,她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最后考上了一中,又跟沈梨一个学校了,只是不在一个班而已。   努力学习的半年时间中,元若跟沈棠也疏远了,小崽原本很黏她,可半年过后已经变得陌生。   沈棠长大了些,非常受大院子的大人们喜爱。她还没到读幼儿园的年纪,孟晴云便把她带去店里,卖货的同时也好照看她。   小崽太乖,也聪明,有时还会帮孟晴云拿东西,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很讨大人的欢心。   杨何英很是感慨,借此敲打元若:“你看看人家小棠,多听话,还没桌子高呢,都晓得帮她妈干活了。你就是懒,晚上看个书都要找借口,惯的你。”   元若习惯了自家亲妈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到。   沈家两个孩子都优秀,一个闭着眼睛都能考高分,一个走路都磕绊却十分机灵,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反正比不得。元若从来不给自己添堵,比不了就不比,怎么都是过。   初中的学习生活没有小学轻松,学校里的竞争还是有那么大,元若仍旧是那种班上中等的学生,不优秀不出色,普通而平凡。   也许是性格使然,元若的青春期来得过于平淡,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从未对哪个男孩子心动过一次,更别提早恋,很让家长省心。   那时候也有小男生给她写情书,可她都没怎么在意过。   而这时的沈梨已经脱离了皮实的性子,逐渐变得安静稳重,越长越漂亮,越来越优秀,成了一中响当当的小美女学霸。   杨何英总是羡慕孟晴云,夸沈梨哪里哪里好,那些话听得元若耳朵起茧。   每次这个时候沈棠都在,小崽怯生生地躲在孟晴云腿后,时不时就瞅元若一眼。她没有自己婴儿时期的记忆,也忘了之前是怎么黏乎元若,对元若的印象停留在了邻家姐姐的身份上。   元若不想听大人叨叨,知道待会儿杨何英肯定会把话头转到自个儿身上,便借口带沈棠去买吃的,抱着小崽就撤。   杨何英在后头喊:“看着小棠点,别去车多的地方!”   “知道了!”元若头也不回地应道。   随后就把小崽带到车多人多的三角路口,去小卖部买吃的。   三四岁大的沈棠与曾经的沈梨性格截然不同,沈梨活泼好动,跟谁都好,小崽则相反,她很文静,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跟别的人玩闹。   元若带她去小卖部,她却不愿意进门,因为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大嗓门中年人,每次见到她都要逗她玩,她不喜欢。   元若只好把她放在门外,就近拿一些吃的,边拿边问:“娃哈哈喝吗?”   小崽扒在门口,只露出半边身子,看了看里头,而后轻轻点点头。   元若买了一大堆吃的,杨何英与元利和每个月给的零花钱很多,大哥和嫂嫂不时也会给钱,她挺“有钱”,买这么多东西都不心疼。出了小卖部,一手提东西,一手牵沈棠。   小崽想帮忙,她没让。   “你提不动,我来就行。”   沈棠便抓紧她的手,奶声奶气地嗯声。   “你姐姐呢?”元若问。   沈棠如实说:“在家里。”   “肯定又在学习,”元若说,有点感慨,“她可真努力,成绩这么好还要看书,等考完试,我妈又要用她训我了。”   沈棠没吭声,小孩儿腿短步子小,元若走得太快了,她跟不上,只能使劲儿抓住对方,尽快跟上,哪有心思去注意元若说了什么。   小卖部就在巷口不远处,一路回大院子也就几分钟的路,元若觉得很近,沈棠却觉得很远,这一来一回都累得够呛。   买的那堆零食元若都没吃,全给沈棠了。元若拆了一板娃哈哈,插上吸管递给小崽,小崽连忙伸手来接。晚些时候,一大一小坐在圆拱门那里,元若絮絮叨叨地说,分享自己最近的烦心事,沈棠负责听,抱着娃哈哈可劲儿吸。   元若说:“真羡慕你不用读书,可以不忧心成绩,我马上要考试啦,唉,恼火。”   言罢,偏头瞧了下。   沈棠也转头看着,与之对视,大眼睛圆溜溜的,好看又水灵。   元若无暇顾及小崽的样貌,再叹了口气,揉揉沈棠的脑袋,无奈道:“你姐成绩那么好,你以后肯定也不差,读书了也不会担心,不像我……”   这些话年幼的沈棠听不懂,亦记不住。   成长的烦恼很多,不出众就更惨了,元若的青春期是在抱怨成绩不够好中度过的,为了更高的分数而忧愁,苦恼到不行。   也许是那一堆零食拉近了两人之间距离,渐渐的,沈棠会主动靠近元若了,有一天甚至去元家二楼等着元若放学。   只是不凑巧,那天元若回家得比较晚,等赶到楼上时,沈棠已经躺在她床上睡着了,四仰八叉的,被子都没盖。   元若轻手轻脚进去,把门带上,给小崽盖上被子,再打开台灯趴在书桌前写作业。   那一晚沈棠在元家睡的觉,也是在这边吃的饭。沈父过来接人,沈棠不肯走,杨何英便留下了沈棠,让小崽和元若睡一屋。   当夜躺在床上,关了灯,元若照旧跟沈棠念叨自己的学习情况,还说了件“大事”。   “我们班上有个人退学了,不读书了,要出去学技术。他成绩很差,爸妈不让读,说读了也没用,不如早点去学一门手艺。学手艺你懂吗?就是像你爸那样,知道么?”   成绩差就退学去学手艺,寻求另外的谋生出路,这在当年并不稀奇,不是什么坏事,好些人都会选择这条路,只是一般的人家不会让孩子这么小就去学这个,至少也得把初中读完。   沈棠不大明白元若在说什么,但还是小声回应:“知道。”   元若怔怔看着天花板,“他走的时候都哭了,不读书真惨。”   小崽不说话。   元若很是纠结,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侧躺着舒服点。黑夜里,她瞧着沈棠,兀自沉默了许久,再捏了捏沈棠的脸蛋,分外深沉地说:“小棠,以后你要好好读书,要努力一点。”   由于不喜欢被别人捏脸,沈棠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这句话,可也没把对方挡开。   人在这个社会上生活将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很多不起眼的小事往往会成为重要的转折点。   别人退学,元若因此受到鞭策,这才真正开始努力读书,并在两年后考上重点高中,开启了三年的全寄宿生活。   五年足够改变一切,包括身边人的亲疏关系。   一晃眼元若读大学,沈棠才九岁,正正是小崽出生时元若的年纪。   这会儿元若跟沈梨在一起了,正在偷偷发展地下恋。 第五十九章 番外三   十八岁的恋爱来得直接,两小无猜,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而然就确定关系了。   元若读中学时成绩不怎么样,一直是沈梨在带着她学习,许多问题都是沈梨帮忙解决的,就连报考C大也是沈梨给的建议。   这段恋情其实特别纯净美好,更多的是相互成就。如果没有遇到沈梨,元若接下来的人生轨迹可能会大不一样。同样的,沈梨的生活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棠还给她俩打过掩护,瞒着两方家长。   杨何英对此毫不知情,还沉浸在女儿考上了C大的喜悦当中。元家所有人都高兴,毕竟谁都没想到元若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可算是给家里争气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杨何英走在外头都会把腰板挺直一点,逢人就乐呵呵地唠嗑,甚至还张罗着给元若办了个十分高调的升学宴。   对面沈家就没这么高兴了,沈梨的成绩很好,孟晴云不支持她报C大,希望她去F大,但拗不过姑娘坚持,最后只能作罢。   一家欢喜一家愁,氛围截然不同。   办升学宴那天,沈家的人全都去了,孟晴云和沈父也为元若高兴,不管怎么说,元若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能考上好学校自然值得庆贺。   元若在杨何英的带领下敬酒,到沈家那桌时,她朝沈梨笑了笑,顺带揪了下沈棠的脸。   孟晴云指使沈棠:“小棠,给阿若姐姐倒饮料。”   沈棠照做。   两家人站在一起聊了一会儿,融洽又和睦,其乐融融。   大学生活更自由些,但也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日常除了学习就是吃喝,没别的了,连谈恋爱都普通而寻常,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有一次沈棠到C大给沈梨送东西,沈梨在做实验,没空过来,元若便去校门口接小孩儿,并把人带进学校。本来她是想带沈棠去吃东西的,可恰巧那天临时换课,接到小孩儿没多久就得去一教报道。   没有办法,元若只得把沈棠一块儿带过去。   大学课堂氛围向来轻松自在,包容性很强,不过突然多了个小孩儿还是挺引人瞩目。   老师当堂问沈棠是谁。   元若硬着头皮站起来,把小孩儿护在身前,干巴巴地说:“是我妹妹。”   接着解释一番,各种胡扯。   好在老师没有过多计较,只让把沈棠看好,别到处乱跑就行。   可能是比较紧张,沈棠在桌下拉了拉元若的手。   元若轻声安慰:“没事,别怕。”   言罢,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悄悄塞一把糖到沈棠手中。   那天是周六,课不多,也就一节,上完就结束了。   沈梨在实验室过不来,太忙。元若犹豫要不要带沈棠去实验室找人,可最终还是没有,而是牵着小孩儿去了小吃街。   她俩在外面遇到了元若的室友,五个人便结伴吃火锅。姐姐们好动外向,见到沈棠就忍不住逗一下,一个个的不消停。   沈棠不太喜欢跟别的人接触,一直闷不吭声,还往元若身后躲,抓着元若的胳膊不放。   元若有点无奈,只得制止玩心大起的室友们:“好了好了,别逗她了,快点菜吧,今晚这顿我请客。”   室友们欢呼:“阿若今天好大方啊!”   沈棠不着痕迹地挨着元若,跟她坐到一边。   当晚是元若送沈棠回的大院子,沈梨到八点多都没空。元若在第二天把送来的东西转交给了沈梨,忍不住说了几句,亲妹来学校呢,面都没见上,着实不太好。   刚上大学的那半年过得很快,每天的任务都比较简单,除了考试的时候,其余什么都不愁。   元若在学校里混得开,沈梨也十分优异,那段日子短暂且美好。   如果不是后来的意外,可能她们就会这么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得万分艰难。   沈家两口子出事是在大一那年的暑假,一个阴雨天。   孟晴云和沈父去乡下祭祖,回去给沈家已故的前辈们上香扫墓,也顺便到那边拜访一下许久没联系的亲戚。沈家的故乡是一个比较穷困的边陲小镇,临近N市,走近路得坐船。   当时故乡的船还是那种乌篷船,得靠人撑渡。小镇也在下雨,雨势还不小。船家原本是不想开船的,打算等雨停了再说,可生意都到门口了,最后还是一咬牙把沈家两口子连同几个要过河的人给捎上。   其实风大雨大的天不适合行船,很危险,然而穷苦的人为了多挣那么几块钱,以为自己经验老道不会出事,便顾不得那么多。   船行到一半,翻了。   一共死了四个人,其中就包括孟晴云和沈父。   两口子都会游泳,为了救别人被水冲走淹死了。   消息传到城里时,元若正在沈梨房间里看剧,沈棠也在,三个人齐齐窝在床上。   沈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便不要命似的往外跑,元若吓了一跳,赶紧追出去。   沈家夫妻俩的葬礼是杨何英他们帮着办的,光是打捞尸体就费了不少精力和钱。老家的人不愿意帮忙把尸体运回城里,还是元利和与大哥开着车去运的,四四方方的两座棺材抬上车,沈梨直接晕了过去。   再之后火化等事宜也是元家这边在操办,杨何英拦着姐妹俩,不让她们看尸体。   ——淹死的人在水里泡胀了才浮起来,尸身还残缺,没法儿看。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梨一直消沉不起,沈棠也成天像个闷葫芦似的,谁都不搭理。   元若陪着沈梨,也默默照顾着沈棠。   沈家的存款不多,留下来的值钱东西就是杂货店了。姐妹俩还要读书,不会也没时间打理,后来是杨何英帮着维持,请了一个员工,进货什么的再慢慢交给沈梨来处理。   那间杂货店就成了姐妹俩唯一的收入来源,供她们的日常开销,供她们读书,也存下了一笔。   沈家父母的死让元若和沈梨的感情更加牢固,两人的恋情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日常,更多的是依靠,扶持。沈梨把元若当成了精神支柱。   在此期间,元若改变了许多,不再冲动任性,变得更加成熟理智,每天都在为未来奔波努力,还帮着沈梨照看沈棠。   多年后元若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做过哪些事,只记得那几年过得又累又充实,沈梨成天都在四处跑,大学期间就不得不开始挣钱,她俩一起做过很多兼职,摸爬打滚两三年才走上正轨。   三年半的时间,她们挣了不少的钱,一块两块地攒,然后越来越多。   中间还经历了一次出柜风波,闹得不可开交。   杨何英气得要命,抄起棍子就往元若身上招呼,最狠的时候还边哭边骂,说元若脑子有问题,撞了鬼不清醒。   沈梨总会挡在前面,为此挨了不少打。   那时的沈棠才多大,十岁出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扒在门口静静看着。   有时候小孩儿也会跑过去护着元若,要把元若拉走。   曾经友好为邻的两家人“反目成仇”,老两口要闹,沈梨不得不搬走。   元若和沈棠跟着一起离开。   没过多久,杂货店也被卖掉。   沈家还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老房子。   也许是生活的重压让人喘不过气,也许是感情抵不过时间的流逝,离开大院子后的元若和沈梨并没有过上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当恋情被柴米油盐浸润,再撞上理想与未来,许多不曾察觉过的东西就会慢慢显露出来。   那几年里,元若过得并不开心,很迷茫。   两人攒的积蓄一点点消耗殆尽,创业就是无底洞,大把的钱砸进去却听不到声响。   脱离校园后的生活一地鸡毛,每天都要工作,要照顾沈棠,还要考虑到另一个人。一次次的争吵,和好,再坚固的感情都会成为破碎的镜子,不论如何拼凑都拼不回原样。   元若和沈梨的分开来得一点都不突然,一个人把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前一天,沈梨把仅剩的那些钱都交给元若,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分别十分体面,打包好行李,拿上钱,踏出那道门就再也没有见过。   随后的两年里,元若形单影只,找了新工作,结交了形形色色的新朋友,并在第二年与家人和解。   姜云和何妤都曾在最艰难时救济过她,给了她不少支持。何妤建议她去大学城开店,那时她还不会烘焙,既没钱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于是拒绝了。   最初接触到烘焙,是因为那阵子压力太大,想找个缓解释放的方式,便有事没事就在家烤东西,慢慢研究。   她曾给沈棠送过生日蛋糕,自己亲手做的,但没现身去送,而是拖沈棠的班主任带给小孩儿。班主任认识她,见过她许多次,知道她是沈棠的姐姐,便爽快答应代送。   也是那天晚上,元若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接通,对方没说话。   不知道到底是沈梨还是沈棠。   她试着问:“沈梨?”   对方随即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事也就那样,意外车祸,沈家只剩最后一人。   当天下着大雨,天儿比较冷。   元若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小崽穿,让洗个澡再换上。   不过两年时间,小崽长高了不少,比她还高。   深夜里,元若问了这人许多话,想着缓和一下。   沈棠寡言少语,几乎不主动开口。   元若不想留她,打算把她送到大院子让老两口想办法。不过到底不忍心把这些话说出口,自始至终只柔声关心了两句。   后来该休息了,元若离开房间,刚走到门口,身后的人忽然低声说:“你别赶我走……” 第六十章 番外四   沉寂的黑夜里,屋中的光线总是不够明亮。   元若回头看了眼,却瞧不清沈棠的面容,这人低着头,都没有与她对视。也许是在这一瞬间动容了,终究是割舍不掉,元若迟疑片刻,而后温和地说:“不会。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去吃饭,到时候我来叫你。”   沈棠没有应声,还是保持原样坐在那里。   元若出去,把门带上。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怎么睡着觉,元若一直在想之后该如何安置小孩儿。生活、读书,各种开支,还有一大堆麻烦事,她没钱,也没太多的心力。   养活自己一个人都难,这还多了个高中生,更难。   翌日,元若给老两口打了电话,讲明了这边的情况。   老两口的意思是把沈棠接走,反正夫妻俩都退休了,有那个空闲时间照顾高中生,钱也不是大问题,养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费多少,给点学费生活费就差不多了。但元若没让,只是知会那边一下而已,既然答应了,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再者,青春期的小姑娘跟老一辈代沟太大,毕竟快高三了,还是不要再随意折腾。   当天下午,元若带着沈棠去把行李全都搬过来,又置办了一些必用品,算是给小孩儿安安心。   晚上,她特意在家做饭,让沈棠给自己打下手,时不时跟对方搭两句话,勉强缓和一下气氛。   沈棠较为沉默寡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像是不大想说话。   元若揉揉这人的脑袋,温声说:“别那么生分,就当是自己家,你也不是外人。”   小孩儿张了张嘴,嗫嚅半晌,欲言又止,许久,轻轻说:“谢谢。”   元若也不是那种特别擅长沟通和交流的人,讲不出太好听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对方,用余光打量了一会儿,她递了个小盆给沈棠,让帮着洗菜。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两人的相处模式都是如此,小崽过于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错了。她会早起,会晚睡,会不着痕迹地观察元若的反应,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沙发上的抱枕都要整齐摆放好。   元若想过跟她认真沟通,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想多做点活来缓解自己的焦虑不安,不让她做这些,她反而会更难受更忐忑。   沈梨留下的“遗产”不止沈棠,还有一堆扯不清的烂摊子,现在都落在了元若头上。   元若大可以不管,可无奈还有个小的,要想过安心日子,要护着这人,只能把这堆烂摊子接下,不然以后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沈梨把别人撞残,剩下的赔款是元若给的,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款,反正该负责的都得负责。不管怎么说,被撞的那家人也不容易,主要劳动力是农民工,过得比她们惨多了。   那时候的元若手里并不宽裕,还是向姜云借钱才能维持下去。她没跟沈棠提过这些,只说当年分开时,沈梨给过自己一笔钱,现在就当是抵平了。   做完这些事之后,等一切尘埃落定,元若给沈棠办了寄宿,不让小孩儿长期跟自己住在一起。倒不是她不愿意跟沈棠住一块儿,只是想着不影响小崽学习,而且沈棠也有这个想法。   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元若过得不太好,举步维艰。她那时在一个私企上班,996是常态,虽然工资水平不错,但升职无望,一直被打压,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给准话。职场竞争大,在那种大环境下做什么都十分艰难,想要混出头是不太可能的。   人嘛,不会一辈子都好运,读书升学就够幸运了,工作以后哪还有这么轻松。   那年的年末,元若的账户上空空荡荡,欠款还完了,手里没剩几个子儿,连给老两口买像样礼品的钱都拿不出来。   杨何英一边心疼一边骂她管闲事,但这种话不会当着沈棠说。老两口转了两万块钱给她,让有事就找家里。   亦是这时候,元若去大哥家,帮着嫂嫂烤饼干时,嫂嫂笑着说:“你会烤这个,要不开个店吧,卖面包啥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没钱,抢都抢不到足够的资本。   可嫂嫂没太在意,哂道:“我们有,可以借给你。”   元若以为这是客套话,便没当回事儿,于是顺着话就接了,还半开玩笑似的地说自己要去考证。   谁能想到嫂嫂和大哥还真给转了钱,简直干脆。   他们夫妻俩都是强人,有着体面的工作,这些年里攒了不少存款,都没怎么用过。帮衬元若是两个人商量过的,共同决定,双方都没意见。   辞职开店是元若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孤注一掷,只天塌下来都得成功。   把店面落到大学城东路是何妤的建议,那边人流量大,学生多,客源不是问题。   周围的朋友帮了元若许多忙,也是沈棠一直在陪着她。   忙累到昏天黑地,每天都有一大堆事要做,那时的元若累得半死,有时候回到家动都不想动一下。   这时候沈棠已经读大学了,报考了C大。   小崽很争气,干什么都能成,还会照顾元若。那一阵子,这人时常从学校回来,帮着打扫屋子做饭什么的,有时还会去店里帮忙。   蛋糕店刚开业,请不起员工,店里就元若一个人,既是老板又当收银员。小孩儿的懂事让元若轻松了一些,至少压力没那么大,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有一回元若累晕在烘焙室,还是沈棠最先发现,背着她去的医院。   元若在医院打了两天吊针,这人就陪护了两天,课都不上了,根本说不听。   再后来店里就请了一个员工,也就是小陈。   其实那时候元若是不愿意请员工的,想着能省则省,然而沈棠做主发了招聘,并在十几天后转了两千块钱给她。   这两千块是小崽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熬了将近半个月,东拼西凑到处找活,最后才这么一点,然后全给元若了,自己一分钱都没留。   万事开头难,慢慢就好了。   熬过最苦的时期,之后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蛋糕店选址选得太好,初初开业那阵不咋样,到后来营业额一直上涨。   赚到的钱,大部分用以还债,再除去店里的资金,剩下的才是她俩用的。   两个人一起吃过苦,所谓的距离感便逐渐消失,变得更加亲近。   元若真正接受了沈棠的存在,而沈棠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孩儿变了许多,虽然还是文文静静的,但对比刚过来时已经好了不少。   元家那边亦打心底里接受了沈棠,把她当一家人看待。   失去的伤痛总会被抚平,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管是孟晴云和沈父,还是沈梨,他们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的痕迹也会渐渐淡去。   当怀念起他们,杨何英总是会絮絮叨叨地说一大通,会跟元若感慨:“他们要是还在,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小棠这么争气,阿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孟阿姨和沈叔叔也挺好,一大家子都厉害。”   元若不会接话,不想让沈棠听见这些。   只是有一回,沈棠主动问:“你想她吗?”   彼时元若正合眼躺在沙发上休息,脸上还敷着面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闻言,偏头瞧了眼对方,反问:“想谁?”   沈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姐。”   元若怔了怔,没太明白为何这样问,老半天都给不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憋了良久,只能再问:“你想她了?”   沈棠没立马应答,眼皮子一垂,这才轻声说:“有点。”   那会儿临近清明,正正是祭拜亲人的时节。元若没往深处想,只当她是思念沈梨了,便柔声宽慰了几句,并承诺过两天会跟她一起去上坟。   当晚在下小雨,天气不太好,淅淅沥沥着实烦人。   在外忙活了大半天的元若太疲惫,躺了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身上已经盖着一张毯子,电视也被关掉。   厨房里有灯光泄出,光线有点刺眼。元若虚着眼睛往那边看,沈棠正在厨房煮东西,给她做宵夜。   元若忍不住唤了对方一声,嗓音很轻。   沈棠回头:“醒了。”   掀开身上的毯子,元若过去。   还没走进厨房,这人却说:“你别进来,马上就好了。”   她凑过去看了看:“煮的什么?”   “鳕鱼粥。”沈棠说。   不止粥,还有别的吃的,玉米饼,炒花甲,蒜香虾尾。   都是元若之前随口提过的东西,有时候嘴馋了想吃,点外卖不卫生,自己又不愿意动手,念两句就当吃着了。   “大晚上的,干嘛弄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她说。   “没事,可以放冰箱。”   元若唔了一声,尝了颗虾尾。她只顾着吃,没太在意旁边的人,等到回头时,却发现沈棠在望着自己。   这人的眸光深远,里头似乎潜藏着难以察觉的别样心思。   元若心头一紧。 第六十一章 番外五   有些东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一个眼神就已足够。只是那时的元若未曾深究,对此没有半点不该有的想法。   两天后,她们一块儿去了墓园,给已逝的沈家三人上香,杨何英他们也去了。   清明期间的墓园并不冷清,上山下山的人排成长队,所有人都在小路上穿行,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个移动的点。   店里还有事,上完香后元若着急下山,走到半山腰时差点摔了,还是身后的人一把将她拉住,这才险险站稳。   从上山到下山,沈棠一直陪在元若左右,除了上香那会儿,这人时刻都站在元若身边。元若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险些摔倒心都悬了,她紧紧攥着沈棠的手臂,冷不丁一精神。   杨何英在后面捏了把汗,见此便赶紧提醒:“你小心点,走慢些,急什么啊急,慢点走!”   也在这时,沈棠不动声色收回手,动作不要太自然。   谁都没曾发现不对劲,一切都发生得突然而直接,好像没有哪里有问题,都十分正常。   沈棠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下山的路途上,元家的人都在闲聊,她却没怎么开口,但也看不出心情沉重的样子。   半山腰有卖水的地方,一个小店铺。   元若感觉有点口渴,本想去买水,然而还没动作,沈棠就先去了,五瓶饮料两瓶矿泉水。   其中一瓶矿泉水是给元若的,她不喜欢喝饮料,另外一瓶沈棠自己喝,剩下的则分给其他人。   队伍最后面的元艾宁不想喝饮料,太口渴了,小姑娘咋咋呼呼地凑到元若面前,卖乖地说:“小姑,咱俩换一瓶吧,果饮越喝越口渴,我想喝矿泉水。”   元若只是不喜欢喝饮料,但不是不能喝,将就一下也行,她倒没什么意见,很好说话,当即就要把手里还没开的矿泉水递给元艾宁。   然而沈棠快她一步,在她之前就把自己手里的水递到元艾宁面前,淡声说:“喝这个吧。”   元若愣了愣,转头瞧向对方。   其实沈棠也不喜欢喝饮料,这人几乎不碰这些,比元若还讲究。   但元家其他人明显不了解这些,尤其是大大咧咧的元艾宁,小姑娘笑眯眯地说了句“小棠你真好”,接着立马接过矿泉水,拧开就喝了。   沈棠没什么反应,只嗯了一声。   以为这是沈棠在让着元艾宁,元若迟疑半晌,还是柔声说:“换一个,我的给你,我喝饮料。”   可对方却摇摇头:“不用。”   “那再买一瓶。”元若说。   毕竟元艾宁是自家的孩子,这姑娘向来娇惯,老是沈棠主动让着也不太好。细节很重要,年轻人再大方,经历多了还是会比较在乎,她不想厚此薄彼,不能总让沈棠当懂事的那个。   只是沈棠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当即拉住她,轻声说:“不用买,走了。”   言罢,将元若拉走。   墓园在城外,山路不好走,一上一下还是挺累人。   回去的路上是沈棠开车,元若得以在副驾驶座休息。   中午进了城,一家人在餐馆吃饭,然后元若去了店里,沈棠也跟着去了。   到了店里就是干活,烘焙室的环境还不怎么样,元若不让沈棠一块儿,让回家学习,然而小崽执意坚持,到了蛋糕店就帮着做活。   在那段日子里,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论元若要做什么,沈棠有空就会帮忙,会主动分担压力。   元若担心会影响这人的学习,可沈棠的成绩还是那么优异,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再后来,店里多了个赵简。   元若发的招聘,沈棠找的人。赵简是沈棠的学长,不过要大上好几届,他就是个家里蹲,典型的宅男,但好在并不是啃老族,至少会自食其力,蛋糕店的收银工作还算清闲,十分适合他。   赵简跟沈棠挺合得来,有时会让沈棠帮忙从学校带饭,有时会让沈棠到店里来写代码,两个人关系很好。   亦是如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元若成天都能见到沈棠。原本小崽是住校生,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就算有空会到店里帮忙干活,她俩也是几天才见一面,不会这么频繁。   由于来得太勤,且每次过来都跟会跟赵简单独联系,元若还以为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甚至怀疑过赵简想追求沈棠。   可是有一天赵简带了个女孩子过来,介绍给店里的人认识,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虽然这个女朋友后来分了,但很显然,赵简并不喜欢沈棠,至少没那个心思。   元若看不明白他俩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似乎走得太近了些,沈棠不像是那种热心肠的人,为了帮学长的忙就天天来店里,那不符合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实在想不通,元若便不想了。   赵简那人挺好相处,刚接触时会觉得他比较孤僻,不平易近人,可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脾气不错,虽然成天摸鱼划水,但该做的工作绝不含糊。   他会在闲暇之余搞自己的副业,当着元若的面也不怕,没客人没事做时就会拿自己电脑出来敲。   元若是个宽容的老板,只要员工把分内之事做好,其它的一概不管。不过见多了赵简写代码后,她也会问两句,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有一次,她随口一问搞这个一个月能赚多少。   赵简头也不抬地说:“不一定,有时候少,有时候多,我就是个散工,搞外包的。”   元若问:“你一个人做?”   “不是,”赵简说,“有个团队,群里接任务就行。”   元若不大懂这些,但大概能听明白,绕了一圈,她无心再问:“那做完现在这个能挣多少?”   赵简是个没心眼的,过分实诚,直接说:“不多,两三万,赚的辛苦钱。”   元若一怔。   一个靠接外包单子就能赚两三万的人,为了小几千块到蛋糕店打工,是不是太亏了点。   也许是自觉说错了话,瞧了眼元若,赵简又改口,解释:“要做很久,每天都得熬夜肝,这钱可不容易赚到。”   元若看着他,“那你还到我这儿打工,不是浪费时间么。”   赵简愣了一下,随即笑笑:“钱多事少离家近,每个月的收入还稳定,不来就亏大了。”   元若不拆穿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沈棠还是照旧到店里,一个星期能来五六次,时常过来帮赵简解决问题。她那时并不如赵简,但脑子灵光,想法多,可以帮忙出主意,而赵简呢,也会给她一些指导,两个人算是相互成就。   小崽会赚钱是由赵简带上路的,有时候他俩会一块儿接任务,到手的钱就一起平分。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毕竟沈棠还要读书,平时有空得帮元若干活,她对金钱的欲望不大,不会过分追求这玩意儿。   元若总感觉这两个人哪里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有些事是当局者迷,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其实早就入了局。现在想想,其实小崽的心思很早就有苗头了,只是她没有察觉出来而已。   赵简什么都知道,但从来不说,还净在元若耳边吹风。   有一天周五,沈棠提前打了电话说要回来,元若没怎么上心,直到晚些时候下起大雨。   正值赵简上班,店里没客人,他就一直在玩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元若没事干,便出来整理货架,把快到期的东西都挑出来,准备打折卖掉。   赵简偷摸看了她好几次,似乎有话要说。   元若知道他在看自己,憋着没挑明,直至对方又在瞧自个儿,她不解地问:“老是看我做什么?”   “没,”赵简心虚地摸摸鼻头,直接否认,“我脖子有点酸痛,这阵子一直在熬夜,扭脖子呢。”   懒得跟他胡扯,元若笑了下,不在意这些。   眼看这雨越下越大,整理完货架,她准备再进去打扫烘焙室,孰知还没走到门那里,赵简忽然把她喊住。   她应声偏头,“有事?”   赵简有些为难,像是不好意思开口,又摸了把脖子,迂回地问:“阿棠今天要回来吧?”   元若点头:“嗯,要回来。”   对方装模作样地看看手机,说:“这都快六点了,雨下成这样肯定走不了,老板你不去接她?”   外头风大雨大,走路铁定会被淋成落汤鸡,开车还好一点。   元若确实没想到这个,也不知道现在都这么晚了,她不确信地摸出手机摁亮屏幕看时间,确实快六点了。给沈棠发了个消息,问要不要过去接,小崽说要,她这才冒着雨出门。   沈棠已经在宿舍楼下侯着,等她开车过去,对方打着伞就开车门上来。   见这人身上还有雨水,元若赶紧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并一面说:“还好赵简提醒我了,不然我都忘了你还在学校回不来。”   沈棠淡然地说:“刚想给你打电话,结果你先发了消息。”   只字不提赵简,顺势就把话接上。   “下次可以提早给我说一声。”   “嗯。”   那时的元若没有起疑,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   赵简会变着法儿说些有的没的,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细细想来,其实都是在帮着某个人说话。   还有闻姐介绍对象的事,那会儿元若谁都没说,只是闻姐来了店里,随口就提了一嘴,正巧赵简也在旁边听着。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之举罢了。   元若不是不知道,不去深究而已。   两个人中间隔着距离,一个人走,一个人不动,过程很慢,但总能碰到一起。   感情不外乎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注定是你的肯定跑不了。 第六十二章 番外六   再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元若有过诸多顾虑,但到最后都算不得什么,过程有波折,可终究还是好的。   现在她俩分居两地,C城与B市隔着千里远,要见上一面还是没那么容易,虽然也不难,但时间凑不到一块儿。   沈棠忙着学业,还要顾及公司,而元若成天两头跑,蛋糕店还是那个样子,餐厅过两个月就要进入试营阶段了。   厨子已经找好了,是老两口帮着找的,都是本地有资历的老厨师,其中有一个小老头儿跟元若关系还不错,算是叔叔辈的人物。老头儿的资格就摆在那里,同行都得给两分薄面,他来准能镇得住场子。   至于薪资方面,肯定不是万把块钱就能打发的,元若也不会占人家的便宜,得拿出诚意来,所有的条款都是提前谈好了的。为此,她还特地托姜云帮自己搞了些上好的茶叶,又买了几瓶名贵的好酒,专门去老头儿家跑了两趟,光是送礼都把人家给送服帖了。   老头儿人不错,专程到元家找元利和吃了顿饭,让把元若也带上,在饭桌上谈了个把小时,话里的意思呢,他可以帮元若坐镇餐厅,但人老了没办法,体力跟不上,很多方面都大不如以前,所以他会带几个徒弟一起。另外,老头儿只帮元若两年,两年一过他就不管了,徒弟们要走要留都看元若的本事,他不会干涉。   人家给的条件能到这份上还是比较给面子,元若欣然接受。   不过就这几个厨子还是不够用,本地私房菜讲究味道正宗,热菜冷菜品种很多,还得另外找师傅。   招员工比监督装修更累,且之后还有各种培训工作。   这阵子元若累得够呛,出去一跑就是一整天,时常累得脚软,走路都不想走了。   沈棠有空就会回来,原本是打算要去大院子看看的,但无奈近几次回C城都没时间,当天晚上到,第二天一早又要走,学校那边催得紧,有别的事要忙,不时还得往H市跑一趟。   这人准备把公司往C城迁,毕竟如今还在早期阶段,迁移还没那么难,以后定下来了就不行了,想搬都不能搬。   搬迁计划来得突然,伴随着裁员与新招员工等一系列操作,伤元气在所难免,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难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解决了许多后顾之忧。至少远离了孟家那群人,天远地远的,孟白就算再厉害也难以顾及到这边,这样更利于沈棠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且元若也在这里,沈棠早已打算好要回C城,不管怎么说,就算这里比不上沿海那些城市,可到底是她的故乡,能为家乡的发展出一份力,又能跟喜欢的人一起,两全其美。   小崽把所有的计划和安排都告知了元若,会跟元若商量再行动。   元若一律都支持,对方有自己的想法,没必要干涉太多,人生的选择嘛,是好是坏还真说不准,以后谁能料到呢。   有些话元若也会在老两口跟前提两句,算是变相地谈及沈棠。   现今老两口都还是那个态度,不过对比之前已经好多了,至少不会甩脸子。元利和倒是挺支持沈棠的做法,有时候还会主动问两句,老人家的思想比较传统,觉得沈棠肯留在C城最好不过,离得近,也能为家乡做贡献。   出国深造是一种选择,去北上广深发展是一种选择,可留在西部也未尝不可。人这一辈子来去不过几十上百年,别给自己下那么多定义,能做好一件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就行了,这已经算是十分优秀的那种人。况且建设家乡多好啊,年轻人有了机会都往外跑,愿意留下来的还是少数,这很难得。   老一辈看事的角度与年轻一辈不同,层次也不一样。   听着元利和侃侃而谈,元若挑不出毛病,感觉还是挺在理。   人的想法不能太局限,得看到事物的两面性,她总想着沈棠能走得更高更远,但反过来沉思,留在C城就是不好吗?十几年前的C城就是一个小破地儿,现在又是什么样?   有时候想通了,才会真正放下。   元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再被这些事压着。   过后的那个周末,她抽空去了趟B市。   由于不是第一次过去,知道该怎么找,便没有提前通知沈棠,而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沈棠专门请假来接自己,没那个必要,只是过来看看。   买的下午的飞机,转至B大校门口已经是近黄昏时刻。   元若掐着时间到那里,为的就是赶在下课后见到沈棠,不早不晚,刚刚好。她给沈棠打了一个电话,让对方到指定地点,说是自己订了东西,要这人自己去取。   彼时沈棠刚从教室出来,学习了一天正是乏累的时候,但在电话里还是没表现出来,且接完电话就真自个儿出去接东西了。   当到了那儿,看到元若抱着花站在不远处,这人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陈一同学也跟着来了,不过不是专门陪着,而是顺路一起出来,还有别的事要做。他也瞧见了元若,以为沈棠没看到,于是用胳膊肘顶了下这人,努努嘴,问道:“哎,那个是不是你姐啊?看着有点像。”   陈一同学只见过元若一次,故而不敢确定那就是她本人。   元若笑了笑,隔着稀疏的人群跟沈棠招手。   陈一先走了,知会了一声,赶时间要去见朋友,也不在这里当电灯泡打扰她俩。沈棠过去,先抱了元若一下,大庭广众之下都不再顾忌那么多,她搂着元若的腰背,轻声说:“快一个月没见了。”   没问元若为什么会过来,也没问怎么突然就来了。   元若亦无所顾忌地抱住这人,柔和地说:“有点想你,刚好有空,就买了票来这边一趟。”   “明早就回去?”沈棠问。   元若嗯声。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突然笑了一下:“骗你的,能多待一天,可以晚点回去,不用那么赶。”   这趟行程太赶,但并不乱,元若在来之前就把行程安排妥了,包括住宿都订了的。   夜幕落下,两个人先去了酒店那边,然后再出去吃饭,到处逛逛。大抵是没料到元若会忽然过来,沈棠今晚的反应格外不同,反倒有点放不开,毕竟元若不是这样的性格,说走就走,为了另一个人去不熟悉的城市,跨越千里的距离,这些都是沈棠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也许是年龄差带来的认知错觉,在沈棠的印象中,元若平时是非常理智的那种人,万事不惊,偶尔也会追求情调,但不会这么浪漫。她见过元若谈恋爱时是什么样子,反正不是现在这般,太不一样了。   理智的“冲动”总是更勾人,感情里需要其中一方更主动点,这一次无疑是元若更主动。   包括回到酒店之后。   这次住的星级酒店,住一晚就花了小几千。   不过贵也有贵的好处,房间大,自带浴缸和小阳台那些,还能看夜景,比之普通的酒店自是豪华许多。   浴室的灯亮到凌晨两点多才熄灭……两个人想念对方过了头,最后回到床上已经筋疲力竭。   沈棠失了神,望着天花板许久才缓过来。   偏头瞧了眼元若,她又凑过去亲了对方一口,亲的元若的下巴。   元若顺势搂住她的脖子,想了想,说:“我爸前几天问你了。”   沈棠把她抱着,没太在意地问:“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话。元利和这人最口是心非,成天端着架子,明明想问问沈棠的近况,却拉不下脸子,而且杨何英那边还没松口呢。他拐着弯儿问话,打听沈棠在这边的情况。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老一辈的态度再硬,久而久之还是会心软。   时间是解决所有问题的良药。   元若把这些事都跟沈棠说了,还提了嘴杨何英。餐厅那边,老两口帮了不少忙,还有大哥一家。   沈棠问了下C城的情况,还有餐厅的具体进度。   她俩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凌晨三点多了。关上灯,被子一盖,两人搂抱在一起,沈棠挨过去,轻轻说:“这几天都特别想你……”   相处的日子总是一晃就过,还没什么感觉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两个月后,万事俱备,餐厅进入试营阶段。   元若找到一干朋友过来帮忙试菜,让大家来体验一下,再根据所有人的反馈进行调整。距离正式营业还早,现在只能小范围经营,需要改正的地方还很多,毕竟一口吃不成胖子,凡事都得慢慢来。   朋友们对餐厅的评价都不错,给的建议也很实用。姜云她们都挺捧场,没过多久更是带着其他人过来照顾生意。   姜云现在是公司经理,谈合作要吃饭就可以来这儿,且她的女友陆念之也是老板。何妤和闻姐等人就更不用说了,何妤的小女朋友开公司,闻姐的老公是销售经理,人脉也广,怎么都能照顾一二。   是以,餐厅开门后迎来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十分顺利,至少客源方面暂时有保证。   做高级私房菜与普通的餐馆不同,不必打价格战,味道才是最重要的,利润也相对更高。   干餐饮初级阶段的基本路线就是打响名声,赚多少赔多少都是其次,说白了就是卯足劲儿搞推广。当然,打铁还需自身硬,得多方面下手。   在这段时间内,元若整天跑来跑去,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睁眼闭眼都想着餐厅。   因着实在太忙,等到沈棠回来了,她也没空顾及对方,会见面会一起吃饭,但除此之外分不出太多精力。   沈棠自个儿回了大院子一趟,提着东西去见老两口。   这人蜕变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个样子,成熟了不少,为人处世都做得挺好。她既是以沈棠这个身份前去,也是以元若女友的身份进门。   老两口对沈棠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但也不再赶人了。   人进来了,元利和还是给沈棠倒了杯茶,茶几上该摆瓜果还是得摆上,像迎接别的客人那样,不能太膈应别人了。   虽然三人从头到尾的交流不多,可好歹也缓和了,还算可以。   这一切还是得益于沈棠平常会发消息来嘘寒问暖,时常寄东西过来,不然哪有这么轻松。化冰都得有个过程,转变老一辈的态度自然需要费心力。   当天沈棠是留在大院子过的夜,然后翌日带着老两口去了大哥那里。   晚上一大家子会一起吃饭,届时元若也会赶过来。这顿饭是嫂嫂让聚的,地点就订在附近的酒楼,其实就是想让家里人坐一块儿聊聊,不能让元若和沈棠的事一直僵着。   晚些时候是元若自己开车过来,一行人则先到酒楼等着,等元若到时差不多可以吃了。   元若也不是空着手过来的,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尤其是老两口的那两份,可谓精心准备。她进去就坐在杨何英旁边,然后先开口喊人,一面借机缓和氛围,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嫂嫂她们聊聊餐厅的近况,并在言语里透露礼物是她和沈棠一起准备的。   有些话说得委婉,所以没那么刺耳,容易让人接受。   杨何英不再板着脸,架子端够了,还是得见好就收。她给元若夹了筷子菜,又给沈棠夹菜,接着兀自吃自己的,不时跟嫂嫂搭话。   沈棠会看眼色,亦懂事,当即就给两个老人家倒茶,有吃的有喝的都帮着搭一把手送到他们面前,简直挑不出半点毛病。   作为亲女儿的元若倒没做什么,知道这时候不能太护着沈棠,还是安静坐着为好。   大抵是今天格外不寻常,不爱说话的大哥都变得健谈,一直在说话。   连元艾宁都特别机灵懂事,知道不能乱说话,再不时应两句话。   这顿饭吃得分外顺利,别说红脸了,连吵都没吵过一句。   元利和还问了下沈棠有关公司的话,算是在关心她。毕竟突然多了一个公司,还搬到C城来了,这可不是小事,要是出个岔子,那不是元家能帮忙解决的。   沈棠都如实回答,也不会瞒着。   公司那边有林奈帮自己处理,不必太忧心,短期损失肯定有,但都做好了准备的。而且她也准备让赵简和在这边的朋友进公司帮自己,这都是以前就打好的人脉基础,搬过来正好用得上。   元利和对此没太大的意见,只是说:“多留个心眼,做生意门道太杂,什么都得攥在自己手里。”   还是关心小崽的,不然不会说这些。   沈棠嗯声:“谢谢伯父。”   还要吃饭,元利和也没问太多,点到即止。   饭桌上的谈话就是在交底,是变相的考验,沈棠表现不错,在老两口那里勉强过关了。   吃完饭是元若开车送老两口回大院子,下了车,杨何英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句:“有空可以过来吃饭。”   没指名道姓,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   回去的路上,元若忍不住笑了下,沈棠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元若说:“没,就是想到今天晚上吃饭我爸那个样子,他啊,专门装给你看的,你别在意。”   沈棠哂道:“不会。我知道,伯父人挺好的。”   “前两天还在念你,”元若说,转了小半圈方向盘,“我妈也是,还问你这次回不回来过年。”   两人边开车边聊天,相互交底。元若问了沈棠要让赵简他们进公司帮忙的事,大概了解一下。   其实这些早就谈过,赵简也跟元若说过,意思是以后要去沈棠那里帮忙,要辞职,让元若早点招新员工。元若自是同意,已经找好人了。   今年是比较极端的一年,上半年兵荒马乱,下半年事事顺遂,一切都在好转,倒是不容易。   一月底,餐厅正式营业。   因为日子挑得好,正正赶在春节快来临的时候,又加上餐厅过年期间照常营业,故而接下来的两个月生意还行,直接开门红。   这比元若预想中要好很多,她还以为会有一两个月都得赔本赚吆喝,虽然现在也没赚多少,但至少没赔本。前期都是砸钱博名气,现在这种状态真的很好了。   在这个特殊的时段里,前来捧场的朋友和熟人也不少。   二月初,餐厅迎来了一个比较特别的人。恰好,那天元若和沈棠都在店里。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很久不见的余璇。   当初分别后各自不打扰,相互都体面,而今突然再见到,元若还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客气地接待了对方。   余璇是带着新女友过来的,她也没想到这家餐厅是元若的地盘,遇到时还比较惊讶。   元若先打了声招呼,开门做生意嘛,总不能避开不见,何况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余璇也跟她招呼了声,揽着新女友上前,大大方方地介绍元若给新女友认识,说道:“这是一个……朋友,元若。”   新女友挑挑眉,柔和笑了笑,向元若伸出手。   这两人挺合适,般配。   元若也给面子,特地让员工开了个视野开阔的包间给她们,不仅送了几个菜,还叮嘱要给打五折。   原本朋友第一次过来可以免单,但元若没有这么做,毕竟某人还在这里。   沈棠站一旁看着,在她们说话时没过来,直至余璇跟新女友走了,她才不慢不紧地走近,脸色没变化,可显然还是有点介意。   恋人间的占有欲就是这么奇怪,不是生气,也不怕人家会做什么,也压根不担心另一个人会被抢走,但看到余璇那张脸就是不舒服。   元若好笑,看得出这人的别扭心思,不过没挑明。   她还有事要做,沈棠就跟过来帮忙。两人边干活边说话,偶然谈到了贺铭远。   贺铭远已经移民出国,跟纪希禾肯定没可能了。   这对纪希禾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没有爱情还可以继续拼搏,未来会怎么样谁能说得准呢,指不定她将来也会更好。悸动和感情都是一时的,人生握在自己手里,没有过不去的坎。   元若对此不评价,随口应了句,又让沈棠跟自己去趟办公室,还要整理下个星期的预订单子,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得沈棠帮忙,否则今天又要熬夜。   办公室在一楼拐角处,装修不比大堂差,关上门,外头的人就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元若先进,沈棠随在后面,一进去就把门反锁上了。元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对方也在此时从后面抱住她。   任由这人抱着,她温声问:“怎么了?”   沈棠将下巴抵在她颈侧,低低说:“没怎么……”   外面的街上喧嚣,一条路人来人往。温暖的阳光洒落枝头,从树枝缝里泻进窗户,落到她们身上。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追文辛苦,谢谢大家。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