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高四后班任是我前任   作者:摆渡鸟   简介:石漫,特别侦查大队副队长,aka鬼见愁,长最嫩的脸,打最狠的架。芳龄26,但因为长着一张16岁的国民初恋脸,被组织打包送进高中读高四,秘密执行任务。石漫当然不乐意,听说班主任是上岗不足三年的新手,她决定给班主任一个下马威,方便之后的任务。然后她在班主任办公室见到了自己的前任。……三年前她一个短信、单方面分手甩了的前任。一身西装的禁欲美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带着凉薄的笑意问:“新来的转校生,叫……石漫,是吧?”石漫:“……”还下马威,现在下跪来得及吗?*孔知晚和石漫在一起两年,准备求婚的时候,对方一个短信说分手,不明不白地甩了她,从此人间蒸发。再见时,对方一身校服,成了她的“学生”,正大光明地糊弄她。孔知晚:……很好。新仇旧恨,她决定给她一个下马威。于是,高挑的禁欲美人将清纯少女逼到办公桌边,凑近她命令道:“叫老师。”*为了任务,石漫咬牙装乖学生,希望她的班主任放她一马,然而事与愿违。迟到、补作业、糊弄午饭,套情报、跟踪目标、和妖鬼互殴,偌大校园,无论石漫在哪,总能“偶遇”孔知晚,堪称阴魂不散。就连她二度成校花后,被约小树林表白,孔知晚都正好在旁边喂猫,冷脸拉走她,关办公室训了一下午“不许早恋”。……这淡扯得,像她们当初没有避开老师、偷偷摸摸接吻一样!“……假正经。”石漫恶狠狠地嘀咕。*好不容易任务结束,石漫愉快告别了狗屁的乖学生和前任。正逢队里高薪聘来一位顾问,据说赏心悦目,实力超群,踩着她xp找的美人。石漫满血复活,拉开特侦大队的办公室大门——孔知晚散漫地靠着她的办公桌,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日安。”石漫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一定是她还没醒吧:)否则怎么会看见前任来她这报道呢?但一想起学校里受到的“羞辱”,她磨磨后槽牙,再次拉开门,笑得冷淡又轻佻:“叫队长。”■灵异神怪,破镜重圆,强强,酸甜口,1v1,HE 第1章 雨中惊魂   乌城近日连雨天,潮湿得有些黏腻。   这种天气来店的客人不多,零星几份外卖点单,店员小姐熟练地操作界面,一一处理订单,忽然响起细微的推门声,被阻隔在外的连连细雨陡然清晰,蔓延进一丝寒气。   店员小姐诧异地抬头:“欢迎光临茶遇。”   来客是一位漂亮少女,黑发又长又直,微微被淋湿贴在冷白的脸上,白衬衫洇开小块的水渍,黑色百褶格子裙下露出一双纤细流畅的长腿,还挂着未干的雨水,慢慢滑过脚踝,落进小皮鞋里消失不见。   雨虽然不大,但淋了一道也不舒服,少女却没多少狼狈:“一杯奶茶,什么也不加。”   “好的,要热的吗?”店员小姐轻易折服于美貌,雨天一人值班也有了乐趣似的,她取下自己的新毛巾递给少女,“擦一擦吧。”   “谢谢。”少女没有推脱,接过随意地擦了擦发尾,“加冰。”   这个天喝冷的?刚淋雨,会感冒吧。   但客人点什么做什么就好,店员小姐:“这是您的订单号,请您坐那稍等一会儿。”   少女柔顺的黑发晃了晃,却没有坐下,她欲靠向柜台,想起自己一身湿哒哒的,又漫不经心地站回去,修长骨感的手点了点小票,懒散冲散了她秀冷的疏离感:“171,生意不错啊。”   “下雨天,要么还得更多。”店员小姐笑了笑,将奶茶放进封口机,“需要打包吗?”   “我直接拿着就行。”少女随即望了一眼天,雨线接天,显然一时半会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不巧的是她也没带伞。   天公不作美。   她拿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后又连响了几声,对面的人好像很着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店员小姐看出她的犹豫:“美女你有急事吗?在店里待会吧,这雨还得下一会儿呢。”   “领导催我干活,他急不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急。”少女不甚在意地暗灭手机,话里的笑意不那么正经,“周末属于我,麻烦了。”   她长得像清纯文静的乖学生,举手投足却有一种随性的成熟气质,店员被这反差蛊了一下,脸有点红:“没有的事!您坐就好——您的奶茶。”   少女伸手,指尖刚刚碰上冰凉的奶茶杯,店内灯光突然一灭,视线一瞬陷入黑暗,她一顿,店员小姐惊呼一声:“啊!停电了吗?美女你稍等一下,我去看看。”   店员小姐连声抱歉,快步走进帘后的厨房,店里安安静静,一时只有门外未停的雨声。   “……”   黑暗中,少女的目光往下移动,她的手还碰着空中的奶茶杯——如果店员小姐已经离开去看电闸……那么现在是谁在给她递奶茶?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阴暗的小店,店外细雨淅淅沥沥不绝,像是什么在雨幕背后呢喃,然后渐渐变大,跳动起杂乱的音符,雨滴像要冲破阻碍一般砸上玻璃门,令少女想起海浪拍打礁岩的吼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少女黑发下的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微不可闻的呼吸。   近在咫尺,两步之遥,就在店员小姐刚才的位置上,却没有说话。   “看来她的周末提前泡汤了。”少女心想。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慢吞吞地拿过奶茶杯,杯上传来细微的反向力道,又消散得恍若错觉,冰块碰撞的碎声顺着震感传进她手心,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冷湿的杯壁。   这时店员小姐回来了,歉意道:“抱歉美女,好像是雨水太大浸湿了墙面的电线接头,线路漏电跳闸了,我也不敢碰,我去问问隔壁麻辣烫家的大叔,不好意思吓到您了。”   “外面还下着雨,等会儿吧,我倒是不怕黑,不过的确有点吓到了。”少女摇了摇奶茶,“因为我记得我说……什么都不加?”   变大的雨中陡然闪起一道惊雷,煞白的雷光照亮了四周,浅色的奶茶里除了透明的方形冰块,还有黑色的影子掠过,在流动的奶茶中时隐时现。   雷光只一瞬,很快又回归黑暗。店员小姐惊讶又有些迟疑:“咦?抱歉抱歉……应该是我误放了仙草,需要一会儿给您换一杯吗?”   少女没有回答她,反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腕一翻,冷光猛地照向前方,白墙上几道虚实的影子交叠,像展开的扇面,在娇小的店员身后,庞大得有些“临下”的可怖意味。   店员小姐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下意识抬手遮挡,几道影子随之而动,唯独一道最浓黑的影子慢了些许,才抬起手,肉眼几乎不可见。   似乎察觉自己被发现,影子眨眼不见。   少女挑眉,一抹暗红顺着袖口下的朱砂手串流出。   “怎么了吗?”店员小姐有些不满,“麻烦挪一下光,太亮了。”   “抱歉,我看太暗了。”少女挪开灯光,将奶茶放在前台,黑色的“仙草”不知所踪——那鬼东西在躲着她。   她没头没尾地问:“你没听到吗?”   店员小姐莫名其妙:“听到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雨好像变小了,你有伞吗?我去帮你找隔壁的大叔,乌漆嘛黑到底不方便,磕着碰着就不好了。”少女对犹疑的店员笑了笑,“反正我都淋湿了,可我一个人霍霍吧。”   店员小姐其实有点怕黑,刚才去检查电闸都是一步三盼,无边的黑暗给人无尽的联想,她甚至觉得黑暗中有什么在跟着她,等她惊疑不定地停下,又什么也没有。   怎么弄都不亮,她确实有些害怕,还好店里有位顾客。   店员小姐递出雨伞,不好意思地说:“麻烦您了。”   “我很快回来。”少女颔首,开门撑伞,棒棒糖花纹的伞面从上而落,遮挡住她的身影,她很快消失在雨中。   死寂又光顾了小店,店员小姐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感到了那独一份的焦灼,茫茫漆黑,只有一面能见雨幕阴云的玻璃门,像一幅动态的画,明亮又诡异,引诱着被困之人走向唯一的“出口”,再玩笑地说“这只是一幅画”。   她都在想什么。店员小姐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连忙打开手机,乍眼的荧光让她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吐了吐舌头,都成年工作了,怎么还像小女孩似的。   她扫了一眼桌面,少女的奶茶还放在那里,底部隐约能见大片的黑色,又有些疑惑起来——外卖单都处理完,只有少女一位到店的顾客,她怎么会连一份点单都出错,又不是饭点几个人都忙不过来的时候。   她越想越奇怪,现在的年轻人喝奶茶喜欢加各种小料,她自己喝也会多加一份椰果或者爆爆珠,这位客人长得过于标致,气质也不一般,又是什么都不加,又是淋雨喝冷饮,令人印象深刻,她不可能记错——她也不记得自己加过仙草。   似乎想为自己正名,她弯腰凑近,盯着底部的仙草看,那并不是仙草果冻般质感的黑,而是像浓稠的墨一样,泛不起一丝光。   这好像不是仙草。   店员小姐迟疑地想,这个想法在心中一落地,忽然之间,店里的寂静又“放大”在她耳边,奇怪的违和感爬上心头,鼓动着她的心跳……她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呼……呼……   缓慢而有节奏。   店员小姐一惊,四处寻找源头,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奶茶。   少女若无其事的那句“你没听到吗”重新钻回她的脑海,她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令她浑身发冷。   她低头,缓慢地更贴近奶茶,耳尖轻触湿冷的杯壁——“呼、呼”,鲜明的呼吸一吸一吐,搅动着茶水,像哺乳动物掩盖在皮毛下的生命律动,却含着冰冷的恶意,随着杯壁一起细微地震动。   “啊……呃。”无声尖叫堵在喉咙里,她双腿发软,倏忽间觉得自己被抛进了门外湿冷的雨中,浑身泛起令人生寒的湿腻,像被什么东西舔遍了全身。   “滴”地一声,手电筒一灭,店员小姐一颤,迅速打开手机,红色的小闪电闪烁,提醒她手机快没电了,黑暗令一切都更加折磨,她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低头慌乱地翻找充电线。   而奶茶里呼吸的“东西”知道她发现了,不如就等这一刻,但还是先谨慎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尤其是那位莫名危险的少女,于是漆黑顺着影子流出杯子,墨一般扩散在黑暗中,得意洋洋地勾出锐利的爪牙,对准一无所知的店员小姐。   雷光再起,白墙上倍大于她的手臂影子降临般垂下,两指尖向店员小姐脆弱的脖颈聚拢,像人类捏住一只小鸟。   隔壁店外,少女站在拐角的屋檐下,旋涡似的伞面斜下,遮住她的上半身,雨水顺着她头顶倾斜的店铺挂牌流下,在她身边激扬起一簇水花。   乍起的雷光涂白了她的衣裙,少女忽地一抬眼,凝血般的朱砂长串绕了她纤细的手腕三圈,第二圈排列的红珠中少了一颗,末尾垂下的红莲晃了晃。   她侧了侧头,向麻辣烫店内喊:“大叔,走吧!”   店内,紧随着影子而起,红雾爬上手臂,一把勒住影爪的食指,往后一拽,将那鬼东西连根拔起,一举绞碎,轻描淡写地吞进了雾中,汇聚成一颗红珠,清脆地落地,被同时响起的开门声盖过去。   店员小姐找的时候忍不住又去听奶茶里的声音,声音却已经消失了,好像一切只是她幻想过剩的错觉,她刚手忙脚乱充上电,开门声又响起,她立刻拿出举激光炮的气势,猛地将手电筒照向前方的雨夜怪兽——少女还没来得及收伞,被晃地轻轻“嚯”了一声,带了点笑意:“你这光也不遑多让,扯平了啊。”   麻辣烫店老板熟稔地问:“小杨你这跳闸了?带我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少女不那么着调的笑,店员小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发出酥麻的余韵:“……哦哦,好的,麻烦你了叔!”   “客气什么。”   所以都是瞎想,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好蠢,幸好没人看见。店员小姐窘迫地想,几乎逃一般带路去了。   等两人离开,少女收回拨弄莲花的手,捡起地上的红珠安了回去,暗红的珠子已成浓黑,像颗不透光的煤球。   她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店内,将伞和毛巾收好放在前台,拿着那杯已经什么也没有的奶茶,像她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第2章 特侦大队   黑色奔驰消无声息停在奶茶店门前,男人人高马大,壮得像头牛,脸蛋却很俊俏,他靠在门边,神情忧郁地望着雨幕,像是黄金年代电影里的风雨浪子,十分养眼。   听到开门声,他侧过头,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呦,漫姐,我来接驾了。”   可惜他精心凹的造型纯纯演给瞎子看,石漫目不斜视地走下台阶:“别搔首弄姿了,这不是动物园,开车。”   “切,不解风情。”郑康眉眼里的深邃果断一收,耷拉起颓丧的死鱼眼,石漫已经利落地走进雨幕,他快步跟上,给他任性的副队撑伞,余光看到她朱砂手串上的黑珠,“那影妖?呵,色挺正啊,我带了封魔笼,锁笼子里?”   石漫钻身进副驾,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安放的黑铁八角笼,栩栩如生的黑龙盘绕在笼顶,正闭着眼,她系好安全带:“回去再说。”   郑康不再废话,他车技不错,黑车在雨夜中犹如疾驰的猎豹,只见残影,可惜司机先生这份“敬业”没维持多久,瞥了两眼头靠在车窗的石漫,试探道:“心情不好?”   他无意看到石漫的手机界面,打趣:“有情况啊你,今天还穿得这么‘返老还童’。”   石漫正低头看消息,屏幕的光映进她漆黑的瞳孔,泛起无机质的冷感,她抽空瞥了一眼没话找话的司机先生:“我看起来像是什么狗血失恋的女主角吗?”   郑康失笑:“反正你这张脸肯定是女主角。”   “那男主角就是带资进组,满脸褶子还不顾别人——老陈,早上八点就开始发消息,催命似的,当谁都和他一样老年作息呢。”石漫嗤笑一声,指尖跳动了几下,恶劣地回了一个“刚醒,等我化个妆”。   “陈队啊,有任务?除了影妖的失踪案,最近也没什么鬼东西用你出马吧。”郑康回忆了一下,“也就小李前几天被陈队叫办公室去了,挨了一顿训,蔫得像条霜打的茄子。”   “他又犯什么蠢了?”   “哦对,你不知道,影妖失踪案一共三起,因为一开始和普通失踪案差不多,派出所的民警兄弟办的案,后来转交到咱们这的,那鬼东西还挺会抓人,第二起失踪的姑娘是分局局长的女儿,老陈和他酒桌上扯过皮,筷子插酒瓶拜过酒肉把子,咱这‘基地’就是人家给找的关系,欠了人情,所以队里压力比较大,战力都放救人那边去了。”   “但漫姐你也知道,咱队统共才多少活人,能放的都放了,恰巧有影妖痕迹的线索,也不能光救人不抓‘逃犯’吧,我走了,没人去救第三起受害人,矮子里拔将军,让那菜鸟顶上了。”   “第三起,我记得在金银湖。”石漫挑眉,“怎么,他和受害人在金银台演了一出泰坦尼克?”   “那倒没有,人救下来了。”郑康不地道地笑了一声,“就是他脚滑没站稳,把人小男生的裤子扒了,幸好当时人不多,否则我都怕家属上门要精神赔偿费。”   石漫不出所料地冷笑一声:“所以我都说了别放柔弱文职出警,队里那么多鬼玩意披个皮套就上呗,他们倒是清闲,我一天快转成竹蜻蜓了。”   淋了一身雨,车内空调吹得石漫有些冷,但她也懒得开口,她不耐热,对寒冷却接受良好,一年四季“美丽冻人”——薄的衣服轻松,方便行动,而且没有那么多拘束感。   就是吹得她泛起了些许困意。   郑康将此次影妖导致的连环失踪案过了一遍:“失踪人员早就被家属领回家,罪魁祸首也抓到了,这破案子总算结束了,看来这周末能……”   他噤了声,石漫靠着车窗不知何时睡着了,灰白的玻璃映出她精致又脆弱的轮廓,像是罩在破旧玻璃罐里安睡的人偶,虚握的手机还亮着。   这次的案件并不是石漫负责,石漫只是搭了他的车,顺便帮忙抓鬼,资料还是车上现看的,她此前一直在跟进其他案件,最近一段时间,哪怕他们这群在她手下的“狐朋心腹”、“狗友亲信”,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按他们漫姐的性子,肯定又是通宵了好几天,黑眼圈都快和那双眼睛一边大了。   郑康暗自摇头,关了空调。   ·   车程不慢,几乎进入长荫道的瞬间,石漫便睁开了眼睛,雨后薄阳穿过道边临立的柳树,洒下碎金的光亮,铺陈在她长而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她垂眼缓了一下:“到了,下车。”   到了自家地盘,她放松许多,先一步下车,向街道尽头的拐角处走。   长荫道别的不多,柳树特别多,道路两排还算“绿化城市”,尽头淹了建筑的柳树堆纯属泛滥成灾,把现代街道当原始森林了,远远看去,活像老房子发霉长了绿毛。   郑康拨开埋了外墙的绿毛,扶正歪斜的“长荫道8号”,感慨:“咱们队就是乌城评选文明城市的最大障碍,现在还没被拆个稀巴烂,绝对是老陈给拆迁办塞钱了。”   长荫道道如其名,几乎见不到什么光,里外一样旧,前院四处可见的柳树像是一片薄绿之雾,石漫刚跨进门,门卫亭的王大爷先一步叫住她:“哎哎别走,小石,有你的快递。”   石漫的脚步转了一个弯,拨开打头的柳枝,像一只探头的松鼠看向门卫亭:“什么快递?”   “哎让我看看。”王大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柳树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四方的小门卫亭淹没其中,二十四小时昏暗如午夜,只有一台猪鼻子的粉红小台灯,是郑康升学的妹妹友情提供的二手货,大爷还研究得不太明白。   王大爷从小木盒里小心翼翼取出一颗圆珠,贴着桌面游行一圈,还是没找到,于是按了半天小台灯,这灯不是随时给他面子,开关前前后后摸了一个遍,“啪”微弱的光芒乍起,照亮他褶皱的脸,以及半边空荡的眼窝。   他又晃了晃举着的圆珠——一颗眼球,红血丝根根分明,和另一颗待在眼眶里铺开一层苍老灰翳的眼珠不同,漆黑的瞳孔鲜活地一动,总算找到堆在角落的纸袋,他递过:“外卖,唉又是外卖,这都是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少吃。”   “您不懂,油就是地里挖的才香,接地气——郑康,你先去和老陈汇报情况。”石漫将黑珠扔给郑康,侧头示意他先滚蛋,“大爷,其他人的快递也给我吧,还有你又忘了,下次递东西别开灯,我可不想再在前院捡‘尸’了,记住啊。”   她两手拿不过来,于是征用了王大爷卖破烂的小推车,穿过前院摆阵似的柳树,沿着废院的残骸绕迷宫似的走,最终进入一条主干的细长石板路,尽头立着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斑点似的红褐色铁锈裸露,尖锐着爪牙冲天,门边的标牌写着“乌城市公安总局特侦大队”,空旷的偌大旧院里,白色二层联排小楼在阴云垂柳中,说不出得阴森。   特侦大队办公场所的光比正常单位暗了一个度,一幅交不起电费的穷酸样,但未进入黄昏,屋内工作走动的同志还是一幅体面的人模人样,收住了自己的那些“眼珠子”,热情地打招呼:“漫姐回来了,呦今天这身够青春的!”   “我以为陈队给漫姐调到撒哈拉去封印远古怪兽了,也不见见兄弟姐妹们,这是装未成年网恋奔现去了?”   “撒哈拉太热了,去的原始森林。”石漫将推车停在门口,同事们自觉过来拿快递,她晃了晃厚重的纸袋,“这不给你们带战利品回来了。”   “又是你那神秘的追求者?”丸子头的姑娘触发关键词,迅速从电脑的荧光中抬头,闻着味就窜来了,“哪呢哪呢,这次是麻辣小龙虾还是酥皮焗蜜薯!”   她后知后觉地打量石漫:“你没带伞啊,这衣服刚穿一天被你作成这样。”   “还不是你非把我当芭比娃娃,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怎么被我这个后妈虐待看我心情,你后悔去吧。”石漫直接塞进她怀里,往她的转椅上一坐,带死不活地眯着眼睛,像一只玩累了打哈欠的猫。   刘晏含懵懵地抱着纸袋,探头翻了翻,被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晃瞎了眼,她取出最上面的卡片,彩虹小云朵被点上可爱的腮红,印着“一天一盘果,疾病远离我~”,花里胡哨的少女面包体,一个笔画能绕三圈勾:“好可爱!”   随后她反应过来,咂舌:“难怪,你不爱吃水果,还是人间钢铁女战士,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漫姐的烂桃花,加餐了家人们!”   “谢谢漫姐的烂桃花!”众人笑着起哄。   “去去去,欠得你们。”石漫不见外地磕起桌上的瓜子,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姐妹们,透露一下,老陈什么情况,10086都没他发垃圾消息勤。”   “难道是领导毛病又犯了?”刘晏含扎着可爱的丸子头,长得也像团子似的,软软糯糯一个姑娘,性格却蔫坏蔫坏的,最喜欢在背后跃跃欲试出馊主意玩,“你给师母打个电话哭一哭,保证陈队明天请全队玉福楼吃大宴。”   石漫一个瓜子仁正中她脑门:“就你聪明,说正经的。”   没事干的开始集思广益:   “最近也没啥大案子,也就影妖吧……”   “石安区下水道赌了一堆符水算吗,不知道哪个臭道士这么不讲卫生。”   “那还不敢我妈三天没打我邪门呢。”   “啊!”刘晏含一拍手,“会不会是那个,姐你知道第三起影妖失踪案吗?”   “一个落水的高中生,怎么了?”   影妖失踪案的三起案件,都在莱德商场附近,第三起在商场背后的金银台,一个男高中生没事闲得和同学们打闹,不慎跌入金银湖,同学大声呼救并报警,正巧有老大爷在那钓鱼,众人用钓鱼竿拉上来的。   这事本来告一段落,结果众人围着他嘘寒问暖的时候,另一个同学突然也落了水,并且毫无挣扎,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湖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调取监控发现,第二个男生虽然也像失足,但放大细看,更像湖里有什么东西拽了他一把,于是案件转到了特侦大队,就是那位不慎被柔弱文职扒了裤子的倒霉孩子。   刘晏含斟酌地“嗯”了一声:“上次去梁山道派出所交接文件,听那的民警兄弟说,有一个孩子的母亲好像疯了。”   正巧此时郑康推门出来:“漫姐,陈队叫你进去。”! 第3章 校园怪谈   陈朗再过几年六十了,在特侦大队干了半辈子,身子骨硬朗,很有精气神,他握着一个中老年通用保温杯,每天三杯枸杞,往外一站说是四十岁都有人信。   陈队长一说起话尽是领导风范,用石漫的话说“拿腔拿调的,非常适合推出去糊弄鬼”,可能文书工作做多了,谈话时候总喜欢让人总结核心思想,是特侦大队有名的“催眠大师”。   这不,他刚开口三分钟,石漫在车里眯的觉算是白费了,她手机扔在红木桌,整个人瘫躺在皮椅昏昏欲睡,将“散漫无纪律”展现着淋漓尽致。   陈朗坐她对面咳嗽半天,反而给她催眠了,他看不过去她这副即将撒手人寰的死样子,敲了敲桌子:“小漫,石漫!”   “没死呢。”石漫闷声,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哈欠,“你大早上打电话吵醒我,就是为了让我现在补觉?队长,你真有创意。”   作为特侦大队的队长,陈朗向来在一众领导酒桌上仍能谈笑风生,但一面对队内的某位王牌,就止不住婆妈回那虚假的二十岁:“好意思说,我八点打的电话,现在都下午三点了,你坐儿童蹦蹦车来的?散漫。”   “郑康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的老婆本,明天就能抗议辞职,再说了,放假我就没见过上午。”石漫撑起下巴,“行了,别扯淡了,说吧,你又要派我去哪片大洋漂流?”   “咱队连一个扫院子的保洁都请不起,哪有经费资助你独自旅行。”陈朗推过一个牛皮纸袋,密封处印有朱红色四圣兽暗纹的“密”古字,“看看。”   石漫挑眉,指尖轻轻挑开线圈,四圣兽紧闭的眼睛顺次而睁,在纸上活了一般,冷漠威严地审视眼前人,确认无误,又一齐缓缓闭上。   文件第一页印着一张年轻的脸,以及其详细资料,她一目十行地扫完,在“学校”那栏停了一下:“市七中……那两个失足落水的男生也是市七中的学生,这学校挺热闹啊。”   “对,当时金银台一共三个七中的学生,一个不慎落水被救,一个被影妖抓走藏在金银台里,这是剩下的那个。”陈朗严肃了不少,低声,“石漫,上面有个任务给你。”   乌城市第七中学是当地的一所市重点高中,建校时间超过七十年,是老古董中的古董,但因为师资力量一般,一直维持在“市重点”的档位。   好在这所学校和它的岁数一样随意,在为升学率无限焦虑的时代,无意加入“卷生卷死”的大军,除了高三之外,每天下午六点半准时放学,老师跑得比学生还快,绝不加班,被家长投诉过好几次。   几十年的校风校训,遵循了这么多年,如果一朝收回去,另一部分老师和学生就要闹了,于是校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此捍卫老牌学校的“古板和尊严”,以及自己脑袋上所剩无几的毛发。   石漫以己度人:“我看这校长比谁都想早下班,老陈你学学。”   陈朗瞪她一眼:“想清闲你当什么警察,一天天就你到的最晚。”   “是是,”石漫一听他开始翻出勤的破账,立刻端正态度,“这不挺好的,校长装死,老师同学高兴,也就家长有点意见,但这种纠纷也不归咱队负责吧。”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市七中在互相扯头花抢生源的省市重点里,堪称与世无争的小白花,因为摆烂的放学早问题,更是不得家长们欢心,存在感不强。   但从市局和分局派出所送来的文件可不是这么回事。   作为恐怖片两大圣地之一的学校,市七中一直有一些玄叨的传闻,比如建在坟堆上镇阴的“标准学校选址”,比如有时老师和同学会反应自己的东西第二天会变换位置,再比如夜半经过学校教室还亮着的灯,或是从校园深处传来的钢琴合唱曲,还有什么隐藏的第十三阶梯,画室里会动的雕塑和变幻的画作等等。   都是些老掉牙的“校园怪谈”,几乎每个学校都要有点这样的传闻才算合格,只是七中的夜晚从不属于学生们,所以被传得更加“猖獗”。   按照郑康的话说,纯纯是小瓜蛋子们身在福中不知福,编恐怖故事八卦玩呢。但特侦大队的工作就是干这个的,于是也派人去调查过,还不止一次,最后发现果然是小崽子们没事闲得,丰富课余生活,也就不了了之。   但此次的落水案并不简单,当时在场一共三个市七中的学生。一个学生不慎落水,被好心群众捞上来,另一个学生是影妖声东击西的真正目标,被队里救出金银台。   而最后一个“最幸运”的学生受到了惊吓,不知道晃荡到哪平息去了,晚上没回家,家长急地报警,民警巡逻的时候正好在电玩城找到了,家长在警局把人领走,熊孩子被扇了一道后脑勺拎回家。   孩子找到就行了,队里之后全力追踪影妖的下落,但去负责金银台的梁山道派出所询问案件发生时的具体情况,偶然听到那儿的民警唉声叹气聊天——最后那个学生的家长不知怎么突然疯了,缠上了所里,非说领回去的人不是她儿子,又是撒泼耍赖,又是举报投诉,天天到门口来闹。   所长没有办法,只能让家属看好她,但那女人魔怔了似的,一见她儿子就大喊打骂,说他是顶替附身的恶鬼,让他把她儿子还回来。   闹了好一阵,女人见没人相信,警察也不解决,一头扎进玄学偏门里找方法,去寺院请佛超度,念诵经文,又不知道哪请的大仙,桃木符咒、驱鬼除妖来了一整个豪华套餐,结果屁用没用,气得女人当场疯了一样大打出手。   中年妇女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儿子也没法对自己妈还手,只能忍着挨打,青紫一片,要不是被特意支走的丈夫发现不对回来,这孩子现在享受的就是住院豪华套餐了。   这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丈夫和她大吵一架,彻底忍受不了,带着儿子离开和她分居了。   “现在市面上的‘大仙’可都不便宜,冤大头啊。”石漫说,“既然特意找我,那迷信诈骗团伙之类的概率不大,这位母亲就是这次任务的苦主?”   “没错,这起案件是你此行的任务之一。”   “‘之一’,这压榨的味道也太浓了,看来这也有一个套餐等着我呢。”   石漫往下翻看,与市七中有关的邪门事件显然不止一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去年市七中的一起案件,也是失踪,而且有些地方很相似。   去年冬天,一个学生去图书馆借书,太累了靠在顶楼紧里侧的角落睡着了,那天正好校区那片停电,又突然下了暴雨,管理员着急回家,没仔细检查,把学生锁里自己走了。   两个点过去,家长还没等到孩子回家,才急忙给老师打电话,回到校园找人,结果找遍学校都没找到,家长急地报了警,孩子能去的地方都找过,忙活一晚上毫无收获。   第二天,学生从图书馆醒过来慌了神,一顿敲门给家长老师打电话,才知道原来是被锁在里面了。   整件事就是管理员的失误,老师和管理员一起上门赔礼道歉,也就过去了。   但梁山道派出所的民警记录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他们当晚调取了学校内所有的监控,并没有发现学生出现在图书馆,但第二天重新翻看的时候却看到了。   因为当晚小吃街有械斗,派出所刚加完班又都出警了,只留了两名民警留守,后来又被拉走支援,过程匆忙,看漏了监控,也是一个失误,被所长训了一个多小时。   石漫翻遍,关于市七中的案件像学校流传的怪谈一样,很多在明面只是茶余饭后的扯淡,但接二连三串到特侦大队的办公桌,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局里的意思,让你打入敌人内部看看。”   “整卧底那套?”石漫兴致缺缺,很有自知之明,“你看我是当老师的料吗,我要是去了,市七中的家长投诉恐怕更多,再说都是一群毛没长齐、心比天高的小鬼,想想都烦。”   没想到陈朗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石漫一顿,警惕地看向他。   陈朗露出他去市局开会的专用笑脸:“所以经过局里的慎重考虑,石漫同志,组织决定安排你以转校生的身份潜入市七中,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安心,还社会一个安稳。”   “……”   办公室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石漫确认狗领导没开玩笑,猛地挣脱了散漫的状态,挺直了腰:“……您喝了几瓶?”   石漫很少叫尊称,一般只有讽刺人的时候才“您”“您”的,她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的脸:“我,芳龄二十六,正常都到被父母催婚的年纪了,虽然是个绝世美女,但你让我去装未成年女子高中生?我看起来像是什么沉迷青春疼痛文学的中二少女吗?”   “别扯淡,搞得催婚你就嫁似的,我都怕你未来一个不高兴把对象锤进地里。”   陈朗不吃她这套,拍板决定:“二十六怎么了,十八岁一朵花,你现在不过一朵半,装什么大家长,上次出去吃大排档,谁被老板娘当成未成年不让喝酒,你心里没点数?基因遗传的东西,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叫什么,对冻龄脸,不知足,就这么定了。”   “谁要这福气你找谁行不行,”石漫抓了把黑发,将档案袋往脸上一扣,“长得年轻怪我么……又不多发我未成年保护基金,哪有二十六还回去读高中,你不嫌没脸,我还嫌丢人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朗慈祥地捧起茶杯,开始赶人,“档案已经在调了,市局林副局亲批,我这小胳膊小腿哪拧得过人家大领导,行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还没我有活力,年轻人。”   “就您返老还童,你怎么不去,站着说话不腰疼。”石漫越想越气,直接瘫那耍赖,“我不管,你赶紧换人,否则我现在给静姨打电话,说你眼镜盒里藏零花钱买烟抽!”   陈朗游刃有余一辈子,就对老伴和石漫游不起来,气急败坏:“诶你这死丫头,多大了还告状,你这不是小学生是什么?”   石漫油盐不进:“有种你就给我安排进小学去,十一岁以上我还瞧不上呢。”   僵持了半天,谁也不让步,最后还是陈朗先妥协:“你不去也行,但我有一个要求。”   石漫想不出有什么要求比她装未成年读高四更离谱,她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游刃有余:“你说。”   陈朗突然沉默片刻。   “我和你爸搭挡了半辈子,年轻时候也吹过牛,顶天立地,干一辈子的警察,七老八十了也上街抓鬼去,但非常之人也非神人,死亡是‘寻常’和‘非常’都忤逆不来的老流氓,所以他走了,时间同理,我也没几年退休了……我本来早该退居二线。”   陈朗缓缓叹了口气,耸下的皱纹将藏起的二十年沧桑全都抖落出来,他到底是快六十的人:“小漫,特侦大队队长的职位,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接?”   “……”   石漫也游不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恍若未闻地起身,顺走档案袋摆了摆手:“档案调好了告诉我,走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阻隔了背后无声的叹息。! 第4章 报到   乌城被诅咒似的,雨下起来没完,冰冷的雨拍打在窗,像千万冤魂在外击鼓喊冤,到她这土地小庙来升堂了,石漫不出意料做了噩梦。   光怪陆离的梦境潮水般褪去,她在午夜惊醒,双眼僵直地望着天花板,屋内毫无光亮的黑暗给了她虚幻而诡异的安全感,但无法平息雨夜的刺冷。   她缓了一会儿,三魂七魄慢慢归了位,电子闹钟散发着幽光,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石漫半身不遂地摸开床头灯,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没接。   她再打,直到第七通电话才接通,对面烦不胜烦,直呼其名:“石漫你有病吧,他妈现在凌晨三天半!”   “哦,妈叫你起床上班,不客气,”石漫比她起床气还重,阴沉道,“最近怎么回事,天天下雨,老天爷泪失禁?你观天象了吗?”   “星星都他妈盖被睡觉了,我钻它们被窝观去?说了没有异样没有异样,自然现象懂吗,南边的姐妹干到藿香正气水当水喝,天天盼着咱这点雨漂移过去,身在福中不知福。”   队里的观星大师气血上头,真诚发问:“漫姐,你不是有新的任务吗,再有三个半小时你就要去上学了,你他妈怎么那么闲。”   被同事友好提醒,石漫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一。   ……她即将装成女高中生潜入市七中的第一天。   对面仗着她没法顺着网线打人,果断挂了电话:“早点睡吧‘小妹妹’,报到第一天可别迟到,小心班主任给你穿小鞋。”   电话“滴、滴”两声挂断,再打过去显示被拉黑,石漫漂亮的脸蛋一瞬间狰狞,本来就烦躁的心更加烦躁了。   她阴沉地瞪着窗外,试图用眼神逼退满天大雨,可惜老天爷失恋在急,顾不上她这个要上学的“小妹妹”。   “……妈的。”石漫哑声低骂了一句,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觉是睡不下去了,她干脆起床。   昏暗的客厅只见隐约轮廓,漆黑像是伺机而动的巨口,唯有角落里的四方神龛散发着红光,照得端坐其中的青铜武神像眉目威严而压抑,不容忤逆,红莲灯旁还有她之前放的供果。   石漫无所事事,于是点燃了三根香,拜了拜,插在堆积的香灰中。   长夜之中,三点微弱星火像是指引,石漫没多客气地盘坐在蒲团,对着能吓哭所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可怖神像发呆,香火独特的禅香像天上飘下的云雾,扑进她浆糊似的脑子,熏走那些噩梦的残影,捋出一条清晰的线来。   不知呆坐了多久,她躁动的心慢慢归于平静,雨停云开,天边都泛了白。   石漫单手撑着下巴,眼睫颤了颤,眉眼有些清醒过境的疲惫:“没枉我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你,将军。”   武神像无悲无喜,屹然不动。   她扫了一眼客厅中间悬挂的红木时钟,已经六点了,于是懒懒洋洋地起了身,嫌弃地换上市七中的校服——国内标配的宽松黑白运动服,又应付地束了一个马尾。   然后她从冰箱里倒腾出鸡蛋和午餐肉,给自己煮了一包豪华方便面当早餐,“庆祝”自己开学。   吃饭喝足,石漫临走前给武神像换了一叠新供果,并顺走一个苹果加餐:“劳烦您老人家,保佑我一切顺利。”   她单肩挎上黑色书包,经过客厅时,又弹了一下茶几上的照片框,照片上中年男人笨拙地学着旁边少女的样子比剪刀手,露出八颗牙笑得爽朗。   她轻声:“你也是,老头。”   ·   下过连日雨,乌城终于迎来艳阳天。   市七中的广知教学楼外平日有绿荫遮挡阳光,才没让毒太阳烧化祖国未来的花朵,此时垂落零星的水滴,与满地桃花纠缠,在上学必经路上染开些许诗意。   可惜高二九班没空欣赏,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转校生?真的假的。”   “二班卦王说的,他小道消息比学年通知快。”   “学年通知都是吕主任发的,你也不看看吕洞宾多大岁数了。”   “他抓迟到能百米十三秒,比你青春靓丽。”   “别扯淡,这学期都过去一半了,现在转个什么劲,跟得上吗?”   “说得好像咱们学校是什么省重点前三,清北培育营,你更扯淡。”   “比你那把‘13’抄成‘B’的小测成绩真,傻逼那是填空题,你个没脑子的——没看这个点孔阎王还没到,肯定被吕洞宾叫走了。”   七点钟,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雨后略显寂寥的校园被纷纷而来的学生们叫醒。   学生们趁着学年主任和班任还没站在门口镇猴,补作业的补作业,八卦的八卦,以被评为“整个学年就你们班最吵”次数最多的高二九班为首,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着这位神秘的转校生。   “我怎么听说是三班有转校生,”有人说,“前几天搬书的时候我听三班班任说的,怎么突然跑咱班了,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什么行情吗?”   班长叹了口气:“羊入虎口啊,可能是想不开吧。”   高二九班作为全校通报里的常客,在七中称得上一句“闻名遐迩”,日常就是气跑老师,是学年主任知道名字最多的刺头摇篮,名声甚至传到了摆烂不闻学校事的校长那里,为之掉了不知多少秀发。   但自从高一上学期中途换了班主任,一切都不一样了起来。   全七中都知道,能镇住高二九班的只有他们班主任,堪称佛祖的五指山,九班只有这位阎王爷不在的时候,才敢暴露一下“不成体统”的原形。   比如现在。   “体委呢体委上,你去打探下敌情。”   “妈的又我,收到!”   高二九班在二楼,九班体委宋一达从后门钻出,猫着腰蹭过走廊,二楼中间与一楼大厅打通相连。宋一达背靠二楼玻璃栅栏前的木凳,蹲着待命。   口袋内侧的手机震动,是班级群。   【二十四孝好班长:二班来报,人没在办公室,应该还没到,看好入口。】   【金刚在世:我到了,完美隐蔽,转校生男的女的?】   【二十四孝好班长:知道还用你了?】   【金刚在世:……】   【二十四孝好班长:卦王说是一米九抠脚大汉。】   【金刚在世:……焯,回去了】   宋一达近乎匍匐在地,眼睛透过凳子腿的缝隙,紧盯大门外,心里拿班长单身三年许愿“不要大汉要美女”。   另一边,石漫蹙着眉,浑身低气压,无论如何叫一个成年人重读高中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更别提她那群幸灾乐祸的“好同事”,又是“好好学习不要打架”,又是“放学想吃什么阿姨来接你”,不知道他们怎么和静姨瞎扯的,差点在玉福楼给她办了个升学宴,一个赛一个的欠。   她满脑子事后报复,相由心生,配合她一身校服,特别像怨念挥别周末、痛恨周一开学的苦学生。   倒是完美融入了。   进入校园向右走,她恹恹地刚经过花坛,就感受到一抹隐晦的视线,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轻微似她的错觉。   她抬头,广知教学楼就在不远处。   到市七中的路线,刘晏含提前查过给她,石漫掐着自己的点来,该来的都在前面进了楼,迟到擦点的还没来,此时是不上不下的“空窗期”。   她站在装潢古老稳重的教学楼旁,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二楼,像从那来的。   “麻烦同学,你知道学年办公室在哪吗?”   石漫回头,一个一米九高的男生笑得有点憨:“我新转来的,不知道上哪报到。”   “巧了,我也是,”石漫指了指身侧的教学楼,“你问问别人吧。”   “哦哦好的,谢谢。”   男生有点奇怪石漫怎么不进去,但也不熟,于是道谢后走进了教学楼的大门,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与他擦肩而过,正低头摸出手机。   【金刚在世:操,我看到了,你个乌鸦嘴@二十四孝好班长】   【二十四孝好班长:?】   【二十四孝好班长:怎么样】   【金刚在世:还怎么样,一模一样,我杀卦王!!】   【金刚在世:还我美女!!!】   高二九班的学委胡慧琳疑惑,她刚到班级就倒霉地碰上突击的班主任,让她下楼接一下新同学,她在办公室等着。   于是胡慧琳座位都没坐热乎,放下书包就急忙下楼,这会儿刚有空看手机,错过了前情提要,完全没明白班级群在聊什么,一点一点往上刷。   宋一达已经见过新同学了?她不会错过了吧。   班主任的任务在身,胡慧琳连忙收起手机和八卦的心思,寻找疑似转校的新同学——没找到一米九壮汉,只有一个女生。   好看过了头的女生。   纤瘦的少女懒散地靠在石面墙壁,高马尾随意束在头顶,露出纤细白皙的天鹅颈,一身毫无新意的黑白校服让她穿出了近乎俏皮的曲线,胡慧琳这才知道,这团购还不打折的破布竟能穿出巴黎时装周的效果。   少女此时微抬着头,五官落下的每一笔都恰到好处,纯净又安然,像空荡校园里球场铁网后的十七岁雨季,不会褪色,永远定格。   令人止不住放轻呼吸。   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她,石漫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挑了一下眉。   纯洁的雨季稍退,勾勒出几分惑人的花边。   班级群里的狗屁推测已经自动滚蛋,她现在满脑子“卧槽”刷屏,舌头打了结:“你、你好,请问是石漫同学吗?”   “是我。”石漫稍一想就知道女生干什么来了,“九班的同学吗?”   “对对,”胡慧琳小跑过去,近距离更是理解了什么叫令人窒息的美,她几乎用气声道,“孔老师看你半天没到,怕你迷路找不到办公室,让我来接你。”! 第5章 下马威   “太好了,我还在这找不到东南西北呢。”石漫莞尔,礼貌又些许亲昵,像终于找到组织,她想主动亲近一个人时,近乎无往不利,“麻烦同学你带路了,没耽误你的事吧,怎么称呼?”   “不麻烦不麻烦,还没到早自习呢。”胡慧琳对她的笑容完全没有抵抗力,心里后知后觉欢呼一米九大汉变成顶级美女,热情地说,“我叫胡慧琳,九班的学委,以后有任何学习上的事都可以找我。”   石漫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的学生身份,顺嘴一句:“学习之外的事不可以吗?”   胡慧琳被这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弄地一愣,石漫反应过来这里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校园,立刻补了一句:“我刚转来,好多事都不了解,幸好广知楼三个字够醒目,否则我连教学楼都找不到。”   哦对,新同学刚换一个新学校,人生地不熟,肯定会不适应。   胡慧琳的责任心迅速立了起来,只觉自己的小个都高大几分:“没问题!不管学习生活,还是八卦和食堂最佳抢饭路线,都包在我身上。”   “哇,那太谢谢了。”   两人有说有笑,胡慧琳听说她因家里工作调度才转学,脑补了一出少女随父母四处奔波、懂事又内向的小白花形象,被彻底攻略了。   于是介绍了不少校内的事,进入走廊时,她已经说到小卖部的招牌冰棍和饮料,突然听到吵闹声。   旁边三班门口,两个男生不知为什么吵起来,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   高壮的男生凶神恶煞,高骂:“抄个作业你装什么装,再顶一句嘴试试,吕洞宾来了都不好使!”   这一嗓子吸引了走廊所有学生的目光,正在上楼的学生闻声也齐齐回身张望,是三班有名的混子,人送外号“炮仗哥”,屁大点事,一点就着。   另一个男生比起来瘦弱许多,显然是内敛的闷罐,他有些害怕,但被众人围观又不甘示弱,梗着脖子:“有本事你自己写,吕主任你不怕,你、你敢和孔老师这么叫板吗?”   炮仗哥没想到他还敢回嘴,也不管人群,骂了一句“妈的”就扬起手,附近的男生们一看他这德行连忙去拉,但没拉住,男生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   石漫瞥了一眼,轻巧一踹挡后门的凳子,“刺啦”一声刺耳,凳子直接撞向男生的膝盖,男生膝盖一软,一下子丧失平衡,以单手前伸的姿势跪趴在地,给另一个男生和围观群众行了一个大礼。   “操他妈谁!”   场面一瞬寂静,人群又立刻动起来,拉住人劝,班长去找老师。   而胡慧琳眼中的小白花毫无停留地继续走,好像只是路过,什么也没干,黑色马尾微甩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在她懵住的神色中低嗤:“多大了还没断奶,句句不离妈。”   胡慧琳:……   胡慧琳:好帅!!   一脚踹完,石漫一直以来忍着的郁气散了些,她也不在意一群小鬼的目光:“走吧,小学……”   忽然,她话音一顿,眼神锐利地射向一处,方才一瞬间,躲在暗处的视线卷土重来,凝实一般扎在她单薄的脊背,像潜伏暗窖里嘶嘶的蛇,她循之望去,那视线又如水落海,融进人群。   但逃不过她的感知。   石漫话锋一转:“学年办公室在二楼?”   “三楼中间,怎么了吗?”   石漫看了一眼手表:“快早自习了,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趟卫生间,一会儿自己过去就行,就不麻烦你了。”   她对可爱小女生倒是不吝啬笑容:“谢谢。”   早自习的预备铃正好响起,胡慧琳才想起周末作业还没收,只好惜别美女。   不过马上就能见面,她又高兴起来,隐含着小女生的激动:“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等小学委离开,石漫并没有去卫生间,走向二楼的反方向。   临近广知楼时有两道视线,都来自二楼,一道大大咧咧,一看就是无聊小鬼在玩谍战片,可能是好奇转校生或者吓唬同学。   但另一道视线就没那么童心未泯了,虽然轻飘如烟,转瞬不见,但就连她一时都没察觉,这触动了她敏锐的神经。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就在她前方的人群。   石漫把一到三楼绕了一个遍,回班自习的人流都结束了,那人很熟悉教学楼的构造,巧妙地利用各种楼梯拐角和学生们离开,但因为一直没完全甩掉石漫,又不敢进教室。   全校学生是最好的保护色,被发现班级就功亏一篑了。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石漫得承认,她从来不是一个耐心的人。   最后,她跟着停在二楼中厅的拐角,那里是一方图书角,一个女生正背对着她找书,听到声音回头,一个陌生的漂亮同学静静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有事吗?”   这次换石漫愣住。   ……不对,呼吸的节奏不一样。   那人跑了。   “同学?”   “啊,”石漫抱歉地指了指图书角,“我也来借书,看有人在没好意思过去。”   “哦哦,我拿完了。”女生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拿着书离开。   被书架挡住的拐角处自成一隅,透过窗户能看见对面的高三楼,石漫烦躁地打开窗户透气,刚散出去的那点郁气加倍滚了回来,她没有动的意思,手机却没眼色地震动了一下。   【郑康:怎么样姐,校园生活还习惯吗】   【石漫:……】   【郑康:行啦别生气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往好处想,起码一众地中海里,你班任是个年轻大美人,就当公费看美女体验青春了呗】   【石漫:找死?】   石漫脑中又过了一遍那人的行动轨迹,她的五感远超于常人,特意凝聚一处时,天地声色无出她方寸。   但对方的痕迹陡然断开一般,无处可寻,她压着眉,不悦快溢出来了。   她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又连着几个任务奔波,搭同事的车还顺便抓了个鬼东西,回队没歇一会儿又被派发进高中校园,幸亏她家床不是活的,否则她都怕床不认识她了。   本以为回乌城是放假,如今看来,市七中的事并不简单,这是加班。   而且对方第一天就暴露异常,是道行太浅……还是挑衅她呢?   【郑康:陈队让我转达,潜伏任务,凡是谨慎些,收收你的脾气】   【郑康:听说你班任资历虽然不到三年,但挺不好惹,奉规矩为圣旨,人送外号“孔阎王”,迟到一秒都不行的那种严厉类型】   【郑康:你可别闯祸被老师找家长,到时候队里还得抓阄决定哪个幸运儿去看你笑话】   班主任?   石漫阴沉的目光一顿,她盯着郑康幸灾乐祸的话,眼神有些诡异。   虽然都调侃她来体验青春,但她可不是真来算数背书的,既然要留在七中一段时间,首要就是能自由活动。   她可不想以后查案的时候,脖子还得架着一本厚厚的班规。   特别侦查大队直属于市公安总局,因为工作属性原因,人才稀缺,没有“支队”一说,上边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满足的要求尽量都满足。   她调来七中,肯定也是层层保密,除了七中的校长,其他领导主任也只当她是哪来的大关系户,来这微服私访,体验生活了。   她既然已经是“关系户”了,市七中也不是什么德行名校,还有比有背景的问题学生更随心所欲的吗?   反正刚才也踹了一脚泄愤,只有别人忍她的份,她可从不惯着别人。   至于这位资历短的班主任,正好有一个脚踏板似的“威名”,属实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她最好第一面就来一个下马威,让她的新手“班主任”了解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刺头,知难而退,一劳永逸。   若是学年里的“阎王爷”都管不了她,其他人自然不会来找罪受。   不好惹……那就看看谁不好惹。   队里那么多潜伏好手,想必精明的陈队长选她来时,就想得一清二楚。   她这张脸,这脾气,是做不到“低调”二字的。   石漫勾了一下唇,把郑康删除拉黑一条龙,又在图书角吹了一会儿风,等送来的花香平息了她的些许心绪,她维持在一幅冷淡的“油盐不进”,终于前往三楼的学年办公室。   ·   班主任们都去看早自习,偌大的学年办公室一时空旷,孔知晚站在饮水机旁,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见对面高三楼二楼挂的电子表,还有十分钟就上第一节课了。   她的新学生已经迟到半小时了。   孔知晚收回目光,悠闲地坐回原处,熨帖的墨蓝女式西装随着她的动作,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一双白色细高跟更衬她优越的双腿修长。   这位资历浅的阎王爷既没长三只眼睛,也没有一口獠牙,反而是一个难得的漂亮女人。   黑色大波浪随意拢在身后,她立体的五官如冷铁生刮出来的,浓烈到近乎能伤人,像是把骨子里的严厉和强势刻在了脸上。   穿衣行止也如本人一般,没有一条多余的褶皱,西装扣子系到最顶,白色衬衣领子更是“坚如磐石”,像拆了标签就再没动过,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禁欲之感。   比起教书育人的老师,她更像商界或律界里说一不二的女精英。   三班的刺头又惹事打架,吕主任话没交代完,急冲冲训人去了,孔知晚一人独享学年办公室,无所事事,便又翻出昨晚吕主任突袭的临时通知,重新感受领导的精神要旨。   她每晚十点半准时关机睡觉,除了周公谁也不见,今早才看到消息。而每周一都是班主任们最忙的时候,她只是接到通知,还未深想。   【吕东主任:孔老师,学年新来的转校生分你一个,明早把资料给你】   【孔知晚:分我班一个,不就一个?】   【吕东主任:又来一个,一开始那个学生去李老师班了,李老师教龄大经验丰富,你年轻有为管学生很有一套,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吕东主任:这学生有点特别,上面交代的,孔老师多担待着】   【孔知晚:知道了】   她今早的确有些诧异。   年级有新的转校生这事,学年办公室都知道,到谁班去也讨论了一阵,据说有点小背景。   孔知晚没参与,既然有背景,哪用他们商量,自然会去最合适的班级,以她的资历和在全校的风评,排不上她,这事也就抛在脑后了。   结果又冒出来一个。   吕东主任是七中的老教师了,没有压不住学生的青涩,他都特意提了一嘴,孔知晚便心里有数了,恐怕新的转校生比一开始那位更有背景,熟悉她性子的马主任才会硬着头皮让她担待。   也更有病——想找清闲,过得舒坦,来她班做什么?   找刺激么?   孔知晚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的银丝眼镜,镜框泛过金属质感的冷光,更显她不近人情。   那怕是找错了。   叩叩。   她迟到半小时的学生来了。   孔知晚抬眼:“进。”! 第6章 前任   石漫在装混子上,有长达二十六年的丰富经验,堪称本色出演,追求一个从内里到外在的“浑然天成”。   她熟练地解开校服的拉链,袖子挽到胳膊,又随意散了散利索的马尾,让其停留在一个略显“不羁”的状态,手里还拿着一瓶售卖机的冰可乐。   她一脸不着调地敲了敲门,也不等办公室里应答,自顾自地推开门,那两声流于形式的礼貌令她混子的作态拿捏了一个十成十。   “进。”   “贵校小地多歧路,这点地皮拿出了建迷宫的气势,晚了点,我可不是有意……”   一冷一恶的声音随着开门声撞在一起,又同时一顿。   ——……这个声音。   ——怎么有点耳熟?   两人同时望去,石漫刚想打开可乐瓶盖喝一口,将目无尊长进行到底,一眼便望进那双过于熟悉的冷眼里,此时也微微睁大着,被玻璃镜片镀上一层刀刃似的弧光,轻易割断了石漫刚提线上台的混不吝木偶,“轰”地砸落进不见光的心底,如千斤重般,激起那两年甚至更久之前的积灰。   等那声过于真实的“轰”响起,石漫才陡然回神,是她的可乐脱手掉在了地上。   她找到由头一般,低头去捡,错开眼前人的目光,失真的呼吸与理智在一瞬间归于原位,只是握着可乐瓶的指尖蜷了蜷,泄出那么一点不知所措。   ……老陈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呵。”   浅淡的笑声没什么意味似的,却让石漫又僵了僵,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蹲的时间有些长了。   她心里木了木——说好的“班主任”,突然变成了前任,还是她五年前一个短信单方面说分手,果断跑路渣了的前任。   饶是特侦大队里见识过百八十万妖魔鬼怪的王牌,一时也停了机,她几乎调尽毕生那点少得可怜的耐性,硬着头皮起身。   石漫嘴张了张,却接不上说到一半的词。   她心里默默遗憾,其实后面还有很多混账话来着。   坐在窗边的女人已经收回目光,只有方才微微睁大的眼睛,透露出她确实惊讶了一秒。   她似乎察觉到某人半天没有动静,平淡地提醒:“关门。”   “哦、哦哦。”石漫慢半拍地关上门,无意识地握了一下门把。   她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精心准备的混不吝木偶粉身碎骨,她只好临时扯出一个不怎么用的淑女皮子,亦步亦趋地走向角落靠窗的办公桌。   孔知晚看了一眼电脑桌面没来得及看的文件夹,余光便能瞥见某只些许“半身不遂”的鹌鹑,莫名有点闹眼睛,于是舍近求远地低头翻开纸质资料,眼神扫过打头的二寸白底照片,停在姓名那栏,扯了扯嘴角。   “新来的转校生,叫……石漫,是吧?”   “……是吧。”   孔知晚的时间掐得正好,石漫正磨蹭到办公桌前一米,她体贴地留了一个“尊师重道”的标准距离,不再向前——其实她进门前计划直接靠在办公桌上和班主任称兄道弟一番,反客为主,最好能把班主任气得当场“迷途知返”,就地放养。   如今这计划是中道崩殂了。   孔知晚短促地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的名字吗?这么不确定。”   石漫只觉自己这位前任别有深意,好像在问“怎么不直接整个石翠花的假名来糊弄我”,估计是被她这出“老花装嫩”弄得气血上头,多疑的狗毛病又犯了。   她和孔知晚在一起的两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对方那八百个还数不尽的心眼,宛如曹贼在世。   她想起老陈煞有其事的样子……局里真是体贴,明明可以直接把她丢进龙潭虎穴阎王殿,竟然还特意找了一个查案的由头。   “因为起得太好听了,每次被人直呼其名,我都被精妙得找不到北。”石漫夸起自己向来面不改色,不要脸是她心神稳定的重要手段之一。   至于名字这事是陈朗定的,她没有用假名的必要。   一是她生在乌城长在乌城,英雄怕见老街坊,总会遇到熟人,以她这张脸蛋的辨识度,说不定就不经意间成过谁的白月光。   二是她高考之后,去外地读的大学,没读满三年,就因父亲的意外殉职被迫停学,之后虽然女承父业回了特侦大队,但一直作为所谓“隐秘的王牌”,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任务,很少露面,全国乱飞。   毕竟非常之人在哪儿都是稀缺物种,有的市干脆凑不出一个队来,乌城市特侦大队那点三瓜两枣,已经算得上“地灵人杰”。   大学后两年她根本没怎么去过,除了毕业的各项事宜补完,毕业证都是直邮到市局——她完全可以是一个被迫退学,然后重新高考的向上学子,不轻言放弃,孜孜不倦,十分感天动地的人设。   起码她调到七中,明面上肯定过得去,她又不真重新高考,任务结束就撤退,用假名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孔知晚翻了翻寥寥无几的档案,手指与纸张摩挲的声音清晰过头,踩着石漫的心尖:“你刚才进门说什么?”   石漫想起她欠揍的“小地多歧路”、“迷宫”、“我可不是有意”,冷汗快下来了。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要立下马威的初衷,顶着前任漫不经心的可怕压力,她差点没给她跪了:“没什么,我是说,贵校建得好似第二故宫,高端,大气,能来是我的福分……”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孔知晚终于舍得抬头,锐眼审视着眼前浑身没一处“妥帖”的学生,“我还以为七中路绕,你迷路了,特意让学生去接你——所以你迟到半个小时另有理由,说说看?”   哦,迟到的理由她倒没想。   她本来准备直言“迟到又怎样”的。   “额,校园我倒是没迷路,办公室的确找了半天,这不正赶上回班的人流,我方向感太差……”   石漫在孔知晚平静的眼神中卡住,她的方向感当然不差,甚至可以说十分出色,孔知晚领教过许多次。   毕竟她曾在游乐园的鬼屋百人迷宫里,不到一分钟就找到被npc故意分开到最远处的孔知晚。   孔知晚显然也很清楚她如同开了地图挂的方向感,眸色更冷。   ……她的这位前任,心里和嘴里用的两套语言系统,一向开口要猜的,不知哪句是谎言,哪句是玩笑,哪句又是谎言或玩笑似的真心话。   比如当初的分手短信,草率又荒唐,就像贴人耳边说“耍你”,所以孔知晚没当真,也不相信……直到对方五年的人间蒸发,和如今欺骗的不经意重逢,都说明了她的判断失误。   她的确被耍了,还是以这般侮辱她智商的方式。   这货就是个混账。她客观又冷漠地想。   “石漫,女,汉族,籍贯乌城,毕业于乌城市实验中学,后考入云滨大学,中途退学……”   孔知晚每念一句,石漫头皮就麻一分,被前任念档案无异于公开处刑——乌城市实验中学是她们一起上的,云滨大学是她们一起考的,这个中途退学也是她半路出走、全无相告的屑行为实证,恐怕她的好前任每念一个字,心里都在想怎么送她上路痛快些。   于是她连忙打断:“你放心放心,石漫是我真名,籍贯这些也不是我决定的,经历有迹可循,性别、性别这点更是没人比你清楚了吧,你也不喜欢男人……”   推门声突然响起,吕东正打着电话进门:“我刚从三班回来,周一大早上就惹事,一点不让人省心,我看他们是闲出病来了,一秒钟都安静不下来……”   孔知晚一顿,若无其事地说:“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耳朵过于好使的石漫听见了。   石漫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疏离意味,一直有些乱的脑子瞬间清醒,她站得更直,立刻抓住杆子就往上爬:“初次见面初次见面,以后的校园生活要多麻烦您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放心,以后见你绝对绕道走。   孔知晚点头,公事公办地合上文件夹,新来的关系户学生是班主任的前女友,这里面密集的爆点够引爆七中校长那为数不多的头皮毛囊了,她暂时还不想换份工作。   不过……她最是了解眼前人的德行,她有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石漫暗自松了一口气,过去的事已是过去式,孔知晚有自己的工作,她有她的任务,井水不犯河水。   对于她们二人而言,装作不认识才是最合适的相处方式,以孔知晚静水下那八百个地洞心眼的运转速度,比扰了心神的她更快做了决定,刚才那句就是在提醒她。   “把第一节课的书拿过去,剩下的书课间再来取。”孔知晚说。   石漫听话地走到办公桌前,将语文课本抱在胸前。   吕东听到她们的动静,向孔知晚礼貌地点了点头:“孔老师,这是那个新来的学生?”   “是。”孔知晚颔首回应。   有第三个人在,石漫也找回她游刃有余的状态,上道地打招呼:“吕主任好。”   这声倒是乖巧,配合她的长相,真有几分文静女孩的意思,孔知晚瞥了她一眼。   “嗯,来了七中就好好学,你们孔老师可是很优秀,别惹她生气。”   吕东指了一下手机,示意自己还有事,然后就回到办公桌一边找教参,一边继续和三班班主任唠叨三班今早的壮举。   石漫等了一会儿没人吱声,只好干巴巴道:“那我现在是回班上课吗?”   “我带你过去。”   孔知晚起身,她身高上的俯视感令石漫微顿,石漫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从办公桌后绕出,细高跟“哒哒”踏在瓷砖的脆音在她耳边无限扩大。   她下意识看向从笔挺的墨蓝西装裤下延伸出的骨感脚踝,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视线,她努力将注意力分到他处,可那节苍白的棱角却叛逆地挥之不去。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听感太过超群,只听那走动的踏声,就能凭空描摹那段突起的性感。   “想什么呢。”   声音突兀停在她跟前,石漫微微绷紧,她抬头,孔知晚神色冷淡,微微俯下身,凑近带来的冷调香水味令石漫呼吸微窒,她被罩在孔知晚的阴影里,呼吸、脉搏、心跳,感受着对方的一切不断侵入她的安全距离。   孔知晚此时背对着吕东,视角好像把她逼在办公桌旁,正抱着她似的。   石漫莫名有些紧张地看向孔知晚身后,主任整个人半钻进办公桌,皱眉在抽屉里一顿翻找,但时不时抬头,不死心地看眼桌面,随时能注意到这边。   她喉咙动了动,奇怪得痒:“你不热吗?”   孔知晚垂眼,看着她敞开拉链下冷白的锁骨:“你热?”   石漫心想:听你说话我都快被冻死了。   但她明智地没出口,只是用眼神表示强烈谴责,不是说好装作不认识吗?现在的距离有些过线了,不会忍不到出门就想弄死她吧。   似乎察觉到石漫的呼吸几乎听不到了,孔知晚顿了顿,手穿过石漫撑着办公桌的胳膊下,她冷硬的西装布料不小心蹭过石漫露出的胳膊,清晰地看见她陡然绷紧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孔知晚若无其事地取走办公桌上的黑金钢笔,点了点她的领口,拉锁被压进石漫的锁骨弯里:“我不管你为什么来,但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拉锁拉上,袖子放下来,头发扎好,还有。”   她低声,不容置疑:“叫老师。”   然后将钢笔别在西装的口袋,先一步离开。! 第7章 同桌   石漫被逼到半坐上办公桌,她低垂着头,正看见锁骨弯里的一小块弯月牙似的红印,在白肤上还挺显眼,幸好她虽然易留印子,但消得也快。   这下马威倒是被抢了。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袖子,拉上拉链,鞋底碰上办公室干净的瓷砖,猫一般无声。   石漫回身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剩下的一摞厚重教科书和练习册,解开书包一并扫里,一次带走,她可不想一会儿还得来办公室见某人。   然后一边重扎马尾,一边快步跟上。   今早持续多日的雨刚停,操场都是水洼,于是周一的升旗校会就改在室内,走廊四周班级传来的广播声在石漫身边立体环绕,她默不作声地与孔知晚保持一米的距离,静静跟在身后。   “到了。”   孔知晚对时间向来掐着分秒,她推开九班的门,广播正好说完“今天的升旗校会到此结束,同学们准备上课”。   “孔老师。”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正好替临时有事的孔知晚看早自习,她是位说话慢悠悠的老教师,有一种淡然的文人气质,和老陈有些相似。   ——一副催眠的气质。   “王老师,占用你一点时间。”孔知晚颔首,冷眼扫过安静如鸡的学生们,“这是今天新来的同学,石漫,你坐在余婷婷旁边,余婷婷,举手。”   石漫望去,靠窗角落最后一排空着,前面倒数第二排坐着一个清秀女生,闻言举手,有些懵地看过来,应该就是她的同桌了。   她点头,在全班同学隐秘的兴奋和好奇中,镇定地越过孔知晚,走向自己的座位,办公室那点时间已经够她调整好心态了。   就是同学们很热情,虽然孔知晚在门口他们不敢造次,但大家还是暗中对视,以眼神里的火花表达对班长体委不靠谱的谴责,和对养眼美女的万分欢迎。   要不是孔知晚还站着,他们高低给新同学来一个热烈鼓掌。   石漫同样如此,她对被注视这事习以为常,要不是孔知晚还在看着她,她高低举手示意,来段精彩的自我介绍。   孔知晚扫了一眼隐隐躁动的学生,眉头蹙了蹙:“三班被主任骂回去的精气神,传染给你们了是吧?”   小簇小簇的蠕动瞬间被推平,学生们个个背挺得标版溜直,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的语文书,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石漫扯了扯嘴角,她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孔知晚这样的人当老师,她学生得痛苦成什么样子,果然和她所想分毫无差,强权恶虎手下讨生活,有点灵活自如的本事在身上。   语文老师在暗流涌动中孤身世外,一个人慢悠悠插好优盘,放好ppt,还有空喝了一口茶水,像自成了一片乡下和煦的田野。   她才发现石漫一样,慢出一个八拍叹道:“青石路漫漫,倒是一个悠远又忧愁的好名字。”   同学们早已习惯语文老师突然的诗意盎然,入学以来,全班的名字都被她这么章口就来过,已经成了九班不可或缺的传统,不少学生都经由她口,才知道自己父母瞎取的名字还能这般有文化。   倒是初来乍到的石漫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孔知晚垂着眼,无声地合上门。   石漫耸耸肩,她本来还想找下共鸣,毕竟在场知道她真正德行的人只有她们两个——她这人,耐心奇差,和“悠远”沾不到一点边;没心没肺,向来也是让别人“忧愁”。   幸好这是老师,不是算命看相的,否则这水平绝对值得被拎回队里,批评教育一番“不要招摇撞骗”。   石漫假装不知道怎么回话,乖乖去了座位。   “同学们好,现在开始上课。”   她笑得好看:“你好,同桌。”   余婷婷对她点头,轻声道:“你好。”   女生说话轻飘飘的,像是吃饭也只有猫食的文静少女,桌上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比她乖得真多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不太敢靠近石漫,呼吸都浅了些,对有新同桌这件事略显无措:“你有书吗?”   石漫“嗯”了一声,从书包里拿出书摆好:“刚从办公室领的。”   看来不用同看一本书,余婷婷松了一口气,就听语文老师的慢调把她的心又提起来:“先讲一下周末留的五道诗词鉴赏,我找找……啊,文档忘导到优盘了,大家看卷子就行。”   她侧过头,果然看见新同学眼巴巴地看着她,令人无法拒绝。   余婷婷:“……”   她将练习册推到两桌子中间,第一首诗在左边,石漫更靠近了些,两个女生凑在一起看题。   余婷婷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会儿的石漫对语文课和古诗无甚兴趣,她又不是真来学习的。   于是她瞥了一眼疑似社恐的小同桌,没事,她也是社恐——社交恐怖分子也算社恐。   她主动小声道:“语文老师不凶吧,她会提问我吗?”   余婷婷摇头:“她脾气很好,你刚来,不会提问你的。”   她想了想:“数学老师爱提问,可能会随便问一个,试一下你的水平。”   “数学果然可怕。”石漫煞有其事地点头,又问,“那孔……老师呢,她教什么,我看她一板一眼的,有点吓人。”   她心里纠正:那是非常吓人。   “孔老师教化学的。”余婷婷附和,“她的确很严厉,班里都怕她,就连班里那些……嗯,爱玩的男生都不敢和她顶嘴,不过孔老师水平很高,期中九班的化学成绩不仅是平行班第一,还超了两个小a班呢。”   石漫不意外,就以孔知晚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冷硬性格,没给九班折磨到碾压全年级已经很克制了。   “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三班的男生打架,吓死人了,”深藏功与名的石漫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过一些七中的事,还有周末和其他校约架的,不会咱班也有……?”   “算有?”余婷婷安抚道,“但和其他班不一样,有孔老师在,闹不起来,咱班人都挺好的。”   这也正常,孔知晚不会容忍手下的学生越过规矩——她往那一站就是规矩。   所以九班虽有刺头摇篮的“美名”,反而不会有炮仗哥之流的混账。   但石漫对打断她计划的老情人心有不爽,一想起办公室里感官被全面侵占的劣势,她就气得牙根痒,这么多年她何时这般被动过?   她嘀咕道:“我还是喜欢面善的人,从小到大我见人板着脸就要吓得掉头跑,她那副凶相,我多看一眼心脏都要吐出来了,难怪叫她阎王爷……”   袖子被轻轻地拉了拉,石漫抬头,余婷婷绷着小脸看书,嘴紧张地动了动:“嘘。”   “本来就是嘛,”语文老师不管学生,讲得颇为自娱自乐,石漫不甚在意,“生理反应,遭罪的是我,她该给我出精神损失费。”   “后门……”余婷婷有气无力,瞪着书的眼睛愈发专注。   石漫后头一看,孔知晚站在后门,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门玻璃和镜片模糊了她的眼神,像一片墨蓝的雾。   她吓得一激灵,立刻回头,背挺得比余婷婷还直,在一群低头看书或偷偷聊天的矮萝卜里高得离奇,自我陶醉的语文老师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石漫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假装自己也为文学倾倒。   很好,校园二周目的第一天,她就收集到了“班主任的后门凝视”的剧情碎片。   凝在她后背的视线移开,等孔知晚彻底走远,石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肩膀。   但她似乎仍心有余悸,于是上午的课都在漫长的假正经中度过,等午休的铃响起,她努了努鼻子,身体都麻了半边。   石漫初来乍到,都还不熟,但四节课足够她通过老师提问点名,记下班级半数的脸和姓名,可惜她的目标不在其中。   从孔知晚领着她等在班级门口时,她便暗自寻过全班,没找到。   “今天有人没来吗?”石漫侧头,“我看还有很多空位。”   “本来人数就比其他班少些。”余婷婷跟着扫了一眼,“啊,林河同学今天没来,应该是请假去医院了。”   林河正是此次任务报案人林美红的儿子——那位疑似顶替了原身的“假人”。   “生病了?”   “好像是吧,”余婷婷有些抱歉,“我平时不太关注这些,好像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确定。”   “没事,我随口问问。”石漫见她起身,给她让道,余婷婷是她目前最熟悉的人,于是她问,“去食堂吗?”   “不用了,我回宿舍。”余婷婷小幅度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石漫笑眯眯挥手,撑着脸看她独自离开。   高中女生大多两三结对,走到哪里都黏糊在一起,像是连体婴儿,余婷婷长得不差,性格也好,这样的小姑娘不管到哪里都很受欢迎,怎么也该有一个同进同出的好姐妹。   可她一上午就是安安静静待在座位学习,并且接受石漫时不时厚脸皮的骚扰,连卫生间都没怎么去过。   石漫刚来,除了一面之缘的胡慧琳过来打了一声招呼,自然没人找她,但也没有一个女生趁着课间来找余婷婷聊天,令石漫多生了一个心眼。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余婷婷拽她袖子的时候,她们都在低头看书,石漫没听到任何余婷婷转头该有的声响,呼吸走向丝毫没变,而她挡在余婷婷右边,余婷婷的余光不可能跨得过她。   石漫知道孔知晚没走远不足为奇,只是演戏要演全套。   可余婷婷既然不是看的,又是如何察觉到孔知晚站在后门?   要不是石漫五感逆天,且一直留心孔知晚……她都没能在老师学生的声音里捕捉到走廊外几近于无的动向。   而且孔知晚那双细高跟,明明办公室里向她走来时清晰无比,监看学生又无声无息了,这是什么班主任的必备技能吗?   石漫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又是一顿,她书包都是郑康倒腾她妹用不到的书包救济她,否则她根本没想起来有这事,自然也想不起来带笔,这支是余婷婷借给她的,恰巧也是一只黑色的钢笔。   她的思维又克制不住地跑偏,说起来,孔知晚高中那会儿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冷漠寡言,一天到晚就是待在那看书,谁都不搭理,还是她俩因缘扯在一起,才结束了孔学神长达一年半的高处不胜寒。   她漫不经心地想,难道余婷婷也是这种类型,是她想多了?! 第8章 暗意   七中食堂有两层,一楼是学生食堂,二楼是教师食堂,样式还挺多,看起来比她单位的伙食好。   石漫扒拉着清汤面里的小油麦菜,听胡慧琳她们边吃边聊天,正好谈到三班打架的事,那位炮仗哥是七中有名的混混,工作日在学校惹事欺负同学,周末还出去约架闲混,把不务正业当007干,十分“敬业”。   “我还以为他能消停一段时间呢,这才几天,又原形毕露了。”   石漫被拉进小学委的姐妹圈后,一直安生当花瓶,供三位女生下饭聊天,这会儿主动加入群聊:“消停一段时间,是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就是咱班男生周末去金银湖那边瞎逛,掉水里那事。”   七中论坛讨了很久,女生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知道的人,主动将金银湖落水的案件讲了一遍,绘声绘色,加了不少主观臆断。   看过真实案件报告并结案签字的石副队充当了一个非常好的听众,时不时附和“真的”、“然后呢”,令女生越讲越兴奋,讲到最后还意犹未尽。   “所以在场三个男生,咱班的体委和三班的男生先后落了水,剩下那个吓傻了在外通宵过夜、闹到派出所的是今天请假的林河?”石漫啧啧称奇,“咱班可真热闹,三班的男生就是今早受欺负的那个?”   “对,叫王梓哲,是林河的发小,所以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和咱班男生玩得挺好,他落水后莫名其妙消失了,后来警察找到了他,说是扑腾到金银台下的镂空喷泉,被推到另一边了,才没被人看见,最后被好心人救上来送进医院,没什么失踪。”   女生凑近了些:“不过论坛说这事挺邪乎,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抓走了……哈哈,听起来很扯对吧?但还真有人信,说他们招致了不详什么的,避着他们,宋一达和林河知道以后,气地回骂了三百多楼。”   石漫笑了笑,没表示信不信,她饶有兴致地问:“那当事人什么反应?他才是话题里‘不详’的中心吧。”   胡慧琳接道:“就王梓哲那小胆,能有什么反应,平时也是林河替他出头,这不今天林河没来,才让那炮仗随风自燃,欺负人家出院不久的小同学。”   “结果反客为主给人家磕了一个。”另一个女生嫌弃道。   说起这个,胡慧琳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吧,早上那蠢货出洋相,我和石漫就在现场,就是……”   “就是他活该,谁让他欺负同学。”石漫自然地接过,“我和学委在场都要吓坏了,张牙舞爪的。”   胡慧琳有些懵地看向心有余悸的石漫,千言万语在心中,这姐姐刚才一脚踹跪炮仗哥,冷漠而走的那句低嗤仍萦绕她心中,帅得取代了她最新的纸片人老公。   怎么一上午不见,她又变了一幅样子,这垂眼娇娇弱弱的小白花是谁?   石漫对胡慧琳眨了眨眼睛,又乖乖去啃菜叶了,看得周围女生母性大发,胡慧琳这才后知后觉,新同学不仅性子狠得与长相毫不相干,而且还有点表演天赋在身上。   其他两位女生是文艺部的成员,中午开会先走了,胡慧琳胳膊怼了怼石漫:“你准备怎么办,当时不少人看见了,以那炮仗的狗样,你让他出那么大丑,肯定要来找你麻烦。”石漫此时又冷淡得有些过分:“王梓哲不敢告老师,炮仗一个混子更是丢不起那人,他只会私下解决……只要不闹到学年办公室,算不上什么麻烦。”   胡慧琳其实只是看见石漫踹了凳子,撞跪了没有防备的炮仗哥,怎么看她都有点“瞎猫撞死耗子”,并不了解那一下快准狠的含金量,难免担心。   但石漫不放在眼里的淡定又奇异地安抚了她的心,她点了点头:“要是真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班任,她不会不管的。”   石漫筷子一顿,夹起的菜叶落回汤里,都说九班最闹,但九班学生吐槽五指山的同时又非常信赖孔知晚,一个两个向着她说话,孔知晚倒有本事。   她失了食欲,干脆和胡慧琳打声招呼,去送餐盘,这时门口一阵喧哗,正是那位炮仗哥被一群狗腿子簇拥着进门,咋咋呼呼,像在找人。   其他同学虽然烦他,也不想惹麻烦,抓紧吃饭好走人。   找她的吧。石漫不甚在意地洗完手,再抬眼,在镜子里精准找到目标——方才女生话题的中心,王梓哲同学正坐在角落低头扒饭,一听炮仗哥的阵仗,连餐盘都来不及送,迅速从后门溜走。   石漫拿炮仗哥当借口,给胡慧琳发消息“避风头”,跟了上去。   七中的地图石漫提前背过,但其中的小道偏道,自然只有七中人才走得熟,石漫跟着王梓哲,沿着一条窄路走进小树林,她估算了一下他的目的地,从另一边包绕去,先到一步,正好和落荒而逃的小同学“偶遇”。   男生没想到还有别人,瞪大眼睛就要跑:“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石漫恰当好处地疑惑道:“啊,你是今早的那个男生。”   王梓哲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好看的女生,只可能是今早看见他被欺负的看客,于是生硬地“嗯”了一声,就听那女生笑说:“不说声谢谢吗?”   他不明所以地回身,石漫调侃道:“我可是路见不平,美救英雄了,只是现在也和你一样,被狗东西盯上了,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王梓哲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你就是早上……”   石漫点头,笑了笑:“还不知道他去食堂找谁的茬,不过总归是你我之一,保险起见,还是在这躲一会儿风头吧。”   王梓哲犹豫片刻,以眼前救命恩人的长相气质,也不可能眼瞎到逼他“以身相许”,于是他点点头。   ·   胡慧琳去学年办公室取作业,午休时间,老师们一般都是回家吃饭,或者去周围的商场之类,下午第一节课之前再回来,但今天,一向下课没影的班主任正在位子上写着什么。   孔知晚写字的时候身挺得很直,无论是坐姿握笔还是字本身,都端正沉稳得赏心悦目,她没有抬头:“让他们提前看看,明天讲。”   胡慧琳点头:“好的。”   她正准备抱,孔知晚忽然抬头看了那摞作业一眼,胡慧琳:“还有什么事吗,老师?”   孔知晚平淡地说:“让石漫来办公室取书。”   胡慧琳疑惑:“可我看她书都有,我还特意问了她,她说她拿全了。”   孔知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写了一行字,才从纸下拿出垫字的化学练习册,是除了学校统一定的同步练习册之外,七中化学组出的专项复习练习册,主编人就是孔知晚。   “她落了一本。”   “那……”胡慧琳本来想说“那我帮她拿回去”,被孔知晚无端瞥了一眼,小动物的直觉预警,改了口,“那等她回来,我叫她来取。”   孔知晚冷淡地点头,又问:“她还没回来?快到午睡的时间了吧。”   胡慧琳想起石漫发的消息,又担心起来,但石漫不想别人知道,她也就没说:“可能第一天来,在逛校园吧。”   孔知晚笔尖微顿,放下了笔,她敏锐察觉到胡慧琳的停顿,终于从繁忙中抬起了头:“我听主任说,今早制止了三班打架的人是她?”   “老师你都知道啦?”胡慧琳松了一口气,立刻有了底气替石漫告状,“刚才还见三班那男生大摇大摆在食堂找人呢。”   “我知道了。”孔知晚没什么反应,低头继续写,“你倒是向着她。”   胡慧琳“嘿嘿”两声:“石漫好像不希望别人知道嘛,吃饭的时候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可能也怕惹麻烦吧。”   她是学委,又是化学课代表,平常和孔知晚相处比别人多,没那么怕她,于是又说:“我觉得石漫同学应该没问题。”   然后她就看见不苟言笑的孔老师似乎笑了一下,很淡,带着些熟稔的讽意,只说:“叫她赶快来取书,一会儿锁门了。”   “哦哦,那老师再见。”胡慧琳捧着作业离开,只当是错觉,然后立刻给石漫发消息催人,孔老师说赶快,那肯定是等不了。   等学生走了,孔知晚看着活页纸上满满当当的字,心里却在想学委刚才的话。   今早的冲突很多人在现场,哪怕注意力都在三班两位主人公身上,也不可能没人看见石漫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学生之间互相聊,再加上还有学校论坛,不出半天就会知道程咬金到底是谁。   所以石漫对他人的隐瞒毫无意义,她也一定知道这一点。   那么她对于其他女生和胡慧琳的“区别对待”就别有深意了。   早自习的时候,孔知晚让胡慧琳去接人,又是她科目的课代表,以石漫的脑子,肯定已经猜到整个九班里,胡慧琳是她最放心和认为最靠谱的学生。   换句有些过的话,胡慧琳在石漫眼中,是她孔知晚安排在她身边的“心腹”。   而胡慧琳说“觉得石漫应该没问题”,说明石漫并没有掩藏她真正的那面,石漫的坦诚相见不是对胡慧琳,而是对学委背后的她。   那么对于其他两个女生的态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对她。   她的新学生,在借着学委的口告诉她——“少管闲事”。   孔知晚又低笑了一声,招摇撞骗到她的班级,又要她不要多管闲事,也只有她这位自以为是的前任,敢这般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写完最后一笔,从最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空的活页本,将字迹规整凌厉的纸张放好,敲门声刚好响起。   孔知晚等了一会儿,门外人没进,她才说:“进。”   看来这次乖巧了不少,哪怕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她平静地想。   然后就见石漫冷着脸推开了门。! 第9章 取书   影妖连环失踪案,石漫只擦了一个末尾,救人行动时她在外出任务,所以也不怕被受害人认出来。   她套完王梓哲的话,沟通十分顺利,一是她刚见义勇为,这会儿好人有好报,二是王梓哲因被影妖拖进水里过,虽然很快晕了过去,但作为当事人,潜意识里还有些“非常”的影子,在莫名的时机跳出来吓他自己一跳。   一个沾染过“非常”的平常人,就像不慎拿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绳索,产生了“连结”,需要一段时间慢慢褪去残留的影响,也就是等到绳索自断,便从非常世界彻底剥离回原本的平常世界。   王梓哲被影妖荼毒的影响已经消散,但还没消散的时候,他和林河一直在一起,而且胆小的人有时对周围更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瞎想和警惕,如果林河真有问题,他很可能有所察觉。   但奇怪的是,除了林美红这位母亲“发疯”,王梓哲完全没发现发小有任何异常,依他的话,林河母亲更像是有问题的人。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石漫没因为报案人的“顶替”言论更符合她玄叨的工作性质,就定性林美红一定正确——特侦大队每年收到的案件,有三分之二都是巧合、谣传、装神弄鬼和自己吓自己。   一年最大的业绩可能就是“教育诈骗犯”。   石漫本来还想打听点其他的怪谈,小学委的消息就这么不合时宜地来了。   取书?   石漫蹙眉,随后轻啧了一声,孔知晚不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吧,她书都拿走了,取哪门子书,身为她前任的遇人不淑?   还尽快,压榨她的午休时间,她这是逃离了老陈,又来个老孔。   王梓哲小心翼翼:“有人找?”   “阎王爷催命。”石漫顿时没了套话的心思,摆摆手,“走了,你小心点那炮仗,别被崩成豁牙,本来说话声就小,再漏风就干脆别说了。”   王梓哲:“……”   这是迁怒吧?   学年办公室。   “我都不知道我记性这么差,统共一摞书我都能落一本,”石漫恹恹地说,“您要不给我批个假,我去看看眼科?看脑子也行。”   她迎上孔知晚的目光,挑衅地扯了扯嘴角:“老师。”   装了一早上便是极限了么,比她以为还要没耐心。   孔知晚对她的挑衅熟视无睹:“三班的两个学生发生冲突,你阻止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石漫全然忘记今早的狼狈,饶有兴致地问,“你要给我颁小红花吗?”   “七中是高中,不是小学。”孔知晚将活页本摞在化学练习册上,一起递过去,颇为冷淡,“我只是提醒你,目的性别太强。”   “嚯,这年头见义勇为也要被安个别有用心的罪名,成本真高,”石漫随意翻开,“不过与你相比,是小的班门弄斧了,你早上还说不管我干什么……这什么玩意,校规?”   页数不多,字真不少。   石漫熟悉这字迹,绝对是孔知晚亲笔,她盯着打头“乌城市第七中学校规”醒目的几个大字,真诚道:“……你有病?”   这年头还有人手抄摆设一样的校规,就为给学生添堵?“早上还有后半句——‘学校有学校的规矩’。”   孔知晚的笑总是很克制,有一种割开他人皮肉剖析的冷血感,就像她藏在平淡语调里的通知姿态一样:“怕你不知道,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礼貌行为的第二条——‘尊重师长,在任何情况下不得顶撞,打骂教职工’。”   石漫笑了:“要是我说我只看见一堆废纸呢。”   孔知晚也跟着笑,竟能称得上“温和”,镜片浮着电脑冷绿的荧光:“那么你会知道,这是我在的七中,而你进的,是我的九班。”   石漫的舌头顶了顶上颚,遥远的记忆突然袭击了她——她这般不着调的人,向来品不懂高岭之花的美,对没情调的冰块,没什么上赶着讨嫌的兴趣,之所以看上很有“高岭花”之姿的孔学神,就是瞧中了她这份凉薄滋味的假正经。   混蛋配混蛋嘛。   她心有些痒,瞧了一会儿孔知晚那张美艳又冷淡的脸,孔学神生而勾人的长相配上最一丝不苟的斯文气质,就是当初最吸引她的不正经。   石漫享受了一会儿这久违的感觉,自我证明了她还没成性.冷淡后,果断拽回她渣了人家、且现在被精准打击的现状,躁动被她无情地生生暗灭了:“这校规是独我有,还是别的妹妹都有?”   孔知晚又恢复了平淡,懒得搭理她:“别人也用不到。”   “用不到就不会有早上那出了。”石漫试到孔知晚的部分底线,收了自我的做派,她又装回了乖学生,清了清嗓子,“那就多谢了,孔老师。”   她的确如孔知晚所说,一举一动都有目的——她早就看过资料,一眼认出王梓哲,出手是为了令他欠下人情,方便套话。   而她和胡慧琳搞好关系,是为了打进小学委班干和校部的圈子,拿到学生群体里的一手消息。   至于现在这出变脸,是为了初步试探一下孔知晚的底线,以这本校规来看,她只要不在孔知晚眼皮子底下越过“学生”的线就可以。   而假正经的孔老师,下手前肯定要故作姿态地提醒一番,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石漫腹诽,按照孔知晚喜欢打预防针的性格,她以为她会当医生之类,手术刀的刀刃和孔知晚的锋锐简直同出一辙,没成想某人拿起园艺剪,来霍霍祖国的花朵了。   “没事我就走了。”   “石漫,”孔知晚轻声,“记得我的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石漫乖乖应了一声,合上门,她侧过头,走廊尽头的监控正好转过来,闪烁着隐秘的红光,像一只躲在暗处的眼睛。   她对着监控做了一个鬼脸:“巧了,我就喜欢别人为我重复很多遍。”   大概因为午休“畅谈”了一番,下午化学课的时候,孔知晚当她的严老师,石漫装她的乖学生,平稳度过。   听着身侧有力的落笔刷刷声,石漫听得手疼,与其他课做对比,小同桌虽然都很认真,但这节化学课显然更投入。   石漫不得不承认,孔知晚确实讲得很好,清晰明了,将所有的谜团拆解得条分缕析,又重新编成一个关系型极强的严密网络,基本每个要点都能联系到之前所学的知识。   而且她竟然不是板着一张脸催眠,还真挺有意思。   石漫撑着头,目光追逐着孔知晚写板书时露出的骨感手腕,被黑色的女士手表衬得苍白,走字时有力地绷紧,配上满黑板流畅的美字,赏心悦目。   郑康这点说得对,公费看美女的确不错。   写字的人停笔,背后长眼睛似的,回身正对上石漫略显轻佻的打量,石漫手一滑,低头看书。   要是美女不是她前任就好了。   晚自习结束,石漫慢吞吞收拾,班里人走差不多了,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两人,而她看着文文静静的小同桌,放学跑得挺快。   胡慧琳和小姐妹们不同道:“石漫,一起走吗?”   “走,等我一下。”石漫慢条斯理地擦手,废纸团精准投进垃圾桶,她单手挎起书包,站在最末,冷眼将全班总览一遍,最后和胡慧琳一起出了门,“用锁门吗?”   胡慧琳点头,于是石漫背对着她,透过门玻璃又扫了一遍教室,最后关上门,手指同时暗中抬了一下门锁,朱砂血从手串流进锁里,“咔嚓”一声淹没在关门声中:“走吧。”   等她们一起出了广知楼走远,高二侧空荡的楼梯走下一人。   余婷婷站在楼梯拐角,只露半张脸,静静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她的表情与平常别无二致,只是抽离了动态中透露的文静柔软,此时空洞如没有灵魂的布偶。   她轻声:“就是她吗?”! 第10章 干扰   石漫的校园日常就是上课摸鱼,刷论坛和班群校群。   下课满校溜达,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广交良友蹭八卦,等自己那位任务目标歇够了滚回来上课。   当然,某位班主任的课除外。   她躲着还不行么。   石漫轻轻一抛,笤帚精准地挂在卫生角,她得意地拍拍手。   “走吧,对了小学委,我前天新买的钢笔找不到了,你有看见吗?样子……墨青色渐变,笔帽刻了青龙,是乌城博物馆的联名款。”   胡慧琳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会不会落在家里了?”   “那我回去再找找,先走了,明天见!”   路口,她与胡慧琳挥别,钻进背街的一辆黑色奔驰,一股子烟草味爬上她的鼻腔,她被青春校园压抑的戒律不攻自破,熟练地伸出手。   郑康挑眉,将一张五毛钱拍进她手里:“前面就有小卖部,哥请你吃阿尔卑斯棒棒糖。”   “大叔,你听说过不良吗?”石漫嫌弃地抖了抖纸币,拿出贴符咒的狠劲,反手拍在郑康的脑门,“2022年,你从哪个坟堆里挖出来的古董?”   “我妹的存钱罐。”郑康得意,将烟头扔出窗外,“别想了,老陈下令全队看着你戒烟,一有不对立刻上报,如有瞒报一并斩了,我可是抗着圣旨,别为难我了,漫姐。”   石漫往驾驶座一靠:“你怕老陈的圣旨,不怕我诛你九族?”   “你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郑康稳稳地开向特侦大队,“也行,陈队还说了,凡事都想做主,你就赶紧把队长的职位接了,到时候你就是去给烟草公司代言他都不管,怎么样,石副?”   石漫不爽地啧了一声,闭眼不说话了。   郑康笑了,把烟盒扔向后座,问起别的:“你那任务什么情况,真体验青春去了?”   “任务目标还没回学校呢,”石漫点进论坛前排叫“失物招领·八月”的帖子,拉到最下方报了一下她失踪的钢笔信息,“两年前你去七中例行检查过?”   “毕竟七中也不是第一天闹怪谈了。”郑康耸耸肩,“浪费我一个逍遥的周末,什么都没查到,我回去后就给他们校长的邮箱投了稿,希望给孩子们加点作业,否则太闲。”   “七中经常有人反应丢东西,怎么回事?”   “被他们浓厚的怪谈氛围妖魔化了而已,我查过监控,就是小鬼们东西随处乱撇,在那瞎嚎。丢东西的其实不多,而且学校有失物招领处,现在网络又这么发达,群里问问大部分都能找到,没那么邪乎。”   “是吗?”石漫眼睛眯了眯,“可我给九班的门窗都上了咒,一旦有谁进出,我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我特意找小学委选的值日周,以此为由,每天最后一个走,就是为了记清全班同学所有物品的摆放位置,第二天再最早来,以便核对是否有移位或者丢失,结果什么也没发生,我也以为想多了。”   “然后?”   “然后今天我丢了一支钢笔,就被我放在桌堂里……而咒文毫无反应。”石漫轻声,“也就是说,在九班没人也没鬼进出的情况下,我的钢笔自动消失了。”   ·   要问整条街晚上哪儿最热闹,非埋在废院重柳的长荫道8号莫属。   旧院被月光渡了一层惨白,石漫顶着弦月的冷眼,坐在二楼柳树后的宽石栏杆,轻晃着腿。   院子里人来鬼往,积灰的石砖铺满游蛇似的咒文,晚风吹混了不散的香灰味。   两个两腿站立的人,一个没腿靠飘的鬼,一个顶着兔子耳朵的半妖,依次站在东南西北四位,拽着符咒拧成的字刻金锁,一齐勒着法咒中心冒出的四指鬼爪。   鬼爪剧烈挣动,在四位专业人士的围攻下,越来越颓,黑色凤爪蔫成了烂菜叶耸达着。   她垂眼,于暗处总览着影妖无声尖叫,最后归于湮灭,身前贴着石墙长的柳树,枝叶涌动地汇聚成一只手的形状,在石漫身边放下一盏冥绿火的青灯。   “一个影妖而已,搞这么大阵仗,队里最近没活干?”石漫的羽睫垂下一片阴影,朦胧了她的眉眼,“大晚上特意找我来,任务期间避嫌不知道么,我明天还有早八呢。”   她两手撑着冰冷的石栏,半开玩笑地说:“……早让我宰了不就得了。”   柳树妖不会说话,也不明白人类的“早八”是什么人间疾苦,但它知道石漫不太高兴,于是枯手撤去,过了一会儿回来,轻轻一翻,露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往石漫那递了递。   石漫眉梢扬了扬,拿了一颗剥开,只咬了一个小角:“哪拿的?”   柳树妖犹豫了一秒,在石漫看过来后,果断指向了东位的丸子头兔子精。   “哦,那蠢兔子又藏糖了,她不是刚去看完牙医,”石漫嗤笑,一把将剩下的奶糖扫进校服口袋,“心里没数,没收了。”   枯手动了动,似乎也发现卖了同事,若无其事地缩回树中,装成一棵无欲无求的死树。   院子里的法咒花红柳绿,动作堪比武侠片,石漫扫了一眼角落里穿警服疯狂记录的生面孔,听说是分局的兄弟——这浪费警力的阵仗,怕是为给女儿受惊的分局局长一个交代所做的秀。   至少郑康三招之内就能锤死这影妖,而如今却挂着大蒜跳大神。   石漫卓绝的五感向来是保险栓,除妖除鬼时若用不到她,也要把她放在旁边镇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她能第一时间察觉并制止。   花哨法事接近尾声,老陈肯定还得和局长他们喝一杯,保险栓的任务结束,她失去兴趣地翻下石栏,一人前往二楼尽头的档案室。   她可不是白来的。   陈朗给她的资料全是有名头的案件,围绕着“非常”,看起来的确不简单,但其中恐怕真假参半,而且并不全面。   看似非常的事件,可能只是巧合或乌龙,而看似寻常的事件背后,可能藏着真正的诡秘。   石漫在七中“虚度”了一周多,因任务目标还在休养,不知深浅,她主要以打探学校里同学老师的态度为主——基本和林河最好的发小一样,明里暗里不觉得他哪里不对,反而对发疯打骂儿子的林美红屡屡叹气。   还有她那位小同桌,除了第一天之外,之后便没什么异常了。   其次就是物品移位和丢失,九班迟迟钓不出鱼,她就放眼全校,跟着追踪过几次,的确就是正常的失物,来去有迹可寻,监控里都能查到。   可梁山道派出所的民警嘀咕过,当晚和次日的监控并不一致,虽然他自己都承认疏忽看漏了,但石漫还是对七中的监控存疑,如果监控有问题,是人是鬼也不一定。   毕竟报到时暗中的视线,给石漫的感觉更像是人。   这条线也断了,石漫终于将“探索七中的夜晚”提上日程,而就在此时,她的废钩突然钓上了大鱼。   她特意放置的钢笔不见了,还没惊动任何咒文。   石漫翻着散页古籍,垂垂老矣的旧纸哆嗦着,随时都要在她手中散架,档案室里悬挂的金边鸟笼里,一只鸡冠头的青绿毛鹦鹉歪了歪头,突然口吐人言,发出陈朗的声音:“你偷吃糖了。”   石漫头都不抬:“不用拿老陈来吓我,怎么,禁烟令之后糖也禁,我是喝露水就能活的仙女?”   “你在找符咒。”鹦鹉又变成石漫的声音,“在找什么?”   “能不惊动朱砂血画的封咒,偷走有青龙圣兽刻的钢笔,”石漫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扔进鸟笼,“这样的符咒,管理员,有印象吗?”   “你偷了兔子的糖。”鹦鹉叼开糖纸,渐变羽毛的翅膀扇了扇,轻巧踹开笼子门,绕着偌大的档案室飞了一圈,翠莹的尾巴拖出一条淡淡的青光,像满天飘落的萤火。   石漫往旁边靠了靠,嫌弃道:“你是不是又掉毛了,你也熬夜?”   “你才是秃子。”鹦鹉最不爱和这只审美扭曲的人类聊天,飞回笼子自己带上门,背过去打盹,“能越过封咒的有,能越过朱砂血的没有,滚蛋吧。”   最后这声“滚蛋吧”,简直就是石漫本人。   石漫神色不明地应了一声,拨弄几下柜子上的收音机,转了几圈,滋啦滋啦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听我骂我自己的确有意思,但次数多了就没新意了,给你播点相声听,学学别的,队里的最高文化水平就靠你了,管理员。”   随着广播里一逗一捧热闹起来,档案室管理员随之高兴地摇晃起来,于是好心提醒:“门卫大爷要给你介绍厨师学校上班的对象,哎呦,您猜怎么着——为了断掉你的垃圾外卖。”   石漫:“……队里耽误你考大学了。”   她宁愿喝露水苟命。   石漫离开时,没走正门,翻墙出去的,她现在是市七中读高二的一名美少女,怕遇上分局的兄弟,当然,更怕睁眼半瞎的王大爷塞她对象。   就王大爷那圈子给她介绍的能是人吗?局里那么多非人活物,特别渴望爱情,这种好事她就不占了。   凭借听感和方向感,石漫轻巧溜出特侦大队,骑着共享单车就撤,晚风吹散她松散的马尾,像铺开的水母随风舞动。   无视了古乌城千万冤魂所铸的朱砂血……她想了想,驶过城市的寂静与喧闹,最后脚够地一刹,拐停在夜晚的七中门口。   校园中心的高三楼正亮着一间间灯,学子们垂首学习,苦读备战,在一片广阔的黑暗里,倒是熠熠生辉。   门卫亭的看守披着外套睡着了,架着的手机还在播晚间新闻,石漫停好自行车,站在栅栏前向里望,她静静地盯了一会儿高三楼,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移向左后方。   那是后门的位置,后门前面就是宿舍楼,此时也三三两两亮着灯。   这就是七中夜晚唯二有灯光的地方了——高一高二放学时一般天没黑,不用开路灯。等高三晚饭结束回来自习,再锁大门,也不用灯。   七中校长抠到只在高三放学的时候才开那么一会儿。   “挺会过的。”石漫阴阳怪气地说。   她本想等林河来了再说,但线索齐断、她瞄准七中夜晚时,重要线索突然就蹦出来了,反而令她在意。   好像夜晚藏着什么惊天秘辛,生怕她打注意。   于是正常她该顺着失踪的钢笔调查,试探盗贼如何越过朱砂血。   可惜,她就不按常理出牌。   石漫蹲下系紧鞋带,准备夜袭校园,她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刚抬头,眼神忽然一凝。   宿舍楼一到三楼,最左两排窗户的光亮部分暗下去,圆弧般的黑色遮挡方形窗户的一半,像被天狗啃食的月。   ——这不是灯灭了,是有什么在宿舍楼前,遮住了宿舍楼的光。   顺着每个窗户的弧度看下来……像是半边人形。   石漫沉了沉眼,耳边不断响起诡异的蝉鸣,她意识到,此时广阔而万籁俱寂的操场上,有一个人正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   石漫循声回头,孔知晚在她身后的灯火明灭处,垂眼看向她。! 第11章 邂逅   孔知晚没穿女士西装,米色的长风衣荡在腿边,她捧着一杯咖啡,石漫隔着几米远就闻到了熟悉的苦味,她站在路灯暧昧的光里,难得一缕没梳好的碎发散在肩头,棱角也不刺人了,竟给了石漫一种温柔的错觉。   石漫猜是冰美式。   她神色如常地转回头,操场里哪有什么遮挡般的黑影,方正排列的窗口整齐而嘲弄,七中夜晚的隐秘被过于浓郁的苦咖啡味消散了。   “路过。”石漫起身,熟稔地打招呼,“你呢?”   孔知晚惜字如金:“路过。”   她惯常的冷漠语调,安抚了石漫一瞬的烦乱,石漫斜眼看她:“这么巧,这个点还能碰到,看来我和孔老师也能说上一句有缘人?”   孔知晚低头抿了一口杯边,看向远处背离市七中的楼群:“我住那。”   石漫调笑:“自报家门,这是邀我上去喝一杯?喝什么,冰美式?”   “那栋公寓是学区房,谈不上多好的配置,但价钱不算便宜,我为了上下班方便才搬进去,那附近没什么商铺,吃饭得去五条街开外的商场。”   孔学神的脑子和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也没什么故事里反派的表达欲,所以冷酷寡言,她开口要么通知,要么训人,遇到要说一长串话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说话是什么人类进化没有剔除的劣质基因。   石漫一度怀疑她喝机油为生,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懒得和别人说那么多——除了她自己,这世上都是别人。   只是石漫好巧不巧,曾经挤出过“别人”的行列。   石漫只能当做寻常客套:“孩子和家长使劲,老师也逃不了,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么哈哈。”   “所以我刚吃完饭,回家肯定会路过学校。”孔知晚继续,“那么你呢?我记得你放学和胡慧琳一起走,她家在反方向。”   石漫那点别扭灰飞烟灭,什么狗屁人情味的家常,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专门应对市局领导的客套笑容立刻变得轻佻:“这么关心我?要不是在学校门口,我都以为这是搭讪了,美女。”   孔知晚垂了一下眼:“是老师。”   “这是放学期间吧。”   石漫心说,她上班期间都没好好叫过“陈队”。   “放学不是毕业,”孔知晚对她轻笑了一下,“你现在不是学生了吗?”   石漫:“……”   她心道麻烦,已经猜到孔知晚的潜台词——你不是学生,那你为什么来,以什么身份来,有什么目的,又要做什么?   她突然有点烦,自己曾经跨过孔知晚那条“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限,导致两人分手多年,她还是能从一句冷嘲中自动翻译出对方所有的未尽之语。   “孔老师说得对,学生大晚上瞎溜达什么,我滚回去睡觉了,晚安。”石漫假笑着转身,只想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正前方,空荡的漫长石路,令人炫目的重重灯光中,一个女人佝偻着腰,慢慢向她们的方向走来,看不清她的脸,但从散发和衣服褶皱的剪影,得见她的狼狈,还有一种无神的颓丧。   仿佛从黄昏的缝隙里爬出,只见满目物是人非的孤魂。石漫蹙眉,她刚掏出手机,耳边就传来孔知晚的声音:“九点十分。”   石漫的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时间转到微信,随意翻了翻:“回个消息。”   孔知晚走到她身边并立,不置一词。   石漫暗松一口气,瞎划几下收好,她又看向前方奇怪的女人,现在是九点十分,距离高三晚自习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像是接孩子的家长。   而且她的狗鼻子从女人无业流浪似的外表下,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价格不菲的香灰。   那是狭窄诡红的偏屋里,穷途末路之人跪倒在神像前的千金一掷。   石漫神色认真了些,女人蹒跚着步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逆着那些昏黄的光,像一只游荡进凡间的魍魉。   她仔细去听,辨别女人嗫嚅似的杂话。   “假的……水中的恶鬼,一换一……藏起来了,怎么就顶上他了?都是蠢货……连亲生儿子都分不清,还给我……把小河还给我……还给我……”   “是林河妈妈。”孔知晚轻声。   石漫回忆资料里林美红的照片,眼睛很大,证件照还化了淡妆,完全看不出孩子已经读高中了,是一个爱美且很会保养的女人。   林美红年轻时自己奋斗,留下不少积蓄,有了家庭也没放弃工作,闲暇就和朋友逛街,有时去广场跳跳舞,假期经常美美地和家人或者姐妹四处旅游,很有自己的生活。   她最近甚至报了西点班——主要是她自己喜欢吃甜食,给丈夫儿子做只是顺带,省得父子俩总编排她吃独食。   完全无法和眼前神叨的落魄妇人联系在一起。   石漫却很熟悉,她短短二十载人生,目睹过不知多少这样特别的沮丧——被难以描述的存在剥夺至亲至爱,在惶惶与非议中质疑他人与自己,那些旁人给予的牵绊如脱落的墙皮,徒留一个人在疮痍的原地,慢慢消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也在不知真假的笼罩中,不动声色地被“侵蚀”了。   望远的人被打成瞎子,最后就真看不见了。   往日欢声笑语的片段成了遗照,哪怕家庭并非林美红的全部,子女到底是她身上割下的一块肉。   石漫跟在不靠谱的老父亲身后,第一次窥见非常的秘辛时,懵懂的心也跟着颤动。   虽然不懂原因,但她模糊觉得,有什么美好正在消融,而她恰巧看见了腐烂中的丑态。   她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断地为之动容,哪怕她已经从“第一次”见到“第几十次”了。   现在倒是不一样了。   她只当又看了一场花败,有点可惜。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声,石漫突然想到,她看了百八十遍、早已麻木的东西,对身边这人也是“第一次”。   然后呢?也像当初的她一样,冲上去扶住那道蹒跚的影子,说些自我感动的废话,最后在其希冀地询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时哑口无言吗?   不管林美红因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但不可否认,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不佳。   “讨打呢?”石漫下意识抓住孔知晚抬起的胳膊。   她不知道林美红的脾气如何,但她清楚记得自己遇见的“第一次”,恰巧也是一位母亲。她挨了一巴掌。   挺疼。   孔知晚看表的动作一顿,她静静地注视石漫抓住她的那只手,白得近乎透光,像丧纸糊上的,能见其下青紫的血管,显出几分与石漫惯常的活力相悖的病态。   她以前有白到这种地步吗?   “刑法里没有写,看末班车的时间也算犯罪。”孔知晚平淡的口吻怎么听都有点嘲弄,“还是你辍学后混了□□,见人就打?”   石漫果断松开手,她转了转手腕,好一个好心当驴肝肺。   她不由得唾弃自己,误解孔知晚这种冷冰块有这么强的共情力,是她近年来最蠢的想当然。   “以孔学神的能耐,毕业工作这么多年,还没买车呢?公交车能容下你这尊挑剔的大佛,别把满座乘客吓跑了,人师傅夜里开一趟不容易。”   她附和人设地扬了扬下巴:“不管她没事吗?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发生过许多次了,劝也劝不动,她待一会儿也就走了。”孔知晚说,“你应该听到了一些传言,他们说她疯了。”   她最后两字很淡,像只是两瓣唇轻轻碰了一下,但就是这样,才在不经意间显得她格外凉薄。   石漫却看她:“‘他们说’,你不觉得她疯了。”   孔知晚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用,我又不是医生,”学校论坛注册了五个号的石漫同学假笑道,“有那八卦的工夫不如多做两套化学试卷,您说是吧。”   她提过自行车,不想再扩写这段糟糕的“邂逅”,准备回家上三炷香,请她家武神给她去去邪。   孔知晚只是慢慢喝着咖啡,看着林美红不断向前,又在即将到达校门口前停下,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几米外的两人,怔愣地盯着漆黑校园的那栋光。   孔知晚突然说:“我本来安排你坐在林河旁边。”   石漫跨上自行车,两条长腿一收一放,对她很有偶像剧女主味道地笑了一下:“孔老师怎么安排都行,毕竟你是班主任。”   孔知晚像没听出她的敷衍:“倒数第二排有点远了,你要是想换座,我可以给你往前调一些。”   石漫挑眉,九班大多数的空座都在后两排,同行换座没什么意义,她一个刚来的和前面学生换座,人家也不会同意。   虽然不排除孔知晚不容置疑,回绝一切意见——学生们敢不敢对阎王爷有意见有待商榷,但她这个打入班级内部混消息的新同学就容易被记恨了,对她没好处。   孔知晚不可能想不到,如果不是刻意整她,那么除去后两排,唯一的空位就是林河旁边,的确是得天独厚的好位子。   “我去前排容易挡到别人视线,而且现在的小同桌也挺好的,”石漫随口调侃,“再说,你不怕我把小男生迷得神魂颠倒,给你增加思想辅导工作?”   孔知晚垂眼,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我的确该担心。”   她这次的嘲弄仍然很轻,只是有点过了头:“石漫,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石漫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人不是别人,是她甩了就跑的前女友,自然知道她的性取向——更何况她就是在学生时代,硬挤成孔学神的同桌,日复一日乱抛媚眼,把人给骗到手的。   她握着车把手的手紧了紧,假装没听到,脚下一踩,扬长而去,连本来想客套一句的“老师再见”都没说。   “啪”。   一颗大白兔奶糖掉在原地,孔知晚看过去。   而望着校园久久不能回神的林美红,被醒来的保安吼了一声之后,浑身一抖,触及了什么恐惧似的,再次被驱逐之前,胡言乱语地跑掉了。   保安认出她,打了一声招呼,孔知晚慢半拍地点头,捏着那颗奶糖,还想着石漫刚才的神态与回答,神色莫测。   ……猜错了么,她还以为石漫是为了余婷婷而来,于是将她放在旁边。   现在看来,应该是为了林河和林美红的异常。   ——她刚才的询问很突然,如果石漫真不在意,肯定要借机东扯西扯,得寸进尺地讽刺她几句,而不是藏在玩笑背后做了明确的拒绝。   反而说明石漫对此很谨慎,不希望她察觉到什么。   人都走干净了,孔知晚又抿了一口咖啡,才反应过来早就喝没了,徒留满杯弥散的苦,顺进了她略有干涩的唇腔。   她下意识又捏了捏被抛弃的奶糖,最后也只是攥在掌心,无声地揣进了口袋。! 第12章 隐患   没下雨,但石漫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顶着精神不济的黑眼圈,几乎是飘进九班的门。   她一路游到自己的座位,就要趴下大睡一场,结果就被小同桌制止了。   余婷婷挡住她旁边的桌子,神色复杂:“石漫……你换座了。”   石漫反应了两秒:“嗯?”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她的桌子空空荡荡,比她脸还干净,像是一夜被清仓,她混沌的脑子瞬间警惕,暗处的鬼玩意已经猖狂到把她所有东西都变没了吗?   ……鬼界的魔术大师?   余婷婷看她一脸懵懵懂懂的神情,就知道这位熬夜修仙的前同桌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   于是她好心地指了指身后,石漫看去,看到了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乱摆教材,和她昨天语文课折的纸癞□□,□□正对她张开血盆大口,密密麻麻的课文旋转在它嘴里,像个有文化的万花筒。   “哦。”石漫应了一声,乖乖地去了余婷婷身后的位置,一趴,一睡,安详地不问世事了。   余婷婷满腔疑问堵在嗓子里:“……”   她神色又复杂几分,心真大啊。   余婷婷摇摇头,继续写练习册,但今早来传达阎王圣旨的胡慧琳同学却按耐不住,“噌”地滑到石漫旁边,戳了戳她。   “别睡了,你都被流放了。”   石漫含糊地哼哼唧唧,最后败给胡慧琳的锲而不舍,她顶着红印子抬起头:“你就当我偶然得诏,震惊不已,伤心过去,颓废而去,舟车劳顿,春秋大梦,行不行?”   胡慧琳被这一长串胡说八道的四字短语震住了,只憋出来一句:“你要是去语文老师那再陈述一遍,她也许会可怜你个一官半爵。”   这么一扯淡,石漫也睡不着了,她胡乱拱了拱:“屁,暴君之下,哪有王臣?”   “嘘,你也不怕隔墙有耳。”胡慧琳很有代入感,石漫觉得她不去话剧社,在学生会属实屈才了,“刚来班我就被孔老师叫住,说给你换座,你怎么回事?”   “而且这也能叫换座,只是把你和余婷婷分开吧,你欺负人家了?”   余婷婷闻言也停下笔,好奇地转过头。   “天大的冤枉,我和我小同桌关系可好了。”石漫对着余婷婷眨眨眼,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只是有人怕我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美貌也是一种罪过啊。”   余婷婷、胡慧琳:“……?”   虽然你撩头发的动作很好看,但是你在说什么?   “暴君多疑成性,见谁都别有所图,不是好人罢了。”石漫装模作样地哀叹一番,将“好民难当”写在脸上,但她心里清楚孔知晚是怎样的人,哪怕她是渣了她的可憎王八蛋,孔知晚也不会借此针对她,报复她。   那家伙……现在既然是“老师”,那就是最标准的“老师”。   她肯定会把“学生”放在第一位。   而石漫是假学生,余婷婷是真学生。   在不知道她的目的前,她这位转校生对于孔知晚来说,是埋在班级里的隐患,是危险,是定时炸弹。   “神魂颠倒”只是一个由头,孔知晚真正防备的,是石漫对她学生不利,藏着她不清楚的别有所图。   这是一个警告……又是孔学神的那套“预防针”。   石漫心中哼笑,她倒是一个好老师。   她将纸□□扔进桌堂,意外摸到两套陌生的卷子,打头硕大的“化学”二字令她突生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鬼东西,化学天天练,谁的?”   “哦,这个!”胡慧琳拍手,笑眯眯地说,“我差点忘了,孔老师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你昨天放学和她说,学生不该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特意向她要了两套课外化学卷子做,没想到啊漫姐,思想觉悟这么高,向你学习!”   胡慧琳的成绩是班级第一,性子虽然活泼,但是学习工作一样都不落,的确符合孔知晚班级最靠谱的学生,正是如此,石漫才明白此刻小学委是如此真情实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的成分。   但真的很像嘲讽。石漫木着脸,拿着卷子的手都抖了,纸页哗啦作响,她这次是真的醒了:“我谢谢她大爷……”   孔知晚正好拿着书本从后门进来,石漫话里一拐:“……耶,我爱学习,学习爱我。”   孔知晚瞥了她一眼,从紧绷的三个女生身边走过时,淡声:“做完我会检查。”   听着背后不加掩饰的哀嚎,她暗自勾了勾唇。   不是热爱学习吗?   一个优秀的老师,自然会帮助好学的学生,她的职责所在。   吃瓜许久的全班同学纷纷投以怜悯的目光,不少被罚过一套两套三套的过来人更是热切,目送这位新战友走向被阎王爷耳提面命的“光明坦途”。   石漫把脸埋进可恶的卷子里狠狠磨牙,恨不得当场吞了,但第一节课就是化学,她也不敢造次——孔知晚的课规矩奇多,被她抓到溜号,她就能得到一节课的专属站票了。   而且罚站还得回答问题,回答错了就开始考知识点,还不只一个知识点,直接跳出本题背整个知识框架,石漫领教过一次不想再领教第二次。   她一开始也怀疑孔知晚针对,后来听同学们感叹,原来大家都一样。   更年期。石漫恶狠狠地想,绝对是更年期提前了!   她眼不见心不烦地扔进桌堂,瞪了一眼讲台上令她失眠又无法补觉的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正西装优雅地写板书。   于是石漫干起正事,坐在最后一排也有好处,她扫过全班同学的背影,和昨晚七中操场里,那半边不到的阴影做比对——可惜她到底不是人体扫描仪,那影子本来就不全,站的位置也远,做不得什么参考。   她停在余婷婷的背影,小同桌仰头认真听讲,随着孔知晚的笔走微微转头。   她的确喜欢孔知晚的课。   石漫眯了眯眼睛,九班人少,最后一排都是空着,平日经常有听课的老师借走桌椅板凳,倒数二三排只有余婷婷身边有空位,所以她一开始的确以为“转校生”本来的座位就是这里。   但如果班主任是孔知晚,那就不一定了。   那天办公室里石漫回讽,不是瞎说,论起做事的目的性强,她这点本事还是照猫画虎,从孔大学神那学来的呢。   孔知晚的一举一动,那不是目的性强,那是极强。   她以为余婷婷和胡慧琳一样,也是不自知的眼线——因为和孔知晚的关系不错,所以稍作引导就会说些关于石漫无痛不痒的事,而孔知晚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自行推断,掌握她的举动。   石漫不得不承认,她的“少管闲事”属于自说自话了,因为孔知晚根本不会听,两人勉强的和谐相处之下,孔知晚很可能从未放弃过查明她的目的。   并不是多在意她……只是孔知晚不会允许班里有一个图谋不轨、她还不知底细的假学生。   但余婷婷还真不是孔知晚的眼线,她只是单纯因为孔知晚的水平高,所以更喜欢上化学课。   班级里没有职务,和孔知晚接触不多,也没见她课间去问题,只是见面问好的程度。   石漫又看向前排的一个瘦高男生,那是今天终于来上学的林河,她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任务目标。   孔知晚说本来给“转校生”的位置是林河旁边,但见到“转校生”是她之后,就改到了余婷婷旁边。   她的目的是什么?余婷婷有什么特别?   石漫蹙眉思索,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孔知晚知道什么……比如余婷婷的异常?   “石漫,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石漫对上孔知晚冷漠的目光:“……”   她满脑子目的和阴谋“啪”地一下破碎,慢吞吞地站起,偷偷往余婷婷的书上看。   她的好同桌果然一如既往地给她指了名道,石漫快速看向自己练习册的相同位置,是一道实验大题里的小空,她一目十行地读题。   还行,不是太难。   孔知晚当然看见她狗狗祟祟的小动作,指尖有节奏地敲着讲台桌,忽然话锋一转:“这题对你有点简单。”   石漫咽下即将出口的答案,以为她的潜台词是“太简单就不用你说了”,感动地看向她。   孔知晚推了推眼镜:“你把实验图从左到右分析一遍。”   她顿了一下:“每个部分。”   石漫:“……”   还她的感动。   全班暗流涌动的怜悯再一次射中了她。   石漫蔫了,懂事地给她指了名路:“……老师要不我站一节课吧,实在不行出去罚站也行,不碍你眼。”   “不会?”孔知晚挑眉,漫不经心往后翻了两页,“后面的实验大题我还要留作业,我新给你的两套卷子,你把实验大题写了,明后天我抽查。”   石漫:“……别了吧老师。”   她据理力争:“您那么忙,怎么好用我这愚笨的脑子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不忙,办公室你去过,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随时有空。”   孔知晚双手撑在讲台,斯文又冷淡,但她尽在掌握一般的气场令人无法反驳,她带了那么点少见的笑意:“怎么,怕我?”   她不等石漫点头,又玩笑似的说:“我不吃人,只会让你做做题而已。”   有学生胆大地替石漫接话:“那老师您还是吃点吧。”   全班哄笑,只有石漫这位当事人满心悲凉地坐回原位。   这群小鬼根本不懂,吓人的不是吃人,也不是做题。   是他妈孔知晚这个人。   ·   熬过恐怖至极的化学课,石漫满血复活。   她还没忘记正事,那就是她的任务目标。这段时间靠着她交际花的本事,和九班的同学已经很熟了,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和林河搭上话。   但没想到林河自己送上门来了。   “石漫,是吧?”   林河也没想到出手相助的程咬金是位好看的柔弱女生,他难得有些紧张,“听说你帮了梓哲,太感谢了,三班那炮仗事多还烦人,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上辈子是水里苦修的鱼,他抓不到我。”石漫笑道,“他倒也想过上下课来九班门口赌我,可惜九班是孔老师的班,他还不敢在阎王面前耍三脚猫功夫,没胆子来。”   她友善地问:“我听王梓哲说了,你这段时间在家休养,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就是一些皮外伤,是我爸太大惊小怪了。”林河不太想聊这个,把从小卖部搜刮来的零食散在石漫桌上,瞬间淹没了石漫本就空荡的桌面,“这是我和梓哲买的,一点谢礼,你别客气。”   石漫挑眉,小伙子还挺上道。   她挑挑拣拣,只拆了一块绿豆糕,还递给前来的小学委一瓶奶。   胡慧琳:“你去打劫小卖部了?”   “这是我善因种下的善果,怎么到你嘴里那么俗气。”石漫看向胡慧琳手里的空白表格,“这是什么?”   她突然警觉:“孔知晚又让你送卷子来了?”   “是孔老师,但不是卷子,”胡慧琳扫开碍事的零食,将表格拍在她面前,“入社入部的申请表,你有没有什么意向?”   “……摆烂咸鱼社?”石漫掠过表里各式各样的社团,“马上高三了吧,阎王爷会允许参加这些乱码七糟的社团?”   “校长亲口说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再说本来高二结束也自动退出了嘛,期中就好多社团在交接了,主要是六月是社团月,会有很多活动、节目什么的,还有社团文化节,不参加好亏。”   林河在旁边狠狠点头。   于是石漫看向他:“小学委我知道,学生会和书法部的,我可不行,有什么其他推荐吗?”   “我篮球队的,”林河这小伙子和母亲一样潮,平时也挺会打扮,篮球场外女生的呼喊有他一席之地,他有点小得意,“我就打球还行,但篮球队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男生,不适合你。”   曾经把鬼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石副队点了点头,心里遗憾不能通过社团接近目标了:“确实,我柔弱不能自理。”   胡慧琳缓缓给她一个问号。   “诶,美术社怎么样,女生不都喜欢画画什么的,”林河一拍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你不是和余婷婷同桌吗?她就是美术社的社长。”! 第13章 空心   石漫靠着花坛乘凉,冰汽水滚过她的咽喉和食道,冻得她一激灵。   前方球场响起男生女生的加油声,而她霸占着除了球场边最佳的观球位置,却完全无视了两班激烈的球赛,望向实验楼的方向。   实验楼一共有五层,每层都有很多教室,虽然叫实验楼,但不全是用来理科实验,还有美术画室和音乐琴房、合唱团练习室等,也可以说是社团楼。   偌大顶楼则是七中的建校纪念馆,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校庆这种大日子可能给来宾或校友看看鲜儿。   鬼怪经常会和“实验”、“艺术”扯上关系,因此这座楼也是七中校园怪谈最频发的地点,平时不怎么好溜进去。   “小心!”有女生惊呼。   石漫稳稳接住飞来的篮球,林河挥了挥手:“漫姐,扔过来!”   自从九班知道路见不平的壮士就是她,立刻佩服地叫起“漫姐”,称呼一传十十传百,像她回了单位般宾至如归,林河那小子今天刚见面,也跟着叫上了,还挺自来熟。   玩得满身汗的体委宋一达笑了一下:“踢过来也行。”   女生劲小,上次一个女生别扭地扔偏了,人家尴尬,他们也还得自己捡。   石漫随手拍了拍,往前走了几步,轻巧一跳,微微滞空,她手腕一折,篮球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空心穿过球框,落在地面弹了弹。   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林河迅速抢过,对着她吹了一声口哨,围观的学生也喝彩起来。   宋一达比大拇指:“可以啊漫姐,练过?”   “会一点。”石漫想起什么,突然笑了,她有些轻佻地扬了扬眉,难得没那么懒散,有点符合“年纪”的意气风发,“以前为了追姑娘用的。”   大家的喝彩一下子拐成了起哄,宋一达更是呛了一下,消化其中的深意。   林河问她要不要玩会儿,石漫摆手:“你们玩吧,不抢你们风头,否则这么多漂亮女生一会儿都看我了。”   这下邀请变成了赶人,石漫欠完,慢悠悠走了,等到树荫足够遮蔽她的神情,她摩挲了一下手指,篮球凹凸的触感还留在她指尖,一路摩挲回以前。   规则她其实记不太清了——她一个天天和牛鬼蛇神斗殴的特侦警察,投个球而已,自然难不倒她,她曾经在雨中一击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正中印堂击碎灵魂燃起的鬼火,这已经是她的本能。   但那一刻球出手时,有点奇妙的感觉,让她一点也没联想到严酷或者诡谲的危机,而是雨后初晴、铁网边青草、红胶皮球场,以及场外一众欢呼中,站在最前面的冷脸女生。   那女生神色寡淡,不像在看激烈的运动比赛,反而像在解刨台前思量如何下刀,和喊成破锣的加油队伍格格不入,冷淡得好像天生分泌不起肾上腺素。   但她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石漫,不错过一分一毫。   石漫空心正中,一抛拿下冠军时,似有所感地在陡然飙高的喊声中回头,那人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举了举手里的冰可乐。   “我记得这节是体育课。”   石漫:“……”   她无奈地对上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冷脸:“……又这么巧?”   孔知晚今天穿的黑色丝绒女士西装,白衬衫的领子卷着漂亮的花边,她的冷感不那么锐利了,反而矜贵得像参加完哪个晚宴,一身名媛千金的气派。   更衬得她像美成陷阱的败类。   和球场边的校服学神完全不一样,石漫胡思乱想,没从孔知晚身上移开目光,还挺好看。   ……不对,那份很反派的气质一点也没变。   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瞥她:“傻站在图书馆门口当雕像么,这么闲就回去做题,我留的实验大题写完了吗?”   “我不会做,进来找教参行不行?”   孔知晚不置可否:“我从广知楼出来,你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起码有三分钟。”   “……我到这发现没带卡总行了吧?”   孔知晚果然不再理她,进门刷卡,石漫被她这一出搞得毫无回忆青春的矫情劲了,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还不过来。”   石漫回头,孔知晚站在刷卡机器后面,正皱眉看向她,旁边的图书馆管理员解开拦上的带子,给她放行了一条“临时通道”。   她犹豫了几秒,随口扯的谎不得不圆,于是迅速进门,钻过了这扇班主任开的后门。   “谢谢老师,再见老师。”然后转头就跑。   孔知晚早有预料,一把捏住她的后衣领,润凉的指甲不经意蹭过她的后颈,她一激灵,忘了逃跑,就这么被孔知晚一路拎猫似的拎到电梯间。   “等等,教参就在一楼……”她可算反应过来,可有可无地挣扎。   “不懂就来问我,有活人你不问?”孔知晚按了一下顶楼的按钮,金属电梯门映出一左一后的两人,“胡慧琳去问题了,你和我去开个会。”   石漫欲言又止,她偷瞄一眼门上孔知晚的倒影就败下阵来,看似随意地揉了揉略微发麻的后颈,不说话了。   她也不能砸了电梯,跳窗逃跑不是?   图书馆的礼堂比广知楼的礼堂小,一般不在这里开会,都是办什么讲座或者演讲比赛,但这周广知楼的礼堂换新一批设备,没法用,才将例行会议改到了这里。   人还挺多。最前方调试设备的秃顶中年男人,光滑的脑壳仅剩的几根毛还是黑白掺杂,虽然五官还算端正,但也难掩他格外沧桑。   七中的校长。   石漫亦步亦趋跟在孔知晚身边,看她坐下,她也跟着坐在旁边。   “你不坐这。”孔知晚提醒。   石漫坐到一半,又重新起身,撇嘴:“一个班的还坐两个地方?”   “也没有别的地方给你坐,”孔知晚从胸前口袋取下钢笔,动作漂亮地指向身后,“一节课站票,请。”   石漫望向所有座位的最后方,已经慢慢有学生站成一排了。   “你强迫我来听会还让我站着……孔知晚我记住了。”石漫忍了又忍,没忍住,凶巴巴地撩下狠话,一溜烟窜到后面去了。   孔知晚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高挑的少女站在一排精英学生里,仍然标志得显眼,生生站成了学生代表们的门面。   “……那么期中考试的情况,想必三位学年主任和班任也心里有数,各学年针对学生的复盘大会也各自开过了,关于这方面我就不多加赘述……接下来就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比如过一阵即将迎来的检查,比如安全工作,以及是否有必要增加高一高二学年的晚自习时间……”   手机在口袋里细微地震动,石漫微顿,假装蹲下系鞋带,在口袋里看了一眼,是林河的私信。   【林河:看见梓哲了吗】   【林河:七班说炮仗逃课特意堵他,把他带走了!!】   石漫心道有意思,王梓哲丢了找她做什么?   帮了一次真把她当妈了?听其他人的意思,平日不都是林河为他的发小冲锋陷阵么,怎么她一来,他就功成身退,提前退休了?   她今天和林河接触了好几次,朱砂血没有特别的反应,证明他不是妖鬼,而且从周围学生的态度来看,他的谈吐行为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无处不透露着他就是林河本人。   石漫不动声色地放好手机,和旁边的同学打了一声招呼,以去卫生间的名义猫着腰偷偷溜出礼堂,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   孔知晚若有所感地回头,果然人不见了。   校长还在前面长篇大论,翻来覆去那些话,已经有不少老师在摸鱼,看手机的看手机,批卷子的批卷子。   她也打开会议记录的本子,从最后一页拽出一张表格。   左上角姓名一栏写着潇洒的“石漫”二字,力透纸背。   孔知晚往下看去,美术社那栏有一个随意的对钩。   钢笔尾端轻敲了敲纸面,她慢条斯理地划掉,比石漫还潇洒地写了“满员”两个字,又巡了一遍各部门级,基本都满员了。   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组名,她目光顿了顿,思虑片刻,最后在“化学实验组”重新挑了一个勾,然后面不改色地夹回笔记本。   ·   石漫早就摸熟了七中的路,林河刚从体育馆出来,没找到人,王梓哲也不回消息,于是两人兵分两路。   广知楼还在上课,她寻了一圈没有收获,将视线放在高三楼后的实验楼。   实验楼不少贵重器材,不能随便进,且只有一个大门,收发室的大爷一眼瞧着她:“诶诶,干嘛的。”   石漫开口就扯:“社团的,社长让我来清点了一下活动的道具。”   “社团,”大爷突然想起什么,“哦哦,美术社的是吧,你们社长提前打过招呼了,进去吧。”   “那我进去了。”石漫心里微顿,她本来想借小学委书法社的名头,反倒瞎猫撞上死耗子,钻了小同桌的空子。   但她有点奇怪:“社长已经到了么,我还以为我比她快呢。”   反正申请表已经提交了,未来社长也是社长。   “没,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石漫还想再问,突然捕捉到细微的“哐”一声,有些听不真切,像在摔什么重物,八成是某人在挨打。   她只得遗憾作罢,一路走到三楼,察觉到楼梯口上的人声,低头往上走,一个杨当二正的男生靠在那,给炮仗哥放风。   “诶往哪走呢,楼上装修,去去。”   看门狗刚敷衍完,四楼里就响起一句高昂的骂声。   “小子,你挺能躲啊,好哥哥和你说几句,这么不把我当回事?”   “那女的和你一伙的吧,都他妈不识好歹的货,不过呢,我大人有大量,只计较一个,怎么样?有那女生的电话吧,给她打一个,把人约过来。”   “不打?好话赖话我可都说了,还是我把你那发小一起揪过来打,我听说他刚出院——这次再进去还能起来吗?”   长相草率的看门狗见她听到了,直接亮了獠牙:“聋了?还是脑子不好,想管闲事?哥哥们可没有不打女人的狗屁原则,还不快滚?”   “恐怕不行。”石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除静音,禅意十足的大悲咒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很有做法超度的“好氛围”。   她随意地晃了晃,界面“王梓哲”三个大字醒目:“你主子给我打骚扰电话啊,旺财。”   可惜佛不渡傻叉。   “啊?——啊!”   看门狗连反应都来不及,被石漫一个利落的膝顶撞在腹部,声高了八度,呲牙裂嘴地倒地不起。   炮仗哥一众听见狗吠,立刻窜出教室查看,领头的炮仗哥还拿着王梓哲的手机,界面仍在等待接通,只见高挑的女生逆着浅薄的光,迎面而来。   石漫笑眯眯地按下“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您叫的揍了么订单已到达。”! 第14章 诡画   王梓哲躲在角落不敢出声,他看着教室里满地嚎都嚎不出来的“躺尸”,眼神呆滞。   石漫姿势随意地坐在实验台,气都不喘,打架的时候马尾松了松,这会儿懒洋洋地重扎,像一只进食后舔毛的大猫——俗称母狮子。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傻掉的受害人:“还不走,怎么,我请你去医务室?”   王梓哲陡然回神,立刻慌乱地起身,险些手脚打结把自己绊倒了。   他似乎被石漫的声音唤醒,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了,顶着被炮仗揍出的大小眼,对石漫连鞠三躬,过年要压岁钱都没这么到位过。   然后活像背后有猛兽,落荒而逃。   “等等。”石漫漫不经心。   王梓哲一激灵:“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嗯。”石漫诧异,她没想说这个,但这小子还挺上道,她不动声色地沉吟一会儿,给孩子吓得腿又开始哆嗦,才说,“给林河说一声,他急地就差撬砖掘地找你了。”   王梓哲小鸡啄米点头,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漫姐,还有什么吩咐?”   石漫:“……”   这怎么好像在叫什么极道大姐大,她不是清纯女神颜吗?一个两个叫得她像反派似的。   她懒得看这糟心玩意,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王梓哲松了好大一口气,拖着残躯和残破的精神,一瘸一拐地滚了,比他一千米测试还快。   一地横七竖八的男生其实没晕,但这位大爷没说话,他们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石漫搓了搓指尖,几个未成年也就仗着同龄人里足够人高马大,再加上足够不要脸,真和专业的打起来,几招就歇菜,还不够她塞牙缝。   但她打架之后总是嘴欠。   她随手拿起一块破碎的塑料板,是这些小王八吓唬王梓哲时暴力破坏的塑料板凳,她用塑料板拍了拍炮仗哥的脸:“小火龙,有烟吗?”   炮仗哥脸绷了绷,生怕塑料板断裂的尖锐戳到眼睛:“有、有。”   他上道地摸出一盒烟,连打火机一并递了过去:“漫姐请。”   石漫只把烟盒当纸陀螺,在指间转了几圈,她突然说:“小屁孩好欺负吗?混社会有意思吗?”   以为自己拍对马屁的炮仗哥一僵,石漫都挑显山不漏水的地方下手,但比谁打得都狠,一听她这冷淡的话,浑身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觑着石漫的脸色,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安静的百合花,那身早已浸润多年生死间惊心动魄的灵魂,为了她着上一层抹不掉的漠然,令人胆寒。   她明明在看着你,但没有丝毫温度,就连生没生气都看不出来。   石漫将七中名混子们哀嚎着满地爬的可爱视频发给王梓哲一份,并提醒他备份,又给地上各位主演播了一遍他们精彩的黑历史。   主演们脸绿到发灰,被狠狠拿捏了。   这玩意传出去他们混不混了?   “我对你们没什么兴趣,也不爱管闲事,大道理谁都懂,但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能听进去,也不会躲在这欺负那细胳膊细腿的软柿子了。”   石漫踢了踢炮仗哥作痛的肩膀:“那就用你们听得懂的话说,你能以暴图乐,别人就能以暴制你,下次伸手打人的时候,记得别闪了腰。”   别人看不出来,石漫自己清楚,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难得多说了一句:“这里是学校,不是菜市场,守规矩明白吗,我都得守规矩……”   她脸色突然扭曲一瞬:“学生规范第一条,不许抽烟喝酒染头,你们,顶风作案是吧?正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记得官网有校规,抄个十遍不过分吧。”   她对着欲言又止的躺尸们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不过分。”   石漫学着孔知晚的冷酷语气:“明后天我会抽查。”   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心情好了一些,走了。   但她没有离开实验楼,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   她犹豫片刻,但一想到孔知晚的冷脸,还是不甘不愿地把烟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然后看到通往顶楼纪念馆的路都被电子铁栅栏堵住后,她去了三楼的美术社。   门上挂着锁,如收发室大爷所说,没人。   但石漫凑近门缝,去听屋里的动静。   “同学们好,欢迎收听《午间七中》,今天的主题是‘仲夏之夜’,由广播室精心挑选,为同学们朗读几篇美文……”   响亮的广播声霎时充盈在整个校园,实验楼三楼的一个广播喇叭正好在美术社旁边,正对着石漫的耳朵输出,石漫皱眉,揉了揉耳朵,瞪了那破喇叭一眼。   早不播晚不播,偏偏这时候播。   而且美术社窗户外面好像还有一个喇叭,里外对着吼。   这谁选的教室,用噪音激发艺术灵感?   林河的感谢信息这时候蹦出来了,洋洋洒洒一片,写大考作文似的,石漫翻了两页,在最后终于看见一句有用的话。   ……就是不是一句好话。   【林河:你报了化学实验组?那可是阎王殿啊】   【林河:不愧是你,漫姐】   石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什么时候报了化学实验组?”   “化学”和“阎王殿”两个词,她突然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立刻在论坛搜索各部和社团的指导老师表。   然后在化学实验组旁看到了“孔知晚”三个大字。   石漫:“……”   她心情急转直下,调头就走。   查什么查,她现在就要去和那个自作主张的控制狂对峙!!   安静的美术社里,余婷婷轻巧地合上窗户,正好避开石漫出实验楼时突然回头的一瞥。   她隐在窗帘后等了一会儿,看着石漫气势汹汹的背影,声音轻飘得像随时要散:“她好像很生气,因为校园暴力?她是这么正义的人吗?”   没人回答,她自顾自地回到画布前,沾了沾颜料。   厚重浓烈的色彩铺陈在画布,扭曲凝结的色块堆积又分离,旋转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杂乱线条,只看一眼就能激起人的生理性不适。   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一名少女,正低头看书。   就算石漫本人站在画布前,也不一定能认出这位团块组成的人形是她自己。   她肯定会感叹一句,哪来的仇人还有这种抽象艺术天赋。   “你不该来找我,她差点发现我了。”余婷婷又在石漫的脸蛋涂下浓重的一笔,她脚边还散落好几张诸如此类的神作。   精神病的“神”。   画中少女的头突然拧过九十度,像在肩膀放了一个随时会掉的旧皮球,余婷婷那笔因此从脸颊落到嘴唇,掩盖原本的淡粉,抹上一层死人般的灰色。   “石漫”张开那张死人嘴:“你以为你特意打开三楼的窗户,让她听到四楼的声音,引她上楼,她察觉不到吗?”   余婷婷沉默了片刻,毫无生气。   “石漫”刺耳地笑了:“她的五感,并不是一直都能保持高强度地捕捉一切动向,她是人,不是机器,更不是神。”   “但也很吓人,我还记得第一天,她一路追着我,要不是……”余婷婷顿了一下,“她很危险,你让我引她来,就是为了让她见义勇为,日行一善的吗?我倒不知道……你这么善良。”   “石漫”又怪异地笑了几声,像石砖反复摩擦陶瓷的刺声,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但她贵在不要脸:“当然……她是伪善,我是真神。”   藏在画中的怪物宣告道:“……神自然会保佑众人。”   然后就消失了,徒留画中那张被扭曲的人脸,冷冷地注视着执笔人。   余婷婷静静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小声叹了口气:“又毁了我一幅画,上次林河的画就是,我改了好久。”   她重新为少女着色,胡乱的颜色更加冗杂,她也学着溜走那怪物的调子,轻飘飘地说:“……遗像还是要好看些。”   ·   学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石漫推门而入,扑了个空。   不对,都不在还不锁门?   石漫听到脚步声回头,孔知晚靠在红木门,西装袖子挽到小臂,漂亮的小臂正半环着一打表格:“有事?”   “你心情好像不错,”石漫一把抽走最上面那张她的申请表,手腕一振,竖到孔知晚的面前,“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孔知晚轻巧地取走,坐回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什么问题?”   “……你别和我装傻,”石漫冷笑,“篡改学生的申请表,校规只规范学生,不规范老师是吧?”   孔知晚指尖点着纸张,在桌面上轻轻一推:“上面写得很清楚,你选的社团满员了。”   “我自己没长手,不会选别的?”   “除了化学实验组,其他都满员了。”孔知晚见她不信,“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近几年上面重视学习外的兴趣开拓,激发学生的多项才能,已经实行两年左右了。除去高三.退社专注学习,学校鼓励所有学生参加社团,会留实践结课报告,你可以当成选修课来看。”   “美术社音乐社这类大热社团,每年都是爆满的状态,其他社被退而求其次,也能填满,剩下就是各学科的社团和小组,社团相较来说轻松,好混,于是只剩各科老师亲自带的小组。”   “那我选数学,”石漫立刻,“实在不行物理生物也行。”   孔知晚继续:“而小组一般都是留给搞竞赛的学生,只有几个同科的其他小组,门槛低一些,就是老师开着玩的。”   石漫听出她的意思:“……开着玩,你这么闲?”   “化学竞赛社最初定的指导老师的确是我,不过后来换人了,”孔知晚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申请都交了,不开有点浪费。”   石漫看她笑得云淡风轻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垂死挣扎:“我就不能什么都不选,咸鱼躺平吗?”   “没有特殊情况都得参加,很多学生高一就弄完了,但你是转校生,还不是转高三,规则如此,没有办法。”   “而且刚才开会,你提前溜走,恐怕没听到,”孔知晚似乎笑了一下,翻起旧账,“校长特意留下几名班任问了社团实践的情况,我恰巧带了表,就给他过目了,包括你那张选了化学实验组的申请表。”   她那双总藏在镜片后的冷锐眼眸,莫名有点无辜的意思:“你有意见,可以去找他。”   “我不是吓大的,”石漫深觉被挑衅了,她才不想看孔知晚得意,转身就走,“去就去,不就是校长么。”   “‘不就是校长’,”孔知晚笑意深了一些,“你要报到的时候,吕主任特意嘱咐我,多多照顾你,看来我的新学生的确不简单,校长也得给你几分薄面……石漫,我和你在乌城相知相识这么久,还从未听你说过有这样的人脉啊,同桌?”   石漫一僵,她顿时反应过来,什么狗屁的社团,铺垫了一堆,孔知晚就在这等着她呢!   她回身,气势仍然很足,然后……面无表情地推回申请表。! 第15章 找家长   石漫发自肺腑:“怪不得没人选你。”   “我乐得清闲。”孔知晚又恢复了冷样子,“或者你能说服美术社社长为你退了别人也可以,只要附和规定。”   “规定规定,”石漫撇嘴,“我还不想像你一样人人喊打。”   孔知晚不置可否,她将表格整理好,放进档案袋,开玩笑似的说:“上次你说你们关系很好,那孩子学习还不错,你平时没问问她题吗?”   石漫一下子想起她以前借着问题为由,勾搭学神同桌的粘人恶行,听得她一阵牙酸:“你放心,怎么也得你这种级别,这么没自信吗,孔老师?”   “随时欢迎来问,”孔知晚对她礼貌地笑,“身为老师的职责所在。”   她说:“我也希望你作好学生的分内之事。”   “你少挑我毛病,”石漫又想起她堂堂特侦大队王牌,躲在卫生间的角落纠结半天,还是屈服于根本不在场的孔知晚淫威之下,最后不得不扔烟的屈辱,心里郁结难消,“我做了什么‘分外之事’,你有话就直说……”   “打架?”孔知晚单手撑着侧脸,食指轻轻敲着太阳穴,“你去实验楼干什么了?”   石漫一愣,心里瞬间锐利起来:“什么实验楼?”   孔知晚在图书馆礼堂开会,她怎么知道的?   “就在你来之前不久,一个三班的学生一瘸一拐地进了学年办公室,和主任哭诉,说在实验楼被打了,”孔知晚的笑冷了几分,审视着石漫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石漫的确不可置信,她知道他们菜,但好歹还说自己在道上混,竟然真有欺负人不成又来告老师的混账怂货?   孔知晚读懂了她的疑惑:“那学生是被胁迫去的,平时不和他们混在一起,只是倒霉,受了你们一场无妄之灾。石漫,你下手够重的,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他是受胁迫,我就不能是?以你的脑子,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吧。”   石漫调笑了一句,她已经够收手了,要不是某位孔姓老师的校规架她脖子上,她会让他们再刻骨铭心一些。   她忽然不躲孔知晚了,自从重逢后,第一次直直地看进孔知晚的眼睛:“我要是说,是他们欠打,你信不信?”   孔知晚垂眼:“欠不欠打不由你来定,这里是学校。”   “学校就不吃人?我以为孔学神深有体会呢。”石漫也有点冷了下来,调子却还是玩笑似的,“我从不等别人来救。”   “你的确不等人,你比较喜欢一声不吭地走人。”孔知晚笑了,“你不一向会逞英雄吗?初见就是如此。”   办公室里一下子针落可闻。   初见那日似乎也是艳阳天,但实验中学的废仓库没蹭上一点光,昏暗的角落里嫉妒与腌臜疯长,如寄居于青春童话里的虫卵,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鼓动着臃肿的节环,吸着沉默者的血。   石漫就是在此时,误打误撞,又毫不客气地闯进了废仓库的门,也闯进了名为“孔知晚”的寂静世界。   然后在她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时候,又毫无犹豫地抽离。   像相伴多年,只是教会她做一场梦。   现在她们沉默地对视,那些虚与委蛇如碎裂的美丽冰晶,阳光照进了再无修饰的荒败。   可很快,石漫再次笑起来,安静又明媚:“也是,当年我要是不多管闲事,逞这英雄,也不会耽误孔学神这么多年,你就当我是上天嫉妒你太优秀选中的劫,反正你也渡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气不过,我让你打一下,消消气行不行?”   她又放了一些适度的狡黠:“但别打脸啊,多大仇也不许打脸。”   石副队这么多年工作没白干,不要脸地将满地冰晶碎渣又粘上了。   上次这般变脸之快,还是她骂过“老不死”的前辈晋升成她领导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铃声,第二个音符刚冒头,她就瞬间听出是什么曲子——她也叫不出名字,是某个国产手机几代之前的初始铃声,现在早就不知换过多少代多少曲,这歌简直老成了回忆。   但孔知晚用它当了许多年的来电铃声。   石漫当初就是听到上锁的废仓库里响起这个铃声,才察觉不对,硬闯进去。   之后她还多次吐槽孔知晚“小古董”,怎么不换一个洋气点的铃声,哪怕是非主流葬爱也算有新意。   但小古董不愿意,就用,一用就是许多年。   她不禁看向声音的源头,孔知晚眼一抬,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动向,双眼如刃,不放过她神情的一丝一毫:“怎么了吗?”   石漫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像只是愣了一下神:“没什么。”   “只是问一下你这个当事人情况,我已经和主任还有三班班任沟通过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孔知晚看着她:“这里是学校,这句话我不是只对你一个人说的,作为你的老师,还是要通知你家长一声。”   “……家长?”石漫怀疑自己的耳朵。   孔知晚颔首:“晚一些我会给你家长打电……”   大悲咒恰当好处地打断她的话。   石漫一僵,她在实验楼光顾着耍帅揍人,忘调回静音了。   虽然七中管得不严,大部分人都偷摸带手机,成天和老师主任玩心理战。   ……但校规里的行为规范第五条,禁止带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   孔知晚一下子目光如炬。   石漫:“……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   “你在我这信誉为零。”孔知晚冷淡道,“拿来。”   石漫按掉电话,试图用眼神打动孔知晚,但孔老师铁石心肠,她只好磨磨蹭蹭地上交。   孔知晚刚接过来,电话又来了。   石漫清楚地看见“李临杰”三个字。   石漫:“……”   这菜鸟,他人没了!!   “这个电话号码……”孔知晚饶有兴趣地问,“你家长?”   石漫疑惑地歪头。   “你档案上留的家长电话就是这个。”孔知晚提醒。   石漫突然想起来,队里跑腿一向都是李临杰这位文职的活,柔弱的菜鸟先生的确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好像问她电话留什么,那天是周日早八点,她愉快而美好的深度睡眠时间。   于是她满是起床气地回敬她的好同事:“你他妈随意。”   石漫:“……”   她想穿回去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来的正是时候。”   孔知晚不等石漫反应,接通了电话,她不说话,电话那头先昂扬了一句:“大事不妙——”   “咳咳!”石漫从没咳得如此用力过,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   但她的好同事纯傻:“怎么突然咳这么严重,感冒了吗?注意休息啊,漫……”   “哥!”石漫突然抬高了声音,用一个“哥”堵住对面的“姐”,她趁机一把就要抢电话。   但孔知晚早有准备,修长的手臂拉远,石漫隔着办公桌,脑袋差点撞她怀里。   孔知晚不受控地把转椅往后滑了滑,眼见某位视死如归的刺客,额头就要和硬桌亲密接触,又下意识扶住她的额头。   但这位大没良心并不领情,两手瞬间缠住她的手,抱着往回一拽,对着电话高声:“哥,我的好大哥,我老师有话对你说!”   电话里清晰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孔知晚步入社会以来,自认三教九流都见识过,不管私下如何,好歹大家都能维持表面的得体。   但像石漫这种视脸面于无物的奇葩还是稀缺,她像一个被迫的猫爬架,绷紧声音:“松手,下去。”   石漫也知道自己狂野了一些,但绝不能让李临杰这漏勺自我发挥,她不放心地近乎明示:“我老师脾气大,话还多,哥你这嘴不招人喜欢,少说点,别惹她生气!”   电话里外一起被骂的两人:“……”   感受到孔知晚刮人似的眼神,石漫在她忍无可忍之前,立刻松手,软体动物似的,灰溜溜地流下桌面。   “……石漫,”脾气大话还多的老师沉声,“我还在你眼前呢。”   石漫双手叠在身前,十分无辜地看着她,一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李先生是吧。”孔知晚似乎沉了一口气,她又警告了石漫一眼,稳稳当当地表明来意,“你好,我是石漫的班主任,请问你下午有时间吗?关于石漫的事,需要和您聊一下。”   重物落地的声音第二次传来。   石漫忍住扶额的冲动,还能指望他干点啥。   她又有些狐疑地瞄向孔知晚,这么简单就放过了?她还以为孔老师要一番刺探,直接掀了那菜鸟摇摇欲坠的鸡毛马甲。   好一会儿,对面谨慎地回答:“……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纪律松散,私带手机,以及打架,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围殴了一群人,当然,事情本身比较复杂,当面详谈比较好。”   那边又沉默下来,石漫估计那货脑子乱成了浆糊,她轻哼了一声。   但孔知晚显然理解错了:“……还很不服管教,她对我有不小的意见。”   石漫瞪大眼睛:“你别瞎说!”   可惜被突袭般临时上岗的李先生顾不上她们,他气若游丝:“我、我今天恐怕……”   “那就下午五点半吧,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孔知晚假装没听到他的抗拒,平和又不容置疑地定下时间,李临杰这辈子最怕强势的人,明着强暗着强他都招架不了,瞬间就跪了。   “……好、好的。”“那么当面再聊,下午见。”孔知晚礼貌地挂断电话,却是对石漫笑了笑。   石漫深觉被挑衅,愤然离去。   等闹人的猫走了,孔知晚才觉午间的阳光更恼人,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拉上窗帘,挡住晃眼的光,静静坐在座位里。   昏暗的环境给了她些久违的放松,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然后她从最底部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部旧手机,是许多年前就被淘汰的型号,但仍然整洁,就是有一个不太完美的缺陷。   孔知晚删除了提前设好的铃声,摩挲着屏幕左上角唯一的裂痕。   她其实知道说的话要惹石漫生气。   但她也有在意的地方。   她引导了那么多旧事,不惜惹恼了她,就为了看石漫陷入回忆所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最真实的反应。   她用特殊手段将铃声调到非常小,正常人的耳朵根本听不到。   但石漫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前几次也是,她故意与石漫“偶遇”,石漫虽然背对着她,但恐怕早就知道她在身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石漫以前没有这般卓绝的五感。   人的下意识举动不会骗人,孔知晚敢确定,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石漫仍在普通范围之内,最多也就是比旁人敏锐一些的程度。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低下头,轻轻对着裂痕吹了一口气,像一声叹息。   浅薄的青蓝如雾,钻进那陈旧的小方块,屏幕忽然亮起,画面的四周被青蓝色的雾模糊了。   而画面中间,石漫散漫地坐在实验台,低垂着头,眉眼还残留一些未散去的狠厉,她在压抑自己的火气。   “小火龙,有烟吗?”   孔知晚静静地又看了一遍,双眼浮动着屏幕的荧光,令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直到石漫纠结半天把烟扔了,孔知晚才指腹一动,轻抹过屏幕,画面又一变,刚出办公室的石漫借了胡慧琳的电话,蹲在角落里,苦大仇深地给谁打电话。   “手机?你还敢问,多亏了你,被没收了!”   孔知晚被提醒了似的,另一只手拿起石漫的手机,她点开屏幕,锁屏是一张纯黑壁纸,一点花样也没有。   她难得有些愣神,盯着数字密码,鬼使神差地按了几个数。   画面里的石漫轻啧一声:“行了,没什么事,队里的手机晏含都加密过,就是鬼也钻不进去,密码错误一次,蠢兔子那边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孔知晚顿在那,她刚要暗灭手机。   密码正确。! 第16章 黄昏   晚自习的时候,胡慧琳在学年办公室门口,收获了一只自闭的蘑菇。   她戳了戳蘑菇顶:“你在这里发霉吗?”   石漫愤愤地捂住头:“我在画个圈圈诅咒邪恶大反派。”   “你说孔老师?”胡慧琳奇妙地瞬间猜出“邪恶大反派”的真身,疑惑,“孔老师不是帮你把人都怼回去了吗?”   石漫比她疑惑:“什么?”   “就是三班的那群小垃圾,”知书达理的小学委不出所料被石漫带坏了,她学着漫姐那股子不屑一顾的劲儿,不伦不类得有些可爱。   “被发现了就倒打一耙,说只是和王梓哲闹了闹,你却是不由分说地揍了他们一顿——实验楼最近不是在翻新嘛,这几天在换监控,他们特意选那里,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她吐了吐舌头:“一群大男人好意思说被一个女生揍了,谁信啊?但他们人多嘴杂,要不是孔老师抓住他们的语言漏洞,逐个击破,这脏水就泼你身上一份了。”   石漫微愣,孔知晚没和她说这些。   她抿了抿唇,她们光顾着吵架了。   虽然这吵架没有硝烟,只有呛人的灰烬。   “当时我正好来取作业,你是没看见,那群天天鼻孔看人的垃圾在孔老师面前,从嘴硬呛声到哭唧唧耍赖,埋埋汰汰的,被咱班任一个冷眼给镇住了。”   石漫想出了那个场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胡慧琳语重心长地拍拍石漫的肩膀:“调解、记过、赔偿和心理辅导什么的,该走的还得走,三班那老师虽然和事老,但孔老师在,怎么也得让他们停学反省一段时间,要是屡教不改,那就只能开除了。”   她打量几眼石漫:“至于你嘛,见义勇为救同学,虽然方法激烈了一些,但本意是好的,批评教育一下,再意思意思参与调解就得了,反正孔老师在,你到时候就当一个柔弱的花瓶,剩下交给她。”   石漫却开心不起来:“恐怕不只是批评教育一下,我那愚蠢的‘家长’正在骑自行车来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弱青年狗狗祟祟地走过来,一眼看见石漫,如见亲人:“姐——”   孔知晚正好此时打开办公室的门。   李临杰话猛地一拐:“——妹。”   孔知晚:“……”   胡慧琳不懂,但她感叹:“你们家庭关系真和睦,竟以姐妹相称,如兄如闺蜜啊。”   轮到石漫:“……”   她深深地埋首进膝盖,再次自闭了。   孔知晚作为在场唯一的体面人,侧身示意:“进来吧。”   如闺蜜的兄长却没动,下意识看向蘑菇小姐。   李临杰属于平凡里的经典基本款,无论长相还是能力,各项都不突出,但都还过得去,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每天上班下班也能养活自己,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他的工作。   当时他毕业后应聘的公司都没要他,恰巧特侦大队缺文职,让他误打误撞捡了馅饼。   这馅饼还是带毒的。   文职先生早年受过不少“苦”,毕竟让一个正常了二十多年的人和一群妖魔鬼怪一起办事,对身体和心灵都是不小的挑战,一开始三天两头吓进医务室,后来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主要还是找不到下家,他得吃饭。   他这人胆子一般人水准,就是没什么主见,从小到大都靠别人的意见活,家里听妈妈的,学校听老师的,工作就听前辈的。   这个“前辈”,以石漫为主。   毕竟整个特侦大队找不到比他漫姐还强势的人了。   他每次叫她“漫姐”,心里都当成母上那个辈分来敬畏。   “李先生,”孔知晚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你要征求一下你‘妹妹’的同意吗?”   很好,这个压力,这个强势,虽然含蓄。   但和他漫姐恐怖得如出一辙啊!!   李临杰二度败北,像他自己犯错了一样,灰溜溜地进了办公室。   经过时石漫从胳膊里微微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孔知晚漫不经心挡上她的目光,关了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胡慧琳马上立正,准备回班,但石漫拒绝了她。   “她管我。”石漫闷声说,“发霉是蘑菇的使命。”   学委拗不过她,只好放任她完成自己的使命,走之前还好心地把手机借给她,以免蘑菇小姐无聊至死。   石漫提前嘱咐过李临杰,文职先生虽然菜,但也不是傻子。   可对手是孔知晚。   她又是一声叹气,隐隐有种伪装已被扒干净的不详感。   她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校园论坛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石漫登的是自己的号,她点开,一个昵称叫“龙”的人给她发了一条私信。   【龙:同学你好,你在帖子里说,你丢了一支钢笔。】   【龙:我知道在哪。】   石漫眯了眯眼,她点开附加的定位,实验楼。   她来了点兴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看来除了小学委,还有人怕她无聊。   她从口袋里摸出课文折成的纸蟾蜍,两指取点朱砂血,利落抹过蟾蜍双眼的位置,低声:“正位。”   纸蟾蜍嘴里的文字转动成一个八卦阵,红色的眼睛陡然一动,点睛成魂。   石漫吹了一口气:“走。”   纸蟾蜍被吹落半空,突然鼓动了一下腮帮子,空中翻转一跳,眨眼间蹦没了踪影,它藏进了走廊尽头的窗边,等着给结束的李临杰传消息。   【漫漫路:收发室没有,钢笔在哪?】   收发室的大爷不在,整栋实验楼空无一人般寂静,收发室里大爷的小桌上,半桶泡面还飘着热气,人刚走不一会儿。   太阳越落越低,要到黄昏了。   【漫漫路:你不会耍我吧】   【漫漫路:那我走了】   对面终于回了。   【龙:上楼。】   石漫回问一句“几楼”,对面又不说话了。   她耸耸肩,这些鬼东西就喜欢故弄玄虚那套。   寂静像疯涨的病毒,无声无息侵占了这座黄昏即将莅临的楼,却并不令人感到安宁,那些昏暗与沉默,像潜伏在暗处的影子,追踪着无所知的来人。   石漫第二次上这台阶,反而警惕了不少,她凝神去听,调动五感到极致,寻找那条明显别有所图的大长虫。   她推测会引她去哪,突兀的吱嘎声就阻停了她的思绪。   石漫停下脚步,身旁挂着“3”的铁牌忽然掉落九十度,铁片擦过崭新的墙皮,尖锐声中抖落下点点白灰。   三楼。   她走出楼梯间,长长走廊如一条没有尽头的小道,延展向不可知的前方,黄昏的光一视同仁地穿过左右相仿的房间,铺上一层模糊神志的炫目,竟然有几分荒唐的神圣。   唯独一扇门开了一条缝隙,漆黑如墨的洞口,引诱她大驾光临。   石漫轻轻搭了一下门把手,推开了美术社的门。   干干净净的美术室里,罗列着画架和雕塑,墙上挂着同学们的优秀作品,那些线条与颜色,唯美而灵动,编制出各不相同的人物与故事,为这间画室赋予艺术的本魂。   唯独正中间立着的一幅画,盖着大红的布,在周围典雅的配色里,俗得别具一格。   石漫有些闹眼睛地皱了皱眉,她转开锁舌,以免门被风吹上,走到画前,一把掀开这陷阱欲盖弥彰的修饰布。   是一张白纸。   空荡荡的画纸似在嘲弄她的草木皆兵。   石漫摸了摸画纸,没检查出所以然,她又扫视了一圈画室,也没发现别的异常,或者什么奇怪的响动。   但她这么多年也不只靠五感,还靠她刀尖走过,野兽般的直觉。   有什么不详萦绕,那是“非常”的气息。   今天的落日格外好看,黄昏慢慢涂出一片瑰丽浓郁的色彩,余晖洒金,玫红滴血,像在天边描绘出一座异世的幻境,海市蜃楼般途径了人间。   石漫握着红布,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黄昏降临,白净的画室被渡上一层奇异的光辉,暧昧而又萧索,像是被日暮垂怜的无人之地。   哒、哒——咔哒。   时钟归于整点,悠扬的放学铃声一前一后响起。   嘭——!   石漫回头,画室的门无风自合,特意别住的锁舌莫名弹了回去。   “你在看哪?”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石漫转回头,空白画纸里陡然出现的少女抬起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多彩繁杂的大团色块杂乱又分离,像粘稠的淤泥扭动,攀附上她的手腕,竟有几分人的温度。   另一个“石漫”怪笑了起来:“……抓到你了。”   ·   放学铃声响起,李临杰狠狠松了一口气,七中放学不准留校,除了高三,老师和学生都得赶紧滚蛋,他激动地一起身,差点撞倒了椅子。   听漫姐说她班任不简单,李临杰聪明地一半学傻子,一半学哑巴,全程一问三不知,生动地编造出一对面和心不和、根本互不了解的塑料兄妹。   糊弄过去不少。   而且漫姐的班任其实只是聊了几句,虽然气场令他难熬,但李临杰大逆不道地以为,比他漫姐好相处。   “孔老师,那我就先走了,回家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李临杰心里给他漫姐连磕三下,他不敢说她,他都是被训的份。   不动声色套了许多话的孔知晚点头,客气地道别,等李临杰如临大赦地离开,她点开下午刚拿到的文件——李临杰普普通通的二十多年全在里面。   除了特侦大队,都很正常。   而且李临杰就是从七中毕业的。   应该是特意找了一个熟悉七中的人应付她。   孔知晚今天没有开车,她拎着包走到校门口时,李临杰还没走,拿着手机东张西望。   她一顿,只可能在找石漫。   “李先生,怎么了吗?”   “啊,孔老师,没什么,”李临杰挠了挠头,“漫、石漫她没接我电话,应该是等不及先走了吧。”   反正漫姐经常动不动就没影,以她的能力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孔知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毫不担心的态度,心里对石漫能力的猜测又调整了一些:“她手机在我那。”   “对对,那没事了,她那么大人了,也不可能走丢。”   孔知晚颔首,神色如常地与他一起离开,学校大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阻隔了校内和校外。   余婷婷从铁栅栏的缝隙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折纸青蛙,青蛙已经被她攥得不成其形,红眼如血,字文破碎,扭成一团。   她像一只被关在黄昏异地的怪物,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离去。   “……走了。”! 第17章 慌神   七中校门口种了一排桃花树,花开的季节时而洋洋洒洒,老校颇具历史感的建筑浸润其中,也算一副令人愉悦的景致。   但其余几面临街临巷,就照顾不到美感了。   孔知晚朝着公寓的方向走了一阵,等彻底摆脱了校园里的视线,她轻车熟路地转入四通八达的小巷,又绕回了学校的背面。   七中一前一后两扇大门,后门不开,基本属于摆设。   也就午休,学生们照顾栅栏外炸鸡柳臭豆腐等小摊的生意时,后门能提供一个“交易窗口”。   但其实还有一扇不为人知的小门,是原来的后门,早就被堵死了。   小门只能容一人通过,孔知晚轻推了推,推不开。   她掀开遮门的蛇皮袋布,门后满是破铜烂铁,不要的残疾桌椅堆成了迷宫,透过根根交错的生锈铁管,七中就在黄昏中注视着她。   孔知晚手腕一动,用了一股巧劲,向外拽断了锁,她沉默地面对蜘蛛网般的破烂废墟,以及其下空出的一条生路。   有点太低了。   如果现在是石漫站在这里,就不必纠结了,直接挡路的都推开,或者一路匍匐前行,她就适合干这类四处乱窜的活。   夕阳渐落,黄昏之后即将傍晚。   孔知晚微微闭了一下眼,昂贵的定制西装贴上肮脏的墙皮,她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没办法,哪怕没有人在,孔老师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嫌弃,毫无压力地钻狗洞。   她仗着自己高瘦的身材,将头发拢到身前,贴着旧墙和桌椅的窄缝,硬生生蹭出一条半斤八两的路。   终于出了废铁包围,孔知晚一路微窒的呼吸缓了缓,她沉默地拍了拍西装,但对于其上纵横的灰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发现这点后,又沉默地住了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破烂。   七中的夜晚一直有些奇怪的传闻,她知道,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孔知晚捡起地上扭曲的折纸青蛙,这青蛙每日就蹲在石漫那摞课本的最高处,张个大嘴对着她,她上课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石漫时不时骚扰一下比她还认真的青蛙同学,这是她不学无术的有力罪证之一。   现在看来,她不得不在意一下了。   孔知晚皱了皱眉,其实她知道很多学生带手机,有的学生是住宿舍,或者家离得远,又自己上下学,不得不带,剩下则是浑水摸鱼。   只要不舞到她面前,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斗智斗勇是“老师”和“学生”的一部分。   她有胡慧琳的号码。   但没打通,信号显示不在服务区内。   指尖点了点屏幕,青蓝水镜徐徐展开,正好停在石漫进了实验楼,画面如雾一般“唰”地散了。   孔知晚的心沉了沉,“水之眼”系一人或一物之身,能见其所处,闻其所言,就是远程监控,但可不真靠网络信号,这么容易就能被阻隔。   她似有所觉,望向来路,被她破坏的小门完好如初,旧墙和桌椅没有任何的移动和痕迹,好像无人进来过。   七中校园被“隔绝”了。   突然,未完成使命就先夭折的纸蟾蜍在她掌心动了一下。   点睛成魂,借纸成身,这是非常之人的手段,需要施咒者的一缕“气息”,如果被破坏纸身,或打散气息,就算作废。   一般用来探路或者报信的小玩意。   孔知晚本以为这纸蟾蜍废了,直到纸蟾蜍把自己鼓动起来,像一个被吹大的气球,满身折痕地对她歪头。   她盯着那两道笔走潇洒且敷衍的“眼睛”,低声问:“她有话给我?”   纸蟾蜍没回答她,紧闭着嘴,跳下她掌心。   它往前跳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   这是叫她跟上。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纸蟾蜍一会儿,这眼神一般是她训罚学生的时候用,石漫自从来了七中,有幸天天得见。   基本孔老师这么盯她几秒,石漫就收了犯贱的神通,找借口跑路了。   但石漫折的蟾蜍不知道,哪怕借了石漫的气,也没有石漫的魂,只是静静地回望,等她跟上。   孔知晚低低叹了口气:“带路吧。”   实验楼以前利用得并不充分,一楼的几间教室都曾当仓库来用,什么乱码七糟的东西都往里堆,成了第二个破烂聚集地。   后来理化生的实验课上来了,就把这些“贵宝”请回了原来的地方。   仓库的位置很偏,在校园的角落,秋天枫叶满墙爬时,几乎看不见被淹的小仓库,远远看去,和满墙红枫融为一体,成了背景板。   夏天也没好到哪儿去,孔知晚扒开枝杈,铁锈的吱嘎声刺耳,她今天参观的废旧地方有点多,全是令她头疼的脏乱与灰。   她皱着眉避开门框落下的铁屑,望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架子:“石漫?”   无人应答。   地面,唯一透过缝隙的光越变越窄,铁门果然从她身后闭合。   但孔知晚还是有点意外,因为那只引她来此的罪魁祸首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她一起被锁进了仓库。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虽然是石漫折的,但已不由她操控。   且不说石漫没有理由给她传信,就算真的有话与她说,也不会引她到更深处,而是毫不留情地把她驱出门外。   石漫在这方面,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得很有经验。   所以这只被换“气”的蟾蜍,就是别有所图,孔知晚以为会将她们二人引到一处,然后,代表幕后之人的纸傀儡再全身而退,做足嘲讽。   但事情有些出入。   此刻,纸蟾蜍突然不知被什么摔到了门上,本就残破的身体瞬间摊成了一张纸饼,文字不断扭动,汇成一个圆,其余纷纷流出纸面成线,绕满整扇门,如一条条旋转的锁链。   最后,蟾蜍眼睛那两点红,流到了咒圆之中,成了一个鲜红的“封”字。   完整的封咒显现片刻,慢慢浸入铁门,消失了踪影。   孔知晚这才上前,轻轻抹了一下正中心咒令的位置,她凑近,闻到了一阵混杂铁锈的血腥味。   同一时间,实验楼美术社。   石漫忽然一颤,手腕传来令人心悸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到全身,像被人隔空抚摸了一下。   她皱着眉,另一只手一把握住,朱砂手串坠下的红莲渡过一丝佛光,直到朱砂血彻底吞噬了那鬼东西残留的气息,她才松开手。   纸蟾蜍的气息早就断了,石漫不知道李临杰那小子收没收到,她尝试用小学委的手机联系外界,信号被阻隔了。   她踩过面目全非的画纸,低身从袖子里顺出一把蝴蝶.刀,一刀利落地割碎了画中扭曲的怪物少女,混杂的团块发出“嗤嗤”的刺耳叫声。   画纸四飞五裂,星星点点的红晕显现,红颜料从裂缝中渗出,流进地面,像是流血。   石漫离得近,靠呼吸就能闻出来,的确是人血。   她嫌弃地跨过狼藉,开始翻箱倒柜,那条大长虫引她到这来,虽是为了埋伏,但钢笔也的确在这里。   石漫就是在门外感受到了四圣兽的气息,才会进屋。   蝴蝶.刀翻转在她指尖,她动作娴熟地撬开储存柜的锁,一个个过去,都是社员们的物品和画具,到最高一排时,她终于找到了她的钢笔。   孤零零地正放在柜子中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像专门为她的小破钢笔腾了一个保险柜,独住大别墅。   石漫拿出来转了转:“还挺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时间还早,石漫不着急,虽然找到了钢笔,但钢笔本来就是鱼钩而已。   她活动了下手腕,刀刃一起,准备都撬了,反正剩下的柜子里肯定有余婷婷的。   她的这位小同桌,有不少故事呢。   到倒数第二个,石漫刀尖入了锁孔,突然,那种令人震颤的酥麻感又卷土而来,她的血隐隐发烫,在她身体里加快了流动。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画里的邪物搞鬼。   是有人反用了她的朱砂血!   她能感受到被动用的朱砂血在何处,暗处之人在引她过去。   准确来说,是引她离开美术社。   算什么东西,她偏不。   石漫抿唇,刀尖稳稳地转开锁头,她一把打开余婷婷的柜子,柜顶堆满的白色雕塑突然接连掉了下来,遮住她的视线。   她后撤半步,却并没抹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手腕即将穿过雕塑时,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把我锁在仓库,要做什么?”   ——“你们把我锁在这,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吗?”   石漫愣住:“……孔知晚?”   那是朱砂血的共感——孔知晚被朱砂血成的咒锁在了仓库!   危险就等她此刻的松懈,柜子里最后的雕塑猛地转过头,石膏做成的脸上,镶嵌着人类肉感的五官,皮肤与石膏交接的地方延展到近乎透明,可见薄薄黏膜里的血丝。   掉落在地的雕塑也一起看向她,石漫迅速一撤身,躲过其中一位忽然滚过来的老哥,虽然她没学过美术,但有名的石膏像还认得出来。   作为美术课常客的大卫先生,五官的地方粘着人类真实的眼鼻,眼睫颤动,鼻子呼吸,张着不知谁的大嘴,狠狠咬碎了凳子腿。   石漫极好的视力甚至看见了他颤动的牙尖。   要不是她躲得快,现在碎的就是她的腿。   挂满四壁的画像也加入其中,不管正面侧面还是背面,此时通通调转角度,一齐看向石漫。   他们的脸不动,只有眼珠在眼眶里猛地一转,看得石漫自己眼睛都疼。   原本唯美的画中人成了一个个眼操特技的怪东西,很快他们不满足于看,浑身开始在画里扭动,像要冲破纸张的维度,跨过混乱的阴阳。   这地方没法待了。   石漫眨眼间选好路线,瞬间跨到窗边,满屋妖孽随之而动,一齐涌向窗边,被撕碎的画纸躲在其中,暗自拧成一个尖,在石漫窗上画咒时,狠狠扎进了她的手腕。   石漫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拔,咒成封窗,她直接翻了下去,借力二楼的小天台,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黄昏已过,浅夜蒙天。   她落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   但她并未停歇,只是扶了一下地面,迅速前往朱砂血所在的地方。   脑海里都是刚才孔知晚的那句话,和她记忆里的初见悄然重合,不安在她心脏里胡作非为,鼓动着她满身血液越发滚烫,这种不安在她见到角落上锁的旧仓库时达到了顶峰。   石漫的脑子“嗡”地一声,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剧烈地转动门锁,猛地拍了拍老旧的铁门:“孔知晚!!”! 第18章 对暗号   一个人独处在幽闭空间,还不知有没有非人生物同处一室,周围所有事物的存在感不断扩大,她像一只被放进巨人国的蝼蚁,一点寻常玩意都有一种折磨人的压迫。   但孔知晚只在封咒成后安静的瞬间,略感不适,她等了片刻,暗处没有任何动静,心里有了思量,手电筒的光打量四周。   陈旧的架子罗列,有不少桌椅、箱子和一些不要的旧书,孔知晚沉默地盯着被灰染深一度的纸箱子,最后还是伸手,轻捏纸箱的一个角,往外一拽。   孔老师虽然不是富家出身,但自学了大小姐的挑剔毛病,只是她优越的外表和强势的气场,令她的非典型公主病成了高要求高标准,还深受追捧。   了解她本性的石漫一度怀疑,他们被美貌和逼格蒙蔽了双眼。   所以孔知晚并没因为数量多而习惯,虽然检查箱子的动作越发利落,但从始至终眉头都没松开过,直到一个明显过轻的箱子被她误拽到地上。   她弯腰,从箱子里拎出一本孤零零的破本,纸张尽黄,与寻常本子的材质不同。   啪啪——!   黑暗中突然迭起的拍门声令孔知晚微顿,她沉眼注视着门,但下一秒,铁锁哗楞作响间,门外响起石漫有些失控的喊声:“孔知晚!!”   孔知晚心头一窒,危险兀地消融在她眼间,她三步并两步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近乎是跑到了门边:“石漫?”   猛烈拍门的石漫忽然停住了,她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孔知晚有危险,迫切想听到她的声音,当面确定她的安全。   但孔知晚的呼唤真的透过了门缝,激烈的情绪一空,她又手足无措站在门外,怎么做都不是。   门外突然没了声音,孔知晚一顿,放缓了语气,又叫了她一声:“石漫。”   “……是我。”石漫有些哑,她张了张嘴,有诸多疑问,但又生生咽了回去,“我先放你出来。”   “等等。”孔知晚却冷静地说,“你怎么证明你是石漫?”   “我不是石漫谁是石漫?”石漫绷着脸,勉强地开玩笑,“我想以我的美貌和才华,全世界都难找出第二个,您亲自出来和我比美倒是有点可能。”   “你的折纸青蛙,活了似的一路引我到此,又自己展灭在门里,连同那些玄幻的字一并消失。”   孔知晚说:“现在,你要告诉我这是电影特效吗?怎么,失踪多年,去娱乐圈打拼了?除了演技确实能拿影后,我倒不知道你有这个能耐。”   石漫一噎,暂时瞒不住了,她索性也不装了,孔知晚可不是傻子。   虽然孔知晚看不到她的失态,但她莫名还是连败了般,不服气地呛声:“那你怎么证明你是孔知晚?”   孔知晚听她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也放下紧抵门板的手。   她垂眼思索片刻,靠在门板,轻声说:“你过来。”   “我就在门口,还能上哪去?”   石漫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又凑近了一些。   她忽然感觉隐隐的热气抚摸她的脸颊,频率稳定,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是门上的朱砂血传来了孔知晚的呼吸。   血液本源带来了迷乱,石漫的感觉和铁门融为一体一般,与孔知晚近在咫尺。   她想要后退,但想到孔知晚的“过来”,只是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搞什么?”她小声抗议。   “隔着一道门,谁也看不清谁,所以简单粗暴一些,对暗号。”孔知晚问,“巧克力慕斯还是彩虹蛋糕?”   石漫愣了一下,默契地跟上对方的思维,她抿唇:“……彩虹蛋糕。”   “看电影还是游乐园?”   “游乐园。”   “红玫瑰还是向日葵?”   “向日葵。”   “冰美式还是焦糖玛奇朵?”   “焦糖玛奇朵。”   孔知晚反问:“是吗?”   “冰美式那种苦到要死的鬼东西只有你爱喝吧。”石漫撇了撇嘴,才没被她吓住,她莫名有些烦躁,“这些问题够了吧。”   孔知晚冷淡地镇压了她的不满:“这些都是日常能观察到的事,如果仔细调查,或者是关系亲密的人,知道很正常。”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被害妄想吗?”   石漫也猜到以她的多疑不过轻易作罢,她贴着门蹲下,抱住膝盖,头靠在门板,有气无力地说:“那就麻烦学神姐姐问点不正常的问题,不要浪费咱们宝贵的时间。”   “高中时你曾‘有幸’被校长约谈过一次,因为什么事?”   “……因为熬夜打游戏,被班长坑地不但卡关还倒退,怒而亲笔写了一首讽刺诗,第二天浑浑噩噩主持升旗校会,把那张纸当成校长的发言稿递了过去,害得他差点当全校师生的面,读完那句‘作为一名勤勤恳恳的水管工,你是我见过最差的马里奥’。”   “嗯。”孔知晚又说,“你后来有段时间被换到了讲台旁边……”   “因为上课睡着了,被班任叫起来回答遗传题,你口型说‘书’,让我看你书上的答案,结果我以为你说的就是答案,直接说小明的白化病遗传自他‘叔’,全班哄笑不说,还被他请到前面反省……你都没管我,还骂我傻来着。”   “答案都指给你了。”孔知晚不接受指控,不过话锋又一转,“但他讲得确实差。”   还把人换走了,不如她这个同桌一对一辅导讲得好。   “喂喂,别夹带私货啊。”石漫皱了皱鼻子,“……啧,怎么都是我的糗事,我就没什么英勇的事迹值得你问吗?”   孔知晚挑了一下眉,如她所愿:“你高一刚入学就被选成校花,为什么第二年却成了校草?”   “花草都拿了好吧,双料颜霸。”石漫对自己的传奇历史还是很满意的,“原因……就是那群嫉妒你的蠢货,诬陷你看上高三那什么温柔天菜学长,勾引校园男神,我吐了,你这长相,你这气质,得多瞎能看上他,搞慈善能到这地步,已经可以入围年度全国十大感动人物了吧。”   她挑了挑眉:“不是说他两年断层校草,即将蝉联三届铸造辉煌?我就是想告诉诸位,那他是没遇上我,能让你这变异公主病看上,怎么也得是我这等绝世之姿。”   孔知晚从她得意的语气,自动想到她骄傲的小表情,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确实,那……”   “停停停,”石漫怀疑,“这些事虽然久远,但也不算什么机密吧?”孔知晚从善如流:“我们初见在哪儿,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学校的废弃仓库,我解救了一只被小太妹们欺负的小可怜。”   石漫想到那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要背你去医务室,你不肯,我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你一把拽住我的袖子,仰着一张煞白的小脸,平淡和我说‘你的刘海被她们拽掉一块’。”   “你拒绝人的方式真挺离奇的,令我记忆犹新,”石漫调侃,“有一说一,我当时气得转身就想走。”   但她忍着崴了的脚踝,臭着脸背了她一路。孔知晚心里补道。   孔知晚没了回答,石漫以为她终于问完了,她一顿,也觉得这偷来的多愁善感差不多了,舒了一口气:“没问题了吧?我现在就撞……”   “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咳咳!”石漫被她的偷袭打得猝不及防,那种和门共感、被孔知晚靠着的奇怪感觉又回来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是,你到底是提问题,还是调戏我?”   孔知晚无辜:“你说要机密,这的确是我们之间的机密。”   “……游乐园百人鬼屋,在一个中式恐怖的密室里,谁知道画像后面是你啊?”   孔知晚精准地戳破她的狡辩:“所以我从画像出来之后又补了一次真的,真假第一次都在那,你答得没有错。”   “我谢谢你这么严谨!”   若是一直冷眼讽刺、暗里较劲也就算了,可孔知晚几分熟稔,又暗藏亲密的话令她又重新无措了起来。   她像不自觉在回忆的片刻放松中,落入了甜蜜的旧日陷阱,与往日越是相像,越是让今日的她恐慌。   她假装毫不在意,甚至主动出击:“还想问什么?我们第一次牵手是放学过马路,我带耳机没听到喇叭声,差点被窜出来的电瓶车撞了,你就牵着我走了一路,还冷暴力我,不和我说话。”   “那是你自己不看车。”孔知晚平淡的声音里还有点不赞同。   “还有咱们之间是我先表的白,我查了一堆乱码七糟的攻略,又是心形蜡烛又是吉他情歌,我还嫌弃九十九朵红玫瑰太俗,一株一株精心挑选的华丽花束,结果你说那束花红柳绿,是乡下野花风,还不如大红玫瑰。”   “你自己什么诡异的审美,你心里没点数吗?”   石漫咬牙,努力不理她:“还有录取通知书一起发下来的那天,我们在你家庆祝,都喝得有点多,那天晚上我们……”   “石漫。”孔知晚轻声打断她,“我们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   石漫突然被呃住,她像吃了几次埋伏后,准备反击,结果最得意的时候被真正的罗网捆成死茧,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她的失误在哪里,对于孔知晚,她就该冷心冷情,成为天底下最可恨的混账,人人喊打。   因为哪怕她保持常态,只要不冷酷一分,她迟早会溢出一点压底封箱的眷恋。   这很危险。   “小瞧我?曾经讲台伴读,我数过老师的眼睫毛,一共有几根都还记得,何况这些。”   石漫一下子起身,不敢再和她耗下去了:“离门远点!”   又把猫惹急了。孔知晚一停笔,将钢笔别回胸前,一问一答对暗号的时候,空白的破本已经被她写满了繁杂的咒字。   她轻合上笔记本,放回原来的纸箱,然后站在一旁,等待门外的人暴力拆门。   她不怎么有公德心地想,应该能让石漫发泄发泄。   “邪生于阴,以赤凤之血为刃,”朱砂佛珠暗红涌动,满门被隐藏的咒字,瞬间被逼地浮现出来,石漫轻轻一抛,蝴蝶.刀刃流过血色,她反手一接,对准咒令的位置狠刺,“——破!”   咒文迅速从中心的咒令四散瓦解,石漫刀一落,无缝衔接地撬开锁,一把推开门。   可就在此时,那些未崩解的咒字到了末尾,忽然凝聚到一起,窜出一片融入黑暗的残影,比她还快,瞬间掠过孔知晚,撞碎了另一边的窗户逃走。   石漫立刻要追,却见孔知晚整个人向前一栽,她身体猛地一顿,一把接住突然昏倒的人:“孔知晚!”! 第19章 守候   石漫并起两指,快速探过孔知晚的脉搏,指腹下的生命鲜活地跳动着,她松了一口气,又冷着眼警惕地扫视了仓库一圈。   现在只是晚上,半夜都还未到,七中夜晚的线索至关重要,偌大校园不知藏匿了多少更惊悚的秘密,等待着她挑开致命的面纱。   绝好的机会,暗中之人埋伏失败,她趁机直入绝对能找到漏洞。   但不行。   石漫沉眼,强压下心里那团活络的火,她只犹豫一瞬,便做了决定。   她熟练地低下身,抓住孔知晚的手臂一带,轻柔地背起昏睡的人。   撤出旧仓库的时候,刀刃游走在门缝的隐秘处,刻了一个小小的阴阳鱼阵,作了标记。   很明显,现在的七中已经不是原来的七中。   “非常”借着白天黑夜交接的黄昏,跨越了阴阳的界限,此地一定有一个或者几个真正的出口,连接表里世界的校园,但她没有时间一一找过去了。   那就剩下另一个方法。   在如今神鬼衰弱的世道里,没有边际的“非常”降临,无论对人还是妖鬼,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天地间所有的“非常”串联在一起,从点到线,以线成面。   而且“非常”降临到“寻常”,往往需要一个“令”,就像是因果制成的钥匙——有因,才能开启另一个世界的果,门通则法成,这本身就是一种“咒”。   七中根源的因果,她此刻没时间探,但范围一目了然。   这份因果只限制在“七中”之内,所以她们出不去校园外面,在这个非常世界里,七中校园之外“不存在”。   恰巧,她手握一捧极阳之血,至纯至烈,镇着千万冤魂,能辟世间万邪。   ……就是用多了她有点遭不住。   不过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这些,朱砂血这时候不会出错。   她应该能勉强撕开一条缝隙。   石漫轻轻颠了颠下滑的孔知晚,抬手让她环住自己的脖子,孔知晚的发丝垂落她颈间,弄得她有些痒。   她侧头,余光瞥到孔知晚闭目安静的样子,胆子一下子肥了一点,小声抱怨:“……刚才不是很牛嘛,让你那么咄咄逼人。”   旧仓库在角落,本来就在校园框架的边界,她凝住精神,扶着凹凸苍灰的墙壁,找了一处较薄弱的地方。   她用抹了朱砂血的刀刃探进一点缝隙,然后塞进一颗朱砂佛珠。   佛珠融化,暗红的血如扩散的蛛网,填满缝隙,又不断扩散,将缝隙越撑越大,她用刀又助了一臂之力。   石漫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唯一亮起的高三楼,原本空无一人的窗边忽然挤满了人,影影绰绰,像一群挤在下水道口看雨的青蛙,虚虚地变幻着,信号接受不良似的卡出了虚影。   他们站在窗边,也没开窗户,齐齐地看向她的方向,满满当当的鬼影像一排沉默的目送者,又随时可能亮出爪牙。   石漫扬了扬眉:“亲自出来送,这排面够意思,下次来给姐妹们带点‘礼物’。”   她撑住缝隙,用自己的半边身体往外挤,被护在另一边的孔知晚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呼吸的热意吹进石漫的颈窝,像陷入回忆的呓语:“漫……漫。”   石漫浑身一僵,几乎是摔出了缝隙,她立刻撑住旁边陡然出现的墙,才避免了两人叠罗汉摔倒的惨剧。   她撑着墙的手用力到发白,努力摒弃扔下孔知晚就跑的想法。   四周没有灯光,但借着透过走廊尽头窗户的月光,她只见轮廓便知,这里是广知楼高二侧的三楼。   她侧头,旁边果然就是学年办公室。   石漫皱了皱眉,她本来都做好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准备,结果反而回到了校园里。   看来因为她们算是卡bug出来的,七中的“游戏系统”不知道怎么传送,干脆随机把她们丢到一处。   石漫背着人出来,她才反应过来根本不知道孔知晚的家在哪,这个传送结果反而帮了她选择。   她掏刀的手顿了顿,回到寻常世界,监控就是无法再无视的存在了,她从黑发里摸出一根细细的发夹,毫无心里负担地再次撬锁。   反正也不是今晚第一次了。   用发夹总比用刀良民一些,石漫半斤八两地想,背着孔知晚推开了门。   她将门锁好,但没打开办公室的灯,她还不想七中又多一样“半夜亮灯的学年办公室”的怪谈。   然后轻轻将孔知晚扶进她的座椅里,她检查了一下窗户,确认都锁好进不来风,又还是不太放心,取下衣架的长风衣,披在孔知晚的身上。   作完这些,她突然又不知道做什么了,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又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孔知晚旁边。   她轻轻取下孔知晚的金丝眼镜,学着她平时的习惯,放到了电脑边。   石漫撑着头看她,借着月色看美人,她也不觉得无聊,孔知晚那些冰冷的棱角被月光抚平,长长的羽睫洒下一片温柔的掠影,她不自觉看得有些愣神。   其实她说数过高中班任的睫毛纯属口嗨,就那一件格子衬衫穿一年的大叔,她有什么可看的。   但她数过孔知晚的,也是趁她睡着。   孔知晚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可不多见。   大概是因为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寄养在亲戚家,孔知晚总是比同龄孩子更加成熟,很多人一辈子学不懂的“察言观色”,她没上小学就会了。   但很奇异的是,孔知晚虽然会察言观色,甚至只要她想,她能捕捉到每个人情态间的幽微,但她从来只是观察,并不会去回应或者讨好。   她能看出别人的想法,但她毫不在意。   更多时候,这份成长带来的敏锐,只是她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   而作为一个无根无萍的女孩,幼年四处辗转,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模与狗样,也令她理所当然地戒备所有人,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画了一道清楚的分界线。   这是自我保护,也是她本性使然。   石漫的印象里,她们纠缠在一起之前,孔知晚总是孤身一个人。   但孔知晚并不为孤身感到孤独,更多时候是泰然处之,甚至游刃有余,像孤独是她写进生命的一部分,这令她感到自在和安心。   只是石漫太吵闹了。   用孔知晚的话说,她的存在简直不讲道理。   石漫用了很久,不放弃也不激进,蹭掉了一点边界线的油漆,令孔知晚愿意在“孤身”之外,再吝啬地接纳一个“并行”。   精明如孔知晚,也第一次尝到被“温水煮青蛙”的滋味。   孔知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最嫌弃的就是她。   但戒心那么重的一个人,却从来没有防备过她。   石漫苦笑了一下,她哪用装混蛋啊,她不就是吗?   赶快做完任务,尽快离开孔知晚的生活吧,她身边除了危险和令人伤心,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这次之后,她可以申请去山里哪儿的野村驱驱邪什么的,像她这等无法大隐于朝的俗人,就得远离一下俗世才能换点清净。   她的想法漫无边际,于是过度使用朱砂血的疼痛,终于在她安稳后彰显了存在感,她面色发白,咬住嘴唇,隐忍血液里横冲直撞的滚烫。   已经脱离非常的世界,以她观测的情况来看,找不到入口,或者没有像她在美术社一样被非常的存在邀请,表里世界是被阻隔的。   哪怕现在是妖鬼易出没的夜晚,她们应该也不会再进入另一端了。   暂时安全。   但往常这种时候,她都是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地方硬熬,怪她太有偶像包袱,实在不愿给别人看她狼狈的样子,又不能卖钱。   陌生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   她额头出了冷汗,勉强地睁开眼睛,想看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当她看到孔知晚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就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像在水里抓住了稻草,她犹豫了一下,反正孔知晚昏过去不知道,于是她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瞧着她的睡颜,一直到疼痛麻木到褪去,一直到薄阳从地平线升起,蒙蒙一层天光。   四点半,夏日里已经开始天亮了。   黑暗归巢,最后可能残留的危险也消失了。   她该走了。   石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筋骨,又取下一颗朱砂佛珠,她的朱砂虽然因为镇着冤魂,不如其他朱砂明亮,但好歹也是辟邪的极阳之物。   她捏住珠子,放到孔知晚的唇缝之中,珠子太小,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孔知晚的唇瓣,令她的手不可控制地绷紧。   她有点没出息地想,她面对孔知晚的时候,是不是太紧张了。   石漫忍着令她分神的温度,朱砂血微融在那两瓣薄凉的唇间,染上一点诱人的红,然后不等她乱想,又隐入其中。   孔知晚沾染的最后那点“非常”,一并被朱砂血抹去了。   平日净给别人脸色的孔知晚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石漫莫名有点想得寸进尺,戳戳她的脸颊,但即将碰到时,又清醒过来,微缩着收回了手。   她这一身“非常”的怪异气息,还是算了吧。   否则刚才那滴辟邪的血就白用了。   “好梦。”石漫低头,轻声在孔知晚耳边说,像是呢喃了一句不那么符合规定的言法之咒,但愿抚平了她梦中可能残存的噩影。   她最后只是又看一眼,静悄悄地离开了。   趁着距离上学还有几个小时,在天朦朦胧胧的变幻中,石漫又加急赶回了特侦大队。   “漫姐!”正在整理报告的李临杰如见救星,立刻到了跟前,但看清她憔悴的模样,又生生停住,“漫姐你这是怎么了?”   熬夜加班的郑康瘫废在座椅,一听她回来,勉强地扒拉下遮脸的档案袋。   他挂着黑眼圈瞥了她一眼,一下子皱起眉头:“你这是任务期间也不忘同事爱,千里之外跟着一起熬夜?下次用不用开个视频会议,让你更有归队的感觉?脸白得刷了漆一样。”   “游戏出了新续作,熬夜和同学比赛通关来着,这是年轻人的夜生活。”   石漫对他嘲讽一笑:“你见过哪个高中美少女半夜苦哈哈加班到凌晨五点,我可不像你,大叔。”   “切,不学无术。”郑康闭眼又把档案袋扣了回去,“小心秃瓢,美、少、女。”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头上的毛吧。”石漫接过蜂蜜水抿了一口,苍白的嘴唇红润了一些,她对李临杰扬扬下巴,“什么情况?”   “戒、戒指。”李临杰一想到令全队熬夜加班的罪魁祸首就哭丧下脸,“丢了。”   “什么戒指?”   “你两年前出任务,从乌山里带回来的那枚法戒,一直存放在地下室的咒阵里。”郑康懒洋洋地说,“昨天夜里,突然没了。”! 第20章 夺回   神鬼式微,非常隐退,哪怕是名家后裔,也得借“令”才能自如地使用另一端的力量。   这就需要承载“令”的咒具,不是任何事物都能成为咒具,要有神鬼之道的因果渊源,往往都是老古董。   所以世家才会死守老祖宗的财产,隔一段时间就要挖个祖坟,拿点宝贝,他们这行也拼世家拼资源。   至于非世家出身的圈内人也经常四处游走,净向地老人稀的古处走,因为越有历史旧事的地方,越埋着前世今生的渊源。   论起神鬼之道,乌城是最有历史的城市之一。   毕竟特侦大队的前身“除妖阁”,就是从乌城起源,一前一后两位开山阁主,更是被神鬼之道奉为先祖。   非常之人都说,乌城是神鬼的大本营。   而作为大本营里官方组织的“隐蔽王牌”,石漫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全国各地的诡道僻地里打劫捡漏,碰瓷也不是没做过,特侦大队地下室一半是她填满的。   反正只要她不要脸拳头硬,最后都是她的,她可不是什么阁祖之门徒,没那个“神恶可杀,鬼亦有道”的道德水准。   她就是一个全年加班、拿工资吃饭的打工人。   所以她哪记得这些年都带回了什么乱码七糟的鬼东西。   但总有例外。   石漫摸着下巴,眼前的咒阵毫无损伤,但本应封在里面的戒指不翼而飞,她眯了眯眼:“这枚戒指,是当初向家人和我争的那个吧。”   李临杰一想起当年那场景就忍不住吐槽:“还带着一帮人来特侦大队排场子,太像道上的了,我还以为队里谁借了高.利贷被找上门剁手指,差点报警。”   “你不就是警察,出息。”郑康回忆道,“不只向家吧,我记得乌城那些家都想插一脚,以为他们又联合犯贱,想分队里一杯羹,全队戒备都做好互殴的打算了,结果你一个人直接把向家二夫人揍了,还薅掉了人家的头发和假睫毛。”   石漫揍过的玩意太多,想了一会儿才勉强对上脸:“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乌城虽然人杰地灵,但势力其实非常好懂。   比起其他老城几家互相牵制扯头花,乌城唯向家一家独大,无出其右,其他与之相比都是残羹断烛,不足为惧。   世家起源,都是蒙先祖的那点荫福,有了根基才风生水起,延续至今,往前查家谱,总能找到几位斩妖除魔、有大本事的咒成者。   但向家却不同。   神鬼式微不是近几年的事,是已有千年的事,诸神早就尽灭,那些所谓“世家”,或有幸能得残留的神威庇佑,已算离神最近了。   一辈子也只见过妖鬼,能成事,也是神道颓末之后的事。   唯独向家,祖上供奉过真正的神明。   并且世代供奉,得其庇佑,妥妥一个底蕴丰厚、千年根基的神二代,据说和除妖阁的阁祖也颇有渊源。   世家相轻,天天讽刺别家不是正统,可到了向家,却都只有拜谒的份。   有这么一句话,如今世道尽妖鬼,因为真神在向家。   不过这些都和特侦大队的社畜们没关系,向家再有名望再有底蕴,又不分他们一分钱。倒是这些什么世家,在她父亲突然暴毙、队内群龙无首的危难时刻,脱了平日温润的皮,像一条条闻到肉香的鬣狗,都想来划分一点人血尝。   世家?去他妈的世家。   她这些年走南闯北,争命夺魂,咒具填满地下室的咒阵,就是为了守住老头的心血。   他石咏志普通出身,无依无仗,靠着一身血性和本事,成了满乌城不可来犯敬三分的石大队长。   虎父无犬女,她也可以。   甚至她可以比他更好。   于是她回到特侦大队,该清算的清算,韬光养晦了许久,终于等来向家二夫人这块垫脚的金砖。   其实那日向家人还算体面,虽然抱着砸场子的通知姿态来,但行事言语都文绉绉的。   还拿出了祖传的咒具,提议以宝换宝,就是完全没给拒绝的机会,好像他们还该感恩戴德。   老陈当时沉默许久,为了不得罪向家而得罪全乌城,他本想妥协。   没想到石漫那天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正好没走成。   她早五点赶飞机,又大包小裹回来,心情极差。   进门就见一群人乌泱泱占着院子,为首华贵的女人面上虽笑,但不达眼底,一股子根骨被傲慢泡出来的矜贵。   她看见石漫,来了点见到路边野猫野狗的兴趣,含着笑点了她一眼:“这就是石咏志的女儿?”   哦,法制社会给她演古惑仔那套。   看来老天爷也不想她气得憋坏了。   “我不是谁的女儿,阿姨。”石漫对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本来已经怒意爬脸的队员立刻退避三舍。   她搭着拦路保镖的胳膊一撑,过单杠似的轻巧一翻,稳稳落到她跟前,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捻起向家二夫人一缕宝贵的头发丝,咧嘴一笑。   她学着二夫人的调子客气道:“我是你奶奶。”   “那天真是,”郑康啧啧称奇,“满地鸡毛啊。”   石漫扯了扯嘴角:“女人打架,不扯头发我对不起她。”   “那是普通女人,”郑康摸了摸脑袋,“你可是差点把她头皮连根拔起,那天晚上庆功吃火锅,我都没敢点脑花。”   多亏了向家二夫人的秀发和眼睫毛,梁子是结了,但杀鸡儆猴也表了。   向家又如何,还不是被她一下子近身,所有咒具被朱砂血干扰了一瞬,敢来长荫道8号犯贱,就是向家挖坟供着的神明来了,也得秃着出去。   “能查的都查了,但戒指就是凭空消失,郑哥已经在打听最近圈子里的‘古董交易’,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风声。”   石漫舔了舔干涩的唇,似笑非笑地问:“向家那边呢?”   “还是那样呗,该赚钱的赚钱,躲在深山老林神叨的继续神叨,他们家不是一向‘寻常’里捞钱,养活‘非常’嘛。”   郑康知道她最不待见向家,对她眨眨眼:“但怎么看都和他们脱不了关系,这就得靠你的人脉了,漫姐。”   “巧了,”石漫泄出一点邪性的笑,“我也这么想,很久没和那棵墙头草聊聊天了,朋友之间,感情就得经常联络。”   孔知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长风衣从她的肩膀滑落,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梦里的一切都过分清晰了,然后慢慢消退。   ……梦?   她皱眉,昨夜种种乱象又被她硬生生拽回脑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定格在她昏倒前的最后画面,是石漫推开门的那只手腕上,还未褪干净的血,在她洁白的肌肤上,痛得那样鲜红。   她受伤了?   梦境最后的朦胧瞬间消散,扯去骗人的遮羞布,那都是现实。   孔知晚反应过来,碰了碰唇,如果不是她刻意去品,根本察觉不到那点铁锈般的血腥。   是石漫让她“忘了”,以为这些只是一场梦。   孔知晚手僵在唇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   石漫就像曾经一样,再次把她推远了,推出那个光怪陆离又充斥危险的世界。   她耳边好像还残留一声温柔的“好梦”,其中暗藏的冷酷意味,却令她感到熟悉的无力与仓皇。   她六年前也感受过,被不知什么存在无情地将她爱意的具象,剥离出她的生活之后。   整日看着那条苍白的短信,动用了各种手段,但怎么也找不到闹人的旧影,她的世界又陡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她从未惧怕过的孤独,生命轨迹原本的状态。   但如今,令她失控了。   孔知晚拿起眼镜,好像还能感受到石漫悄悄珍重她的余温,她将眼镜轻抵在额首,金属的冷从眉传到心,她低头沉默了许久。   她感受了六年这种千刀万剐般的无能为力,她扪心自问。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有这样的感觉了。   再抬头时,她的眼神已恢复了冷淡,只是多了些她从不示于人前的阴鸷。   趁着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她回了一趟公寓,看着窗外东升的朝阳,她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显然没睡醒,全是困意,但精神本质已经自动巴结出笑意,“缘分啊,我正想着今天给您传消息,刚才8号那边来电话了。”   长荫道8号,特侦大队的消息。   孔知晚整理西装的手一顿,她压了压领子:“说了什么?”   “昨晚丢了一个戒指,二夫人当年想强取豪夺、但被灰头土脸揍回来的那枚刻字‘沧海’的法戒,小石队亲自来问的。”   “如果我没记错,石队长已经去世六年了,现在特侦大队的队长姓陈,石咏志的女儿只是副队,这就叫上‘小石队’了。”   孔知晚笑了一下,意味不明:“你很看好她?”   “陈朗只是不放心故人之女,替她顶几年而已,谁都清楚她才是现在特侦大队的主心骨。”墙头草先生嘿嘿笑了两声,势利眼得坦然,“这不得提前巴结好?那可是敢薅二房头皮的狠人。”   孔知晚云淡风轻地说:“家里也只有杨梦玉那女人那么蠢,我那早死的二伯要是知道她这般丢向家的脸面,怕是等不到明年中元,过几日中秋就要气得爬出来了。”   向无德凌晨接连被两个电话吓醒,还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他也不敢抱怨,想着赶紧糊弄完两位姑奶奶,好继续睡。   结果一听孔知晚开头的“家里”二字,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眯了眯眼睛,还是小人的低姿态:“您这是想清楚了……小姐?”   这位平日可都称本家是“向家”,分得清楚,从不拿自己当向家的人。   孔知晚没急着回答他,她特意挑了一枚梵高向日葵的艺术胸针,别在心口的位置,她看了看镜子里无可挑剔的漂亮女人,勾起一个凉薄的笑。   在向无德以为她比自己先睡着的时候,她闲聊似的问:“向无德,你有没有什么……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她并不需要回答,垂眼间尽是藏着温柔的阴霾:“我有。”   “我要把她夺回来。”! 第21章 共进早餐   向无德精明的脑袋里绕了地球三圈,一想到电话对面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心里一震。   向家对后代儿女很重视,因为不是降生在神鬼世家,就一定有非常之侧的能力,否则作为官方的特侦大队一窝“野路子”,根本就开不起来。   但毕竟留着先祖的血,总有能承下荫福的孩子诞生。   所以孩子还小的时候,长辈们就尽量一视同仁——对于非常的驾驭能力,并不靠血脉传承,依靠的根源是因果,小辈与先祖、与非常本身有没有缘分,这才是能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当然,世家百年千年走过来,因果一代代累积,自然比别处更深一些。   不过因果这事,本就玄乎得紧。   石咏志草根出身,早年刚入特侦大队的时候,天天被骂“正统之外下三流”,现在死了也是。   但也不妨碍他活着的时候,没一个人或鬼敢闯长荫道8号的门。   他寻常了二十年的女儿更是,在他殒命之后,突然开了窍一般,不知承了哪里来的因果,和她爸一样成了行走的凶兽。   而且石咏志好歹心善有原则,除了成天打交道的罪犯是鬼,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人民好警察,热忱,正义,无私奉献。   石漫却不一样,和她爸南北两极端,将“野路子”、“下三流”真真展发扬到极致,就不是一个善茬。   她好像把石咏志天生缺的心眼和不择手段都补了回来,行事作为像她才是该被抓的邪祟,看谁都像看个屁。   而正相反,哪怕家大如向家,也有过整整一代,没有一子一女与非常有缘的全废时期,用他们自家的话说,那都是可惜的“无福之人”。   向无德每每想到这,就觉得他们的脑回路无法理解,竟然真的有那么多人认为,这辈子很难遇到邪祟、早早被吓死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平平淡淡到底哪里入不得他们的眼?   哎,他一直都是向家的异类,但也不影响他没觉悟的自在。   而且,因为所有人都可能不知何时就突然捡起了因果顿悟,所以向家在对待向家血脉上,虽然难免会有偏爱,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但也不会过分苛责其他没有缘分的孩子。   供他们吃喝供他们上学工作,舒坦着废一辈子也可以。   但同理,也不会放走任何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凤凰的山鸡。   反正家大业大,不差那几口饭。   只要生在向家,流着向家的血,无论走到哪里,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地脱离家族,这是不容遗弃的“家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简单来说,就是生是向家的人,死是向家的鬼。   向无德以前也不服过,想要废着咸鱼身,滑出这座满是神圣香火的殿宇。   后来他很快明白了,在向家那锁住每一滴先祖血脉的天罗地网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然后他就遇到了孔知晚。   准确来说,是他这个随风倒的废物墙头草,莫名其妙被这位姑奶奶找上了门。   她流着向家的血。   向家却一无所知。   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向家那么多双冷酷又精明的眼睛,偷活成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过了二十多年平平凡凡的生活?   向无德没别的才能,就会四处巴结人脉,有点自己的小情报网。   他调查过孔知晚的过去,没找到断掉或者修改的异处,难道真的是向家意外流落在外的血脉?   可孔知晚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早就是两捧喜怒俱散的灰,很难查证。   谁知道是不是向家的哪位牛人,私奔成功留了这么一个爱情的结晶?   这是最可能的情况。   就算如此,但向无德也隐隐觉得,孔知晚并非全靠父母当年的决断,才远离了向家的权利旋涡。   向无德虽然是向家有名的废物,但好歹私下里靠情报谋生,能被一个“寻常人”找到私人号码,光是这点,孔知晚就简单不了。   后来事实也证明,不到两个月,这位不知是几房的流落千金,靠着他的一些零言碎语,就基本将向家明里暗里的关系了然于心了。   他那时就动了心思。   圈子里都知道,向家幕后那位真正的掌权者,向老夫人向善芳,有意亲自培养一位新的家主。   这位活成传奇的老太太,除非祖上显灵赐福,否则对自己膝下那群废物儿女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开始着眼于孙辈,说不定有能承因果的好苗子。   于是这几年向家内部明争暗斗不断,要是哪天他们家破产找娱乐公司拍豪门恩怨纪录片,能拍出一二三四五部,少说一千集出来。   而他们这些继承人候选之外的其他人,总有要站队的那天。   向无德一直在观察所有可能的人选,兄弟姐妹里确实有还不错的。   但实话实说,如果以向老夫人为标准来找,他看老太太不如挖挖坟,找找长生不老药,自己接着掌权,或者再等孙孙辈,可能更加靠谱。   于是他谁也不站,在老太太拍板定下新家主之前,他都不追随,也都不得罪。   反正人家几位也瞧不上他。   直到孔知晚的出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孔知晚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神。   如冷镜映过万物,又万象皆不入其中。   向无德从未和人说过,他也绝不会和任何人说。   向家这两辈人加在一起,唯独孔知晚这个不姓向、也不长在向家的“外人”,最像向老夫人。   可惜孔知晚一直只借他打探各种圈内的琐事,也不知怎么就在一堆能人里,选中了他这条没权没势的透明咸鱼。   没看到真千金流离多年,华丽归来野心满满,一朝夺取大权的狗血戏码,他真的惋惜了好久。   男人嘛,总有一颗龙傲天的心。   孔知晚但凡有那么一点苗头,他不就不用摇摆这么多年。   既然人家没那个意思,那就只是他众多情报客户之一,只要给钱就是金主,他供着就是了。   可今天这话,向无德宿醉的酒全他妈醒了。   “您瞧您这话说的,小姐,家里的优质基因我是一点没沾到,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能活着就不错,睁开眼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就算没失去了。”   他自然地以为孔知晚要夺回的东西是向家的权力,毕竟孔知晚的语气太像坐拥幕后、要玩弄所有人的大魔头。   眼里只有欲望,手里攥着人心,云淡风轻里尽是杀机。   就像当初的向善芳,本就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结果一朝被兄弟和其他几房联合陷害,弄了下去,从此被边缘化,退出了向家权力的竞争中心。   安安稳稳,当了十多年不争不抢的淡花,然后在家主撒手人寰后的一个月,用不动声色收拢了十年的人心,铲除了所有阻碍。   她拿到向家神龛钥匙的时候,也说了这么一句:“我失去的,只是暂时失去,夺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么?”   向无德哆嗦了一下,他可得先表明立场,他对向家继承人毫无兴趣,绝不会阻碍她的路。   他试探地问:“……您打算怎么做?”   “下个月老夫人大寿。”孔知晚嘴边带了点笑意,“我会带礼物回去。”   向无德一个人精,怀疑她口嗨的心瞬间门稳了几分:“还是您有孝心,礼物可是已经备好了,我虽然是个透明人,但好歹也姓向,老夫人的喜好还是知道一些,需要我给点建议吗?”   “已经在准备阶段了,”孔知晚启动车子,偌大的七中校园冲破晨雾,渐渐露出身形,她眼神冷淡得像在打量一件即将包好的货物,“就是少了一条好看的绸带,需要你帮点小忙。”   “听说向家从乌城古董拍卖行掏来一批货,里面有一件能取血溯源的咒具,麻烦你邮来了……地址的话,市七中就可以。”   ·   忙活了一个小时,将所有的咒阵重新加固一遍后,李临杰偷偷拽走石漫。   他行贿似的递过她的手机,对疑惑的石漫解释道:“放学的时候,你班任给我的,说下次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看我打不通你电话,找不到你人,才特意还给我的,我觉得她人还不错,应该是担心我联系不上你……”   他觑着石漫奇怪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声了。   石漫看他一脸忐忑,顿了一下,平淡地“嗯”了一声,收好。   郑康握着车钥匙经过,正想回家补觉,一看到石漫,又改了主意,他直接开车送石漫回学校,到地的时候,叫住了补妆完成又容光焕发的副队长。   “你什么情况?”   石漫瞧了一眼化妆镜里自然的漂亮脸蛋,确定遮住了她的苍白和青黑,手“啪嗒”扣上小镜子,睨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情况。”   “你别和我装,我还不了解你?”郑康眯了眯眼睛,“你昨晚用了多少朱砂血?”   “……啧,你真烦,真的,女生不说就是不想告诉你,隐私明白吗,死缠烂打只会遭人嫌弃,怪不得你现在还没有对象。”   郑康还是那副表情,明显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石漫无奈:“行了,就是七中的任务有了点眉目,昨天黄昏后,我进了另一端。”   郑康这下了然:“真人通关去了,怎么样,什么线索?”   “线索的确有。”石漫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但不多。”   郑康没懂,以他漫姐的性子,让她抓到机会,那肯定是一套连招,就要对手猝不及防,如果可以,最好直接连夜端了老巢。   “有误入的普通人,就先撤离了。”石漫神色如常地下车,“我好歹也是通过正规考核的职业警察,人民安全放在第一位我还是知道的,走了。”   那思想,那境界,很有说服力。   直到郑康抽了一根烟往家开,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姐的确有心保护普通人,但不多。   曾经用朱砂血给人质画了一个圈,转身一个人去单挑全村的邪鬼,全灭后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到队里才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个,人质。   为了保护普通人,放弃到嘴的肥肉,撤离能成小世界的非常一端?   这是他漫姐能干出来的人事吗?   ……而且看她这个状态,不会守了人家一夜吧?   石漫一晚上加早上没吃饭,同事主动投喂各种零食,她又不爱吃,郑康提议去吃早饭,也被她嫌弃回绝。   以至于现在前胸贴了后背,止不住地咕咕叫出交响曲,她蹲在街边开始后悔自己的矫情行为,现在就是给她一个窝窝头,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一阵浓郁的孜然香气飘来,石漫努了努鼻子,不自觉循着香味飘过去。   清晨报亭的小烤箱里转着一根根小香肠,色泽油光水亮,裂开的纹路更是滋滋冒着油。   石漫眼巴巴地看着老板娘将烤肠放在一堆调料里,实诚地滚了好几圈,将更香了的裹料小烤肠递给前面的同学。   老板娘注意到她眼馋的样子,笑着问她:“小姑娘,来一个?”   石漫立刻小鸡啄米地点头。   老板娘被她可爱到了,哈哈一笑,刚要给她拿,就听一个冷淡的女声:“不用给她拿了。”   老板娘和石漫一齐望过去。   石漫垂头丧气地指了指自己:“大早上就遇到班主任,我这是什么狗运气?”   “比起狗,你更像猫。”孔知晚客观地评价一句,眼神如刀,剖析着又油又不健康的垃圾食品,“早上就吃这个?”   “不然呢,有的吃不错了,人活着容易吗?”石漫说,“老板娘你别听她的,我付钱,我就要吃。”   孔知晚看向她,冷静分析:“过于油腻的食物本来就有刺激性,大清早吃更会增加肠胃的负担,很容易引起恶心呕吐。”   老板娘没什么文化水平,不懂这些科学知识,以为她在质疑烤肠不干净,连忙摆手:“美女你可别瞎说,我这都是自家炸的,你看我这烤箱,两天一刷,很干净的。”   “孔知晚。”石漫瞪着她控诉,“你是不是饿死我才甘心?”   “麻烦给我拿瓶水,烤肠我们就不要了。”孔知晚拉过石漫的手,向上摊开,好似不经意间门碰到了朱砂手串,手串下没有她记忆中贯穿似的伤口。   是因为朱砂血被隐藏了吗?   石漫被她维持在张手要饭的姿势,难以理解地蜷了蜷:“你真当女人是水做的?”   “想多了,我的。”孔知晚将矿泉水放进包里,在石漫幽怨的目光下,另从兜里拿出一小盒白桃味的糖,放在石漫掌心,“这是你的。”   她借着微微附身的动作,观察了一下石漫的脸蛋。   化妆了。   准确来说,是提了一下气色。   石漫拿在手里研究,就像猫扒拉新奇的线团,她放嘴里尝了一颗,味道很淡,甜甜的清新,像是尝了一口桃味的风,疲惫都缓解了一些。   孔知晚看了一眼表:“走吧。”   石漫以为去教学楼,结果孔知晚领着她向校园的后面走:“去哪?”   “食堂,这个点还早。”孔知晚说,“你不是饿了吗?早上应该有包子和粥。”   石漫早晨都是争分夺秒地“再睡一分钟”,除了特殊情况需要早到,不管上班还是上学,都是踩线到的选手,这辈子和“早餐”两个字就没什么缘分,只有加倍吃回来的“午餐”。   而且……和孔知晚一起吃早餐?   这不好吧。   她饿得实在没力气,傻愣愣地坐在塑料椅子上。   孔知晚也不用她这时候聪明,将包放在她对面的座位:“我去拿吃的,帮我看下包。”   “哦哦。”石漫傻傻点头,又琢磨出不对,拉住她的袖子,“其实我不吃也……”   咕咕。   石漫一手捂住脸,一手捂住肚子:“麻烦你了,随便拿点就行,我不喝牛奶。”   孔知晚似乎笑了一下,走了。   石漫头抵着胳膊,缩成一小团,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觉得孔知晚今天有点奇怪。   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有种违和的感觉,微微刺着她的神经。   她又严肃地复盘了一遍829报亭烤肠事件,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有她傻不拉几被当幼稚的小孩子哄了,她还拿着糖傻乐,不忍直视。   可恶!   孔知晚肯定有什么邪恶大反派的气场,否则她怎么一遇到孔知晚,就能创造新的黑历史?   她明明在队里可酷了,是说一不二的副队长。   磁场,绝对是磁场不和。   “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   孔知晚将托盘放到她面前,优雅地坐下,像她们在米其林餐厅等待晚宴,中间门写着“粒粒盘中餐”的老土塑料立牌是亮着灯的华美蜡烛一样:“吃吧,看我做什么?”   “怕被偷拍到和富豪榜首女总裁吃饭,隔天被骂上头条说我小白脸吃软饭。”   石漫拿起廉价的一次性小勺,隔空点了点总裁女士胸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胸针:“我都怕你下一句张口就是把整个食堂买下来。”   孔知晚还真配合地想了想:“首富总裁只买个食堂有点掉价,把整座学校买下来送给你还算拿得出手,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天天在自己的学校里做化学实验题?”石漫皱了皱鼻子,一口咬掉小半个牛肉汤包,“孔老师,你放过我吧。”   孔知晚低声笑了,她不饿,只喝了半杯豆浆,闲来无事,便看着石漫吃饭,解闷似的。   她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令石漫有些坐立难安,总觉得哪个倒霉蛋即将大难临头,要被邪恶大反派抓走剁肉酱了。   石漫被看得不太自在,抬头瞪她:“看什么看,再看付钱。”   孔知晚挑眉,竟然点了点头。   猫咖也花钱,这相当于卖艺,合理。   石漫更气了,孔知晚在她要气成河豚的时候,才点了下嘴边:“有汤。”   石漫的气被戳漏一个眼,全散掉了,她接过孔知晚递出的纸巾,擦了一下嘴角:“现在呢?”   “偏了,往左。”   石漫听话地又擦了一下:“还有吗?”   孔知晚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腕,将朱砂手串拢在手心,指腹探过佛珠,再次检查是否有伤口。   然后带动着石漫的手,擦去她嘴边的汤汁。   最后在石漫愣住的时候,客观评价了一句:“你还是吃素馅的吧。”   孔知晚买了三个包子,一素两荤,素陷是西葫芦鸡蛋,没有汤,不考验技术。   石漫听懂了她的嘲讽,立刻不别扭了,故意夸张地咀嚼,为了证明般吃掉了剩下半个,来展示自己吃饭自由的决心。   孔知晚无奈地将小米粥推她近了些:“慢点吃,你是几天没吃饭的小乞丐吗?”   “也不吃你家大米。”石漫吸溜吸溜喝完粥,拍了拍校服下的小肚皮,她吃饱喝足,生锈的脑袋瓜终于开始勉强地运转,“多少钱,我转你。”   “一顿早餐,女总裁应该还不用计较这点钱。”孔知晚起身,“走吧。”   石漫还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孔知晚今天是不是挺好说话?   她试探着唱反调:“我不,我要去小卖部溜达一会儿,你自己去吧。”   “还有十分钟上早自习,今早要考方程式小测。”孔知晚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走。”   石漫利索起身,这不听人话的强迫感,对味了。   果然是一夜未睡的后遗症,她怎么可能从现在的孔知晚身上品出“温柔”?   孔知晚回了办公室,石漫与她分道扬镳,还回小学委的手机,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作为感谢和抱歉,她果断将方程式小测的噩耗透给了她。   学年第三、化学满分的胡慧琳不明所以:“哦哦。”   “晚安。”   然后倒头就是两节课。   孔知晚拿着卷子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最后一排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其实已经酣然入睡的石漫同学。   她神色如常地走到讲台,开始今天的讲课。   等下课铃响,她收拾课本,正好有学生来问题。   但石漫的其他狐朋狗友忍不到她走,林河凑到石漫旁边研究:“哇,我宣布这个睡觉姿势封神了,能躲过孔老师的火眼金睛,足以载入史册。”   胡慧琳看了一眼表:“漫姐破记录了,她最长睡过一节半,现在三节课过去了,她昨晚是当黄金矿工去挖煤了吗?”   宋一达举手发表意见:“我觉得是变身魔法少女,去拯救世界了!”   余婷婷看着他俩欲言又止:“你们是不是说反了?”   孔知晚讲题,抬头看了一眼围在石漫身边叽叽喳喳的他们:“宋一达,林河,你们两带几个男生,帮八班老师搬书去。”   几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开,孔知晚又看了一眼依旧不问耳边事的石漫,也看了下时间门,睡得够多了,再睡,起来头得疼。   于是她讲完题,慢慢走到石漫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石漫。”   “唔。”石漫抬头,以为到她的课了,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她的手在桌堂里摸索,精准地抽出化学书,摆在桌面,有点歪,她又调到正位。   孔知晚见她眼睛都没睁开,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多次应对她的课的方法,成了肌肉记忆,她心里无奈地叹气。   “下节数学。”孔知晚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下不为例。”   石漫低头,脑袋空空地盯着被触碰的手背,又抬起头,直到看到发型不羁的数学老师,她才反应过来,化学课已经过去了。   化学课已经过去了??   “石漫,你昨天没睡好吗?”余婷婷转头小声问她,眼神莫名比平日更清亮一些。   “有点,还是托你的福。”石漫松开不自觉扒拉化学书的手。   她懒洋洋地对疑惑的前同桌说:“做了一晚上噩梦,梦到我变成了魔法少女在校园地下挖煤,结果在洞里偶遇了一只四肢爬行的人脸蜘蛛,奇形怪状,还镶嵌着你的五官,向我狂爬,我疯狂逃跑,但是跑累了,于是一个手起刀落,做了一道肢解蜘蛛百味鲜。”   她集百家之所长,编了一个精彩玄幻的故事,说完自己先笑了一声,很是满意:“你觉得这梦怎么样,小同桌?”   余婷婷小小地笑了,却有点浮空般的虚假:“挺不错的。”   “礼尚往来,你没梦梦我吗?”石漫不着调,“我这长相还挺好梦到的吧,非常适合一见不忘,思之如狂。”   “的确很好看,”余婷婷想了想,“过几天是活动日,你来美术社,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吧,也算提前为冠军做准备。”   “什么冠军?”   “啊,你不知道吗?”余婷婷意外,“校花校草评选啊,论坛里已经投票好几轮了,过几天就出结果了吧。如果两位男女门面愿意的话,美术社可以免费画一张肖像哦,很多年的传统了。”   她打量石漫,比了一个大拇指:“我觉得女生这边没有悬念。”   “哇,我在小同桌心里评价这么高吗?”   石漫好像不只被夸脸,而是从□□到灵魂被承认了一般,一把抓住余婷婷的手晃了晃:“好眼光,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   余婷婷对突然的肢体接触僵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抽走,莫名不想看到她这般过于得意的笑。   她突然福至于心:“对了,活动日算是最后社团毕业节的预热活动,为了能让准高三们轻松退社,特意为那些没完成结课报告的学生们准备的,你报了孔老师的化学实验组吧?”   石漫热切的笑容淡了一些,就见她小白兔似的同桌露牙笑了笑:“孔老师可能忘通知你了,后天晚自习记得到实验楼三楼的化学实验组报到哦?”   ·   活动日的晚自习,孔知晚回到学校的时候,从门卫亭拿到一个包裹,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大概两手那么大。   大爷说:“到付,我替你垫上了,孔老师。”   孔知晚瞬间门就猜出是谁,她摸了一下包裹底部,一抹淡淡的阴冷气息爬上她的指腹,又眨眼间门消散了,她心下了然。   向无德把她要的咒具邮过来了,是一根浮云微雕的银针。   把钱转给门卫大爷并谢过之后,孔知晚没回办公室,今天是活动日,她需要为某位同学准备一场化学实验,好帮她完成实践结课报告。离她通知石漫的时间门还有一阵,她先去了实验楼的化学实验小组。   其实相比学年办公室和化学组,她更常待在这间门独属于她的实验室。   她的那些组员学生,报告早在高一上就利索弄完——因为他们实在不想在美好的课余时间门,本来期望可以胡作非为的实验室里,还被以期末考试的标准要求并折磨。   化学实验的美他们的确感受到了,毕竟孔知晚的水平摆在那里。   但同样也感受到了实验过程要求的高精准度,以及随时抽查实验原理、方程式和各种相关实验的炼狱模式,毕竟孔知晚本人摆在那里。   光是实验结课报告,孔知晚驳回的次数就比其他社团小组多出几倍,好像在驳回大学毕业论文。   以至于在知道只要实验结课报告及格,就可以再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后,化学实验组的全体成员铆足了劲,拿出复习大考的学习态度,拼命努力。   然后在熬过苦海之后,将孔知晚的实验室移出脑内的七中地图,见到了都绕道走。   亏了他们这么“懂事”,孔知晚只在秋季刚开学的两个月忙一些,剩下将近一年,整个化学实验组都是她的。   倒是成了她的个人休息室了。   孔知晚先准备好一会儿实验要用的物品,她挑出高锰酸钾和碘化钾放在实验台,两者反应溶液会从紫色变成红色,比较接近血液的颜色,适合做她暗中取血的遮挡。   朱砂辟邪不假,石漫将朱砂佛珠放进她唇间门,褪尽她身上非常的气息,就是利用了朱砂极阳的特点。   但石漫的手串,给她的感觉有些过“阴”了。   而且颜色也比正常的朱砂深,令她十分在意。   将这么一件咒具做成怀中之刀,怎么看都不详。   佩戴的时间门久了,恐怕会对咒者本身产生影响。   所以孔知晚想取点朱砂血和石漫的血,作一个比对。   她调整了一下相比现代科学有些老旧的仪器,像转动万花筒一样,拧了一下颈筒,将内壁那些暗刻的咒文转进夹层,然后擦了擦灰。   一切准备完毕,孔知晚坐回自己买的老板椅,拆开了一层层的包裹。   盒子非常简陋,就是将空了的曲奇饼干盒废物利用,一看就是向无德那铁公鸡的手笔。   明明向家也不缺钱,他天天倒卖消息和这些玩意,也有不少存款。   偏偏他抠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孔知晚每次和他打电话问消息,电话费那点零头都要算到咨询费里。   快递就更不用说,她就没收过他不用到付的包裹。   孔知晚难掩嫌弃,她打开磕瘪了一个角的铁盒,拽出那堆无用的黑色拉菲草,拿起里面四方的小盒子,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可不是容放一根银针该有的形状。   她轻巧地挑开绘有四圣兽的层层咒符,在终于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却愣住了。   那是一枚戒指。   银制的古老戒指,精细的浪花浮雕从内奔涌到外,绕成一个奇妙的回环,好像水浪翻涌而上,惊艳地滔了天。   孔知晚的食指探进圈内,果然摸到一处凹陷。   她举起戒指,透过实验室冷白的光,看清了戒指圈内的“沧海”二字。   像是隶书,有种威严而沧桑的历史感。   这正是昨晚莫名其妙从特侦大队消失的法戒。   向家想争,特侦不让,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的那些人,也因两大势力的针锋相对,自觉给这见都没见过的戒指抬了身价。   这是一件被能者抢夺的宝贝,也是一块会招致祸患和麻烦的烫手山芋。   孔知晚审视地看了一会儿,且不说向无德有没有这个本事,就以他唯利是图的本性,向家的新家主没定,他不会得罪流着向家血的她。   可向无德这人也不好对付,他很会一些歪门邪道,寄出的邮件,地点向来是全国随机,人也随机,查不到他身上,也不知他哪来的全国物流当人脉。   哪天向家要是倒台了,他去干物流也饿不死,说不定比当情报贩子赚钱。   能悄无声息地换了向无德寄出的东西。   孔知晚把玩了一下戒指:“……有点意思。”   有人从石漫那里偷走戒指,做着得罪特侦大队的事,却不为了给向家人邀功,竟然就这么寄给她了?   别有目的是肯定的。   就是不知道,是察觉了她的身份……还是因为石漫就在她身边?   若是前者,她还有兴致陪对方玩玩。   若是后者。   斩草除根就是。   石漫身边的危险已经够多了。   叩叩。   “在吗在吗不在我可走了。”   孔知晚冷漠的神情兀自消融,不自觉笑了一下。   有时候她觉得很神奇,自从重逢之后,老天好像开始眷顾她了一般,她想着石漫的时候,对方总是恰如其分地出现。   幸好她锁了门。   孔知晚手法娴熟地裹回咒符,将礼盒藏好,起身去开门。   石漫抱着零食袋,一猫腰钻进门缝,嘴里咔哧咔哧不停:“怎么这么半天,藏了什么猫腻?”   “藏了你的结课报告。”孔知晚抽出早就印好的纸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实验室不许吃零食。”   石漫的腮帮子就没停过:“你这儿又没贴告示,你可别告诉这条在官网也能查到。”   孔知晚从善如流:“我的实验室不许吃零食。”   她不顾石漫的反抗,冷酷地夺走薯片,看了一眼寡淡的包装:“吃个薯片还吃黄瓜味的,你不如不吃。”   “黄瓜味怎么了?绿色蔬菜,在一众小龙虾烤肉火锅味里最健康。”石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薯片被没收,她的油爪子空出来,就要万恶地抓向孔知晚白净的纸。   孔知晚早有所料,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令人血压飙升的恶劣行为。   她取出一张湿巾拍进她的爪子里:“擦干净。”   石漫随意地糊弄两下,孔知晚将原定的仪器和实验道具放回原处,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幼儿园都会的事,你要是不会擦,我帮你擦,小朋友。”   “谢谢指导,”石漫阴阳怪气,细致地擦了擦,将好看白皙的手掌朝向她,“不给我一个小红花吗,孔老师?”   她四处张望:“就我一个人?”   孔知晚放好两个烧杯:“我的小组不存在到现在还没结课的学生。”   石漫撇撇嘴,凑到她对面坐下,非常直白:“老师,要不咱俩就过个滤得了,你就当我是免费劳动力,给你这些瓶瓶罐罐提高纯度。”   “坐好。”孔知晚慢条斯理地褪去西装外套,换了一件更冷淡的白大褂,她将头发拢到身后,瞥了一眼多动症似的学生,“今天不用你做,看着就行。”   “那报告?”   “下次来实验室你自己做,能重复出来就算及格。”孔知晚挽了一下袖子,露出线条性感的手臂,“我只做一遍,看好了。”   石漫本来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走廊另一端的美术社,不过听到孔知晚的警告,也暂时收回心。   妖鬼什么的她不怕,课程不合格被前任单独辅导,那太可怕了。   于是她聚精会神,记住孔知晚的每一个动作。   其实有一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她记得高中时,孔学神学科无短板,妥妥的六边形战士,数学最好,对物理最感兴趣,课余时间门经常看经典名著。   化学这科,在她心里,应该连嫔位都够不上。   怎么成了老师,反而教起化学了?   相比之下,高中的数学物理还有点值得她挑战的难度吧。   如今石漫却有点明白了。   孔知晚做实验的时候,简直像在进行一场表演,只是拿个破烧杯倒溶液到另一个烧杯里,那样流畅的动作,和她本就与理性完美契合的冷淡魅力,使眼前的一切都贵了几个档次。   石漫莫名坐直了一些,好像自己买票进来的。   可起初她还能专心记孔知晚操作的顺序和细节,渐渐地,她眼睛全镶在孔知晚身上了。   比起实验,她还是更喜欢看美人。   直到孔老师轻弹了一下玻璃瓶口,石漫才回神。   孔知晚左右寻了一眼,拿过自己的黑色西装,挡在瓶后,好让她看得更清楚:“拿着晃一晃。”   石漫看向瓶内,听话照做。   冷却的溶液之中,闪亮的金色像悄然而至的神秘,亮起无数细小的光辉,充盈在旋转的水流之中,好似被一只从彼端而来的无形之手捧到了世间门,慢慢下落,像失落沙迹里,神明消散时垂怜的最后一场叹息。   石漫看得有些愣神。   “黄金雨,我高中时欠你的一次约定。”孔知晚轻推瓶子向前,奉上这场神秘又浪漫的雨,她就站在雨后,笑得几分熟稔,“要顺便许个愿吗,同桌?”! 第22章 约定   高中时期,石漫没有特别拔尖的学科,也没有偏科。   但每科都在中上游,稳得出奇,所以总成绩一直还挺不错。   她对这些学科都不怎么感冒,唯一还算有点兴趣就是化学。   也不是喜欢化学,准确来说,就只是化学课老师做实验的时候。   因为化学实验的变幻很美,而且非常直观,不需要用心感受,只要有眼睛,就能捕捉到那些花里胡哨的色彩,比其他枯燥的文字与方程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哦,所有学生都应该这么觉得。   石漫期待了很久的化学实验,结果因为学年赶进度,硬生生给挤没了,她当时在孔知晚耳边抱怨了一周,终于把孔学神给磨烦了。   孔知晚的原话是:“你以为能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实验,给你放一个烟花吗?”   石漫闪闪发亮地看着她:“可以吗!”   孔知晚:“……”   然后她就妥协了。   一旦上手了同桌安排的任务,孔知晚发现,化学实验的确很适合表白。   她精心挑选了许多种实验,其中就包括非常绚丽的“黄金雨”。   石漫不知道这是什么实验,但不妨碍她很期待。   但因为她们还是学生,黄金雨实验要用到的可溶性铅盐有毒,要注意安全防护,最后还要进行废液处理,麻烦又危险。   哪怕孔知晚是老师们的心头宝,也没能放行。   于是她们就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反正石漫看到色彩变幻就会很高兴。   当然到底是高兴做实验,还是做实验的人,这就有待商榷了。   反正石漫回去后,就把日历上的那天标注“和她,约会”。   这位死缠烂打的小混蛋终于高兴了,孔知晚却记住了她听到不能做黄金雨时的遗憾,就想着等以后她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借那的实验室弥补她们的缺憾。   可惜石漫干净地跑了,没等到。   “……哇。”石漫撑着头,对她笑得灿烂,心里不知怎么想,“许什么愿都行?”   她说笑间十指交握,抵住下巴,还真许了一个愿。   既然是孔知晚的雨,那就希望这雨能驱散她这片好大的阴霾。   她过生日都很久没这么虔诚过了。   等她睁开双眼,交代任务似的看向孔知晚,孔知晚才慢悠悠地回答:“不行。”   她盯着石漫那双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也回了一个笑,像读懂了她的心:“这是我降的雨,我不同意的事情,自然不会许你成功。”   石漫震惊地瞪着她:“你能不能管管你旺盛的控制欲?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扫兴的话。”   “这是结课实验,你可以当预备考试,是很严肃的事。”孔知晚无情地收回许愿瓶,做废液处理去了,她扬了扬下巴,阻断了石漫逃跑的路,“把观察报告写完再走。”   于是石漫又气鼓鼓地滚了回来,低头写报告:“我现在就能复制出来黄金雨,现在考得了。”   “你有时间,我没工夫,”孔知晚对她客气一笑,“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下班了。”   “我说你们老师一个个的,怎么比学生还着急放学,我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老师都巴不得一起再加堂晚自习。”   石漫无意识地咬了咬笔尾,抬眼看她:“这算时代进步?”   “那是你的记忆停在幼儿园。”孔知晚说,“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爱加班,小朋友。”   石漫不爽她的语气。   但这句她不想反驳,特侦大队的王牌小姐深谙加班的痛。   报告没什么可写的,她为了凑字数好看些,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等写完,又看向那片方圆小世界里已然浑浊了的黄金雨。   此时雨下完了,满是不可见日的沙尘,像一切终于落幕,只有难堪和荒凉。   石漫有些分神,想到了她早死的老父亲。   石咏志从她小就念叨,未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因为长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见惯了妖鬼乱象,就把这些光怪陆离当做她必须要走的人生轨迹。   石大队长没什么望女成凤的期许,他觉得他姑娘能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他这些年的苦就算没白吃、伤没白受,老天爷记得他的好。   石漫也真听了进去,石咏志简单纯粹的希望,令她自在快乐了许多年。   她对学习实在没什么热忱,反倒天生对那些跌宕起伏、千奇百怪的事物很有兴趣。   她喜欢一切瑰丽变幻的事物,眼睛总是追逐着它们曳过此间的尾巴。   而“非常”天生就是最危险的瑰丽。   就像女生喜欢糖果、公主和童话。   她小时候以为,这就是童话。   那是石咏志没有的东西。   石大队长不管刚揍过多少邪祟,见了人,他永远都会说自己是“警察”,而不是“道士”或者“咒者”。   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石漫不同,她天生与“非常”相契。   她还小的时候,曾经幼稚地说过,她诞生就是为了来这个世界冒险。   春节队内的团圆饭,大家互爆黑历史时,这句羞耻度爆表的台词还荣登榜首,特别奖励挂在特侦大队的墙上展览。   那段时间所有人见她的第一句都是“今天你去冒险了吗”。   偏偏她的傻爹还沾沾自喜,认为她的童言很有深度,别人家炫耀孩子都是“钢琴十级”、“英语口语”之类,唯独他把“爱冒险的女儿”挂在嘴边。   以至于一段时间,石漫宁愿住在学校,也打死不去特侦大队,太羞耻了。   后来越长大,她这样的想法反而消退了不少。   因为她的眼睛看得更深了,透过了曾令她稀奇的绚丽表层。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身边的人实在都太务实了,她从没在特侦大队见过“热血”这种鬼东西,只有朝九晚五抱怨着工作,为了五险一金和家长里短生活,还要时不时应付一下狗屁的领导。   一群熬夜吃泡面算加班费的社畜,也教不出一个追逐非人浪漫的文艺少女。   她喜欢一群俗货停电时骂骂咧咧凑在一起吃泡面宴、一起吐槽新上任领导的“堕落感”。   那比那些绚丽与变幻,更令她放松和心安。   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见遍了“非常”的奇美与之带来的毁灭之后,她在石咏志身上学到了最重要的一点。   人能有口饭吃,有条路走,还能有事抱怨,已经算活得不错了。   因为她见过真正的痛苦,也尝过了。   那是没有声音的。   炫目的金色在她眼里慢慢变红,像一片凝实的血泊,不断扩散,好像流不完似的,有要占据她全部视野的趋势。   她一闭眼,胡乱地揉了揉眼睛,缓解那些见缝插针的乱象。   “石漫?”   石漫睁眼,入目是孔知晚冷淡的白大褂,在实验室的灯光之下有点刺眼,她却松了一口气,孔知晚身上浅调的香水味给她提了提精神。   “我没事,就是有点困。”石漫假装打了一个哈欠,示弱般放柔了语气,“我写完了,能走了吗?”   “我看完就能走。”孔知晚发现,她在的时候,石漫总会强打精神,她便拿着报告走到远处的柜子边,背对着她看,给她原形毕露的空间。   但她一看石漫瞎写的报告就头疼:“你写化学实验报告用成段的比喻和排比句?”   石漫给她一个装傻充愣的歪头:“嗯?”   孔知晚沉默,心里啧了一声,她少见地昧着良心,勉勉强强给石漫的小学生作文一个及格线,然后递过一支钢笔:“回教室的时候,把这支笔给余婷婷,上次借走忘还她了。”   石漫借过余婷婷的笔袋,没见过这支笔,竟然和她的那支墨青色渐变有点相似,像是同一系列的钢笔。   她伸手,孔知晚以为她拿住了似的,提前松手,石漫手疾眼快地一捞,避免了钢笔摔断墨的惨剧。   “拿稳了。”孔知晚说,“这支钢笔对她很重要。”   “这个系列没那么贵吧?”石漫观察了一番,乌城博物馆的神兽系列文具,很多是找特侦大队要的图样,给队里送了好几套,这支钢笔刻的不是特侦提供的四圣兽,而是一条海浪仙山里的蛇,不贵也不便宜,用来送人刚刚好。   笔帽刻着“袅袅婷婷”四个字,她灵光一闪:“别人送的?”   “她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孔知晚微顿,似乎不放心她的不着调,又说,“生前送的,余老师挑选了很久。”   “啊?”石漫立刻双手捧住钢笔,微微鞠了一下躬,“莫怪莫怪,我可不是有意。”   她妥帖地收好钢笔,眼巴巴道:“没什么交代了吧?”   “有。”孔知晚走过来换回西装,指尖轻推了一下石漫的脑袋,“写报告的时候,头都快低进旁边的水池子里了,困了回家就早点睡,别在外面瞎晃荡,可别让我在附近的商场或者游戏厅看见你。”   “你能看见我,不就说明你也去‘瞎晃荡’了吗?”石漫窜起来,还不忘带走半包薯片,挥手,“老师拜拜~”   孔知晚冷淡地摆摆手,她将手机架在一边,随意一点,就见上一秒还说困得要死的某人鬼鬼祟祟溜向美术社。   她有些坏心地想,这时候她开门喊石漫的名字,石漫会吓地直接跳起来吗?   孔知晚提起浑浊的玻璃瓶,石漫刚才的愣神有点奇怪,她看到了什么?   又是她不在的那六年里发生的事吗?   她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冷的水冲刷她的皮肤,不可避免地升起生理性的寒意,也令她幽微的躁动归入心海,她默念着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别吓跑她”。   石漫没着急赴余婷婷的约,她把那支钢笔拍下来,发给刘晏含,让她查查这支笔是博物馆哪年出的款式,以及余婷婷母亲的资料。   她早在第一次察觉异常时,就让兔子精顺便查了余婷婷。   余婷婷的母亲余雯一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警局里各项材料都很齐全,和“非常”没有关系,也不是死在七中校内,她就没太在意。   但今天听了孔知晚叫“余老师”,她又重新扒拉出余婷婷的那些信息。   余婷婷的母亲余雯,生前就在七中工作,是七中的美术老师,还是美术组的组长。   她忽然地想,刚才孔知晚真是随口一说吗?   正在这时,美术社的门开了。   这次余婷婷在里面,而且像早就知道她在门外,微笑着侧身道:“进来吧。”! 第23章 电影   余婷婷正在画画,画纸的颜色被斜着一分为二,一半是蔚蓝的晴空,万里无云,芳草与微风,令人心旷神怡,另一半还未画。   石漫摸着下巴观摩片刻:“我以为你更擅长人像。”   “为什么这么想?”   石漫打量了一圈美术室四壁挂着的画:“这些都是啊,有几幅风格还挺像的,没想到你画风景也这么好看,一通则百通?美术这东西确实看点天赋。”   “我就是随便画画,比我厉害的人多了。”余婷婷关好门,重新回到画架前,她笑道,“想的怎么样,预备校花?”   “嚯,我还没选上呢,被人听见要笑我自恋吹牛的。”石漫反坐在椅子上,骑马似的晃荡,她得寸进尺地一乐,“不过我觉得这是事实,我可把我的美貌交给你了,社长大人。”   “不会让你失望的。”   余婷婷给石漫找了一处角度,观察石漫精致的五官,少女懒洋洋地坐在窗边,微微侧着脸,窗外的微光模糊了她些许的神情,蒙上一层柔软的纱。   石漫闭嘴的时候很有几分静谧的美。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搞艺术的人来说,很难不为自带氛围感的美人着迷,那种藏在灵魂里的故事从美人的肢体和神态中流露出端倪,令她一直紧张的心都安静下来,提笔执画,专注于画作本身。   窗边的少女褪去活泼,淡去神色,像在夏日的暮光中追忆起过去,人也淡得像要随着过去的风一并走远了,唯美而落寞。   而她身前作画的另一名少女,沉淀了温吞,认真地描摹眼前的旧日与少女,也成了一幅吸引人的画。   她们都不说话,画室的安静却令人舒心。   但石漫到底长了一张嘴。   余婷婷遗憾地看到石漫转回头,不那么真心地挑了一下眉毛,她说:“你听到了吗?”   余婷婷心下一顿,又重新紧张起来,她尽量不动声色地去寻找那怪物的身影,但毫无结果。   就听石漫大喘气道:“我骨头上锈卡住的声音,简直像在上发条。”   她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抱歉,我坐得实在有点累。”   “没关系。”余婷婷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脸画完了,动作不那么大就可以。”   意思就是石漫的嘴被赦免了。   “这些画都是美术社的成员画的?”石漫望向一幅缠绕着山茶花的女人背影,只能看见女人的些微侧脸,从一半阴影里展露,像那些花朵一样,清新而温柔地冒了头,又有些小小的神秘,“尤其是那幅画,最好看。”   余婷婷不禁莞尔,她的笑容真诚了许多:“我也最喜欢那幅画,不过那不是我画的,是我妈妈画的。”   “妈妈?”石漫适时地惊讶,“艺术世家啊,从小耳濡目染,怪不得你画得有鼻子有眼的。”   她突然想起来似的:“哦对了,孔老师让我把钢笔还给你,和我的那支还挺像,阿姨眼光真不错。”   石漫从口袋里拿出钢笔,轻轻一抛,余婷婷被迫停下作画,连忙半起身接住,她握住钢笔,很珍重地放在了旁边,然后直直看向石漫:“你怎么知道是妈妈送给我的?”   她说完怔愣了一下,有点迟疑:“是孔老师告诉你的……?”   “她和我说这些干嘛?”石漫心里一顿,神色立刻生动地不耐起来,“她巴不得让我一天就完成所有实验和报告,然后利索滚蛋,除了教训我,她就没和我好好说过人话,还能和我聊家常?”   她一点不想提这仇敌似的,将话题从孔知晚身上转回,解释道:“那副山茶花下面有署名,笔锋的停顿很像这支钢笔的刻字,是阿姨亲自刻的吧,你们娘俩关系真好。”   她叹了一口气:“不像我和我爸,三天两头吵架,吃个早饭都像拍间谍战。”   这话倒是真的。石咏志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不会溺爱把她养成废物,但也是放在心尖,有求必应,全队都知道他们的硬汉队长是一个24k纯女儿奴。   两人斗嘴归斗嘴,互坑归互坑,相处起来却更像忘年交的老友。   他俩经常晚上一起去夜市吃麻辣串,要么就是石咏志醉酒狠骂奇葩妖鬼和无休加班,要么就是石漫抱着大白梨痛诉离奇老师和不停考试。   但高中那会儿,有一段时间石咏志天天和她吵架。   对没错,就是她追孔知晚的时候。   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敏锐、平时纯纯一个傻大个的石咏志同志,觉得他宝贝女儿很不对劲。   他严重怀疑石漫搞对象了!!   他那女儿,早饭都得逼着才肯喝一口豆浆,咽药似的,结果竟然开始自己主动带水煮蛋走,还一带就是两个!!   她早饭就是猫食,能吃进去两个?   平时熬夜到后半夜,他念叨成老妈子也管不住,结果突然天天十点半准时睡觉了。   也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天天就抱着一个手机,不知道和谁聊天,还时不时傻笑一下,浑身泛起粉红泡泡。   甚至夜市的专属父女交流时间也被剥夺了,只变成他一个人幽怨地看着淡定喝饮料聊天的女儿,说了一堆只换来“好”、“嗯”的敷衍。   到底是哪个皮痒的混小子!!!   石漫现在还记得,她和孔知晚互生好感的那段时间,她爸就像一个生怕被抛弃的深闺怨妇,一点小事就敏感地像要世界末日,随时都在爆炸的边缘。   就,挺像她来生理期时的喜怒无常。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周末,她约孔知晚去看电影,暗含少女的小心思,选了一部青春爱情片,期待又忐忑,既希望对方发现她的心思,又生怕对方真的发现。   而孔知晚知道是爱情片后,只是顿了一下,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孔学神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部赖赖唧唧又不说人话的青春疼痛爱情电影。   她全程只在石漫伸手的时候精准递上爆米花和可乐,还不忘教导主任的属性发作,提醒她刚吃完饭少吃一点零食,别一会儿撑得肚子疼。   整的石漫有点失望。   因为其实她也看不进去爱情片。   她坦荡地想,笑死,整场情侣,谁真为了电影来的,不都是为了大差不离的小心思吗?   在学校和老爸单位呼风唤雨的石漫同学,绷着脸盯着屏幕,严肃得像在研究史前文明,直到播放片尾曲,她也没敢碰一下孔知晚的手。   ……自己怎么这么菜。石漫不情不愿地想。她以前还嘲讽老陈追静姨的时候,老干部一下子变成手足无措的老小子,菜得一批。   现在看来,谁上谁都菜。   她越想越气,不想自己成为自己最瞧不起的怂货。   于是沉着气憋了半天,在孔知晚点她肩膀示意离场的时候,她一把抓住孔知晚的手腕,不敢看孔知晚微微惊诧的神情,说出了这辈子最生硬的台词。   “扶我一下,我看得有点伤心。”   孔知晚对这部反复拉扯、硬凑剧情时长的影片理解不能,她以为按石漫的性子应该和她差不多,现在却有点不确定了。   她迟疑道:“因为剧情?”   石漫摇了摇头,伤心道:“因为花了我八十大洋和宝贵的一个半小时,结果除了女主的颜值之外,没有任何好看的地方。”   说完她就后悔了。   有点尴尬,毕竟电影是她挑的。   石漫心里高呼“石漫你在干什么”,头越来越低,就要缩回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孔知晚却先一步自然地牵起她,拉着她起身往前走:“有吗?”   她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我觉得她没你好看。”   “……啊。”石漫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很好,她更菜了。   ……菜得好,这种多来点!   那天回家,石漫脸颊的红就没下来过,孔知晚全程牵着她,把她送到长荫道的岔路口,石漫在一片青浅的细柳中回头,一只手捂住红脸,一边高高举起手挥动着道别。   孔知晚微怔,被可爱到地忍不住笑了一下,微微颔首。   然后看着她一溜烟钻进长荫道,她才离开。   石漫进了8号的门还在回味,她拍了拍自己还没散去热意的脸颊,忍不住笑意。   “……你去哪了。”幽怨的声音正在此时响起,吓了石漫一跳。   她看向无声蹲在前院阴影里的老父亲,抽了抽嘴角:“您在这当守门石雕?”   “我在等你!”石咏志一个健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生怕女儿少了一根毫毛,“你这死丫头,今天和谁出去了?我告诉你石漫,你爹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什么盐没吃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知道吗?那都是满嘴花言巧语实则就是个屁的禽兽!!”   路过正要去接妹妹放学的郑康满头问号,觉得自己无辜被踹了一脚。   “老爸,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性别为男?”石漫脸也不红了,嫌弃地进了门,“谨记教导,就不和老禽兽说话了,拜拜。”   老禽兽先生无能狂怒,连忙追进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他临走不忘瞪了郑康一眼:“晚上给我滚回来加班!”   郑康:“??”   关他什么事啊!   石漫记得便宜老爸磨叽了她一下午,她烦不胜烦,说是和女生出去后,老父亲才将信将疑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一副随时要亲自上阵灭绝所有雄性生物的样子。   她笑了笑,当时情绪那么激动,等毕业之后,她领着孔知晚见了一面,他还不是瞬间被攻略了。   孔知晚只要想,没人会不喜欢她。   她不想也很多人喜欢她。石漫心里补道。   而且石咏志在知道孔知晚父母早亡,小姑娘自己靠着多年努力考上名牌大学后,更是心软,总不放心地嘱咐石漫,让她收收那狗脾气,好好对待人家,平时要多照顾着点,有什么需要就找他帮忙。   她在老父亲的口中,从一个随时会被狗男人骗的傻白甜,变成了一个随时会骗纯情少女的潜力渣女。   她其实也担心过他接受不了,但她爸还是那句一直以来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家家都有自己的过法,但大手包着小手教走路的温度总归是一样的,暖乎乎的很有安全感,偶尔还会滚烫地心里发颤,他们握得很稳,但也随时等待着小手变成大手、松开奔向明日的那天。”   石漫望着天边的落日,像在看一场温柔的落幕与告别,她好像又记起小时候男人那能一掌包下她两个小拳头的大手,年轻,健壮,有力,滚烫,牵她一跑就是一整天。   她还没见过那只手变老变瘦、满是褶皱的样子。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苦涩:“可惜,我家那只大手先比我松开了,我还想着等他老了没劲了,把这二十多年输的掰手腕全部赢回来呢……老天爷无情起来,恩都不让报。”   实验楼下,孔知晚出门,石漫东扯西扯拖延时间,终于等到孔知晚离开这片危险区,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立刻暗中发送了早已准备好的消息。   七中后墙的老后门,郑康收到消息,无声地翻进了校园。   他避开监控,静悄悄地落地,就收到了“进”后的第二个指令。   【石漫:锁实验楼,别让任何人靠近】   “你的父母,”余婷婷不知道她的小动作,却懂了她的苦涩,她怔愣后抿了抿唇,“他们……”   “我爸。”石漫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讽刺地想,她现在竟然也能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件事,“死了,就在我眼前。”! 第24章 错位   人就是这样,莫大的难言想要诉说,又觉得别人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沉默。   但一旦出现一个有相似苦痛的人,沉默下积压的苦就会蠢蠢欲动,一股脑地倾泻出去。   无论多么冷情和绝望的人,心里都会给同路人预留一小块角落,就看这辈子有那么有那个福分,遇到一份相同的苦衷。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总有舀到同一缸水的倒霉蛋。   “我妈妈也是,她走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余婷婷做梦都记得那片和蛋糕奶油融合在一起粘稠的血泊,她温柔的妈妈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脸面凹陷下去一半,碎裂的眼珠好像直直地望着她。   “所以我讨厌过生日。”   “……你很想他吗?”余婷婷像在自言自语,“我很想她。”   “每时每刻。”石漫摩挲了一下指尖,她这种时候总想点个烟,“人在拥有的时候,眼睛总是眺望将来,一旦失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开始回忆,我这辈子有过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教会我被爱,一个教会我去爱,巧的是我在同一天都失去了,于是我注定要停在过去了,余婷婷。”   她撑着头,似笑非笑地说:“我得时刻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这样我才能背着那个噩梦走下去,你能理解吧?”   平日有些腼腆的清秀少女,抬眼间沉淀着不符合年龄的漠然,余婷婷静静地与她对视,那些心照不宣的不甘似乎交融在了一起。   余婷婷眼中,石漫慢慢变成了她自己的样子,就那样冷漠又颓丧地看着她。   妈妈刚去世的时候,她照镜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没事的,他会回到你的身边。”余婷婷露出一个雪退春来的笑容,她再次落笔,完成即将成型的画,轻声安慰道,“就像我们一样,他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呢?只要你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石漫品出她诡异的笃定,她像是一瞬之间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直以来的紧张和犹疑陡然消散了。   石副队多年浸润怪异的雷达狂响,开玩笑似的试探:“生老病死不可逆,老天夺走的人,哪给我抢回来的机会,总不会借尸还魂,起死回生吧?”   余婷婷落下最后一笔,画上晴空和浓夜交融,中心的少女被阴阳包围,停在交界线上,随时能去往任何一端。   “你听过昆仑有龙,能降神雨吗?”余婷婷的脸被窗外的黄昏涂上一层蜡制的昏黄,她直直地看着石漫,像一尊被神降的雕像,“神雨之下,没有回不来的魂魄。”   她发自真心地笑道:“你放心,很快你的父亲就会回来了。”   画中少女的手腕突然出现一道深伤,像被尖锥狠狠刺进,血色慢慢渗透画纸,不断向四周扩散,少女美好的面容被一团混乱分解的肢体取代,破碎的五官和躯干不停扭动,先一步“还魂”了。   那是在黄昏中被石漫斩碎的丑八怪。   可同时之间,伤口处的画纸破了,连同画架被洞穿,血不再四散在画纸,而是顺着孔洞平行于地面流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细线。   正在变幻的画中人没了血液,生生卡住了,停在一半好看一半难看的诡异画面,像将两张画杂糅到了一起。反而更符合余婷婷一开始起笔的“白天和黑夜”。   余婷婷一惊,那是一条细长无色的线,她沿着细线看过去,石漫招狗似的动了动手指,被血染红才现形的线随之晃了晃。   朱砂手串微微滑下,露出和画中伤口相同位置的手腕,一个“封”字的咒令正散着血光。   石漫性子随意,脾气也不惯着谁,但她并非一个莽撞的人,兴许是和孔知晚待久了,她也沾染了孔知晚多疑的毛病,对所有细节都报以怀疑的审视。   她自然不会忽视上次黄昏的混乱中,那阴狠的一击偷袭。   不过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所以说你还是小鬼,别人夸几句就当真,卖卖惨就心软。”石漫懒散地一笑,恶劣地说,“大人最会表里不一,我没有说过吗,你画的那些人像实在恶心,你肯定不会有任何侵犯肖像的事件发生,就那一团团的鬼东西,没人敢认。”   余婷婷脸都白了,唰地起身:“所以你说你父亲去世是骗我的……!”   “你竟然才反应过来?不过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动。”   石漫动了动指尖,染血的线微微移动,突然分出一条另一方向的血线,像扩散的枝杈,密密麻麻遍布画室,将余婷婷包围。   她但凡多动一下,恐怕要少一块头皮。   余婷婷僵在原地,余光胡乱瞟着那些锋利的细线,石漫慢悠悠地换了一个姿势,密不透风的隐形咒文从楼根爬上墙壁,经过她身后的窗外,一路向上,将整栋实验楼封锁,内外隔绝。   郑康卡的时间刚刚好。   她翘着二郎腿,将塑料凳子坐成特侦大队的审讯室,含着悚然的笑意道:“小鬼的比惨大会结束,现在是成年人的审问时间,余小姐,配合一下?”   余婷婷却仍然纠缠上一个问题:“家人的生死你都能拿来当手段,你不怕祸从口出,真一语成谶,折了他们的命吗?”   “我天天念叨他长命百岁,三更鬼牵魂也没念及我的吉祥话。”石漫嘲讽道,“我不像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着自我安慰的梦,你真当那个什么大长虫能逆转时间和死亡吗?”   “若真有这样的‘神’,神道也不至于被骂‘衰弱’了几千年。”   石漫无情地咧嘴笑了一下:“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肯定给了你甜头,这点上,妖鬼和传.销头子没什么区别,卖你好处,收你性命……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动摇过,你口中所谓神龙带回的魂魄,真的是你母亲吗?”   “那就是她!!”余婷婷突然激动起来,双眼睁得巨大,露出大片的眼白,恨不得扑上来,“我不懂什么时间和生死的法则,我只知道我妈妈死了!在她离我而去的日子里,那些高高在上不知存不存在的神明有理会过我吗?倘若能把她带回我的身边,是神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她死死盯着石漫的脸:“我倒是想问你,石漫,倘若你长了心,夜半无人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哪怕一刻想过,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把什么人还回你身边吗?”   石漫不为所动,双眼一下子锐利起来:“任何东西……比如七中学生的命?”   余婷婷的愤怒突然一窒,泄出她从不敢深想的惶恐,石漫乘胜追击,起身一步步逼近,单薄的身影因为她不再掩饰的锋芒而格外有压迫感。   “七中的校园怪谈不断,你背后的那位大长虫之神一定占了不少功劳,物品移位和消失,美术室和合唱团等夜晚团建,被关在图书馆、监控里失踪了一夜的学生。先不说你们做没做损他人阴德利己的事,心智弱的普通人只是沾染上‘非常’,都要生病和倒霉,更别说心智弱还运气不好的人,那你就是亲手送上了他们的死期。”   石漫凑近余婷婷越来越白的脸,低声:“林河被鬼魂替代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论坛传得再怎么邪乎,大家也只当消遣,不会当真,但他母亲并不这么想,你见过他母亲一夜苍老,颓丧落魄地望着校园神伤的样子吗?余婷婷,只有你有亲人,只有你不能失去吗?那么我现在问你,‘林河’还是不是原来的林河,如果不是,他的‘死’有你的份吗?”   她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怎么,怕你母亲在地下太孤单,给她多送几个伴?”   “他没死!”余婷婷崩溃道,她刻意忽视的愧疚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堆成了巨山,如今被石漫强硬地掰回了头,才发现早已望不见她本心的样子,“他在……呃啊——!”   她的脖子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手印,紧紧锁着她的脖子,直接将她凌空吊了起来,余婷婷的话被扼在满脸惊恐中,她苍白的脸憋出窒息的诡红,死死扒着脖子,只徒劳出一道道红色的指印。   石漫瞬间收了蛛丝,以免比那鬼爪子先一步取了她的性命,她立刻伸手去拽,立着的画架突然转身,带起刺啦的摩擦声,画里的晴空被吞噬殆尽,黑夜与窗外重合在一起。   那张又盗用了她漂亮脸蛋的大长虫之神开口:“不用问她,来问我,我等你。”   那怪物诡异地笑:“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话。”   说着就从画中消失,一并消失的还有余婷婷,满屋子怪异尽数褪去,黄昏时寻常与非常交叠的混乱稳定下来,将她逐出了“非常”的世界。   石漫迅速转出蝴蝶.刀,力透纸背,在难堪的画纸刻下一个狰狞的阴阳鱼阵,活鱼游动地旋转,就要将她送到做好标记的另一端。   ……   毫无反应。   石漫一愣。   校园另一边的小仓库,郑康趴在门缝使劲看,也没发现任何刻印,他正纳闷他漫姐是不是记错了,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丝怪异。   他立刻去看,从一个纸箱子里拿出一本旧笔记,泛黄的纸张材质特殊,与专业的符咒相似。   他随着怪异的气息一翻,只见一夜密密麻麻的咒文堆满纸张,上下流动着,他仔细辨认快速流转的咒字,还没等他看懂,整张纸燃烧起来,在他手心化为了灰烬。   他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咒,但燃起的那刻,他看见了烈火焰焰中的咒令,那是一个“召”字。   请召之书,都是用来召别人的,可施咒者不在咒前,上哪召去?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也没有谁召出来啊?   “喂,漫姐,我没找到阴阳鱼阵,你只留了这个刻印吗?”郑康接起电话,听得直皱眉,“留的所有刻印都失效了?……那我这个生效的请召之书是谁的?”   办公室的老师下班都走了,孔知晚独自坐在座位,拨动了一下手机,水镜却无反应。水之眼是她托向无德要到的咒具,系在人身,咒躲在印里隐藏气息,轻易不会被察觉,而且为了避免被发现的几率,水之眼不会跨越阴阳,以免跃过边界线时不可避免引起的异动,一旦有一方跨过界限,水之眼自动阻断监视。   这是她寻了许久,最不容易被石漫发现的咒具,当初将咒令留在石漫身上,她也费了一番心思。   如同上次画面中断一样,石漫进入了另一端。   她刚下了这个判断,突然感受到咒令燃烧的共感。   是她留在仓库的那张。   孔知晚忽然起身,她拉开门,走廊安安静静,毫无人气,像所有人都被一瞬间清空了。   刚放学不久,学生们还不至于走得这么快。   她沉下眼,不是石漫进入了另一端,而是她自己被“召”到另一端了。   而且水镜没有反应,说明她们一人在阴,一人在阳,如今她在“阴面”,那么就是石漫被留在“阳面”。   这绝非石漫的本意,她一定早有准备,才会去赴余婷婷的约,今日就是为了进入校园的里世界大闹一场,石漫是被迫留在了表世界进不来,她的准备出了问题。   奇怪的呼唤响起,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外十分清晰。   孔知晚走到窗边往下看,一个画架立在教学楼下,正对着她,画中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一张脸,但实在没展露出那人一分的美貌。   她心想,石漫看见肯定要炸。   画里的“石漫”看见孔知晚平淡的脸,慢慢扯出一个温柔甜蜜的笑,唇齿间轻描淡写地一碰,叫了她一声:“知晚。”   孔知晚一下子冷下脸。! 第25章 演戏   知晚。   这世上她只允许一个人这么叫她。   渐渐地,这样的叫声越来越多,像夏天躲在草丛里怪叫的蝉鸣,四面八方,此起彼伏,但又找不到源头的吵闹。   她透过窗户看到,整座校园里推摆着一个个画架,横着、竖着、躺着还有倒挂在树上的,各种各样的脸被浓重的色块涂在画纸,哪怕是丑得惊为天人,看到这样的画像也会觉得自己投胎前买通了女娲。   画中的怪物们都有自己的声音,孔知晚看到也听出了有自己的学生,包括林河。   但他们现在学着楼下那张画里的“石漫”,一起叫着“知晚”,像小学生七嘴八舌的课堂捣乱,但到了孔知晚耳朵里,就像盛大的挑衅和嘲讽。   孔知晚不爱生气,她事不关己的态度决定了大部分的人都不值得她留下眼神。   但一牵扯到石漫,她就像一个没长大的稚子,所有行为都被最原始的情感驱使。   她最原始的情感就是石漫。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石漫叫她的时候都很甜,会不自觉拖长尾音,故意撒娇一样,简单的两个字含糊在嘴间,像是含化了一点露出冰山的爱意,开口就是甜蜜的香,就连石漫本人有时候都注意不到。   孔知晚揣着西装口袋,总览了一眼校园中的诡景。   她知道石漫既然来了就一定会留下刻印,等待时机再次进入非常的世界,所以也留了一张请召之书,触发的条件就是石漫留的阴阳鱼阵运转,她的召书就会将她一并带进石漫前往的另一端。   她能出现在这里,说明石漫用了阴阳鱼阵,但石漫不在,说明阴阳鱼阵在运转后又被隔绝了。   出教学楼后,那些怪异的画又莫名消失了,她径直去了实验楼的美术社。   余婷婷静静地坐在座位,少女挺拔的身姿在薄夜里脆弱得像一张画纸,她回头,完好无损地看着她,有些惊讶:“孔老师?你怎么在这。”   孔知晚观察着她的表情,少女的笑容自然又生动,令她感慨了一句:“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了常态,余婷婷。”   “这话老师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余婷婷腼腆地笑了,“一年前突然发生那种意外,我的情绪一直不稳定,还总是去办公室麻烦孔老师,老师当时也觉得头疼吧?”   “关心学生的心理状况,是我作为老师的职责所在。而且你调整得很快,一个月后就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好像余老师没死一样。”   孔知晚嗓音低悦,似笑非笑地问:“我这次说的‘恢复常态’,和一年前不一样,不是你从难过崩溃中走回现实,而是你又想起什么是愧疚……有意思,是你的‘心’回来了,还是你换了一个人?”   她注视着余婷婷慢慢变冷的眼神,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下:“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并不是指你行为细节里存在漏洞,而是更深入内心的一种气质,就像现在这样,余婷婷不会有这样空洞又冰冷的眼神——你想杀了我吗?”   余婷婷眼里空茫茫,明明正在看着孔知晚,但是没有任何落点,她更像在看一件死物,所以不需要浪费任何情感——她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这眼神。她露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人是会长大的,老师。”   孔知晚从善如流,像对待一个成年人:“那么生活教会了你什么,女士?”   “有舍才有得。”余婷婷忽然笑了,来了兴致,“只要舍弃没用的愧疚与良心,妈妈就能回到我的身边……这里不是谁都能进来的,那么,老师,你为了某种同样肮脏阴晦的欲望,现在站在这里,又舍弃了什么呢?”   ·   “有一个学生被抓走了?”郑康严肃,“现在怎么办,校园的阴面把咱们隔绝了。”   “不着急,我早在她身上留了特批的保命咒,如果真威胁到生命,能替她挡一下,并暴露她的位置。”   石漫蹲在小卖部外的窗户下,抬头寻找她的刻印,果然一无所获:“暗处的大长虫把我的刻印都抹除了,我可是四处乱逛了一周多,把学校刻满了‘到此一游’,现在好了,那鬼东西可真为我的公共素质考虑。”   “那个偷了你钢笔的‘龙’?”郑康蹲在她旁边一起研究,“我不记得昆仑有什么龙啊,不过神话里昆仑本来就是有九重天的仙境,不死水不死树都有,有龙也不奇怪吧,要不要问问管理员?”   石漫却轻嗤了一声:“说是就是?给它多大脸。哪条真龙天天宣扬身份还偷青龙刻,怎么,它们也搞偶像崇拜?那东西怕是想成龙。”   她轻声:“《玄中记》说:‘昆仑西北有山,周回万里,巨蛇绕之,得周。蛇为长九万里。蛇居此山,饮食沧海’……沧海,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郑康反应过来:“法戒!”   石漫冷笑:“我不信巧合。”   她起身从草丛冒头,就见小学委在广知楼附近徘徊,她提前和胡慧琳找过招呼,不用等她,这是等谁?   她给郑康打了一个手势,自然地走过去:“怎么还没走,舍不得我?”   她笑嘻嘻地说:“我们学委大人不会离了我连家都没心思回了吧?”   “自作多情,我在等孔老师啦。我的作业落在办公室,孔老师说顺便给我带来,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楼。”胡慧琳张望无果,看向她,“你社团还没结束?都放学了,社团也不能留校。”   石漫一下子抓住重点:“孔知晚没出来?”   “啊,嗯,我是没看见,可能放学人太多,我错过了吧。”胡慧琳吐了吐舌头,“也可能是孔老师有急事先走了……喂,石漫你去哪儿啊!”   “听你一说我也想起来没拿练习册,孔老师应该从实验室直接走了,你别等了,赶紧回家!”   石漫一溜烟窜上台阶,迅速上了楼,学年办公室没有关门,但空无一人。   她压着眼睛观察,种种痕迹表明,孔知晚应该刚离开不久,但她莫名不安。   那条大长虫若真是昆仑蛇,整个校园都在危险之中,孔知晚不能在这。   她想起大长虫趁着黄昏带走余婷婷,心里一沉,难道孔知晚也在……   郑康随之赶上:“你跑也太快了,怎么了?”   “郑康,我问你,警察最重要的责任是什么?”石漫满脸严肃。   郑康莫名其妙:“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治安,还有努力破获真相,保证……”   “简单点就是保护老百姓,对吧?”石漫一锤定音,“有普通人被卷入非常的世界了,为了正义与和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撸下两颗朱砂佛珠,揣进郑康的掌心:“我在每个阴阳鱼阵下都藏了一滴朱砂血,为了不暴露,没有成刻印,但它们连在一起就是一个阴阳鱼阵,一人一边,用朱砂血唤醒总的咒令!现在,立刻,速战速决!”   “每个都留了??怪不得你前几天虚成那样!你等我回去告状……”   郑康咬牙切齿,暂且压下满腔“你在扯什么淡”的不可置信,先去完成任务。   两人一东一西包抄,一一点亮朱砂血,整个校园笼罩在巨大的阴阳鱼阵之下。   石漫再次回到仓库,指尖一抹门缝,完成最后一个点,天空的夜色都扭曲了一瞬,黄昏的瑰色乱频般时隐时现,卡出浓烈恶心的残影。   诡红和浓黑不断落在她身上,她那般漂亮的脸蛋也被涂成了妖鬼。   她边跑边凝神,将五感扩散到最大……尖叫声!   她一抬头,不远处,余婷婷正死死扒着宿舍楼五楼的窗台,在风中摇摇欲坠,她显然坚持不了多久,已经在惶恐的挣扎中耗尽了力气,脖颈的黑印慢慢变成了一片片滑腻的鳞,直插着人肉一样排列,还在不断扩散。   “啊啊——!!”她苍白的五指陡然松开,从高空直直坠落。   石漫想都不想地疾步上前,一脚踩上垂直的墙壁,六颗朱砂佛珠在空中转成一个暗红的六边形,六角镇着六字真言的咒令,其中填满密密麻麻的梵文,像一张巨网在她身后张开了羽翼。   她借力一跳,伸手使劲一捞:“手!”   泪水像断裂的珠线,余婷婷已经死寂的脑子被吼地清醒了一下,手臂艰难地一动,石漫一把抓住,忍着半边身子瞬间猛烈到撕裂的坠感,咬牙把人拽回,揽着她的腰在墙壁一路退回到地面,撞破了六角咒网,在地里生生滚了两圈。   “呃!”石漫闷哼一声,迅速爬起,拍了拍余婷婷的脸颊,“喂,死没死!”   余婷婷满脑子混乱,全是石漫毫不犹豫、奋力一跳接住她的场景:“我……咳咳咳!!”   石漫确定她没晕后,直接将朱砂血扣在她嘴里,余婷婷脖颈阴毒的蛇鳞一瞬间被烧灭了,连个灰都没留下。   她没工夫理神色复杂的余婷婷,直接将人塞给慢了一步的郑康:“看好她。”   孔知晚应该是从广知楼消失的,但石漫往回想了想,总觉得活动日那么多天,孔知晚偏偏选中余婷婷约她的这天,有些说不出的违和。   如果是其他事情,她会停下一瞬,冷静地分析,判断那个“最有可能”。   但如果是孔知晚……   她的直觉就没错过。   她刚迈进实验楼的大门,就听到刚响过的尖叫从楼上又传来一遍,她愣了一下,这怎么和余婷婷的尖叫一模一样?   “孔知晚!”   美术社,孔知晚若有所感地回头,她冷漠至极的神情有一瞬的松动。   “余婷婷”倒在她脚边,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红到发黑、如同颜料一般浓郁的液体,混合着颜料的刺鼻味道,像一摊丑陋的淤泥。   她低身,轻巧地拔出“余婷婷”心口处的钢笔,飞起的深血溅到她刀削般冷峻的侧脸,她平淡地抹了一下,对着面容扭曲的怪物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冷艳又危险。   “余婷婷”捂住心口,警惕又憎恨地看着她。   焦急的脚步声不断靠近,“余婷婷”费力地爬起想要逃走,就见冷着无情杀人魔般的脸、一笔捅进她心口的孔知晚突然踉跄了一下,不适地扶住凳子。   凳子滑行的刺耳声中,孔知晚先她一步脱力般跌落在地,脸白得毫无血色,好像刚遭遇了一场可怕的梦魇,隐忍着无助。   不是,什么,你捅我的时候动作可快可健康了!   ……难道其实我刚才攻击到了?“余婷婷”迟疑地想。   下一秒,美术社的门被一脚踹开,石漫见到画室里的满地狼藉,瞳孔一缩,迅速到孔知晚眼前,急迫又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她捧起孔知晚微微闭眼的脸:“孔知晚,醒醒!是我。”   孔知晚像在冰河漂流了半个世纪,终于迎来了解冻四肢的日出,她不自觉般靠进石漫的怀里,头轻轻依赖在她的颈窝,嘴唇贴着她的衣领,控制不住地偷偷低吻了一下:“……我没事,别担心。”   “你这哪是没事的样子!”石漫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让她安心靠着,然后开始上下检查孔知晚有没有受伤,就差现场扒了她的衣服,还是孔知晚有些不自在地攥住她的手,她才勉勉强强地收回手。   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平时不是凡事都从容不迫?现在讲究这点脸皮了。   她心里嘀咕,又不是没看过。   暂时没有发现伤口,石漫松了一口气,应该只是吓到了。   孔知晚听到她的叹气,假装努力想起来,又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石漫没好气地将她又按回来,她没着急起身,陪着孔知晚坐在地上缓一会儿,到底没忍住,“……你还知道我担心?”   孔知晚又弱弱地靠回她脖颈,嘴唇都白得发紫,像是呓语,莫名可怜:“……抱歉。”   “……错又不在你,瞎道什么歉,歇你的。”石漫非常不领情,她说完一顿,自己提醒了自己一般,终于想起来画室里还有第个人。   她眼神如刀,一瞬间扎到从血泊起身、满脸震撼的“余婷婷”身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罪魁祸首不是就在这么。”   “余婷婷”:“……”   “余婷婷”:“???”! 第26章 写诗   缠着蛛线的蝴蝶.刀如疾风般直取“余婷婷”的面门,“余婷婷”狼狈一躲,心口的伤随着大动作又不断涌现出深血,她满脸扭曲,随时能把五官挤掉,好像被她们气得不清。   石漫乘胜追击,蛛线在她指尖一绕,回旋镖般折返,转回一道冰冷的弧光。   突然,漆黑臃肿的团块堆满窗外,像一团凝实的雾,挤碎了玻璃窗,碎屑纷飞,石漫瞬间将孔知晚护在身后。   不速之客只是看着庞大到没有形状,四肢和五官都不存在,但石漫眼尖地发现漆黑中心包裹的朦胧人形。   孔知晚低声:“她的腿。”   蝴蝶.刀随之偏移,正中“余婷婷”扭曲的脚踝,那是孔知晚刚刚亲手折断的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   孔知晚微怔,她只是知道这个假的“余婷婷”和石漫查的案子有关,是石漫要的人,所以出声提醒,没想到石漫真的会听,而且迅速一拉,“余婷婷”被拽倒在地,一路被托向石漫。   石漫察觉到孔知晚沉沉看着她的眼神,指尖不自然地动了动,也发现自己随意听信一个普通人,太不专业了,她强撑着面子:“你还不至于这弱点都看不出来。”   这其实是真心话。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相信孔知晚近乎是她的本能。   然而下一秒,臃肿黑雾张牙舞爪,黑暗瞬间将已经到石漫跟前的“余婷婷”吞没,石漫听到诡异的一声“咕咚”,类似吞咽。   蝴蝶.刀破开黑暗,刺透黑雾,像穿过了无形之物,安稳地回到石漫手中。   石漫啧了一声:“你牙口可真好。”   黑雾破窗闯入像就为了加餐,迅速退出窗户,爬行般消失在窗口,孔知晚先一步从石漫肩上起来,忍住失去她体温那刻的阴郁和烦躁,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   石漫本来已经要放弃去追,诧异地看向孔知晚,就见孔知晚顺走了她的一颗朱砂佛珠,示意地摇了摇:“这个应该可以保护我?我想你回来,也许能给我一个解释。”   石漫也不废话,一把拉过孔知晚举着的手腕,她低头,咬破舌尖,从唇缝里滴落一滴血,正落在朱砂佛珠之上,沿着圆润的珠面,稍微流进孔知晚的指缝。   她低声:“就待在这,等我。”   然后撑着窗台,直接翻出窗户追去。   孔知晚低头看着那颗被血染得娇艳欲滴的佛珠,血色锁住她的指尖,环成了一个小型的咒,她仔细辨认,是佛家的梵文。   但她完全没被佛家的“色即是空”熏陶,她摩挲了一下指尖,又感受到石漫的体温一般,有点被烫到似的紧了紧手,脑海里全是这滴血流过石漫柔软的舌尖,淡粉被染成了绯红。   她微微靠近,唇间若即若离地轻碰,铁锈般的血腥味扩散开,像要往她心口钻。   她一愣,难得有些慌张地放下了手,明明美术社此时没有别人,她还是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西装。   她紧绷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在干什么?   ……像变态一样。   孔知晚望向窗边,不稳定的天空已经归回了夜色,她通过与石漫的几次“偶遇”,顺着石漫的思维定点,大概能推测出她落咒的轨迹。所有小的阴阳鱼阵连接在一起,是一个覆盖整个校园的大阴阳鱼阵。   运用得好,逼出暗处的怪物不是问题。   窗外夜色浓郁,除了高三楼和宿舍楼的光亮,看不到别的光源,只有茫茫一片毫无分别的黑暗。   但孔知晚用朱砂血抹过眼睑,带有非常气息的眼睛再睁开,一成不变的黑暗浮动过一片片规律的波纹……像是怪物游动的鳞片。   她想起石漫手机论坛里的“龙”。   就是那日引走石漫,穿透了她手腕的东西。   孔知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记得向家供奉的那位神明也有鳞片,这是巧合?   可她不信巧合,所以向家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身份?   据她所知,石漫和向家不怎么对付。   向家不用多说,自然是杨梦玉因为石漫让向家丢了脸。   而石漫对向家的敌对,她却觉得更早一些,石漫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向家是她重立特侦大队威信的垫脚石,但也是最危险的独木桥,随时都会坍塌,反噬的危险极大。   但石漫又的确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   所以不单是要立威信的理智,以她对石漫的了解,这更像情感和理智结合出的选择。   这是一块供她泄愤的垫脚石。   在那之前的恩怨……是石漫以前的任务被向家坑过,还是因为……石咏志的死?   孔知晚隔着窗户抚摸黑夜中的鳞片,这会和向家的神明有什么关系吗?   她很在意,想要出去看看。   但耳边适时响起石漫低声的“等我”,沉稳又轻柔,像在哄她,于是她又轻易地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真的乖乖等在美术社。   虽然她有底牌,但还不能暴露给石漫,她现在最好是一个普通人。   她不能成为石漫的累赘。   孔知晚坐在画架前,眼前空白的画纸令她来了点兴致。   她不会画画,但写字倒是不错,石漫以前天天夸她的字,还模仿她的笔锋,孔知晚知道她喜欢,就经常给她手写情话和情诗。   她不记得她都写过什么了,有名家名篇,也有她才疏学浅瞎编的,太多了,但奇异的是,每次石漫接过信纸忍不住羞涩又喜悦的笑意时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对情诗不太感冒,碰到石漫以前,还觉得矫情。   后来动心便明白了,情诗不是写诗,是写人。   异端之中的校园,不见其形的怪物游在黑暗之中,空旷的美术社寂静得诡异,像被剥夺了声响的弃地,也成了一张任人图画的脆弱画纸。   晚风既不清爽也不柔软,反而嘈杂得像一群报丧的乌鸦,好似活物都死了,死物都活了,一切都那么不详又令人难安。   如果一个普通人待在这儿,崩溃已在倒计时的边缘。   但孔知晚却没心思崩溃,她在一片怪异的死寂之中,脑海里全是石漫的样子,笑时总得意,哭时又无声,喜怒哀乐都是热烈的朝阳,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世界回盼,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石漫刚走没多久,孔知晚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还以为六年足够一个还算有理智的人适应并习惯,但没有石漫在身边就是度秒如年,她大概学不明白了。   她沾了沾颜料,画笔成了她思念的具象,写她道。   “对她来说,诗只不过是解渴之杯罢了,她根本不注意酒的本身,酒还没喝,她的心就已经醉了。”*   ·   “你往哪跑,他妈走位怎么喝醉了一样!喝酒不加班不知道吗?”   石漫催动朱砂血逼起整片阴阳鱼阵,游走的暗红中,出乎她意料,满溢的蛇鳞显现,像是空气的一部分,不断从她身边游过,填满了整个校园。   她瞬间明白,跑掉的那俩只是小菜,这若隐若现的庞大怪物,才是七中怪异的根源。   那团雾和另一个余婷婷,只是昆仑蛇放出的诱饵。   打蛇打七寸,但这蛇太长,那就打头。   她立刻做出取舍,改了目标,向那团雾逃离的反方向跑。   经过高三楼时,上次那些如青蛙堆积地洞的鬼影再次挤在窗边,怪笑地看着她四处乱跑,像在观赏一个滑稽的小丑,他们好像比上次凝实了一些。   石漫挑眉,朱砂佛珠一击砸在窗户,瞬间扩散着崩裂,整面楼所有的玻璃一齐碎裂,飞溅的玻璃碎片像一片倾斜而出的晶雨,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她给了他们一个轻佻的飞吻:“礼物。”   失去遮蔽的鬼影们露出了真身,竟然真是一群高三的学生,如今见了外面,像吸血鬼见了光,尖叫地四散逃开。   石漫仔细辨认,他们给她的感觉和人无疑。   她看林河,看余婷婷,也觉得他们就是人。   她记下这点,阴阳鱼阵随之突然大盛,接连爆开,黑暗中隐晦地显露出一双阴冷的蛇瞳,足足有一个麻将桌那么大,盈盈青光中漆黑的细长瞳孔如剑,猛地一睁,怪异地瞪了石漫一眼,似乎很恼怒,又转瞬消失了。   来了!   高三楼在校园的中心,也是非常世界和大阴阳鱼阵的中心,还是她藏起秘密咒令的地方,此时她借答应给高三楼的“礼物”,引爆咒令,将大长虫逼了出来。   咒令应该是“传送”的阴阳鱼阵,此刻成了一条条暗红的绳索,将大长虫捆成了挣扎扭动的大香肠,但反而激发了大长虫的不忿,鳞片的游动陡然加速,在校园里横冲直撞。   “别扭了,可算这学校不是你建的,你不心疼是吧?”   石漫标定了蛇瞳的位置,即使现在消失也能锁定,她不断靠近,却发现昆仑蛇猛地一转,向实验楼靠近。   不是,有郑康的封咒,又有她的朱砂血做警告,大长虫脑子不好,专挑死穴钻?   她又想起,孔知晚突然出现在校园的阴面,这个非常存在的里世界。   石漫预感不太妙,蛛线绕过树枝,借力荡上大蛇时隐时现的蛇身,黏腻和阴冷爬上她的脊背,催熟了她血液使用过度的疼痛,她狠狠地一刀刺下,速成的咒接连爆开,她利落一跳。   大蛇被炸断,一分为二,血像泼出的水,将实验楼泼成了落汤鸡,它高声哀鸣,身体被迫凝实,露出墨青的蛇身,还有两只四不像的爪。   但它只痛苦了一瞬,利落舍弃了剩下的蛇身,蛇头强撑着也要钻进实验楼,直直向着美术社的窗口撞了进去!第二重封咒在窗后承受下这剧烈的撞击,郑康被逼地后退一步,血脉里的蛊虫冲破皮肤,浪潮般涌向咒后不见形状的大蛇,啃噬进它青色的巨瞳。   它又尖啸了一声,非常的气息拔到一个可怕的浓度,高高一抬头,又猛地落下,同归于尽般撞碎了咒令和郑康。   它怪叫着挤碎了门,游进了走廊,转眼不见。   郑康“嘶”地痛哼,费力从地上爬起,糟了,漫姐让他守着的那两个人!   隔壁。   孔知晚猜到石漫放心不下,会让属下来照看她。   郑康大概觉得反正最后她也会当成一场梦,虽然是美女,但态度甚是敷衍,察觉到蛇向实验楼来后,让她带着余婷婷躲去隔壁。   她嘴上答应,到了隔壁就把累晕过去的学生放在了椅子上。   正是此时,她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戒指发烫,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   她刚拿出沧海戒,窗户和封咒破裂的响声随之震耳欲聋,墨青发黑的蛇头撞开门,巨大的兽瞳盯着她,恐怖的细丝分明可见,直冲她而来。   孔知晚沉眼,刚要有所动作,就见蛇头化虚,又变成似有似无的样子,一溜烟钻进了她手中的戒指。   猛烈的危险戛然而止,满室安静的狼藉。   “唰”地一声,石漫直接跳进房间,孔知晚不动声色将戒指顺进内侧的口袋,肌肤贴着戒指。   她回头,刚要假装惊讶地打招呼,然后凝重地问刚才那些是什么,好自然地加入到调查之中,结果就被石漫撞了一个满怀。   孔知晚满脸精心算计的神情一化,有些手足无措地环住她,低声问她:“怎么了?”   石漫将这具鲜活的身体抱入怀中,脑子正热,她后知后觉地一僵,深吸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但她不能跌面,于是严肃着脸,猛地一抬头,结果撞到了孔知晚的下巴:“我脚滑行不行……诶诶诶,你没事吧?”   “本来没事。”孔知晚低头捂住下巴,“现在有事了。”   “抱歉抱歉,”石漫不准她躲,强行掰过她的下巴左右观瞧,看见都被她撞红了,一下子心虚起来,她胡乱地给她揉了揉,听到孔知晚“嘶”了一下,又放轻动作,有些干巴巴地说,“还疼吗?”   “我想想。”孔知晚故意说。   石漫瞪她,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这还用想?”   孔知晚忍不住笑了,她憋地咳嗽了一声,看石漫又要炸毛便不逗她了:“不疼了。”   石漫又开始扯她东看西看:“刚才那个……嗯,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些怪异的画?”孔知晚收敛了些笑意,她攥住石漫的手,以免她逃跑,静静地注视她,“还是那头蛇?石漫,我想作为首当其冲的被害人,我应该有资格得到一个解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石漫发现挣脱不开,才知道自己又上套了,但她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有拒绝,“可以,等会儿和我一起走。”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决定先把人放在自己身边,剩下再说。   孔知晚一顿,诧异她这么好说话。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石漫还不是特侦大队的一员,也没把未来圈定在长荫道8号,不会去主动接触“非常”,自然也不会透漏给她。   后来出了大事就销声匿迹,重逢也是各种搪塞和语焉不详,石漫的态度一直都是让她远离“非常”的世界。   她其实明白她的想法。   这会儿怎么突然……?   “喂,你们没事吧……”   郑康一瘸一拐地进了撞开的大门,就见石漫和她交代的人靠在一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双眼都是对方,两手相握,凑得也近,磁场融在一起,看着莫名有点黏糊,让人融不进去。   郑康眼睛睁大,他敢肯定,以他漫姐的五感,这已经算被侵入的过界距离,怕全是另一个人的呼吸,放在平常,对方已经倒地不起了。   但现在这氛围……   他知道石漫的性取向,她俩不会下一秒就要亲嘴吧?   他不想打扰,但挣扎一番,他们毕竟还在非常的世界,还有一个昏倒的人质,以及一条不知所踪的惊天大长虫。   门被撞得四分五裂,郑康只好举起一个被甩飞的可怜桌板,挡住同样可怜的自己,假装不存在,尖着嗓子提醒。   “漫姐,情到浓时可以理解,但工作期间,麻烦你矜持一下。”! 第27章 花海   郑康瘫坐在驾驶座,眼睛微眯了一下。   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孔知晚正侧头看着窗外的校园,眼镜玻璃的冷弧模糊了她的眼神,更加剧了她一身别人融不进去的淡漠,好像这车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活物。   但郑康没当回事,他觉得这位美女比起高冷,更像望妻石。   “不用担心她,她最擅长单打独斗。”郑康懒洋洋地说,“担心了也没用。”   “她不是擅长单打独斗。”孔知晚动都没动一下,“她只是擅长强撑,人越多越是。”   “嚯,她听了这话要炸毛。”郑康笑了一声,却没反驳,他以免野火烧身,把薄外套往脸上一罩,装死。   孔知晚这回看了他一眼,没让他睡成:“我在七中工作了两年,这不是第一次遇到怪事,怪谈已经在这座校园扎根了很久。”   郑康对普通人没那么多解□□,敷衍地“嗯”了一声。   “去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一个学生被锁在图书馆,是我实验组的组员,他和我谈过这件事,私下里。”孔知晚适时地停顿了一下。   “他忘记了?”   “没有,他记得这件事情,并且还为麻烦了我而道歉。”   孔知晚说:“但后来主任找我聊了聊,校长也抽空‘慰问’了我的工作,之后我从原定的小a班班主任,被换到了最难教的‘垫底班’,第二次申请的化学竞赛组也被驳回了,说实话,有点伤心,因为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至少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郑康睁开锐利的眼睛,扒下外套:“这算职场霸凌吗?”   “起码是潜规则。不过入职不久就被各领导关心,也算一种‘看重’?”孔知晚不那么在意,“也好,很清闲。”   “你们领导真闲,天下领导都一样?”郑康指尖利落打字,让兔子精查查七中的高层,“我以为你是那种凡事要争第一的女强人。”   孔知晚淡淡:“你看人的眼光不太准。”   郑康挑眉:“漫姐和我说的。”   孔知晚这下笑了:“她不会这么说。”   郑康“哇”地一声,心思百转千回了一下,最后却没深究,只是也笑:“那麻烦孔小姐千万别告我的状,我可不想蹲在饮水机旁边写千字检讨。”   石漫走出校园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校服的裤腿挽到膝盖,小腿蹭了一些斑驳的灰,脚腕还有一道醒目的红痕。   她外套随意地披在肩头,拨了拨散开的黑发,像刚走出一场激烈的□□,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硝烟。   她触及到孔知晚的目光,硝烟散了,轻佻地笑了一下,这回不像从□□里来,像从花楼酒吧里来,她趴在车窗:“没睡一觉?”   孔知晚刚要回答,郑康先自作多情:“睡了,我还能等你?”   “没问你,不要脸。”石漫嫌弃地打开后座的车门,“下车,带车钥匙了吧?”   孔知晚没问为什么,顺从地下了车,车钥匙在她指尖晃了晃,在石漫伸手拿的时候又一下转回手中:“我开车。”   石漫皱眉打量她:“虚成这样你是想马路谋杀……”   “我觉得让一个没驾照的‘未成年’开车更会被交警盯上,”孔知晚回以一个一模一样的打量,“还是一个刚挖完煤结果山炸了逃出来的未成年,虽然是个假的。”   “谁说我没驾照!”石漫愤愤地收手,“我只不过是没钱买车罢了!”   郑康不得不打断两人的自说自话,他完全没懂她俩的脑电波怎么对上的:“你上哪去?还等你回去报告呢。”   “你带余婷婷回队除咒,我晚点回去。”石漫顿了一下,“我去静姨那一趟。”   郑康立刻点头,也不纠结了,生怕石漫后悔,带着后座还睡着的余婷婷扬长而去。   孔知晚为石漫打开后座的门:“地址给我。”   衣着一丝不苟的禁欲美人站在白色宝马旁边,微垂着眼,侧身为她打开车门,养眼又妥帖,好像盛装打扮来接心上人去约会,平时对世界吝啬的关心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凌厉的气场都像为了衬托对她独一无二的耐心。   这他妈谁不心动。   石漫心里默念金刚经,努力把高挑美人当成一颗杵在那的胡萝卜。   再睁眼她又是无欲无求的石副队——一个不敢看胡萝卜的石副队,她没进后座,又确定了孔知晚真的没问题,勉强妥协地把人推进驾驶座,自己则钻进了副驾驶,全程微眯着眼睛,生怕被某位胡萝卜小姐无处安放的魅力迷了眼。   她随手系了安全带,报了地址:“不着急,你慢慢开就行。”   孔知晚叹气,在石漫莫名其妙看过来时,她俯身过来,将石漫瞎系的安全带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拉着带子轻轻一弹,弹到石漫的腰:“好了。”   石漫都快窜到车窗外了,等孔知晚若无其事地回去,她才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好像麻了的腰,心里直犯嘀咕,孔知晚恐怕是麻醉剂成精,怎么一靠近她就要瘫痪一样?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小孩。”   “承认了,石漫同学?”孔知晚平淡地说,“那就自己系好,当然,如果你其实下次还想我帮忙也可以,为你服务。”   “去去,你也自作多情,”石漫绝望,“我身边就没一个自我认知清醒的人吗?”   “或者你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孔知晚放了点音乐,很符合她上流贵气的交响乐,听得石漫直犯困,她吐槽了一下孔知晚女士万年不变的高雅审美,十分接地气地睡着了。   等她睡着,孔知晚调低了点空调,但想起她怕热,又回调了两度。   一首首无词的钢琴曲和小提琴曲奏完,孔知晚也有点困了,直到格格不入的《花海》前奏响起,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下意识看向石漫。   睡梦中的人不自觉皱着眉,她好像总是睡得不太安稳,一入梦就是噩梦,前面全世界的音乐大师也只能催催眠,帮不了她糟糕的睡眠质量太多。   但这首相比纯音乐更“吵闹”的歌一响,却奇异地抚平了她的眉头。   孔知晚只听无词的纯音乐,像和各种流行音乐都没有缘分的老古董,但歌单里唯独这首是例外。   这是某人毕业的那天,捧着一束五彩斑斓的花,在心形蜡烛里弹吉他表白时唱的歌。   歌不错,但人唱得不太好听,虽然孔知晚没听过,但她确定石漫肯定有几句跑调了。   但也就是因为她唱了,她才会听。   只是歌词的意境,如今对调了一下。   石漫眉是不皱了,整个人猫猫虫一样在座位上蛄蛹了两下,嘴里嘀咕得念念有词,孔知晚稍微靠近了一些去听,就听某人很不乐意地控诉一下:“这不比红玫瑰好看……没眼光。”   孔知晚一愣,她们的不谋而合令她的心跳高昂了一下,不由失笑。   哪怕知道石漫睡着了听不见,她还是低哄了一句:“好看。”   等到了地方,石漫也没醒,石副队长就连回长荫道8号都时刻保持的警戒,掉在花堆里出不来了。   孔知晚倾身看她,很有私心地不想叫醒她,但她知道石漫口中的“静姨”是谁,后半夜石副队也必须回队处理后续,她压下心里那点不高兴,捏了捏石漫的手心,轻轻叫她。   “到了。”   石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有点像是撒娇:“走吧,上楼。”   她说完拉着孔知晚就走,生怕孔知晚跑掉一样,孔知晚看着石漫主动牵起她的手,   石漫今晚好说话得令她提防,但她又没办法不沦陷。   她对她总是没办法,孔学神至今没找到解题答案。   方静开门时,就见随时要就地睡着的石漫拉着一个漂亮女人不松手,女人怕她摔倒,另一只手还虚虚地环在石漫身后,表情有点无奈,随时等着美救英雄。   方静挑了挑眉,侧身让她们进来。   她五十多岁了,眼角已经爬上岁月的细痕,青春与美貌一并被带走了,但唯独她的温柔从没变过,反倒让她青春永驻了一般。   她的目光随着阅历慢慢沉淀下来,铺成了一层坚实的路,她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人如其名的气质,令人静心。   方静熟稔地给石漫兑了一杯蜂蜜水,温柔地问孔知晚:“喝点什么?”   “水就可以,麻烦您了。”孔知晚规矩道。   石漫不客气地一口干,她砸么了一下嘴唇,本想追去厨房,但怕孔知晚一个人不自在,又瘫回沙发,等方静端着一盘水果回来,她侧了侧头:“静姨,麻烦你给她看看。”   拿果盘和起身接果盘的两人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她们都以为石漫找过来,是要自己过来看病。   “一条大长虫而已,我能有什么问题。”石漫嗤笑,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无辜被牵连的普通人,比我还倒霉,当头撞上那鬼东西,巫医这方面您是专家,我就不用朱砂血班门弄斧了。”   她一脸你们两个看着办的敷衍,然后倒在沙发就睡,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徒留方静和孔知晚面面相觑。   方静是道上有名的巫医,当年石咏志和陈朗一起上门请人家去特侦大队当队医,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愣是没同意。   她见过神鬼之道世家的腌臜和勾心斗角,无意掺和,好脾气地婉拒。   石咏志不是强求的人,两次不成也就放弃了,毕竟特侦大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要不是倒霉承了哪处因果,被迫入门讨生,谁愿意天天见鬼?   但陈朗没放弃,队员们的高受伤率令他没法放弃一个独道的巫医,他每次规规矩矩地约好时间,架着他的老干部眼镜,斯斯文文地将岗位薪资等详讲一遍,被指出问题,下次就有调整,被拒也不气馁,只礼貌地请她再多考虑,下次再来。   这么几次后,陈朗没招到队医,倒是打动了一个女朋友。   后来相处了半年,方静通过陈朗,真正了解特侦大队是一群怎样的人,才终于松了口。   大家经常调侃,特侦大队能胜过其他世家抱得名医归,全靠陈队当初出卖的色相。   这点石漫深表认同,对陈朗最为感激,她没有母亲,都是特侦大队的叔叔阿姨看着她长大,其中最温柔善良的方静几乎弥补了她对母亲的全部幻想。   石漫经常把陈朗的话当耳边风,敢和石咏志叫板,但一对上她静姨,她就是一颗被拿捏得死死的鹌鹑蛋。   方静退休得早,有了接班人之后,她就淡出圈子里的视野,只有熟人找上门,她才挪挪老骨头,给人看看。   那可是千金难求的非常道里华佗转世,向家来都得请的主,哦,没有陈朗的色相,还不一定请得到。   结果石漫半夜急匆匆地打电话过来,就是给一个什么咒疾没有的普通人看看?   只是沾染了非常气息,都用不到队里她的徒弟,像石漫提的,朱砂血就够用。   方静心思变了一些,她神色如常地起身,对着孔知晚莞尔:“她发话了,我是没办法,走吧?”   孔知晚显然也清楚方静在道里有多“稀世珍宝”,她复杂地看向石漫,令在场两人想了不少的罪魁祸首却已经酣然睡去。   她心下无奈,礼貌地跟了上去:“麻烦您了。”   等她们进了屋,装睡的石漫睁开眼。   她愣神地看着天花板的白光,心也挺乱。   刚才车里……是不是放了《花海》?! 第28章 擦药   细节处见品味,方静的私人待客室没有特别昂贵、符合她千金难求身份的东西,那些花鸟鱼市就能买到的杂种子,被她随意撒进土里,精心养在窗台,长成一片生机的世外春色,哪怕是孔知晚也有些赞叹。   检查很快,孔知晚很配合,她们甚至没用到五分钟。   “您的花养得真好。”   “是吗?”方静笑了,“小漫那丫头总说我把植物园搬进了家里,她看着闹眼睛,不愿意来。”   “她的审美,您听听就罢。”孔知晚确定,“那只是她躲避身体检查的借口。”   她欲起身,方静却轻轻将她压回座位,对她眨眨眼:“你现在出去,她要质疑我敷衍她。”   孔知晚无奈地坐回:“我本来就没什么问题,是她小题大做。”   方静意味深长地说:“能让她小题大做的人可不多。”   她拿起普通的塑料浇花壶,给那些花花草草浇了浇水,两人不再交流,竟也分外和谐,直到差不多十分,方静终于放了人。   “我最近也想养花。”孔知晚说,“倒不是出于个人爱好,只是家里长辈喜欢这些,我多年未归,回去探望,总要投其所好,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意领我入入门?我自认还挺好教的。”   “花草如人,水土来养,是否能长成,还是看你有没有让它长成的心。”方静听出孔知晚在变相要联系方式,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她揶揄道,“我年轻的时候,总有男同志变着法地要与我留点联系,我就选了一个每次只谈工作,不要联系的,如今人老珠黄,吸引不了年轻的男同志了,反倒是女娃娃们愿意和我聊聊闲。”   “真正的魅力不会随着岁月流逝,您的美在外表,更在人格,眼波只流转于钻石的人,自然不会去细读琥珀的斑纹,这是他们的损失。”孔知晚彬彬有礼地奉承,又有些无奈,“我无意冒犯,前辈,我是说……我有喜欢的人。”   方静花也不浇了,似乎就等她的这句话:“我有幸知道她是谁吗?”   孔知晚不去深究她究竟有几分故意,她只是一提起“喜欢的人”,心里便自动被填满了,她低笑了一下,有些裹着蜜意的困扰:“抱歉,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对着方静温温柔柔却带着考量的目光,很沉静地回答:“我对她的爱并不难以启齿,但为了能和她一起,我想我能忍耐任何事情,哪怕是爱她这件事本身。”   两人掐点离开房间,却没发现石漫的身影,方静的手机比她们还掐点地响起,她只扫了一看就无奈地叹了口气,孔知晚还没见过这位温柔得体的前辈这般头疼的样子。   “她提前走了?”孔知晚合理推测。   “你的确了解她。”方静又叹气,“她在下面等你,今天我是逮不到她了,给她带点小面包垫一垫,你快下去吧。”   孔知晚见她唉声叹气,联想到郑康一听石漫要找方静,巴不得亲自开车欢送,就知道石漫平时逃避检查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谁都拿她没有办法。   今晚,余婷婷送去特侦大队找队医除咒,她被带来给名巫大题小做。   唯独直面危机、真受了伤的石漫,四处忙活,就对自己得过且过。   自再见后,石漫那不在意自己死活好坏的孤绝,时不时会冒出点影子,她藏匿得其实还好,但只露出的那点凤毛和麟角就足够孔知晚心惊了。   孔知晚被送到门口,和方静礼貌地告别,她看着温柔注视她的妇人,有点明白方静为什么那么简单地松了口,恐怕是因为不省心的石漫。   名巫可不是谁都能搭上线,不招人只是玩笑说辞,起码根据她的情报,去年杨梦玉就曾私下拜访,只不过最后阴着脸出,显然没能得偿所愿。   “车钥匙就在茶几,怎么不进车等我?”   石漫靠在车门吹冷风,她侧着头看向远处寂静的车道,好像融入其中,成了一块无处不在的砖,一处无人在意的景,眼里堆了一层夜色沉淀下的灰烬,闻声回头,路灯的暖光映进她的瞳孔,才有了点活气。   “睡多了,清醒清醒。”她懒散地说。   “统共也没有两个小时,更别提你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孔知晚只字未提她的偷跑行为,开了车门,不留情地将凹造型的石漫塞进车里,制止了她想要感冒的愚蠢行为。   她没上车,反而单膝跪在副驾驶外,这时候也不嫌脏了。   她将石漫的双腿扳过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手握着石漫的脚腕,简单冲洗石漫狼狈的小腿,她感到手下的挣扎,微微用力往回拽了一下,低声:“别乱动。”   石漫全身绷紧,成了一个兵马俑,鼻音发出一声有历史厚重的“唔”。   孔知晚捏了捏她的脚踝,感受她又隐秘地哆嗦一下:“放松。”   石漫脑子已经不敢转了,依言照做,任由孔知晚对她的双腿为非作歹,但奇怪的是,被沾着碘伏的棉签轻轻擦过伤口的时候,她这个健忘的人好像突然想起疼痛是什么感觉。   这点她平常眼神都懒得给的小伤,此时丝丝缕缕地钻进她密不透风的神经领域,撬起一个不坚强的口子,她轻轻“嘶”了一声。   孔知晚立刻停下,轻声问她:“弄疼你了?”   她低下头,指腹揉了揉她的小腿,对她的膝盖轻柔吹了吹:“我轻点。”   石漫抿唇,心里面壁思过六年的小孩子被哄出一个脑袋尖,试探地向外看,只觉得那伤口矫情地更疼了。   她有些苍凉地想,她人间钢铁女战士的名号怕是折了。   “好了。”孔知晚轻拍了拍她。   石漫看着被缠上纱布的腿,只觉孔知晚女士小题大做,但她现在正怂着,只好默不作声地抱着腿转回车里,一动不动仿佛坐禅。   敌不动,我不动。   孔知晚上车第一时间就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副驾驶的安全带,石漫一激灵,立刻动了起来,利索系好,还不忘检查两遍,向孔知晚警惕又得意地挑眉。   孔知晚压下那点笑意:“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跑了。”   石漫僵了僵,没敢告诉她,她一开始的确这么打算的,反正人领到了,孔知晚自己也有车,用不到她在旁边守着。   以免被孔知晚追问,被方静扣住检查,她最好趁机赶紧跑。   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脑子一热,也可能真有点累,磨叽半天愣是没走,车钥匙也没拿,就在这喝西北风。   不知道的以为她踩点等着偷车呢。   “你拿的什么?”石漫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孔知晚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小面包:“方阿姨让我给你带的小面包,酸奶夹心,让你填填肚子,她让我转告,队里来电话,让你不用那么着急回去。”   “静姨自己说的吧,她巴不得我直接在那睡个一周,我可不耽误老年人的作息。”深夜来访已经耽误完的石漫盯着孔知晚手里的塑料袋,突然警觉,护食地问,“这不是都给我的吗?”   “本来是。”孔知晚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当着石漫的面将袋子扔到了后座,“不过现在暂时没收,这只是给你垫垫肚子的。”   “姐姐,我一晚上没吃饭,”石漫眼巴巴地看着后座,像被虐待的猫,“你行行好,我知道你是大反派,但真正高深的反派都会给自己立正派人设,你装一装。”   “比如公众视野作慈善,但背地里杀人越货?”孔知晚配合她,阴冷冷笑了一声,“那现在月黑风高杀人夜,是越货的时间。”   “哇,这个笑,好到位,明年演员大赏没你我不看。”石漫啃着小面包,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没报地址,但孔知晚已经开出几公里,“你往哪儿走?真要把我卖了?”   她假模假样地哭了两声,蹭了蹭不存在的眼泪:“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有大把大把的变态觊觎我的美貌……”   “你放心,我不会卖了你,多亏。”   石漫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流了回去,车子进入隧道,她敏感的神经忽然警觉,侧头看向孔知晚。   西装配高跟的女人冷视着前方,没什么表情,过于浓烈的漂亮显得她有些危险。   阴暗隧道里那点可怜的白光流过她刀削似的脸,像为即将登台的变态打了一排聚光灯,她在变幻的死寂黑路里微侧过头,勾起一个少有的轻佻又别有深意的笑:“我会把你占为己有,谁都不许看。”   石漫从脊椎迅速爬上一阵酥麻的寒意,像被阴暗的蛇当成猎物锁定了,她瞪大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但她好用的直觉提醒她安静如鸡,于是她乖乖照做。   穿过隧道,孔知晚停在一处烟火通明处,先一步下了车,看石漫还猫在座位团成一团,敲了敲窗户:“开个玩笑,真被吓到了,胆大包天的石女士?”   石漫瞪她,还没从那刻的悚然回神,她越看孔知晚越像电视剧里憋成变态的斯文败类本类,尤其是她现在气定神闲暗讽她的样子。   按电视剧的设定,她就是莫名被盯上的可怜小白菜,马上要被开涮了。   她探头,审视街边唯一亮灯的“平顺面馆”,好像在看什么非法窝点,她严肃地问:“他家吃人肉?”   “对,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孔知晚直接开门,把人拽下车,不理她的抗议,拉着石漫进了面馆,“阿姨,两碗牛肉面,再来一叠小菜。”   “诶——”正在里面打麻将的老板娘一挑帘子,还满脸笑意地往回喊,“来生意了,我胡的可别躲啊。”   里面搓麻将还不忘回:“那姐子可快点,你家那个不行,输菜钱的主!”   哄笑声紧接着传来。   石漫看了一眼店里的挂钟,一点了,果然人一有兴趣爱好,多大年纪都得熬夜。   老板娘走过来,看她眼生,对着孔知晚挤挤眉:“这么晚还没吃呢?”   “有点事耽搁了,和朋友来吃个饭。”孔知晚显然是熟客,也笑,“没耽误你赚钱吧?”   “哎呦,有我家那手笨的老头在,挣个什么,不往里搭就算他牛的了!”老板娘眉开眼笑,一个劲地看石漫,越看越稀罕似的,“你这小朋友可真俊,和你一样,挺配,姨给你们多加点汤和肉!”   石漫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好像话里有话,她暂且压下那点别扭的疑惑,对老板娘甜甜地笑了:“多谢阿姨!我饿一天肚子就等您这碗面了。”   “哈哈小姑娘嘴真甜,你放心,阿姨家的面好吃管够。”   等老板娘煮面去了,石漫观瞧了几眼,突然伸头凑近,躲在立牌菜单后面,鬼鬼祟祟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我想这里是一间面馆这件事,还挺容易看出来的?”孔知晚说,“方阿姨说你不着急回去,正好我也没吃饭,你也饿了,就一起过来吃个面,放心吧,老板娘经常打麻将到后半夜,不算打扰。”   “我没担心这个。”石漫贴着桌子的脑袋微微抬了抬,看向她,“你觉不觉得她说的话怪怪的?”   孔知晚从手机分了点目光给她,气定神闲地说:“有吗?”   “怎么没有!”石漫比比划划,怕被老板娘发现,冒头瞄了一眼厨房又缩回来,她小声说,“又是小朋友,又是配不配的,你不觉得、嗯,反正就是不对劲。”   孔知晚波澜不惊地看了她摇摇晃晃的小脑袋一会儿,直到又要把人看毛了,才漫不经心地说:“哦,你说这个,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   石漫的耳朵动了动,好奇地问:“为什么?”   孔知晚笑了一下,也低头凑近,两个脑袋勉强地挤在小立牌后面,额头快要抵在一起,偷偷摸摸好像商量什么大计。   石漫不适应她的靠近,有了点退意,但她又的确想知道,就强撑在那,感受孔知晚不断靠近她的耳边,也学着她小小声说话,还含着笑意。   “因为我上次答应她,下次带女朋友来。”! 第29章 线人   “什……嗷呜!”   “嘶。”   两人一起捂住额头分离,孔知晚揉了揉额头,面露无奈,而石漫手垫在额头下,爬在桌面再起不能了。   孔知晚以为她磕疼了,刚要问,就眼尖地看见她没遮住的通红耳朵,又有些调侃地笑了,还有那么一点得逞的意味。   石漫没错过她令人恼怒的轻笑,头埋地更低,咬牙切齿地蹦字:“逗我很有意思吗?”   孔知晚仗着她看不见,头都点一半了,石漫却敏锐地抬头,顶着小番茄一样的红脸,狠狠瞪着她,试图用漫姐的凶狠震慑眼前猖狂至极的人。   但她脸实在太红了,狠厉被蒸熟,软乎乎的,像撒娇。   孔知晚的头停顿,自然地偏过去,老板娘正好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来了,化解了一些两人过分暧昧的氛围。   但老板娘全程眉开眼笑地看着她们,不像上菜,像来给新人包红包。   石漫不自觉坐直,好像幼儿园等待老师端盘的小女孩,就差翘脚了,孔知晚懒散地起了两瓶橙汁,给紧张的小朋友倒了一杯,还正咕嘟咕嘟冒泡。   石漫有些嫌弃地摇了摇,汽没放完,差点雪上加霜地洒在她已经灰扑扑的校服,她惊讶地“哦”了一声,还是孔知晚一手把住她的手,牵着她放下来。   孔知晚知道她想什么:“喝个饮料洒得哪儿都是,就别想着酒了。”   “哇,好严厉,孔老师。”石漫饿了一晚上,也不客气,低头吸溜吸溜,“今晚算暂时下班了吧?”   “你是说你吧。”孔知晚慢条斯理地吃了一根面,对她礼貌一笑,“石队长?”   石漫筷子停在碗边,从干饭里抬头:“郑康和你说的?”   她很快又继续吃面,轻松倒还是轻松,就是不那么“乖”了,她漫不经心地把青菜往嘴里送:“副的,可别听他扯,我没那么大能耐。”   她不知何时养成的恶习,吃饭像被催命,刚聊几句,小半碗面已经下肚了,这才想起没放辣椒,她慢半拍地去够,就被孔知晚用筷子根敲了手背。   “晚上别吃辛辣刺激的。”孔知晚不赞同道。   石漫看她几秒,切了一声,收回手。   孔知晚:“你来之前,我从广知楼向外望,校园里堆满了画像,而且有不少违背了物理法则,毕竟那么大的一张薄纸,不可能靠一角立在路灯上,虽然我再看的时候,画都消失了,但我记得几张熟悉的脸,都是七中的学生,操场里还有林河的画像。”   她顿了一下:“就是画得都有点抽象。”   “可能是未来艺术吧,现代人无法理解,多正常。”   石漫当然知道那是余婷婷的“死亡艺术”,她根据林美红怀疑林河被替代,还有非常世界里接连出现的两个余婷婷,多少有了点猜测,和孔知晚所见的场景不谋而合。   但她不会和孔知晚说这些,以敷衍为主要思想沟通,但石漫又怕孔知晚夜半无人倾诉,把自己拽入诡谲的思绪里不可自拔,于是安静听她说:“还有吗?”   “还有。”孔知晚却没继续,她将手机放在桌面,轻轻一推。   石漫还没看见是什么,先条件反射地不详,孔知晚每次一有这个动作,要么就是亲笔校规,要么就是练习册或者被改的申请表,就没一件好事。   她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把能想到的倒霉事都想了一遍,然后百毒不侵地睁开眼,稳重地接过倒霉盲盒,手却一下子抖了。   很好,还有第一百零一种毒。   石漫颤颤巍巍地看着聊天界面里,郑康和孔知晚关于校园怪谈的交流,还有什么“线人”、“合作”等乱码七糟的可怕名词,她像看不懂中文:“这是什么?”   “年纪轻轻能到副队长,应该不至于字不认识?”   “——郑康那狗!!”石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猜到她独自处理后续的时候,郑康会和孔知晚简单解释一下,也有她的默许在,但她以为顶多就是“公安的秘密任务”,结果这才聊多久就成“和公安合作的线人”了?   她把手机怼到孔知晚的面前:“你怎么和他胡闹,他长得就不靠谱,你那么聪明你看不出来?我们的分内事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当拍谍战警匪片吗?那校园里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你清楚吗?”   孔知晚气定神闲地抽回手机:“现在愿意聊这些了?”   “我不同意。”石漫冷着脸,“作废。”   “很有封建官僚的独断味道。”孔知晚品鉴后赞赏了一下,然后真诚地请教,“可你刚才不是说你只是副的,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她假模假样地看了一眼表:“现在这个时间,你们的正队已经过目了,没给你打电话?那看来不用你操心了,石副队。”   “……”石漫彻底跨下脸,算是明白插播的这顿牛肉面干什么用了,“孔知晚,你算好的是吧?”   孔知晚不在意她的低气压:“我入职两年,七中的确如外界所说,在激流勇进的争斗里躺平得与世无争,比别的学校不知道轻松多少,但给我感触更深的是另一件事,七中在看似毫无标准的外表下,内里其实很排外。”   石漫微顿:“比如原定的化学竞赛组?”   “竞赛组本来也是有资历的老师才能带,虽然它本质上仍然是一个社团。”孔知晚说,“重点在他们态度的改变,首都那边两所名校给我抛过橄榄枝,但我执意回乌城,回绝后这边的重点校也来找过,啊,包括我们的母校实验中学,最后被七中高薪聘……”   “执意回乌城?”石漫皱眉打断她,“你那成绩,全国随便挑吧,回这干嘛?”   孔知晚压了一口饮料:“石副队大二就退学谋了高就,怎么还知道我成绩不错?”   “……推测,推测不行?”石漫也掩饰性地喝橙汁压了压,“孔学神自从高二登顶第一之后,就没再下来过吧?”   孔知晚淡定点头:“我一直都是上面的。”   “噗!”石漫呛得猛烈咳嗽,双眼瞪圆了,“你别以为到了深夜就可以转到深夜频道,注意形象。”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孔知晚有点无辜,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的确在上面,怎么了吗?”   她绝对是故意的,但石漫再问只会显得她自己思想有问题,她努力憋住要脱口的胜负欲,吃了哑巴亏后愿意聊正事了。   石漫也不是什么没接触过社会的傻白甜,很快猜到了事情的走向:“所以一开始他们供着你这个高材生,甚至许诺你可以加入竞赛组……组长够呛,应该是副组长或者助理老师?主要还是观摩,为了你以后尽快上手做准备。”   孔知晚将告诉郑康的话又说了一遍,石漫明白了:“但你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重视和栽培就变成了敲打,说真的,这你不跳槽?”   “乌城的气候比较适合我。”孔知晚笑得无懈可击,“人对故乡总是有特别的情感,其实我也算一个念旧的人?”   她心里说,不是的,她只是念一个人。   “七中领导层和老师们的关系不错,尤其是和每个学年或科目组的领头,但以我之见,与其说是工作关系和谐,不如说他们更像被同一个秘密绑在一起,成了一张扯不开、而且越来越紧的网。”孔知晚说,“我很好奇。”   “你不会好奇。”石漫带了点审视,她冷静地说,“你是一个高学历被招收的‘新老师’,适应工作才是你‘该’做的。”   她了解孔知晚……孔知晚每成为一个“角色”,只会去做“角色”分内的事。   在这点上,孔知晚几乎有种偏执。   “原本是这样。”孔知晚轻声,“但它盯上我了,石漫,这座校园的背面。”   她冷静又肯定,完全不像一个突然遭遇非常和怪异的普通人:“图书馆学生的事之后,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入‘那边的世界’……也不包括前几天你背我的那次。”   “你之前就进去过?”石漫眉锁得更紧,然后才反应过来后半句话,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背你了!”   她说完就尴尬地顿了顿,再次沾染相同的非常气息,还是直面浓烈的冲击,被唤醒“梦境”的记忆也不奇怪。   于是又找补:“这是必要手段,普通人意外沾染非常,后续‘线’断了,本就会慢慢忘记,以为是梦境或者压力大的幻觉,我们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加快这个过程。”   “如果我没有动手,你就会做一晚上清醒过头的‘噩梦’,接下来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孔知晚理解地点头,在石漫以为过关的时候,又问:“所以今晚你这么乖,是也准备分别时再送我一场无忧的梦吗?”   她一直观察石漫的表情,总能找到别人察觉不到的漏洞,那是连对方撒谎和伪装都了如指掌的熟悉,石漫不像她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但孔知晚还不想把人逼得太紧,转回正题:“如果这是你们的特定手段,那你应该不是第一位为我‘造梦’的人。”   石漫一瞬间严肃起来:“在你进过校园的阴面之后,有人用了同样的方法,抹除了你身上的非常气息,令你只以为是一场梦?”   孔知晚颔首:“正好在余婷婷的母亲余雯去世后不久,余婷婷本来就是单亲家庭长大,和母亲相依为命,结果余老师出了车祸,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段时间余婷婷的状态很差,阴郁寡言,有时候突然就哭了,在崩溃的边缘,我担心她的心理状态,就经常找她聊天,做些简单的心理辅导,有点效果,但还是治标不治本。”   “她怎么也不肯去亲戚那住,一个小姑娘也没人照顾,天天回去守着死寂的空房子,吃饭都是问题,李老师……就是数学老师,三班班主任,建议她住校,食堂卫浴都有,同学间还能有个照应,别的事也可以找宿管阿姨和老师,她考虑后答应了,给我提交了住宿申请。”   “我见她经过了深思熟虑,就批准了,我当时在帮她联系专业的心理医生,准备带她去看看,结果她住校一段时间后,突然就看开了,好像群体生活令人感动地治愈了她孤立无援的心伤,将她从折磨的自我痛苦中解救出来了,她又回归原本平淡又烦恼的青春生活,校长和主任听说了这事,还感叹同学间的情谊果然是良药。”   孔知晚说:“但我不放心,还是和医生约了时间,带她去看了看,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我也放了心,但当晚开车送她回去的时候,我就误入了你所说的‘阴面’。”   “余婷婷在住校之后也进过了‘阴面’,她在那个怪物的世界找到了她的‘母亲’,所以她好了。”石漫说,“你在那次看到了什么?”   “学生,老师,上课。”孔知晚说,“一切和白天没有区别,更细节就记不清了。”   “正常,那次的‘非常’离你时间太远了,你们之间关联的‘线’被断得太彻底了,而且为了不让你想起来,那人可能用了更彻底的手段。”   石漫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孔知晚突然被“请召”进非常的世界,暗处的大长虫又特意隔绝她的进入,就是为了避免她破坏什么事情,结果她用暗留的阴阳鱼阵将大长虫逼了出来,打乱了怪物们原本的计划。   后来大长虫被她从中斩断,横冲直撞不怕死,装了定位一样奔向孔知晚在的房间,除了针对,难有第二种解释。   她不胜烦躁,若问她的心意,她毫无疑问希望孔知晚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好就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这辈子都不要碰到彼端的阴影。   哪有那么多非承不可的因果?若不是她那便宜爹不清不楚地死了,她这个从小长在奇人怪者里的“二代”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普通人。   只要不去招惹,孔知晚能做一辈子她想做的“普通人”。   她知道的,孔知晚对每个“角色”严格的扮演,都来自她对“平凡”的情有独钟。   没人比石漫更清楚,孔知晚只想有一份平常的工作奔波,与一个可爱的普通女孩相爱到老,度过时有烦恼时有乐趣的每一天,最后归入众人都要化的一捧土。   别人嫌弃至极的平凡,孔知晚却对之有种石漫也难完全理解的执着。   石漫不能打破她精心维持的生活。   但前提是她没有被迫卷入危险的中心。   如果孔知晚本身就是“非常”的靶子,那么规避反而是最危险和愚蠢的做法。   孔知晚不是柔弱不能自理、遇到危机只会莽撞的傻子。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把人放在她身边。   “我无意添乱,但七中的秘辛不是一层轻易戳破的蜘蛛网,它下面罩着一整个不见光的洞穴,你们缺少一个和他们牵扯不深,却对七中了解并和‘非常’密切相关的线人……”   “可以。”石漫绷着表情,装模作样地伸手,“和你对接的人就是我,合作愉快,孔小姐。”! 第30章 晚安   孔知晚还带着笑,但她的笑就像一个精美的瓶子,引人探头去看内里,结果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石漫心虚地找准了位置,孔知晚恐怕在衡量一个老骗子是不是又撒了好听的谎。   石漫以前爱争强好胜,后来发现很多东西都没有值得拼命的意义,于是“豁达”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爱面子是长大的标志之一,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丢弃脸面才是,她已经从前者变成了后者。   但对于孔知晚,她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胜负欲。   也许这样能证明她和以前没有分别。   或者孔知晚本身就是特别。   石漫咳嗽了两下,她空降成副队长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官架子,伸手的距离和弧度都是精心算计好的,专业又有礼貌:“孔小姐?”   孔知晚握住了她的手,表情同她一样严肃,但不知是不是故意,圆润的指甲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像是逗猫。   石漫专业的表情瞬间瓦解,孔知晚在逗她的方面,简直是大师。   “你严肃点行不行,我们正经单位。”她垮着脸。   “抱歉。”孔知晚这么说,但她的表情不是那么回事,“那么石副队,合作愉快,关于校园里的画像,您有何高见?”   “余婷婷画过我的画像,虽然我不认为那团鬼东西是我。画中人被我切碎过,但又能重新拼凑而‘复活’,而且并不拘泥于我的画像,比起画中人成精有了意识,我更偏向他们都是某种东西莅临寻常世界的媒介,也就是寻常和非常的桥梁,这需要‘契约’。”   “你记得移位和丢东西的怪谈吗?我曾经以一支刻有青龙圣兽的钢笔为饵,有东西无视了我刻在九班门窗的咒,将钢笔凭空拿走了,然后通过论坛找到我,自称为‘龙’,应该就是今晚那条昆仑蛇,反用此饵引我去美术社,就是为了亲手完成这个‘契约’,让我也成为一个媒介。”   “契约是如何签订的?”孔知晚抓住重点,“既然需要引你,说明单凭那条蛇无法完成,某种流程是必要的。”   “血。”石漫将朱砂手串往下拨了拨,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腕,“那长虫用我的画像活过来,给过我一下,取走了我的血。”   孔知晚锁紧眉头,拉过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留伤口之后,才说:“只是血,条件有点简单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暂时还不清楚有什么其他的条件。”石漫见她还不松手,食指和中指弯了弯,像两个兔子耳朵动了动,“小伤,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快好了。”   “那是你对自己的伤反射弧太长。”孔知晚翻来覆去,“你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口?”   “那大长虫多牛啊,还想伤我两次。”石漫小爪子挠了挠孔知晚的手背,在她松动的那刻立刻抽回,背在身后,“画像的契约成立,那么画中人就等于开放了‘使用版权’,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会有两个余婷婷。”   “你认为一个是真人,一个是画中人,他们日夜轮换,真人在白天,画中人就在黑夜?”孔知晚摇了摇头,“你忽略了一点,余婷婷住宿也好,接棒美术社社长也好,都只有一年,但七中的怪谈却已经流传了很多年,只是最近‘浮出水面’的意外比较多。”   “余婷婷才读了两年,但余雯毕业后就在七中工作了,她是美术组的组长,美术社的指导老师。”   石漫话锋又一转:“不过我也并不认定那些学生夜晚的另一个‘自我’就是画中人。那晚学校门口,你和我说其他人都认为林美红疯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在非常的世界看到了林河的画像,他也是被‘契约’的一员,但我曾测过他的真伪,他是人,而且就是他自己,包括余婷婷也是——夜晚的余婷婷。”   “林河就是林河,而两个余婷婷都是真的余婷婷。”孔知晚皱眉,“这很难说通,如果不是你判断失误,那就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或者……法器?你们是这么叫的吗?像电视里的桃木剑和咒符,用来除妖辟邪?”   “咒具,世上奇怪的咒具千千万,都是承了各不相同的‘咒’。”石漫沉思,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复制一个完全相同的人,说不定真有那样的邪物呢?”   “所以去年被锁图书馆的学生也被替换了。”孔知晚回忆,“那件事在余婷婷突然好转之后,虽然那晚我当成了梦,但潜意识的危机感令我开始关注校园的怪谈,我留意过他,特意问了几个只有实验组知道的问题,他对答如流,而且的确是他的思维和会有的反应。”   “两个看起来都是‘真的’,但总有一个会是‘假的’,我们这行传承因果的偶然和必然,本来就是‘世上没有两片相同叶子’的证据,是你的因果,别人承不了,你也躲不掉。”   石漫神情难辨地笑了一下:“只是人和人的关系复杂,因果缠绕,编织,拉起一根线,抬起一面网,剪不清理还乱罢了。”   “就像你的面和辣椒油?”孔知晚板着脸打掉她偷偷摸摸的手,冷笑道,“小老鼠偷米油的时候也要演讲一番大道理吗?”   石漫悻悻地吃完了最后一口清汤寡水的面,孔知晚结账,挥别过分热情的老板娘之后,她开车送石漫去长荫道。   再次停在那片细柳长荫时,孔知晚一下子想起石漫一手低头捂脸,一手挥舞告别的样子,清冷的夜风都像在重复撩人的情话,她的心又开始难耐。   石漫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站在石台阶上深思,借着建筑师给的海拔俯下身,凑近了一点,近到孔知晚看到她又长又密、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到青灯映照到她漂亮眼里的微光,看到她小巧可爱的鼻尖,再看到她好看又粉嫩的嘴唇。   孔知晚的视线不可控地继续向下,嗯,这个姿势,锁骨也看到了。   她有点耐不住了。   “孔知晚,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不在画像,不在鬼影,也不在龙蛇,不在任何表面就怪异的东西,而是‘两个我’。”   “两个你根本看不出差别的‘我’,你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上一秒和你笑的人是这个,下一秒和你说话的人就可能变成那个,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变,你不知道身边有多少这样的人,就像现在。”   石漫又凑近了一些,她垂下脖颈,屋檐挂的青灯笼洒下一片冷淡又寂诡的薄光,她单薄的身体像笼罩了一片不可见其形的阴影,扭曲了形状。   她轻声说:“比如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又是哪个‘我’呢?”   宛如露出獠牙的鬼魅。   孔知晚的视线又游回她的脸,这般刻意的可怕之下,她也只看见了魅,没看见鬼。   她好像完全没听石漫说了什么,忽然也凑近了石漫,差点蹭到石漫的鼻尖,她仰着头迎上,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鬼魅”,对着她的唇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气:“离我这么近,是要我亲你吗?”   “!”   石漫浑身一激灵,差点摔下台阶,被孔知晚稳稳当当地扶了一把,更是雪上加霜。   她整个人像一只欲张牙舞爪结果被实实在在撸了的猫,恼怒后就要“蹭”地钻回身后的“胡同”,孔知晚一指拉住石漫的书包带,将一张纸顺进石漫的口袋里。   石漫轻巧地挣脱,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细柳的晚声,孔知晚若无其事地点头,反正她是分清了,上一秒是鬼魅,这一秒被她吓回石漫了。   石漫靠着门板,心还不停地砰砰乱跳,她努力严防死守,孔知晚却总能见缝插针,把她原本游刃有余的撒野领地,变成孔知晚撩拨她心弦的特供平台。   她发现她的心吵得可怕,好像堆着千言万语要宣泄,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封住所有心声可能泄露的出口。   她想起孔知晚趁乱的小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折好的纸条,是小半张画纸,她理智还没运作,情感已经翻涌出以前甜蜜的感觉,条件反射般,令如今的她苦恼。   她收过不少孔知晚的“小纸条”,一般都是她生孔知晚的气了,于是不理她,也不许她说话。   但也难不住孔大学神,孔知晚总是趁她闹脾气时,变魔术似的塞进一个小纸条,都是些诡计多端、哄人的话,等她气消了点,自己一个人打开纸条,看到那些孔大学神被禁言的甜言蜜语,就像被戳瘪的气球,再大的气也鼓不起来了。   石漫心里止不住期待和忐忑,她磨蹭半天,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看到什么,于是心一横展开了画纸,没有画,只有两个简短的字。   “晚安”。   还标了拼音。   ……这是嫌弃她不认字吗?   石漫反复确认,正反里外,除了这两个字和拼音,什么都没有,于是止不住的期待变成了止不住的失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足够卑劣,说着要远离,又忍不住期待对方的靠近。   门后没有声音,但孔知晚知道她没有走远,她放慢脚步下台阶,拿出老太太遛弯的速度,还是半天没等到回音,难免有点遗憾。   看来今天是暂且结束了。   等她下完最后一个台阶,突然听到门后一声如蚊的“晚安”。   孔知晚嘴角一勾,开车离开。   而门后防守失败的石漫羞耻地捂住脸,她怎么天天打自己的脸。   没关系,这不是心智不坚定,这叫有礼貌!   夜晚散落在连枝柳树里的青灯燃起点点幽光,往日只有阴森和孤寂的灯火,如今在她眼里,好像一团团聚集成群、栖息树间的萤火虫,安静又温柔地等她回来。   她整理好情绪,花了一点时间,进门。   “漫姐,有情况。”刘晏含见她立刻起身,脸色有点奇怪,“杨梦玉那女人刚才来电话了。”   “杨梦玉?”孔知晚的车停在江边,开着车窗,冷风吹乱了她的发,表情懒洋洋的,“向家尊贵的二夫人主动找活干,她什么时候这么‘亲民’了,给她儿子争皇位立的新人设?她可一直是甩手掌柜,不管‘贱民’死活的。”   她靠着手机听了一会儿,手里把玩着雕刻精细的银戒指:“她儿子名校出身,七中一个提起市重点都排不上号的小破地方,她名字都不一定知道,突然有了插手的意思,自然是其中有利可图,前不久她耻辱的罪魁祸首不是正好丢了吗?”   向无德声音更低了:“您是说,沧海戒在七中?”   “神人法者,妖魔鬼怪,都往一个地方跑,若不是约架,那就只能是那里藏着宝贝。”孔知晚轻轻抛了一下沧海戒,“七中里有向家的人……你不用查,为了阻碍8号那边,藏着的老鼠很快就会有动作,比起这个,我上次让你找的咒具怎么样了……不卖了?”   如孔知晚预测的那样,第二天通宵一夜的石漫刚进校门,就被请到了校长室。   “检讨停学?”   石漫也不怵满屋子的领导和主任,还有几位熟悉的学生老面孔,她往桌边一靠,比所有人都放松。   她又好整以暇地巡了一遍屋里所有人,生怕看漏了谁,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怎么我的班任不在?”! 第31章 配合   “站没站样!”   先发表意见的人是个生面孔,石漫的脑子努力转了转,重点班一班的班主任,同时还是其中一个副校长。   七中的副校长不少,有几位就是挂名,除了开会和有事顶上,没什么用,这位却担得起“副校长”一称,招新生的介绍里,第一个就是这位的大头像。   “校长这话、啊,副校长。”石漫换了一边靠,“您上次升旗演讲结束遇到我,还说我精神有学生样呢。”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就事论事,恶意殴打同学,言辞粗鲁,下手恶毒,专挑翻新暂时没有监控的实验楼,你挺会啊,这些小聪明怎么不用到学习上?”   副校长先生国字脸,方正得像套住正义的法框,说话也义正严词,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场,校长坐在办公椅沉着脸不说话,主任老师和学生也在一边沉默,这里成了副校长全力发挥的“一言堂”。   “这话听着耳熟,谁说的?”   石漫看向从始至终低着头的王梓哲,他站在最前面最中间,却像已经退开十万八千里,他似乎感受到石漫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头更低了,马上就能掉进校长的抽屉里。   她笑:“他说的?”   “还当着老师的面威胁同学,你无法无天了是吧?”副校长先生怒道,“不用你不服,几名同学一致控诉你欺负同学、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你一个小姑娘不学点好的,净学混子打架那套,嘴还挺硬!”   “哦,果然是他说的。”   石漫眼神锐利地扫过所有在场的学生,除了王梓哲她都揍过,此时他们像一排约定好站岗的企鹅,连低头的弧度都差不多,融为了一体。   “他们这口供变得挺快,上次还痛苦流涕,就差互相跪着道歉,现在就站在一起伸张‘正义’了,我是不是漏看了一集?”   “什么上次,上次不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副校长先生真情实感地皱眉,“你倒是说说哪次?”   “不就是……”   石漫突然停住,反应了过来。   上次在场的人只有这些学生、孔知晚和班班主任。   现在除了孔知晚,学生们莫名被策反,她看向一直温温吞吞、没有言语的班班主任,脸上是和和气气的笑,就像一团谁都能和的稀泥,她本来就和主任领导一条心。   至于其他人,都是被在场的人告诉或者听到别人议论,间接得到的消息,改口和矢口否认都实属正常,毕竟“眼见为实”。   但实验楼翻新,广知楼可没有翻新,当天教室里肯定有监控记录。   但这恰恰就是陷阱。   石漫联想到图书馆学生被锁的事件,民警兄弟提过记忆错乱的监控画面,以及她从非常的世界出来之后,让刘晏含查看七中的监控系统,果然没有她进入黄昏后的画面。   白天和夜晚,阴阳两面,监控分别记录,同理,这两份监控可以互相篡改。   图书馆学生家长报案的当晚,警察看的是真实的监控,那时候学生被引入另一端的世界,所以监控哪里都没有他的踪影。   第二天的监控,是夜晚另一端的监控,由那位学生的“另一个自我”演的一出戏,弥补这个漏洞。在除了孔知晚外,所有人都说辞倒戈的情况下,如果她现在点出孔知晚的名字,扬言查看监控,会看到什么?   很大概率是另一端倾情演出、她承认“罪行”的“确凿证据”,不仅可能连累孔知晚,还会坐实她只是嘴硬狡辩。   她会成为那个“改变了口供的人”。   这是进退都得摔一跤的死局,就看她是识相地磕破皮,还是头铁地断脑袋。   看她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副校长先生冷笑一声,继续发挥,还是和事老听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笑着把人按回去:“哎呀话说到位就行了,都不是什么不明白是非的小孩儿了,你也是,校长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一会儿让主任和你家长聊聊,回家静静心,好好想想老师们说的话,高二已经快是成年人了,老师想你能明白,是不是?”   “我的学生,回哪?”   孔知晚说完,才慢慢地敲了两下门,她自然而然地走到石漫身边,礼貌地和在场的领导们颔首:“要我的学生停课检讨,怎么不通知我做老师的一声?”   石漫打量她,还是一丝不苟的斯文,金丝眼镜都像提前量过距离才架进耳边,只有去分辨她微微变快的呼吸频率,才能发现她是立刻赶过来的。   “试讲结束了?”班班主任惊讶,“刚过半节课。”   “那位老师的设备出了点问题,我去找后勤的时候顺路看看班级,差了一个人,听班长和学委说被校长主任叫走了,这才赶过来。”   孔知晚不卑不亢地说:“我只是助理老师,省里来的特教,讲起这种公开课游刃有余,哪用的上我在旁边帮倒忙,倒是我的学生惹了麻烦,我作为老师竟然不知道,不在她身边,才是失职。”   她站在石漫身后,轻轻搭在石漫的肩膀,和所有人对立,那是明确的保护姿势。   她冷淡地看了眼所有人,最后停在副校长先生刚正不阿的方脸:“所以,谁给我解释一下?”   全场安静了一下。   石漫心里“哇”了一声,孔老师的气场把一群呱呱乱叫的青蛙吓成寒蝉了。   她贴心地节省大家的宝贵时间,儿戏地举起手,几乎半拢着她的孔知晚一顿,看她的眼神不那么赞同,好像在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石漫假装没看见,还挺骄傲:“就是我一个人把他们都揍了,谁知道他们这群自称道上的预备役这么怂,打不过竟然告老师,笑死个人,早知道是这类孬种,我就不惹腥了……”   “石漫!”副校长的中场休息被她气得当场提前,“屡教不改,你想被开除是吧?孔老师,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学生!!”   “别开地图炮啊,她可没教我几天,我也没想被开除。”   石漫忍住打哈欠的困意,情感过于充沛地敷衍:“我觉得您的主意不错,我一定停课在家好好反省,学会如何和同学‘好好相处’,争取早日回来实践一番……是吧,王同学?”   不知悔改的叛逆学生对“无辜”小白菜冷笑完,又不领情地躲开孔知晚的手,暗讽地笑看孔知晚一眼:“入学之后孔老师就差把我栓在腰带上教训了,这回用不到你费心,老师心里都偷着乐吧?”   孔知晚皱眉看着她,好像不理解明明在帮她,为什么被不知好歹地讽刺了,但实际上,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石漫掐腰背过的指尖轻巧地剐蹭她的掌心,暗通只她们两人懂的款曲。   于是孔知晚做出早有准备的不怒自威,好像被渣女践踏了真心,石漫都怀疑她的表演是不是夹杂了真实情绪。   班班主任当老师是兼职,和稀泥才是主业,“顺手”把孔知晚拉到一边消气去了,就是音量毫无避讳,谁都听见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别是学生就护,刺头哪会领情”。   石漫果然油盐不进地挺了挺背:“各位老师们还有什么吩咐?”   孔知晚明没明白不知道,副校长是悟了,也懒得骂:“滚滚滚,吕东,给她家长打电话,把人接走。”   “得嘞。”石漫一点也不伤心,好像多放了一个假,麻溜滚了。   她步履轻快,走到一楼想到有东西没拿,又往回走,胡慧琳却像提前知道她会回来,左顾右盼地等她,石漫身子刚探一半,就被她一眼逮住。   “什么情况!”小学委立刻小跑过来,小声但很激动。   “没什么,放个假,回来取点东西,可别羡慕我。”石漫笑了笑,“刚下课就窜出门,不像你啊,第名?”   “还说这个!”胡慧琳瞪她,但走廊人流逐渐流动起来,她以免石漫被当成活体八卦围观,快速道,“什么东西,我给你拿。”   石漫其实不在意同学们八卦她,但也不会驳了小学委的好意,于是等在原地:“桌堂里堆的那摞,有本校规,还有练习册和实验报告什么的,唔,只要化学。”   胡慧琳比了一个ok,匆匆回去,又很快将她的东西打包出来,石漫懒散地谢了一声:“我那些零食就留给你了,我的闺女,好好待他们,反正我也不爱吃。”   小学委感动地给了她一杵子,不放心地要送她下楼,好像担心女儿第一次远航的老母亲,被石漫嫌弃推回,一直看她消失在楼梯间才回班。   石漫一转头,轻松的笑消失,她还是没看出来。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孔知晚他们,还有一个来取作业的胡慧琳,她又是什么态度呢,站她,还也是倒戈?   她压下眼,如今和往常一样熟稔,担心她、不放心等着她消息的胡慧琳,还是昨天和她八卦玩闹的小学委吗?   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从没见过真正的“胡慧琳”?   她又想到棒槌似的杵在原地的王梓哲,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她好歹帮过那小子两次,说救也不为过,今日却反咬她一口,到底是会装,还是原本单纯的蠢货被顶替了?   她一路向下走,看着或快或慢经过她的学生们,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烦恼,她看到男生们碰在一起打闹抢球,听到女生们凑近聊着明星八卦,生动得她都年轻了好几岁,万般活泼的声色包围着她,又从她身边流走,都是人群。   那么,谁是真,谁是假?   如今在她眼前的人们,又有多少和昨天是同一个人呢?   充盈的欢声笑语好似变成了慢镜头,在失控的频率里旋转、分离,扭曲了形体,变成胡乱的团块和卡带的怪声,她逆着人流,脚步缓慢却没有停顿,像从圆满的童话里挤开了一条狰狞的疤。   “你家长就等在校门口。”   石漫停下,从楼梯走下的孔知晚冷淡地颔首,执行班主任分内的义务:“到家让家长给我发一个信息。”   孔知晚冷峻又曼妙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一刻,扭曲和怪乱瞬间拨正,不适感退去。石漫听懂她回去再联系的暗示,笑了起来,带着少女独特的甜。   擦身而过时,仗着楼梯间没有监控,石漫给了她一个毫无规矩的wink:“等我微信,老师。”   美术社,王梓哲垂着头推开门,带进的风吹落贴在窗户的画纸,飘飘然落在了地板。   他好像一天憔悴成了刷漆的电线杆,攥紧拳头,白着脸看向那画,干涩地说:“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真正的林河在哪?”   “这副丢人的样子,你在愧疚?哈哈。”   画中,余婷婷被浓色堆满的脸动了动,可算看见石漫上车离开,她贴在窗户许久,有点更僵了:“可惜‘有舍才有得’,对吧?”   她臃肿的眼睛忽然看向王梓哲,激地他差点当场摔倒,“余婷婷”咧开嘴一笑:“做得不错,不过还差最后一步。”   “你明明说……”王梓哲被她悚然的目光吓地一抖,颤着音改口,“是什么?”   “看到那副画了吗?过去,掀开他。”   王梓哲看向正中间,被艳俗大红布盖住的画架,听话地走过去,但捏住红布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害怕地犹豫不决。   这是怪物……   “像你这样无能又懦弱的人,真的会有朋友吗?”   “余婷婷”怪笑道:“如果没了林河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发小,谁还会理你呢……可怜虫,你还有什么呢?”   王梓哲脸更加惨败,最后一咬牙,猛地掀开了画布。   那是他的脸。   “他”笑了起来。   有什么抓住了他的手。! 第32章 审问   石漫同学高中毕业那会儿,在其父日以继夜的磨叽下,成功考下了驾照,但她这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去吃烧烤都能被老板娘质疑是否成年,更别提每次碰到交警大队的兄弟,人家都调侃她未成年不能开车。   也是因为她一天不是在睡就是马上在睡的路上,实在没法长时间清醒地坐在驾驶座,于是她的驾照也就能垫垫桌角,平时都是谁有空就载她一程,全队都是她的车库,没人有空她就共享单车走天涯。   往常都是郑康,但今天来接她的人应该是她的“家长”,于是李临杰就骑着他的小破自行车来了,恭敬地拍了拍后座。   石漫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就刷了一辆比他车新的共享单车,先他一步到了市局。   李临杰奋力骑了一路,被稳稳地甩在身后,等千辛万苦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刚猫着腰进,就听他漫姐冷声质问:“为什么驳回?”   石漫撑在办公桌,抬起手腕,拨了拨朱砂手串中的一颗,暗红色的朱砂褪去,露出了微型摄像头:“执法记录仪拍得清清楚楚,这都不把七中围了,还要什么证据?”   “不只是证据,石漫。”林副局也瘦,但他的瘦和陈朗不同,好像被风干的腊肠,很硬,咬起来硌牙。   他给石漫也倒了一杯茶:“先喝口水。”   “沧海戒的事和向家脱不了关系,穿金戴银的鬣狗跑到小破校园,肯定是闻到了味。”石漫无动于衷,“沧海戒就在七中,说不定已经到向家的手里了。”   林副局摇了摇头:“这回你连证据都没有。”   “那你说。”石漫紧盯着林副局青黑的黑眼圈,像烟囱里的灰糊在了白墙,“你说,还要什么。”   林副局叹气,看向安静如鸡的李临杰:“小李也来了,正好,你去找你师兄们,去取你们陈队要的资料,省得我找人给他送了。”   他笑得很平常,但因为他瘦弱的身体和惨白的脸,活像一个饿鬼吃人前假装善意的笑,李临杰也很怕这位,目光移过来的时候差点夺门而出,心里都被吓出汗了。   但他还是努力坚强地看向石漫。   石漫瞥他一眼:“怎么,搬不动要我也去当苦力?”   李临杰自动翻译出石漫的许可,利索滚了。林副局这才慢悠悠地说:“这案子一开始要给他办的。”   “那菜鸟先生现在已经在烈士陵园了。”石漫阴阳怪气,“让一个文职做这种任务,亏你想得出。”   “那是他的母校,他自然比谁都了解,何况谁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园里藏着一条蛇?”   林副局先说:“你不用着急讽刺我,‘普普通通’就是特侦大队前两次交上来的原话,郑康已经算你们队里的能人了吧,不出意外,就是你未来的副队长,就连他也是这么说的,我不得不怀疑大队里的人平日到底怎么对待任务的。”   “那么未来的队长,除了你们粗心大意,敷衍了任务,你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我洗耳恭听。”   “比如向家。”石漫冷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不用上课,反而来和你聊这些。”   林副局颔首,等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所以这就是你提前找我截胡了七中案件的原因?陈队都不知道,他还说你很不乐意,要和我单挑。”   “……最后这句明明是你自己加的吧,大领导。”她终于坐下,指尖轻点着椅背,也不咄咄逼人了,很没规矩地称兄道弟,“有烟没有?”   “你以前没有石队长的这毛病,所以我很看好你,但一到向家,你就容易感情用事,这不是个好兆头,石漫。”林副局无视了她伸出的手,“你是支撑整面风筝的骨杆,无论风怎么舞,你都要心如止水,坚不可摧。”   “可我也是人,人就是感情过剩的愚蠢动物,道理都是白懂,错误照样要犯。”石漫靠近了一些,她没的烟抽,但却像已经落了一地燃着火星的灰,“身后的母林燃灭于山火,哪怕侥幸逃脱的枝已经焕然一新,撑着绣花样的丝绢飞上了天,迎面撞向风的时候,它就能忍住不恨吗?死的人不是你父亲,林副局。”   林副局沉默地看着她,再次提醒她:“你没有证据,石漫。”   “我这不是在找?”石漫靠回座椅,阴沉退去,又无所谓地笑起来,“你驳回队里的申请,也是因为向家吧,杨梦玉昨晚电话里可是和我好好叙了一番旧,今早就把我赶出了七中,他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副校长都是坐下走狗,可惜我听说向善芳还是不满意?各行各业打拼出再多的人中龙凤,也赶不上老太太守着神龛里藏的那点祖灰坟土。”   “向家说七中的‘非常’他们会处理,你知道的,局里一直有些向家的拥簇,将案件划走了。”林副局省去了老油条世家的客套话,“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什么,沧海戒?你截胡任务的时候戒指还没丢呢。”   还是问她主动蹚七中浑水的目的。   “那法戒除了容量大,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个能装的口袋,堂堂向家二夫人却亲自来警局‘要饭’,早传她丈夫死后二房就失势我还不信,那次后倒是信了。”   石漫说:“现在看来,‘饮食沧海’,那法戒不是随便装的口袋,恐怕本来就是和昆仑蛇配套的蛇洞。”   “——他们不是要戒指,是要那条蛇。”   回队的时候正好是午餐时间,为了庆祝他们漫姐果然被学校赶了出来,大家点了垃圾食品全宴,披萨汉堡炸鸡堆满了办公桌。   刘晏含将一盒披萨和小食塞进她怀里,指了指身后的休息室:“木头人都比她有人气,交给你了。”   石漫瞥了一眼:“叫你查古董拍卖行最近的动向,怎么样?”   刘晏含一手还沾着番茄酱,滑稽地用胳膊肘扒过电脑:“你问的那根血源银针早就被买走了,买家有点手段,我没查找,正在电脑技术拉扯之中,你哪来的消息?”   “林副局。”石漫沉思,“他本想买断,但被人抢先了,让我留意。”   “行,我给你盯着,有消息告诉你。”   叩叩。   里面没有声音,石漫直接推门而入,将披萨放在小铁床旁的桌上:“吃饭。”   余婷婷果然一动不动,像被抽走了魂的人偶,听到石漫的声音,才僵硬地动了一下。   石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用我喂你吗?老陈真该给我涨工资。”   余婷婷抬头,还是没什么血色,她沉默地摇头,就这么盯着石漫,空洞一片,但又像被各色衡量堆满,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人的眼神。   “我听他们告状,不管问什么你都不说,让他们白耗了一天,他们也该涨涨。”   石漫拿出一块披萨,在余婷婷面前溜了一圈,自己咬了一口:“你不吃我可吃了,饿死我了。”   她是无所谓:“反正你不说就出不去,正好我让老陈少去点酒局,省出来的钱管你吃住,我们是没钱。”   “为……”余婷婷太久没说话,嗓子像要冒烟,喝了一口石漫递过的金桔汁,才哑声道,“为什么救我?”   “你掉下来,我能接住,就接了。”石漫吃得正香,“什么为什么?”   “……”   余婷婷慢慢凑近了些,冷血动物般盯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你知道是陷阱,每次都知道,但你还是来了,你知道我要害你,但你还是救了我,你是这样正义、正义到近乎盲目的人吗?”   “回答我。”   “当时在美术社你可不是这个语气。”石漫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像在百老汇行礼开幕,然后又被自己逗笑了,“你听过死亡天使吗?就是提前送病人上路的护士,她们不忍看到病人的痛苦和挣扎,于是自认正义地结束了他们的生命,哪怕从没问过当事人的意愿,就替别人做了关乎生死的决定,你当初就是这个状态。”   石漫笑道:“很适合进局子的状态。”   “我以为你能理解。”   余婷婷笃定,她攥住石漫的手,用力到泛红:“你说的话也许在骗我,但里面藏着真实,悲伤不会骗人,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对吗?就像你生在一艘应有尽有的游轮里,无知又温馨,有一天它突然沉了,淹没在海浪中,却放下了一个小竹筏,从今往后载着你独自面对无垠的大海,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明白,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因为我长大了。”   石漫迎着她逐渐热切到病态的注视,温柔又残酷地说:“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各自匆匆探寻自己的路,乐法苦法都不一样,短短一生能活明白自己已算天大的智慧,是谁告诉你,别人有义务理解你的痛苦、你的想法、你的抉择?你的母亲吗?”   “那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石漫抽出手,指尖抵住余婷婷的额头,冷眼看着她,往后轻轻一推:“这要看缘分的,大部分人穷极一生都没有这个缘分。能遇到一个完全理解自己的人,那得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的功德,就你现在串通鬼神胡作非为还不配合警方的恶劣态度,你等下下辈子吧。”   她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避风游轮迟早会塌,只不过你的比别人家塌得快,你是孤苦伶仃飘在竹筏,看着海上茫茫和不属于你的万家灯火,不甘了,嫉妒了,所以也要拆了别人的船,流放别人无知的温馨,他们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披萨还剩一半,石漫遗憾地收手,她还不想队里传出不给饭吃、虐待嫌犯的丑闻:“有机会我真该让你见见林河的妈妈,看看一朵盛放的花是怎么被你攥成一地狼藉的。”   “至于你一直问的‘为什么救你’,如果你非要一个‘本职责任’和‘正义’之外的答案。”   石漫对着余婷婷被愤怒和惶恐染亮熏活的眼睛,轻蔑地吹了一口气:“那就是你不配我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小姐。”   她笑了笑,露出尖牙:“没人配。”   她毫无留恋地关门离去,笑容淡去,对上前的郑康颔首:“嘴撬开了,去问吧,她现在满肚子表达欲,会愿意‘聊聊’的。”   “……真有你的。”郑康垮着脸,大概明白会面对怎样的迁怒。   石漫却突然又拦住他,她看了眼表,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嘴角抽了抽,然后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就往回走:“你等等,我有个事问她。”   她答应到特侦大队给孔知晚回消息,暗示下一步计划,但她跑了一趟市局,回来又会了会余婷婷,就给忘了。   ……以孔知晚的性子,不会一直等她呢吧。   而且更严重的是……她现在的号没有孔知晚的微信。   门再次打开,余婷婷死死攥紧床单,嘴唇咬出了血,好像这样才能勉强维持挺立的坐姿。   她睁着通红的眼睛望过去,就见刚才明嘲暗讽、就差指着鼻子骂她的石漫女士去而复返,靠在门边换了一副嘴脸,笑得熟稔又亲昵,没事人一样。   “小同桌,你有没有你们孔老师的微信?”! 第33章 头像   石漫苦恼地趴在二楼的石栏,柳树妖贴心地为她挡住苦人的烈阳,她却依旧像一棵被暴晒流失水分的小白菜,四仰八叉地蔫在了柳树的枝杈里。   她毫无意外地被赶了出来,而且还是被郑康和余婷婷一起瞪了出来,在她滑稽的变脸之下,她的好同事和嫌犯竟然达成了离谱的默契,她只好不那么高兴地离开。   虽然距离重逢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但孔老师亲手交给她的校规里写“不准带手机”,于是她们就没有加联系方式。   李临杰倒是有孔知晚的电话号码,还是她以前的号码,但他说孔知晚没有联系他,很明显在等石漫亲自说。   石漫人间蒸发得彻底,虽然房子没有搬走,但人却是四海为家,而且所有互联网的账号都注销了,尽量抹去全部的痕迹。   她捧着手机,和她毫无新意的壁纸面面相觑半天,最后心里一横,用手机号码搜到了孔知晚,提交了好友申请,她全程好像做贼一样,半眯着眼睛,手指点得飞快,但凡看得多一些仔细一些,她就会被灭口似的。   申请瞬间通过,对面果然一直在等她联系。   石漫更加心虚,几乎闭着眼睛盲打,告诉孔知晚自己安全到地,然后绞紧手机仰着头,仿佛在等待命运审判的垂死者。   柳树妖很配合莫名又中二的石副队,一把扯下她的发绳,拦起她瀑布般垂落的秀发,为她的表演增添了更多的趣味性和艺术性。   “扯到我头皮了姐姐。”垂死的艺术家闭着眼不满道。   她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消息的震动声,刚才不是秒通过,现在怎么又没有回信了。   石漫挣扎片刻,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眼睛松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艺术家维持着单只眯眯眼的滑稽造型,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输入了多久,还在这输入。   她忽然想,对面那位不会比她还紧张吧?   她回了一个“?”   对方的输入停止了。   回了她一个“知道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   但石漫惊地差点翻下二楼,柳树妖把她一捞,稳稳地放进枝杈编织的摇篮里,哄孩子似的晃了晃,好像在说“摸摸毛吓不着”。   可惜石漫现在就是毛被摸秃了,她也很难吓不着。   倒不是孔知晚的回答有什么深意,这么简单的三个字还能有什么深意。   是两人的头像。   石漫紧紧攥着手机,眼睛都快瞪出两倍大,她自己的头像是一只斜带着爱心生日帽的胖胖小橘猫,撒娇地向左侧凑过圆饼的猫脸,被一个低头的小姑娘埋头亲了一下,小姑娘只露了半张脸,这傻猫就高兴地翘起了尾巴。   她用了好多年的头像,现在好像要带进坟里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然后又机械地看向左边孔知晚的头像。   一个牵着爱心气球的眼镜小姑娘低着头,正在吻一个大脸猫猫头,发丝垂落,脸都陷进了橘色的毛里,可爱又虔诚。   石漫的眼神逐渐麻木,最后灵魂都被掏空了。   情侣头像。   嗯,还是她亲自选的。   那阵子她疯狂沉迷搜刮各种情侣头像,这是她千挑万选出最喜欢的一对。   孔大学神一开始还有点不太满意,觉得这么幼稚的画风实在和她雷厉风行的气场不相匹配,但她的冰块脸丝毫没有显露,而是从各个方面和石漫理智分析,她们有更好的选择。   石漫就不,反过来各种撒娇,把孔大学神磨服了。   后来新鲜劲过了,就没再换过了,这对头像两人用了两年多,眼镜小姑娘和生日帽橘猫陪她们从暧昧的暗恋走到炽烈的热恋,都用出感情了。   石漫注册了新的手机号后,一直都是纯色头像,偶然又刷到这对,鬼使神差地重新设置了回来。   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一种卑劣的自我安慰。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会再见面了,猫猫头没有了小姑娘仍然吃成胖子。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所以刚才孔知晚“正在输入”半天,不是紧张,而是也因为这对熟悉又尴尬的情侣头像。   石漫整个人陷入了想给自己一嘴巴的无尽悔恨之中,她唰地点进自己的个人主页,就要换掉这个可恶的蠢猫,然后就收到了新的消息弹窗。   【知晚?:头像不错。】   石漫:“……”   她又麻木地退出界面,不能换,换了不就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了吗!   她要冷静,她要稳重,她要轻描淡写,她要漫不经心!   石漫无意识地咬着指甲,毕生冷酷的文字从她的脑海里划过,她甚至翻出了学生时代看的霸总文学,几经思量,慎重地打字。   【路漫?:谢谢。】   简短,有力,礼貌,又冷淡,甚至还有严谨的标点符号。   完美。   然后对方又陷入了“正在输入中”。   石漫忐忑地皱起眉头,又有什么问题?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头像旁边的小字,是两人都还没来得及重新备注的昵称,感觉相似的两字,还有后面跟着一模一样的爱心,她突然惊慌地反应过来。   ……嗯,情侣名的符号她当初也挑了很久,在一众名字都叫不出、七拐八绕的妖娆符号里,孔大学神勉勉强强接受了名字后面多了一颗老土的“?”。   【知晚?:名字也不错。】   石漫:“。”   她突然一扬手,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整个人蜷缩进柳树丛深处,带着她所有的情绪,团成了一个悔恨的球。   啊啊啊时光机,她要时光机!!   孔知晚放下手机,嘴角勾起,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的风格一直是冷淡矜贵风,简约得像天生浪漫过敏,她曾经上论坛搜集情报的时候,误入过有关她的帖子,里面除了疯狂舔她的美貌,就是疯狂控诉她的严厉,简称又爱又恨。   有学生甚至大胆猜测,孔阎王这样的强势美女,恐怕是男人只会影响她抽刀速度的性冷淡。   前半段正确,后半段不对。   她这头像就因为不够性冷淡,被很多人诧异过,毕竟文静可爱的气球小姑娘和她除了戴眼镜,没有一个共同点。   还有那颗一点也不冷淡,甚至原始得过于艳红的大爱心。   她见石漫不回,就知道某只猫猫缩回去悔恨了,现在应该在反复回味自己的愚蠢行为,她心情更好了,以石漫同学爱逞强的性子,为了表现“毫不在意”,肯定不会换头像和昵称。   正合她意。   毕竟她不只和面馆老板娘说过带女朋友去,还很耐心地回答所有来调侃她头像风格不符的人,这是和女朋友的情侣头像。   “孔老师,副校长在办公室等你。”   孔知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临走前又看了眼手机,“女朋友”的消息就心有灵犀地来了。   【路漫?:一问三不知】   她目光一顿,将这条消息删除,办公室里除了副校长之外,还坐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微微驼着背,像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坐在贵宾位,喝着副校长先生的名茶。   他闻声看过来,狭长的眼睛泄出阴鸷,像扒开了死人的眼睛,怪异的阴柔。   “孔老师是吗?你好,我是向子旭,给贵校来送钱的。”他说话和长相匹配,都怪里怪气,只看他一眼,就像被撒了一身带毛刺的梧桐果,浑身不舒服。   但孔知晚挺拔又冷淡地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你好,有事?”   副校长多看了她几眼,依旧方正的眉眼往外瞪,压不住的着急,他巴不得替她拍上一个圆润的马屁,而不是毫无敬意的“你好,有事”。   向子旭笑了起来,导致他脸上有三条弯起的细线,活像一个随意用简笔画出的小人,偏偏他喝茶的动作标准又贵气,显然有很好的礼仪教养:“没什么,只是看贵校的图书馆有点旧了,想捐一个新的,不过家里一直教导,钱不在多少,但要花到刀刃上,所以事先做了点无伤大雅的小调查,结果还真看到点不好的传闻。”   “但我和贵校的副校长先生关系不错,知道他的人品,自然相信他付出心血的地方。”向子旭看都没看立刻笑得谄媚的副校长,他吹了一口茶,像是吹断了谁的一缕魂,“所以来问问实情,孔老师,昨晚放学,你人在哪?”   “向子旭?”石漫一把拉开审讯室的门,她扯了扯嘴角,“向家大房也来凑热闹,呵,不是传言七中建在坟堆上吗,我看是建他向家的坟上了,谁都要来撬一撬老祖宗的棺,捡点金牙换功劳。”   刘晏含拨了拨头上的两个小揪揪:“这算不算沧海戒就在七中的实锤?”   “那倒不一定。”石漫说,“毕竟向家大房二房不和已久,向子旭夜半都睡不着的最大遗憾怕就是二房没随着他二叔一起灭门,现在杨梦玉又是致电队里,又是归拢七中,跳得这么欢,他完全可能就是特意去犯个贱。”   隔着一面玻璃,郑康和余婷婷面对面而坐,四方位的监控一齐看向他们,亮起威严的红光。   “刚才瞪人嘲讽你可精神了,差点给我挠出五道杠。”郑康白脸红脸唱了一个遍,奈何余婷婷又变成空白哑巴了,硬生生成了独角戏,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审问技巧是不是退步了,“姐姐你说句话行不,这不犯法。”   余婷婷没理他,阴郁了一会儿,低垂的头微微侧过,看向单面的玻璃:“叫她来问我。”   石漫挑眉,给郑康打了一个手势,和他换了位置,她好整以暇地在余婷婷对面坐下:“我可不比他温柔,有不少比你鬼的家伙,宁愿刚才那个大块头来问。”   余婷婷把人叫过来,却不说话,她从脑袋低到快掉落膝盖,又仰到要断在椅背后,愣神般直直盯着头顶的灯,被同样也不温柔的白光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从她通红的眼角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像留下一道无色的疤。   石漫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老陈省下的饭局钱可不包括带你看眼科。”   她说话的同时,一颗朱砂佛珠从她指尖弹出,唰地穿透了灯的核心,灯光包括四个监控的红光陡然熄灭。   余婷婷一直放在膝盖的手突然在桌下抓住了石漫的手,在她掌心飞速画了一个正方形,又套了一个正方形。   正方形套正方形。   石漫忽然灵光一闪,美术社的柜子?! 第34章 惩罚   郑康凑近低头:“她在忌惮什么?”   石漫问她:“我们目前对‘两个我’的猜测是什么?”   “咒具。”郑康皱眉,“不只古董拍卖行,我连深山老林里的赶集都打听了一耳朵,能复制的鬼物传说不少,但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人,还覆盖效果这么广的暂时没问到。如果不是承大因果的咒具,那就是昆仑蛇本身的力量,它现在虽然消失了,但最有可能还藏在了七中,藏进了被偷走的沧海戒,向家才会连向大少爷都派过来了。”   “还有一种可能,我们进入了误区。”石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抛开这些有的没的,回到问题本身——怎样才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我’?”   “我们一直有一个潜意识的预设,那就是无论如何,两个‘我’里,总会有一个真,另一个假,”石漫眯起眼睛,“但如果她们都是真的呢?”   郑康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另一个余婷婷不是被冒充的,也不是被复制的,而是被从原本的余婷婷里剥离出去的呢?”石漫说,“她们可能本来就是一体。”   “你是说她们是同一个个体分裂出来的两瓣?”郑康的表情变得奇怪,“就像细胞分裂,啊,恐怖漫画里富江那种……?”   “我倒有另一个猜测,在我以学生的身份潜入之前,和七中有关的最近一个案子是什么。”   “影妖失踪案,最后一起就是个七中的学生跑到金银湖……”郑康猛地拍大腿,“你是说影子!”   他反应过来:“有光才有影子,她的影子就是被剥离出去的另一个‘自己’,本来就是她的一部分,所以余婷婷刚才一直看灯是在暗示你关灯?她不想另一个‘余婷婷’听到!她一直闭口不言,因为她知道另一个‘她’在看着她。”   刘晏含将七中的全部学生档案调了出来,石漫一个个翻过去,面色有点凝重:“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昆仑蛇也许是大头,但也只是一部分……圈养这些学生的影子才是重点。”   很快她的感觉应验了。   但不是案件方面的。   长荫道8号是石漫最没有戒备的地方,所有队员不管人鬼她都熟悉,她偶尔会放松一下时刻紧绷的五感,全当做蓄能,结果就翻了车。   她没能提前听出某人的声音。   石漫抱着快递,颤抖地指向柳树下的漂亮女人:“你为什么在这?”   柳树妖虽然连人形都不会化,但意外有人类的审美,简称究极颜狗,殷勤地为她遮挡阳光,孔知晚坐在石凳,平淡地说:“来看我的学生。”   石漫快步走过去:“我都停学了你看个什么劲,微信不是报过平安了吗?”   她暗暗瞪了柳树妖和遥远前院的门卫亭,没人理她,她又瞪回气定神闲的孔知晚,一下子弯下腰,也被笼进了柳树的树荫:“警察办公,没事赶紧走人,要我请你吗?”   “请恐怕不行。”孔知晚整理了一下西装衣摆,好像她才是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你抱我倒是可以考虑。”   石漫呲牙:“你最近的不正经是不是超标了,孔小姐,这可不是你的人设。”   孔知晚笑了笑,这位冰块小姐对她的笑也有点多,完全看不出好像五官功能丧失的冷酷来。   石漫看她这副样子就有点堵,决定不和吃错药闲出病的孔老师计较,准备将她“请”出去。   “谁说我是来看你的?”孔知晚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她低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来看余婷婷,她母亲去世,亲戚都在外地,自己一个人来警局协助调查,作为她的班主任,我难免担心,也不能只替她请假,总要过来看看。”   “……哦。”想多了的石漫卡壳,莫名有点不高兴,她压下奇怪的情绪,“那恐怕你现在还见不到她,这也是‘老师’该做的一部分?”   孔知晚轻轻颔首。   石漫低声在她耳侧:“可七中领导层刚找过你,你不该来这。”   “比起学校领导,那男人更像精神病。”   斯文的孔老师语出惊人,石漫都愣了一下,她扑哧一笑,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他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她点了点孔知晚的西装口袋,胸口偏上的位置:“离精神病远点,这也是‘老师’该做的一部分。”   “这是正常人都该做的。”孔知晚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你忙你的,我在这坐一会儿。”   石漫巡视了一遍掩护特侦大队用的小破前院:“这儿除了树和灰什么都没有,你要是饭后消食不如去金银湖看桃花,还是这里藏着什么仙境的洞穴,爱丽丝小姐?”   “虽然暂时见不到她,但一个心智还不算成熟的孩子被带进警局,门外的板凳总要有人等她。”孔知晚神情语气都冷淡,话却是另一回事,“她的母亲来不了,她的老师总该代行这份责任。”   石漫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真不走?”   孔知晚颔首。   “啧,行吧。”石漫不管她,拿着快递就离开了。   孔知晚不怎么意外,她的确如她所说,只是来尽责任。而长荫道8号的门好进,特侦大队的门却不是随便就能进。   反正她无事可做,就看着墙幕般围住前院的柳雾,愣了会儿神,她竟然也不觉得荒废或者无聊,哪怕夜深人静时,也不如此刻的安宁。   这片柳恐怕种得有点说法。   然后她的宁静就被打破了,一只爪子挑起铺天盖地的柳枝,抱着一个小马扎出来了,石漫另一手拎着一大袋子的吃食,往孔知晚身边一放。   孔知晚这回真愣了一下,看她变宝似的翻出一盒扑克牌。   “打娘娘,玩不玩?”   “……你不用工作吗?”孔知晚难得迟疑。   “孔老师,今天是周末,法定的休息日,我们做警察的不能知法犯法。”石漫已经开始洗牌了,她手法十分娴熟,往小马扎一坐,好像误会了她,“啧,你不会要玩拖拉机那种无聊的扑克游戏吧,只有空巢老人才会那么摆一天。”   完全没觉得孔知晚可能只是单纯不想玩。   孔知晚也被石漫同学的想一出是一出整不会了,她皱起眉,反而替她担忧起工作来:“有其他势力介入,很可能就与七中核心的秘辛有关,与其静观其变,不如主动出击。”   “今天周末。”石漫重复道,对她眨了眨眼睛,“今天学校里没有‘学生’。”   孔知晚微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七中核心的秘辛绕不开“学生”,周末学生放假的时候潜入,和免费送给领导们人头没有区别。   她将牌洗完,快速给两人发完才发现少了一张,正好是大王小王。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上次他们打扑克,她正好出任务,直接顺走了两张牌去开锁,郑康被她偷了牌,吱哇喊叫,控诉没有大小王还玩什么扑克,要把最小的红桃和黑桃四换给她。   石副队不,她高贵冷艳:“只有大小王配得上我的技术。”   现在的石副队:“……”   她说:“没有大小王还玩什么扑克?”   石漫痛苦捂脸,悔恨不已,这袋现打劫全队的零食和小马扎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她的手机“噔”了一声,一看“知晚?”这个昵称,悔恨又多分。   她点开,是“欢乐斗地主”的好友邀请,她不明觉厉地看向镇定的孔老师。   孔知晚坐姿标准,眼神肃然:“上号。”   “……你是怎么把斗地主说出大型联机对抗游戏的气势的?”石漫嘴上这么说,却很吃这套,立刻把小马扎端坐成电竞椅,挺胸抬头,一捋袖子,“来。”   本来就是普通的斗地主,但石漫玩得心惊胆战。   孔知晚玩农民还好,石漫躺平被带飞就行,但一旦没拉住成了地主,就完全不顾及情面,一顿乱杀,石漫有两个炸弹,最后的牌都没出去,她怀疑人生地看着失败界面里的小人哭哭。   哭什么哭,她都没来得及哭呢。   她深沉地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进修了斗地主?”   “六年能学很多东西。”孔知晚微顿,勾起一个虽然礼貌但嘲讽满分的笑,“不过之前就是让着你罢了。”   “不可能!!”石漫绝不相信,“我就是打娘娘的王!”   “所以你斗地主不行。”孔知晚顺理成章地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石漫:“??”   她警惕地往后仰了仰:“你是不是自作主张加播了什么节目?”   孔知晚竟然肉眼可见地失望了一下:“输了竟然没有惩罚吗?你们□□活挺朴素的。”   “……”正中她的胜负欲。   石漫瞬间严肃起来,搓了搓手:“大冒险,来。”   孔知晚想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想法,于是她点开一个小程序,让石漫自己抽惩罚,石漫好奇地点了一下转盘。   金色的箭头饶了一圈,在经过各种离奇惩罚后,在“表白”和“偷袭接吻”间摇摆不定,好像变成了丘比特之箭,这种折磨人的细节真实得令人发指。   但石漫心如止水,平等地害怕这两个选项。   她希望能来一阵电子大风,把这破针吹上去。   孔知晚手机里的电子大神可能听到了她的愿望,竟然真的抽搐了一下,往上多扬了一格。   石漫激动起来。   ——“舌吻一分钟”。   石漫又坐了下去。   她面色严肃到僵硬,一把扣下手机就要跑路,孔知晚早有预感地勾住她的领子,灵巧地夺回手机,看到选项后不客气地低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   “真心话。”石漫一把抓住孔知晚的胳膊,她真诚地说,“我觉得真心话更好。”   “悔棋啊……”孔知晚看着她又自动催红的耳朵,笑了一下,“可以。”   石漫松了一口气,已觉过了一个大关,孔知晚将她细微间的放松看在眼里,心思转了转,闪过无数诱哄套话和咄咄逼人的问题,这又是窥探无她的那六年的一个好时机。   但目光触及到石漫眼下的些许青黑,恐怕某人又忙得日夜颠倒,却怕她一个人在这无聊,假装不满所以逃班,其实特意来陪她。   于是那些会惹石漫苦恼的问题都自觉地散去了,孔知晚假装深思如何刁难她,在石漫又有些警觉的探头下,她最后只笑了笑,低声问:“舌吻一分钟不好吗?”   猫猫没有苦恼,只是单纯又炸毛了:“不好!!”! 第35章 手相   石漫本来摩拳擦掌,准备在加班忙里偷闲,结果一把没赢不说,反而输到接连被调戏,她深沉地审视孔知晚的手机,戳了又戳:“你是不是开挂了。”   孔知晚轻巧地抽回手机,暗灭再打开,锁屏是一个简单原始的笑脸:“愿赌服输啊,石副队。”   “我回答过了。”石漫抱紧自己,“不好。”   孔知晚语不惊人死不休:“希望下次你能改变观点。”   “你差不多得了啊。”石漫双指由自己的眼睛转向孔知晚的,“小心我告你调戏警察,孔老师。”   前院看似一堆断壁残垣,其实每一颗石子、每一条枝杈都有门道,光是埋在连枝般柳树里的四圣兽咒阵,就够外来者喝上一壶,若是没有四圣兽认可,入了前院就是入了迷宫,七天七夜也走不到尽头。   那条普普通通的细长小路,不知有多少“鬼打墙”。   当初杨梦玉来长荫道8号叫嚣,也没真跨进那片柳树丛。   别人不知道,所以莽起来也觉得没什么,向家却知道,振兴了特侦大队前身的那位阁祖有怎样诡谲的手段,这就是那位的旧居,后来被划到特侦大队的名下。   这也是特侦大队的“祖坟”。   石漫不可能让一个寻常人进去。   “那位向先生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孔知晚说。   石漫又凑近了些,心里感叹孔知晚的睫毛真长:“比如那精神病对着你喊妈妈?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孔知晚摇头:“他显然出身不凡,只是他既不像典型的精英,又不像传统的纨绔,反而像一个神棍。”   这倒正常。   两人心里同时想,向子旭就没正常过。   向子旭其人,是现在的向家孙辈中最与“非常”相近的人,并的确承下了祖上的因果。   他从外表来看实在和“寻常”沾不到边,一天到晚念祖拜神,年纪不大已是鬼神道里有名的“阴阳先生”,名声胜过父辈,挑剔是公子哥的挑剔,能耐也对得起向家的能耐,在外面要是叫声“向少”,一般就指这位眼睛天生没凿开的阴柔怪人。   他有时候连贺岁大家宴都敢缺席,有时候管家侄子吃鱼卡刺他却闲得在旁边做法,简单来说就是过于随便,脑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鬼东西。   而恰恰他神叨的不正常,向子旭是如今摆在明面,最可能继承向家新家主的人,向家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已经站在向大少爷的身后等待分蛋糕了。   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自然傲得很,一般看不上“寻常人”。   他把“非常”和“寻常”区分得异常清晰,就差自己亲笔画一条三八线,生怕沾到无福之人的愚蠢。   所以石漫还算放心,孔知晚一个“寻常人”,正好在向大少爷的可视范围之外,而且孔知晚也不懂鬼神道世家的这些弯绕,只把他当成哪儿来的地主家傻儿子,给七中撑腰来施压就行了。   但情感这回事就是,道理都懂,但不可控。   她不放心。   本来孔知晚今天不来,石漫也会找机会去见她,确定她是否无恙,见到孔知晚静坐在柳树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安心还是替她忧心。   她低头凑近的时候,沾染过朱砂血的眼睛就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的伤口或者标记,她也放心了一些。   但神鬼之事本就超乎常理,与意外相伴相生,要是真打起来,她能把向子旭埋进地里出不来,但论那些腌臜的阴招,傲慢的向大少爷也很有一套。   石漫又小题大做地想要不要去找方静,她这么多年都尽量避着静姨走,生怕被她抓到,关进小屋里不停检查,然后就是不停的说教和医嘱,听得她头都大两圈。   所以一听孔知晚这话,她又拉起孔知晚的手,展开她掌心假装观察纹路,实则暗中检查脉搏:“那你应该直接给他一巴掌,省得他说些气人的丧话,他算命起来连早市卖艺的瞎老头都不如。”   孔知晚察觉到某人不安分搭在她脉的指尖:“他给你算过?”   “啊。”石漫扯出一个有点血腥的笑,“他说我上辈子红颜薄命,这辈子还要重蹈覆辙,不如早死早超生,我当晚套了他麻袋,于是他第二天改口了,说我长命百岁,能活成他奶奶。”   “……”孔知晚沉默了一下,她藏着情绪,低声,“打轻了。”   石漫深以为然:“是吧。”   孔知晚看她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也跟着研究:“你会看手相?”   石漫得意:“那你看,我是专业的。”   孔知晚好笑地说:“麻烦石大师帮我算算,朋友能不能打个八折?”   “朋友不值钱,还伤钱,不过是你的话,我可以不收钱。”石漫老神在在,“就一个条件——看完你就回家。一会儿天就黑了,这破院子都成史前蚊虫博物馆了,你要是留下成了盘中餐,来找我们索赔,我可不认啊,要来你明天再来,不拦着你。”   “这条件开得挺大。”孔知晚说,“我能决定看什么吗?”   石漫严肃地重复:“我是专业的,你说。”   “我孤身长大,没有家庭;事业如今算稳定,过段时间就说不准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主要是够花,那就只剩一样。”孔知晚看她的眼神渐渐多了些夺魂摄魄的涌动,她轻笑一声,“给我看看姻缘吧,大师。”   石漫微顿,真仔细看了起来,她的目光随着孔知晚掌心的纹路游走,看着那些丛生的因果枝杈,在一个个命运的节点分岔,而右手的中心有一条横穿的掌纹。   断掌,据说断掌打人挺疼的。   她也有,她在左手,郑康每次被她用左手揍都说她用了秘密武器,痛感加倍。   这也算缘分吗?   她其实根本不会看相,“非常”的领域很广,她最擅长的还是寻鬼揍妖,对于观星、占卜和算命这些并不擅长。   但她的思绪行过那些细腻又深刻的纹路时,有一种冲破理性和直觉的表达欲冒了头,借了她一刻的天分,她好似在这短短几秒,陪孔知晚走过了一生中无数的选择,起落跌宕,好似她一直都在,好似她从未缺席。   但她很快清醒了过来,染上点轻松的笑意,不像窥见天机的神秘算命先生,也不像说吉祥话讨压岁钱的小屁孩,而是一种沉稳又温柔,令人信服的笃定。   “月老欠你一份恩,这辈子准要还你,孔知晚,你会邂逅最好的人,恰好就是你的心上人,她也会命定地与你相遇,钟情于你,恩爱不移,白头到老。”   她笑道:“我保证。”   她说完只觉心里舒了一口气,这该算她瞎编的,毕竟没有任何“非常相”的根据,全凭她一张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好像那一刻有什么代替了她的思绪,发挥了她暗处的心。   她看过孔知晚的冷淡,熟悉她的难搞,清楚她的凉薄,但并不妨碍孔知晚在她眼里值得最好的一切,她想,如果她的出现是老天对孔知晚的一场残酷的考验,那么考验结束,像斗地主赢了一样,总该有奖励。   遇到一个平常又可爱、能懂她冷暖、和她相爱厮守的好姑娘,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孔知晚的手却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反握石漫的手,但她忍住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石漫,好像听到的每个字都契合上了现实的形状,具象出了存在于此间的意义。   石漫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也可能是孔知晚沉静的目光莫名有了点灼人的迹象,那令她刚狠心了一把的洒脱,又在她的眼神下酿出了唬人的涩意,舒一口气后竟然不是轻松的风,而是堆满的苦柠。   她的确没有做圣人的天赋,本来真心实意的祝福,有了点如鲠在喉的瑕疵。   但她没有破绽,老成地拍了拍孔知晚的肩膀,笑了起来:“我算得肯定比眯眯眼神经病强,与其听他那些自大又难听的话,不如信我。”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孔知晚问她,“你觉得我该抓住她吗?”   “当然,灵魂伴侣可是很难求的,虽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们这行又讲究那些玄叨的前世今生、因果轮回,说不定你得悔恨到下辈子去。”石漫拉起她的手晃了晃示意,玩笑道,“你可一定要牢牢抓住,别放跑了。”   “好。”孔知晚垂眼,慢慢回握她的手,也笑了,“借你吉言。”   她已经遇到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石漫。   石漫掐着时间送她出门,还未到黄昏,她刚要过门卫亭,王大爷叫住她了:“姑娘,外面来人咯。”   “谁?”石漫无所谓地看去。   “那位大少爷的人,请你去看什么表演。”王大爷才是语出惊人的灵魂人物,“他是不是在追你?早说,白给你物色对象了。”   孔知晚一顿,也看了过去,眼神有点冷。   久候多时的司机先生打开车门,恭敬地低头:“石副队,向少有请。”   “你们向家业务越来越广了,投身教育事业之后,现在又发展到拐卖人口了?”石漫靠在门边,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家终于要读点圣贤书了,原来还是蛮匪那套,怎么,这次您家二夫人没空,大少爷顶上?”   “您误会了,是有关七中的‘非常’,向少知道之前一直是石副队为此事奔波,他自然不会抢了您的功劳,所以特意请您过去,观赏见证。”司机先生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断灭妖蛇,除咒邪鬼。”   石漫眯起了眼睛。   这是设了阳谋的鸿门宴。   她侧身对孔知晚挥了挥爪子:“不是来看你学生吗,直走就是,不用我护送了吧,孔老师?”   孔知晚淡扫了他们一眼,也不问石漫为什么突然松了口,她微微颔首,依循原路往院子的深处走,王大爷不傻,收到石漫的眼神示意,立刻给队里打电话出来接人。   直到孔知晚进入层层叠叠的柳树丛,石漫冷淡地扬了扬下巴:“走吧。”   向家底蕴深厚,封咒都比别人专业,石漫沾染朱砂血气息的眼睛,一下子捕捉到隐藏在空中的咒令。   而向家的家徽浮在咒令之后,是一团盘曲错综的绳结,弯弯绕绕,自成了一个迷宫似的地图,密集又阴森,光纹流转,像一条游动的活物。   石漫每次见向家的家徽,都觉怪异,倘若这就是向家藏起来供奉的神明,她都要怀疑向家是不是上了祖先的大当,拜的不是神,而是鬼。   猜测最多说这玩意是龙或者蛇。   而此次七中的案件,恰巧有一条像向家家徽的怪蛇,一枚特供鬼神藏匿的法戒,石漫才会咬定向家脱不了关系。   但好歹是千年独大的向家,不会真拜的是那条大长虫吧?   她皱皱眉,难掩嫌弃。   又到黄昏,除了正门之外,都在向家封咒的笼罩之下,早已准备好的咒阵覆盖了整座学院,类似道士打扮的专业人士站满特定的方位,个个挂了一长串咒具,像一群镶金边的葫芦娃。   向子旭站在高三楼二楼外伸的平台,在一众校领导和向家人的簇拥之中,心安理得受着年长和权势者们的吹捧,甚至还很心不在焉,直到他远远就瞧见了石漫,勾起一个堪称惊悚的笑。   他摆摆手让身后吵闹的家伙们闭嘴,笑眯眯地说:   “石副队,好久不见。”   “啊。”   石漫单手披着黑色外套,逆着这群妖魔鬼怪的方向,独自一人踏入校园的大门,她瞥了一眼乱生相似的校园中心二楼,眉眼压着点懒散的戾气,“你谁?”! 第36章 少女漫   道上与石漫相识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石漫得罪过的人,另一种是石漫会持续得罪的人。   向子旭一直知道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提前做了心里准备,开口前嘲讽的话都排好了顺序,现在倒是用不到了。   石漫被请进去的时候,硬是从他眯成线条的眼睛里看到了凶光。   挺不容易的,眼睛那么小,吓唬人都满是瑕疵。   “石副队贵人多忘事。”向子旭阴阳怪气地笑,“我该亲自领人去长荫道请你。”   石漫挥退了助理上的茶,反手塞给他三块五,有零有整:“劳驾,冰可乐。”   助理人都懵了,他跟在向少身边做事,这么多年早没见过零碎到毛的钞票了。   石漫看他傻站着,多给他塞了一块钱当跑腿费,扬了扬下巴:“不认道?过条马路就是小卖部,这一块钱当姐请你吃棒棒糖,啊,能买两根,还是我大方。”   助理:“……”   “她就不是品茶的命。”向子旭摆手让助理滚蛋,自顾自地喝起茶,副校长室成了两人单独的座谈室,“好歹任职了四年,出手像要饭的,官家要是养不起你,向家养得起,怎么样?”   “要不是我知道你心无女色,只想捧着向家的神龛睡觉,还以为这话是要包养我呢。”石漫耸耸肩,“这话你和我们副局长和队长说去,我管不了,他们要是同意……”   向子旭笑眯眯:“他们同意,你就会来?”   “他们同意我也不同意,个人意志神圣不可侵犯。”石漫灵巧地改口,“我记得你问过我一次了吧,还是在我揍了你之后,你有这种癖好?向大少爷深受器重,要包养有的是孔雀为你开屏,何必非要牵走我这只领群的狼,你不怕我归顺到你身后的时候,一口咬断你的小细脖吗?”   她斜靠在沙发,两只白皙的手剥着葡萄,懒洋洋地说:“何况你那二婶实在讨厌。”   “驯人如驯兽,我那些兄弟姐妹只喜欢听话的狗,因为他们只能驯服狗。”向子旭说,“你有掀起狂澜的能力,但缺一座不倒的靠山,把鹰关在笼子里比请你喝茶还暴殄天物,特侦大队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石漫边吃葡萄边拨电话,将拨通界面的“狗领导”三字对准向子旭的小眼睛:“你一会儿再重复一遍,让我们副局长也知道知道,我可是世家大少爷都来撬墙角的香饽饽,要是他为了留住我涨工资,我分你十块。”   “……”向子旭忍着要跳起的青筋,“林海亮要是不给你涨呢?”   石漫嫌弃地挂断电话:“那你也太没用了。”   向子旭又阴阳怪气地笑:“你倒是信任他,背后无眼,你也小心。”   他们从会议室再回到高三楼的平台时,黄昏渐落,除咒的仪式便要开始了。领导们全都退到了校外,并没有和校园共患难的意思,向家人做法和镇守分工明确,整个校园成了一张巨大的符纸,陷落在不断燃起的流金咒字之中。   石漫俯视这场浮现在大地的咒光,莫名想起了小小玻璃瓶里的黄金雨,沉沉落落。   “你要直接碎了那些鬼怪?”   “小菜,擒贼当擒王。”向子旭双手揣进道袍宽大的袖子里,柔里柔气,“如今谁都敢称一声昆仑来者,一条只敢藏进法戒的蛇妖而已,只要破了法戒的咒根,灭了这咒具因果之中的一部分‘因’,都不用引,没了洞它自会荒逃出来。”   ·   孔知晚坐在小沙发,翻看着彩页的漫画,刘晏含顺路来捎咖啡的时候,就见美艳冷傲的女人着装得体到给人压迫感,眉眼低垂也不易接近,但那么一双锐利的眼睛,竟然在仔细地看少女漫。   这位敢找漫姐家长的恐怖班主任终于接了点地气,刘晏含新奇地凑近:“好看吗……?”   “谢谢。”孔知晚礼貌地接过咖啡,她翻了翻封面,“很久的漫画了,你的吗?”   “没,我随便从柜子里找的,那里好多破烂,除了偶尔被拿去废品站换公费,也没什么用处。”刘晏含想了想,“这些漫画……应该都是漫姐的吧,她上学那会儿每周都买,放学带来队里看,拉着全队玩物丧志。”   孔知晚翻着整本的你侬我侬、粉红泡泡:“我记得她更喜欢少年热血漫。”   “确实,她中二的时候招式动作都倒背如流。”刘晏含对自家副队的黑历史如数家珍,“她还说少女漫只有渴望爱情的傻白甜才看,一直抱有鄙视态度,直到有一天,她整个人像被掉包了,热血也不热了,天天捧着少女漫当恋爱宝典学习,期末复习都没那么认真。”   “看出来了。”孔知晚闻言挑了一下眉,微微举起漫画,“的确有不少熟悉的‘招式’。”   她就说有一段时间,石漫说的话和行为怎么那么奇怪。   又是娇羞动作夸张,又是捏着嗓子说话,说话像捧读电视剧台词,令人质疑她是不是天生缺失尴尬细胞,全都留给了别人尴尬。   “这些漫画都很旧了,她很久没看了吧。”   “谁还能一直是小孩,长大了兴趣慢慢消退,回归生活本身,这多正常。”刘晏含笑着说,“况且漫画公司都倒闭了,她也就那会儿有点伤感,留了这几本做个纪念,否则早进废品站了。”   “兔子别偷懒了,过来找卷宗!”   “你才偷懒呢!”刘晏含遗憾地挥手,“你要是无聊,出去溜达一会儿也行,我们院子挺大的,但别往柳树丛后走,小心迷路。”   孔知晚的确更喜欢外面的空气,她没有归还漫画书,石漫失去了兴趣的书,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躲在树荫后从头翻阅,像从地里挖出两人共同埋下的箱子,扑了扑灰,一样一样翻找那些时光的宝物。   画风可爱但有点古早的小姑娘为自己的暗恋苦恼又不住心动,孔知晚看的却不是她,她自动想出了石漫的样子,和漫画里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好像窥见了她们当初恋爱时她看不到的细节。   那些她们相遇之前从未有过的胆怯和顾虑,忘我和着迷,竟能如此相似。   孔知晚曾经也以为,自己的心大概没孕育完全,天生没什么情绪,直到遇到了石漫,她才知道,原来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收走,提前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夜幕渐渐降临,微微的青光落在她的肩膀,她抬头,柳树间摆着一盏方型青灯,古朴而又寂寥。   见她有兴趣,柳树妖取下那盏灯,轻放在孔知晚身边,孔知晚轻声道谢,握手般摇了摇柳树的枝杈,把那颜控的树妖高兴地手舞足蹈。   孔知晚觉得这灯好看,轻轻碰了碰,她刚提起那盏灯,柳树丛摩擦出细密的响动,分海般向两侧退开,露出背后那条暗道,直直通向不见底的黑暗。   她瞥了一眼刚客气完的柳树妖,似笑非笑:“这是邀请?”   好像折腾累了,方才活力满满、又自动开道的柳树完全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般,成了死树。   这树在害怕?   如果不是树的邀请,那就是这盏灯。   孔知晚望了一眼小楼,估计特侦大队的人过一会儿才会叫她,她起身,应下这份莫名的邀请,提着青灯进入了暗道,通往了白色小楼之下的偌大地下室。   地下室的天地和四壁都刻满了咒文,时刻流转,一个个大小形状不一的匣子按顺序填满整间屋子,每个匣子六面都封有四圣兽镇守的咒令。   她的胸口忽然有点灼热。   孔知晚拿出那枚刻字沧海的法戒,依循青灯幽光的指引,走向其中一个全黑的匣子。   她刚靠近,补全不久的咒令就被无形的风“唰”地捅开一个缺口,咒令由“封”变成了“召”。   藏在法戒的鬼神随之泄露出哀嚎,被吸出般在她身前现了形,负伤的巨大黑蛇扭动着蛇躯,只冒出一个粗壮的蛇尾便迅速被拽进咒令之中,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孔知晚一眼瞧出是向家人的手笔,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狂乱的蛇妖与向家拉扯,特侦大队的脸在她脑海过了一遍,她思考谁是背靠向家、出卖了8号的叛徒。   鬼神似乎察觉到死亡的危机,挣扎格外猛烈,若不是其他封咒彼此隔绝,这里已经被这蛇妖拆个稀巴烂了。   这封“请召之书”,应该就是向子旭请石漫看的“表演”。   向子旭要当着特侦大队代表的面,除了昆仑蛇。   为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收服这蛇妖,向家大少爷亲自出马,来这小破地方大动干戈,当真就是为了抢二房的功劳,叫杨梦玉母子难堪吗?   虽然以大房二房恨不得捅死对方的恶劣关系来看,还真说得通。   孔知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向子旭想拉上石漫这个二房的老仇人,左右一起给二房两大巴掌,借着他在向家的威望和石漫的官方力量,在老太太大寿之前,将二房的无能闹到人尽皆知。   向子旭和她盯上了同一份“贺礼”。   他还真有点本事,配合向家经验丰富的非常之人,拽到最后几乎将整条巨蛇都拉到了咒令另一端的七中校园。   孔知晚冷眼看着痛苦不堪的昆仑蛇,只剩一个头的时候,咒令突然绷断,将这大蛇生生扯断吸走,只剩一个巨大的蛇头,死不瞑目地落进法戒之中茫茫的“沧海。”   那双直愣愣的青色蛇瞳,好像与青灯的微光相应。   “……初次见面。”   忽然有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出现在孔知晚的脑海,她垂眼,是从她掌心的戒指里发出的。   “向小姐。”! 第37章 妄人   那声音没有媒介,像偷窃了一部分人的灵魂,融入,直接在人的内里开口,却完全不会和自己混淆。   祂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刚开口时沙哑得像从荒漠千尺之下发出的闷响,难听又沉重,但到“向小姐”时,就已经变得清朗,甚至听起来像少年人。   但这年轻的嗓音并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放松和舒适,哪怕轻缓得像风,那也是世间最恶的风,比起如沐的春意,更像是葬礼后虚假的叹息。   孔知晚摩挲着沧海戒的雕刻,海浪的气息不绝,戒指里包容着一片广袤,也埋葬着一方鬼神的尸体。   昆仑蛇虽然看着骇人,但不能自如显现,就连在寻常世界冒头也要靠画像作为“媒介”,说明它早已行将就木。   又被石漫用朱砂血斩成两段,拖着残躯躲进了沧海戒,被孕育它的温床包容着,暗自调息,好不容易才重新长出尾巴。   她翻转戒指,察觉到花纹间微妙的变化,海浪扭动伸长,变成了一条环绕的蛇戒,原本代表咒令的“沧海”二字已经被这条没头没尾的细蛇吞吃干净了。   沧海戒的因果被“打穿”了,所以戒指逐渐瓦解,藏匿其中调息的昆仑蛇没了洞穴,被迫显现,然后无缝连接进了向家早就设好的咒字,被生生传到七中校园,除去。   然而在整条蛇都要被拖走时,本来只被打穿一个缝隙的法戒,忽然完全碎裂,不知承着哪里的新因果,成了一个新的法戒,狠绝地留下了昆仑蛇的头。   戒指里本就藏着另一个“非常的存在”。   “昆仑蛇只是障眼法,为了隐藏你的存在。”孔知晚将这枚新的法戒摸了一遍,没找到新的咒令,“你是寄给我戒指的人。”   “聪明。”祂低声,“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不是‘眼光’不错。”孔知晚说,“你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才选中了我,而是拿到这枚戒指的人,只会是向家的人——沧海戒里承的因果与向家有关,所以向子旭能隔空击碎法戒里的一部分因果,但他手里的因果并不完全,所以我才会拿到这枚戒指。”   “蛇……”孔知晚轻轻抛了抛这枚造型怪异的戒指,忽然笑了一下,“你不会就是向家供奉的‘神明’吧?”   她眼前的咒字狼藉,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另有其事,特侦大队的地下室可不那么好糊弄。”   她话音刚落,黑匣子原本的咒字慢慢恢复如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四圣兽被缝补到一起,依旧威严。   直到现在,这满布监视咒令的地下室,也没传出任何“被入侵”的信号,8号那些人恐怕还以为她在院里闲逛吹风。   特侦大队不是花架子,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反应,现在都没发现,她心里对这怪东西的实力有了新的估测。   可怕的估测。   祂有了点笑意:“神明无处不在。”   孔知晚原路返回,柳树丛还在沉寂着,戒指里自称“神明”的怪物也没了声响,但她知道祂还在。   她将原本想要带走的漫画奉还,与特侦大队告别,乘着夜色离开,祂果然饶有兴趣地再次出现。   “你害怕我对他们做什么?”   孔知晚:“作为制衡向家而存在的地方,却被向家随意地侵入,里面的人也没多可信。”   “向家小孩儿刚才的那封请召之书,还算漂亮,但只能召走昆仑蛇,却无法知道它在哪。”祂说,“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能耐,你无需过度谨慎。”   “你不是向家的神明?”孔知晚意味不明地说,“这话可一点也不向着他们,反而像要坑他们一笔。”   “神明被供奉,却并不属于任何人。”祂意外得好说话,有问必答,“我会给侍奉我的子民以福泽,但也会在他们犯错时降下神威。”   孔知晚思索了一会儿,饶有兴致地笑了:“我本来以为你是亲选侍神者,要我夺走向家的家主之位,现在看来,你不是要我夺魁,是要我掀了牌桌。”   “据我所知,向家一直奉其神明为族运,金银诚念,焚香祷告,上下无不敬,摆在老祖宗和世间一切的前面,怎么好像做了无用功?”   “就是因为他们做得太好了,或许我说的不够清晰。”祂轻缓地说,却阴冷得能唤起人所有的恶念,“世间只有一个神。”   神明也相轧。   这东西和向家供奉的神明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敌对关系。   “你要我除了向家的神、伪神。”孔知晚低笑,有些嘲弄,“我一个平淡了二十多年的寻常人,你可真敢想……神明大人。”   她指尖搭着太阳穴:“若是我不同意呢?我还是喜欢寻常的生活。”   “那你就不会进入那条暗道,因果轮回,冥冥中自有天定。”祂的声音充满诱惑,像深渊里传来的呼唤,“……想想你的心上人。”   孔知晚微顿,很快就恢复如常,但祂特意如此话,自然捕捉到她微乎其微的破绽,笑了一声,又假模假样地好像只是开玩笑,补了一句:“如果你有心上人的话。”   祂知道什么,这句不是玩笑,是威胁。   孔知晚沉了沉眼,像极地冰层表面流过的冷光,双方存在信息差距,她答是或否都可能暴露一些信息。   于是她换了一个说法:“我能得到什么?如果只是向家家主,我并不需要你。”   “六年前死过一个人,叫石咏志,你认识吗?”   祂并不需要孔知晚回答,他知道这句话对于孔知晚的价值:“他死得很惨,尸体都拼不出来,你不会想看见的……不过我想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祂的确知道什么。   石咏志的死和她没有关系,但对孔知晚最大的价值就在于,这消息对石漫有莫大的价值。   她说:“向家在七中藏了一个秘密,本以为他们和昆仑蛇狼狈为奸,如今向家拿它开刃,便不是一条心,向家想独享这个秘密。”   祂笑得赞许:“昆仑蛇隐藏在七中多年,那蠢货的确和向家有约,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可惜都嫌对方蠢,要把对方踹下船。”   “和那伪神有关?”孔知晚似乎接受了祂称自己才是真神的说法。   这句是一个信号,她暂时同意了这份合作的邀约。   “他们想唤醒祂。”祂说,“所以圈定了一个祭坛,多年来孕育温养着祂,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毁掉这场愚蠢的、亵渎的祭祀。”   祂温柔又阴冷地说:“我会帮你。”·   夜晚,被封咒隔开的校园里,一条奇长无比的黑蛇尸体横沉在操场,无力地堆叠出层峦和起伏,蛇鳞像一块块光斑,怪异又美丽,最后在向子旭的咒令之下,化为灰烬。   灰烬不断,像一场惊心动魄的狼烟。   这么大一只鬼神,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不过也是,向家那神经病都亲自出马了,好歹是下任家主的热门人选。   她撇撇嘴,若不是上次昆仑蛇莫名其妙消失,早就挂进特侦大队当蛇皮标本了,还用得到他?   “你们知道沧海戒的一部分因果。”石漫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说,“怪不得杨梦玉当初那么理直气壮,好像本来就是你们家的东西。”   “有因果是向家的能耐,不是那蠢女人技不如人的借口。”向子旭客套地笑了笑,“石副队不必给我下套,能杀昆仑蛇也是我的本事,可不是你将昆仑蛇的存在嫁祸给向家的理由哦?”   “我可什么都没说。”石漫指了指自己,“人民好警察,从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她又露出尖牙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不想被我找麻烦,你最好把八荣八耻、宪法刑法都背一遍,举头三尺有没有神明我不知道,但你犯事三尺内说不定就有我。”   “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我可是特意来送嘲讽杨梦玉的机会,只需要借你一点名头,好警察小姐。”向子旭说,“还请石副队将今日的事如实上报,好好在道里宣扬一番,务必要她们母子脸面丢尽,皆大欢喜。”   “我对你们世家的恩怨不感兴趣。”石漫打了个哈欠,“我的工作我自然会好好完成,这出灭鬼的好戏,我代表我们大队也算看完了,能走了吧?”   “自然,而且明天若是石副队还有闲情逸致,可以回来上课。”向子旭接过助理递上的画像,特意给石漫展示了一眼她自己如花的漂亮脸蛋,“毕竟成了校花,以你的自恋程度,不来显摆一把是不可能的。”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七中那副校长虽然巴结上向家,但巴结的人太蠢,我代向家给石副队赔不是,若你还是不爽,就找杨梦玉那罪魁祸首撒气去,我支持。”   这是暗示她可以回校园检查是否恢复如初,向家大大方方,行得正坐得直,不怕特侦大队监督,而且还把赶走她的锅甩给了他们共同讨厌的敌人,卖了她一个好。   向子旭还没放弃拉拢她。   “校花,遥远的词,让我想起了学生时代,倒是有不少男生追过我,你知道我最讨厌哪种男人吗?”石漫离开前轻描淡写地指了他一下,“就是你这种死缠烂打的,祝你早日孔雀成群,开成动物园。”   旁边的助理脸吓得有点白,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不存在。   向子旭却没有生气,他一动未动,笑意都不变:“特侦大队只会成为你本性的枷锁,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说的才是对的,古有三顾茅庐请卧龙,今我请过你三次,你都拒绝了,便没有下一次了,石漫。”   石漫随意地摆了摆手,孤身大摇大摆地来,又毫无所惧地走,撤下咒阵的向家人齐齐目送她踏过昆仑蛇尸体消散的地方。   向子旭站在二楼,俯视她无所谓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口气:“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缘起性空。”石漫懒洋洋地搭腔,“金刚经还不用你教我,而且我也不成佛,我就是个妄人。”   她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露出的半只眼睛锐成浓夜里唯一的亮色,像一刹那出鞘的刀光,却比黑暗更惊心动魄,暗红凝血的朱砂缠绕在她骨感的手腕,坠下妖冶的佛莲。   “你要小心,妄人可有杀念。”   身后忽然爬起阴冷的气息,窸窸窣窣像千万只虫蚁在互相践踏前涌,向子旭猛地睁开双眼,袖子里的金锁一瞬勾连到地面自己人怀里的咒具,直接从二楼荡了下去。   他刚脱离二楼的边界,血光的杀咒倏地凝成尖锐,阴狠地一击刺破空气,没有打到目标,又遗憾地消散。   石漫将他埋伏在高三楼的“困”字咒令改成了“杀”!   她明明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   石漫能发现埋伏,向子旭不奇怪,以她的本事,这藏着的罗网本就主要是震慑的作用,结果现在反而震慑到他的脸上了!   向子旭阴沉着脸,盯着已经走远的人影,她似乎知道他在看着她,高高地摆了摆手。   “不用送了,下次再高明点,向少。”! 第38章 日记   石漫潇洒离开,装完就跑,但没跑远。   她躲在校园旁道的小巷,转着手机犹疑了一会儿,打通了孔知晚的电话,这次对面接得有点慢,石漫的念头立刻向坏的地方狂奔,但下一秒对面就接通了。   “怎么了?”   电流令孔知晚本就平淡的声音更有些机械性的冷漠,但她说话就这个调调,反而石漫听出点她的困意和迟疑,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孔知晚上床睡觉的生物钟。   她还是不放心地试探了一句:“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有,你的同事人都很好,怕我无聊,还给我书打发时间。”   石漫暂且放心嗯了一声,最近她已打扰了好几次孔知晚的作息,也没空矫情了,快点说完,好放她睡觉:“你回家了?”   “刚回。”孔知晚微顿,“你呢,到家了吗?”   “快了。”石漫靠着废铁门掉渣的墙皮,谎撒得熟练,“所以给你报个平安,你明天还去陪余婷婷吗?她一时半会出不来。”   “明天上班,下班的时候去看看,我让郑警官有什么事联系我。”   “好。”石漫犹豫了一会儿,舔了舔犯了烟瘾的唇腔,最后还是补了一句,“我最近恐怕有点事,没空回去,你有事就找郑康,他闲,不用怕麻烦他。”   孔知晚听出些端倪,但她还不知道戒指里的新客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睡着,所以暂压下了疑问:“我知道了,万事小心。”   她穿着白大褂,将蛇戒放进了浸满不知名液体的玻璃瓶里,显然准备通个宵,却对电话对面温柔地说:“晚安。”   “你也是。”   离咒令越近,咒的效果就越明显,石漫守在废弃的后门外,正好探查到向家的狗终于打包走人了,她抹过朱砂血,在墙边速起咒令,声音却一样温柔:“晚安。”   各怀心事的两人挂了电话。   打电话安了孔知晚的心,她也算安心了,在向家最后一个人离开时,石漫动用刚才新刻的阴阳鱼阵,进入了校园的非常一端。   向子旭心里的小九九暂且不说,起码今日待她还算体面,如果是平常,石漫不建议收下他的善意,但两人在七中秘辛上的信息差,就决定了此事他们无法站在一起。   向家盯上了昆仑蛇,才会需要沧海戒。事的确是这么个事,但动机和她所想有偏差。   她一开始以为向家是为了将昆仑蛇占为己有,然而事实是为了除去昆仑蛇——昆仑蛇阻碍了向家的某个计划。   而七中的怪谈流传已久,起码她回到乌城的这几年,昆仑蛇一直潜伏在校园之中,所以七中本身就是向家计划的一部分,石漫对于昆仑蛇的存在时间又有了新的推测。   能一同吸引忙着争夺家主的向家大房一房,很可能和向家的祖先有关,甚至和那位神明有瓜葛,昆仑蛇应该存在很久了,但神鬼之道衰弱,一直无法现形,休养多年,最近才堪堪能时隐时现,而且还需要“媒介”。   要么就是昆仑蛇隐藏在校园多年,向家要执行计划,赶蛇不成,灭蛇夺地;   要么就是昆仑蛇和向家本就有勾连,如今特侦大队的介入令昆仑蛇可能暴露向家的秘密,于是被过河拆桥,斩草除根。   向家还挺卖力,毕竟过段时间就是向善芳的大寿,露脸的绝佳时机,向子旭和杨梦玉把七中当成了“献礼”的一部分。   像她和队里推测的那样,昆仑蛇只是招摇的幌子,七中本身才是重头戏。   周末就要过去,明天就是周一,不论大房一房怎么盼着对方死绝,向家的秘密绝不会便宜给外人。   向子旭既然敢放她明天回学校,说明他有自信,明天之后,她再也不会发现七中的秘密。   她今晚必须行动。   所以她才在拒绝向子旭后,又把心照不宣、只是威慑的“困”咒改成了“杀咒”,激怒向子旭,从他求才的潜在部下,成为了胆敢挑衅他的敌人。   他会立刻检查一遍七中的咒令,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会再孤身重返七中冒险,毕竟这次向子旭可不会再迁就她。   于是她上次扫尾时藏起的阴阳鱼阵就派上用场了。   美术社。   一张刚刚被送回的画像静立在窗边,旁边还有一朵小花,这是七中校花的专属画像,但算起来已经是余婷婷画的第三幅石漫了。   前两次都被昆仑蛇附着,这次终于是她自己了。   画里的少女微微动了动,活了起来,她的手伸出画纸,把住画框,就这么从画里缓缓地钻了出来,堪称贞子爬电视机的恐怖场面。   石漫拍了拍衣服,抹去了画像夹层里的阴阳鱼阵,她巡视了一遍熟悉的画室,突然发现多了几幅画。   她站在王梓哲的画像前面,内向的男生面无表情地看向画纸外,色彩依旧艳丽至极,但是因为他空洞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沉。   “原来如此。”   石漫垂着眼,这小子被余婷婷的影子诱惑了,可能还有威胁,不知真假的林河就是最好的诱饵。   王梓哲是林河的发小,自然知道发小的妈妈为什么发疯,面对那样笃定的林美红,王梓哲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润无声的雨就能令它悄悄发芽,只等一个时机,疯涨敝天。   那么向家和昆仑蛇有勾连的可能性就更大,因为向家知道她特侦大队的身份,只想把她赶走。   而作为昆仑蛇在寻常世界的代行人,余婷婷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同化”,成为众多神降的媒介之一,她觉得她们是一类人,但这次却帮助向家将她赶出七中,这是向家和昆仑蛇“合作”的一部分。   现在向家卸磨杀驴,合作破裂,为了封口,肯定会试图控制余婷婷,余婷婷本人在特侦大队,那么唯一危险的余婷婷影子应该躲回了本体,利用特侦大队的审押以作庇佑。   多好的机会,向家和昆仑蛇这俩占据七中秘密的主要人物都不在。   石漫再次来到柜子前,整面柜子只剩一个她没有看过,她撬开最后一个柜子,里面堆着一些普普通通的杂物,美术教参,艺术赏析,笔记,还有口红和发夹这类女性的日常用品。   她打开整洁的教参,看到了第一页的“余雯”一字。   这是余婷婷母亲的柜子。   她随意地翻了翻,余雯虽只教美术这类小课,但仍然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而且非常认真有条理,字也好看,在石漫认识的字里,能排第一。   很高了,孔学神的字不可超越。   她从余雯这些旧物的痕迹中看出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她在方静的痕迹看到过同样的东西,规整,细心,井井有条,善待生活也被生活善待。   学生们肯定很喜欢她。   余雯的旧物就这些,唯一一本笔记引起了她的特别关注。   毕竟这本彩虹小马还贴廉价塑料钻的上锁日记本,实在和成年女性的风格不吻合。   三位数字密码锁,那就不是生日什么的,余婷婷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妈妈,余雯又是两个字,石漫将这对母女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望向身后的画作。   挂在整面墙的中间,无论从技术还是意境都为最佳的那副《山茶花》,是余雯的作品,也是余婷婷最喜欢的画。   她输入了作品名的开头缩写,锁开了。   还真是日记。   “正经人谁写日记。”石漫有些嫌弃地打开第一页。   【2021年10月xx日星期三阴   语文老师说文章中的环境都是主人公心情的侧面体现,以前只觉得这样咬文嚼字、逐句分析的阅读理解麻烦至极,大多都是过度解读,破坏了文章整体展现的一种气质。   现在我却理解了。   人与世界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系,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平常无法注意到,但有时情感会冲破界限,世界在人的眼中就会改变形状,你哭的时候,你也会看到世界哭的一面。   今天是阴天,但有阳光。   而我只看到了黑色的云。】   【2021年10月xx日星期六雨   晴天实在没什么可写,阳光刺眼。   空无一物的天空不再清澈,令我恐惧的空旷。   以前最讨厌的雨天反而成了唯一能收留我的巢。   因为我知道天也在哭。   我卑劣又庆幸地想:它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吗?】   时间对得上,正是余雯去世后不久。   石漫往后翻了翻,大多都是母亲刚去世后,余婷婷那段痛苦时光的心境,直到看了孔知晚的名字,她皱着眉看了起来。   【2021年11月xx日星期一晴   班主任找我谈话。   不是谈话,她在和我聊天。   别人和我聊起什么,总有种刻意忍耐的怜悯,生怕戳到我的痛处,其实反而是种折磨。   孔老师却不一样,她很纯粹地在怜悯我,完全把我当成一个需要怜爱的孩子来关照,意外的并不讨厌。   我以前有点怕她,班里同学都是。   现在我想,我开始喜欢她了。】   【2021年11月xx日星期一晴   孔老师是一个完美的人,美丽,优雅,博学,处变不惊,没有女生会不崇拜她。   但完美产生距离感,她有时候给我一种没什么人气的感觉。   世上到底存不存在令孔老师“不再完美”的人或事呢?】   【2021年11月xx日星期三晴转阴   ……孔老师的头像竟然是那种画风,好可爱。   完全想象不到。   纠结好久,实在太好奇了,所以去问了。   第一次看到孔老师那样的笑,很淡,但很珍重,像是一旦想到了谁或者什么,冷硬的心就会变得柔软。   那一刻的孔老师终于“活”了起来。   她说:那是和爱人的情侣头像。   爱人。   这是继“母亲”后,第一个我感受到温暖的词。】   石漫注视着那过于显眼的两个字,在一众没有生命的文字里,好像滚烫出了两颗心的温度,她指尖轻轻拂过,竟然一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五感失控一般,不知是没了声音,还是震耳欲聋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命令自己不要深究。   她有些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躁动,继续翻了下去,事情发生了转折。   【2021年11月xx日星期四阴   我不愿意去亲戚那里,我和他们不熟,去了也徒增尴尬。   那里不是我的家。   我是孤儿了。   老师们建议我住校,可学校也不是我的家。   但住校的话,大家都会放心,我不能再当大家的麻烦了。   想找孔老师商量,但她最近在为我找心理医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似乎看出我的犹豫,三班的李老师说我可以先申请,试住一两天,最后再决定是否住校,她会去和副校长说一声。   那真是太好了!但又麻烦了别人。】   【2021年11月x日星期五暴雨   和孔老师约定好了时间,她抱着她最常用的活页本离开了,青色封皮,普通得随处可见,但我觉得那是她最喜欢的本子。   她临走时摸了摸我的头。   身体不太舒服,来了生理期,不可避免地淋了点雨,想喝妈妈熬的冬瓜汤,以前这种时候,她总是在的。   但我答应了孔老师要向前看,于是停止了回忆,努力去想其他的事。   于是推开宿舍门之前,我都在懊恼早晨忘记关窗,恐怕潲雨严重,今晚会又冷又潮。   门后泄出了一点光。   灯光明亮,门口多了一双拖鞋,窗户关好了。   我闻到一阵冬瓜汤馋人的香,暖乎乎的,我望了过去。   “欢迎回家。”我的妈妈笑着对我说。   在她死后的第一十三天。】! 第39章 污染   这是日记中的一页转折,到了后面,都是一些胡乱的划痕,深浅不一,好像急着想写什么,但又忌惮着谁,只能用锋利的笔尖一次次狠厉地划过戴罪的纸页,好将这样被钝刀磨肉般的恐惧才能倾斜出去。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你是谁”。   直到戛然而止的话:她就是我。   这句话重复了三遍,第一遍写得很犹疑,还有些狂乱,第二遍就规整了一些,第三遍字迹则是完全干净稳重,显然是意识清醒的时候写下的,而且写的人完全认同了这句话。   余婷婷接受了她的影子。   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就是她。   最亲的人重新回到了身边,只是多了一个自己,又有什么?   “还真有人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写进日记啊?”   石漫将日记反反复复翻了两遍,没有露掉一个字,只有这些灵异的话,她自己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值得余婷婷冒着被共生影子发现的风险,也要让她来拿吗?   日记可能只是诱饵,为了引她重回校园。   她不太意外,用这本绚烂的彩虹小马日记本扇风,日记的第一页余雯已经去世,余婷婷写日记的习惯是在这之后养成的,廉价的密码锁并不坚固,但作为宣泄隐秘的精神安慰已算够格。   诉说是很好的缓解痛苦手段,哪怕对象是没有生命的白纸,但起码她还在说,她对世界里的情感还有表达欲。   但在接受了活影子的存在后,她停止了日记,因为母亲回到了她的身边,而自己只不过一分为二了,她不再痛苦,所以无需表达。   可她“自愈”的心之下,真的没有痛苦了吗?   那就不会在石漫不留情面地揭露她的行为之后,露出慌乱和迟疑。   人们都说忘记就能不再痛苦,但很多时候,忘记本身就是痛苦,忘记至亲是,忘记良心也是。   石漫扇了会儿风,将她封了咒的日记本藏进了小树林的土里。   这地方她在赌过王梓哲后觉得不错,借着这儿的土和木,将四圣兽的刻印埋进了地里,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现在的七中失去了最大的鬼神昆仑蛇,非常的世界能量变弱,不大能显露出来了,等到那些鬼影和画像都被清理,就会土崩瓦解。   寻常和非常处于一种时隐时现的交叠状态,和她唤醒大阴阳鱼阵时的状态相像,不过比之更弱,寻常世界占据了主导,压得那点非常气息抬不了头。   但是,阴阳鱼阵的咒令是标记和方便传送,而用了朱砂血效果叠倍,她却还没能借着阴阳鱼阵和画像因果完全进入非常世界——除了非常势弱,还有一层原因,她又被刻意“隔绝”了。   只是没了昆仑蛇,这次的隔绝也变弱了很多,所以她仍然通过诡异画像穿入校园,毕竟是非常世界的鬼神亲自和她签订的“契约”嘛,可惜拿到日记之后,她又从非常回到了寻常。   现在太不稳定了,那些鬼影的气息在变得难以察觉,恐怕到了明天,就全部消散了。   既然是秘密,自然要藏起来,她干脆回到实验楼,准备将整间校园的锁撬一遍,简单粗暴,第一站就是顶楼的纪念馆。   结果没到顶楼,三楼时窗外的黑变浅了一些,石漫毫不意外地回头,那是一团险恶的雾,密密麻麻的黑灰色凝结在一起,像一条条鼓动的触须,石漫仔细去辨别,和蛇细长的信子很像。   上次救走余婷婷影子的怪物。   她的钥匙来了。   果然,窗外别无二致的黑暗似乎扭曲了一下,她因为这位自动上门的鬼神,再次被拉进了非常的世界。   那团雾伸出的无数蛇信子不断抚摸着窗户玻璃,动作快得像多足的怪虫在疯狂乱爬,石漫迟疑地想,这不会把自己打结吗?   但它的动作却没有很用力,毕竟那么多条腿都快出了残影,脆弱的玻璃仍然屹立在那里。   那团雾似乎也发现行不通,僵持了几秒,派出一根粗壮些的蛇信子,轻轻拍了拍窗户,好像一个拍门等待主人家开门的客人。   石漫挑眉,一人一鬼办起了家家酒,当真一开窗锁,礼貌地摆了摆手,放雾进来。   那团雾慢条斯理地将臃肿的身体钻进窗户,像收拢的水母游了进来,完全没有上次救人的迅速,它落在地上,整团分不清上下左右的圆球微微向下倾斜,感谢似的鞠了一躬。   这次石漫认出了那团灰雾之中的人形:“你女儿和你还挺像,不过之前她在美术社恨不得吃了我。”   层层叠叠的雾褪去,内里的人形慢慢显露出来,得体的女人有些同余婷婷类似的内敛,却更成熟,她沉静地点头:“抱歉,她不是故意,请您多担待。”   “不敢当。”石漫指尖翻转的刀光时隐时现,她微扬下巴,直言,“打吗?”   “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打架的。”   余雯说话文绉绉的,比起美术老师,更像语文老师,她微微提起裙摆,就要跪下,石漫两指一抬,旁边的凳子嚓地滑过来,停在人形的膝盖之下,精准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有话好好说。”石漫有点头疼,“一个不人不鬼的鬼神给我下跪,明天要是就传出我受贿的谣言,我还升不升职?”   “我的确有事相求。”余雯犹疑要不要推开凳子重来一次,在石漫警惕的目光中还是站直了,这回真的深深鞠了一躬,“请您救救我的女儿。”   “她在我们队里有吃有喝,好过着呢。”石漫笑眯眯地说,蝴蝶.刀敬业地时刻准备着,“我天天加班,可没人救我,不过我古道热肠,你说说看。”   说动对立立场的敌人帮忙,自然要给出诚意,余雯垂眸注视着地下,沉沉地说:“这下面是一座坟场,准确来说,是一个千人坑。”   “我知道。”石漫却并不惊讶,“布局能看出来,我的阴阳鱼阵并不是随便布的,七中里的建筑分布就是阴阳太极的形状。坟场刑场多阴煞之气,若用之以邪念,会召灾祸,需要阳正之气镇压,所以其上常建学校庙观之类,我查过这片坟场,不出百年,曾是一场战争的途经之地。”   她一顿:“但不到千人,只是一片小型的百人坟场。”   “因为坟场有两层。”余雯不自觉地抓住另一条手臂,像支撑自己不被吓倒,“百人坟场之下才是埋葬着的真正秘辛,他们为此而来。”   “他们”显然是向家。   真是向家的祖坟?挖祖坟可是向家的传统艺技。   而且这个“千人坑”,听上去可不太妙。   她皱着眉问:“坟场之下是什么?”   “不知道。”余雯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和我们说,对他们而言,我们是‘工具’,只要听话照做就可以。”   石漫打量她:“你是余雯的影子,真正的余雯已经是一捧灰了。”   “但我就是她,我由她而来,相伴相生。”余雯沉默了一下,“但‘我’死后,他们把我留下了。”   “为了牵制余婷婷,加以利用,你也同理。”   石漫回想了一下:“那孩子的确对非常之事有几分天生的敏感,我入学的第一天,她听了昆仑蛇的指示,躲在暗处观察我,被我发现后,很聪明地利用了别人的画像,让昆仑蛇暂时降临画中,画中的别人就‘活’了起来,盖住了她的痕迹。”   “和非常牵扯越深,越无法挣脱,她原本和这些怪异毫无干系。”余雯眼里有了泪光,不禁哽咽,“影子是活在非常世界的另一个自己,那就该永远待在那个世界,这么下去她迟早会被反噬。”   她是一个怪物,但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道:“求求您救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托生于我的血肉,如今却因我蒙上了阴影,她本该永远站在阳光下。”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小漫,忘记今天,咳咳、不要深究……死亡不可逆转,不要让我在下面还悔恨拖累了你的生……你不是喜欢向日葵吗?我在厨房后的阳台种了一盆,看花,看着光……别回头看我。】   石漫兀地沉默下来,她垂下眉眼,细长睫毛遮住她眼底慢慢爬出的凶戾,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唤起了她压在理智之下的一片血泊与断肢,她的视野又开始慢慢泛起暗红,黏腻又阴沉,像一片搅动的沼泽,一切都被扭曲成了鬼魅。   最近朱砂血用得也有点多了,她控制得不太好。   “……你原来知道会反噬啊?”   石漫忽而笑了,厌倦地看着这位“感人”的母亲,懒得再装:“高三楼的鬼影就是被反噬的学生吧,他们的影子比上次见时凝实了一些,这是被‘转化’的过程,七中不阻止他们参加晚自习,就是利用这段黑夜的时间进行转化,他们的影子最后会变成像你一样的怪物。”   “你的女儿其实很敏感,尤其在你死后,更怕麻烦别人,成了累赘,她是一个会照顾他人感受、心思细腻的孩子,但自从影子独立出来,她看似恢复了常态,却慢慢变得阴郁、易怒、偏执,明明自己痛失过至亲,却赋予别人同样的痛苦,并刻意忽略了愧疚——她在被‘污染’,因为作为她一部分的影子正在被‘污染’,这就是所谓的‘转化’。”   余雯的眼泪落在地面,迅速被张牙舞爪的蛇信子舔走,像归入水中的墨滴,令人动容。   但石副队铁石心肠,无动于衷,于是她的凄凄哀哀凝成了空洞和阴冷,余雯面无表情,再次被抽长信子的雾笼罩进去,黑灰色深成了无透光的浓黑,并向石漫攀爬。   “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鬼东西……本人和影子同源共体,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正如你所说,你和本体相伴相生,余雯死了,你就是余雯,那你也应该死了,可你没有——你早就不只是余雯的影子,你越过了人的概念,成为了另一样东西。”   石漫缓缓地说:“而我来七中之前顺手办了一个案子,一个七中的学生被一只影妖拖进了金银湖里。”   她像打量一个丑陋的物件:“和你挺像,但没你这么花哨——那影妖是从七中逃出来的,就是被污染的完全体。”   她嘲讽地笑:“说不定还上过你的课,是你的学生呢,余老师?”! 第40章 消息   关于影妖失踪案,石漫了解不深,只知道大概,最多就是最后将影妖带回了特侦大队,她不知道这只影妖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抓人藏起。   那只影妖有点脑子,会耍些小的阴谋诡计,但实在不多,也无法与人交流,妖鬼天然的恶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原因,但“破坏”就像写进生命程序的指令,驱使所有的行为。   只是不太高明,所以有时候就像恶作剧。   石副队入职虽然晚,但见识可比道内的某些世家子弟都多,经历过乌山一行的滔天怪异,对于这种连心智都少有的小妖小鬼实在没什么兴趣。   她当时刚回到乌城不久,为了蹭郑康的车,就顺便帮忙执行了任务,带走影妖,之后很快又以学生的身份潜入七中,投入了校园怪谈和向家争夺的旋涡之中,早就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抛在了脑后。   一开始见到高三楼的鬼影,她还没觉什么,七中既然能自成一个非常的世界,有各种妖魔鬼怪再正常不过,活过来的画中人都追着她砍好几次了,一堆只敢围在窗边的影子有什么可怕的?   直到她第二次经过高三楼,为了引动咒令,炸碎了整座楼的玻璃窗,看到那些不断凝实的鬼影,看到那些活生生人一样的脸,怪异就忽然撬开了她的回忆。   “我曾经也以为是巧合,毕竟影妖即使没有光也存在,影妖的重点在妖,不在影。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他们还不是影妖,只是影子。”   石漫越过校园茫茫的黑暗,看到中心宛如灯火一般明亮的高三楼,那些窗户后的剪影如她记忆里的一样真实,但就宛如安稳飘摇在沼泽里的花灯,有种方枘圆凿的违和。   她又看向冷眼那团狰狞雾中扭动的人形,已经快看不见了。   “但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七中校园晚上不开灯,就是在藏那些污染完全的影妖,唯独高三楼和宿舍楼不用……因为那里是炼化的蒸笼,他们正被热水煮着呢,余雯,有你一笔‘功劳’。”   人形完全被大团的雾湮灭,再找不出,余雯为人的形态就这么融化了,和涌动恶心的雾融为一体,被抽长扭曲的蛇信子团团包围,就要包住她最后那点心的形状。   真正的余雯早就已经死了,这只是被完全污染成功的一只妖鬼。   刀刃翻转,划破一抹冰冷的光,石漫迅速后退,但多足蜈蚣般的无形之怪在速度上占尽优势,她立刻改变策略,以退为进,朱砂血的暗红编织无数的网对那团雾张开大嘴,又穿透空气般聚拢到一起。   石漫早已知道物理攻击效果不大,于是手腕一拧,无数血线像一朵迅速合拢的食人花,拧成一股粗红的长绳。   她踏上楼梯的扶手,借力整个人在空中一转,绳索随之一转,正锁紧人形心脏的位置,果然没有落空!   她狠狠一拽,就将那团雾生生拉了过来,杀咒凝形,比吓唬向子旭的时候更加利落凶戾,一击落在了那颗被绞住的心脏之中。   狂乱高亢的怪叫充盈在血夜。   “虽然你已经是一只影子妖鬼,但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你由她而来,承了余雯这个存在的因果,自然与她有牵绊,就是这颗并不如雾如影的心。”   石漫将刀又猛地一送,长发在空中振开一抹凌厉的弧度,她冷眼道:“与其看着余雯最后留给她女儿的真实被你这个妖鬼践踏,不如我替她杀了你。”   蝴蝶.刀短,石漫整个人几乎进入了那片雾之中,被层层的怪异包围,她却如鱼得水,哪怕在蛇信子甩进雾里时也精准地抓住,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那颗心就在她面前从狰狞的鲜活,再到可怕的寂静,雾和蛇信子像失去动力源的废车,报废在这片狼藉的荒野,也要归于不可逆转的死亡之中。   雾气慢慢消散,石漫一拔刀,忽而感受到一阵阻力,停住了她抽刀的动作,那颗剖陈出的心脏“咚咚”地重新跳起,比之前更加鲜活,更加有力,像一瞬之间就换了一个性能更强的新动力源,震耳欲聋。   她眼睛一瞬间睁大,后退却被阻止住了,以心脏为圆,再次蔓延出人形,却不是余雯的形状,然而是另一个人的形状。   那个人形瞬间凑到石漫的眼前,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乱爬的雾里全是密集如蛆虫的扭曲线条,蛇信子疯狂涌动,像终于等来了施加号令的主人,将她层层缠绕起来,散去的雾卷土重来,倏忽之间就将她整个人吞没了,一并消失在了原地。   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清脆到诡异,开着的窗户被看热闹的冷风探进头,发出阵阵尖利的嘲笑。   直到第二天的太阳爬出地平线,手机黑暗的屏幕之下,早已定好的消息在加密中发送给指定的人。   另一边,悠扬的古典曲在清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孔知晚侧头,这是她设置给石漫的专属铃声。   她放下手中的玻璃瓶,擦了擦手,银色微雕的蛇戒沉入一片闪烁着金纹的浓色液体之中,完全不见踪影。   她其实猜到石漫恐怕遇到了特殊的情况,以石漫的性格,本来以为会假装没事地敷衍过去,但意料之外,石漫在犹豫之后竟然主动和她提起,虽然只提起了一部分。   但已经足够孔知晚忽而柔软下来,她被意料之外的鬼神缠上,从而被打破拐猫计划节奏的厌烦都被抚平了一些。   她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在令她慌乱的方面,石漫是唯一的病因,而在令她平静的方面,石漫又是唯一的解药。   向家的动向她一清二楚,石漫应该另有计划,刚才的时间点正在忙,还是打了电话给她,特意报了一声平安,还有和她说了一声晚安。   明明办公室里说过“好梦”,8号的屋檐下她也听过“晚安”,但也许她太久没有听到了,怎么都听不够,想将那六年被欠的“晚安”全补回来,每听一次,都够她动一次心。   所以她哪怕知道石漫晚安过了,今晚不会再联系她,但她还是期待地点开了消息。   确实是石漫的消息,但不是发给她的。   她在石漫的手机里装了一点“小程序”。   石漫的信息不走常规软件,是特侦大队内部的暗网,她单独发给了李临杰,就三个词。   ——实验楼,东西,拿走。   孔知晚皱起眉头,消息是整点发送,正好是日夜更替的时候,是石漫提前设置好的,除了这条消息之外,没有其他关于她处境的信息,如果是普通的指令,她用聊天软件就可以了。   但用了暗网,石漫这条定了时间的消息很可能是一个兜底的b计划——如果在天亮之前她没有联系队里,那就说明她出了状况,不过只是“拿走东西”的话,出状况可能在她的预料之内,但需要队员拿走什么东西,以免落到别人的手里。   这条消息就是让李临杰去实验楼带走石漫特意留下的某样东西。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孔知晚装的“小程序”虽然能同步石漫的消息,但她并不会通过作弊来了解石漫那消失六年的原因,所以触发同步只有一种特殊的情况——石漫手机的消息被篡改了。   以免被石漫亲近的人看出破绽,改动可能不大。   那么“实验楼”、“东西”、“拿走”,哪个是被篡改的假信息?   无论是哪个,目的都是引特侦大队的人去实验楼。   她一夜未眠,也睡不着了,干脆脱下白大褂,趁着时间还早,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之前去了一趟特侦大队。   她没有贸然说出前来的缘由,而是借着给余婷婷带食物用品的理由,将特侦大队看了一遍,但不到上班的点,很多人还没来。   裙子长到拖地的文职小姐给了她一杯热水,然后就这么飘走了。   孔知晚刚想问问李临杰在哪里,就见郑康一脸暴躁地从审讯室的方向走出来,响亮地哀叹了一声。   “漫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搞不定她!”   孔知晚平淡地接道:“她说这段时间有事,暂时回不来,让我配合你们的工作,这是怎么了?”   “这祖宗又跑哪浪去了。”郑康对石漫的突然消失见怪不怪,摆了摆手里空空如也的笔记本,“哪好意思让你和我们一起折腾,又不给你发工资,今天来这么早?”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今天周一你要上班吧,我看你也别折腾了,就以你学生现在把嘴焊死的状态,你明年能见到她就不错了。”   “我还以为石漫已经问出有用的线索,所以去行动了,现在郑警官又去问,这是有了新的线索吧。”   孔知晚喝了一口热水,暖了暖被晨风吹冷的身体,她垂眼,谎话和石漫一样,张口就来:“是金银湖落水案吗?石漫和我提起过,说是抓到一个制造了连环失踪案的影妖。”   把头发抓成鸡窝头的郑康惊诧地看向她:“她和你说了这些?”   这可不像他漫姐的风格。   “毕竟我是她的线人。”孔知晚嗓音润过的“线人”说出了“情人”的暧昧味道,偏偏她又一幅斯斯文文的冷淡样,“她自然要对我负责。”   郑康加班的脑子被她搅得更加混乱,身为队里的老司机,此时却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是她的线人,由她负责,有什么问题吗?”   孔知晚虚心请教,看得郑康莫名有点牙疼。   “没问题!”推门来上班的刘晏含女士高兴地摇了摇手机,“‘要对我负责’,我录下来了,一会儿就发给漫姐!”   郑康看这蠢兔子牙更疼了:“发给她干什么?”   刘晏含倒腾着手机,邪恶地笑:“她上次偷了我的奶糖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就说我手里有她的独家绯闻,不想我发在道内的论坛里送她狗血虐恋出名,就赶快给我打三百万,不,五百万!”   “不过就一句话,是不是不太够。”她一瞬间凑到孔知晚身边,将手机的听筒递到了孔知晚嘴边,为了梦里的五百万热切道,“孔老师,再说两句?”! 第41章 橘猫   郑康扶额,都不忍心看蠢兔子丢脸,结果孔知晚当真配合地凑近了,用录早安语音的低缓温柔:“石漫,你已经始乱终弃过一次了,我忘不了你,等了这么多年,还会一直在等你,你回来好不好?”   队员们惊悚地注视着冷面淡音的大美人,这起码带了俩球跑的故事感,她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刘晏含也很惊讶,但更多是惊喜,她本就是看大家加班到麻木,来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这位长得不像善茬的孔女士竟然这么好说话,她当即就来了兴趣:“孔老师你想的台词不错,我昨晚看的偶像剧男主就这么说的,要是感情再饱满些就好了。”   孔知晚拿出探讨学术的认真程度,若有所思地点头:“下次我试试。”   “你就是我的御用女主角!”刘导将音频文件改名“我是秦始皇,打钱”,并贴心附赠昨夜加班炸鸡套餐的图片,打包发给了石漫女士,扳回一城。   她后知后觉地问:“孔老师怎么在这?”   “石漫叫我来的。”孔知晚平常没什么表情就自带冷漠的威严,一旦真的严肃起来,更让周围的人下意识挺直了腰板,“郑警官,你有没有问出余婷婷被昆仑蛇用什么收买了?”   郑康皱眉:“不就是她的妈妈?”   孔知晚却低笑着摇头:“她是我的学生,我还算了解她,她知道母亲是怪物后会害怕,但孤独会战胜她的恐惧,只要母亲还在她身边,她接受只是时间门早晚的问题,可她同样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孩子,尽管同样会有一段犹豫时期,最终她的良心会战胜她的孤独。”   “但她没有。”郑康摸了摸下巴,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除了母亲之外还有别的筹码来压倒了她的良心。”   “她暗中透露过什么吧?”孔知晚微顿,“石漫和我说的。”   郑康有些狐疑,以石漫独狼的性格,会和寻常世界的线人说这些?但孔知晚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也不可能仅凭推断就知道余婷婷做了什么。   他也不是喜欢将寻常人牵扯进来的性格。   之所以同意孔知晚的线人申请,他的确有点私心,为了他那二十六岁就像要鳏寡孤独一辈子的未来队长。   他心思转了转:“对,就在七中,但她没说是什么。”   “也许我能让她开口。”孔知晚知道不太符合规定,于是不等郑康拒绝,她就从包里取出一张老旧泛黄的报纸,“那条蛇已经死了,但最难办的很可能不是她。”   郑康将都到嗓子眼的“不行”暂时咽了回去,他打开报纸,抖落出一阵灰,他嫌弃地将这些旧报的陪葬品挥开,是几十年的旧报纸,头版配了一张大黑白照,以现在的技术看模糊得像马赛克,内容是以前的七中旧校。   内容倒是没有图片那么阴间门,就是一个慈善家给母校捐了一栋实验楼。   郑康知道这事,有关七中的报道队里都查过,这位慈善家寒门出身,年轻时过的苦日子,后来知识改变命运,出了成绩,就为后来人打伞遮雨,一生奉献给慈善和公益事业,风评很好。   这则报道也是说他懂得感恩,哪怕功成名就,也没忘记母校的栽培。   孔知晚从这张报纸里又抽出一张报纸,这次的头条是一起情杀案,因为手段残忍列入国内十大名案之一。   郑康没明白这两张报纸有什么联系,他大胆猜测:“这慈善家人面兽心,不守男德,背地里养情人被发现,残忍杀害后还嫁祸给他人?这位有名的杀人魔其实是替罪羊?”   “……不是。”   石漫的同事都果然都和她一样跳脱。   孔知晚点了点情杀案报纸的一个小小角落,淹没在各样新闻之中,无人在意,是一条不清不楚、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八卦,以前的报纸总有一些这样不知哪来的瓜。   还挺灵异的。   当时有一个道士非常有名,传言全身都是本事,没他解决不了的祸难,帮不少人化险为夷,变废为财,才有了这些贵人今日的长命和成就。   在真假封建迷信都猖獗的旧时代,他几乎招摇撞骗出了古代天师的地位,被达官贵人疯狂追捧,有钱都请不来。   这则刊登的八卦占的地方不到四行,举了一些例子,比如哪家绝症的夫人忽然痊愈,比如破尽家财的商人突然峰回路转,赚得盆满钵满等等。   里面就提到这位大师曾经给一个学都上不起的学生转了运。   这位道名“悟德”的大师就是背刺了向善芳夺权的大哥,向善豪。   “所以这个被老骗子救助了的苦学生就是慈善家。”郑康眯了眯眼睛。   孔知晚颔首:“向子旭问我非常世界经过的时候,曾经提过这个人,他虽然阴里怪气,语态却熟稔,又都是来捐楼,好像他们照拂七中已经是常年的惯例,很像家族的长期合作,慈善家家境贫寒,但他的这位恩人据说家境不错。”   她低声:“七中是起码几十年之久的早有图谋,从他们越发肆无忌惮的态度来看,现在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余婷婷的转变也许不只来自她自己……我听石漫说,她来七中之前,抓了一只形似影子的妖鬼?”   郑康眼睛慢慢睁大:“你是说余婷婷她……”   “她在被独属于七中的‘非常’侵染,我知道郑警官有自己的审问技巧,但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门了。”   郑康沉默了一下,总是懒散像打瞌睡的大块头坐直了,凶兽般将孔知晚审视了一遍。   最后露牙笑道:“漫姐要是让我写检讨,你可得用美人计替我求情。”   孔知晚挑眉:“一言为定。”   余婷婷坐在审讯室里一动不动,她低头盯着脚底的影子,像在一片漆黑中照镜子,直到孔知晚坐到她对面,叫了她的名字。   “……老师?”余婷婷慢慢抬起的脸憔悴又阴郁。   孔知晚点头,将顺带的饮料放到她面前:“不太放心,来看看你。”   余婷婷沉默,最后笑了一下:“这种时候也只有老师会来看我。”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也问起过你,他们很关心你。”孔知晚说。   “关心我?”余婷婷怪异地笑了,陡然改变的调子像不是她发出的声音,“像建议我住校那样的关心吗?我没能留在学校,那群人一定急疯了吧,到现在还没把我弄出去,我倒是很意外。”   孔知晚:“留在学校里成为养分吗?”   “差不多,我已经快‘成’了。”余婷婷又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今天是周几?”   “周一。”   “老师上班就会收到消息了,学校‘被迫无奈’的新规定。”余婷婷笑说,“还有三班那几个垃圾,他们根本就不会被停学,那都是被选中的养料,哪能离开七中的土壤,老师你要是一开始没那么咄咄逼人,说不定就没有后面的‘反转’了。”   孔知晚淡定:“没有这件事,石漫也会因为别的‘罪名’被排除在七中之外,你的同学们并不知道被迫加入了游戏,你却知道,还自愿成为了他们手里的刀——他们给出的诱饵令你难以拒绝。”   余婷婷的笑像是画上去的,她就如她所画的自画像,空洞又诡异,并不搭话。   孔知晚自若地说:“和余老师有关,她已经回到你身边,她的生就不是问题了,那么就是她的死——他们和你说那场车祸有问题,对吗?”   余婷婷定格的皮肉动了动。   “余雯死亡的真相。”孔知晚忽然想起蛇戒里的怪物也如此诱惑她,“他们把真相藏到了什么里,然后告诉你,听话地做完最后一步,就把东西给你。”   “……我的日记,那条蛇告诉我,里面有我母亲的遗物。”余婷婷歪了歪头,“她应该拿到了吧?”   石漫的确拿到了,不过出现了某种她预料到的意外,她提前将这本日记藏起来,留信息让队员带走。   “只是日记?”   “我不知道,我很早就不写了。”余婷婷实话实话,“说不定他们将真相写进了我的日记本里……我还等着神通广大的前同学来告诉我,她怎么没来?”   她的声音突然有些绷紧,反应过来了:“她人呢?”   余婷婷不是故意,自从她被石漫救下,她许久的观察得出了结果,石漫是唯一有能力且她能信任的人,所以她将遗物那么重要的线索透露给她。   她被影子侵染大半的脑子清醒一瞬,整个人慌乱起来,她就像在悬崖钢丝上行走的人,那点还没被侵蚀的信任已是狂风中她唯一的平衡。   孔知晚冷眼看着,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相信了她没有问题,那就坚定不移,对你好,对她也好。”   余婷婷慢慢冷静下来,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准备离去的孔知晚:“你不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吗?比如他们的目的……”   “不是我不问,而是你不能说。”孔知晚指了指她的脖颈,“女英雄这次可不在,而且倘若你真能知道秘密的核心,就不可能还安然待在这里。”   孔知晚对单面玻璃后面的郑康颔首,离开后队医就进门每日除咒,暂缓污染的过程,她问:“李警官呢?”   “小李他今天请假了。”   孔知晚了然,告辞后回家了一趟,从那瓶诡异的液体里取出了蛇戒,戒指透亮流转,那点承载了鬼神的气息却微不可察了,被这些绚丽的毒液隔绝。   她尝试和祂沟通,没有回音。   这位鬼神也挺虚弱,特制的碎裂封咒已经足够让祂闭嘴一阵了。   但她没有放松警惕,将戒指穿了一根银链,戴上后放进了衬衫内侧。   升旗校会果然如余婷婷所说,有了新通知,是之前每次会议都要拿出来讨论一下的“增加高一高二晚自习”。   通过了,从今天开始实施。她上午没有课,准备下午的化学课,带着学生去实验楼拿实验器材,结果实验楼要修设备,今天不能进。   这显然不是巧合。   今天有老师和她串课,她就一节课,难得清闲下来,拿着剩下的猫粮去了小树林。   小树林里有一只猫咪,干净活泼的小橘猫,眼睛是海蓝色的,应该是家养出身。   孔知晚与猫咪的邂逅,是被这只猫莫名其妙碰瓷开始的,这只小橘猫蹭着她的裤腿就不走了,她无视,猫咪就狗皮膏药似的跟着,她冷漠地俯视它,猫咪也不怕,立刻躺平露出肚皮搭着爪子看着她。   这副无赖的样子,孔知晚觉得十分眼熟。   她当时要上课了,于是为了摆脱这只大橘猫,给她喂了一根香肠,然后看似郑重、实则客套地说“下次再来看你”。   那只猫好像听懂了,撒娇地喵了一声,真的不再追了,也可能骗到了吃的,懒得理她了。   这副用完就甩的样子,也很有既视感。   以至于孔知晚在彻底把这猫咪抛在脑海后的某一天,从食堂出来路过小树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只小橘猫。   她莫名其妙地拐了进去。   那只猫咪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从草丛探出一个头,海蓝色的竖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完全没有第一次的热情。   可能是不饿,高傲的小猫咪不屑于讨好人类。   但猫咪不通人性的眼神,却给了孔知晚另外一种感觉,她竟然看出了控诉和伤心,即使猫咪一动没动,就静静地看她,但好像一直在等她,她却再没来过。   这一刻的猫咪不像某个混账了,有点像她自己。   于是孔知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可怜的心情,她靠近那只她上次还在嫌弃的小橘猫,蹲下身摸了摸它的猫头,她低声:“抱歉,让你久等了。”   橘猫没有躲开,反而再次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整只猫再次靠了过来。   更像了。   孔知晚一顿,这即使被抛弃也会再次靠近的行为,竟觉得自己被一只猫看透了。   因为失了一次约,孔知晚为了补偿,没事的时候会去看看,给那只橘猫带点吃的,一来二去还真熟悉了起来。   这次也是,她的大橘猫不在身边,只能来找这小不点了。   这猫一开饭就忘记七情六欲,把吃当工作认真对待,孔知晚摸摸她的大胖脑袋,视线不经意扫过树林里规整的土,目光一顿。   她微微眯起眼睛,石漫留在那里的咒阵被动过了。! 第42章 怪像   孔知晚回到乌城这六年里,对于非常之观,最得心应手就是咒字——不在施咒,而在破咒。   她对咒令极为敏锐。   石漫设在校园里的咒令,孔知晚知道一些,尤其是当做诱饵的小阴阳鱼阵,她寻到了三个,基本就猜到这些是总和拆分出去的零件,就是为了迷惑暗处的妖鬼,从而在妖鬼放松警惕的时候,启动大阴阳鱼阵的咒令。   这片小道和树林的咒令,也是封咒,不过同一个咒令,根源的含义相同,就是咒令本身,但运用起来可以有变种,这就看施咒者的能耐。   比如孔知晚将近千笔的封咒碎成粉末,以鸠血相融,压尽、浓缩到一个小瓶里,将蛇戒浸泡其中,像腌大白菜直到“入味”,无数封咒的碎末深入咒具的每一个缝隙,擦也擦不掉,洗也洗不净。   时间一久,封咒就能成为蛇戒存在成立的新因果。   只是变种大的咒令,需要的准备多,操作精细且复杂,时间久还不一定能成,完全不符合咒令随心而动的快准狠要求,不是一个好的选项。   封咒一般都是画在物体的表面,有能耐的施咒者可以凌空而起,而石漫的这个封咒要更难,就是镶嵌进物体之中,还不从内破坏物体导致破裂,她将封咒不动声色地埋进了地里。   刚刚好,六尺距离。   孔知晚探了探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四圣兽的气息。   吃饱喝足的小橘猫无所事事,欠欠地摇着尾巴过来,她观察了一会儿孔知晚的动作,也用爪子拍了拍规整的土,留下一个浅浅的梅花印。   这傻乐的猫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乐趣,踩奶似的在那片土上踏个不停,那块土很快就被踩乱了,她很满意,卷了一下尾巴欣赏自己的“画作”。   孔知晚揪住她命运的后勃颈,一提,有点头疼,将这只迷你版的捣乱鬼放到远处:“别学她,你可没特权。”   小橘猫扭了扭圆润的屁股,像是哼了一声,跑走了。   孔知晚没有破坏咒令,从土中请召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余婷婷的日记本。   她拨了拨密码锁,也和石漫想的一样,输入了山茶花的缩写,却没有打开。   想错了吗?   孔知晚有些意外,她以对余婷婷的了解,又输入了几个可能的字母组合,还是没有打开。   孔老师难得在猜谜上翻了车,她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回归到最简单的答案,简单到她自动忽略的答案。   她输入了“余婷婷”的缩写。   咔哒,锁开了。   但还没等她翻开,滴哒、滴哒,血迹就从书页里渗了出来,孔知晚心里一紧,以为是石漫的血,她打开日记本。   一张张空白的书页像有生命的人类,在她眼前,从洁白到泛黄,从规整到缩皱,就像一个人逐渐衰老死去的过程,最后从每页的中心慢慢渗出鲜血,晕染开字迹。   每一页字迹都不同,扁平圆瘦,潇洒或幼稚,明显由不同人写下,但都是同一句话。   ——“吾愿”。   这是和鬼神签订的契约,石漫曾经提到过,“吾愿”代表同意了付出某种代价。   但契约束缚双方,一方湮灭,契约自然作废,昆仑蛇已死,这些契约也该跟着死去,现在却有活力得很,明显还在有效期。   所以,暗中强迫学生们签契约的鬼神并不是昆仑蛇。   孔知晚在后几页找到了石漫的字迹,这么张牙舞爪的字也只能是那只大橘猫用爪子印出来的。   忽然,那些血迹从纸张中抬起,形成了一个细长宝匣的形状,在她面前快速地一开,刺痛立刻从指尖传来,那是一根浮云微雕的细长银针,瞬间吸入了孔知晚的一滴血,纹路亮起诡异的光亮。   以血溯源,向无德也没拿到手、就那么失踪了的咒具。   蛇戒里的鬼神醒得及时,祂被层层封咒隔绝,声音像卡带般不真切,但丝毫掩饰不住祂的幸灾乐祸:“你的血脉源头被‘展示’出去了,向家做的吧,你暴露了。”   孔知晚抹了抹指尖的血,毫无波澜,她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的后一页,并没有出现她的名字:“没有我的名字,说明契约不只需要血,还需要其他信息,这只是用来测试有没有向家血脉,对面只知道有,但不知道是谁。”   七中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的向家血脉。   而这本日记要给的人是余婷婷,密码同样是余婷婷的名字,这也像一个由名字组成的“契约”。   本来要测的对象是余婷婷。   而且如果向家早有怀疑,余婷婷说是母亲的遗物,这种怀疑可能从余雯就开始了。   但日记本被余雯的影子和塑料盟友的昆仑蛇扣下,也是将流落在外的向家血脉扣下来。   除了她竟然还有其他的向家人吗?   不对,余婷婷应该只有一点“旁系”的血,向家再怎么坚守子孙,二十一世纪也不可能族内通婚,女儿嫁出去,总会有留在外面的血脉,只是向家会做人,从不吝啬卖有向家血脉孩子的好。   越靠近向家本源血脉,越追逐向家千年的神之道,越远离,越依赖向家世俗的财富,无论哪种,都不会真正脱离向家。   余雯如果是边缘人,这么迫切避开家族,也阻止向家找上女儿,除了向往普通人的生活,也可能知道了什么接近向家秘密的核心。   蛇戒里的鬼神说了一句话就没了力气,在封咒中又陷入沉睡。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孔知晚的思路,是门卫的电话号,但是李临杰的声音。   “孔老师你好,我是石漫的同、哥哥,我来给她取要用的本子,您和门卫说一声,放我进去。”   青年到最后欲哭无泪,孔知晚有点疑惑,听到门卫再三和她确认才知道,这年轻人鬼鬼祟祟欲翻墙闯入学校,结果被老大爷撞个正着,只好磕巴地临时编词,说自己是替孩子取书的家长。   孔知晚欲言又止,没明白石漫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工作派给了他。   ……可能是深藏不露吧。   她挺直地等在校门:“广知楼在前面。”   “孔老师好。”李临杰挺精神一小伙,站出了小偷的气势,“……在实验楼,她的本落在美术社了。”   孔知晚淡淡打量他,在李临杰越发紧张时侧头:“恐怕不行,今天实验楼翻新封楼。”   一听不能进,李临杰更加确定就在那里,他一步上前:“那本子挺重要的,我就去看一眼……啊!”   他刚跨进校园,就像被从后面突然推了一把,往前栽,孔知晚手疾眼快地扶了一下,皱眉看向眼前的校园大门,印着蛇纹的封咒显现出来。   她手刚探到边界,忽然顿了一下,轻声问蛇戒:“出去就进不来了?”   “……聪明。”好像困意十足的鬼神艰难地说,“你可以把现在的校园当做限时封闭的游戏副本地图,出去就是自愿出局了。”   ……这鬼神还挺时髦。   黄昏要来了。   孔知晚灵光一闪,锐利的眼睛突然锁定李临杰:“你也是七中毕业的?”   “对,我母校。”李临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有什么问题吗?”   孔知晚沉沉地注视茫然的青年,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实验楼,东西,拿走。   她以为错误的信息就是“实验楼”,原本是“小树林”。   但其实被篡改的信息有两个,除了实验楼,还有一个,在内容之外,就是收件人。   石漫选的人应该战力高能力强,郑康最有可能。   如果为了阻止特侦大队的人来,完全可以密下石漫的消息,现在却特意引来柔弱的文职先生,那么为什么需要他来?   李临杰和七中有一点被她忽略的联系。   李临杰曾是七中的学生。   孔知晚听向无德说过,正因为是他的母校,特侦大队一开始要派他来,后来石漫回城,市局才改成了石漫。   李临杰可能本就是七中游戏的一环。   “我们去仓库。”   孔知晚不容置疑地领路,李临杰最怕别人的不容置疑,稀里糊涂地跟上:“去哪,拿本子?”   “救人。”孔知晚神情有些阴沉,“仪式要提前了。”   石漫一瞬间睁开眼睛。   横冲直撞只为叫醒她的血液安静下来,石漫坐起挪了挪剧痛的骨头,压着眼睛观察四周。   她被锁在一个教室里,空荡的教室里桌椅纤尘不染,干净得没有丝毫人气,灰白的光照进窗户,世界好像只有灰白黑三种单调的颜色。   石漫撑着椅子起来,结果摸到了一双腿,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于是快速起身,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个穿着七中校服的塑料人偶,双手交叠在桌面,端正地坐在座位,一幅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样子,脸的位置却贴着一张黑白打印的人脸,赫然是林河。   其他位置也坐着一模一样的人偶,只是脸上贴的纸不一样,却完美匹配了九班的所有学生和他们的座位。   听到石漫发出的响声,原本复制粘贴般直视前方的“学生们”齐齐扭头看向她,平面的“脸”毫无动态之感,石漫却被牢牢锁定般有些悚然。   让她想起了恐怖谷效应,虽然这些未来艺术风范的纸脸人偶不太典型。   这个世界的色彩被彻底流放了,石漫转了转脖子,反而放松下来。   她大大方方看向自己的座位,没有自己的人偶,前面也没有余婷婷的人偶。   这些是被转化污染的学生?没有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没有余婷婷?   因为余婷婷本人现在不在学校?   她走向窗边,全班人偶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贴着黑白照的脑袋随她的动作转动,石漫在众鬼东西的注目礼下,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她没能看到操场和天空。   怪异的蛇形雕像如参天巨树,尺寸骇人,将七中偌大的校园填得满满当当,遮住了所有的光亮,扭曲缠绕,高得根本望不到头。   她甚至看不清全貌,只能窥见雕像的一部分,像壁崖里镶嵌的大佛,人类站在佛祖的脚趾上,就像站在一个高高的石墩平台,渺小令人心颤。   那些扭曲又古老的曲线像是年轮,诉说着雕像的可怖年头。   还能看到的建筑里,所有的门窗都拉上了帘子,石漫估计那里面都坐满了像九班里的“人”。   而她向下看,也没能看到地面,而是一片深渊似的茫茫,缭绕着不知生死的雾气,像下面还埋葬着不短的蛇身。   这雕像就像从深渊里苏醒爬出的怪物,要通天。   她回过头,原本坐在座位的人偶们层层围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全都离开了座位挤在一起,或站或坐探头看她,林河的人脸就怼在她眼前。   石漫沉默了一秒,反手给了他脑瓜顶一个巴掌:“吓死你奶奶我了。”   她一边客气地说着“让让”,一边不客气地拨开看热闹的塑料人群,出了门,路过的每个班级都坐满了学生,听到她的脚步声,都放弃了当乖乖听课的好学生,一齐看向路过的她,好像她是什么国际巨星,漏一眼能悔恨一年。   不过有一点和九班不一样。   别的班讲台上都有老师,是各班的班主任,和学生一样被她这唯一的活人吸引,虽然也是贴纸人偶摆造型,但好歹有一个老师,不像九班讲台什么也没有,学生们硬装上课。   孔阎王被开除高二学年组了?什么都不带她玩。   职场霸凌到非常世界了都。   希望是好事。石漫目不斜视,一路下了楼,却发现广知楼的大门凭空消失了,一楼也没有任何窗户,她没法从一楼离开。   她这次回头,不出所料,全高二年纪的学生都站在她身后,密密麻麻地堵住了她的所有路,三班老师拿着戒尺,维持着拍进手里的姿势,漫不经心地站在最前方。   那张毫无波澜的纸脸对着她,像要大庭广众之下惩戒不听话的坏学生,以儆效尤。   这位甚至狗腿子到了非常世界。   一回生二回熟,蝴蝶.刀一飞,缠在刀尾的细线绕着二楼的栏杆,锁紧,石漫借力一荡,掠过包围她的塑料人群,直接翻上二楼,还不忘踩三班班主任的狗脑袋一脚。   她推开二楼的窗户,发现她可以跳到雕像蛇身之上,巨石遮蔽了左右的视野,但她没有多犹豫,这显然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于是她轻巧地跳上蛇身的一节,在又到窗边的众人目送下,一路沿着蛇身行走。   她的方向感很好,即使蛇身纠缠乱绕,她也能找到通往实验楼的路,她像是爬上通天豆茎的杰克,就要进入巨人的王国。   只是她要去的王国不属于童话,属于庞大又未知的恐怖。   她沿蛇身一路盘曲向上,最后停在实验楼顶楼之下的那层,顶楼在建筑最上的大圆顶之中,并没有窗户,她只能从这楼向上。   她打破窗户钻进去,上了楼,她错过好几次的建校纪念馆竟然没有上锁,虚掩着门,好像有什么人刚开锁进去了,又好像专门等待她的到来。   她轻轻推开了纪念馆厚重的门。! 第43章 纪念馆   纪念馆光线很暗,天花板没有灯,只有昏黄的壁灯,每隔一段距离照亮灯前的方圆,金属的古铜装潢流过缓慢的光,像一场黄金时代隆重谢幕后的暮色,沉淀成了岁月的流金。   首先是照片展,石漫看到了七中的第一任校长和历代杰出老师学生的照片,泛黄的老照片满满都是情怀,却在模糊的像素下看不清人脸,空白似的,陷入了另一种怪异。   以前兴起过一阵灵异照片的风潮,虚幻的鬼影,莫名其妙的曝光,背景见藏着的人脸,无数怪谈从中诞生,是一个辨不清真假怪像的时代。   老陈经历过,说那时候道内最恨p图骗人制造舆论的混蛋,很多都是没事闲得的诈骗,却害得他们被迫天天出警。   她现在眼前的这些照片就有那种时期灵异的味道,石漫沿着烛火一般的壁灯,走过七中的时间线,发现她的感觉完全没有错。   比起建校史纪念馆,更像国内灵异事件的发展史。   诡异的照片,叫魂用的奇形乐器,残破的八卦阵图,还有一些乱码七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怪东西,还欲盖弥彰地写着掩饰的标题。   比如一个玻璃柜里展示的细金线和针,小牌子写的是“第一次针线课业实践”,石漫却觉得这更像冥婚用的针线,用来缝上新娘的嘴,防止新娘到了地府和阎王爷告状。   不知留着谁血恨的刑具,被堂而皇之地摆进供人欣赏的华美展示柜里,像榨进了一个逝去灵魂的最后价值,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她还看到一张照片,穿着蛇形暗纹长袍的男人和初代校长站在一起,她隔着玻璃弹了一下那仙风道骨似的男人,这不是向家夺权失败最后郁郁而终的大哥,向善豪吗?   还真是早有勾连。   她将纪念馆溜了一遍,稀奇怪异的东西见了不少,向家和七中的合作恐怕从一开始就存在,她现在甚至怀疑七中的建立,是不是就为了当向家秘密的保险柜。   只是这些?石漫摸了摸壁灯,掉转角度,一动不动,并没有出现什么暗室。   她的手不断拂过低调奢华的墙纸,寻找非常的气息。   突然,她感受到了奇怪的酥麻感,大概从她口袋的位置传到她的身体,她有点怔愣,这是咒令启动的气息。   她低头,条件反射般一抬手,刀尖已经到了口袋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还是熟悉的大悲咒,只是开头有点微妙的停顿,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当然难以察觉,她特意用软件调节过的“特殊铃声”,除了她这种逆天耳力,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孔知晚的电话。   石漫接听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她爬巨像的时候试过,好歹在七中的非常世界里,她碰运气还能有点信号,但现在的非常世界完全没有信号,她的新时代智能手机被动退回了诺基亚时代,恐怕传消息只能靠原始的山顶互喊。   电话对面传来孔知晚利落的询问:“你在哪?”   “加班。”石漫反问,“你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对。”   孔知晚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电话那头还有些尖细嘶鸣的背景音,石漫蹙眉:“你和人约架了?别掺和,赶紧走,回去报警……”“石漫,我在七中的非常一端。”   另一边,黄昏定格的偌大校园,每间教室里的学生们慢慢变浅,维持在虚影般的状态,像海市蜃楼的透明感。   而她眼前,无数细小的长蛇颜色不一,速度出奇得快,一齐往前涌动成波澜壮阔的艳丽潮浪,高低错落,多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   孔知晚扯了扯领带,西装松开了两颗扣子,有些凌乱的衬衫托起精致的锁骨,她修长漂亮的手握着一根被折断的生锈钢管,利落地一侧身,躲过背后偷袭的蛇潮,反手快狠地一挥,杀咒在钢管尖端定进影妖的心脏,蛇身瞬间在她面前散成黑色的灰烬。   那么鲜艳的妖鬼,死去却是随风散去的黑。   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非常世界被怪蛇包围了,我和李警官被冲散,都进不了任何楼的身,教室里的学生正在变淡,他们可能在被催化污染……今天学校决定增加高一高二的第二晚自习,第一天实行要看看效果,不允许老师和学生请假,现在所有人都在学校。”   哪怕石漫都不可思议:“一共多少人?”   将这么多寻常人牵扯进来,向家疯了?   “两千六百九十七。”   孔知晚回答得虽然快,但有点后悔,石漫随之而来的沉默令她意识到,特侦大队的围校申请被拒绝,现在又没收到消息,为了阻止8号的行动,向家肯定明里暗里阻止,转移8号的注意力,现在整个七中只有他们个能指望的人。   一个得罪过向家的副队长,一个流着向家血的“寻常人”,一个可能是向家目标的柔弱文职。   担子自然落到了“个高”的石漫身上。   孔知晚记得石漫说过,她喜欢热血漫,就是觉得拯救世界本身就是一种震撼人心的伟大。   而曾经憧憬惊险和刺激的少女真的走到了拯救世界的位置,她就明白了,之所以能被称为伟大,都是付出了无法被弥补的牺牲。   石漫却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刀尖瞬间扎进皮肉,她没有拔出,和孔知晚用了一样的技巧,朱砂血在刀尖成型咒令,埋在血液中运转。   而孔知晚的唇缝中随之渗出一滴暗红的血,流过她冷白锋利的下巴,啪嗒落在地上,迅速扩散,抽高,膨胀,成了一个人高的血蟾蜍,那点血被延展到极致,撑起一张几乎透明的薄膜,只隐约还能看到点红。   而薄膜空荡的内里站着孔知晚,丑陋而庞大的血蟾蜍将她护在身体里,左眼写着“攻”,右眼写着“守”,一动不动,坚不可摧,一旦有蛇涌上,紧闭的嘴里舌头迅速伸出一卷,凌空绞杀了。   双咒令融合一处,还是“攻守”这种相悖含义的咒令,这可是向家现存都没几人能做到的本事。   而孔知晚敢确定她没有受伤,这不是她的血,那就是石漫的血。   藏在她的唇腔,只能是那晚祝她好梦的一滴朱砂血,那点小东西里,还藏着一个双咒令,因为相反的咒令,气息互相抵消,不易察觉。   她猜到石漫可能在她身上藏了咒令,却没想到是双咒令,不过知道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迅速想通了双咒令的运行法则。   这么说来,她们两个还挺相像,都给对方留了点不准备告知的咒。就像她之所以能联系到石漫,也是将留在石漫身上的水之眼,转移到了石漫的手机里,又和她自己的手机相连,将联系的双方从她的手机和石漫,到她的手机和石漫的手机。   手机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要“程序”不被发现,也不启动,就能悄无声息地潜伏,水之眼没了不能跨界的限制,反而成了现在的转机。   石漫:“血蟾蜍会带着你走,你在的非常世界,有安全的地方吗?”   “全是蛇群,将校园淹没了,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孔知晚说。   “七中地下有两层坟场,我们去过的非常世界只是第一层,为了盖住更深的第二层。”石漫说,“就像第一层世界里的画像,被作为昆仑蛇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媒介,而第一层世界本身也是媒介,是深深埋葬的第二层得以从土里渗出古老呼吸、连接现实和第二层世界的桥梁,我现在就在第二层。”   石漫在迷宫似的巨像中探索时,也看见了纠缠在一起的蛇潮,花红柳绿像是朝拜者般虔诚地仰望着通天的怪异蛇雕,就像得见神明。   “第一层是校园的阴面,画像也好,鬼影也好,本来就是现实的七中里有原型的东西,但蛇潮没有,那不是校园的现实世界映射出的妖鬼,只能是从我这里钻过去的——找蛇潮从哪来,他们出现的源头就是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交接点。”   石漫冷静得不像话:“既然没办法到安全的地方,那就来我身边。”   “……好。”孔知晚面上和她一样冷静,嘴角却止不住地勾起,她面对铺天盖地的妖鬼笑得温柔,“等我。”   她很快又加了一句:“别挂,你那边什么情况。”   既然做出了决定,石漫就不再浪费时间避讳孔知晚,她迅速情报共享:“我在实验楼的顶楼纪念馆,这里除了一些看着就损阴德的不详物之外,没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或者暗藏的密室,我正头疼呢。”   有攻守兼备的血蟾蜍在,不用孔知晚多动,她很快找到蛇潮的起点,稳且快地前往作为中心的高楼,边询问石漫纪念馆里的结构。   孔知晚听完:“结构对称统一……是不是真统一还不一定,实验楼顶楼是正圆,你找到中心,测出到每四分之一圆间的距离,如果不等,短的那处背后有东西。”   石漫迅速照做,皱眉:“都相等。”   孔知晚沉思片刻:“如果不是一处藏了暗室,那就可能是……全部都藏了。”   “全部都藏了。”   两人异口同声。   石漫不再犹豫,刀尖探入坚硬的墙壁,隐藏的封咒瞬间被唤醒。   她不断注入朱砂血,和厚重繁密的封咒做对抗,突然咔哒一声,她旁边一块砖石慢慢翻转了过来,露出里面的暗格。   她探头去看,狭窄阴暗的小格子里,摆着一张黑白照片,和教室里贴在人偶脸上的纸一模一样,只是展开放进了红木相框,像摆遗照似的立在这里,木讷、死寂又惊悚,直直看向暗格之外的人。   石漫觉得眼熟,她在男生们打篮球时见过这张脸,是一个高的学生,都是篮球队的,所以和宋一达他们玩得很好。   而这张不详的可怖黑白照下,有一张漆黑的契纸,血字写着这位同学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随着石漫朱砂血不讲道理的蛮横,封咒逐渐土崩瓦解,越来越多的暗格被解放地转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一张脸并着一张脸,前推的潮浪一般,从一列到半个圆,一直到将整面纪念馆都翻转过来。   规则排列的暗格填满一周的墙壁,全都是死气沉沉的脸,被昏暗的壁灯映出诡异的蜡黄,辉煌岁月的纪念馆成了阴森惊悚的灵堂。   七中的二千六百多名老师和学生都在这里,正静静地看着她。! 第44章 会和   “石漫,你那边怎么了?”孔知晚听她沉默了很久,“没有暗室?”   “……有。”石漫牙疼,“可太有了。”   纪念馆的死亡打光配合蜂巢般的可怖黑白照,石漫觉得向家干丧葬行业肯定很有一套。   她学生时代总被注视,对于人类欣赏美貌早已习以为常,但这待遇到了地下就不知是好是坏了。   有了教室里假人的“抛转”在前,石漫对穹顶灵堂已能泰然处之,她面无表情地叙述了一番地下十八层的审美艺术,甚至拍了照片,准备回去供道内的人们好好欣赏。   “生辰八字,四柱俱全?”孔知晚问。   “年月日,时没有。”石漫捏起契书的一角,“借了学校本身的便利,有学生们的个人信息,但具体的出生时间无法不动声色地收集,所以生辰八字不全,也许就是影子需要长时间转化的原因。”   “失去了影子会怎么样,死?”   “不会,他们显然不是光今年这么做,前段时间队里还抓了一个影妖,如果发生了时间跨度和范围都这么大的死亡案件,就是七中背后的势力也撑不住众怨,还会成为道内的众矢之的,他们没必要犯这种蠢。”   石漫沉思:“影子是人的一部分,不是心脏这类失去就死亡的重要器官,失去影子就像人失去右手或者失去一只眼睛,不会死,但会变得残缺,无法写字,失去视力,整体会被影响。”   孔知晚顺着她的思路:“影子本质靠近黑暗,但有光才能存在,很像阴阳相对又相生的概念,如果失去了阴,阴阳失衡,阳过于热烈……就会燃尽什么本该沉静下的东西。”   “比如变得浮躁、易怒,失去耐心、同情力,不再沉思,自我到自大,也可能体现出好的一面,比如更有勇气,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石漫说,“‘后遗症’有正有负,余婷婷的表现就趋于负面——失去愧疚心和同理心,只是她的影子还没完全剥离,所以我刺她后,她还会有点反应。”   “后遗症各种各样,而且好坏都有,没有明显的共性,所以大基数里显现不出关联。”孔知晚又问,“失去影子再遇到光怎么办?”   “无论好坏都是个体本身,影子被无声无息地夺走,整体一定失去一部分的命数,回到开始的问题,阳过于热烈——也可能燃尽寿命不是吗?这只会将原本就不知去向的生命引向彻底的不可控。”   石漫继续:“失去后出现空缺,不想被发现,自然要拽过别的零件补上,于是刚才提到的寿命和愧疚心之类就会外化出去,成为假的影子,拆了门来补窗,不但没有用处,而且连门本身也会因为在不合适的位置折损再到消亡。”   “你要阻止。”孔知晚微顿,“这很危险。”   “吃的就是这份饭,总得对得起我的警号吧。”石漫转了转蝴蝶.刀,进入了状态,她开了个玩笑调解紧张的气氛,“你不是知道我有救世情节吗?我才高二,孔老师,中二是未成年少女的特权。”   “包括恋爱漫画?”孔知晚说,“我看到特侦大队里你的那些‘特权’了,情节有点眼熟啊……心形蜡烛告白,兔子耳朵撒娇,巧克力摆字过节……”   石漫起的范瞬间瘪下去:“那是借鉴,是致敬,女生看恋爱漫画有什么问题,你不看的吗!”   孔知晚沉默了一秒,总觉得回答“是”她不会信,回答“否”她又不高兴,于是她权衡片刻,精明地说:“我会好好拜读的。”   “你都拿走吧你,我连夜送你家里去。”石漫呛了一声,忽然一顿,“你一开始说一共多少人,二千六百多?”   “两千六百九十七。”孔知晚也想起什么,“我最近在找七中相关的旧报,除了七中实验楼和当时有名的悟德大师有渊源之外,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野史,说七中那片土不是第一次当战场,几千年前就途径过一队逃亡的家族,结果被偷袭全部死于了此处,成了千人坑,和你说的两层坟场联系起来了。”   “千人坑……有具体的数字吗?”   “没有具体到个位,但也是两千多。”孔知晚沉声,“七中的全体人数并不是一个随便的数,说不定和死去的人数对应。”   “怪不得七中不允许那炮仗和他的小弟们休学,人数是定死的,少了谁都不行……可是余婷婷现在在特侦大队里关着。”   石漫灵光一闪,开始在黑白照中寻找:“你说来的人是李临杰?可我安排的人是郑康——他是不是从七中毕业的?”   孔知晚也明白了:“他是代替了余婷婷的人头。”   石漫找了半天,终于在找到九班的那片暗格,却没有余婷婷的黑白照,反而她那呆头呆脑的同事框在里面,残缺的生辰八字也是李临杰本人。   李临杰就是从七中毕业,本就是七中的“一员”,和这座诡异的校园早已有了因果联系,是最合适的替补。   ……上面一开始定下李临杰并不是偶然。   石漫心里沉了沉,试探地触向契纸,还是没有下手:“黑白照算是契约里的本人签字,教室里的人偶就是要转化过来的本人,强行破坏契约不知是否对本体造成波及,只能从祸根出手了。”   她将整座纪念馆再次封起,将老师学生们影子的“魂灯”保护了起来,然后迅速锁门下楼,从窗口再次翻了出去,已经记住了路。   孔知晚不赞同:“你并不清楚怪异雕像的来历,能被供起来朝拜,说明祂有被视作神明的本事。”   她在血蟾蜍的保护下,钻过实验楼美术社的门,世界更替的一瞬间颠倒令她眩晕,像跨过了整整一个维度。   她身形狠狠地一晃,手疾眼快地扶住旁边的柜子,再睁开眼睛,灰白黑的颜色占据全部视野,窗外的巨像遮天蔽日,笼罩着整座校园。   孔知晚缓了一会儿,用石漫喜欢的游戏角度说:“这是毫无预告的隐藏关卡,你不能一个人单挑boss。”   “啊,确实。”   石漫突然从美术社的窗上倒翻下来,敲了敲窗户,口型夸张地说道:“knock,knock,孔老师开门——”   孔知晚给她开了窗,石漫轻巧地钻进美术社内,她看清孔知晚些许凌乱的西装暴徒形象,还有嘴角边微微抹开的血,嬉皮笑脸地吹了一声口哨:“没吓坏吧,我来英雄救美了。”   孔知晚无奈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知道石漫怕她害怕,故意调节气氛,她配合地松了一口气:“出去后我绝对携礼亲登感谢,现在准备怎么办,大英雄?”   石漫整个人撑在窗框,自在地伸出手:“抓紧我。”   她抓住孔知晚递过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轻轻一拽,带着人踏上坚硬的巨型蛇像,步履稳健地向广知楼走:“别看下面,也别看上面,害怕就看我。”   孔知晚虽然不害怕,但如果在天地奇景和石漫之间选择一个,她毫不犹豫会选择后者,不如说人无论什么事物和石漫放在一起,她都只会看到“石漫”这一个选项。   于是她顺从地注视石漫的背影,借着石漫的放纵,眼神越发肆无忌惮。   她说:“这是石头做成的雕像?踩着很硬。”   “看起来是这样。”石漫回头对她眨了眨眼,“但也许下一秒就会醒过来把我们吃掉,所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以前,她们本已融入彼此的生活,突然被插入了不可说的秘密,自那之后,石漫对孔知晚的态度就是要么自己往后退,要么将她往外赶,孔知晚已经很久没听过石漫说“别离开我”。   她明知道这句话有前提,但她的心还是被不讲理地填满了。   她的指尖穿过石漫的指缝,十指紧扣住石漫漂亮的关节,感受到手里微微的迟疑,在石漫回头看过来时,她垂下头:“这石像有点高。”   于是石漫立刻回应了她的十指紧扣:“我低,看我,一眼就能治好你的恐高症。”   “我不恐高。”   但也没有松手,她只是单纯贪心。   临近广知楼,孔知晚的余光扫到二楼的九班,拉住了石漫,示意她看过去:“李警官。”   石漫离开后,塑料人偶们又回到座位,上皇帝的新课,但倒数第二排余婷婷的位置本来没有人,现在却坐着一个青年,和其他塑料质感的假人不一样,他真得肉眼可见,只是脸上也贴着一张惊世骇俗的黑白照。   是他本人,还是他入职时的证件照,因为拍那张照片时李临杰的刘海太长,为了露出眉毛和眼睛,被要求将刘海弄上去,他就左右随便一捋,成了贴皮八字,一穿正装特别像外奸,令石漫印象深刻。   石漫难得无语,灵异氛围都被这张逆天的证件照破坏了:“虽然很吓人,但我有点想笑。”   孔知晚表示同意:“这照相馆现在还没倒闭吗?”   窗外的两人目中无人地讨论,九班内的学生们上课也没多认真。   可能也因为确实没有老师,他们再次整齐划一地扭头看向窗外,讨论般左顾右盼,靠在一起对她们指指点点,但他们的脸只是一张张纸,并没有五官,却在沉默通过肢体的动感,展现出交头接耳的效果。   一幅还原老师不在自习课的真实模样。   他们一动起来,就将一动不动的李临杰挡在了身后,阻止了她们的打量。   石漫看乐了,另一手握拳举到孔知晚的嘴边:“咳咳,采访一下,孔老师对于他们的‘优异’表现有何感想?”   孔老师就像看自班人,冷视一遍这群顶着她学生脸的纸片人们:“作业太少。”   她冷酷地做了决定:“上次给你的卷子,我应该给他们人手一套。”   无声中叽叽喳喳的假人们动作一滞,竟然在寂静中更加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他们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双臂一叠放在桌面,再次模板般端正地坐好。! 第45章 附身   石漫叹为观止,老师果然是神圣的职业,不管学生是人是鬼,对上老师就是对上天敌,老师加孔知晚的组合那就是“血脉压制”。   “改明我也找个老师当当。”   孔知晚瞥了眼她十六岁的嫩脸:“为什么潜入七中不是以老师的身份,是因为不想吗?”   石副队嘴硬:“少管我,我这叫童心不泯!”   她指尖起式,朱砂血凌空顺下攻守二字,孔知晚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腕:“能行吗?”   石漫拍胸脯:“我是专业的。”   “我是问你受的住吗?”孔知晚指了指已经退居身后庇佑的血蟾蜍,“这种可攻可守的‘自动机器人’,成本不低吧。”   这话被孔知晚说准了,咒令以字为令,施展咒法,一字对一法,双咒令两种法则同时生效,而且更难的阴阳双咒令——也就是咒令相悖——还要在咒令相互对抗中,达到阴阳之间的平衡,谁压过了谁都会直接从内部瓦解,双咒齐废。   咒令效果并非单纯的加法,同时施展两个阴阳双咒令,比同时施展十个单咒令要难。   石漫面不改色:“我们这行的审美被妖鬼长期霸凌,对正常的美貌难以欣赏,我没能有机会花瓶上位,所以,相信我的技术。”   孔知晚没松手,石漫心里叹气,能吓唬住假人妖鬼的孔老师果然不好糊弄,她只好蹭了蹭鼻子:“那小子从七中毕业,命数可能已经缺过了,本来就缺心眼,再缺就活不长了。”   特侦大队一直有旧人带新人的传统,只是石咏志走得突然,他那辈受牵连,隐得隐,退得退,死得死,石漫和郑康这些人都是拔苗助长,硬薅出来顶住的,自己还是半新不旧,就要稀里糊涂去带新鲜血液了。   石漫刚回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给石咏志报仇,生生将自己绷成了一根紧紧的弦,谁不小心拨了两下,她都嗡嗡作响,随时要断,脾气爆得吓人。   李临杰这倒霉蛋就是此时入职,被分配到石漫的手下,第一面就被下了判决“就这小鸡仔能做什么,我可没工夫带小朋友办家家酒,滚蛋”。   小鸡仔深受打击,忐忑果然应验,生活就是他怕什么来什么,于是他就开始了天天被骂、时不时吓到虚脱的职场生活,痛苦成了掉毛的鸵鸟。   郑康都看不下去她的臭脸色,凑过来:“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一周。”石漫当时冷淡地说。   她其实想第一天就把他骂走,但她太忙了,没时间给她发挥。   就这点胆子,这点能耐,还敢跳进妖鬼混杂的大染缸,现实生活是没有不废命的岗位吗?还是他嫌自己活得长?   李临杰不出她所料,第六天向陈朗递了辞职信,在队长的嘱托下,磨磨蹭蹭地找她解释。   正巧石漫接到紧急出警,没给他时间,其他人都有任务,没人开车载她,她只好抓走李临杰当临时司机。   任务是一起凶宅案,报案人被房子里的妖鬼缠上,石漫上楼前,嫌弃地让他连人带车滚回去。   大半夜女生独自回去也不安全,李临杰想,反正是最后一次忍受这位前辈的坏脾气。   虽然他入职只有六天,除了惊吓只有惊吓,但好歹半个师徒一场,于是他硬挤出对石漫仅有的良心,等在小区门口,客套一番当报答了。   期间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蹲在门口玩贝壳,应该在等旁边聊天的家长,看到他,对他甜甜一笑。   李临杰被治愈了,给了她一颗糖,小姑娘很高兴,说了谢谢,还让他早点回家,然后跟在大人身后回去了。   插曲冲散了李临杰的忐忑,石副队脾气差,但能力没得说,很快就能下来了。   结果报案人隐瞒实情,出了岔子,厉鬼先石漫一步出逃,一路鬼魅潜行,黑暗中肤色惨白凝紫,眼珠外翻,红衣猎猎直奔他而来。   这可和队里的闹着玩不一样,他终于感受到石漫口中的“杀意”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僵在车里一动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厉鬼抬起尖锐的漆黑指甲,瞬间刺穿车玻璃,在崩裂的碎片中直直捅向他的眼睛。   指甲停在李临杰眼球前半厘米,劲风已经穿透了他的视线般,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蛛丝全力扯出车里,迸溅的血珠像乍起的烟花,涂抹了眼前的黑暗。   石漫捂住流血不断的胳膊,身形从厉鬼的红袖下一滑,蛛丝反手绕紧厉鬼的脖子,狠狠一绞:“没有脑子就算了,腿总长了吧,滚!”   李临杰被骂醒了,连滚带爬地跑走,头都不敢回,却满脑子都是石漫白嫩的胳膊流血不止,被刺出一个大窟窿的样子,顺带刺穿了他不自知的天真。   他忐忑地给队里打电话,但没人有空,就叫了出租车等,本以为会被石漫臭骂一顿,结果石漫出来时只是瞥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   哑巴先生犹豫到8号门口,才医学奇迹般开口:“你不生气吗?”   石漫熟练地缠着绷带,有些诧异:“你就要和我说这个?你真够无聊的。”   李临杰急忙张嘴,欲说些什么,结果被石漫截断:“凶宅房主的妻子在他出差的时候给他戴了帽子,被发现就抛夫弃子和小白脸私奔了,房主伤心欲绝,不想再看到这个地方,于是租给别人,去别的地方生活了。”   李临杰没懂她话题的转变,又不敢询问,干巴巴地说:“这妻子真坏。”   “哈。”石漫不客气地笑,“妻子就是刚才追你的红衣厉鬼,事实是她的狗丈夫疑心病重,她和客户笑着聊了两句工作就被认定出轨,他喝多后直接把枕边人肢解,埋进了墙里,案件已经转交刑侦大队了——你这脑子,报案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迟早被骗去投胎。”   李临杰:“那妻子好无辜,她明明才是……”   “哈。”石漫又笑,“前几天邻居家的小女孩失踪,就是用贝壳敲墙的时候回答了她的呼唤,被她拽进了墙里,现在已经是薄薄一片了,刚挖出来——你心也太软,同情她的瞬间,你也可以成片了。”   贝壳?小女孩?那不就是刚才……   李临杰震惊得说不出话。   “真正的黑与白很少,世界的大部分在中间的灰,尤其是我们这群不见光的人,没教条,也没什么指南,这不在是非和正邪,因果错杂纠缠,很多时候功德与罪孽在你一念之间。”石漫下车,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的胸口,“你这颗心,能承受得起别人的因果和命数吗?”   那是石漫第一次和他平和说话,还是不带“滚”的一长段话,他记在了心里。   他梦了一晚,午夜惊魂像逐帧播放的影片,不断重复他忽略的细节,小姑娘叫他早点回家是别有深意,他若没给那颗糖,她也会杀了他吗?   翻来覆去过后,只剩下石漫为救他被贯穿的伤口,明明只有筷子尖那么大,却像一个无底洞,吞没了他。   他想,别人的命他还不知道,但他已经欠下了石漫的恩情。   这也算他坏脾气前辈嘴里的因果吗?   “李警官的性格,能在特侦大队工作下去,的确不可思议。”孔知晚客观道。   “他提交过辞职信,不过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石漫说,“非但没被吓到辞职,还主动申请去做文职,跑来说了句似是而非的‘我会努力承受的’……全队都说我精神虐待了他。”   她踮了踮脚尖,直视孔知晚的眼睛:“他真的很菜,但好歹是我带出的队员,就像我还是警察一天,就不能见死不救,我还是副队长一天,就要保证队员们的安全,这是不能推卸的责任。”   “……我知道了。”尽管孔知晚经过评估,李临杰现在没到真正的危险,她还是在石漫的眼神下妥协了。   她松开了手,却在咒令成形前,拉开了九班最后面的窗户,翻了进去,正停在李临杰的身后,金色锁链从她衣袖钻出,一并锁住了她和李临杰的手腕,如影随形地血蟾蜍靠近,将他们两人笼罩进去。   孔知晚举了举手腕:“临走前我向郑警官要的保命物,说能锁住两人暂成一体,就不用你多浪费一份力气了。”   石漫当然认得队里的金手铐,仿照了向家祖坟里挖出的连枝金锁——向子旭手里的那条能勾万物甚至因果的金锁,黄金矿工的必备神器,只是也没版权和没原材料,仅仅仿了“手铐”的功能,除了外貌有点像,完全是两个东西。   “你要去毁了那座雕像。”孔知晚说。   石漫第一眼看到直入云天的蛇像,就感受到死寂之下的诡异生命力,她扯了扯刀尾的蛛丝,连接了来路的每处蛇身:“我可不是在饭后遛弯。”   “我不会打杀,跟着你反而令你分神,我……”孔知晚渐渐没了声音,她垂下了头。   “孔知晚?”石漫察觉不对,也钻入窗户,轻推了推她,没有回应。   她的警惕心拉满,轻轻抬起孔知晚的下巴,对上一双非人的竖瞳。   “孔知晚”温文尔雅:“晚安,小姐。”   石漫捏着她下巴的手一松,转而一把卡住她的脖子,面若冰霜:“滚出来。”   “这里只有三个活人,那位警官是祭品,我有话与你说,便只能借这位小姐的身体。”   “孔知晚”巧妙地停顿:“不过,你该先看看身后。”   石漫半侧过头,窗外的蛇像有些石块脱落,零星地落下“墙灰”,露出柔软的内里,华美的鳞片流过光泽,像里面包裹着一条真正的蛇,只是陷入了沉睡,令人毛骨悚然的等待着祂迟早的苏醒。   “祂要醒了,你不会愿意看到祂醒来的。”   “孔知晚”不紧不慢地说:“那些学生们的确只要献出一部分的命数献祭就可以,但祂醒来之后,谁知道剩下的命数能否逃过呢?祂胃口不小,这点东西可喂不饱祂。”   “阴阳怪气的,你们鬼神也会拉帮结伙,背后碎嘴子?和人一个德行。”   刀尖探到孔知晚的动脉,毫不掩饰杀意,石漫好像完全不考虑被附身的人:“祂我会收拾,我先送你下去,给祂探探黄泉路。”   蛇戒里的怪物在孔知晚脑海里笑了,祂温柔,却难掩幸灾乐祸地对孔知晚说:“她的手真稳,一定杀过不少人鬼妖邪,你说不定也要成为她辉煌战绩的其中之一了——早和你说把身体借给我,我亲自和她说,你安稳地睡一觉,再醒来一切都结束了,何必现在顶着我神息的压力,还要清醒着伤心呢?”   孔知晚毫无所动,只是继续学着蛇戒怪物的语调,将信息透露给石漫:“恐怕你来不及了。”   教室里的假人慢慢长出皮肉,黑白照镶进塑料,融化进五官的凸起,不协调地微微颤动。   影子要彻底被召唤到第二层的世界了。   孔知晚静静地看着石漫的眼睛,像每一次注视:“记得昆仑蛇时你怎么做的吗?蛇打七寸,找不到七寸……那就砍掉祂的头。”! 第46章 蛇头   “你是什么东西?”   “能帮你的东西,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就是朋友。”孔知晚   “那你交友也太随便了。”石漫陡然松开手,并指一挥,“傀”字在空中凝实,无神的血傀儡拔地而起,手长脚长僵尸般搭拉着,她没什么情感地命令道,“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孔知晚并没有被蛇戒夺取身体,但即使封咒碎末做阻挡,她仍然感受到蛇戒与她之间微妙的联系,蛇戒里的怪物在因窗外的蛇像而躁动,甚至隐隐有了挣脱封咒的迹象。   两个怪物在遥相呼应。   还是祂们本就是一体?   她得在蛇戒眼皮子底下传达这个消息,又不引起蛇戒和石漫两方的怀疑。   孔知晚抓住了石漫未收回的指尖,对着轻吹了一口气,缓缓的细风钻进石漫的掌心,爬过她熟悉的每一条纹路,她又打开石漫的掌心,温柔着凝实着其上的空空荡荡。   “妖鬼散尽没有尸体,就像一阵不留行踪的风,向家封死了昆仑蛇的嘴,那蛇也就不存在了,只是他们扯走了身子,却没能得到最想要的头——你看到窗外祂的头了吗?”   “照你这么说,祂的因果就在祂的头里,窗外那位也被砍过头?”石漫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操纵着无形的血傀儡逐渐靠近,逼近孔知晚的身边。   孔知晚的笑没有瑕疵:“否则祂怎么会在此沉睡呢?”   她听到蛇戒里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神之道没落,万物归一,只留下一个神,是此间最后之神,祂是亵渎了神明、异端而来不灭的妖鬼,此处只是祂神识中的一部分,但一旦部分醒了,整体就会步入苏醒的灾难之中。”   话音刚落,像为了应和祂的话,不断被血色蛛丝缠绕的蛇像,剥落出越来越多的蛇身,而每个半人大的鳞片里,鼓动着一张张人脸,像被装进了一个皮鼓里,冲撞着露出了五官的轮廓。   “那是老师和学生们的命数——这所学校已经建成很多年了。”   七十多年漫长的建校史里,有多少孩子和老师,在怀抱的热情与志向之中,不知情地被剥夺了本该拥有的路?   她最后叹道:“都注视着光明,谁会在意影子呢?”   同时,血傀儡融化,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封咒,加注在血傀儡的双咒令之上,将孔知晚和李临杰锁住,石漫从窗口向后一倒,直接栽了下去,细丝一荡,稳稳落到了蛇身之上。   她单膝俯身,摸了摸裸露的蛇皮,竟然感受到了温度。   孔知晚被封在血蟾蜍里,她站在窗台,声音空旷地传遍晦暗的空间:“祂不只一个头。”   血线在蛇像迷宫之中,又拉扯缠绕出另一个迷宫,供石漫抄近道,她一路直上,于是在本来死寂般的默世中感受着逆行的寒风,不知道多久之后,她果然看到了所谓的“头”。   不断纠缠的蛇身迷宫向上,到了终点,毛线球捋完了,钻出九个向外翻的狰狞蛇头,姿态各异,大张的嘴吐出细长信子,像炸开的花,转动着有一圈,又像扭曲的命运之轮。   明明一动不动,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卷入巨口,只蜕出一层壳来。   “九个头,昆仑……相柳?”石漫凝重地吹了声口哨,九条血线锁紧九条蛇头,朱砂血传来缓慢的悸动感,好像什么要冒头了,“的确是大妖鬼,你对家有点强啊。”   “像压缩封咒那样,压缩杀咒进血线,有朱砂血在,虽然损耗会很大,但只有你能做到。”   石漫跳上其中一个蛇头,俯视整片灰白黑涂抹的空间,校园之外只有茫茫的黑暗在翻涌,她脚下的石头又冷又硬,却与她共感出生命的气息,不断裸露的蛇肤布满鳞片,鳞片里翻涌着人脸,人脸又由无数个“封”字咒令组成,堆砌出这座宏伟又恐怖的蛇像。   她的视线最后凝在一点,广知楼的方向,隔着一整个通天的怪异,她也看能孔知晚似的。   会挑人的鬼东西,还敢用她做威胁。   石漫攥紧拧成绳索的血线,忽而一跃而下,落入九个蛇头之中的圆心,天地的奇景瞬间颠倒,血线中不断凝成杀咒,变红变重,拉着九个蛇头狠狠坠下,起初那蛇头一动不动,到后面还真有了崩裂碎石的脆响。   虽然满嘴灌风,石漫悠哉地落下:“还不叫停吗?真的要断了。”   “哦?那我应该高兴才对,你帮了大忙。”   孔知晚的声音传入石漫的耳朵,却并非她熟悉的语调,这般装模作样、自以为温文尔雅的欠打样子,要是石漫的队员,值得她三天一个五千字检讨,五天一个外勤徒行爬山。   “这蛇就你吧?”   石漫知道孔知晚还有意识——攥起五指的指尖,手就成了一艘小船的形状,随风而动的船会载着自己的思念,游进对方的心里,这是高中时代她们共同出演话剧的一段情节,她们当时在满座注视中隐晦地诉说爱意。   这是她们传达秘密的方式之一。   孔知晚在被某样东西监视,风在石漫的掌心一晃停出一个字,就是简单的“一”。   石漫开始摸不着头脑,直到孔知晚说起“光和影子”,她忽然想起了余婷婷和她影子的关系,整体和来自整体的一部分。   “——你就是相柳,是祂外化四散的一部分神识,这座蛇像不是第一个苏醒的部分,你才是,你想找回碎片,通过不断唤醒部分,来唤醒整体……还演了出神明对战妖鬼的戏码,辛苦你。”   锁紧九个蛇头的血线突然齐齐收回,越过石漫,直直穿过层叠的蛇身迷宫,捣入地面之下最深处的内核,猛地绞紧。   无尽的怪异和黑暗之下,藏着一颗真正的头。   “蛇像只是蛇像,九个头也只是石头,能剥开石头的皮,显露活的蛇身,你所说的神识正在献祭中被唤醒着,藏在九头里太明显了,你一直在引导我斩头,但谁说那九个就是祂、哦,你的头呢?”   那颗蛇头显然不好对付,凝聚此处最浓烈的恶意。   石漫皱眉,感觉在和整栋大楼拔河,她果断划开手臂,溅起的血珠融入血线,朱砂血陡然热烈起来,拥簇着那几滴血,猛起劲来拔河,争取在她落过广知楼前,就将那颗藏起的头□□。   孔知晚见石漫找到了蛇像真正的源头,便随手挥散了血蟾蜍身上的三咒令,将石漫的血不动声色地还了回去。   将咒令埋伏在墙外,准备石漫经过时接住她,作为兜底,她扫过眼前的李警官,石漫不会丢下队员不管,于是她并没有按原本所想直接揭开黑白照,只是手腕微动,金锁钻回了她的袖子里。   连枝金锁不只一段,都是向家的子孙,谁还没挖过祖宗的坟?   被封咒干扰,蛇戒缓好一会儿才能再次开口,祂阴沉道:“你就这么看着她乱搞?”   “可别瞎说造姑娘的谣,她工作期间没谈恋爱,光奉献事业了。”孔知晚云淡风轻,“相柳?相大人,看来七中埋了多年的碎片,你是没缘分了,不如趁早脱身,说不定还能走个完全。”   “外面除了毫无所知的祭品,没有一个神鬼之道者,向氏和除妖阁互相绊住,只凭你们,也想留住我吗——况且,她还没能毁掉蛇像呢。”   名为相柳的古老妖鬼笑了一声,似乎承认了祂与蛇像本就是一体,祂短暂的阴沉后并不气馁,甚至有几份看好戏的意思。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孔知晚和蛇戒的怪物都是一顿,她看去,余婷婷正站在门口,不是塑料人偶,和李临杰一样是活生生的真人,却带着如出一辙的黑白照,那木讷空洞的照片像一张揭不开的面具,牢牢贴住了她的灵魂。   但和满屋沉默的怪异不同,察觉到她的视线,余婷婷开了口。   “……老师,警官他们在外面。”! 第47章 祭品   孔知晚很快发现,余婷婷并不完全是真人。   余婷婷裸露出的皮肤介于真假之间,既有肉.体凡胎的实感,又泛起些塑料质感的光滑,熟悉的声音从黑白照纸后传出,有些发闷。   她现在类似高三楼和宿舍楼那些鬼影,虚幻慢慢凝实,但又多了张回程票,实之后又变虚,在真假中不断跳转。   十年前恐怖片里电视机爬出的鬼,大概就是这种特色。   蛇戒没了声音,好像被拆穿了真身,放完最后倔强的狠话,灰溜溜地躲起来自闭了。孔知晚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啊?”余婷婷太久没见她严肃的样子,迟疑,“就是商城里出现状况,特侦大队里的人都被接一连三调走了,但我感受到七中的异动,所以叫住了郑警官……”   “我是说你。”孔知晚打断,冷淡又肯定地说,“你将自己的影子舍弃了,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我,但她的罪孽由我,这是我该偿还的。”   余婷婷似乎在看她,只是没有焦距的照片露不出她的神采,她躲在隔绝视线的黑白面具之后,终于有勇气露出心底的难堪,“她曾经是我,因为她知道我的所有,理解我的全部,我看她就像在照镜子,是一体连心的双生,过了最初的恐怖之后,我更多是庆幸,那时候想,孤单从此离我而去了,真好。”   “然后我无知又幸福地往前走,等突然被石漫骂醒的时候,满地已是补不齐的狼藉,我看着那些狰狞的画,困住一个个熟悉的灵魂,知道他们出自我的手,有给我讲题的老师,有一起胡闹过的同学,我感到恐惧,却并不是因为潮水般迟来的愧疚……而是哪怕我清醒地站在那里,也想不起愧疚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两个怪物。”余婷婷苦涩地笑,眼泪浸湿了纸张,形成丑陋的褶皱,“但好在一个比另一个更接近原本的我,如果‘我’有遗嘱,一定是尽我所能,弥补过去的错。”   于是余婷婷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影子——她总被拿在昆仑蛇嘴边威胁的一部分命数。   她的影子尚未被污染成影妖,余婷婷仍是主导,而她体内向家微弱的血脉,在不停断送别人命数的终点,终于显露出了因果的转轮。   就像影子化为影妖被夺走后,身魂会把其他东西拆去补影子的位置,余婷婷舍弃影子,在影子拼命挣扎到消散的时候,迅速用自身全部顶替了影子。   影子一直在避免回到七中的非常世界之中,以免被除之后快,余婷婷成了新的影子后,立刻回到了完全被封闭的非常世界之中,来传递消息,阻止这场荒唐的祭祀。   “郑警官他们在外面攻破封咒,而献祭的人数固定,与千人坑一一对应,不能多不能少,我回来,人数就多了一个,祭祀就……啊!”   孔知晚的咒令先一步捂住余婷婷黑白照嘴的位置,将人往外一推,蛇戒里潜伏的怪物冷哼一句“坏事”,与周围世界产生的联系更深了,号令窗外五彩缤纷的蛇爬进窗户,翻涌着分头咬向余婷婷和李临杰,咬死谁算谁。   孔知晚一掀手边的桌子,桌子歪斜正砸中蛇群,“呼”地燃起熊熊烈火,蛇群被燃烧殆尽,她顺过旁边的钢管,打断偷袭的蛇头,并拽过前面一动不动的李临杰。   余婷婷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惊:“昆仑蛇?”   孔知晚微顿,被吓傻了?昆仑蛇不是已经死了……不对,蛇戒里还有一颗昆仑蛇的蛇头。   这颗头没有成为养料,反而活了下来?   可蛇戒里的怪物给她的感觉,的确比昆仑蛇更深不可测,并和窗外怪异蛇像有微妙的相似,明明就是两个东西。   所以蛇戒真正的怪物在控制苟延残喘的昆仑蛇,或者说,用自己的力量为昆仑蛇延续受损的命。   窗外,九颗蛇头忽然齐齐自断,天降巨石般砸下,碎屑如淋洒的雨,遮蔽了石漫头顶仅有的光线,她在阴影中抬头,蛇头张开大口向她砸来。   这些假头在阻止她拔断真头,恰恰说明她找到了真正的大王。   石漫在她编织的巨网之中不断穿梭、跳换,躲避这场塑料千年工程翻车事件,还要操纵血线,以免被砸下的破转破瓦咬断。   本来隐蔽的蛇群从蛇像缝隙里钻出,汇聚成手的形状,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起了打球,将蛇头狠狠拍向她所在的地方,九个蛇群说好一样,她瞬间被九颗巨大的脑袋给定位狙击了。   石漫陡然松开手,一口叼住那把血线,细丝在她侧脸划出一条血痕,她双手一把抓住巨网的一条线,猛地将自己荡了出去,双腿倒勾住蛇像的一处细窄蛇身,松手后身体自然倒转下来,紧咬血线的牙齿里渗出丝丝血迹,做缆车似的顺着血线不断流淌下去,她空出来的双手迅速在胸前起咒,手串下坠的红莲亮起血光。   “蹭蹭蹭——”   九个肃冷的“杀”字忽然凝在蛇头之上,一瞬间凝成血色的尖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九个蛇头,炸开碎石的风暴,空气像被震开的水波,以她为原点,向四周荡平过去,掀翻了猖狂的蛇群。   这回开始下蛇雨了。   石漫冷漠地躲过被她震落的蛇群和碎石,拽下口中的血线,利落将口腔里堆的血吐了出来,毫不含糊地再次锁紧血线。   她眼里凝实的黑冷就像无尽的沉潭,无论五彩斑斓还是灰白,落进都是一片漆黑,血腥的戾气比她掀起的风还狂,她感受到了血线传来的震感,嘴角凶残地一勾,真蛇头被她撬开一个角。   她在巨网之中穿梭,不断向下走,在经过广知楼的时候,有意识地隐去这副要灭谁满门的凶相,在散头发的遮挡下,隐晦地瞥了眼一楼,干干净净的教室里,孔知晚仍然靠坐在最后一排她的位置,好像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出现,眼里有些沉沉的细碎光亮,勾唇笑了一下。   那是孔知晚的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的意识回来了。   石漫很快收回目光,孔老师今天的口红太艳了,在那片灰白黑褪色的世界里,过于吸引她的心神,她怕再多看一眼,戾气就被磨成色气了。   她如飞鸟般坠入了乱缠蛇身的中心,无尽黑暗的渊薮,血线在她手中兴奋地争鸣。   而孔知晚也收回目光,她从向家带走的咒具之一——珍贵的虚幻之境支撑不住,哗地碎裂,露出满屋真正的狼藉,余婷婷和李临杰被连枝金锁捆绑到一起,安安静静像是昏睡过去了。   她看到了石漫嘴边一闪而过的血迹。   她叹了口气,明明语气无奈,但眼里凉薄到令人胆寒,像浮了一层世界极点孤冷的冰。   她不想当坏人,因为她不想被石漫厌烦,但就像上次,像之前的每一次,无论什么和石漫放在一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石漫。   于是她将蛇戒放在两人对面,vip的观众席位,然后在连接两人的金锁之处,写下了繁杂又古老的共生之咒,短暂地将两人命运牵到一起。   像共生咒这等阴毒的失传咒令,早就埋葬在千年前的土里,可向家的深山老宅就是圈了千年的祖坟堆,她离开向家时,拿走了不少东西,虽然残缺不全,基本只能当只言片语的史料,但不巧的是,她好像天生就能看懂那些鬼言恶语。   她只看了片段,脑子里就顺理成章地向前后补全,不过也只一部分而已,耗费大量的非常之力,也只能维持一刻,否则她早成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了。   还是当学校班级里的大魔王比较轻松。   “为了祭祀不被发现、被打扰,你们将现实世界用封咒隔开,设下第一层世界做拦路的荆棘,又将第一层世界圈紧,若不是我带着你,李警官是替补祭品,根本就不会放我们进第一层,等到我们进来之后,再将门锁死,祭祀开始。”   孔知晚双手交叠在膝盖,慢条斯理:“但你没想到,你眼里胆小又愚蠢的小女孩明明忘记了良心,却仍在彻底污染前,不怕消散,做了有良心的事——现在他们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多了一个还可以杀掉别的祭品,但我要提醒你,我不是石漫。”   她对着寂静的蛇戒凉薄地笑:“我也可以杀了那些祭品,只是些旁人的命数而已……多了你能除,少了你却补不了,虽然我不想做到这步,但不代表我不会做。”   “无论如何,祭品的数量都不对,这场祭祀,你已经失败了。”   “不可能——!”   蛇戒里的声音脱离了虚假的温柔腔调,变回了孔知晚熟悉的张狂恶意,正是本该死去的昆仑蛇,妖鬼怒道:“相柳大人是世间最后之神,是吾等毕生追随的信仰,祂该从愚怠的沉睡中醒来了!决不能败在你们这群无知又……”   “……你也看热血漫?台词还像回事,你和十年前的石漫应该会有共同话题。”孔知晚冷淡地说,“我对您背后的相柳大人比较感兴趣,能劳驾您先去一边死吗?”   她说完微顿,和石漫待久了,她讽刺的时候也下意识“您”、“您”的,这算是夫妻相吗?   “你在狂言什么!千年之久,我都未能重新听到祂垂怜的低言,区区凡夫俗子,也配祈求得到祂的降言?你这狂人!”   孔知晚眯起眼睛,这股毒唯似的傻劲,不像是合谋。   反而昆仑蛇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被操控着……她一直说的“你们”,昆仑蛇不会一直以为是它和向家吧?   无法察觉的控制,不自知的被污染。   这不就是被当做祭品的学生老师?   孔知晚脸色一变,除了李临杰之外,昆仑蛇也是替补的祭品!   下一秒,昆仑蛇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而本就在衰弱的共生咒陡然碎裂,连枝金锁一瞬间被夺走了控制,一起绞紧余婷婷和李临杰的脖子,送这两多余出的祭品归西!! 第48章 神明   孔知晚迅速反控住连枝金锁,但蛇戒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还是比她快了一步,她当机立断舍弃这些人,隐藏的咒文出现在掌心,即可启动。   她以备后患,提前在副校长等几位“优秀”老师身上,藏了点无人察觉的致命咒令,共生到影子里,反正都不是好人,折命数就折了,在她眼里,就是他们的命本身折了又怎样呢?   以第二层世界的封闭性,很难再有其他的替补祭品了,这些人,拿着向家的好处,替向家作威作福,又被向家蒙在鼓里当祭品,他们死了,祭祀就失败了,也算渣滓为世界做最后的贡献。   然而在她动手的前一刻,余婷婷的腰处闪过一层血色咒字,类似佛教的梵文,迅速钻出余婷婷的七窍,堪堪撑住了陡然绞紧的金锁。   朱砂血?   有了这刻抢来的停顿,孔知晚瞬间收回失控的连枝金锁,暂用封咒锁紧,她一把扶住脱力往前倒下的两人,周围,满屋子本即将化肉活过来的人偶,顷刻归零,要从缝隙里冒头的影妖爪牙尽数缩了回去。   一张张黑白照像为了胶,从塑料人偶的脸上掉落,散了一地,露出人偶原本空空如也的脸。   刚才那刻就是祭祀的最后一刻,阻止了,祭祀也就失败了。   孔知晚眯起眼睛,回想余婷婷身上乍起的咒,那是保命咒成的咒盔——伤害由施咒者承担一部分,施咒者就是盔甲。   石漫就是施咒者。   茫茫黑暗过后,石漫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土,她用咒令作了俯冲,在地上滚了一圈,单膝扶住地,抬头。   四处空无一物,延伸着别无二致的土地,时不时突起一个小鼓包,正好一人的大小,哪处都没有尽头,像一座被人遗忘的荒冢。   唯独她正前方,立着一个过于精细华美的沉木神龛,贴满了最根源的黄符封咒,立在隆起的土台,神龛内里供着一尊九头蛇像,露出封咒包围的部分,细致到蛇鳞的雕花与纹路没被时间和风沙磨损一点,立成了世外的永恒。   就是她在的这座巨型蛇像的缩小版。   石漫起身,目测了一下,神像差不多就在她头顶尺的高度。   “举头尺有神明。”石漫面色轻松,袖中却紧攥利刃,“这年头,妖鬼邪祟也挺自恋,最后之神都能批发。”   她刚靠近半步,四周无边的寂静吹来一阵不知所谓的风,扬起挂在神龛与神像的黄符,哗啦啦作响,露出真容的蛇像九个头形态各异,却有同源的悚然之感,从各方齐齐注视着眼前的人。   好像它们不是静止在那,而是已经爬上了她灵魂的肌肤。   咒令随风而动,比蛇像的徒子徒孙还要迅猛,扑向静立的神龛,却在接近边沿时,陡然碎化成尘土,零星着归入风中。   石漫本以为神像动手了,结果下一秒,整座神龛和里面的神像也如她的咒令般,随风化作砂砾,旋转成小小的风暴,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   有点像瓶子里的黄金雨。   “诈骗是吧?”石漫更加警惕,就见沙尘再次凝形,一个和她等大的人形出现,从下慢慢蜕变到上,一样的鞋子,衣服,头发,却在脸的地方停住了。   石漫转了转刀,掷飞出去:“人工智能花了挺长时间模仿人类的面部表情,妖鬼也该学学人家的钻研精神,这卷生卷死的年代,被落下了怎么办,我给你报个班?”   蝴蝶.刀穿过空白脸部的正中心,又穿透着绕了回来,但砂砾人形却像被骂醒了,毫无新意地凝聚出石漫的脸,比余婷婷的未来艺术主义画作强不少,美貌一比一还原,也没有像在驯服五官的僵硬,几乎在形成的一瞬间,那双冷锐的眼睛锁定了石漫,鲜活得令人胆寒。   “……今年我靠告侵犯肖像权的赔偿就能暴富。”   石漫压低重心,如离弦的箭般射出,肘击狠怼向人形的脖颈,带起致命的劲风,人形猝不及防受了一下,后仰过去,短暂的停顿之后,瞬间调整好姿势,躲开紧随而来的第二道攻击。   石漫二次不成,再次变换,狠狠缠上冒牌货,打得难解难分,但她越出招就越惊诧,第一招时,冒牌货还明显反应不及,第二招开始就灵活地躲开,越到后面越能预判她的动作,像对她的攻击习惯了如指掌。   过度用血的副作用有点上劲,石漫在再次偷袭成功后,连翻着扯开距离,眯起眼睛:“英雄怕见老街坊,鄙人贵人多忘事,以前你隔壁哪个屋的?”   她站直,甩了甩刀:“这种幻境可没意思了啊,我还挺想看看最后之神长什么样的。”   人形见她不再攻击,也停了下来,这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两张脸之外,细节处微妙的差别体现出来了。   冒牌货站得很直,配上石漫优越的身材和脸蛋,亭亭玉立,气质脱俗,神色淡淡间真有神明般众生皆尘下之土的漠然,像风霜雪雨中仍随心处之的暗竹,自成幽玄静处。   而她对面的当事人,就没有站相好的时候,天生骨头就没长完全似的,眉眼与举止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散漫,像一只卧在那儿打盹的凶兽,天天耷拉个眼皮子打哈欠,谁来都懒得理,心情好就伸个爪子逗人玩,但要真有没长眼的来犯贱,本性里的乖张和凶戾就会悉数显露,不客气地一击毙命。   石漫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位雅致的冒牌货小姐,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这么“天仙”,挺新鲜的:“你是我失踪了几年的双胞胎姐姐?”   她的双胞胎姐姐打量她,大概是气质使然,石漫故意的打量总是惹人恼怒,但她的眼神却令人提不起丝毫被冒犯的不适。   她刚收回目光,石漫留给余婷婷的保命咒就被引动了,脖颈陡然锁紧的窒息感令她眼前一黑,她警惕地强起了防护用的咒令,像刺猬般戒备着,浑身细胞叫嚣着攻击。   等到保命咒的反噬过去,她清明了些,她一直警惕的神明却没有任何趁人之危的举动,安稳得像尊神像。   神像温温地笑了:“祭品多了两个,祭祀失败了。”   石漫一顿,余婷婷受到攻击,她本以为特侦大队被袭击了,但联系神明本尊的话,这多出来的祭品不会就有余婷婷一个吧。   她心沉了沉,余婷婷本人在特侦大队里关着,从哪儿钻进的第二层世界,影子成影妖了吗?   而且另一个又是谁?   “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神明大人。”石漫毫无尊敬,嬉皮笑脸,“也可能你是个笑面虎,现在其实在想怎么拉我同归于尽。”   冒牌货笑意多了点,纵容似的摇了摇头:“天地日月,恒久不朽,我亦如此。”   石漫心里“嚯”了声,自动在她脑海里翻译成“老娘不会死”,神明大人开口就是蔑视凡尘、自是永恒的味道。   这话意味深长,她倒不奇怪,一般有点能耐的妖鬼和非常之人都是谜语十级学者,不倒背点山海经子不语都要被开除非常籍似的,搞得石漫总和他们聊不到一起去。   他们觉得石漫俗不可耐,石漫觉得他们纯纯有病。   不过敷衍别人的时候,这招确实挺好用的。   “你是向家供奉的神明,神名相柳?”石漫出言不逊,“向和相,听起来挺像回事,可相柳不是早被处死的妖怪吗?”   神明只说她要说的:“向氏的确受吾垂怜。”   “神明也学人类话术里的弯弯绕绕可没意思了。”石漫听出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强求,“那换个问题,你认识我,怎么,我也受过你垂怜?”   她心想,这货要敢说是,她就直接要向家打钱,把她没感受到的垂怜赶紧补齐了。   反正是他们那永世供奉的神说的。   结果她话音刚落,无聊茫土之上,阵阵倒塌轰鸣,世界碎裂般哀叹,祭祀失败,作为祭台的第二层世界从内崩溃,祭品被送回第一层世界,一切土崩瓦解。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神明再次化作细碎的砂砾,她不给石漫任何机会,缓缓地消散了,散落的砂砾里飘出不少咒令,都是刚才每一次攻击中石漫不动声色留下的,在飘出的刹那互相勾连,就要爆开,结果一并碎成了土。   石漫遗憾地耸了耸肩,没能给神明大人一波带走。   神明却好像被取悦了,她在这片千年的死寂中降下梵音般。   “她被盯上了,你要小心。”祂说,“下次见,石漫。”   被念出名字的一刻,石漫的心猛地颤了颤,令她泛起生理性的厌恶,好像被蟒蛇舔了一口脖颈的动脉,她眼前的一切也跟着外面坍塌似的,开始泛血色的红,天旋地转。   这就是神明吗……只是叫她的名字,她就觉得要死了。   恶心死的,这是邪神,石漫冷漠地想。   她拍了拍脸,荡着血线往回走,强撑不住了,她像晕车加胃疼还被捆在大摆锤上随风摇晃一样恶心,靠着五感混乱下微薄的共同努力,勉强维持住,没有高空坠落。   她跳下来的时候干净利落,一步到位,自己推测那番景象,肯定帅得方圆十里蛇不敢嘶,现在她只觉这路原来这么长,她爬都爬不上去。   她每次耍完帅都是狼狈狼狈狼狈,都成自然规律了。   石漫不知道怎么坚持的,到最后只是肢体机械地行动,她太久没去找方静补药,又单打独斗用了太多朱砂血,再兴奋过头,只身犯险挑衅最后之神,虽然这神的真假还有待商榷。   她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要不就这么松手吧。   她今天稍微有点累。   前面的顽强都不作数,五指只听到这句似的,一点点松开,就在彻底脱离血线时,一只微凉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石漫随之晃了一下,下一秒,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神经已近准备好了调动四肢扼住来人,但身体却沉在熟悉的冷调香里,安稳得找不到北,一动也不想动。   这么没攻击性,石漫混沌的脑子想,那就是可信的自己人,应该是队里来人了。   只不过这队员有点大胆,敢捏她的下巴,还挺使劲。   她不满地闭紧嘴,较劲似的,不让那人得逞——谁这么猖狂,值得一篇万字检讨。   似乎被石副队天然的威严震慑住,那人松开了手,放弃了掰开她的嘴。   石漫正浑浑噩噩地得意,忽然一方柔软触碰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又带着引诱,极具技巧地撬开了她的牙关,送进一颗圆圆的小糖丸,糖丸瞬间融化在她唇齿间,流入食道,令她感到微微的不适,她猫似的呜咽一声,艰难地吞咽下去,下意识拽紧了那人的衣领。   她越发向深渊坠落的思绪,被这颗薄荷味的糖球慢慢拽了回来。   孔知晚轻轻退出,她静静盯着石漫的双唇,那柔软又惑人的甜蜜还贪留在她唇间,恶魔般低语,引诱她继续犯罪。   她强迫自己低头,移开目光,某人已经把她的西装抓成了褶皱的纸团,她无奈地握住那只手,给她捏了捏紧绷的手指,方才石漫从坍塌蛇像里摇晃着出现,完全听不见看不见似的,只能艰难前行,状态糟糕至极,现在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石漫有些茫然:“……知晚?”   孔知晚心停了一秒,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像没听清似的,整个人都愣住了,可不等她回神,石漫又抿了抿唇,没什么含义地“啊”了声。   她没心没肺地发表意见:“有点甜。”! 第49章 噩梦   石漫从混乱中清醒了,却没从困意中清醒。   她意思意思地发表了切实感受,又不负责地睡过去了,她感觉有人抱起她,一路安稳地往前走,她窝在温暖里,最后被温柔地放平了。   她睁开眼,却不在校园,四处幽暗翠树叠成无尽的长林,往哪儿看都没有尽头似的,像雾绿的囚笼,她坐在冰凉的长板凳,大理石的坚硬硌得骨头疼。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身上,浸湿了她橘红的长裙,激起她生理性的寒意,她有些茫然抬起头,乌云降下雨滴,由远及近,打湿她的睫毛,模糊了视野。   她眨了眨眼,雨滴就顺势流下了她的脸颊,像老天爷在替她哭。   她安静下来,麻木地望着天。   她讨厌下雨,讨厌做梦。   她机械地起了身,如之前的每一次,走向密林的深处,杂草的土混着雨水,被她走出泥泞的血色,肮脏流下山坡,她逆着这自然的颓势,义无反顾地登山寻找,像童话故事里勇敢的姑娘,拨开荆棘,最后找到了山神的宝物。   一个镶嵌在山石里的琉璃宝匣,雕刻着精细的四圣兽绘图,被雨水润出晶莹的光,像映射着一个玄妙的境外世界,奖励最终走到此处的勇者。   石漫停在华美的宝匣前,她早已清醒的灵魂,冷眼看着自己缓缓打开宝匣,却并没有任何神话般的馈赠,而是半颗血淋淋的人头。   切痕从右太阳穴斜劈到左下颚,并不整齐,像是用不称手的钝刀一点点磨下的,耷拉着令人惊麻的齿痕,脑浆撒满了里外,被切开的半边大脑还在恶心地弹动,褶皱里插着一张符纸。   那张她最熟悉不过的五官,此时只剩一半,狰狞地大张着,眼球要瞪出来,嘴里全是新鲜的血,像一个个漆黑的洞口,就这么看着她。   这是……她的父亲。   石漫看着自己颤颤巍巍地伸手,触碰到滑腻的表皮,浑身抖了一下,她飞快地拿出那张符咒,还是没拿住,飘落到浸满血水的土里,红绿交叠充斥她的视野,浓烈得令人作呕,她开始发晕。   她忍住恶心,蹲下身捡起符咒,展开,只冷淡地写着一个“九”。   这只是一个开始,看过无数遍的石漫知道,后面还有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紧紧抱着自己,头埋进膝盖,黑暗却无法抹除触目惊心的惨状,像印在了她的眼帘,她被雨淋得发抖,身体被寒气从外到内浸透了,雨中泥土和血腥味混杂着翻涌进她的鼻腔,寂静孤绝的深山里,好像有什么遥远的怪声唱曲般不绝,侵占她的耳道。   她想哭,想喊,又发现嗓子堵满了恐惧和无措,叫嚷不出来。   石漫觉得自己被一分为二了,现在的自己麻木到面无表情,当时的自己悲恨到情绪崩溃,一冰一火同时搅和她的心,矛盾地共存,都是她自己。   她也分不清她到底不为所动了,还是仍然一戳就破。   她听着自己哭,然后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寻找其他的“宝藏”,心里冷漠地估算着,这次到第几个宝匣时会醒。   不得不承认,平时她恨不得谁也别联系她,但一到这种时候,她又希望哪个不对付的混蛋给她打个电话,震醒她。   可她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又觉得还是做噩梦吧,他们还有的忙。   不过今晚的梦似乎对她格外友好。   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孔知晚站在她眼前,是学生时的打扮,那时候冷淡的学神姐姐扎着高马尾,单手抱着一本课本,在学校门口等她。   石漫只要做梦,就是《石咏志之死》单集循环,偶尔才能梦到学生时代的孔知晚,她们还没分开的时候——那是恶劣的梦境给了她太多巴掌之后,施舍着给的枣屑。   枣屑也行,起码有甜味,她靠着这点甜在无数梦境的苦行中,暂得过喘息。   梦到孔知晚,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四周深山怪林退去,朗朗欢笑像落入沉潭的一颗鹅卵石,激起漂亮的回音和波纹,她几乎脑子都没转,跑了过去。   “知晚!”石漫放任从前的自己主导。   孔知晚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却并不是石漫熟悉的平淡,她眼镜下的双眼沉默而冷漠,还有从不对她的厌恶,生生逼停了石漫的脚步。   “……知晚?”   “别这么叫我。”孔知晚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凝起眉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嘲弄,“你一声不响失踪六年,就是去做不入流的勾当吗?”   石漫僵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直到潮湿贴着她的小腿,引起她的不适,她才反应过来地低下头。   她没穿校服,还是那件橘红色的长裙,她那晚精心挑选、赴约孔知晚的裙子,也是她连夜飞回乌城、独自夜访乌山的裙子。   原本精致的小礼服湿透了,满是山野的杂草和泥泞,橘红染成血红,像打乱的调色盘,还是用人血画的,提醒着她所经历的剧变,提醒着她一路走来的断舍离,那都是写在她命数的“不可挽回”。   眼前的孔知晚再次变化,变成了长风衣和金丝眼镜的成熟女人,只冷淡地瞥她一眼:“你有一句实话吗?石漫,我只想过安稳平淡的生活。”   她像看陌生人,没有留恋地转身:“就此别过吧。”   只一刻的动作成了慢镜头,石漫再次安静下来,就那么望着孔知晚,仍然没什么表情,她想她没追上去,那么这刻,现在的自己终于压倒了过去的自己。   她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对立的翠绿与血红又从四面浸染开,梦境用断碎的玻璃诱骗她是糖果,玩弄之后,又将她拉回噩梦。   “石漫、石漫。”   石漫应激地抖了一下,猛地挥开靠近的手,“啪”地一声脆响在车的后座里格外清晰,她陡然睁开的眼里满是戾气,绷紧全身,像要咬断谁的脖子,看到了被她打红的手,才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她视线缓缓上移,看了孔知晚的脸。   受梦境残留的影响,她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醒了?”孔知晚像什么都没发生,车里灯光昏暗,很催眠,“祭祀失败,郑警官他们攻破了封咒,借着刑侦大队查案的名头,已经将七中控制住了,并安排你们专业的队员在暗处大规模除咒,净化校园和被非常污染的师生。”   石漫扯了扯身上的外套,闻到点熟悉的冷香,终于发现是孔知晚的外套,她顿了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是干脆靠在窗边,假装又睡着了。孔知晚稳稳开车,继续道:“涉案的七中领导层等在除咒之后,会被带回队里审问,其他势力你也不用担心,郑警官拿着市局审批去的,李警官也没什么事,陈队长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今晚你歇着就行。”   石漫还是不说话,孔知晚看了眼后视镜,忽然换了话题:“前面那段路有交警,我恐怕会被拦下来。”   她说完也不说话了,车里一时安静到诡异。   孔知晚心里数了五个数,等到一的时候,石漫果然微微睁开眼睛,投降在她的欲擒故纵,她声音沙哑:“为什么?”   “因为鸵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孔知晚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没有买卖,没有杀害。”   “……”石漫迟疑地捧场,“哈哈?”   孔知晚透过她的反应,点了点头,客观分析:“看来我没有讲笑话的天分。”   石漫:“……”   玩尬的是吧。   她被打败了,扒拉下西装外套,恹恹地问:“你这气质比较适合讲鬼故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逗你开心。”孔知晚微顿,有点无辜,“就是失败了。”   石漫靠在后座,望着窗外昏沉的夜色,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像抓不住的流萤:“任务都成功了,我干嘛不高兴。”   “你没说话。”孔知晚平淡地说,“你很少这么安静,一般要么是累极,要么就是在难过。”   石漫垂了垂眼,忽然扯出一个笑:“的确是累的,谁天天加班到后半夜不累,这次再不加工资我可要闹到局长那了。”   孔知晚对她的嘴硬无动于衷:“我分得出来。”   石漫不笑了,她觉得自己该装一装,别总让人替她操心,但车里柔暗的照明灯给了她有伪装的错觉,她总是对黑暗更有安全感,于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精致的五官凝成死物般,像冷漠无神的洋娃娃。   她过了很久,一句带过:“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孔知晚无缝接上,像一直在等待她的话:“梦里的都是坏人,不用理。”   石漫想起梦里的孔知晚,有些复杂:“我都没说是谁。”   她知道把自己骂进去了吗?   孔知晚笑了一下:“惹你不高兴,自然都是坏人。”   石漫面色不改地“啊”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希望孔知晚能按照梦里来,起码她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可眼前这个孔知晚的一举一动,她还算聪明的脑子推测不出一点合理的因果,令她无措。   她们之间,不该存在这么暧昧的话。   于是石漫女士再次装起聋子:“我们去哪?”   “去方阿姨那里。”孔知晚点了点方向盘,“陈队和方阿姨都嘱咐我,把你安稳送去,快到了。”   石漫看了眼表,忽然问:“我们离开七中多久了?”   “不到一个小时,怎么了?”   石漫又问:“李临杰没事,余婷婷呢?”   孔知晚微顿:“在特侦大队,那孩子……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影子,才进入了封闭的第二层世界。”   石漫瞬间明白,余婷婷舍弃影子,自己弥补了影子的位置,从而破坏祭品数量,但当一切结束,第二层世界崩塌消失,没有本体,没能成为影妖的影子自然无法独活。   那孩子已经……   “多出来的另一个祭品是谁?”她哑着声。   “昆仑蛇,它的头在沧海戒里,必要的时候顶上,没有意外就自爆销毁,法戒里早刻了咒令。”   石漫无声望了眼窗外的广场:“把我放在这,我下车,你回去吧。”   孔知晚没理她,早有预料地锁紧前后车门:“两位特意交代过,禁止你逃跑。”   “……不是逃跑。”石漫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努力想怎么说服孔知晚,发现以她现在血性混乱的脑子,恐怕没有办法,还可能说些她不会愿意出口的伤人话,只得放弃广场的共享单车,勉强接受了这位不该掺和进来的司机女士。   她阴郁道:“去市局。”! 第50章 宝匣   有前几次的任务报告,一开始没人把七中的任务当回事,以为又是领导检查之类,例行一下公事,所以原定柔弱的文职先生走一个过场。   但石漫得到有关向家的小道消息,一回城,暗中主动找林副局要了任务,本以为还是混成哪儿的领导或记者去溜一圈,结果任务下来时,变成了隐秘的潜入任务。   石漫当时就有些诧异,只当局里果然有点内部消息,她听到的风声不是没有来头,毕竟神鬼之道哪儿都不缺向家拥簇,局里也是。   但石咏志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自然也有不满向家许久的人,巴不得给队里送消息,明天就集体参加向家的风光大葬。   林海亮这货,石咏志在的时候不声不响,石咏志死后两年,他跌了所有人眼球,成了能管特侦大队的副局,石漫这四年总被他训,从不服到勉勉强强再到接受但嘴硬,不可谓不熟稔。   但谈不上信任。   林海亮总给她一种,不知站在哪边的不安感。   李临杰原是林海亮定的人,而她询问了郑康,队里今天果然被他调走处理大规模的邪.教聚会案,就老陈他们一群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在队里喝茶。   有问题。   “我有点事,一时半会出不来。”石漫敲了敲孔知晚的车窗,“这么晚别等我了,回去吧。”   她说完也不等孔知晚反应,下车就走了,早就下班的市局安静地伫立,迎着她的些许厌烦和肃杀。   结果她走到一半,就接到了孔知晚的电话。   她顿了一下,回头,孔知晚放下车窗注视着她,指了指手机。   石漫转回头,接通,但没说话。   孔知晚:“你上次这么说完,就被抓进第二层世界失联了,这招作废。”   石漫不客气:“别妨碍公务,孔老师,你没事做吗?”   “两位长辈拜托我,我也不能一点努力不做,我在这等会儿,一个小时后你要还没结束,给我发个消息。”孔知晚从善如流换了石漫能接受的说法,平淡道,“否则见不到人,我可闯进去了。”   石漫啧了声,敷衍一个“知道了”,进了门。   能管特侦大队的副局办公室位置比较特殊,在背阴的二楼,除了平时正常的路,还有一条布下咒令的特殊小路,专供道内的人走。   林海亮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又和妻子离婚,夜晚没有等他回去的家,于是经常夜宿在市局的办公室,队里人工作都集中在夜晚,有事也能找到他。   石漫验证过咒令的密文,今晚这么大的事,有关部门都灯火通明,看见她就打声招呼,继续忙里忙外了。   “林副局呢?”她随手抓人。   “办公室里,我正好要去,一起吧,漫姐刚出完任务就来汇报情况了?真辛苦。”局里都知道漫姐又孤身闯敌营,还马不停蹄地来汇报,肃然起敬。   小警员敲门,没人应,他疑惑地咦了声,又敲了两下:“林副局,石副队来找你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音,办公室里无人般寂静,石漫察觉不对劲,用林海亮给的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门缝里昏昏暗暗,一抹红痕却亮得出奇,像荧光涂在墙壁。   石漫猛地推开门,满屋子的血红咒令布满天花板、地板和四壁,伸出整整八条咒锁,绞紧坐在办公椅里的瘦弱男人。   男人瘫躺,两手紧抓着把手,头后仰到椅背之后,像被活活勒起至死,衬衫被勾地上卷,肚子像被挖空了,贴紧后腰,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条。   他面前的办公桌文件和物品乱成一片,地上都是,办公桌正中却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琉璃宝匣。   石漫瞳孔一缩,箭步上前,一把打开琉璃宝匣,没有记忆中的血腥“宝藏”,因为宝藏在宝匣外面,就在她眼前,里面只有一张黄符咒。   她阴沉着脸,眼里要喷火,打开符咒,一个熟悉的“八”字停在正中。   “啊——!!”小警员第一次见这阵仗,吓得跌坐在地,高声尖叫划破了市局的夜空,引来其他人。   石漫却顾不上局里的混乱,她死死抓住黄符咒,要把“八”字盯出洞来,这个寻宝谜题她再熟悉不过,曾经琉璃宝匣装着石咏志身体的九个部分,藏在乌山的雨夜,浇灌成她的无常与疯癫。   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慢慢爬出了杂草丛生的泥泞——起码表象上如此——不再令周围人担心,但背后的人又生怕她好全,抓住她橘红的裙摆下拽,帮她回忆是什么滋味。   这得有多恨她,她上辈子炸了谁祖坟,还是千刀万剐过谁?   石漫一路以来努力压制的戾气终于爆发了,周围人见她都不敢说话,她又凝视林海亮的死状,男人就像被系起的竹条,摇一摇能出脆响,紧接着就要碎了。   这位阴郁又无情的瘦弱男人升官之后,队里没有一天不骂他,天天数着他什么时候狼狈下岗,换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活人,结果现在万人嫌的林副局说不定能进烈士园了。   石漫将咒文全部印入脑海,回忆是哪种咒令,外面走廊乱成一团,封楼、打电话、调监控,隐隐还有无措的抽气。   忽然,墙壁上已经结束使命的咒令,微不可察地晃动一下,石漫瞬间锁定咒令,朱砂血钻进其中反控,追踪露出马脚的逃犯,咒文迅速向窗边移动,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先一步拉开窗户跳下,迅猛地追了过去。   很快,逃犯被她的刀掷停在树里,她一把扯下,是一个木偶娃娃,长相惊悚,随时可以当恐怖片的主角,身上的木偶线断了,搭拉在华丽的长袍,内核的咒令已经失效。   被发现后傀儡师就舍弃了这个木偶,应该就是木偶将琉璃匣子放进办公室。   石漫此时信不过市局的咒令,再次动用朱砂血,加固封咒,她听着楼里各种匆忙的声音,没急着回去,乌泱泱的人看得她烦躁至极。   她皱眉看了会儿破木偶,绕楼一圈,到一处阴凉罕至的角落,喧嚣离她远了一些,她看了眼头顶的监控,坐在台阶,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凑近点燃了。   烟是来的路上,向其他同事要的,她还真有先见之明。   烟草辛辣的味道填满她的鼻唇,似乎也爬上了视网膜,模糊眼前的光怪陆离,她被压抑的瘾触底反弹,本想一根解馋,结果一根又一根停不下来,指尖夹着烟,吐出的烟雾像她溢满出的心绪,怎么也抖落不完。   特侦大队直属于市局,但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并不在市局里,而是有独立的办公处,就是长荫道8号。   比起局长,副局长管他们更多,小事不用劳驾副局长,都是大案要案他才会出面,而且林海亮以前在特侦大队待过一段时间,和石咏志陈朗的关系还不错,后来去了别的部门,全队还给他办过欢送会。   石咏志和她提过,林海亮人其实挺好,但便宜老爸看人不见城府,她并没有轻信。   回到特侦大队后,越相处她越发现,林海亮就是一个刷黑漆的瓶子,外表压抑,望里乍一看空空如也,不知道他想没想,在想什么,好像往瓶子里装什么都可以,但又什么都放不进去。   她一直认定石咏志的死和向家脱不开关系,这么多年都在寻找线索。   那林海亮和石咏志的死有关吗?   她扔了烟,火星明灭在她眼前,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咒令恐怕是突然出现,直接绞住静坐的林海亮,直到林海亮毫无挣扎地停止呼吸,窗外翻进木偶,像在找什么把办公室翻得一团乱,最后放下琉璃宝匣,又跳了出去。   全程市局的咒令都像死了,和沧海戒被盗那次一样。   能无视内部的咒令,只能是内部的人。   警员们的态度说明,她来之前不久,林海亮才被害,那段时间往前,石漫还关在七中第二层世界,和蛇像神明对抗,往后昏睡在孔知晚的车里做噩梦。   时间是故意卡在她来的时候吗?   还有最令她在意的琉璃宝匣……   远天冥蓝,比黄昏更有世外之感,她望了会儿天,市局里不知道陈朗颁布的《石漫禁烟令》,于是知道她想抽烟,还给她多揣了一盒。   这玩意一旦重新捡起来,她就是天底下自控力最差的人。   石漫黑长发拢到一边,另边耳朵夹着手机,又点燃了根烟:“回队里了吗?”   “除咒结束了,正准备带回去审。”郑康停顿,压低声音,“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市局那边什么情况?”   “自己问去。”石漫说完就挂了,转头打通了队里的电话,“余婷婷还在队里吗?”   “在,别提了,刚通知小姑娘的亲戚,在外地,但那意思就是不想管,留在我们这儿任凭处置的意思,怎么会有这样的……”   石漫打断刘晏含的义愤填膺:“去看看她旁边,有没有多什么东西。”   刘晏含从石漫的语气里听出不对,立刻去了,结果沉默了许久。   “……有,一个琉璃宝匣,里面有一张符咒,写着大写的数字‘九’。”   “我知道了。”石漫再次挂断,郑康和刘晏含他们又打过来,石漫干脆关机,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机在台阶滑行一段距离,不动了。   石漫又吐了口烟,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摸到空空如也的烟盒,她才反应过来,这戒有点破过头了。   她头仰累了,又低下头,指尖转着刀玩。   高跟鞋的声音不急不缓,那人从她身后捡起手机,按了一下,黑屏没有反应。   “关机了,怪不得没给我发消息。”! 第51章 理解   石漫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市局门前的约法三章,烟都堆在烟盒里,洒出点灰烬,她仍然低着头转刀,一幅不闻不问、只在自己世界的样子。   孔知晚捋顺西服,也不在意台阶脏不脏,坐在石漫旁边,浓烈的烟味呛人,但石漫比烟还浑浊的沉默,才更呛她的心。   天空冥蓝还带暗,石漫选的这处角落与坟场第二层世界的配色相似,像刷了层灰白黑的旧色,她们也像旧时的人了,不怀个旧都对不起现在的气氛。   孔知晚的余光看到石漫摸向烟盒,又收回手:“再抽就入味了。”   “啧。”石漫语气并不好,“别管我。”   她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差,心情更加不好,干脆闭嘴了。   “我从后面来的时候,还以为看见一个冒烟的烟囱。”孔知晚拿出小糖盒,放到两人间的台阶,推向石漫,“不过烟囱小姐的怀情绪好像也没能排干净。”   “小孩子的玩意。”石漫嗤笑,侧头看她一眼,“怎么没走?”   “你没发消息,所以我闯进来了,这不是说好的吗?”   石漫想起沧海戒和琉璃宝匣,垂眼遮掩凶光:“你都能进来,市局还真成菜市场了。”   孔知晚挑眉:“陈队长打的电话放我进来,正常流程。”   “哦。”石漫了然,“他让你来抓我回去。”   “他的意思是这样。”孔知晚嘴角微勾,“但我没打算听,搪塞过去了。”   石漫这回侧头完全去看她,孔知晚含笑看她的样子,她很熟悉,两人以前密谋干坏事的时候就这副狼狈为奸的得意,只是她比较猖狂,孔知晚比较内敛。   不过孔学神内敛的得意才真气人,石漫:“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孔知晚:“识时务为俊杰,你若真不想回去……石副队的能耐我见识过,我也不可能硬托你回去。”   “油嘴滑舌可不是你该有的‘品格’。”石漫扯了扯嘴角,拿过她的糖,往嘴里扔了一颗,勉强压压烟瘾,“而且我也没什么能耐,该死还是要死,扫把星都比我吉祥。”   她突然想起梦中的孔知晚,冷漠,厌恶,比陌生人还不如,毫无留恋,这才是她们该有的状态。   谁会对莫名其妙甩了自己、失踪六年的渣前任笑脸相迎?   就像网上说的,最好的前任该像死了一样。   她分析孔知晚忍耐她的原因。   一是她潜入的身份是学生,而孔知晚现在的定位是老师。   二是她是警察,调查的案件事关她学生,于是孔知晚配合调查。   简单来说就是为人师表,放下私怨,宽宏大量,感动全国。   她回去就给孔知晚颁好市民奖。   现在任务结束,她们之间粉饰太平的师生关系也到此为止了,要不是老陈和静姨两位长辈的嘱咐,恐怕孔知晚早就客气两句,回家休息了。   她最近多次打破孔老师的铁律生物钟,能排孔知晚黑名单的榜首。   石漫自动忽略孔知晚近来愈发越界的言语举止,冷酷的脑子里形成了一套她最能接受的逻辑,她只要像梦里一样就可以。   ——把不择手段与危险展现出来,孔知晚就会远离,毕竟孔学神不是悲叹物是人非的人,她会在物落成哀时冷静地离开。   “七中的任务是我自己要来的。”于是石漫说,“他们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明白我图什么,那次晚上在校门口相遇,你的想法没错,我就是为了余婷婷来的,她是我要找的人。”   石漫本来在别的城市出任务,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道内的古董铺子看看,结果从小道消息得知,乌城有向家私生子的动向,可能在一所高中。   向家摆在明面的那点事,大家都传烂了,现在最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就是向子旭,当然别房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但石漫却早有耳闻,向善芳其实觉得谁都差点意思,所以才一直拖着。   而她之前在一次与向家有关的任务中得知,向家可能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这可太重要了,向善芳之后,向家近百年没再出过能镇全局的能人,反而石咏志死后,特侦大队又出了石漫这个一能挑十的绝杀。   几房争来争去还是那么些人,无福之人也没有被突然垂怜的,这次我怼你,下次我整你,斗来斗去都成了回合制的一潭死水,急需新鲜血液来搅局。   石漫是个俗人,若石咏志的死真与向家有关,她绝不会让向家逍遥,一旦触及向家存在的根基,向家人不管怎么内斗,都会先一致弄死她。   毕竟向家若是没了,他们还争个什么劲?她和向子旭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同路。   所以她需要一个能深入向家内部,却心不在向家的人。   这个私生子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余婷婷在非常之事有天生的敏锐,才会被昆仑蛇选中,成为一把浸血的刽子手之刀,可不是随便一个被非常污染深重的寻常人,都能做到舍弃影子并用自身迅速补上,这都说明了她在非常道的天赋。   原本石漫还不确定,直到余婷婷变成箱子的宝藏,她确定了。   当初乌山寻宝,是针对石咏志和他身边的所有人,只是她第一个发现,成了直面惨状的“幸运儿”,不仅击垮了她,也毁了当时的特侦大队。   这次更是直白,用了相同的琉璃宝匣,相同的九字倒数,就是针对她和特侦大队的恶意和挑衅,宝藏自然也是和他们相关、对他们重要的人。   林海亮不必说,虽然看不清立场,但也是他顶上后,特侦大队才没解散,他又是管了特侦大队这么多年的老上司。   如果余婷婷只是一个被妖鬼选中的倒霉女孩,她不够成为开幕的“九”,她的存在必定牵扯特侦大队的利益,尤其是石漫。   那她最有可能就是向家的血脉。   “我害了她。”石漫静静地注视孔知晚,像要看进她内心真实的情绪,“我有求于她,于是为她招致了灾祸,她本来不必死……她只是其中之一。”   她用一种奇怪的笑意问:“你知道除了她还有多少吗?”   孔知晚没有停顿:“很多。”   石漫的笑意更大了些:“你这不是知道吗?像她这样因我而死的人很多,要是还想寿终正寝,就少……”   “我是说,”孔知晚打断她的自说自话,“像她这样被你救过的人一定很多,你知道那孩子和我说了什么吗?”“……什么?”   “她说她松了一口气。”孔知晚同样沉静地看着她,“她并不后悔她的选择,正是她的选择,扰乱了蛇像的阴谋,炸出暗中的祭品,最终仪式失败,对于她来说,失去为人的情绪之后,她还能弥补些什么这点,她很高兴。”   她继续:“她有非常道的天赋,一年前就被盯上,成为阴谋中的一环,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她并不是因为你才被选中,而且她知道太多,牵扯太深,契约又都经她手,因果诸加,她受污染的程度比任何人都深,所以特侦大队每天按时除咒,她仍然能暗中联系到自己的影子,若没有你的出现,她最后也会被封口,同化成七中怪异的一部分。”   石漫漠然:“你不必安慰我,她是被怪异与阴谋逼到这步,我看过她的日记,她因你的开导,本来都要重游回岸了,却一步之差落入更深的深渊,她本有另一种可能。”   “可命数不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东西吗?这已经是她在洪水般的命运下最奋力的挣扎,你不能说这是无用的。”   孔知晚轻声:“她有她的命数,你有你的命数,众生之相,诸行无常,背起整个天地的命,神明也枉然,更何况你我,浮萍一叶舟而已,一生能飘过一汪水就算不错了。”   石漫微愣,又想起有次她的作文被石咏志发现,是写家庭的作文,不知羞耻的老父亲洪亮地朗诵“虽然总是嫌弃他,但他在我心里不愧‘英雄’二字,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后,笑眯眯地乱揉她的满头毛,问她“小漫也像成为英雄吗”。   她当时拍开他的手,别扭地点头,她掰着指头数:“想成为英雄不好吗?救助他人,对社会有贡献,一生都因此有了价值,没有比英雄更值得敬佩的人了。”   “生命不需要创造价值。”石咏志却说,“生命本身就是价值。”   他这次没让石漫躲开,大力揉着她的头,总是爽朗的笑沉淀下一层她看不懂的东西:“‘不愧’和‘英雄’两个词,我哪个都担不起,你只看到我救过多少人,却不知道有多少我差一点救下的人,拯救的路必须背起流逝,英雄是一段砍去他途的孤绝,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不要做英雄。”   他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一个人能走好自己的路,已经很值得敬佩了。”   “……有个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石漫扯了下嘴角,原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也沉淀出了她当初看不懂的东西,“但总有人要背起别人的命往前一把,以前不是我,现在就是我。”   “我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没有什么好推卸的。”   她垂着眼看手里的蝴蝶.刀,这是石咏志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当时特别嫌弃,本来想留着切水果,没想到最后成了她行遍非常道的杀器:“如果是他,会做的更好。”   说到底,她回到特侦大队,走进非常之道,只是想找到一个真相,报一份弑亲之仇。   她这样的人,做不成英雄。   所有人都认为她早该顶上队长的位子。   只有她时常自问,她真的配吗?   “余婷婷最后让我带一句‘谢谢’,起码在她心里,你值得感激,这点,你也不能去否定她。”   孔知晚看了石漫好一会儿,将她或显露或晦涩的情绪尽收眼底,传达完余婷婷的话,却没再安慰。   她知道石漫是怎样的人,所以她不会高高在上地否定石漫的想法和选择,那都是石漫在喜怒嗔痴里走出的“一路以来”。   她以前被一道叫做“非常”的门隔在外面,如果她想要真正走回现在的石漫身边,她需要的不是说教,是理解。   “那孩子还说想和妈妈一起,就麻烦给你和我了。”   孔知晚牵起石漫的手,扣紧她的五指,低头在她烟草味的指骨落下一个冷调的吻:“既然已经决定负重着走,那就收拾好心情继续走吧,别害怕,我陪你。”   还有陪伴。! 第52章 回避   那吻不像落在她指骨,像落进她薄薄的心层,引起一阵蜷缩,她几乎要跳起来:“你终于被我气疯了?”   “没有。”孔知晚好整以暇地回答,“怎么了?”   “别装傻,这次我都没装傻。”石漫把被亲的手捂进胸口,绷紧着五官,迟疑得像被骗的无知少女,“少开这种玩笑,你什么时候从众生皆傻叉转专业到耍流氓了?”   “你知道我不是随便的人。”孔知晚觉得她大惊小怪过头。   “谁知道你是不是被我甩了之后思想变态了?你现在就很不正常,往后点,我要掉下去了!”石漫缩到台阶边缘,一半身子晃在外面,大有孔知晚再接近一步,她就要跳下只有她腿长的台阶的架势。   “严格来说,这算你亲自给我培养出的反射。”孔知晚端端正正坐在她旁边,显得石漫格外张牙舞爪,她没有任何举动,但她的安静本身就自带压迫,“我没有拐弯抹角,你却还说是玩笑,这还不算装傻吗?”   石漫飞舞的爪牙归拢了些,她忍不住问:“你这脑子平时聪明,怎么净在我身上犯浑,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啊,需要我亲自告诉你吗?”   “不用。”孔知晚用最冷淡的神情说,“我对你吻技和做的水平一清二楚。”   “……”石漫忍无可忍,拍她肩膀,“禁止开黄腔!!”   她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坐姿优雅的孔知晚:“你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你雪巅柏上霜的人设呢?你知不知道在现代感情社会,什么都没说,就一条短信甩人,然后人间蒸发六年,是典型的诈骗爱情行为,值得全网平台痛骂几百万播放量?”   不知哪座雪山的松柏小霜淡扫她一眼:“知道,六年过去,你吻技退步了。”   石漫:“……”   她忽然坐直了,严肃地拽起孔知晚的手,还特意换了一只:“你听过PUA吗?”   孔知晚冷淡得像多说一句,对方要折寿一年,但她又礼貌地有问必答:“精神洗脑,怎么了?”   “没怎么。”石漫郁闷地揉了揉头毛,她憋得内伤,“我只是觉得你被我PUA了,但我还完全不知情……要不我给你推荐几个感情博主吧,她们骂人挺厉害的。”   孔知晚挑眉,轻笑着摇头:“她们分享经验,而我只是遵循本能。”   她翻旧账似的说:“况且六年前只是你单方面的宣告——不需要什么博主,任何一个感情关系中的人都知道,爱情是种力,是相互作用,我并没有答应。”   石漫侧撑着头,楼上忙碌出的光影,擦过她漫不经心的侧脸,衬得她本清纯的五官有种令人甘之如饴的花:“可我是个人渣啊。”   “在这点上,”孔知晚站起,理了理西服,俯身间遮住洒下的光,将石漫罩在自己的阴影里,石漫抬头看过来时,她回以一个同样不像好人的凉薄笑意,轻搭了下石漫的肩头,“我们是绝配。”   点到为止,惹急了可不好。她略过这个话题,自如地站在台阶下:“去方阿姨那,还是回队?”   “她现在恐怕就在队里。”石漫蹙起眉头,“今晚不太平,我守在这儿等人来。”   一个晚上,又是七中邪神祭祀,又是市局副局长被杀,队里被调走还是因为什么大型邪.教案,向家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绊住手脚,现在死一样寂静。   她甚至怀疑,林海亮的死,就是为了让特侦大队忙不过来,一时拿向家没有办法。   乌城的特侦大队已经算人多,但矮子里拔将军,其实就那么些人,这么多大事堆在一起,主力肯定都分配出去,剩下的人也没胆子和实力去向家抓人。   监控调出来,和她所想差不多,咒令是在办公室的墙壁突然自起,匣子是木偶在林海亮死后放进去的,木偶被发现后内核自毁,里面炸得全是碎片,没什么线索。   石漫封了市局的所有进出口,给陈朗打了电话,领导们也体会了一把深夜加班,都齐齐往市局赶,应该很快就能到。   石漫本想带着孔知晚登记,但特殊时期,不相干人员不能进,孔知晚刚想说在车里等她,被石漫拦下来。   石漫要了两把椅子,就放在市局门口,拍了拍另一个椅子:“坐。”   这几天入了盛夏,哪怕凌晨也不冷。   警员姐姐没见过这阵仗:“石副队……?”   石漫手一定,让她稍等,问孔知晚:“有本吗?”   孔知晚从包里拿出开会用的笔记本,石漫撕了一页,指尖翻飞,速成一只纸蟾蜍,朱砂血一抹,跳进了办公室窗里。   “封咒里有朱砂血,若有异动我感受得到,就在这吧,里面乱哄哄的,太吵。”石漫坐姿豪爽,看门老大爷似的,不管别人了,全然没有来时的阴郁,但那副油盐不进、谁也别惹的混蛋样,却令人望而却步。   她低头在本上写写画画,不理人了。   警员姐姐的职业生涯因石漫而精彩了一段回忆,她无措地看向靠谱的成熟女人——孔知晚对她微微颔首,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坐在石漫旁边的位子。   警员姐姐:“……”   石副队就算了,这位美女,你看你一身上流气质,和市局门前小板凳搭吗?   她麻木地想,领导到时候看见公安总局大门变卖票处,绝对会把她开了吧?   偏偏石漫以为她心动了,还贴心地问:“你可以再搬一个椅子来。”   “……不用了,石副队有事再叫我。”   孔知晚看着女警落荒而逃的背影,凑近了石漫道:“现在市局里的人都是‘嫌犯’,就这样没关系吗?”   “放心吧,我留了咒令,早将他们隔开了。”石漫在空白页涂涂画画,“至于案发现场,林海亮本来就在里面埋了一堆咒令,我跳下追木偶的时候,用朱砂血重调了,他们进不去。”   她方才又去办公室看了眼,咒令已经消散了,其实在完成杀死林海亮的价值后,咒令就该散了,之所以留在那里,就是等人发现,用最直观的血腥来进行挑衅。   人因寻常手段死亡,法医可以根据尸体的变化来推断生前信息,但受咒杀的人,尸体的变化难以预测,如果施咒者手段高超,甚至能抹除一切痕迹,很多隐秘会在一定时间内消失,消失就是消失了,并不会等法医来看,道内之人有自己的流程。   石漫检查了林海亮的尸体,林副局和官位成反比的小身板,像被灌铅般,灌满了咒文的煞气,一点也找不到林海亮本身的气息。   他这回真成了一个空瓶子,被随意装填了。   石漫用咒具收容了咒令的气息,她依靠记忆,将满墙的咒文慢慢还原在纸上,孔老师规整成模板的本子,被她乱画成精神病的精神状态日记,她皱着眉,研究这些咒文的排列,调出队内暗网的咒文库,寻找相似的咒令进行比对。   她没有避开的意思,大概觉得反正孔知晚也看不懂,于是孔知晚便大大方方地看,结果她看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微微一顿。   “我见过这些文字。”   石漫从沉思中抬头,惊诧道:“你看过,在哪?”   “你记得冯老师吗?”   “冯老师……啊,你导师?就那个全校嗓门最大,在北门三教喊一声,南门都能听见的大喇叭?”石漫用笔尾顶了顶下巴,“不过我记得他对你还不错……毕竟国家奖都拿回来了,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吧?”   石漫和孔知晚的大学专业不同,但因为总黏糊在一起,经常去上对方的课,所以对对方的老师还算熟悉。   孔知晚的导师不仅对孔知晚好,对她意外也不错,甚至有一次碰到她接孔知晚下课,还欣慰地说了句“挺好”。   导致石漫对这位冯大喇叭好感飙升。   “是他。”孔知晚微顿,“在你人间蒸发后半年,他被抓了,因为非法传教,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找到了一本向他借的笔记,里面夹了一张画得乱码七糟的纸,我起初以为是草稿纸,但又发现有些规律可循,很像某种文字,我后来交给警察了。”   石漫扬了扬本子,有些凝重:“就是这玩意,你确定?”   “因为觉得奇怪,特意研究了下,虽然没看懂,但记忆深刻,有的部分乱得走向都一样。”   孔知晚点了下纸页里乱麻似的一堆,低声:“而今晚郑警官他们临时收到线索的邪.教聚会,叫‘浴火凤’,又叫‘永生教会’,就是冯老师传教的教会。”   石漫慢慢眯起眼睛:“……那还真巧。”   她将浴火风三个字记在心里,准备回去查查。   领导们来得相当快,憋了一路的话看见她黄牛似的坐在市局门口,血压一下子飙到另一个领域,倒没那么急了。   于是石漫简单把事情解释了遍,就要被拽去紧急会议,却被陈朗拦下,陈队长和局长说了几句,在局长点头后,让孔知晚送石漫回去。   石漫早就做好负责案件的准备,结果陈朗一来就赶人:“现在除了我哪有人,我又不是糖做的……”   “我也不是老树皮,你还有个队长呢。”陈朗瞪她一眼,嫌烦地摆手,“小孔,麻烦你,赶紧把她带走,别在这丢人现眼。”   “不是、我……诶,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石漫被一路拽走,塞进车里,她趴上车窗,像被关在猫包,眼睛吓人得盯着孔知晚,颇有猫咪在观察人来的感觉:“你不是说你托不动我?”   “正常情况是这样。”孔知晚绕进驾驶座,“但你现在不正常——风也兜了,烟也抽了,人也等来了,暂时不用你操心,女超人也要休息。”   她说完没听到回应,后过头,石漫在后座缩成了一团,已经斜斜地昏睡过去了。! 第53章 发烧   石漫在噩梦里也是紧绷状态,甚至比清醒时更加警惕,乌山的那段血绿的梦,载入到她精神系统的深处,成了她潜意识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她从避开向家潜入七中,到被拽出市局塞进车里,没有真正休息过,一直在亢奋和暗自亢奋中。   她好歹被陈朗看着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几乎孔知晚启动车的瞬间,过劳从神经爬遍身体,她昏睡过去了。   再起来时,先是朦朦的淡光,石漫撑起上半身,她浑身像被车碾过,剧痛过境后,每个骨缝里都跳着酸涩,一点点刺着她的关节,她手臂一塌,又摔回去了。   摔的后背,嗓子却先叫起丧,不停咳嗽起来,于是她自然地去够床头柜的水杯,却扑了空。   石漫迟缓又疑惑地望去,却没看见她掉皮的破木柜子,而是墨蓝色的磨砂柜,摆放是她下辈子也学不明白的简约且规整。   她终于察觉不对,这是哪?   门无声地打开,石漫抬头,孔知晚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散着的头发随意拨到左边,她没戴眼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   “起来了,先吃东西。”   石漫捂住隐隐作痛的头,主要是捂住眼睛,哑得能倒沙子:“我怎么在这?”   “去队里找方阿姨看完,你也一直没醒,你同事说没你的位置,我没有你家的钥匙,只能带你来我家了。”   孔知晚将碗放到柜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平在床、灵魂放空的石漫,“我失忆了?”   石漫大字形瘫在床上,乱蹭的睡裙不规矩地卷到膝盖以上,她白成奶油的肌肤,和瘦弱但有致的起伏一览无余,但本人毫无意识,呆滞地看向她。   孔知晚挑眉:“我昨晚应该没对你做什么。”   听起来还有些遗憾。   她们就这么对视了十秒钟,石漫的脑子终于开机成功了,打败了全国百分之一的用户,她想起来,但根本起不来,于是弱弱地并指在脖颈处划了一下,以作威胁。   “就你?”石副队的嘴比大理石硬,能硌掉自己的牙,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饿。”   然后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了。   她们又沉默地对视几秒,孔知晚先叹气,败下阵来,把长条猫从床上薅起来,扶着靠在床头,她顺手将某人过于狂野的睡裙翻下来,不经意碰到石漫圆润有些泛红的膝盖,石漫被吸引过注意力,随着她的动作看,后知后觉地僵住了。   “……这是谁的衣服?”她有点颤抖。   “你的。”孔知晚看她完全不能自理还大惊小怪的样子,干脆坐在床边,任命地吹了吹粥,“张嘴。”   石漫伸手要自己拿,孔知晚也没强求,结果碗的重量压到她手腕的痛处,差点撒在两人身上,幸好孔知晚接得快。   石漫迎着孔知晚平静但可怕的眼神,摸了摸鼻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乖乖地张嘴:“啊——唔。”   普通的小白粥,又不咸又不甜,她反而很有胃口。   她边咽边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我应该在工作,没拉着行李箱去郊游,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柜子里,你以前落在这儿的。”孔知晚投喂,“需要我帮你回忆是怎么落在这儿的吗?还是你想听我给你换衣服的详细经过?”   “不用!”石漫一口叼住勺子,低头用老学究的口气吸溜道,“食不言,寝不语。”   孔知晚没再为难她,只是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唇,别有深意地说:“你最近记性是有点差。”   搞得石漫摸不着头脑。   喂完粥,石漫果然就要跑路,词都拽好了,孔知晚没搭理她,摸了摸石漫的额头,还有点热,将体温计塞给她:“量一下。”   石漫自我感觉良好地也摸额头:“啥事没有。”   于是孔知晚不再和她废话,亲自拔了体温计,金属端抵在石漫唇边,撬了撬柔软的唇:“再‘啊’。”   “……”石漫挫败张嘴,“啊——唔。”   她叼着体温计,含糊地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孔知晚拉开厚重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照进整洁冷淡的屋子,扫去催人困倦的昏沉,“回来的路上你一直高烧,吃药后才降下来,现在又有点烫,要是反复,一会儿就去打针。”   一听打针,石漫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去打针。”   孔知晚瞥她一眼,很有威慑的一眼,冷淡地通知道:“那你就祈祷数字没到38度。”   石漫垂下眼,极好的视力看到小银柱逐渐上升,立刻用手在旁边扇风,试图降温,但效果甚微,于是她拿出咬碎玻璃的架势,威胁体温计识点相。   孔知晚冷眼看她和一支体温计较劲,时间一到,公直无私地轻轻从石漫嘴里□□,并按下了跃跃欲试的猫猫头。   “几度几度?”石漫从她的五指山下蹭出半个脑袋,眯起眼睛一瞧,欢呼道,“37.4!”   孔知晚皱眉:“还是烫。”   “吃点药就好了。”石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孔知晚瞥她,某人完全忘了昨晚被喂药,连吐七颗的优秀战绩。   最后还是孔知晚重新去买了冲泡的退烧药,才勉勉强强喂下去。   “安生躺着,一会儿叫你出来吃饭。”孔知晚又把她按回被窝里,盖好,怕她无聊,又把手机塞给她,“累就再睡会儿。”   “再睡就睡傻了。”石漫握住手机,迟疑地问,“不是已经喝过粥了吗?队里还有不少事,我都听到孩儿们鬼哭狼嚎的召唤了,就不麻烦你了吧?”   “只是给你垫垫肚子,一天多没吃东西,真把自己当猫了?”孔知晚知道她其实有些不自在,合上门前说,“吃完饭送你回去。”   石漫这才点点头,轻声说了“谢谢”。   孔知晚本就是安静沉稳的人,若有其他活物,还自带冰冻三尺的被动技能,石漫记得大学时她去接人,趴在一楼窗外看他们做实验,别的小组要么谨慎又摸不到头脑地瞎琢磨,要么凑在一起商量或者激烈争论,唯独孔知晚那组,在孔知晚的带领下,安静地有条不紊,专业得像老师示范。   一个办公室,简直生成了两个世界,好像没给孔知晚那组开声音权限,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做分贝游戏挑战,喘口气当场淘汰。   然后白大褂的组长本人察觉到什么,看向窗外笑着一顿挥手的女朋友,也不自觉笑了,于是挑战失败,游戏在组员们惊悚的表情中结束。但现在孔知晚一走,石漫反而觉得过于安静了,有些无聊。   她脑袋因为低烧而昏昏沉沉,浑身都是余痛,一动也不想动,不过可能有点睡过头,她也不想再睡,就开始刷手机。   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内部群,对工作进度有了掌握。   七中领导层真正清楚的人不多,大部分只是有所耳闻——如果和投资人合作,听话照办,就能得到大笔的钱,未来自己的儿女也可以得到好的教育资源。   而且他们并不需要做什么难事,甚至都不算折损良心——他们只要招些学生,收集他们的资料,到放学时间把他们赶回家,再按点下班就可以了。   真正接触到腌臜的人以副校长为首,还有几个一条绳的老师,他们不只为好处,本就是忠心耿耿才能进入核心圈,于是都装起糊涂,宁死不认。   石漫猜到他们不敢轻易供出向家,毕竟以向家那些祖坟里挖出的阴招,等他们出了8号的门,寿命、财运、阴德、命数等等,哪都有下手的地方,既然上了贼船,自然是身家性命往上搬,暴风雨再狂也要死死扒住船板,生怕最后打了水漂,还赔了性命。   但郑康竟然真盘问出了主谋,的确是向家人,只是匪夷所思。   “向善豪?”石漫皱眉,“不早死了?”   向善豪就是纪念馆里和第一任七中校长合影的悟德大师,俗话说人缺什么取什么,其人俗且傲,金银财宝、名声因果他都要,有的那些能耐,全用在敛财震声上了,就是没有德行。   不过对妹妹不错,他是向善芳的亲哥,两人虽然差了七岁,但从小相伴,感情好到像曾在母亲的子宫里隔空拉过手,他也一直以未来辅佐妹妹的第一家臣自居,像条看门大狗,谁威胁妹妹的继承人位子,他隔着百米远都得跑过去咬一口。   但就是这么一个好哥哥,主谋联合了别房的兄弟姐妹,狠狠背刺了天生承下因果的妹妹,一举夺得了家主的位子。   他拿到神龛钥匙,神采奕奕在恭贺声中走进向家神殿的时候,向善芳倒在荒郊野岭摔断了一条腿,流血流掉了半条命。   自此也摔断了向善芳心里唯一的柔软,以及她夺取家主的最后一个阻碍。   等到清算时,向善芳弄断了向善豪的两条腿回敬,把人丢去了别城自生自灭,果然没几年就郁郁而终死了,去世的时候,向家没一个人敢去,只有头七时,向善豪还没死的母亲躲在庭院里烧了点纸。   直到向善豪死了,向善芳才派人把棺材拉回来,扔进向家的山坟里——人是反目成仇人,但鬼是向家的鬼。   “别提了。”郑康两夜苍老了五十岁,“向子旭那狗,先来倒打一耙,我还以为他被下蛊来自首了,结果他他妈来报案了!”   石漫嚯了声:“报案向善豪非法诈尸,谋划了整场七中祭祀案?”   “哈,差不多,七中以前就是向善豪奶起来的,他死后向家就没管七中死活了,但七中仍然每隔几年就会收到以向家为名义的暗中打款,向子旭说向家查到了拨款人,就是向善豪,所以才会蹚七中的浑水。”   郑康想起向子旭眯着小眼睛,可怜兮兮说“还请警察叔叔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就恨得牙痒痒。   仅凭向子旭胡诌似的话自然不作数,石漫:“他们怎么确定是向善豪?”   “不,他们是确定不是向善豪——孝子们的拿手绝活,又把向善豪的棺材刨出来了,家谱有血契,人确实是本人,也确实死了。”郑康说,“但银行的拨款记录显示是向善豪的卡,而且根据记录的时间查监控,没人用这张卡办业务——修改监控,是不是很熟悉的手法?”   “七中。”   “对,而且向家找到了向善豪最近在别处活动的非常痕迹,他带来了向家调查的线索。”郑康压低声音,“队里在七中里也检测到了——向子旭就是为了打探这个来的。”   “蛇像他们怎么说?”   郑康冷哼:“他们说‘不知道’,还很生气自家真神被冒充利用,把咱这当‘奥斯卡’了。”   “所以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要藏的秘密是向善豪,不是蛇像祭祀。他们现在这是主动提供线索,把自己换到受害人的位置,争取和特侦大队合作?”石漫低笑了声,“这算盘打得我在千里之外都听见了。”   郑康连轴转两天,可算有空抱怨,苦水都爬着信号过来了:“可不是!本来都锤死了,现在各种证据证词又把矛头从向家头顶移开,你是不知道,那眯眯眼来的时候就差……”   孔知晚敲了敲门,低声:“吃饭了。”   石漫果然挂了电话:“唔,来了!”! 第54章 坦白   石漫全身还疼着,现在算半个重度残疾,她费力地转过腿碰地,就僵持了好一会儿,孔知晚还以为这点工夫她又睡着了,只好一路牵着某人坐到餐桌前。   有了美貌的人形拐棍,石漫打量屋子,孔知晚现在住的公寓比之前小一点,确实不如之前的房子好,有点老旧,只是占了一个“学区房”的金名。   不过在孔老师的妙手回春下,仍然整洁大气,而且很多布局和之前的房子一样,石漫一瞬间以为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有空就来孔知晚家骚扰她的学神女朋友,别有用心地腻歪着留一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又被拽起来吃早饭。   她被孔知晚按在餐桌后,眼睛一直跟着孔知晚,冷淡的美人停在她对面,这会儿又待上了斯文的眼镜,但气质却居家过头了,汤起的热气氤氲了小小的四方桌,石漫觉得前夜钻进骨髓的冷都被驱散了些。   孔知晚给她舀了碗鸡汤,见她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还用我喂你?”   她笑了声,不带任何恶意和嘲讽,只是有些戏谑:“为你效劳,女士。”   “……所以你真的在看我那些羞耻的破漫画吧?”石漫戳了戳被夹进自己碗的最大一个鸡腿,嗷呜一口咬住,不忘给孔知晚竖起大拇指,“你的厨艺进化到2.0了。”   她边吃边说:“七中被调查,光是除咒还得有几波,暂时放假了吧?”   “落下的都要补回来,不过老师学生的状态仍然有待观察,确实能清闲一阵。”   孔知晚低头夹菜的时候,头发不小心擦过碗边,她皱起眉,刚要去拿发夹,一只晃着朱砂手串的白净爪子伸过来,手串一滑搭到手背,露出一串黑色发绳。   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像机器猫一样随时变出各种孔知晚需要的东西,的确是石漫一直以来的奇怪技能,以前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供君选择。   孔知晚掳下一根发绳,将头发扎起来,这时候客厅里的电视传来晨间播报的声音。   “……前天夜间20点,乌城市金银湖莱德商场顶楼,画馆老板借油画艺术展的名义,涉嫌非法传教,现已被责令停止……”   “又是莱德商场,这地方才该除除咒吧。”石漫捧着碗,侧头望向客厅的电视,眯着眼睛思考了会儿,“还是油画展……艺术都是共通的?”   “画展的主题是‘业火’,就是画出人的种种罪相,将本心的丑恶和孽障浮到纸面,为之后火中除秽的重生做准备,算是启动仪式。”孔知晚将画展的照片给石漫看,“比起艺术家间的灵感共通,更像师出同门。”   石漫仔细观察,画展里的画都是人相,熟悉的大色块堆叠和扭曲线条,是她在实验楼美术室拜读多次的阴间画风:“嚯,这都能成一个流派,地下超度风?”   这时,孔知晚的电话响了,她看到来电人,接通后递给石漫,石漫不明所以地接过,就听到郑康:“孔老师?麻烦让那混蛋接下电话。”   石漫慢悠悠:“混蛋听着呢,郑大警官,您说。”   郑康却没空像平常讨饶,他凝重道:“漫姐,余婷婷刚才‘诈尸’了,手动了一下,从床上摔下来了。”   石漫喝汤的手停住,皱起眉:“那孩子不是……等等。”余婷婷的身体和魂魄顶替影子,但影子是附属本体才能存在的东西,所以只有影子的余婷婷的存在被否定了,之所以没变成影子灰飞烟灭,是队里用四圣兽咒令保住了她的形体,那孩子最后无论多么接近妖鬼的定义,但她到底是人,死也该是人的死法。   哪怕最挂念她的人先一步走了,她也该留给世间一块碑,何况还有他们这些记得她的后来者。   可余婷婷的魂已经去了,没有魂魄的身体,怎么会诈尸般动起来?   ……除非她的魂魄没有散去,之前就被圈走了。   “清点过七中所有的妖鬼了吗?”石漫得到肯定答复,又问,“余雯呢?”   “余雯?余婷婷的母亲?”郑康疑惑,“不是已经被你除掉了?”   “我就是故意被她抓进第二层世界的,怎么可能除她,你检测到了我的气息?”石漫沉声,“日记里的契约全都作废了,但身为签订契约的引导者,余婷婷可能被迫签过其他契约——她的魂契可能被拿走了,有人刚才调用了她的魂,先把那孩子的身体安放进圣兽阵里。”   她说:“这事我会负责,一会儿回队里再说。”   石漫放下手机,空出的手就要在餐桌写什么,一想到孔知晚就在对面,又停住,孔知晚却先一步起身:“我去洗碗。”   “哦,好。”石漫眨眨眼,在她转身后,指尖下的咒令即成即灭,她留在余雯内核里的咒令告诉她,余雯仍然存在。   也就是说余雯化成的影妖,并没有被除咒消灭,而是第二世界坍塌之前,可能就不在七中了。   余雯所化的影妖和其他影妖不同,影子在被污染成影妖的过程中,理智会逐步退去,变成只会作祟的妖鬼,只有本能的恶意,因为影子原本只是个体的一小部分,化成妖鬼之后也不会长全一个完整的人所具备的神志。   所以老师学生们的影子,作恶都是一幅嘴脸,还有不少是昆仑蛇操纵的容器。   但余雯不同,因为她承下了向家的因果,所以她的影子也比常人更“完全”,甚至在本体死亡后,影妖能反扣住本体的形态,继承本体的记忆和意志。   某种程度而言,那影妖的确是“余雯”。   但余雯从哪里学来的?和她女儿一样无师自通?   石漫喊到:“孔老师,你那张画展的照片再借我看看!”   孔知晚正在归拢碗:“你自己看吧。”   石漫手指悬停在数字键盘:“密码?”   “960725。”   “9、6、0、7、2……”石漫僵住,终于意识到这串莫名耳熟的密码就是她的生日,她像被密码正确四个字咬了一口,手机在两手间反复横跳,“你、你还用原来的手机呢?”   说完她就咬住舌头悔恨,小古董学神的手机显然更新换代了。   既然换了手机,为什么还要设这个密码?   她借着糊涂装糊涂两晚,现在又要撑不住了,虽然头依旧昏乎乎的,但孔知晚到底想干什么?   像狗血电视剧里那样,把她追回来,让她沦陷,然后再狠狠地甩了她,报复回来被她甩的仇?   石漫越想越有可能,于是在孔知晚回来的时候,主动坦白了她的想法:“你是要追我吗?”孔知晚肉眼可见地诧异,以为她终于开窍了:“怎么说?”   “因为我一声不吭地甩了你,你也想甩回来,我就痛哭流涕,这样咱们俩就勉强扯平了。”石漫眨巴眼看她,脑子一抽,忽然说,“要不就现在吧。”   孔知晚心道果然,坐回她对面,她往椅背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有些薄凉的危险:“现在什么,我追你,你答应,然后我甩了你,两分钟搞定,你我恩怨两消,再也不见,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那我们之前的感情不就成了儿戏吗?”   石漫看她:“孔知晚,无论我做过什么伤你心的事,但对于我们一起的四年,我没有一刻是不认真的。”   孔知晚“嗯”了声,柔和了些:“所以呢。”   “反正你的计划都被我识破了,不如我们坦言相对。”石漫笑得轻松,但满是认真地注视她,“过去的时间陪偿不回,感情受的挫也无法抹平,我知道如何都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那么尽我所能,你想要我怎么做?精神赔偿,公开道歉,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还是希望我也体会到你的痛苦,像每个前任一样最好过得不好,你说,只要能让你撒气,我什么都可以。”   “你说大话的毛病该改改。”孔知晚给自己煮了杯苦咖啡,在石漫牙酸的表情下抿了口,“我若是说,要你赔上后半辈子呢?”   “可以。”石漫想都没想都答应了,她显然理解错了,以为孔知晚希望她余生都活在愧疚和痛苦里,她没心没肺地想,反正六年前一并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后,她就已经如此了,都不能算是新的要求。   “那你已经成功了。”   她静静地看了孔知晚一会儿,像在描摹孔知晚此刻的样子,牢牢记住后,说:“但你要验收成果的话,还得等等,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可以了。”   反正那时候她是死是活都不一定,能将石咏志肢解成那等惨状,不留任何痕迹,又时隔多年,跨过层层咒令绞杀林海亮,她誓死也要寻得的真相前,是一座座尸骨堆成的恶山。   从她打开第一个潘多拉魔盒时,她就清楚未来的路,只为一个真相,为报一份仇,数不尽的危险和阴谋里,死亡是一眼就能望到的尽头。   无论成败,等她也成了捧灰,凡间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飘飘摇摇路过一世,跨过了阴阳界限,缘线也就断了,于是被这端的人慢慢遗忘,直到成为一声哪怕再提起、也没有实处的叹息。   孔知晚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伴走一生的牵绊,哪还顾得上追溯她这声早早落幕的叹息曾许过的诺言?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孔知晚不用看她,都知道她的脑子拐到太平洋自说自话去了,她靠近了些:“你宁愿在这里预支后半生的痛苦给我,心里鳏寡孤独死绝咒了自己几遍,也不愿意在我已经了解非常的世界后,解释一句你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因。”   “如果我们的感情并不是玩笑,爱我这件事,你也不觉得难堪,那么石漫,你告诉我,我不值得一句解释吗?”   “……已成定局的事,解释又有什么用?”石漫错开她的眼神,她脑子想得一清二楚,话也在嘴里安排妥当,只是心自顾自地往下沉,坠得她浑身隐隐作痛,“不要以为你接触的那点奇诡,就算跨入了非常的门,你就不奇怪吗,明知道我周围无数妖魔鬼怪,正常人早跑八百里远了,在这耗命和我讨价还价?”   屋子里安静下来,一时只有电视新闻的声音,石漫心想,她要是孔知晚,已经被自己气死了。   她站在孔知晚的角度,放心地想,她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麻木的心稳稳地渡过满屋子烟火气,先飞回了非常端妖鬼阴谋的冷巢。   “你拐弯抹角起来的确讨厌。”   石漫无所谓地笑了笑,把人渣的作态进行到底。   孔知晚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你身边很危险,但如果害怕危险,我就不会申请做特侦大队的线人……如果只是跨越寻常和非常的门,并不足以跨越你我的界限。”   她将手伸到两人之间,翻过来展开,一枚细致的蛇戒安放在她手心,浓黑隐绿的鳞片从戒指蔓延到她掌心的纹路,形成一小片巢穴般的网,像扩散开的咒毒。   孔知晚静静看着瞳孔微缩的石漫,平淡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配得上你的死局了吗?”! 第55章 咒毒   石漫飞出阳世的心猛地被拽回来,她一下子起身,快速绕到孔知晚身边抓过孔知晚的手,摊开到极致:“这是咒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儿疼或者哪儿不对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戒指又从哪来的……”   孔知晚静静地看着石漫低头左右研究:“你紧张什么。”   “废话,你还真是无知所以无畏是吧?”石漫去摸自己的朱砂手串,又干脆在指尖划开一个小口,滴进黑绿的纹路,瞬间侵入咒毒之中,勉强控制住咒毒缓慢的扩散。   孔知晚低头也去看掌心的毒:“会死吗?”   “现在知道怕了?”石漫将蛇戒收进朱砂佛珠里,干脆蹲下,抓着孔知晚的手不放,从蛇像祭祀后,她就对长虫类生物打起十二分警惕,“死什么死,我还没死呢,你死个屁。”   话是这么说,她却感受到咒毒慢慢反噬了朱砂血。   她心不受控制地下沉,朱砂本阳,她的朱砂血又融了至阴冤魂,阴阳两克,很少有朱砂血解不开的毒。   她脑子里描摹着蛇戒的浮雕,忽然想起坟场第二层世界里,那风沙催成的画皮真神,留给她神言般的低语。   【她被盯上了,你要小心。】   这个“ta”,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年龄婚否几套房,喜欢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喝咖啡放几块糖,不像好人的神明大人屁也没放一个。   但石漫现在再想起,直觉却瞬间给了她答案。   是孔知晚。   孔知晚被盯上……因为她吗?   石漫的眉头越皱越紧,自我厌恶感卷头重来,看吧石漫,你身边除了危险还有什么?如今果然害了她,你满意了吗?   但刚起一个波澜,就被孔知晚按了回去:“并不是偶然。”   “不如说之所以会来七中,就是冥冥中的必然。”孔知晚说,“冯老师虽然性格刚烈,经常骂哭学生,但学生求问时从不吝啬,他借给我不少资料和笔记,其中就有夹了咒文的那本,和一本有关他信仰的笔记,其中有几页,是些怪异的速写,大都是火中的凤凰,不过凤凰是人脸,各不相同,我在其中曾经见过同导师的学长。”   石漫盯着孔知晚被咒毒侵染的掌心,心烦意乱,现在就想把人绑走到方静面前,但又耐下性子:“和这次画展的业火主题很像,燃尽孽障,即成凤凰……接触他的笔记之后,你身边开始有怪异发生?”   “配合警方调查之后,我做了一个梦,现在想起来,也许就是征兆。”孔知晚说,“一座被围起来的城,没有人烟,像荒废许久的空城,但有时能看到黑灰的城里,空中曳过凤凰鲜红的尾巴,大概半个月,就再梦到过了,后来断断续续梦到过几次,直到七中盛情难却招我当老师,我去参观,当晚又梦到那座城了。”   “所以你接下了七中的橄榄枝,想知道怪梦的原因。”石漫心道怪不得以孔知晚的水平竟然来了这儿,“那姓冯的狗人故意将有浴火凤的笔记杂在其他笔记里,又装作无心之举,你沾染了非常的气息,被什么东西标记上了,梦境就是你和怪异的连结。”   寻常人不小心沾染非常,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因果,线会自己慢慢断开,非常的气息也就散去了,人们偶尔会觉得当下的事情诡异,或者回忆起某件事时后知后觉地奇怪,都是因为曾沾染过非常气息。   但如果被强大的妖鬼标记,那条连接寻常和非常的线就会一直被迫存在,不断将人推向非常一侧,遇到的怪事会越来越多,而且如果本身就有潜在的因果,就是干柴遇到烈火,更难再回到寻常的世界。   以石漫多年来的经验,孔知晚怕是两点占全了。   有眼光的冯老师变成了姓冯的狗人,石漫拽起孔知晚:“那红鸟和长虫怕不是一伙的,走,现在去找静姨。”   孔知晚安抚地拍她的手背:“送你回来前方阿姨已经看过了,找不到咒源,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为我除咒后,只取了点咒毒,说之后有办法再找我。”   石漫更凝重了,但面上不显:“再去一次,我听听。”   孔知晚无奈地反抓住她:“你就穿成这样去?”   石漫看到自己高中时代童心未泯的小黄鸭睡裙,立刻就跑进卧室:“给我半分钟!”   她进了门,东找西找才想起衣服是孔知晚换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哪儿,一回头就被衣服盖了头,然后就是孔知晚关门,平淡道:“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   “就你不着急,你还什么着急你!”   石漫恨铁不成钢,用赶出勤的速度解决,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风火轮似的出门抓住孔知晚就往外跑,还是孔知晚按住她的脑袋勉强制止,才把两人的手机和家门钥匙带上,并顺手镇压了石漫要把她挤去副驾驶的行为。   “死也不差这一会儿,石副光有共享单车的经验,如果你不想我们在工作日早高峰被拍在路上,还是我开比较好。”   石漫只得同意,于是针锋相对的早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结束了。   孔知晚开车的途中,感受到石漫同学的视线时不时就瞥她右手一眼,心下叹气。   每次都是,在她狠下心逼迫她回答和回应的时候,最后都会变成另外一幅被她蒙混过关的景象,心里的那口浊气散了干净,只剩下无奈。   这算是又被她躲了过去?   “没什么死局,咒毒我也解过,只要找到咒源,除去就好了。”   石漫完全没感受到孔知晚内心的无奈,她撑头看孔知晚的侧脸,如果孔知晚没有非常的因果,她自然不会让她走进非常的深处,但如果孔知晚本身就是非常的靶子,她也不可能将她拒之门外,让孔知晚置于被动的位置。   允许孔知晚参与七中的案件,是因为孔知晚见过七中的怪异,明显被针对了。   七中案件结束之后,石漫本来已经在考虑慢慢把人推回寻常里,她之前特意嘱咐过方静,再见就给孔知晚偷偷来一下子,最好断了孔知晚所有连接非常世界的线。   结果现在,拼命想推出去的人早就是局中人。   她信息询问方静之后,孔知晚的咒毒果然趋近她最坏的打算,咒毒明明就是从蛇戒中来,却找不到咒源,不如说蛇戒就是装满咒毒的容器,溢出来污染了孔知晚,根源的因果并不在蛇戒内。   就像那天在非常世界她所说的,如果没有安全的地方,那就来她身边。   非常之境,把人放在自己身边,她才有把握。   但她仍有犹疑,怕只是她心急下的大惊小怪,这是条不容重选的路,她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弄巧成拙,将孔知晚拉入她的“死局”。   石漫心里百转千回,又绕回到孔知晚伸手质问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爸六年前死了。”   孔知晚一愣,没想到鸵鸟会主动开口,立刻接上:“我知道,所以你是因为叔叔的死才……”   “悬案。”石漫没什么表情,“我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他的死占掉了我所有的精力,在道内也不算什么秘密,抱歉,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孔知晚心下诧异,根据已知的情报,她猜测出的原因,和石漫的坦白基本一致,她一开始只是想听到石漫亲口告诉她。   但现在石漫就这么说出来,她反而觉得可能还有隐情,否则在确定咒毒完全无解前,石漫不会先软下态度。   六年前还发生过什么?   “节哀。”孔知晚顿了一下,车驶过车水马龙,最后停在长柳的入口,在石漫要下车的时候,忽然倾身抱了抱石漫,低声道,“……抱歉,当时我不在你身边。”   “……明明是我突然消失甩了你吧?”石漫却没抗拒这个随时可以挣脱的拥抱,静静窝了会儿,才推了推孔知晚的肩膀,“好了,生死无常,你怎么比我还难受似的?”   窗外忽然响起甩断柳枝的脆声,在空中回了一旋儿,本来安静窝在孔知晚怀中的石漫眼神一瞬间锋锐起来,她轻拍孔知晚的手臂,蝴蝶.刀隐在袖间,先下了车,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废院的门。   “小鬼,我入道时你连话都不会说呢,现在这般大放厥词,当我向家没有人了吗?”   一身黑毛大衣的贵妇人冷傲着脸,手里攥着金锁站在院中,穿着长袍的眯眯眼揣着长袖子,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戏,金锁就是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的。   门卫亭里的王大爷举着眼珠子看到她,瞬间松了口气,年纪大看不了血腥,一拉小窗帘,猫回去看婆媳剧了。   杨梦玉对面,郑康顶着中毒色号的黑眼圈,无语地捂住头:“大婶,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碰瓷,天天就讹我们队是吧?”   杨梦玉冷哼:“少废话,沧海戒就算了,七中既然有向善豪的线索,向家就管定了,距七中怪像冒充神祇已过两夜,贵队可别告诉我,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   她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刀就擦过她的头皮,在她盘好的发间,削出一道靓丽的发缝,稳稳钉进柳树丛中,蹲在旁边的向子旭早有预感,险险地后翻到一边,躲过了根根断落的头发丝。   下一秒,金手镯拷住杨梦玉手腕,石漫晃了晃两人之间的手镯,吹了声口哨:“向二太太,你说是你这锁好使,还是我这手镯好使?”   杨梦玉一见是她,脸都绿了,养了几年的秀发,再次折损在小丫头片子手里,贵妇也贵不起来了,她指着石漫就要泼妇大骂:“又是你这死……”   她手中的金锁忽然被抽走,差点没把杨梦玉拽倒在地,向子旭收回金锁,笑眯眯地对石漫挥挥手:“我觉得石副队的金手镯厉害,我先替我的连枝认输了,二婶,你加油。”   杨梦玉:“……”   这天杀的小崽子!!   石漫一抛手镯,另一端立刻伸长,甩到刚刚被杨梦玉抽断的柳树枝,拷紧,像栓狗一样把她栓好,转头问郑康:“这俩货干什么来的?”   向子旭举手抢答:“来交换情报,互惠互助嘛,石副。”   “哦,乞丐来讨饭是吧。”石漫瞥了他们一眼,摆摆手,“警方办案,别在这妨碍公务,我管你向家王家张家李家的,百家姓全来一遍也不顶用,滚蛋。”   “还真是无情。”   向子旭瞥了眼一句就被激怒的杨梦玉,杨梦玉一滞,想起老夫人的嘱咐,愤恨地憋了回去,他才说:“向家不夸海口,七中的那尊怪像……”   他忽然一顿,似有所觉地侧过头,孔知晚披着薄薄的米色长风衣,神色寡淡地进了门,黑卷发随意挽在身前,察觉到他的视线,眼镜后的眸子冷淡地瞥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一路对其他人熟视无睹,安静地站在石漫身后,存在感却强得无法忽视。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人,站在石副队身后,却像给她撑腰的靠山。   “这不是上次见过的孔老师,真巧,你也来求助警察姐姐了?”向子旭眯起眼睛,笑道。   石漫皱眉,警告地看向多余画嘴的简笔画小人,就听身后悠悠传来一声冷漠又悦耳的询问:“你谁?”   “噗。”石漫眉头一松,低头捂住了嘴。! 第56章 晕倒   这耳熟的话,这熟悉的神态,向子旭硬是听出了夫妻相,他几乎兜不住线挑的笑,孔知晚这才像刚屈尊降贵地想起他:“向先生,来特侦大队捐楼的吗?”   石漫笑得更猖狂:“就是,向家好歹非常道之首,怎么只给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中送钱,能不怀疑你们吗?向大少爷打个样,扶持扶持我们这些同道的弱小群体,这未来都是福泽啊。”   孔知晚冷立在旁,看着有鼻子有眼的孤高,也跟着点了点头:“石副说得不错。”   杨梦玉和向子旭这俩一家的婶侄,还不如人家刚合作的警察和线人,向子旭笑一耸搭,也不装了:“原来是你们队的?”   “知道是我的人,以后就绕着点路。”石漫毫不示弱地假笑。   她扬了扬嗓子:“拿把凳子来。”   柳树丛里鼓动两下,搬出把木椅子,放在后院前的迷宫入口,石漫弹了下柳树枝:“不懂事,不给客人拿一把?”   柳树妖用只有它们自己懂的肢体语言,互相嘀咕片刻,不情不愿地又拿来一把椅子,推到向子旭身后。   向少愉快道谢,毫不介怀地入座,假装疑惑地问杨梦玉:“二婶怎么不坐?别客气,石副人特别好。”   杨梦玉当然不稀罕朽木做的穷酸椅子,但向子旭这狗崽子,明明刚和特侦大队的糙人针锋相对,胳膊也要拐向外人,找她不痛快,眼见除她以外的四个人都有椅子,她自然也不能站着,颇为傲慢地看向被她甩断的柳树,以作威胁。   柳树妖无声冷笑,对向二夫人竖起一个标准的中指,还不忘抽条挥出一阵风,掀起杨梦玉散下的头发,让那条前卫的发缝迎风热烈,然后深藏功与名地退回去了。   石漫:“哦吼。”   郑康:“哦吼。”   向子旭:“哦吼。”   孔知晚低头轻笑。   眼看几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杨梦玉在特侦大队丢的脸也够多了,她半是狼狈半是骄矜地捂住脑壳,拂袖而去,看起来就像一个瘸腿的公鸡。   “一群没礼貌的小兔崽子,下次给我等着!”   “下次还来,灰太狼乌城市分狼是吧?”石漫按耐住暗中涌动的柳树丛,柳树妖迅速安静,8号是特侦大队的地盘,怎么报复都行,占理,但追出8号的门,那就是公然宣战向家,现在来说,没有必要。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看戏的向少:“你们家要都是二夫人这种傻子就好了。”   “那我家也要完了。”向子旭毫不留情地说,“留这一个逗乐就行了,偶尔拿出来溜溜,还挺好玩的不是吗?”   他见石漫的架势,今天是进不去了,倒也没犯必须被请作座上宾的毛病,他说:“七中的那尊蛇像,我想看看。”   “什么蛇像?”石漫翘着二郎腿,就差把瓜子,“再说,物证是你说想看就能看的,当我们这菜市场呢?”   向子旭却直言:“蛇有九头,自称相柳,可是?”   石漫眯了眯眼,等他的下文,柳树层层叠叠攀附到无形的封咒群中,将废弃前院包成一个温室花园般的翠绿牢笼。   “向家供奉的神明,的确本形为蛇,家徽就能看出来,向家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只是没兴趣和无福禄的寻常人多言,向家自神明垂怜而起,世代奉神,故得庇佑,因果牵绊之深,如星辰追月,簇其光辉,不容邪祟宵小亵渎。”   向子旭还是笑眯眯,柳树樊笼里却猎猎风声不断:“道内也不是什么秘密,每任向家家主,能得到禁地神龛的钥匙,得闻神音,向善豪那叛徒就是其中之一。”   石漫敏锐地捕捉到“叛徒”两字。向家包容废物,但绝不容忍叛徒,向善豪顶多是背刺亲妹妹的口蜜腹剑之徒,就算因为向善芳重夺家主,向家内部趋势不待见他,但他也只是向家权利争斗中的失败者,而不是向家的背叛者。   他生时的一切都为了向家,哪怕一己私欲,也是在不伤及向家利益范围内的一己私欲。   “他背弃了真神,造了个伪神。”向子旭冷冰冰地说,“就是你在七中见到的蛇像,那种阴冷邪祟的怪物……也配叫做神,也配用‘相柳’的神讳。”   对于信仰狂热的人来说,所有其他信仰都值得一声“异端邪.教”。   向子旭将家主视为囊中之物,自然瞧不上向善豪这个家主没做几年的失败者,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被赶出向家的失败者,竟然暗地里照葫芦画瓢,仿了一个向家的神明,还妄图取代真神的位置,那就是践踏他血脉里的尊严,他不能原谅,向家人都不能原谅。   “向善豪风光的时候,给自己谋了不少人脉,走到哪儿都有人捧他臭脚,但随着他失势,拜把兄弟也成了一面之缘,他滚出乌城时除了老夫人派去照顾他的人,没一个人送他。”   石漫心想,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   “但他到底姓向,还曾是家主,接触过神龛,呵,他拿伪神骗了不少蠢货,七中就是代表,我顺着向善豪的资金去查,他可不只资助了七中一个地方,你们查封的画展也是他无足轻重的一个小项目。”   向子旭态度明确:“胆敢亵神者,死不足惜。”   “免费来送这些情报,我听明白了。”   石漫起身拍了拍衣摆:“没什么蛇像,就是坟场堆叠的幻境,真有也不会在那儿,至于情报共享你就别想了,有能耐走市局拿下审批。”   “如果是不求合作,但求共处,可以,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有家规,我们也有铁律,我不管你什么神啊鬼啊,对你家老一辈的爱恨情仇也不感兴趣——别妨碍到8号办案,记住了。”   柳树牢笼退去,在前院外拥簇成一排尖锐的浪,直指等在门外的杨梦玉等人,石漫最后瞥他一眼:“郑康,送提供线索的热心好市民先生和他的跟屁虫们滚蛋。”   郑康笑得像在酒店干了十年迎宾:“请吧,大少爷。”   向子旭耸耸肩,他见到石漫的时候,就料到今天忽悠不下合作,反正最低要求也达到了,互不干涉,各凭本事,看谁先查得到。   石漫没背着她,孔知晚也听了一耳朵,她等到向子旭慢悠悠离开,凑近石漫低声:“画展背后的邪.教是凤凰,七中是九头之蛇,向善豪若真想塑造一个新神,顶替向家的真神,就该只推一个——信仰之间互相倾轧,尤其还要抢夺‘最后之神’这唯一的称号,不同的信仰图腾只会分散力量。”   “他那狗嘴,听听就罢。”石漫没忘记正事,拉起她,抬脚往里走,“向家素来有养废物的传统,偏偏他向善豪就被赶去别城了,谁知道向老夫人是真的‘心眼小’,还是派他避开乌城旋涡,潜伏去了。”   郑康把鼻孔钉在脑门的几位送走,可算松了口气,他回来时满眼喜悦,激动喊了声:“漫姐,我的再生好姐姐!”   前一秒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石漫,身形晃了一下,当场一倒,直直落进孔知晚的怀里。   郑康喜悦的脚步停住:“?”   留在封咒边际的咒傀儡看到这幕,退回,化进金锁的咒令里,向子旭的眯眯眼挤得更小了:“啊,这是累晕了吗?”   早就靠在车里的杨梦玉抖了一下大衣:“就说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向子旭撇头看她颇为朋克的发型,咧嘴笑:“真是不自量力呢,二婶,她也是你能说的吗?”   虽然他也觉得老夫人有些小题大做,8号现在焦头烂额,哪有空干涉他们,石漫一个人拆八个人用,折腾出了毛病,8号就更没那能耐了。   杨梦玉冷笑:“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看上她了?你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嘛,的确算看上了。”向子旭并没有任何情爱的意味,只是别有深意的惋惜,“可惜啊,没有缘分。”   他叹息后,忽然话锋一转,嬉皮笑脸地凑近:“她当然是外人,可二婶也是外姓,向家对你是‘外’,还是‘里’啊?”   杨梦玉脸猛地阴沉下来:“你!”   “先有她分之一的能耐再吠吧,我都甘拜下风,就算家里来,除了老夫人我也想不出谁。”   向子旭一瞬间睁开细眯的眼睛,冰冷地扫过杨梦玉的脸,杨梦玉握过金锁的手瞬间灼烫起来,痛哼一声,他欣赏片刻,再说话时又是满脸笑意,“比起外人,我果然更讨厌废物呢。”   “走了。”孔知晚轻推了推石漫。   石漫瞬间睁开眼睛,于是方静拿开装模作样的符咒,退开她身边,转头带着孔知晚去例行除咒了。   石漫自然地跟着望去,孔知晚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她一顿,也呲牙笑回去,然后就被郑康一拳打断了:“你这混蛋,吓死老子了。”   “嘶,我怎么没吓死你。”石漫揉了揉头,对老神在在喝茶的陈朗眨眼睛,“怎么样,是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仍然苍白着脸,窝在沙发换了个姿势:“如果道内有小报,我晕倒得是明早头条,特意来这么一出迷惑他们,是要我暗中查林海亮的死?”   “不是,林副局的案子暂时不用你。”陈朗沉声说,“你去查金银湖教会案。”   “又是浴火凤,比林大副局长的命都重要?”石漫啧了声,“什么来头。”   “这两件案子并非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关系匪浅,向子旭所言不假,资助画展策划人的就是‘向善豪’,不只这些,前段时间古董拍卖行,林副局被截胡的浮云雕银针,最后在孔小姐送来的日记里找到了,余婷婷正是用那根银针做了七中祭祀的所有血契。”   “而再过一周,要出第二场古货,往年没这传统,古董行里的线人说,也是姓‘向’的人投钱才办了第二场。”   陈朗点了点照片,熠熠生辉的琉璃宝匣安放在展柜:“这是大轴。”! 第57章 守墓人   地下室深处,石漫的手轻扫过余婷婷早已闭合的眼睛,在她的太阳穴轻敲了敲,没听到任何魂魄的回声。   她静静看了余婷婷一会儿,将小姑娘的五官刻在脑海,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余婷婷的头。   手离开时,朱砂蹭过,转眼间,余婷婷就消失在了四圣兽的咒阵里。   石漫夹着文件袋推开暗门,停在一个空的黑匣子前俯身,原本装着沧海戒,现在匣子外层层的封咒散作一地鲜红,红莲晃了晃,佛珠吸回流逝的朱砂血。   倘若只是东西被偷,咒令不会散,这是与咒令相连的咒具已经因果破碎了。   她当时与蛇像下的神明周旋,没空感受,现在回想,应该就是祭祀失败的前后。   沧海戒果然就在七中,孔知晚说戒指当场破碎,昆仑蛇刚死的蛇头乍现,破开封咒的郑康首当其冲,差点被压瘪。   然后孔知晚就被这枚蛇戒缠上了。   石漫摸向其中一颗佛珠,刚碎一枚沧海,又来一枚蛇戒,她轻轻扔进黑匣子内,试探两者是否有关,脆响声后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停住不动了。   她一愣,迅速又捞回佛珠,使劲甩了甩,却没甩出任何的戒指,蛇戒消失了。   “急什么?”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方静停下和孔知晚的有说有笑,不明所以:“和你们队长聊完了?”   石漫一个箭步到床边,拉起孔知晚上下打量,像要当场把人扒光,方静都被她这阵仗挤到一边。   “诶诶,你这丫头干什么呢?”   “戒指没了。”石漫把住孔知晚的肩膀,定定地看她,“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受?”   蛇戒与孔知晚的咒毒息息相关,别说消失,就是掉点漆,她都要疑神疑鬼,吓个半死。   孔知晚安抚她:“我没事。”   她随后想起什么,在风衣里摸了摸,一顿,掏出一枚蛇形的银戒。   “咒法相连,你与这戒指有因果。”方静擦拭双手,“咒毒不解,它不会离开你,就算你顺着太平洋扔下,明早也会游回你的床头。”   “这么不要脸?”石漫拿起蛇戒,咬牙切齿,她又掰开孔知晚的手反复看,咒毒被暂时控制住了,隐入断掌的纹路之下,“静姨,真没法子?”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是巫医,不是剪毛线团的剪刀。”方静忽然说,“这戒指和你被抱进来时的气息很像——寄宿于蛇像的妖鬼,是相柳?”   “这戒指和我一个地方出来,祭祀差点成了,满坟场都是相柳的气息——姑且这么叫祂,不奇怪。”   但她没有完全否认,默默将这点记在心里。   随后她反应过来:“什么抱进来?”   “啊呀,你不记得了?”方静笑眯眯地说,“也是,你当时昏睡得那么死,小晚一路抱着你进地门。”   石漫特意避开孔知晚的眼神:“祖上有天蓬元帅的血统,好吃懒做起来是比较累人,辛苦孔老师。”   “你很轻。”孔知晚说,“该多吃点。”   方静左右看她俩,笑意就没下去:“小漫不必着急,既然这么条线交织在一起,很可能是一份因果下的秘密,这毒看着瘆人,但除了催生得见非常的能力,目前还没发现其他的危害,比起毒,更像是‘线’。”   方静剩下的话没说,但石漫读懂了——比起害孔知晚,这戒指更像非常世界的入场券,为了拉孔知晚入局。   但就是如此,她才止不住地愤怒。   方静将解咒浓缩进孔知晚的咒毒,从表面已经看不出来了,顺便检查了石漫,除了咒,喂了药。   她嘱咐她们一周来看一趟,石漫却一改往常一躲躲她一年的作态,巴不得在方静家隔壁买套房,拉着孔知晚三餐定点打卡。   离开时,孔知晚和方静默契地对视一眼,在要收回视线时,方静背着石漫,淡淡地指向锁骨的位置,莞尔一笑。   孔知晚一顿,那是重逢第一面时,她用钢笔在石漫的锁骨处,留了水之眼的咒令,在没收石漫的手机后,又将咒令改到手机里,没留痕迹。   但还是没逃过巫医之首的眼睛。   她想起方静开玩笑地说,暂时把石漫托付给她,可能不只是玩笑。   是替她保守秘密的交换。   不用交换,她也会的。她想。   队里忙前忙后,没有载漫姐的顺班车,于是孔知晚再次承担起她的专属司机。   等红灯的时候,石漫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上班族躲在角落抽烟,满身刚被训完的郁闷,她的烟瘾又死灰复燃。   她看向路边的小卖部,刚开口,就被塞了一颗糖球,堵住烟草对她的诱惑。   她悲哀地想,泯灭人性的禁烟令已经渗透到组织的各个缝隙,甚至连编外人员都不放过。   想是这么想,但很快就移开了注意力,这次是菠萝味,但她还是喜欢一开始的白桃味。   说起来,上次的薄荷味也……   石漫一呆,上次?   攀爬,晕眩,拉住她的救命稻草,落入温凉的怀抱,唇齿间薄荷味的血腥,以及,缠绵的深吻。   她的脸立刻爬红,低头捂住,死死咬住糖球,发出一声哀鸣。   孔知晚诧异地看她当场变色,确定没喂猫吃芥末,询问也只得到羞愤欲死的呜咽,和一团子的石漫后,体贴地不问了。   虽然她心里满是挑逗的意图。   可能被石漫察觉到,某人到家时,矜持地道别后,没给孔知晚任何调戏的机会,简直飞奔进楼,直到二楼的楼道窗户时,又踮起脚挥了挥,钻回了家。   石漫直奔厨房喝了三杯凉水,飞速和餐桌照片的便宜爹打了声招呼,闪身躲进窗帘,悄悄掀起一个小角,楼下孔知晚的车已经开走,她舒了口气。   然后孔知晚的消息就来了。   【一周后,我陪你去古董行。】   石漫头都大了,要不是突然杀出的咒毒,现在的她早就实现二度消失,哪还会带孔知晚再去特侦大队,更别说非常道内的古董行——其实就是咒具行。   她刚要回“不行”,孔知晚又说。   【我认识古董行的老板。】   【他儿子是我的学生。】   石漫毫不动摇。   【没你的事,想都别想。】   她紧盯屏幕,满腹软硬并施的稿子都打好了,结果对方沉寂片刻,回她一个“好”。   啧,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下周还去找静姨吗?】   她们已经这么熟悉了吗?石漫别扭之后,更放心了些。   【当然去。】   【而且你每天要向我例行汇报,我得时时了解你的状况。】   【遵命,长官。】   但复查和古董行调查之前,石漫还有一件事做,隔天她打车,在花店选了半个小时,抱着一束狗啃的五颜六色,前往静叶公墓。   公墓偏远,路程却畅通无阻,如同安眠于此的亡魂,一并被世间遗忘了,难得她去的日子没有雨。   她在晴空一线下,沿着林立的缘尽,停在石咏志的墓前,黑白照里的中年男人和其他遗照的肃穆不同,笑得没心没肺。   石漫放下花,不禁咂舌,既视感太强了,这就是遗传吗?   “不到他的忌日,大忙人,怎么来了?”   蹒跚的老者戴着女士遮阳帽,踏着人字拖,胡子拉碴地蹲在她旁边。   “又来选墓了?”他咂舌,不客气道,“你这什么死神体质。”   这位半身埋土的拼接风老者就是公墓管理员,在公墓生,看样子也会在公墓死,年轻时给古董行倒卖过咒具,后来心思动到向家墓,被揍断了一条腿,之后就再也不追求刺激,老老实实回到公墓混吃等死,自称“守墓人”。   守墓人轻车熟路:“说吧,这回啥要求。”   “一个合葬墓,好点的,母女。”石漫拍他一沓红票,两人蹲在石咏志的笑脸前,像邪恶的接头交易,“还有一个随便什么墓,刨个坑有地就行。”   “你仇人?”   “我领导。”   守墓人敬佩,揣好红票:“真有你的,行,给你留着。”   石漫勾住要走的人:“没聊完呢,看看这个,你在古董行的时候见过没?”   守墓人眯着老花眼,被手机里的琉璃宝匣晃瞎了眼:“我在古董行就待了一年,你但凡问个临时工的小崽子都比我强。”   “待了一年就敢盗向家的墓?和我谦虚上了。”石漫瞥他。   守墓人呵呵一笑:“初生牛犊是傻逼嘛,不过你要真想问,总得给点表示吧。”   他搓了搓指尖。   石漫熟练地准备摸出一盒烟,你一根我一根,好谈大事,直到铁皮盒里晃得脆玲玲响,两人一齐沉默地看向悬在守墓人掌心上的糖盒。   哦,她忘了,她的烟草被全面禁止后,新加入的主力军孔女士怕她寂寞,用糖球填满了陪她谈判无数的勋章口袋。   石漫秉持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的崇高精神,熟视无睹地倒了一颗浅黄色的菠萝味糖球,落到老者枯草般的手中,自己先干为敬地嚼了一颗,嘎吱脆响:“钱不都给你了,那狗刨的坑放放,先把合墓和我要的消息整明白了。”   “……你是多恨你领导?”守墓人老神在在地摇头,“这点钱,可不比命贵。”   石漫没看他,顺道给石咏志上了香:“你再看看。”   守墓人狐疑,点遍钞票,果然有惊喜,他抽出其中暗藏的符咒,看到人脸凤凰的一瞬间,神情微变。   石漫恰到好处地悠悠道:“看来认识。”   “小破邪.教,不知骗了哪个傻缺富豪的钱,这几年还小有发展了,不过也就那样。”守墓人复杂,“倒是这个匣子……我还真见过,就在我叛逆到古董行那年,从乌山拉出一批货,第一次参与所以印象很深,其中拟定的一版名单里曾经出现过这个琉璃匣,但之后又没有了。”   “之前的名单有,最后没了?”   “那不一定。”   古董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货,但集中放展就一两天,展示柜数量有限,不可能都摆上去,名单变更是时有的事。   守墓人迟疑地补充:“宝贝多得是,金银精雕里琉璃也不算乍眼,更细节我不能确定,时间……我想想,应该是七年前左右的事了吧。”   石漫刚给石咏志摆好供果,就不见外地顺走一个,低头狠咬了口:“正好是他去世的一年前。”   她独自离开公墓时,已经把带给石咏志的水果吃完了,敷衍地和便宜爹道了歉,又提了一兜子回来,离开时她把自己那束鲜艳而热烈的花摆好,出门刚准备叫车,就见一团浓郁的雾堆在树林间。   雾里凝聚出温婉的人形,显然在守株待她,石漫扬了扬眉,见余雯所化的影妖慢慢向她靠近。   偏偏这时候,孔知晚的电话来了。   石漫立刻摆手让妖鬼稍等:“怎么了?”   “没什么,例行汇报,今天没什么奇怪的感受……啊,除了有点想见你。”   孔知晚一身冰丝睡衣靠在沙发,翻看向无德整理的老夫人大寿礼品单,等了半天,电话对面也没有声音,她翻页的手一顿,轻声问:“在忙?”   石漫低头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脸,看了眼余雯,颇为头疼:“有点,还有事?”   孔知晚摩挲纸页,有些遗憾,但还是体贴道:“那等你忙完再说?”   不是明天说,而是忙完说,看来的确有事。   “你说。”石漫转出刀刃,边走向影妖,边说,“忙是忙,不过你优先。”! 第58章 古董行   孔知晚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时不时骚扰一下石漫,慢慢渗透到她生活的各处,省得石小姐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把她推远。   不过石漫真在忙,她聊几句也就挂了,然后就开始思量石漫在干什么,一瞬间就失去了对礼品单的兴趣,随意放在一边。   都是压箱底的宝贝,家里心怀鬼胎的好儿孙们不会透底,但向无德这向家里见缝插针的废物,最不起眼,也最能读懂他们各自的心思和动向。   虽然只是一份猜测名单,但和孔知晚所想大差不差。   她摩挲指尖,距离被血源银针扎取,已经过了许久,向家并没有找上门,但同样没找余婷婷,不像向家的家风——就是野鬼孤魂,也得归宗。   银针恐怕不是普通向家人安排的,而是地位更高的人,甚至可能是向老夫人。   那至今仍然没有动静,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等什么呢?等向家的血脉自己回家吗?   孔知晚取出还未包装的礼盒,破碎砂石还溅着不知谁的陈年旧血,散满盒子,是她从蛇像深处取出的碎片。   只需要溯回本形,就能重得神像。   而根据她拿到的名单,古董行临时加的第二场放展就有溯回用的补天石。   “……相柳。”孔知晚唇齿间咬过这两个字,将蛇戒扔进礼盒,无聊地合上,“谁知你是鬼还是神呢。”   石漫带着影妖重返静叶公墓,她虽然没多少忌讳,但别人的墓到底放不开,于是又回到石咏志的笑脸下,和影妖试探几番,脱离了七中非常之地的维持,人形已经散得差不多,只会“婷婷、婷婷”地叫,看着阴险又不太聪明。   她扒拉下影妖乱飞的蛇信子,递过一个供果:“吃吗?”   影妖甩着浑身的蛇信子表示摇头,把自己摇成了拨浪鼓:“婷、婷婷……婷婷。”   石漫后撤,以免被打到,她在孔知晚家调起咒令时,就顺带传过消息,引来了影妖。   她伸出手,咒令浮现,在杀咒和血傀儡咒之间不断转换:“你我目的相同,余婷婷的魂契我肯定要夺回,至于你,是现在死还是帮忙夺回后和女儿一起安葬,自己选。”   还未等她说完,过于安分的妖鬼立刻伸出一条蛇信子,搭进石漫的手里,生怕她反悔,一条无形的咒令线连接二人,妖鬼有主。   它体内余雯的部分在进一步消失,但仅凭怪物里虚虚幻幻人形里的心,就记住了爱的本能,女儿的名字对于她来说,超越了阴阳与人鬼的概念。   血傀儡,咒成。   影妖的人形慢慢化作一缕烟,飘进其中一颗朱砂佛珠里,带起一阵轻缓的风,石漫若有所觉地侧头,石咏志的墓前,除了她的超艺术花束,又多了些被风吹来的野花,聚成一小簇,以表哀思。   石漫难得柔和了些:“谢谢。”   等到古董行放展当天,石漫和孔知晚一路去找方静,石副队是老毛病,流程烂熟于心,方静很快就将她赶出去了。   不能跟进孔知晚的全程,石漫只好摸了摸鼻子,去了档案室。   总有种婆媳背着她有秘密的诡异既视感。   石漫坐在一堆狰狞画像里,把七中的画像翻了一遍,没有余雯,只有那副漂亮得格格不入的山茶花,她又去翻商场画展的画像,郑康他们已经一一审问过这些人,不管狂不狂热,但的确都是教徒,入的年份还不短。   她反复比对这些画,最后拿起作为打样的老板画像,总觉得比例和其他画像有些微妙的差别,她摩挲着浓烈色彩的画纸,低头嗅了嗅,敏锐的鼻子闻到极其微弱的香味。   混合着泥土,有点像雨天里悠远的山茶。   山茶?余雯生前喜欢用山茶花味的香水。   蛇信子从佛珠里探出,按照石漫的指示,探触画像里老板的眼睛,竟融掉了颜料,扭曲成另一种样子,石漫仔细看,像从男人的小眼睛变成了更柔和的大眼睛。   她忽然有了想法,示意影妖继续,蛇信子不断涂抹画像,搅得色彩一团乱,竟然慢慢浮现出另一张脸来。   不是画展的老板,而是余雯。   画里藏着画。   “你到底信什么,信仰也能开后宫?”石漫嫌弃地摆弄余雯的画像,“原来是凤凰的审美,冤枉蛇了。”   谁知道影妖突然激动起来,疯狂拍打画像,石漫连忙拉远:“你有病?”   影妖最后被她强行镇压,石漫回过味:“余婷婷的魂契在浴火凤的人里?”   蛇信子激烈挥舞,表示肯定。   黄绿毛的鹦鹉上下弹动,模仿影妖的动作,抖落一地羽毛,石漫从头顶取下,手腕利落地飞回去,差点划破管理员的屁股。   “哎呦你个小王八蛋!知不知道我多大一角儿?”管理员在笼子里吓地乱飞。   石漫冷酷一笑:“名角儿,下次给你播小猪佩奇。”   管理员一脚踹开笼门,飞到画像的凤凰人脸,一爪子踩花了,高贵地舔了舔毛:“血傀儡,血傀儡,你新捡的狗吗?”   “我什么时候往家里捡狗了?”石漫一脸惊恐,“你不要胡说,影响我声誉,我找不到对象就赖你!”   叩叩。   “进!”   石漫随意应道,去抓管理员,就听身后:“什么对象?”   到手的鸟飞走了,石漫在管理员无情的嘲笑快板里回头,孔知晚一身竹柏暗纹的墨绿西装,翡翠的细小耳钉别在耳垂,在黑长卷发里时隐时现,一条微长的银链穿过蛇戒,挂在胸前,美貌和气质出挑到暗沉的档案室都生辉了两个度。   她一手还在兜里,对石漫莞尔:“我怎么样?”   管理员不嫌事大,扑棱着翅膀大声道:“诶,我看行!在一起!嘴一个!”   “哪都有你!”石漫撕下余雯的画像和山茶花两幅画收好,不忘实现诺言,删除所有相声频道,播放起小猪佩奇,“看你的动画片吧你。”   她甩上档案室的门,边走边打量孔知晚:“孔老师,你要去参加金鸡还是百花,孔老师?”   “你的任务结束,而且我暂时失业了,你可以不用叫我老师。”   七中被封锁,队里最近已经开始向下挖,主要挖第二层的千人坑,副校长什么都拘着,最快也要下学期复工。   “哈,某人刚见面还嚣张地‘叫老师’。”石漫翻了个白眼,“有我这个学生是你的福气,阎王爷。”   “其实我在想要不要借机辞职。”孔知晚逗她,“你的功劳,这个月我觉得自己已经干了老师十年。”   “……我听懂了!”   石漫趴在车窗,招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找我,随时在线哦。”   然后就被孔知晚一把拉进车里,锁好车门,孔女士和楼上阳台浇花的方静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绑架??”石漫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顺路。”孔知晚说,“静姨要我们去古董行看看,有没有能解咒毒的咒具,那地各式各样的因果深重,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反正暂时也没有办法,就麻烦你照顾了,石副。”   孔知晚把石漫的话堵完了,石副这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只能憋着一直到古董行。   古董行这块宝地,风水集齐了,偶尔还会打架,整条街都是古老又低调的奢华,看着是朽木做的破门破窗,可能就是乌山里挖出的梧桐栖,石漫上次带李临杰来,菜鸟先生踩到老板偷懒没扫的灰,都一惊一乍怕是哪位皇亲国戚千年的骨灰。   不过也经常有降价失败,或者不守规矩被赶出来的客人,回去就大肆宣扬古董行的黑历史——这地以前是乌城最大的菜市场。   后来挖出了什么狗屁龙脉,有钱没势的非常道散人就在这儿扎堆了,赶也赶不走,官方给多少钱就赖在这儿了,嘴上都是好听的非常道哉,其实就是看中了风水。   石漫看了看孔知晚别出心裁的小西装,和满街道好像从富人区摇出来的路人,又看了看自己的白背心黑外套和黑色运动裤:“好姐妹,全场一夜暴富都不带我是吧。”   不就是加了次放展,平时都是大背心和拖鞋,谁不知道谁,现在开始装上流了,也不知道又忽悠来哪儿的富豪傻子,集体准备宰大肥羊呢。   感受到周围人看她打扮的不屑,再到她脸蛋时的惊讶,和整体结合起来的不解,再到她身边贵气美人的恍然大悟。   石漫从他们眼中看完了一场穷酸美少女被富婆女总裁包养的戏码。   其中还有熟人,杨梦玉那浑身不知哪种动物的毛,隔着八丈远就能看见,那向子旭肯定也要来使绊子。   石漫眨了眨眼睛,迅速接受了设定,在杨梦玉发现她时,小娇花似的挎上孔知晚的胳膊,弱柳扶风进了古董行的展览。   古董行的熟人见她,立刻来打招呼,“石副好”还没出口,石漫先把头靠在孔知晚肩上:“这是我金主。”   熟人一卡壳,互相打过招呼后,终于想通般,佩服道:“不亏是你,有想法,有情趣。”   石漫送他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拉着孔知晚就绕开,孔知晚颔首,经过时微微低头凑近石漫,轻笑了一声。   石漫胳膊肘怼她:“没说你?得意什么。”   “呦,这不是……”   凑在一起嘀咕的两人闻声回头,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两鬓黑白,满脸笑容,箭步到两人面前,正是古董行的老板。   石漫心说她薅了老板这么多年羊毛,每次见她退避三舍,恨不得在古董行门口写“人鬼都能进,但石漫滚”,今天怎么热情?   她起了点装模作样的心思,拿出堂堂石副队的气度,客客气气地伸手:“杨老板,好久不见……”   “这不是孔小姐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老板略过石漫,一把握住孔知晚的手,热情地摇了摇,笑脸都快抖落到地上了。   石漫:“……”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杨东白,你没了。”   孔知晚见她不高兴,优雅又无情地抽出手,似真似假地笑着哄道:“那我给你把这条街买下来?”! 第59章 偷吻   杨老板本就不高,上了年纪更是缩缩个头,比石漫高不出多少,但偏偏贱兮兮地上下寻了一遍,才发现石漫似的,把五厘米的差距看出五十厘米的海拔优势:“呦,这不石副,刚晕完就光临我这小破烂市场,死这儿我可不管啊。”   “活着房价贵,死了小木盒子也便宜不到哪儿去,这辈子从接生到下葬,只有我本人不值钱,到时候还真得四处找人给我留块地,不过杨老板不用担心。”   石漫笑眯眯说:“我与你一见如故,第一次见后就给你在公墓留了墓,听杨老板今天的意思,想试试小房子和不和心意了?”   杨东白被她骂久了,憋气功都练出来了,“送客”刚要气吞山河,孔知晚就微微低头,她没回应杨东白热情的迎接,反而温声问石漫:“认识?”   那满眼都是身边人的亲昵,杨东白眼睛滴了咕噜转,态度翻过一本大字典:“认识认识,就像石小姐说的,一见如故,生死之交啊,我和她爸关系可好了,小时候穿一条裤子!”   也不怕扭到腰。石漫嗤笑。   她品出杨东白对孔知晚的特殊,深刻感受到家长多么看重儿女的教育。   于是她踮起脚尖,凑到孔知晚耳边,但响亮道:“杨老板烦我,上次我来照顾他的生意,他让五个伙计拿着笤帚赶我走,还吼我,说下辈子古董行都不许我跨进门槛,呜呜呜。”   “呜”了三声,间门隔都不变,平铺直叙,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孔知晚轻轻瞥了杨东白一眼,冷淡道:“还不知道杨老板如此威风,原来是‘虎父无犬子’,我来教您儿子,有点力不胜任了。”   “孔老师这话说的,石小姐能来,我这古董行蓬荜生辉!”   杨东白一听儿子的家庭教师要跑,认错比他调皮捣蛋的儿子都快,向家人他都没这么讨好:“其实我正好有事和您商量,这不我家臭小子最近刚考完期中,那成绩,我媳妇往地上撒把米,鸡都算得比他准,愁得我头发一把把掉啊,您看看……”   孔知晚听完,虽然回答杨东白,但视线像和了胶水,就没从石漫身上移开:“我的分内之事,只不过今天不是工作时间门,我陪人出来的,要是我就这么走了,闹脾气了可没人替我哄。”   石漫有点别扭,但杨东白这孙子刚才装没看见她,这口气必须出,她适时地倒回孔知晚肩头,没长骨头似的,嗲得像开了变声器:“不许走,不是说好陪我,我生气了!”   她心里还得意,拿捏了作精的精髓。   很有感情的捧读,孔知晚心里好笑,故作无奈地看向杨东白,好像在说“你看吧”。   杨东白憋了又憋,为了儿子屈服了,满脸堆笑地问石漫:“哎呀石副年轻有为,和咏志哥一个模子刻的,我这被拍在沙滩的前浪不及,就会整些乱码七糟的宝贝玩,石副贵人配贵器,我让伙计领您好好参观,看上什么,直接和我说!”   “嚯。”石漫挑眉,不和他客套,“你还真是为了儿子当孙子,你说的啊,看上了就送我,你儿子的金牌家教就是见证人。”   杨东白心在滴血:“那当然。”   石漫喜笑颜开,利落地从孔知晚肩膀起来:“得嘞,杨老板爽快人。”   不过以免杨东白宰羊毛宰到孔知晚身上,她拽了拽孔知晚的衬衣领子,示意她低头,准备交代几句,孔知晚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却在她开口之前,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轻描淡写而过,像是偷吻。   “那我去了。”西装优雅的漂亮女人就像多金的妻管严,临走还得和老婆交代一句,当面腻乎一下。   石漫愣住,一瞬间门回到大一艺术节的话剧舞台,偌大的漆黑剧幕,台下一双双注视的眼睛,她的恋人在闪光灯下明目张胆地偷吻她。   那刻万籁俱寂,只有心跳。   就像现在。   她们被古董行大老板亲自迎接,引来满展的目光,这吻除了氛围有点“偷偷”的意思,可谓是光天化日,光明正大,围观的女生低低惊呼一声,热烈的眼神不断在她俩之间门转动,手机摄像头已经欲盖弥彰地就位。   等她回神,两人已经走远,她指尖触碰被亲吻的地方,又像被童话剧目的热烈烫到般轻颤一下,身旁恰好响起调笑。   “啧啧,你竟然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向子旭没和张扬成鸡毛掸子的杨梦玉一起,还是吊死鬼般的长袍,好奇地观察她的表情:“上次我还在想,她靠什么本事能入她的眼,原来是靠脸啊。”   刺目的闪光灯退去,石漫注视着孔知晚的背影,笑了:“的确是我的菜。”   但不只是外表。   是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一见钟情的人。   杨东白如芒在背,狐疑地回头,石漫哪还有刚才的娇羞,似笑非笑地吹了一个无声的口哨,威胁的杀意就如影随形,独行上杨东白的脊椎。   这就是警告了。   杨东白哼着回头,不用她警告,他也不敢对孔知晚做什么,倒是石咏志那伟光正的傻大个,怎么养出这么个无恶不作的女儿。   向子旭歪头看她:“也是警告给我的?”   “杨梦玉没长全的脑子都在你这儿了。”石漫一顿,侧身躲过向子旭突然的偷袭,一把抓住他的细手腕,往下一拧,“公共场合闹事,不把我这个警察放在眼里是吧。”   “诶诶诶,开个小玩笑。”向子旭笑眯眯求饶,刚才他突然出手,石漫虽然成功接住并反击,但比平常慢了些,七中蛇像祭祀的确把她累到了。   看来前几日的晕倒不是作秀。   他手腕还在石漫手里,以调转一百八十度的下腰姿势求饶:“警察姐姐我错了——旁边人都在看哦,那个女生一脸被拆cp的愤愤表情呢,好像要扑上来吃了我。”   “多大脸,人小姑娘也不怕硌牙。”   石漫利落松手,向子旭背着地面直直落下,他反手一撑,迅速起身,甩掉向家的小跟班,当起了石漫的小跟班。   “满屋子金银咒具,你跟我喝西北风去?”   “石副身残志坚也要亲自来寻的宝贝,那肯定值钱。”向子旭后脑勺枕着双手,遛弯似的跟在石漫身后。   然后石漫就停在一条黄水晶手链面前,平时花大袄的大姐今天换了一条职业半身裙,原始人驯服四肢似的抽长伸缩教鞭,敲了敲玻璃柜,用讲PPT的语气。   “千年土水晶,玄奘法师开过光,小妹,我看你面相,今年火旺,本是好事,但你旺过头了,物极必反,恐有血光之灾,来点土压压——你我一见如故,给你打九点九折,一口价九千九百九十八,怎么样?”   向子旭问号:“你看你眼前这位小妹像傻子吗?”   而且一见如故是你们古董行的培训专业话术吗?   “大师,我找的就是它!”石漫却大喊一声,一把握住来充数的小卖部老板娘的教鞭,“我要了,最贵的包装,直接速递到我府上。”   大姐很久没见这种等级的冤大头,恨不得当场扔下教鞭,把人领进自家的小卖部,赶忙就去包装了。   向子旭震惊到睁开眼睛:“你其实没有晕倒,而是被其他魂魄夺舍了!”   “少看点穿越小说。”石漫无所谓地耸肩,“杨大老板口谕,全场免费,干嘛不要,让道,没妨碍我消费。”   于是向子旭就看着石漫买了满场卖出不去的破烂,这么一圈逛下来,石漫今年的五行都旺了个遍,就差把雷电风冰掺进她命数里瞎编了,杨东白想宰羊,结果全宰回自己的账单。   向子旭暗自警惕,怀疑石漫真正想要的东西,在她玩笑似的神经病举动间门,已经被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于是到下一个像回事的宝贝,他突然截胡,试探石漫的反应。   石漫一秒都没思考,像就在等这刻,欣然相让。   三个宝贝接连截胡下来,向子旭举着据说是杨贵妃最喜欢的铜镜,和另一个也说是她最喜欢的铜镜,陷入沉默。   所以这才是石漫真正的陷阱吧?   确定了,石漫没有阴谋,就是纯纯有病。   向子旭忍无可忍:“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石漫正在看一只暗刻牡丹的毛笔,比他疑惑:“你没看见刚才那美女当众亲我?”   “……看见了。”   “那还用问,陪人来的,懂什么叫‘约会’吗?”石漫一顿,露牙笑,“哦我忘了,向少一心皈依,不染红尘,快三十了还是一朵大牡丹。”   她侧身露出展柜里的毛笔,倾情推荐:“这主题衬你,你我一见如故,含泪割爱,只要五千九百九十九,一口价。”   “智者不入爱河,告辞。”向子旭怕血压冲破天灵盖,将破铜镜扔给追来的司机,拂袖而去,“小心伤心又伤命。”   “葡萄可真酸。”石漫不在意,将气走向少的功臣收入囊中,又逛了一会儿,溜进古董行外的柳树丛,被树妖推搡进深处的密处。   她从白嫖的破烂里取出一幅旧画,水墨国画,一个女人的背影,从半边阴影中侧头,面朝的方向空空荡荡,滴墨未着的空白,而另一边却是熊熊烈火,像有灵的怪火,已经吞没了女人一边的肩头和手臂。   配套的瞎编故事是某位游历四方的大画师为公主作的画。   石漫取出余雯的山茶花,两幅画果然构图一致,将两幅画重叠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纸面,就像一个女人被怪火焚烬前,最后侧头去看一眼人间门的花。   她轻摸余雯画中的山茶,余雯恐怕就是从这幅画得到了灵感,或者这幅山茶花本身就有意义,不过山茶的概念,应该是余雯借原作的个人表达。   石漫又将怪火放到上面,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另一边不该是山茶。   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幅画,难道她和这幅画有因果?   她再次触碰画纸的火焰,去感受画里的非常气息,影妖的蛇信子再次从佛珠中探出,石漫立刻停下,由它糊乱了燃遍半边的烈色。   画果然再次改变,在无尽的红中,勾勒根根华美的羽毛。   这不是火,是凤凰的尾巴。! 第60章 落水   古董行里琳琅满目,摆满岁月的价值,楼外二层的会客室,枯藤重椅换了人坐,往常被人谄媚的杨老板调转了角色,给孔知晚奉上一杯茶。   “也不知孔小姐爱喝什么,珍藏的乌山白叶,您别嫌弃。”杨东白上楼时就挥散了跟班,按他平时的性子,总要周旋两三集才能进入整体,不过他知道孔知晚懒得听废话,直接低声道,“小姐此次来,有何吩咐?”   六年前,死的人可不只石咏志,血是流过了古董行的龙脉,才上了乌山,无声无息的鬼神摇曳过长街,无人察觉,等到第二天,古董行的咒具集体失灵,废了三分之二。   像被谁生吞了因果。   古董行天天坑蒙拐骗宰肥羊,没什么好人,但的确都靠着买卖混口饭吃,这是砸了他们的饭碗。   杨东白和石咏志以前关系是不错,但也没到舍命的份,谁知道那能拆了乌城队长的鬼神,隔天会不会又无声潜进古董行,把他也拆了?   特侦大队人亡鸟散,靠不住,没了镇街的咒具,上位的人想下吞了他,下位的人想上嚼了他,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要倒台。   他夹在中间苟延残喘二年,终于撑不住要卖了他的宝贝龙脉,往日仇家也闻着味找上门,钱也要,命也要,到了绝处。   就在此时,一个寻常侧的女人找到他,说能帮他的古董行“起死回生”,简直就是明着耍他,他差点没用笤帚把她扫出去。   然后那些废掉的咒具,就真的起死回生了。   他再次被讨好地叫“杨老板”时,孔知晚就是他的财神爷了。   “向无德拿走的血源银针,还有谁盯上过?”孔知晚问。   “您要走之后,市局的林海亮林副局也来要过,我本来抬价就为等他来,没想到先被您要去了。”   孔知晚这才想起杨东白曾经说过,林海亮对于探查血源因果的咒具格外执着,是出了就会买的绝世冤大头。   重点不在咒具,因果之源,最后要落回人,他为了谁的血在掏钱?   为了向家极少人传的私生子,还是为了控朱砂之血的石漫?   杨东白也不知道血源银针如何被替换成了沧海戒,又是被谁替换,这条线就像断开的风筝,怎么也找不到另一端了。   他摆好封在木盒的补天石:“给您留的,其他好东西早就在第一次放展被买走,或者即将进入向老夫人的寿宴,这次其实都是滥竽充数的破烂,我就不脏您的眼了。”   临时放展,纯粹是因为向家给的钱太多了,杨东白一开始还以为向家不信最后之神,改信菩萨来做慈善了。   直到拍板决定,杨东白才知道所谓的向家人,竟然是被扫地出门、孤死别城的向善豪。   被死人资助的确毛骨悚然,但死人的钱也是钱,杨东白心里踏实了不少。   孔知晚没碰那茶:“杨老板愈是发达,也会藏着好东西了。”   杨东白一激灵,立刻否认:“这是什么话,孔小姐是我的贵人,我怎么会和您扯假,真诚,商人就得真诚。”   琉璃宝匣的照片推到杨东白面前,孔知晚淡笑:“既然杨老板真诚相待,我觉得这个大轴就不错,哪儿寻的宝贝?”   杨东白却一脸茫然:“大轴是连枝金锁的咒令图残页,已经被向少提前买走了,我特意透露给他的,哪儿还有什么大轴——这宝匣我从没见过。”   石漫举着一根外焦里嫩的烤肠啃,是小卖部老板娘替班结束的倾情推荐,她反坐角落里的梧桐木椅,目光扫过古董行里形形色色的人。   孔知晚非常确定杨东白会就他儿子的学业问题,把她单独叫走讨论一番,毕竟他儿子那染七彩头发的叛逆事迹和英语只蒙对五道选择题的战绩,实在不方便在大庭广众宣扬。   石漫对杨东白的愁父名号早有耳闻,于是来时和孔知晚商量好兵分两路,孔知晚尽力绊住杨东白,她去扫荡咒具,寻找线索。   线索不只琉璃宝匣,她还为了余婷婷,余婷婷的魂契在浴火凤的手里,画展被当场抓获的教徒只是花钱的怨种,接触不到核心的非常道秘辛,她重新翻出余雯的档案,左走右问,终于找到一个突破点。   余雯曾经的一个学长,年少轻狂,画得一般,但认为自己梵高转世,出生时开口就是灵魂与爱,毕业被社会毒打后,天才艺术家流落到商业街画免费肖像赚饭钱,一天一顿,还是馒头就榨菜。   于是幡然醒悟,但就悟了一点。   打工可以,不画画也可以,但一定要和艺术相关,他高洁的灵魂绝不能染俗尘。   其实就是端盘子、拧螺丝都干不明白,被赶出来了,辗转多处,最后来古董行扫地安慰自己。   石漫看到资料的第一眼,就觉得这种自以为赤兔千里、但世无伯乐的蠢货,很有入邪.教在阴间找到发挥空间的灵魂气质。   刘晏含果然查到他参加浴火凤聚会的记录。   加入浴火凤的时候,一定觉得人生前三十多年都白活了,终于找到真正懂艺术的灵魂知己了吧。   但她里里外外巡视扫地的小伙子,并没有发现大艺术家。   时间到了,开胃菜的展览上方,拍卖用的高台,拉开徐徐的暗红戏幕,推出一件件光彩夺目或历史岁月的宝贝。   她没有放展的名单,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像普通店铺就放在仓库,都被封咒压在风水汇总的龙脉里。   于是只能高度警惕地等待,直到最后一件宝贝被敲定,也没看到什么琉璃宝匣。   但台上的人却没宣布结束,反而有些迟疑地看向戏布后,以为结束的众人都已经说笑着散开,向门外涌动。   “石漫。”   石漫听到孔知晚的声音,一下子从角落里钻出来,孔知晚和杨东白从外侧的二楼下来,正往门内走,一看到探头的她,不禁莞尔。   石漫还叼着烤肠,踮起脚尖,高高地挥了挥手。   这时,窗外的光忽然暗下来。   两人都是一愣,石漫本能地上前一步,耳朵却捕捉到一丝遥远又格外奇怪的声响,像晶玉或者琉璃碰撞的脆音,她瞳孔一缩,瞬间反手抛刀,细丝绕过房梁,在所有门窗一齐被“嘭”地合上时,踩着最近那人的肩膀,借力一下荡过陡然吵嚷的人群,落在高台。   “诶石副,你不能……”   一个孤零零的玻璃展柜忽然从无人的幕后被推上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伙计的阻拦,头顶投下的古朴烛光映出柜内琉璃宝匣的流光溢彩,一步不差地停在石漫眼前,玻璃忽然“咔嚓”地出现一道裂纹,如蛛网般破碎,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一片哗然。   朱砂血瞬间凝成“封”字,石漫的手径直穿过四碎的玻璃,狠狠扣回欲开启的宝匣,细丝顷刻间把宝匣包成了木乃伊,石漫抱在胸前,翻身一滚,躲开突然接连砸落的房梁,滚进了后台。   嘭嘭——   巨大的灰尘带起台前一片杂乱,石漫看都未看,琉璃宝匣在细线包围中挣扎,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热,她当机立断,径直跑出了后门。   出了古董行一条街,石漫如同潜行狂奔在钢铁森林里的猫,一路七拐八绕,窜上临江大桥,天边云卷云舒,江水粼粼波光,她都没工夫欣赏,一把撑起栅栏,直直翻了下去。   高空坠落的烈风吹开她的头发,在怀中的琉璃宝匣激烈地挣开丝线,爆开滚烫之前,一起落入了水中。   呼——呜——   从她落水的点开始,火焰乍起,陡然四散着吹开,在水面上推开一个灼灼的“七”字,如血如咒。   江水一股脑冲进石漫的眼耳口鼻,她眼前黑了一瞬,两指成圈虚虚放在嘴边,咬破舌尖,吹了一道淡红的线,朱砂血在水波中成咒,牢牢套住火焰的根源,不容置疑地熄灭了火。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水火交融后蒙蒙的水中,空荡的琉璃宝匣和一个男人的头颅随之下落。   头颅面朝下,正对着她的脸,五官大张,堆满惊恐地僵硬着,正是她要找的大艺术家,如今随了愿,在怪异又华美的火焰中坠入深水,虽然艺术品本身不怎么雅观,顶多算抽象作品。   又是……!   石漫止不住地愤怒,死死盯着他下坠的死亡,脑内却闪过更多的面孔,火被熄灭了,却又重燃于她心中。   朱砂血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也随之灼热起来,催动着她忍耐的暴戾。   杀咒在她指尖跃跃欲试,她慢慢抬起手。   又是一声“噗通”。   有什么也落入水中,激起一阵冰冷的白色水花,在上方扩散开波纹,让她跳动的火焰微微停滞,她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越发执拗地睁大双眼,去追寻那道靠近的身影。   她被一只同样冰冷的手遮住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被剥夺,石漫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吐出一串无助的气泡,后仰着向更深处倒去,她好像被装进翻转中的水晶球,上下颠倒,然后在漆黑一片里,她被谁一把扣住单薄的腰,猛地拽回,陷入一个深吻。   不断下沉的水中,石漫觉得自己悬停了一般,身体被掌控在腰后的手和眼上的手之间,她的五感一并失灵了,全都汇聚到唇腔里的触感,感受着温柔又强势的纠缠,指尖只差一笔凝成的杀咒闪了闪,陡然溃散在江水的长波。! 第61章 主动   “……我没事。”石漫呛了声,她在朦胧中摸了摸眼睛,却先被头发弄湿了手。   江水的冰冷她毫无印象,只有令人沉溺的灼热,填满了深水无尽坠落的荒芜,脑海里男人惨死头颅和石咏志半边头颅不断重合的景态,最终被孔知晚死死抱着她的画面取代。   她沉默着,紧紧抓住孔知晚的手,低着头咳嗽。   两人坐在岸边,孔知晚自己也湿透了,拍着石漫的后背,她感到石漫此刻对她隐隐的依靠,不禁丑恶地想,若是脆弱能换来石漫的依赖,再多些脆弱也好,但听到石漫剧烈的咳嗽,她又转念否定,不希望她有任何伤悲。   她以免自己在胡思乱想间伤害了她,拿出电话准备叫人,就被石漫按住手腕。   “回古董行。”   石漫提着同事送来的封魔笼,血铁而做的八角笼咔哒闭合,笼里歪着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笼顶的朱雀睁开血眼,冷视着古董行的入口,从石漫发尾坠落的水滴,润红了那双神兽的眼。   古董行内,漫天朱红的封咒被丝线牵引成罗网,围困所有人。   他们叽叽歪歪地堆在入口,无法打破封咒,杨东白怒目而视:“石副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关成动物园的猴看吗?”   “动物园养的猴会杂耍,你钻个火圈我看看?”   贵气古老的咒具在杨东白手中现形,杨老板眯起眼睛:“小丫头,我看在你老子的份上,平日不和你计较,你别欺人太甚。”   “嚯,敢情杨老板平日看我在自由进出古董行还毫无办法,都是让着我?”   剑拔弩张间,还未等杨东白动手,亮着红□□的四辆黑色警车叫嚷着驶来,稳稳停在石漫身后,四圣兽的暗纹隐隐流光,车门齐齐一开,下来一帮武装完全的人鬼妖魔。   石漫站在最前方,肩披着薄薄的长风衣,金手镯在她手间绕了一圈,她不容置疑地微笑:“杨东白,你涉嫌和一起横跨六年之久的连环虐杀案有关,现在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有她开道,队里迅速配合,把杨老板“请”上了警车,石漫冷眼瞧完,回身将风衣拽到一半,又被走近的孔知晚按回去。   “穿你的,我不冷。”   石漫眨眨眼,将风衣拉回一些,没有推辞,反而半开玩笑地说:“抱歉,毁了你的精心打扮。”   孔知晚一愣,不禁笑了:“本来就是打扮给你看的。”   石漫轻轻戳了一下孔知晚的肩头:“别扯,接下来你还有别的事吧,我看到后座的礼物盒了,这么多卧龙凤雏送我,不用孔女士大材小用当司机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钻上车,孔知晚抓住她多动的指尖,沉静看着她的眼睛,脑中都是石漫在江水中应激的样子:“我觉得你需要。”   迎着石漫微愣的眼神,她低声:“……需要我陪。”   石漫听出她隐藏的迟疑,心尖钝了一下,她从没听过孔大学神这么犹疑甚至小心翼翼的确定,放缓语气:“我去处理我的事,你也去处理你的事,等结束了,你来找我?”   身后同事催促她上车,于是石漫低头,重逢后第一次主动地吻了吻孔知晚的指背:“我需要,我等你。”   孔知晚这次真的愣住了,她的大脑甚至在些许空白中,思维惯式地等待石漫瞬间后悔,落荒而逃,窜进那辆黑漆漆的小轿车扬长而去。   但石漫没有,她在红蓝交替的冷酷灯光里,同样沉静地回望,直到孔知晚回神,哑声说了声“好”,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车开走前,还对她挥了挥手。   久违的,好好的道别。   孔知晚靠在车里,随意地将补天石扔进礼品盒,碎砂奇妙地重新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座精妙的九头之蛇神像,和石漫在第二层世界所见一模一样。   而她只是在昏暗的车里撑着头,仔细端详被石漫低首亲吻的手,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交响乐的闹钟声提醒她,该向准备中的寿宴进发,她才低笑着放下手。   虽然这么说,但不是更让她想飞奔到她身边了吗?   还是这么狡猾啊。   “你审?”陈朗拦在门口,不赞同,“林副局的案子审问时也没见你上心,不是派给你任务了吗,忙你的去。”   石漫轻轻拨开他挡路的老胳膊:“我带回的人,我审。”   “石漫,别意气用事。”陈朗沉声。   每次涉及到石咏志的死,林海亮和陈朗都要对她说“冷静”、“别意气用事”等等,她的确在这件事上有太多前科。   “林副局的话,我都不爱听,唯独一句,他曾经和我说‘不是要你忘记愤怒,而是要你学会控制愤怒’。”石漫瞥他一眼,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毫无长进,而且下次担心我就直说,陈叔。”   她在陈朗微怔中合上审讯室的门。   “杨老板。”石漫将琉璃宝匣的照片轻扔在桌上,“认得吗?”   杨东白的两只手腕被金手镯固定在铁椅:“说了多少遍,不认得,关我屁事?”   “不认得还出现在你的放展名单里,鬼填的?临时加的展,还是向家资助,你瞅瞅你放出来的那些破烂吧,就这么一个够看的,还说不认得?”石漫对欲骂又止的杨东白一笑,“劝你说话好听些,我这人心眼小,你见识过。”   杨东白一滞,想起这位祖宗,因为被五把笤帚扫地出门,隔天用血傀儡引着古董行一条街的所有野猫出动,横行霸道,抓花打翻了他不知多少宝贝,碎片和拖行的墨痕到处都是,五十把笤帚都清理不完。   幸好她还有点良心,都不太贵,但他被迫停了一周的买卖,还得花钱请人来打扫卫生。   他气得血压更高:“你在哪听的消息就去找谁,且不说展位有限,名单本来就是经常修改,而且新时代新风潮,古董行从不公布放展的完全名单,透露出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都是为了吸引有求的顾客,这叫‘营销’,你懂不懂?”   “也就是欺骗消费者。”石漫抬了抬手,“你继续。”   “还是那句话,这匣子我见都没见过,反正你和向少关系不错,我也不瞒你,真正的轴是连枝金锁的咒令图残片,钱我都收完了,不信你自己问他去。”   他又转了转眼珠子,摊手:“石副,有鬼东西无声无息潜入我的古董行,放了这么一个晦气又危险的魔盒,纯纯的栽赃啊,你不得还我一个公道?说不定还要我的命!”   “你怎么知道送宝匣的东西是鬼,不是人?”石漫早有所料地换了张照片,深夜圆月,古董行的长街血行千里,没入乌山,阴森而血腥,她凑近了些:“要你的命早在六年前就要了,还用等到今天?什么鬼东西这么好心啊。”   杨东白瞬间变了脸,不去看那照片,硬挺的脊梁骨像被一下子戳断了,整个人蔫了不少:“我还没废物到古董行成菜市场,别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别仗着年轻就目下无尘,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怪物,我们这些人只是沾了点非常的‘气’,并不是非常的‘主’。”   石漫若无其事地点头:“所以你知道这次的妖鬼和六年前曳行古董街的妖鬼是同一只,既然如此,你还说不认识这个宝匣?它第一次登场就是在那晚呢。”   杨东白沉默下来。   “放展没有完整名单,但放完的展总知道都有些什么,我贴心的小同事整理了一份对比名单,这不是第一次琉璃宝匣出现在贵店营销的小道消息、又消失在最终名单里,就在石咏志死前不到一年,而且两版名单的时间间隔非常近。”   “杨老板既然自认不是废物,想必对于六年前的夜晚并非毫无所知。”石漫似笑非笑,“还是你要和第一次一样,被我照着鼻子揍一拳,仍然矢口否认?”   “……那匣子,我的确有印象,是我带着伙计进乌山挖出来的,避开了层层耳目和咒令,在山顶的土里,正好六尺之下。”   杨东白最终叹气,苦笑:“那可是你们阁祖隐居过的山,本以为怎么也是千年因果的宝贝,结果除了好看一无是处,转头就抛在脑后,堆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吃灰了,后来有人买走,天价,我当时还高兴哪儿来的冤大头。”   “后来出了什么事。”石漫敏锐道。   “和我一起挖出它的伙计们,一个个开始倒霉了。”   石漫挑眉:“我以为你要说他们突然暴毙。”   “不是,但差不多。”杨东白沉声,“他们是‘自然而然’地暴毙了。”   “干这行,三教九流要见,神鬼妖魔也要见,没点八面玲珑的本事怎么能行,沉默老实也可以,但他们简单的单子都开始弄错,插话误把真实的价位透给客人,还失手打碎真值钱的宝贝,慢慢变得马虎、暴躁、蠢得要死,甚至我记得有把主意打到向家墓的贪徒,直接被打断了腿,我自然不能留着这些吃白饭还赶客的蠢货。”   “那些人被解雇后,没了生活来源,后面的工作也状况百出,家里也不得安宁,生活几番摧残,有的得了不治之症,有的被人乱棍打死,有的承受不住自尽,还有的在突发凶杀案中无辜被牵连——我后来才知道,短短三年间,要么死了要么废了。”   “命数。”石漫立刻想到七中被献祭的影子,“他们的命数被夺走了。”   杨东白沉默地点头:“当时看一切都是水到而渠成,自己作的,但细琢磨,简直像被下了蛊。”   “而且都正好发生在你也倒霉的两年里。”石漫说,“所以一开始你才没有察觉不对,但照理说,不过是些短暂共事过的劣质员工,偌大古董行等你重振威风,大老板还有空去了解这些昔日的陌生人过得好不好?”   “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有闲情逸致。”   “因为你。”   出乎意料,杨东白缓缓地说:“因为我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你,不仅逃出了乌山,还忽然承下了非常道的因果。”! 第62章 四圣兽   杨东白永远记得那天。   陈朗那小子,性格再怎么老干部,年轻时就是小白脸的皮相,要不怎么能把方静方医生拿下,上了年纪也是,都四五十岁,站在一起,陈朗像他们的后辈。   但等杨东白重新将古董行收拢回掌心,昔日的熟人登门,以新队长的身份来调查时,头发已经灰蒙如铅,干练清新终于成为旧岁的少年时,只两年,老天爷想起了他,把忘收回的十年带走了。   “杨老板。”陈朗沉着地喊了一声。   石咏志一死,特侦大队此时艰难,但杨东白也没容易到哪儿去,他只能保证自己看在往日情分,不落井下石,也是以免在轮回的因果里,被又是一变的“三十年河西”排死在东岸,假装热情地客套几句。   经商多年,他不至于这点搪塞的话都不会说,心里却想老朋友还是早点滚蛋为妙。   但他很快就说不出来了。   “你这张狗嘴只能吐出废话吗?”   杨东白猛地悚然,这才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里一直隐着一个人,纤瘦而脆弱,病恹恹的,却如一把无鞘的刀,时刻锋利着,甚至让人害怕会不会把自己绷断。   少女的眼睛耸达着,没什么波澜,杀意却像无形的波纹,把他这条一无所查的鱼包围了,若是她不出声,他恐怕直到陈朗离开都不知道那里竟然有人。   这种感觉,两年前他受过。   “石队长的那个女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你把她牵扯进来干什么?”杨东白没忍住嘲讽,“你以为她也能像她老子一样成为‘奇迹’吗,这不是我儿子看的英雄片,你怎么和石咏志一样天真到蠢……”   然后他就被一拳按着鼻子撂倒,浓烈的咒令差点爆进他的皮肤和骨缝,将他的人生直接快进到落地成灰。   少女甩了甩手,从始至终都阴沉着脸,俯视着他,无情地吹了声口哨。   “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在追寻他的死因,但我从不后悔挨你一拳,小丫头,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说。”杨东白眯起眼睛,“那不是你能战胜的东西,那是超越了人鬼……可以奉为‘神’的不可逆。”   “杀人父母,夺人命数,把人像蚂蚁一样扔进油锅里看乐,再告诉他们这就是生活,这是你口中的‘神’。”石漫撑着头,有些讽刺地笑了声,“我们道内什么时候这么不挑了。”   “数字‘七’,是吧?官方解释说成特技表演,但你我知道,表演的是人命。”   杨东白不为所动,他甚至语重心长地劝道,“七之后呢?总有数完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敢带着全队一起赌吗?除妖阁以前就是招摇撞骗的妖师之穴,拿捏皇家怕生怕死的愚蠢,抬到万人之上的正统位子,别以为现在和警察掺和在一起,就拔断了你们趋利避害的根——因果道中行人,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石漫左耳出右耳冒,她还真知道数完“一”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荒唐的“奖励”,一个只为摧毁她的骗局。   那日乌山,收获完所有尸体的拼图后,她得到了一场“重生的奇迹”。   那些肢体在她面前像扭动的蛆虫,不受她的控制,重新拼接到一起,却满是血痕裂纹,像硬缝在一起的破布偶。她浑浑噩噩、满怀希冀的“奖励”,是她残破不堪的父亲,借着任人践踏的身体,被迫还回最后一点的魂魄,和她说完遗言,告诉她“别回头,别看我”。   她没赶上他的死亡,于是补给她他生命流逝的过程,石漫一辈子忘不了,那双手紧紧握着她,再到无力地松开,奇迹就像失效的胶水,断肢再次从肩膀滑断,重量沉淀在她手心,压着她一起落进悬崖。   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把她耍得团团转,而暗中促成一切的仇人,说不定就在拍案叫绝。   而她下乌山后,不知被多少前辈友人敌人叹过“悟性差”,好像目睹了至亲的惨死别离,她应该削发为尼,立入佛门,而不是时刻保持愤怒的弹性,抽长自己垂死的意志。   若是以前,她肯定再给杨东白一拳。   她漫不经心地想,林大副局地下有灵,她真的成长了。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石漫假笑,日常画饼,“如果真对后续感兴趣,你就好好协助警方调查,早日破案我还能帮你申请一个好市民锦旗,不比你古董行那些破画好看?”   “不见棺材不掉泪。”杨东白仁至义尽,也不拦着她送死,“陈朗也说管不了你,比前几年更老了,他那满头白都是你们父女俩的功劳,我看啊……”   石漫忽然打断他:“你见过他了?”   陈朗还在市局商讨林海亮的案子,听她把杨东白抓了才赶回来,她进审讯室之前陈朗刚到就去拦门,根本没碰上杨东白。   杨东白也不傻,神情一变:“你之前不是陈朗先进来问……诶!”   石漫冲出审讯室的门,和玻璃后听完全程的郑康打个照面,她出去一把抓住接水的李临杰:“老陈呢?”   “在那儿指导工作呢,咦,刚才还在……漫姐!”   石漫直接从二楼的窗户翻出去,柳树妖迅速编织在天空铺路,她熟练地穿梭过丛林似的迷宫,一路到前院,就看到陈朗正要接过门卫亭的纸盒,刀瞬间掷飞过去,将纸盒刺穿出门外。   陈朗看出是她的刀,没明白:“冒冒失失的,又怎么了你……小漫?”   石漫死死地抓住他满是褶皱的胳膊,眉头凝在一起,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一言不发地将金手镯拷住两人,惜字如金:“敌袭。”   她生怕陈朗出了她的视野后才是真正的意外,以宝匣背后之人的劣根性,最会在一次危机后的放松警惕时给人致命打击。   她封过门卫亭里的所有东西,将王大爷交给李临杰带进里屋,拉着陈朗的老胳膊老腿出门。   纸盒反倒,特产柑橘散了一地,被她钉在地上的那个橘子留着汁水,在夜晚看不清颜色的柏油路里格外粘稠,就像一滩泛着幽光的血。   “你静姨的朋友特意邮来的,现在好了,我今晚得在书房睡床板。”   陈朗就怕她又紧绷过头,今年回来好不容易放松点,不像第一年随时都要冲出去和人同归于尽,结果破匣子卷土重来,他止不住担心。   于是想上前把橘子捡起来,证明没什么事,他刚弯下腰,要碰到橘子皮,石漫就陡然一拽,将人护在身后。   六颗佛珠自然脱落,转定在六角,成六边形的巨型封咒挡在身前,炸开的橘子里这回流出真的人血,喷红了探墙的柳枝。   那些血液慢慢聚集,本来要凝成一个“六”字,见没死人,又颇为遗憾地散回,凝成死水。   “这……”即便石漫反应及时,陈朗还是被咒令爆开的冲击波及,老骨头隐隐开始发麻,但他立刻冷静下来,反手按住石漫,“我没事,小漫,你先把人……”   不等他说完,以石漫为中心,六边形封咒开始向四周蔓延,如无数潜伏在暗丛的蛇,追着逃跑的猎物不放——尸体和琉璃宝匣是套餐,宝匣一定就潜伏在周围,等待陈朗死亡后献上大礼。   她找到了,还是木偶。   石漫没什么表情,解开金手镯:“郑康,把伤员送进去,给静姨打个电话检查,夫妻俩就没什么可避嫌的,内外都看了,尤其查查有没有隐藏的咒,再让兔子追踪所有包裹的始终、路线和寄出人。”   随后8号里的四圣兽咒令也被她调动出来,全自动防卫。   “紧张兮兮的,就是闪了个腰,好像我马上要嗝屁了,我哪有时间歇,刚从市局收到林副局案件有关的线索……”   “以前是没时间。”石漫看向陈朗说,“现在有了。”   陈朗听出她的潜台词,愣住了。   “狗领导好歹算是我的精神导师,虽然我也没想他下葬后常去看望,但可惜他和我爸一个公墓,我路过时也要有个交代,省得他诈尸绊我一脚。”   石漫情绪极其稳定,甚至拍了拍陈朗的肩膀,语重心长:“不服老不行了,我就算再浑,也不好意思让即将六旬老人天天上前线吧?”   她说到这,没忍住似的,混不吝地笑了一下:“橘子我再给静姨买一箱,记得说我几句好话。”   她说完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跑,一路追踪,沿着长荫道直到入口,轻轻一跃,拔下一个阴间木偶,琉璃宝匣被封咒困在木偶的手中,已经放弃了逃跑。   本来属于“六”的宝匣。   她不打算给别人,也不打算放回特侦大队或者放在自己身边。   给了别人,说不定直接为宝匣选定了“六”的目标,放到别处,一旦脱离了她的目光,即使一直有封咒,说不定也有挣脱的办法,再次不翼而飞。   从前几次的神不知鬼不觉,和道内非常之人的警告,就已说明背后的妖鬼也好人谋也好,有这样的本事。   于是石漫直接撬开宝匣,现场搜寻,将宝匣的每一寸都细细探过,和前几个一模一样,包括颜色渐变的方位和范围都分毫不差,除此之外,就是普通的琉璃。   石漫沉默片刻,忽然手起刀落,琉璃从匣顶四分五裂,一直被贯穿到底部,却摩擦着停住了。   那是夹在底部的一块琉璃薄板,石漫用手扫开琉璃碎屑,薄板雕刻着熟悉而精致的四圣兽,正好在琉璃变幻的四色里,却和特侦大队的咒令大相径庭。   特侦大队的四圣兽咒令,四象之灵各在其位,环绕一周,成一个圆满凝聚的圆,镇守四方之神明,而眼前的四圣兽却方位完全颠倒,互相背离,整体来看,像受惊四散的鸟兽。   而正中间是一只野兽的竖瞳,阴冷而漠然。! 第63章 队长   石漫第一反应就是蛇。   很奇怪,只有孤零零的一只竖瞳,百兽共用,她却偏偏一瞬间就想到了蛇——是因为最近的邪祟案含蛇量太高了吗?   兽瞳悚然在四灵之中,正好在琉璃四色变幻的交接,折射着内里通透的光,色彩繁杂得令人晕眩,好像她真被一只蛇阴冷地盯着,。   她初次面对琉璃宝匣,还是个没有非常之力的寻常人,满山血腥的光怪陆离就够她消化,拼尽全力逃下山后,陈朗再派人进山,哪有什么鲜血谜题和琉璃宝匣,一切都化作童话里的萤火散了,只有石咏志拼不完全的残肢,提醒她的经历不是梦。   石漫鬼使神差地伸手,即将碰到兽瞳时陡然停住,那兽瞳却更亮般,像要将她包罗进绚烂的万花筒,朱砂血随时待命,防护在她指尖之前,但有更快的封咒先一步从散离的四圣兽汇出,成“x”形的锁链绞紧兽瞳,怪异感慢慢褪去。   这个丑到人神共愤的“封”字,她太熟悉不过,出自石大队长的小学生蟑螂爬字体,而且咒令的气息也是……介于生死之间。   琉璃宝匣从乌山一夜消失,再次出现之前,她没能研究,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当地非常道的古董行寻找踪迹,但多年无所获。   如今印证了她的猜想,她那傻爸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靠着一股闯进和孤勇走到队长,哪怕身首异处,被封在华美的魔盒里,仍然是世家谁都瞧不起的“野路子”,残存的非常意志拼命留下了咒令。   她的便宜老爸努力到这个份上,她也不能拖后腿。   石漫借此次袭击和上次沧海戒被盗,在市局大做文章,趁机进行了大检查,队里的人鬼妖都探了一遍咒,确保大家都没被暗算,当天提前放人下班。   “这么多案子,不用加班吗石副?”李临杰犹犹豫豫地问,生怕漫姐气疯了。   大家都不说话,显然也很担心。   石漫奇怪地看他一眼:“好不容易给你们争取一晚假期,还有这种要求,那行,你留下……”   “漫姐威武,漫姐再见!”   她笑眯眯地靠在门口,一一和同事挥别,直到门庭冷落,她走到忙了一夜的方静身后,给她捶背捏肩:“辛苦静姨,你和老陈可以好好歇一阵了,等案子结束,我去看你们。”   夫妻俩对视一眼,陈朗坐在旁边根本忍不住,被方静轻柔地按下,方静笑着拍拍石漫的手:“人来就行,不用每次大包小裹带那么多东西——当然,带人来不算,我替你把关。”   “远着呢,谁跟我。”石漫把他们俩扶到郑康车上,“放心交给我吧……老陈,别婆婆妈妈的,回去倒腾你那蛐蛐吧。”   车子扬长而去,陈朗从车窗向后看,调皮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比他高,难得没有懒散也没有戾气,只是安静地亭立在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挥了挥手,稳重又自如。   从意外发生到现在,她都稳定地超出他的预料。   “我都说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方静双手交叠在膝盖,“既然祸患就是冲着她而来,把她护在身后是没用的,你只能相信她。”   “我当初没信她爸吗?咏志不还是死了,这么多年追查他的死因,有结果吗?他们是对的,静儿,那也许就不是该去战胜的……”陈朗这口气一直被方静憋着,现在离了石漫,难得和她言语激烈起来。   “注定是徒劳,那他的死在你眼里也是徒劳吗?”方静温柔地看着他,“那孩子这么多年努力摆脱阴影,不断重塑自己时刻崩塌的精神,咬牙去寻找答案,也是徒劳吗?你和咏志第一天登门找我时,说过‘这行很危险,但总有人要去做’,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更何况你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橘子里的咒令,我也破不开怪异的咒毒,以你我现在力不从心的年纪,再这样下去,不是保护她,是拖累她,琉璃宝匣就是针对她的阴谋,如果我们在这场阴谋中先她一步离开,这份罪过又会算到谁的头上?”   “谁都知道不是她的错,但她一定会这么想,而背后之人就要她这么想,你要在她沉甸甸的背上再加我们两条老骨头的命吗?”   方静见陈朗叹息着沉默,也隐隐泄了口气,她想起那孩子第一次抱住她的大腿,亮晶晶地叫她“妈妈”,吓掉正副队长两人下巴时的样子,不禁亲昵又苦涩地笑了一下。   “相信她就好,倘若她也像她父亲一样令人‘失望’,那还能怎么办呢?”方静看向窗外倒退的黎明,好像看见了无数离别,温柔又无奈地说,“反正这六年你没少指着咏志的照片骂他,无非再加一个人罢了……但我希望永远没有那天。”   “回来了?”石漫从柳树丛里出来,单膝半跪在墙头,懒散地笑了,“老陈没少训我吧。”   郑康比了一个拉上嘴的动作:“其实是静姨给他训了,家庭地位一目了然,我一个字没敢说。”   他走到石漫下方,顺着她总览全院的目光看去,调笑:“小石队新上任就要把咱院卖了?”   石漫明目张胆把陈朗请回家养老,相当于明说了,谁都知道陈朗就是等石漫接班,以石漫这些年一人顶十人的功绩,和此次七中蛇像祭祀案,只要她下定决心,“小石队”就可以上任了。   石漫瞥他一眼,扬了扬下巴:“这儿多少年头了。”   “怎么也得有一百年了吧,小楼都成漆皮的了,最近天天掉渣。”   “不是这院子,也不是这楼。”石漫说,“我说这片地。”   “……你要这么问,说不定宇宙大爆炸的时候就有了。”郑康被冷淡地俯视一眼,立刻端正态度,终于明白,“哦你说因果起源,那肯定上千年了,除妖阁被推平后,除了乌山山顶,这是现存唯一阁主的其他住址,我们算是阁主后辈,在此处承其荫庇。”   石漫锐利地看过院子里的每一处:“除妖阁群龙无首,到最后散落成民间组织,再到几朝的昙花一现或者苟延残喘,直到最后改名特侦大队,并入市局,之后一直在此处,和这栋小楼伴近百年。”   “但此处的风水、布阵、咒文咒令,都是沿用阁主所作,几任队长修缮加固,对吗?”   “的确是每任队长的活。”郑康以为她打了鸡血,这就要实行队长的义务,不禁感动,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麻麻的小漫儿真是……卧槽!”   血滴从石漫的舌尖滴落,融入咒令之中,早在郑康回来前,她遍布在8号的咒令齐齐亮起朱砂血暗红的光芒,无数潇洒又狠绝的“杀”字填满白石青苔墨瓦绿柳,在两人眼前,凝聚成终结的尖锥。   月亮都被她映照出血光。   “嚓嚓嚓——”   暗藏在8号的所有旧咒令都被翻开刺毁,如果只看这间庭院的非常之侧,已经经历过一场大地震般的拆迁了,满是血色荆棘。   郑康不知所措地摊着手,根本无从阻止:“我操,你你你,我去——”   石漫冷漠地擦去嘴边满院猛烈的反噬,浓烈的咒令不断叠高,硬生生压住满院的不满,不容置疑,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很快平息。   “你哪儿都不用去。”   等再次沉寂下来,石漫轻巧跳下屋檐,躲过没有暗阵支撑轰然倒塌的柳树,蓄势待发的丝线撑住柳树,咒令以作滋养。   她将朱砂手串拍进郑康手里,潜藏在郑康脉搏里的蛊虫被瞬间逼出来,屈服在朱砂血的淫威:“开始加班了,郑副。”   “……这就是升官的代价?”   两位新上任的正副队长,第一天就炸了算是祖宗留下的因果,相当于向家人炸了向家祖坟的大逆不道,但石漫只认石咏志一个爸,其他都爬不到她的家谱,于是毫无畏惧。   拆除之后当然是重建,新的咒令重新汇进8号的土地砖瓦,柳树的布局被她打乱重排,郑康一开始还不明就里,只是出于对他漫姐的信任,但直到临近末尾,他抖了抖石漫给的图纸。   “你调转了四灵的方位和朝向?”郑康和她蹲在院中央,斟酌道,“还盯死了中心的太极八卦封魔咒……你这是,要入魔为王?”   石漫给他脑袋一巴掌:“现在就把你下油锅,不看八卦咒,就看中心的太极图,一直看,你能想到什么?”   大咒隐在庭院地面的纹路里,只是大致的走向,整体来看符合太极,细看的话,没有那条划分两鱼的曲折,只有两点。   郑康头越低,就快贴到地面,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看的时间一久,还真发现那两点离得有点近,石漫起开一点刀,咒令重新运转,在愈发急速的转动间,残影留线,成了一条尖锐的竖线,瞬间有了生命般。   那是一只眼睛!   他陡然后仰,跌坐在地,呼吸一下子乱了,被盯上的惊悚还残留在身体的每一寸:“这他妈什么东西!……明明以前看没有……”   “以前天天加班,你也没空蹲在这儿看几代功臣的咒令转完圈。”石漫松开的刀再次扎进太极中心,逼停封锁,震得她从手麻到心尖,嗓子又开始发痒。   她冷酷地擦了擦血丝,觉得自己也算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强惨了。   她拍拍裙子起身:“何况你不去想它的怪异,它就不会主动浮现在你的认知,谁知道这鬼东西在院里偷听了多少墙头。”   郑康意识到严重性,皱眉问:“不除掉吗?”   “不是那么好除的,没看我在这吐番茄酱吗?等我再查查咒令库。”石漫难掩厌烦,接过郑康常备的纸巾,制止他熟练地去取蜂蜜水和药,“死不了。”   郑康这么多年对她的倔就没办法,刚要扶额,就想到去时方静的特别嘱托,眼睛立刻亮了。   他掏出手机飞快拨打号码,差点按出火星,好像急切想和谁分享新官上任、拆了工作单位的兴奋。   石漫奇怪又嫌弃地瞥他:“按出了有老婆的架势,你攒了三十载的老婆本没地花,谁不知道谁啊?”   “我没老婆。”郑康难得没炸毛,满脸喜悦地将手机放到石漫耳边,“可能是你老婆。”   石漫:“?”   嘟嘟几声才接通,孔知晚礼貌又疏离:“郑警官,有什么事吗?”   石漫沉默,狠狠瞪他。   郑康嘿嘿一笑,抬手起哄她赶紧接,被石漫一拳锤到地面。   她正要糊弄过去,孔知晚却因为短暂的停顿而想歪了,没那么疏离了,还有点凝重:“是石漫出事了吗?”   “……没有。”石漫贴着话筒,小小声,“我没事,别总瞎想。”! 第64章 礼花   石漫搪塞孔知晚有丰富经验,连哄带赖几句话就此揭过,电话一挂,瞬间变脸,她报复性地压榨郑康整理全院的咒令之后,终于放双眼冒金星的郑副滚蛋了。   “不用我送你?”郑康拍了拍爱驹,嬉皮笑脸,“生分了啊。”   “有折腾你的时候。”石漫坐在墙头柳树边,不耐烦地挥手,“别打扰我静夜思。”   “行吧,你也别太晚,挨训的还是我。”   郑康知道她想独处,也不强求,扬长而去,于是石漫摸出烟盒,躲在柳树茂密间偷闲,脑子里神游遍满院的咒令,太极八卦封魔咒是除妖阁阁祖镇守一方的集大成之咒,不好除是真的,但石漫也不是不能死磕,反正她的道内风评一直和“伟光正”不沾边,欺师灭祖小事一桩。   但她也不是没有顾虑,8号的咒令全阵延续多年,她自认不是什么天降神兵,可前辈们里能人不少,竟没一人察觉吗?她那号称武曲转世的老父亲,也毫无所觉吗?   还是正因为石大队长发现了8号的怪异,才会遭此祸患?   她这么多年东奔西走,自然不会放过石咏志的关系网,尤其是仇家和利益冲突者,人数不少,但最后总差一点——要么是能力不成威胁,要么脑子基本告别阴谋,到最后也只有互相制衡的向家最有嫌疑。   她查到向老夫人曾经顺嘴点拨过石咏志,石咏志一直记得这点恩情,当时和向家虽然有工作上的摩擦,但比之前几任更和平,石咏志还和杨梦玉去世的丈夫向家老二合作追捕过毒巫——其实是石咏志办案,顺便救出濒死的向老二。   但向老二死后,石咏志和向家的接触少了许多,石漫问过,石咏志只说也不是同事,总掺和在一起容易被猜疑8号勾连第一世家,而且哪有那么多必须共处的时候。   向老二就是死于咒毒,石咏志搭把手也只是挽留了他的性命片刻,这事不该有隐情,向家自己都认,杨梦玉还亲自给石咏志发了讣告——那女人在向家站稳脚跟的支柱倒了,她都没借机发作,说明这件事上石咏志和向家没有怨,甚至可以说“恩”,虽然这向家就懒得认了。   石漫借着向子旭对她的惜才情,打探过这件事,以向子旭的反应看,没有什么出入,向少还惋惜她爸救了向老二一把,让他二叔晚投胎了。   但怪就怪在,石漫参加了向老二的葬礼,那日石咏志没打算带她,本来也和她没有关系,但她那阵心情不好,总做噩梦,虽然方静除咒之后渐渐好转,仍然敌不过老父亲的担忧,石咏志准备蹭一蹭世家贵地的福气。   在人家葬礼借福气,只有她心大的老爸想得出来。   她一个小屁孩,不适合见这种死别,于是管家带她去别处,她穿过古老静谧的庭院,某一个瞬间,感受到一抹微不可查的悚然,她一激灵地看去,转瞬就消失了。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当真吓了一跳,本以为回去会愈演愈烈,结果自那之后,她就不再做噩梦了,于是抛在脑后。   而她夜爬乌山,在被封为非常道旧址的阁祖宅院,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气息,让她陡然扒出孩提时的惊寒一瞥。   特侦大队传承自阁祖,就像供着祖师爷,到了日子,会领人去祭拜,以表尊敬,石漫参与过几次,潜意识也把阁祖当自己人。   所以乌山时她第一反应是:哪个王八蛋硬闯阁祖遗居,还杀了传承阁祖的后人,这不是坟头蹦迪?   后来她想起来了——阁祖和向家初代也有渊源,而且交情颇深。   不提千年岁月模糊掉多少因果链条,具体行为动机已经不可考。   一个几千年前的祖宗,因为功绩成了伟人,但谁说就是好人了?她又没见过,一句史书里的名字,根本无法看到历史背后的人。   就是她亲祖宗,她也信不过,可以算基地老巢的8号全是他人咒令庇佑,这根本不靠谱——沧海戒和“六”的琉璃宝匣就是例子。   那么这位阁祖是不可说秘密里的一环吗?   是推向她父亲死亡的一只手吗?   盏盏青色藏于树间,“青灯”似乎总与“古佛”为伴,孤寂又清苦,像一辈子已经望到了头,只能在现在麻木地苦守到既定的终结,石漫抱着方形油灯,却觉得难得安静下来,有空梳理乱成麻线的脑子。   余婷婷被押在浴火凤的魂契,浴火凤背后投资的人,那位已故的向善豪,同样被投资的七中出现了仿向家神明的伪神。   还有接连不断的琉璃宝匣,不知下一个会取谁的命。   以及,向老二的死是咒毒,受咒于石咏志调查抓捕的毒巫,而孔知晚也受了咒毒,并且受咒的载具是蛇,恰好是向家敬拜神明的图腾。   这个闭环里的因果,她必须要弄清楚。   夜半无人静柳,她卸下伪装,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头抵在青灯的边棱,闭上眼感受幽光浮现于意识的朦胧,像为她力竭的神经盖上一层柔软的纱,哄她休息。   她唇间的烟草火星和青灯幽色应和,像两个寂寞的老朋友递过烟火,躲在世俗后偷闲,石漫止不住笑了声。   “比起什么狗屁阁祖,我果然还是喜欢我们青灯将军……明明武神更帅吧?”   叩叩。   大院门响起敲门声,在寂静夜色里格外瘆人,石漫懒懒地不想动,烟草熄灭落进地面,不管人鬼敌友,她都当没听见,只想在难得的安静中休息片刻。   石漫本以为对方还得客气几次,但不速之客竟然就此放弃了,她正觉奇怪,忽然听到墙壁传来动静,那人竟想直接翻过来。   当她是死的吗?   石漫这下来了劲头,她示意柳树妖,柳树无声将她送到大门院墙一侧,她正停在声音那处,好整以暇。   但她没等到狼狈翻墙的人,而是一个飘起的花朵气球,傻花花的笑,角度刁钻地顶着一个小卡片。   石漫忽然有种熟悉的预感,她接过卡片翻开,青灯照过,她认为世上最好看的字写道:“女士,打扰,我想和你约会,可以为一个迷失在爱你这条路途的旅人开门吗?”   这台词有够肉麻,让石漫一下子想起她们在大学话剧社创排的日子,她们有时会用这种奇怪的腔调玩角色扮演,一些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她自己都未察觉地笑了下,故意问墙外:“我有门禁,小姐。”   “巧了。”紧闭的大门咔哒一声,然后被推开,孔知晚拿着方静给的钥匙,站在墙下仰头看她,“我是锁匠。”   “有钥匙还问我?”石漫故作傲慢地挑眉,“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别有用心。”   “我不想你以为我是个粗人,我会失落,但我更不能见不到你,那我会失落到死。”孔知晚淡笑颔首,“这叫先礼后兵,亲爱的。”   她们两人对视片刻,石漫从那声“亲爱的”回神,将青灯挂回树间,抱过大花朵的气球,拍了拍身边:“要坐吗?”   孔知晚接过柳树妖倾情提供的青灯,俯身照亮地面,烟头还徐徐缭着浅淡的烟雾:“邀请我上去,是为了遮蔽罪证?”   “不识好人心。”石漫明显有点心虚,“刚打过电话,怎么还来了?”   “因为我听出有人在想我。”孔知晚对她伸出手,“坐很久了吧,下来。”   “下面有什么意思。”   石漫这么说,还是握住孔知晚的手,被她轻柔地带下墙头。   她灵活地像猫,从七中实验楼楼跳下都轻松自如,自然不用孔知晚扶,她稳当地落在孔知晚,孔知晚有些遗憾于这优越的平衡感,使她暗自准备的怀抱落了空。   孔知晚举过另一只手,轻轻晃了晃一把细棍:“还是有点意思的。”   “仙女棒?”石漫果然被吸引了目光,她接过,“提前过年放炮吗?”   “只是放松一下心情,上次过年下了暴雪,不是没玩上吗?”孔知晚说,“正好在家里倒腾出这些旧物,就带过来了。”   石漫一顿,没问孔知晚搬的新家里怎么这么多和她有关的旧物,她甩了甩手里的仙女棒,合理质疑:“六年多了,这玩意没过期吗?”   “就算炸了也不会比咒令和妖鬼的威力更大。”孔知晚用最客观冷静的语气说,“大不了就跑。”   刚把8号所有旧咒令炸翻的小石队长立刻被说服了,动静再大还能大过她?   她拿出点烟用的打火机,点燃了仙女棒的前端,一点白色火星亮起,随后白中浅淡的彩色花火乍起,她没见过世面似的轻轻惊呼,蹲在院子里,手拿小小的白色礼花,静暗的眼都被照亮了。   石漫什么也不想,就这么看着她手间的小礼花,一直颓废的神经弦被点点跳动的火星按摩过,放松出了时间倒流的效果,她像个无忧无虑的熊孩子,眼见要熄灭,立刻摇晃着仙女棒靠近孔知晚的:“要灭了要灭了,我给你点上。”   孔知晚顺从地伸过仙女棒,两个仙女棒一接头,瞬间亮起第二束光。   一个特侦大队以“狠绝”著称的新任大队长,一个幼时就骗过第一世家、又即将骗回去的非常道隐藏大小姐,一起蹲在长满青苔的废院角落,幼稚地玩起一根根仙女棒,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主要是石漫嘀咕,孔知晚低头聆听,时不时附和。   “你的事忙完了吗?”   “还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你优先。”孔知晚没被电话里石漫的言两语糊弄过去,当机立断甩下向家人,她没觉得有什么,轻声,“你说你需要我,我总是要来的。”   石漫缓缓地“啊”了声,沉默地摇了摇仙女棒:“非常道之事,光怪离奇,那些从中得到荣誉地位和信仰的人再如何奉其为福分,都掩盖不了这条路堆满的血腥与恐怖,我既然把你拉进来,就会负责到底。”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了警察证,翻开对孔知晚一笑,正经地咳嗽两声:“现在我是你的专属警官了,孔女士,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骚扰,至于咒毒不必担心,我只要没死,就不会让你死——请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她心里补充,就算她死了,也会在死之前,化解孔知晚的一切危险。! 第65章 向宅   孔知晚在昏暗与礼花间注视她,发现石漫总是留下两条极端的路,要么断绝一切,从自身剜去一块肉扔到最远的边界,要么把一切反手甩在自己背上,压得喘不过气也要往前走。   怎么都不图点自己的好。   气球和情话,陪伴和礼花,都是孔知晚的真心,也是试探,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次石漫没有拒绝,也没有扭捏,几乎默许了她所有的越界。   石漫把“孔知晚”当做了责任的一部分。   但她不能真的成为石漫的包袱,她得循序渐进,从小石队长的钢铁之躯下来,立在她身边,和她携手同行。   想要为石漫扫清障碍,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需要一个时机坦白,在她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之后。   说陪就真陪了一晚,两个人胡闹完,孔知晚敏锐地看出柳树间细微的变化,这次的“说道”显然与上次不同——咒令改变了。   她帮着石漫收拾了会儿办公室,送人回家时已经后半夜,石漫哈欠连天地挥别,下车前想了想:“下次见,和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她这队长明面还没坐实,专管8号的副局长死因未明,下一任也没选上来,8号的流程现在比较麻烦,而且她也需要处理不少队长事务,陈朗叮嘱了她。   石漫其实就是头脑一热,但说都说了,先留个悬念好了。   而孔知晚很喜欢她的卖关子,这预告了她们还有下一次的见面,与石漫相关的盼头给她一种甜蜜的安心,她手比脑子快——这对她来说相当难得——拉住即将下车的石漫,微眯起眼睛,含着浅淡又有些性感的笑意:“我也有事和你分享,下次见。”   她也不想石漫等太久,她太清楚等待和隐瞒的滋味。   石漫刚起身就被拽回车里,听了一耳朵冷调香的低语,一时分不清和车门外的风比谁更麻人,她的“下次见”就是寒暄辞令,但从孔知晚那双惑人的双唇里碰出就格外缱绻,还隐隐有点可怜的期盼,令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孔女士端雅冷淡,不管外在内在都是存在感极强的不可驾驭系美人,一般都是被狂蜂浪蝶们疯狂追捧,但却平等地无视所有人,脸上就写着“性冷淡的性感”和“爱情是什么”。   以前也确实如此,刚认识的时候石漫基本靠猜,答案正误也很难看出来,不过从结果来看,她的正确率还挺高。   但她总觉得,最近孔知晚越来越“跌落神坛”了,拜她人间蒸发所赐,孔知晚对每一次离别都有种隐秘的慎重,以及不经意流露的不安与低姿态,令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她甚至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冲动,一种立刻掰过她的脸吻她的冲动——这种时候她总会有吻她的冲动,就像她们之前的每一次。   然后就像被读了心,独属于孔知晚的冷酌气息就靠近了,在她唇角轻轻地一触即分,却没有离开,仍然停留在她唇边,两人极近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一时谁都没有动,心照不宣地享受着此刻暧昧的焦灼。   石漫想跑,但想到孔知晚会伤心,又不知该如何地垂下眼,她在逐渐升温的气氛中有些微醺。   还是孔知晚先低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有点不想放你走了。”   说完却克制地退后,开了车窗吹吹风,放走仿佛浸泡了酒精的空气,她如常地颔首:“去休息吧,离你上班还有几个小时,能睡一觉。”   石漫沉默地下了车,却没急着走,她在孔知晚询问的目光下,明目张胆地碰了碰被吻的唇角,沉痛道:“可能睡不着了。”   孔知晚一愣,微微挑起眉:“需要我直接帮你熬过这夜吗?”   石漫秒懂她的深意,有些羞恼地瞪了她一眼,最近被孔知晚专车接送的次数太多,总让她幻视以前交往的热恋期,她揉了揉脸颊:“那我走了。”   她走了一步,又回来趴着车窗说:“我等着你的分享,希望不会太慢。”   孔知晚莞尔:“好。”   因为石漫的一句话,孔女士开回家时,眉眼间仍温存着一抹笑意,向家的老管家看到她第一眼就微顿,准备好的话拐个弯:“小姐好像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遇到喜欢的人,自然都是开心的事。”   孔知晚毫不避讳,将他的试探摊到明面打了回去,她将自己的车停好,改坐上管家的车。   她回完石漫到家的消息,才随意地问:“我忽然请辞,老夫人没有怪罪吧?”   老管家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孔知晚平淡的眼神,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回小姐,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内心其实仍然有些惊异,这位突然找回的本家小姐,第一天回家,就敢把向家的家主放在一旁,接一个电话就走了——而且看来还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要紧事。   孔知晚寡淡地“嗯”了声,不再言语,她不说话,就自然地立起一道挑战别人搭话胆量的无形屏障,老管家跟在向善芳身边多年,也不是多话的人,一路无言,安稳到向家老宅。   向家老宅偏远,不在繁华地段,后方深处一路向里就是群峦苍翠,旁边旧湖水波粼粼,临山临水临荒占个全套,但若看非常侧的行道,整片宅群正在乌城的“黄金地段”,古城大部分的因果都往此处汇聚,若古董行能吹一句“龙脉”,这里就是昆仑蓬莱。   宅群很旧,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文明遗址,暗刻不知几代的层叠咒令。   孔知晚本来准备好的墨绿暗纹西装因为英雄救美湿透了,她就随意换了一套日常的墨蓝西装,还被她新认回的一位长辈轻蔑了,不过她倒是不在意,只是又要听会儿干瘪无趣的念叨。   按照辈分来排,应该是她七舅爷?一生奉献向家,在说封建不封建的大世家里,怎么也能称一声“长老”。   老爷爷仙风道骨地坐在她对面,拄着拐棍,身残志坚,满口牙掉光了都不减讨人厌的气势:“向家虽然厚待子嗣,却也是大家,尊老敬长是最基本的礼数,刚回家就抛下满座长辈,不知找哪个男人快活了……丫鬟跨过这福泽千年的名门,也成不了千金。”   古雅素典的堂内,十一扇的紫檀嵌百宝琉璃四季图屏风后,正在练字的向老夫人悠然自得,仿佛隔了一扇避音的厚墙,根本听不见前堂的话,老管家守在她身边,恭敬地为她端茶磨墨。   “女人。”孔知晚纠正他,优雅地吹了口茶,“我倒的确有快活的念头,只是她害羞,没成。”   她抿了一口真正上品的乌山白叶,不得不赞叹向家的确底蕴深厚,同一种名茶,向家比古董行还幽香出一个珍贵度。   她低头品茶间,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淡雾也模糊不了这一眼的刺冷:“何况也没有满座,只有长辈您还赖在这不走。”   她虽是不在意他人的性格,一身冷漠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替她省了很多麻烦,但也有死缠烂打不长眼的人,于是她从她气死人不偿命的女朋友身上学到不少。   七舅爷年轻时在家族里也算家主的左膀右臂,受尽尊敬,但到了这两代,家里的小辈越发叛逆,向子旭那小子就算了,杨梦玉也把孩子教得只会敷衍,现在一个私生女也敢这么和他说话,他当即一拍小木桌,茶水震出。   “刚回来就如此猖狂,离了神佑向家教导的俗人就是会着相,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他刚抬起拐杖,咒令还没来得及起,忽然又叫嚷着跌回桌椅,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背——被茶水溅到的手背变深,在沟壑间深挖出阴冷的咒毒,灼灼泛着青蓝的幽色,就像灼烧的淤泥。   他当机立断连点穴位,阻断咒毒扩散,却毫无作用地麻了整条手臂,浑身跟着泛起疼痛。   拐杖作为咒具立刻起咒,试图化解主人的危机,却也只能自灭一个个无用的咒令,在旁边干着急。   “你这妮子耍了什么手段!!”他一把掀碎了茶杯,茶水四散,却正常得毫无异常,只让人觉得浪费了,可惜,哪有什么咒毒。   老管家被动静引到前堂,就见方才神气的老头已经蜷缩在椅子里,而对面的女人淡漠到不像在同一个画框里。   七舅爷虽然一幅封建余孽的嘴脸,但能爬到这位置也有多年的真本事,却被流落寻常一十多年的小辈下了咒毒,而且完全没发现任何异常,甚至都不知道孔知晚什么时候动的手。   “看来神佑下的教导也阻止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您这眼神和反应都差了些。”   孔知晚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挑不出一点错地微叹道:“牛羊在名门里受千年的福泽,也成不了虎狮,差了一个神明也填不平的天堑。”   老爷爷的傲骨被疼痛慢慢打败了,本来这把年纪也没多直了,他被老管家叫人请去看家医,离开时不忘愤愤又忌惮地看了孔知晚一眼,强撑着面子被抬了出去。   孔知晚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显然没把这位七舅爷放在眼里。   闹腾的人一走,前堂就安静下来,屏风后正好响起放笔的轻声。   随后是缓慢而静稳的脚步声,这座千年底蕴的古宅之主,缓缓绕出屏风,坐到了座椅最前的位置。   孔知晚放下茶,平淡地看了过去。! 第66章 向家   向善芳年龄是奶奶辈,但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人至晚年各处的皱缩和松垮在她身上特意放缓了一般,一席深紫色的旗袍甚至称得上窈窕,打理妥帖的银白短发美到发丝,她只从屏风后走到堂前的几步,稳而庄雅,气度撑起她生理的衰老,成了她挺拔的脊背。   而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她那双眼睛,哪怕满是细纹,仍然炯炯有神,甚至盖过了岁月沉淀下的慈祥,不怒自威。   没人会在这样一双眼睛下,觉得自己可以仗着她年老而糊弄过去,那双眼睛写着她不曾老去也不会老去的敏锐与智慧。   孔知晚自从跨进向家的门,礼数虽然无可挑剔,但没对谁真正的恭敬,打过照面,就在自己的座位怡然自得,直到向善芳终于舍得出来,她才起身,微微颔首:“老夫人。”   “坐。”向善芳笑着压了压手,接过老管家的茶,她的动作有种特别的节奏,细究起来并不拖沓,但看起来就是缓缓的,每一秒都赏心悦目,于是整体像放了慢镜头,令人忍不住欣赏。   她的态度并不生疏,以免后辈无措,但也不过分亲昵显得虚假,相处起来应该很令人舒服:“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但说的话却令人像被措不及防地刺了脊梁,难以平静。   这可不是奶奶对于自幼流离在外的孙女该说的话,更像对熟稔的孩子叛逆离家多年、终于舍得回来的调侃。   她幼时自导自演一出“狸猫换太子”,所谓的亲生父母都毫无所觉,现在回来,也是借向家藏在七中的血源试探,顶着私生女的由头。   而她也不是向家本来要找的私生女,而是本家这辈里的长女。   孔知晚很快反应过来:“传言是假,没有什么私生子。”   “外面世界广阔又精彩,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外跑,但总要回家的,不是有这么句话,家就是在你伤痕累累又无济于事时的避风港。”向善芳欣慰道,“回来就好。”   孔知晚心里难免惊诧,静沉地注视向善芳,其他向家人眼里,不知在哪儿的私生子是潜在的威胁,而在向善芳这里,只是一个钓回真正本家血脉的诱饵——私生子的传言散播出去,恐怕就是这位的意思。   而她歪打正着,愿者上钩了。   看来还是没能逃过家主的眼睛,也是,她当初年纪太小了些。   惊诧转瞬而过,她面上丝毫不显,向善芳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见她喜怒不形于色,笑眯眯地慢悠喝茶。   “你七舅爷就那脾气,是有点烦人,没看我也躲着他吗?”向善芳瞥了眼门外,“你毕竟离家多年,家里其他人不适应也正常。”   “没关系。”孔知晚浅笑了一下,“向家撑起非常道的脉骨,也不是靠资历,靠能力,我会让他们适应的。”   向善芳的笑意深了些,这回答太对老夫人的性子:“你送的寿礼老何第一时间就拿给我看了,我很喜欢,是近几年我收到最合心意的礼物了,我不和你们小辈客气,但也费了你一番工夫吧?”   管家老何适时地将孔知晚的沉木礼盒摆在小木桌,轻轻一推盖子,堂内的气息有一瞬间微妙的扭曲,九头之蛇的神像静立,神态各异的蛇头生动得宛若活物,随时都要钻出。   几乎是下一秒,从木盒内蔓延开鳞片般的咒字,所经之处唤醒暗处所有的向家家徽,蛇纹咒令应和地微亮,浪潮般掩盖住满堂的华贵古董,堂里成了一片非常气息浓烈的咒巢。   真神侍家的家族咒令应和了七中第二层坟场的“伪神”。   这可太细思极恐了,向家不是打着不知情还被亵渎利用的受害者旗号吗?   老管家被恐怖的气息压地呼吸急促了些,七舅爷若还在这里,恐怕今晚可以直接躺进祖坟。   他慢慢调整自己和周围气息的适配度,而另外两人则毫无影响,对满屋子埋人的咒令熟视无睹,继续叙旧。   “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漂亮就好了。”孔知晚适时地微顿,“不过晚辈的确有事向您请教。”   向善芳饶有兴致:“你说。”   “按关系算,我那亲弟弟去8号报案说,有人利用老夫人你已逝的兄长,打着向家的名号,做灭真神、造妄鬼、贪己欲的劣行,最近不太平的事又争相出现,除妖阁和古董行都难逃旋涡,向家作为非常道里的镇道风旗,自然会有所行动。”   “就像您所说,我离家多年,对家里这些事到底生疏,还请老夫人指点迷津。”   向善芳轻笑,这是在问向家的立场。   最近的奇诡大事爆发,像捅了什么埋葬千年的因果巢穴,看似各有各有的麻烦,细究内里,又都奇妙地互相勾连,就是瞎子也不敢说都是巧合。   向家可不是什么小世家和散道,守着道旗,不能只守自我,不管他活,那也太跌第一世家的脸面。   那在浴火凤和8号的琉璃宝匣危险中,向家又扮演什么角色?   向善芳捋过旗袍,优雅地起身,瞥了她一眼:“与我来。”   老何不用吩咐就懂老夫人的意思,捧着安放神像的木盒,跟随在向善芳身后,三人一路穿过庭院里的墨瓦古色,从一处三楼的禁堂暗门,上了一栋独楼。   这是宅群里最高的建筑,比起楼,结构更像尖塔,最底层没有可供进出的门窗,直到塔楼一半的位置,才出现能走的细窄连桥,连着其他建筑的三楼。   孔知晚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这结构和坟场第二层世界的巨型蛇像很像,都需要从其他建筑的高楼层进入通往中心建筑的路。   塔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湿冷古旧的砖石,透过一个个林立的小拱窗,能纵览到向家古宅的各色角落。   向善芳站在一个拱窗前,微抬下巴:“看到了什么。”   孔知晚依言看去,古瓦古宅古色,天际缭云与青蓝砖草之间,旧成了一段历史,令人浮动的心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若是向家欢迎寻常人来古宅举办摄影大赛,恐怕随便一张都值得获奖——天地赋予了美感,向家历史赋予了故事,无需摄影师再画蛇添足些什么了。   但向老夫人抛下名茶和笔墨,穿过密道到达此处,显然不是为了带她欣赏景色。   孔知晚闭了下眼,再睁开,满庭的声色都褪色了般,只有那些藏匿在缝隙的大小咒令同这座古宅一起,陈旧而又不灭地喘息着。   咒令杂乱又像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类似方才堂内的乱中有序,就像一条不断蜿蜒的长蛇,不见其首,亦不见其尾,在瓦石间翻涌出一片绵延不绝的云海,汇聚了八方之缘。   而向家就在这长蛇之中,安稳地沉寂,周而复始地生机。   “这就是向家人口中的‘福泽’。”向善芳扶着窗沿,也随之遥望,好像透过那绵延在看什么隐秘而永恒的存在,“不自天来,不向地往,云游时与世,不绝不灭,最后的真神啊。”   孔知晚静看独属非常之道的奇景,心神随之而动,神情却没什么波澜:“只有向家的血能见?”   “只有因果之人得见。”   向善芳笑说:“家族是被凝聚的一股力量,姓氏是家族具象的传承,但你只是你,就像我只是我一样,那些由你而起的,也要等你而去……不是随便一个向家人站在这里,都能看见。”   她们从千万家投胎到向家血脉,又在向家血脉里得见了隐秘的因果,她们是被选中的人。   孔知晚忽视掉后面的话,直击要点:“向家这被凝聚成的巨力,造就这一切的人用它又是为了创造怎样的奇迹?”   “我的大哥曾经也是家主,他也打开过神龛,无论我们之间的恩怨如何,都是向家存在意义的象征,这一点,我与他永远都无法斩断。”   向善芳平和道,好似成就了她的背叛者已经在她功成名就的人生里,成了可以毫不避讳的过眼云烟了。   无论七中怪神的真伪,如果真是向善豪所造,那蛇像祭祀的目的就是向家的目的。   “……唤醒神明。”孔知晚低声。   “神眠则道末,无常复无常,然自灭而生,即为永生,世世如此,代代不绝。”   向善芳神情莫测地补充道:“而受其千年庇护的侍神之子,自当唤灵请神,助其重返大道——不惜一切代价。”   她回身与孔知晚擦肩而过,轻声道:“这是向家的立身之本。”   孔知晚胸口的蛇戒微微灼烫,似在应和向善芳的话。   坟场第二层的时候,她和石漫以为蛇像和蛇戒是同一个怪物的不同碎片,互相唤醒来促成整体的完全,但在她与蛇戒中昆仑蛇后的相柳谈判时,石漫在蛇像的更深处见到了另一个神。   如果祂们真是一体,在计划失败后,要么断尾逃跑,舍弃另一半,要么归于一处,直接硬碰硬,不该两半同时各玩各的,和她们还聊上了。   孔知晚事后一想,若他们真是两个存在呢?只是渊源颇深。   再结合向善豪和向善芳现在所代表的“伪神”和“真神”,蛇像之神和蛇戒之神好似不对付,她虽然不信借昆仑蛇和她交谈的怪物,但和向家供奉之神的倾轧,她却有几分认同。   也就是说,蛇像和蛇戒里一个正品,一个高仿,但却都和应了向家的家族咒令。   那么到底谁真谁假?   最后她只是又看了眼窗外的长蛇之咒,将所有心思压回深处,受回了冷淡的目光。   三人离开塔楼折返,堂内的茶已经凉了,向善芳忽然问:“你那咒毒,不要紧吗?”! 第67章 擦肩   “只是咒令的堆叠,过一会儿就好了。”孔知晚镇定自若,没多少真心,“到底是长辈,我有分寸。”   和孔知晚有关的咒毒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自身被蛇戒碰瓷的咒毒,一个是她刚才送给老爷爷的亲切见面礼,如果只说“你那”,一定会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受的毒,向善芳的话带着诱导。   向善芳莞尔,也没深究,她缓缓扶了一下额头:“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经人那么有精力,走这么点路就觉得累了。”   孔知晚接受到她要休息的信号,请辞:“老夫人好好休息,晚辈改日再来看你。”   向善芳却没立刻放她走,她轻轻地招手,等到孔知晚挺拔又锐冷地站在她面前,她有些感慨,握住孔知晚的手,将腕间门的绿松石手镯捋到孔知晚的手腕:“既然回来了,就安下心来,向家永远是你的家。”   绿松石青蓝之色,不像翡翠,很少做成整个手镯,大多都是鸽子蛋大小镶嵌在银饰里做点睛之笔,或者串成手串。   整个环形的绿松石手镯戴在手腕,就像一圈古坟里挖出的异色青铜器,雕刻的回纹沧桑出了历史感,比起饰品,更像文物。   回纹形如旋涡,四方中勾旋,回环往复,绵延不绝,本身就有“永长”之意,和上了老夫人那句“无常复无常,即为永生”。   也与向善豪的浴火凤教义格外相似,该说不亏是一家人吗?   向善芳只是把镯子给了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地拍了拍她的手,临放行前又忽然想到什么,面上有些长辈对晚辈的打趣:“过几日就是我寿辰,哎,七老八十的人还过什么生日,不过家里热闹些也好,你也可以带你的朋友来——你不是和石咏志的女儿关系不错?有了女伴陪你,省得你无聊,我也好久没见过那丫头了,怪想她的。”   如果孔知晚没记错,向善芳与石咏志有过几面之缘,向家和8号关系不错过,两人还算认识,但石漫只来过向家一次,向善芳却很熟稔的样子。   若是别人,可能只是客套,但向善芳的话,孔知晚不介意深思。   “我会转达。”孔知晚没有否认,她与石漫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她难得笑了一下,“不过她最近忙,给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知道了。”   “她会来的。”向善芳云淡风轻,“那丫头不俗,无论是能力还是性格,都实属难得,又是除妖阁之后,你与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向善芳本以为她会冷下脸,等了一会儿见她毫无反应,比自己还云淡风轻,饶有兴趣道:“你不反驳?”   “老夫人说的没错。”孔知晚坦荡道,“我与她交好,的确有所图谋。”   她一提到石漫,笑容就从奢侈品变成了批发货,好像不要钱了,低笑时有点惑人的坏:“我本就是图她整个人。”   告别后管家老何亲自送她出去,瞥到她腕间门的手镯,立刻笑了起来:“老夫人真是喜欢小姐您,这镯子老夫人成家主后就一直戴到现在,伴她半百,从不离身,我还没见过老夫人给过谁这么贵重的宝贝呢。”   “是家里人恭贺她成为家主的贺礼?”孔知晚拨了拨镯子的回纹。   “是老夫人恭贺自己的贺礼,别人可送不出这宝贝。”老何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特意靠近压低了声音,“这是只有家主才能进的禁地神龛中,神明的陪葬品。”   孔知晚微微挑眉:“承蒙厚爱。”   相柳的陪葬品?   她依循老何的指引,群绕的古宅林立,她在青瓦石路间门穿过拱廊,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男人五官突出,气质沉着,女人美艳富贵,两人年轻时肯定更是卓绝。   他们气氛融洽,一看身份就不低,听到动静看过来,那女人看到孔知晚的第一眼,就毫无缘由地一愣。   老何已经上前恭敬地打招呼,夫妇是向善芳的大儿子和儿媳,向子旭的亲生父母。   孔知晚回来没避着谁,靠近核心的本家肯定多少听到风声,她以向善芳病死的三儿子的私生女名号回来,被轻蔑少不了,不过有地位不低的七舅爷躺着出去开路,想必已经变成忌惮了。   向老大还是前者,恰巧碰到的确有点试探的意味,没觉得她是威胁,但一眼看到绿松石的手镯,眼神就微妙地不同了。   他作为向善芳的长子,可太清楚回纹镯代表什么,那是向善芳最喜欢的首饰——可能比他们几个子女加在一起还要爱不释手一些。   孔知晚尽收眼底,进一步了解这镯子的珍贵和麻烦,在别人的眼里,这是向善芳明目张胆的偏爱,还是对一个刚回家的私生女,但对她而言,就是向善芳一手催成的地狱考验。   毕竟有人会因为镯子尊敬她,就会有人针对她。   她颇为冷淡地颔首,打了招呼,就要离开,向老大见她并不讨好、甚至毫不在意的态度,眉头一下子凝了起来,突出的五官聚在一起,显得攻击性极强。   就算他们这辈没有家主,他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而且他的儿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人,古董行和特侦大队都要给他面子,竟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轻视了!   但他的妻子却不知道他所想,大夫人岁月不败美人,把向家最英俊的男人衬成了高攀,她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怔愣,下意识抓住了孔知晚的手臂。   向老大不解地看向妻子:“怎么了?”   孔知晚也看向她,两个美人四目相对,大夫人又微微一愣,那双沉冷的眼神一瞬间门冲刷掉了她忽然而至的熟悉感,刺地她一缩,松开了手。   被两个长相气质都强势到不容忽视的人看着,大夫人回神,她很快收起了失态,端庄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三弟的女儿回来了,你父亲去得早,性子沉闷不爱与人交往,没成家,也没能留下孩子,一直是个遗憾,你能回来,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有什么需要帮衬就来找伯母,都是一家人。”   向老大这时候也搭腔了:“找你弟弟也行,他在家里一开口比我俩都好使,能替你说上话,你们年龄相仿也聊得到一起去。”   话正常,细究语气却有点阴阳怪气,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向子旭在向家不可撼动的地位,而她连话都说不上,不要痴心妄想。   “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孔知晚推了推金丝眼镜,礼貌又疏离地擦肩而过,“也更喜欢安静的人。”   “告辞。”   老何在向善芳身边多年,子辈孙辈都敬重有加,笑眯眯地请辞,就跟上了孔知晚。   向老大原本的好心情直接降到谷底,他有些不满地问妻子:“你刚才怎么回事,是不是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   “不是,只是……”大夫人犹豫道,“我第一眼见她,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自觉就去看她,总觉得熟悉……可能是那姑娘长得太好看了?”   孔知晚冷淡地与真正的亲生父母互不相认地错开,那一眼对视唤醒了一瞬大夫人血脉里缘分的连结,对她来说却都称不上一个小插曲,转头就抛在脑后了。   她的目的性强到从骨到血冰寒三尺,血缘的牵绊被冻成了封塑,唯有一颗被护周全的心脏,囊括了对一人的妄念。   是她只此一份的柔软与鲜活。   终于到了属于她的宅子,她微顿,是她离家前曾经住过的小院,在偏远之中的偏远,安静地沉睡着,却很干净,显然时常有人打扫。   门口挂的四方风铃发出脆音,迎接她归家。   老何将抱了一路的木盒交给她,恭敬道:“这是老夫人给的回礼,老夫人说希望你喜欢,那我便先走了,小姐。”   孔知晚接过,与管家作别,宅子里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她依循竟还能记得的儿时记忆,装潢是一贯的低雅古典,回到卧室,床铺已经为她铺好了。   她临窗而坐,打开木盒,相柳的九头神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幅金纹的卷轴。   打开是八个字的书法,悠长而恣意,矛盾的特质糅杂在行墨间门,如向善芳本人一般,墨迹刚干不久,显然是老夫人当时在屏风后,边听热闹边写的字。   孔知晚低声念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这是佛家的一句话,菩萨明理明智,不造恶因于是便无恶果,而众生愚昧,不识因果,一时贪图种下恶因,日后果报应验,才追悔莫及。   孔知晚出生便承下因果,又早慧过头,非常之道的天赋卓然,若老老实实长在向家,早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说不定又是一段向善芳般的佳话。   偏偏她身怀非常法,心向寻常道,聪明才智错用到“歧途”,将自己偏离出了原本一片坦途的轨迹,种下了“恶因”,于是现在她回来需要跨越的一切障碍,都是“自食其果”。   这是陈述,也是提醒,更是警告。   叫她三思而后行,以免最后悔不当初。   孔知晚只瞥了眼,就挂到墙壁落灰去了,不过看在向老夫人亲笔,她又改挂到客厅,以表尊敬。   直到关上房门,才秉持着品鉴书法、沉思感悟的态度,拿出了手机。   然后点开和石漫的聊天框。   【你喜欢什么样的礼服?】   石漫正好刚醒,不明所以:【?】   孔知晚见她醒了,看了眼时间门,直接打电话过去:“这么早就醒了?”   “……你以为是拜谁所赐啊?”石漫嘟囔着,早起的脑子慢慢运转了,“什么礼服?”   “一个宴会。”孔知晚低声,“我需要一个女伴,石女士。”   石漫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敏锐道:“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这么闷。”   “谁欺负我们孔老师了?”   孔知晚微顿,声音更低了:“嗯……遇到了以前的、算是亲人?是有点低落。”! 第68章 燃尽   石漫一下子精神了,孔知晚没有一个好的童年,她以前认为这是造成她冷漠的根本原因,为了不触及到孔知晚的伤心处,她从来不过分深究,就知道一个大概——父母早亡,多年辗转亲戚家,高中时就自己搬回空荡的老房子住了。   余婷婷的遭遇和孔知晚幼年有共同之处,所以在“老师”的设定之外,可能也出于孔知晚自身的共鸣——虽然以石漫的了解,这种共鸣本身就是孔知晚设定下的必然。   她也不认为因为孔知晚遭遇剧变时年幼懵懂,痛苦就更少,每当她想起那双入冷如冰原的眼睛,就觉得那是随灵魂而诞生的从一而终。   孔知晚是一个早慧的人,在所谓的“懵懂期”,她就已经在清醒而冷静地面对至亲的离别了。   算是她的前辈。石漫苦中作乐地想。   “……你现在在哪?”石漫生怕惊扰了谁似的。   “姑且算是亲戚家,你不用来。”   石漫皱眉:“我上一通电话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某位女主角不知从哪个话剧院出逃,还顺走了一个气球,来我这放飞礼花,我要是不去,显得我也太没良心了。”   “你突然的自知之明吓到我了,不过我这里的确不太方便——好像陷入豪门世家的恩怨了,这算电视剧照进现实吗?”   “明天我不会在娱乐版头条看见你吧?”石漫的声音变得古怪起来,“所以以前说包下七中和古董行不是开玩笑吗?”   还真能做到的孔知晚不答反问:“你想要吗?”   石漫痛苦捂脸:“可以了,这个回答本身就很有霸总的味道了,你竟然是这种设定吗?在‘孔老师’之后我是不是能见到“孔总”了。”   “也不是不行。”孔知晚笑道,“其实刚才的话有说谎的成分,比起这里令人伤心,我只是更想你……如果不放心的话,之后的晚宴陪我参加吧?现在8号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你,大忙人。”   “谢谢你,继无法入睡后,我现在也无心工作了。”   石漫狠狠咬了口裹着老干妈的吐司,忽然灵机一动:“女伴的事可以,不过为了确定辛德瑞拉小姐没有被继母继妹欺负,麻烦开一下视频,好让另一边的女战士安心去上班。”   孔知晚当然不想错过任何见到石漫的机会,但向善芳提到石漫后,石漫和向家的熟稔程度她要打一个问号,谨慎起见,只好遗憾作罢。   她平淡不含任何调侃地问:“这是女朋友查岗吗?”   对面传来被惊到的餐具磕碰声,孔知晚微勾起唇:“礼服的事不用你操心了,这点小事还无需惊动你的审美,大后天麻烦留出一晚给我。”   “……别以为我没听出你在质疑我优秀的审美。”   她们现在都是大忙人,似是而非地暧昧几句也差不多了,只是孔知晚最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位向先生背后的向家,是怎样的存在?”   “问那火柴人干什么?好高骛远。”   石漫其实不意外,孔知晚进入非常道之后,一定会不断探寻道内的东西,虽然没有心怀天下的大义,但她从来也不是为明哲保身而藏在角落的性格。   在汹涌的怪异危潮下,随心所欲需要一个绝对的前提,就是了如指掌后的胜券在握,也就是强大。   以孔知晚的控制欲,这是在问向家吗?这是准备把向家千年的坟刨出来研究研究,再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骨灰和化石。   这点上,还真是和向家相似的冷漠。   虽然对孔知晚的行为表示了批判,但挂断电话后,石漫还是将向家的资料发给了孔知晚,并且附赠深切的警告。   没办法,孔知晚决定就一定要达成目的,她不答应,孔知晚也会想别的办法,说不定还会找那些只为拿钱不要脸的人,不如她直接给了,还省去了孔知晚被人糊弄和出卖的风险。   孔知晚这时候客气地道谢了,附赠一张云卷云舒的薄晨照片,还有孔老师倾情提供的剪刀手背影,有些完全不符合她冷漠人设的俏皮。   石漫暂且放松了心情,还能和她崩人设,孔学神只有还算愉快的时候会这么逗她。   她勉强把惹人的孔女士抛出脑海,然后坐在客厅的神龛前,她左看看古董行白嫖的那幅凤尾怪火,右看看余雯的那幅山茶花,陷入了选择困难症。   她其实不爱吃水果,但总喜欢抢神像或者死人的供果,郑康帮她搬新冰箱的时候还吐槽,她上供纯纯就是走形式,最后都会因为“不能浪费”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对此石漫本人表示:“他们在阴间吃,我在阳间吃,其乐融融,我这是抢食吗,这是陪吃,这才叫恭敬,才叫孝顺啊。”   于是她吃完了武神的所有供果后,在青灯将军威严的注视下,点燃了左侧万恶之源的原作。   倒不是出于正义,纯粹因为母女俩都在她的佛珠里。   虽说她这条朱砂手串的本意,是千万冤魂审判的□□之处,只能用来收容妖怪,余雯本就不是完整的余雯,余婷婷更是自愿异化成影妖而殉,符合朱砂佛珠的入狱要求——但石漫可不敢。   人家母女把身后事都卖给她了,比起被□□,不如说监视她有没有好好干活,当着母女俩的面,把人家最喜欢的画给烧了,直接变成烧纸现场。   怪火的画如她所料发生了变化。   画中背对的女人在火中慢慢转过了脸!   石漫静静等待女人的真容,画中人从阴影和凰火中回眸,那双静谧而幽冷的眼睛看向画外,只一毛骨悚然地鲜活对视,然后就在陡然猛烈的大火中化为灰烬,徒留那些真实的滚烫,诉说着未完的震撼。   这一眼无端让石漫熟悉,她肯定在哪里见过,而且就是最近的事。   ——蛇像之下,自称神明的家伙?   蔑视凡尘,自成幽玄,就是没有人味的那种感觉。   她早有预料地泼了一碗水,因为火有点大的趋势,她怕真烧起来引来邻居报火警,动作大了些,穿过火焰的水渍溅到了武神像,悬而未滴。   余雯手疾眼快地从佛珠里伸出来,卷走了山茶花放到别处,徒留石漫对着满地狼藉皱眉。   打扫好麻烦。   她先拿毛巾擦了擦武神像,这是靠拳头打拼的石咏志一直以来的偶像,后来也成为了石漫的偶像——讨厌的傻叉就是用来揍的,否则她学武做什么?   而且这位青灯将军和阁祖还有不解之缘,史书记载说是一解婚书的死敌,这也算将军少将就冠绝战场、神挡杀神的一生里,唯一的黑历史。   当初瞧不上人家,满朝文武面前扬言“我与她绝无可能”,结果后来人家一举建立除妖阁,深得皇帝器重,比贴身宦官进谗言还好使,成了心照不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简单来说,就像男频小说里早期嫌弃龙傲天,退婚后被疯狂打脸的标准女二。   石漫想到这里,大逆不道地拍了拍武神像的头:“没事,有缺点才真实,你就保佑我像你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行,我对‘偶像’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哪怕你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渣。”   确定那就是一堆普普通通的灰之后,她拿笤帚边收拾边思索,主旨和浴火凤逃不了关系的画像,画中人是蛇像之下的伪神,串起它们的线就是背后“死而复生”砸钱的向善豪。   而且向家的意思是,向善豪被放逐时,为实现神明大义,不惜仿照向家的真神相柳,造了伪神,浴火凤只是其中敛财或其他目的的手段之一。   可这幅画却实打实地有年头,她放走被刻四圣兽咒令监视的杨东白之前,曾经问过这副画,这是千年前某位大师的遗作,颜料都是以前表现红色而惯用的朱砂。   火凤凰和画中人的怪异,到底是千年前的事,还是后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强加的?   后者倒是好说,前者可就不对劲了——如果千年前就有,浴火凤真是在向善豪之后才出现的吗?还是本就存在这样的组织,或者成为了被归拢整理的素材?   而且她当时突然质问:“这幅画原本不在放展名单里。”   杨东白无奈地又重复那套辞令,她却不以为意。   收到琉璃宝匣要放展的消息之后,石漫特意致电向无德,买了一手情报,向无德拿到的最近名单和最后放展只有两样出入——琉璃宝匣和怪火这幅画。   琉璃宝匣本就不在名单里,是宝匣背后之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为了引她过去,而那副画就是杨东白临时加的。   杨东白最后装作受到惊吓,浑身疲惫地躺进了古董行,避开石漫准备的轮番轰炸,他当然不能说,那可是孔知晚的特别交代。   而且他原本就不想加,那画和浴火凤有关,他可不想在敏感时期惹这种麻烦,但财神爷发话,他也没有办法。   这真不是给8号送线索吗?   巧了,还真让他猜中。   孔知晚知道古董行有这么副画,就是为了不动声色给石漫送线索,她这些那些重新捡起来的非常道人脉,本就是为了石漫,该用到他们的时候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石漫拿过成了独苗苗的山茶花放好,孔知晚暂时无解的咒毒之下,余婷婷的魂契是最重要的事情,于是她又翻阅七中蛇像祭祀当晚,参与画展的浴火凤所有教众的调查资料,试图从这些人的生平经历和人际关系找到突破口。   当她正好看到一个全家都信浴火凤的资料时,她收到了新消息。   【小学委:石漫,你在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很久后,胡慧琳才继续说。   【小学委:你知道商场里非法传教的那个邪.教吗?】! 第69章 请求   石漫以前对乌城玩乐的地方还算了解,但近几年乌城的发展简直摆脱了老年城的刻板印象,只是半年一年没回来,她就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   难得工作之外的空闲,石漫脱下方便她四处乱蹦的运动装,翻出了都快发霉的裙子,和她的脸风格契合的学院派,极其具有迷惑性,路过的小姑娘频频瞥她,然后转回去和同学朋友兴奋地讨论是哪个校的校花。   “咖啡店?我还以为你们会选肯德基或者火锅。”   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三个学生听到声音,立刻停下看了过来,身穿金茶色中长裙的女生别着两个猫咪发卡,胳膊搭着一件外套,懒懒散散地往嘴里塞了一个章鱼小丸子,熟稔地坐在他们对面。   提前了五分钟,刚刚好。   她靠在角落的位置,打量了一周:“装修还挺像回事,学校旁边什么时候新开这么一家店?”   两个男生从见到她就开始紧张,在她近距离坐到对面后达到高潮,一个低着头不说话,像丧失了语言系统,一个支支吾吾,半天只憋出一句“漫姐”,还是小学委依旧靠谱。   “在你转校来之前就在装修,从结果来看,还算对得起花费的时间。”胡慧琳推过菜单,“点什么?”   石漫陷入了纠结,她其实很久没来过咖啡店这种地方,本来咖啡那么苦的东西她就爱不起来,以前都是陪着孔知晚,顶多点热可可之类的甜饮,或者吃冰激凌,后来甜的也戒了,就更凑不出和咖啡店的缘分。   来咖啡店不如放她去顶楼露天平台去吞云吐雾。   胡慧琳看出她的犹豫,想了想:“孔老师推荐这家的冰美式哦。”   石漫头都没抬地笑了声:“哪家她不是喝冰美式,没推荐一样。”   她半天没听到三人的动静,从菜单里微微抬头,就见胡慧琳一脸感叹:“漫姐和孔老师关系真好啊。”   石漫翻页的手一顿,全当没听到,然后只随意地点了杯柠檬茶,在满桌子甜品和冰激凌上完之后,与面前的三个小鬼面面相觑。   “吃啊。”石漫撑着头,把自己带的小丸子吃个干净,“不会还等我开席吧,我是什么封建势力大姐大吗?”   她不说还好,说完三人就像终于收到“可以吃了”的允许,开动了,林河也做足了心理建设:“漫姐,其实我和梓哲来是为了……”   “非常抱歉,石漫同学!!”   憋了许久的王梓哲突然高声打断了他,猛鞠躬直接磕在桌面,“嘭”地一声,引来全店诧异的目光。   “……”   “……”   石漫扶住额头:“谢谢你送来的社死,小王同学。”   王梓哲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也陷入了发小支支吾吾的失语状态,但最后还是被浓厚的愧疚击败了,声若蚊蝇。   “我对我做过的荒唐事,郑重地向你道歉,你明明帮过我许多次,却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被我背叛了,我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抹除,不请求你的原谅,但我必须要道歉,至少、至少能你舒心一些,真实经过我已经和老师领导亲自解释过了,而且为了弥补、弥……”   林河也补充道:“梓哲是为了我,但我们的确对漫姐有亏欠,我们尝试联系过你,但你没回消息,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到我们,但还是想要当面道歉,我妈妈也想过来来着,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因为手机暗网的信息被篡改,事后刘晏含换了一套队内系统,而石漫的手机是重点修改对象,被兔子精没收检查了一段时间,最后给格式化了,错过的小消息她就给忘了。   她来的时候就观察了这几个小屁孩,王梓哲和林河的非常气息彻底消失了,除开校园暴力的事件,被余婷婷影妖诱惑胁迫的“真实经过”,应该已经被模糊或者替代了。   不过无论记忆因为非常世界的法则变成了什么样子,“对石漫有亏欠”这个逻辑被他们深深记住了。   还不到十八岁的男生将名品茶叶推上来,石漫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诡异地沉默下来:“这算行贿吧?我刚升职,你们是想我第一个月就被撸下来吗?”   林河他们多少也猜到一些,当时有人看到孔知晚抱着石漫出校门,他们事后去问了孔知晚,孔老师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石漫的确不单纯是学生,几个小孩把这辈子看过的英雄片和警匪片都盘了一遍,脑补了一出精心动魄的警花卧底团灭□□。   于是林河和王梓哲尬在原地,推也不是收也不是,自我嫌弃地沮丧道:“呜呜恭喜升职。”   “大男人呜什么呜。”石漫没收,瞥了眼咖啡店外的商业街,“道歉的话,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立刻小鸡啄米点头,期盼地看着她,他们就怕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石漫给了他们两百元,颇为女王地抬了抬下巴:“去给我买个全家桶,唔,还要玉米和草莓圣代,我要现做的……有什么疑问吗,小鬼们?”   最近的店在三条街外,来回要十多分钟。   她看着两人“就这么简单”的懵逼神情,恶劣地扯了扯嘴角:“还是这都做不到?”   “保证完成任务!”两人瞬间起立,英勇就义似的跑了出去。   “闹人的男生退场了。”石漫转了转吸管,捋顺的黑长发垂在身前,显得她格外乖巧,她就这么看过来,微微笑起露出牙尖,“现在是女生谈话会的时间。”   胡慧琳一直隐藏的紧张不比两个男生少,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她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我、我,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传言……”   “女生之间的八卦,我懂的。”石漫对她眨眨眼,将胡慧琳身上隐隐沾染的非常气息收入眼底,“我就爱听这些神啊鬼啊的。”   胡慧琳被她的美色迷住,也顾不上紧张了:“学校现在不是卷入案件被调查吗,最近都在家里等通知,新闻也报道了这件事,然后就提到了同一时间发生的画展夹带私货传教,虽然只是一些一闪而过的照片,还打了马赛克,但我、我也不确定,我好像看见了我现在公寓之前的租户。”   “在那些被带走的人里?”   “不是,是那些画里,有一张很像,这么说有点不太礼貌,但他的大小眼实在太明显了,使人印象很深。”   石漫察觉到她细微处的恐惧,推了推小蛋糕的碟子:“他有什么异常吗?”   胡慧琳顺着她的意思,吃了一小块,腮帮子鼓起来咀嚼,慕斯的香甜安抚了她:“我父母的工作单位离学校很远,而且经常出差,我又不想住校,他们就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有时候一两个月我才回去一趟,平时不在我身边,所以不放心地拜托一楼的房东奶奶多照顾我一些。”   “有时候奶奶一家人还会留我一起吃饭,奶奶的女儿陈阿姨也是社区委员会的,我偶尔就会听到一些住户的事。”   “原来住在这里的叔叔……据说消失了很长时间。”   石漫来了精神:“怎么说?”   她看过所有参与本次画展教会案人员的资料,只有再犯人员,还没有“失踪过”这么明显特征的人。   “准确的说,”胡慧琳又紧张起来,“……是说他死了很长时间。”   她看到石漫微妙的神情,连忙摇手:“只是社区里乱传的,陈阿姨说,他之前夜里下班回家的时候,倒霉地迎面撞上逃走的小偷,被捅了好几刀,吊着一口气被拉去医院急救,就再没回来过。”   “后来他的父亲来退房子,陈阿姨还关心了两句,问是哪个医院,想去慰问一下,结果他父亲突然发作,像要杀了她似的,最后被劝开都一直嚣张地大喊大叫‘小昌没死你个什么都不懂的俗货’之类的,还有一些很难听的脏话。”   “于是那位小昌叔叔在意外中不幸身亡的消息就传开了,他们一家也再没出现过,陈阿姨的社区活动照里有他,我吃完饭帮忙打扫的时候看见过。”胡慧琳说,“看到新闻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   听起来只是一件误会造成的谣言,但如果没有死,他父亲被问到时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   而这个小昌……就是她查到全家信教的参与者,但却不是以本人的形式参与,而是以“优秀的样品画”的身份参与,作为榜样提供给新教众学习,是已经成功从业火中重生的“凤凰”。   现实是,本人早就去世了,的确不是死于被捅的失血致死,不过也脱不开关系,是康复后在不可逆转的后遗症里,心理出了问题,自杀了。   而后不久,他父母也无法接受儿子的离世,也跟着自杀了。   只从表面看,是令人扼腕的家庭悲剧,但如果加上全家信邪.教的背景,就变得耐人寻味。   ——浴火凤的教义就是涅槃而永生,“死亡”对于信徒显然有别样的意味,他们的死亡,究竟是被生活压垮下的解脱,还是业火中满怀敬意迎来的重生?   “一个传言。”石漫歪头,“这个传言照进了你生活的哪个部分,才会让你来找我呢?”   毕竟只是传言的话,没有特意把她叫出来分享的必要。   必定是传言和胡慧琳发生了“连结”,有麻烦诞生了。   “他遇害前没有进屋,是在进小区时撞上匪徒被伤,但到底是他住过的屋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   胡慧琳低声说:“我的屋子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半夜,上周六夜里,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尖叫,陡然惊醒后,又什么都没有,就像梦一样……可太真实了,而且一旦我要入睡,就会听到尖叫声。”   “最近的事?”   “就在画展被查封之后,一直到现在。”胡慧琳犹豫道,“我父母在出差,一时半会都回不来,他们就提议我回去住,反正都是一个人,但他们不在家,那边又没有房东奶奶一家,附近也没有同学老师,反而让我更不适应。”   “我知道漫姐你身份不一般,应该是官方的人,虽然长得像人偶娃娃,但阳刚之气比全班男生加在一起都令人安心,你一人围殴他们一群的英姿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所以就是说、你能不能……”   石漫挑眉:“和你住一段时间?可以。”   胡慧琳本想说“能不能常借我抱抱,沾点阳气,最好再帮我选个开光的佛珠带带”,结果被天降馅饼砸中了。   “还有这种好事!”胡慧琳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当然。”石漫弹了弹吸管,将沾在末尾的柠檬籽弄掉,潇洒出了谈判局弹烟灰的气势,她勾起嘴角,“而且是免费□□,还不快谢一声‘警花姐姐’?”! 第70章 约会   在此之前,石漫还有一晚约出去了,于是将一颗朱砂佛珠塞给胡慧琳,先暂做庇佑,如果朱砂血就能处理,就用不到她了,不过事关浴火凤,她最后怎么也得去一趟。   时间掐得刚刚好,她的额外加餐回来了,林河和王梓哲仍然忐忑,恨不得为她跑遍全国的垃圾食品店,石漫便不留情面地赶走了他们。   “哭哭丧丧的,好像我下土三年了。”石漫仓鼠似的咀嚼薯条,不耐烦地摆手,“我可不想反过来安慰你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你们成年路的第一课,这点事还伤害不到我,到此为止了。”   “但未来怎么做是你们的问题,别来我这里投机取巧,小鬼头。”   林河和王梓哲对视一眼,齐齐对石漫鞠了一躬,终于滚蛋了,胡慧琳吐槽一句“什么极道大姐大”,在被石漫揍之前也跑了,顺便骗走警花姐姐的一个小发卡。   石漫无视旁人古怪的目光,她适应能力一向很好,社死只存在一次,剩下的尴尬送给了别人,直到她在咖啡店吃完了整个全家桶,在店员小姐复杂的眼神下神态自若地离开……   她又回来了。   “一杯冰美式,谢谢。”她说。   店员小姐一直在怀疑自家咖啡多难喝,才让这位美女宁愿坐在复古咖啡店吃炸鸡,现在自信一下子就回来了,倾注了全部心血做咖啡。   但石漫没有注意到她的心血,时不时向窗外望一眼,指尖轻轻敲击大理石桌面,直到拿到那杯她一点也不喜欢的苦咖啡,简单地“谢谢”后,也不等店员小姐安利新活动,小跑着溜了出去,乖巧的发丝都活泼了起来。   店员小姐只好憋回嘴边的话,不由自主顺着望过去,好奇美女看到了什么,就见她一路鬼鬼祟祟地小跑到白色西装的漂亮女人身后,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哈!”   孔知晚正好回身,抓了石漫一个现形,石漫没能刹住闸,被孔知晚扶住肩膀,顺带反客为主地摸了一把猫猫头。   “我的猫咪。”石漫不满地推了推猫咪发卡,不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提起咖啡晃了晃,“亏我想着你,孔老师。”   孔知晚微勾起嘴角,接过:“谢谢警花姐姐?”   石漫微愣,撇了撇嘴:“那几个小屁孩,闲的。”   “很快就不闲了。”孔知晚又摸了摸她的头,非常自然地把石漫的快乐建立在自己学生的痛苦上,“他们下周开始上网课。”   石漫果然不客气地笑出声,平衡了些。   两人今天约着去取礼服,但时间早了些,于是无所事事地逛街吃饭,还看了电影,因为最近档期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两个漂亮姑娘坐在儿童电影前,只能互相聊天。   “我竟然觉得比爱情片好看。”石漫带着3d眼镜,冷酷地吃着爆米花,“果然是我太有童趣了。”   “差不多吧。”   眼镜滑落了些,架在鼻梁,石漫从那点缝隙打量孔知晚,正对上孔知晚荧幕映照下安静看她的眼神:“你认真的吗?起码这片子还有点逻辑。”   “对我来说差不多。”孔知晚实话实说,她从进来后就没看过大屏幕,“反正我也不是为了看电影。”   石漫用一颗甜甜的爆米花堵住了孔老师越发花言巧语的嘴,孔知晚浅浅地笑了笑,果然不再说话了,只是怎么看都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终于到了服装店已经是晚上,期间孔知晚帮她扎头发的时候,还被专业摄影的小姐姐当做情侣拍了照,石漫犹豫的时候,孔知晚已经加了人家微信,商量好照片发她一份。   石漫瞪了她一眼,不过也随她去了,两人最近越发自如的相处,在今天约会般的暧昧中,因这张照片达到了高峰。   礼服店和石漫的预想不太一样。   “……你家这豪门,是什么封建皇室宗亲吗?”   石漫一身精致的暗红唐装,走动间流过朱雀的暗纹,她戳了戳胸前的四圣兽刺绣,薄裙微微荡开好看的弧度,改良设计和尺寸出乎意料的合适——既能展示她的俏皮身材,又能供她后空翻千里追鬼。   “你说这是给8号定制的队服我都信。”   “你喜欢就好。”效果不出孔知晚所料,她淡定地拍了几张照片,并顺便换成了新壁纸,“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怎么穿随你。”   “你现在还真是豪门千金的口气。   石漫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和衣服较劲。   量身定制的衣服不是传统唐装,现代古代的风格相结合,石漫搞不明白盘扣的系法,她巡视四周没找到店员,于是边走边挽过头发,走到孔知晚身前,半露的白皙脊背滑腻如上好脂玉。   “帮我系一下,我的手指快打结了。”   孔知晚盯了半天,好像闻到了躯体常年浸染的香灰味,令她升起一种近乎虔诚的情感,直到石漫有些冷地微颤了一下,她才忍住俯身亲吻、引起她更多震颤的欲望,半垂着眼帮石漫一颗颗系好。   这是□□裸的勾引。孔知晚冷酷地想,最后一个扣子系得格外用力,不小心夹了下石漫的皮肤,听到一声勉强能算代餐的“嘶”。   “谋杀啊。”石漫背着手揉了揉,她随意地坐到旁边,“这衣服不便宜吧,不透露一下是哪家,大小姐?”   她多是玩笑语气,孔学神靠自己的能耐,从来不算差钱的行列,光是奖学金就够生活,而且对她更是阔绰到令人发指。   石漫曾一度怀疑女朋友是豪门千金假扮灰姑娘,来凡间测试真爱了,没想到竟然蒙对了一半。   孔知晚却没立刻回答,她只是摸摸石漫的脑袋,今天石漫同学格外好摸,要不是石漫早就过了还能窜一窜的年纪,她绝对要控诉孔知晚在抑制她的身高加以报复。   一路松弛,两人都有了重回恋爱期的错觉,等到石漫家楼下,孔知晚并没有贴心地目送她上楼,而是一反常态地跟进了门。   “某人好像居心叵测。”   石漫瞥她一眼,却也没任何赶人的意思,下意识要拿供果招待,好在反应过来不太得体,于是拿出了珍藏的瓜子花生和可乐,进行了十分自我的招待。   “招待不周别嫌弃,当然你嫌弃了我也没有办法。”   孔知晚很久没有来了,她与照片里的石咏志礼貌地打了招呼,在石漫的默许下,上了炷香,这才看向客厅里散发红光的青铜武神像:“青灯将军?”   “呦,还记得?”   孔知晚之前来的时候问过,毕竟是整个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石漫解释过这是谁。   她跟着看了眼:“历史长着呢,旷世英雄数不胜数,我们将军在非常道内比较有名,以暴服人,我偶像。”   “阁祖之后,却奉阁祖的死敌为偶像,也只有你了。”   “你最近补习不少啊。”石漫耸耸肩,“我国神明向来都是竞争十分激烈的岗位,能者上任,阁祖胸怀天下道,自然不会和我一个功利心强的小人物计较。”   她撑着下巴:“倒是你,今天怎么要和我回家?”   孔知晚难得没趁机撩拨,她似乎有些慎重:“在想怎么和你坦白,一路想了诸多措辞,但还没有合我心意的。”   这也是石漫主动约孔知晚的目的,这么敏感的档口,突然来什么豪门认回流落千金的狗血戏码,怎么想都令人觉得奇怪。   现在孔知晚的事就是她的事,她绝对要将这种潜在危险扼杀在摇篮,如果真的只是单纯巧合——那她也要当面骂一句“你们当初干什么吃的,现在小豆丁都长成塔了才来找”!   孔知晚一眼看出她的想法:“难得主动约我,果然为了这事,到底谁的控制欲强?”   “跟你学的。”石漫做了一个鬼脸,继“目的性强”后又将“控制欲强”的锅扣给了孔知晚。   她看孔知晚的确有些沉默地酝酿什么,也没追问,反正门都进了还能跑不成?   她把WiFi打开,把平板电脑推到孔知晚面前,供她好好思考,思考不下去就刷会儿网,自己去收拾屋子了。   孔知晚对网络没什么依赖性,倒是对屋里另一个活人比较依赖,于是将定制唐装放在显眼的位置,到了门边。   “需要帮忙吗?”   昏暗的卧室里,地板堆满了废弃的咒符,红黄杂乱,石漫嫌弃地摆摆手:“你现在是‘客人’的身份,别崩人设。”   孔知晚自觉地拿来笤帚,帮着扫那些咒符:“我可以是乐于助人、不干活就感到愧疚的好‘客人’。”   石漫下意识舔了舔唇,瞥她一眼,再拒绝就显得欲盖弥彰,于是只嘱咐一句“别乱碰,非常气息还没散”。   两人一起,效率明显加快,石漫憋在家两天制造的狼藉,终于回归干净整洁。   石漫拍了拍手:“我怎么觉得打扫房间比熬夜加班都累,垃圾给我吧,我下楼去扔……孔知晚?”   孔知晚正拿着一张乱码七糟的鬼画符,她终于抬起头,展开符咒示意:“我的生辰八字?”   “……”   石漫面不改色地拿走:“什么眼神,这玩意你也能看出字来?他们都说我写的甲骨文。”   孔知晚拉住她的胳膊,没有放行,但也没有质问,她压低声音,甚至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是怀疑你给我下咒或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只是想知道,这满地辛苦完又被废弃的咒符,又是你为我操的什么心?”   石漫迎着孔知晚淡薄又温柔的注视,如果她仗着自己是非常道的前辈,她有千百种其他咒符可以糊弄过去,这种沉压在8号的阁祖秘术本就不为人知。   但既然说好是一条绳的蚂蚱,她也该进步一些,给孔知晚这只过分好看又过分不安的蚂蚱一点安心。   这是小石队长应该做的,但对于乌山脱胎过的“半残灵魂”来说,说真话的确是一件需要重建灵魂的难事。   她必须努力克服。   “别自作多情啊,只是分内之事。”   石漫别开眼睛:“你不是说你一直有做怪梦,对于非常道来说,梦境本身就是一种‘非常’,这是档案室里古卷记载的密咒,传言能建起桥梁,连接梦境,我试试能不能成而已……结果如你所见。”   孔知晚洗耳恭听完,微微挑眉:“所以果然是为了我?”   石漫:“……这是重点吗!”! 第71章 共梦   石咏志在世的时候,女儿没有非常道的因果,所以满身能耐也没什么教的必要,等石漫承下因果,却是踩着石咏志尸体摘得的,没人教她,于是档案室内的咒库成了她的老师。   幸亏她天赋感人,自学成才,咒库里的咒令她都翻过,即使无法记住全部,但也能记个大概,包括那些残令和传说。   要说非常道成就之最,无人能出除妖阁阁祖左右,青灯将军再神挡杀神,那也是蛮力配合咒法。   阁祖是非常道的顶点,就是向家人来也得认。   封咒结合六字真言咒,就是石漫从阁祖的旧卷学来的。   其中有另一种密咒引起石漫的注意,就是以缘线为桥梁、连接梦境的共梦咒,和共生咒同源,都是两人以非常之力建立“共”字意义的联系,只是一个是梦,一个是命。   后者更加致命,所以条件多且苛刻,而且咒令效果时间极短,需要施咒者发挥到百分百,共梦咒就简单一些,只需要打开各自的梦门,为对方敞开就可以,相当于拿到了对方梦境的免签。   石漫早有意向,孔知晚被卷入非常道的一个关键节点就是怪异的梦,梦境里一定藏着线索,而且石漫无法一直在孔知晚身边,咒毒又是定时炸弹,如果梦境相连,她也能时不时得知孔知晚的状况,并且在不越界的范围之内。   只是共梦咒双向,她能看到孔知晚的梦,孔知晚也能看到她的梦。   这就麻烦了,她少有做梦,一旦做梦就准没好梦。   石漫研究一周如何修改咒令,总是差点什么,目前以失败告终,于是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乌山的血红翠草留给她独自欣赏就可以了,共享梦境不就是在变相传播焦虑吗!   不过这点石漫没有对孔知晚透露,她只提取了共梦咒失败的核心。   “谢谢警花姐姐的贴心。”孔知晚这才松开手。   孔知晚当然知道共梦咒是什么鬼东西,毕竟同源的共生咒她已经在蛇像祭祀里用过了。   她们在规避共享梦境这点出奇一致——她幼年记忆里的向家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不要脏石漫的眼了。   不过任何严肃的话题,孔知晚都能面不改色地说成调情:“虽然我更喜欢你能侵占我的私人空间。”   石漫忽然道:“你再说一遍?”   “……喜欢你侵占我的私人空间?”   “就是这个!”   石漫猛地一扔笤帚,激动地抱了一下孔知晚,然后就开始翻全是咒符的垃圾袋,像捣乱拆家的猫,抓一条扔一条,“我知道我差什么了,我还是太温和了,就该‘侵占’一下。”   她兴奋地取出一张完成度颇高的咒符,给孔知晚示范一遍最后的落笔:“你来写。”   孔知晚略显迟疑:“确定吗?”   石漫眨眨眼,贴得更近了些,她一脸认真地盯着孔知晚,就差把专业两个字刻进瞳孔,不忘抓住孔知晚的手腕传递力量。   她再次重申:“我是专业的,何况梦境相连之后也有保障,居心叵测的怪异藏在你的梦里,伺机而动,你总得给我一个可以安心的机会吧——我只有随时能捅死它才能安心。”   孔知晚的定力总体十分平衡,具体表现在对别人冷如磐石,但对石漫的关心毫无定力,可以说基本为负。   她上一秒还在想共梦咒的确不太方便,现在已经变成共梦咒也不错,甚至加入了理性分析——以石漫的能力,不可能无法理解共梦咒的咒令,没成只能是她对共享梦境有同样的顾虑。   那她就更应该同意了,保留自己的秘密和探寻石漫的秘密,自然后者更加重要。   而且梦境可不是只有一道梦门,共梦咒只能打通第一道梦门,也就是梦境的入场券,越是深处的梦门越是心里的不可言说,就像被关在重重后的绝密,不可能一上来就透底。   于是她学着石漫的笔顺,为本来成垃圾的符咒注入了最后的灵魂。   “梦”的咒字瞬间钻出符咒,糅成一条细细的缘线,没入两人的身体,一瞬间,奇妙的通感统领了彼此的神经,她们心照不宣地对视,穿过对方的瞳孔,看到对方眼底,蒙蒙的雾里伫立一道孤零零的门。   以咒令为中心,她们半踏进梦境构建的非常世界,梦门从她们眼中具象到身后,石漫看着属于孔知晚的那扇梦门缓缓推开,吹出一阵寂寞的白烟,像降临般遮蔽清晨的雾,她只是看着就有些荒凉的呛人。   石漫的梦门没有打开,于是孔知晚下意识想回头,被石漫先一步蒙住了眼睛:“嘘。”   孔知晚果然被贴近的温度夺走了注意力,顿在原地,石漫在她耳边低语:“你刚接触非常道不久,直见梦门容易混乱,等一会儿……”   她忽然没了声音,手上轻柔的力道一泄,擦过孔知晚若有所感睁开的羽睫,朦胧的光重新出现在孔知晚的视野,还有石漫因惊骇而睁大的眼睛。   孔知晚有种不妙的预感,回头只见自己的梦门之内,盘结蛇纹成醒目的咒环,凌空缓缓地转动,衍生出的无数咒锁勾连整片梦境,中心护着一个古老的“向”字。   “……你那豪门,”石漫半垂下头,神情不定,“是向家?”   是了,孔知晚前几天不经意问过向家的事,而且最近只要石漫见到向家人的场合,孔知晚基本都在,虽然对向家人未执一词,但那双眼睛肯定一直在观察,不动声色地获取情报。   石漫升起极大的荒谬感,就像爱人一夜成了杀父仇人的女儿,不断升温的暧昧被泼了一盆冷水,她对向家刻入骨髓的抵触令她转身欲走,甚至迁怒地想,她一个比她便宜爸还野路子的半出家,教侍奉神明的世家之后何为非常道,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   向家的千金哪里用她来指手画脚?   自从甩了人就跑后,她天南海北地飞,偶尔回到乌城,也尽力避着一切和孔知晚有关的地方,几乎成了一种新的习惯——原来的居住地址、她们共同的母校、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等等。   结果她此次特意回乌城寻找的向家私生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她一直最躲避的人。   如今到了嘴边,她却一点没有利用和拉拢的欲望,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   她抿了抿唇,另一种情感盖过了浓烈的排斥,尽量冷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天。”孔知晚也没料到梦境的具象会有向家家徽,她敢确定之前自己的非常之力绝没有这种东西,她脑海一瞬间闪过蛇戒,不过眼下顾不得,“我要和你坦白的就是这件事……”   “你会看不出他们家乱到要死?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和我说?”   石漫的理智能明白,孔知晚并不知道她对向家的怀疑,回到向家对于破解咒毒只有好处,的确是“好消息”。   而且以孔知晚的多疑,不可能只听向家的屁话,一定会多加试探,直到各方证据说服自己。   这也是一个除她之外,深入了解非常道的好机会,她这几天又忙到爆炸,劈成两半都不够用,孔知晚好像很“缠着”她,其实一直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所以会在取得一个认可的阶段结果后,再向她透露。   “宴会邀请”就是孔老师委婉的“剧透”。   也是今晚跟进门的坦白,只是被她的突发奇想提前了。   至于向家如何发现……那根被截胡的血源银针藏在日记本里,不仅为了签订契约、收揽祭品,更为了寻找流落的血脉,向家那些狗还说和他们没有关系!   “我本就要坦白,只是我刚确定他们的态度,既然决定跨过非常和界限的边界,我就不能只做依附,那样不如我也装傻,配合你骗我自己一辈子……你总把我推远,可我想走到你身边。”   孔知晚低声说:“你不给我机会,我只能自己制造机会。”   她环抱住一言不发的石漫,缓慢地缩紧,就像缩近她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我不知道你这么厌恶他们,只是觉得向家值得利用,也许能帮到你……我错了,好不好?”   再多的解释最终只化作一声珍视的叹息,她的确有些想当然了,她知道石漫怀疑向家,但不知道怀疑到这种地步,只可能石漫有谁也不知道的重要证据,令她笃定到视“向”为敌。   而且她从不表现出真正的敌视,只维持在人尽皆知的“互不顺眼”,毕竟向家和8号算是世代如此,没什么奇怪。   别人就算认为她怀疑向家,也会以为她没有实锤,只是多年无解的追寻,最后变成了近乎魔怔的偏执。   其实正是因为,石漫对她的仇恨一清二楚,她才到现在都没崩溃。   血液在石漫的血管中鼓动着,大声叫嚣,要盖过她的心跳,好像要代替她冷拒后直接离开,但在这个怀抱里,她又被唤醒了另一种偏执般,动弹不得。   于是只好混乱地沉默,寂静代替了焦躁,偷梁换柱成了她的答案,令孔知晚微微退开。   计划了好几天的循序渐进和花言巧语,一朝出了意外,失去用武之地,现在给彼此点冷静的空间才是最好的。   孔知晚理性地分析完,动作却极其缓慢,梦境共生之前,她们赌在心口的郁结倒是先行一步共享。   “我先回去了。”孔知晚轻拍了拍石漫的肩膀,“这么晚了早点睡,等你想听了,我再和你解释,好吗?”   她嘴上这么安抚,心里却不自主地酸涩,累积到现在,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想,也许她也该好好冷静一下。   这段各番因果恨不得在她们之间拉开天涯海角的情感,她既然要逆势而行,就必须每一步都坚定不移地走向石漫,否则狂风见缝插针吹落她的时候,石漫也就放弃所有反抗地被藏进风里了。   石漫仍然没有说话,好似精致又无生命的人偶,毫不关心她是否离开,直到孔知晚缓慢的退离结束,人偶忽然活过来般,一把抓住了孔知晚转身的衣角。   “我明天都是工作,没有时间。”依旧有点冷淡。   但同一时间,朝向孔知晚的大门爬上封咒,明晃晃地锁死。   石漫的行动比她的语言诚实许多。   孔知晚微愣地回头,石漫面无表情地又拽了拽她的衣角,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些距离,确定她跑不掉后,指了指旁边。   “那是客房,收拾好的,直接就能睡。”   石漫微微抬起下巴:“我有一晚上可以听你讲故事,孔女士,现在你的晚间生物钟可以关了。”! 第72章 占有   著名学者石教授曾经说过:没有一个女生能躲过女生夜谈会,如果有,就当她没说过。   “……这真是坦白局吗?”   孔知晚只是倒了趟垃圾,回来石漫的卧室就大变样——深色系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面摆着几支蜡烛,因为没有普通蜡烛,所以从压箱底掏出以前的心形蜡烛,烛火成了昏暗中唯一的光。   石漫盘腿坐在地上,兜帽罩过额头,眼睛隐没在阴影,像驾驭诅咒的小女巫,只是露出的淡粉双唇看着软软的,很好亲的样子。   “又不是审犯人,下班时间我才不要给自己加班。”   她惬意地靠在巨大的猫爪抱枕,微微仰起头,兜帽下滑卡在脑门,懒散的双眼被烛火映照出夺人的光,开口第一句却是:“刚才我的态度不好,抱歉。”   孔知晚今晚吃的惊有点多,不懂二级保护动物小姐怎么突然伸脖子了,她顺手摸过她的头,拨掉她的兜帽:“是我没想周到。”   “你还总说我逞英雄,你也不遑多让。”   石漫:“以前是不想你掺和进来,现在既然已经进来了,过度的互相隐瞒只会拖彼此的后腿,我们应该稍微开诚布公一些,狗血的事情够多了,懒得再吃哑巴的亏。”   力又回到孔知晚的心里,填充进她有些疲惫的灵魂空隙,成了骨骼,支撑她的情绪再次站立,稳定。   她简单解释了向善芳派管家接她,以及回到向家后的一些事,到细节时微微停顿,她暂时不想表露,但又不想敷衍,“还不想说”刚到嘴边,石漫先一步制止了她,将一颗柠檬糖放进她手里。   “说了不是审问,不重要的事情不想说就不说。”石漫信任孔知晚对重要和不重要的把控,“我比较在意另一件事,向家知道你的咒毒吗?”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孔知晚又说,“老夫人可能知道,她试探了我。”   “也就是说她可能对你的咒毒有所了解。”石漫来了点精神,“老太太是现存的非常道活化石,她说不定真见过。”   最可怕的事不是答案很难,而是破题根本没有答案,有了方向,哪怕终点是苍穹,也有造出天梯的可能性。   终于有一个真的好消息,她听了大概,也就起身准备滚蛋了。   说实话,其实她也觉得她们应该稍微退回各自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只是孔知晚松手的瞬间给她的感觉太伤心了,哪怕孔知晚毫无显露,但石漫的直觉毫不迟疑地告诉她,把人留下。   孔知晚说得对,她再怎么嘴硬,就是舍不得她伤心。   而且孔知晚不会进行没必要的隐瞒,暂时不说,就是真的还说不出口,石漫自己也有不可言说,她都做不到坦白,没道理强人所难。   何况她灵魂的一部分是被永远留在乌山的雨夜,但不代表她的心也落成了草木山石,孔知晚对她的迁就与温柔,她都看在眼里,无论从良心还是从本心,她也该回应。   临走前她想起单向的共梦咒,微妙地停顿:“我可没想扒光你,但合同都签了,你做梦小心点。”   然后颇为无赖地合上门。   这话就像明晃晃地威胁“你今晚睡得别太死”,孔知晚都没反应过来。这是石漫的卧室,可不是一开始说好的客房,她去推门,想换回来,却发现门被封咒锁住,她轻轻抚过咒令,察觉到时间限制的咒字,咒令不久就会自动消散。   这就是无声驳回了她除赞同外的任何意见。   方才的整个过程石漫都很平和,如果和她平常相比有点冷淡,孔知晚却奇迹被安抚了,她摇头低笑,将石漫用完就不管的蜡烛吹灭,躺上了床。   夜深无人时,她幽冷道:“相柳。”   藏在她胸口的蛇戒微微一动,被称为相柳的神明跨过多日的沉睡,还有些困倦,但丝毫不影响祂一贯温柔地嘲弄:“哦,收到了,只是一点小礼物,你的朋友不喜欢吗?”   “神明若和人类一样装傻善骗,也不必称之为‘神明’了。”   孔知晚盯着天花板,比周围一切昏暗还要暗,她轻缓地说:“我不是非你不可,但恐怕现在的你离了我不行,凤凰的火已经吹来了,下一步,其后的‘伪神’是不是就该醒了?”   石漫不用香水,洗发露等的味道也被常年浸染的香灰味盖住了,于是和她时而乖巧时而狠厉的气质都不符,躺在石漫的被窝和枕头,孔知晚像沉入了徐徐缭烟的沉香里,仿佛被抚平一切烦扰,安宁又安心。   以至于她威胁疑似神明的语气都平和了些。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很快就明白了。”相柳不恼,还含了些笑意,“我们才是一条绳的蚂蚱。”   孔知晚本来以为要彻夜未眠,结果慢慢就睡着了,临入梦前,她还在想,和蛇戒和禅香都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她陷入了石漫的气息里。   而一墙之隔的客房,石漫比她睡得还快。   倒不是她没心没肺,而是她必须早点睡,最迟在孔知晚睡着之前——她尊重孔知晚是一回事,但梦境摆在那里,不小心看到可不怪她!   如果追溯血源早在七中就完成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人,但三代元老的管家老何来接人,那就说得通了——血源银针寻找向家血脉,不是向家其他人,就是向善芳的主意,所以没人直接对突然冒出的威胁下手,也没人拉孔知晚入伙、等寿宴摆出来赢得更多筹码。   提前几天把孔知晚接回向家,先好好了解和敲打一番,然后向善芳亲自在寿宴介绍,能规避掉许多风险。   当然,也会引起向家其他人的警惕和仇视。   这老太太……先保孔知晚这个新的本家血脉入局,再以此为考验,观察她的能力,如果是不成器的失败品,都不用她做什么,家内拉好的仇恨就可以直接送走。   杨梦玉和那什么狗屁七舅爷是傻子,但向善芳可不是。   果然和向家那种鬼地方扯上关系就准没好事!她怎么能完全放心啊!装完蛋几乎瞬间就单方面撕毁约定的人渣如此想到。   梦境共享的前提是孔知晚做了梦,十分看运气,石漫本以为孔知晚估计也睡不好,但最后被咒令牵引,真来到了熟悉的梦门前。   竟然睡得还不错吗?石漫转念一想,又严肃起来,也可能是噩梦。   她谨慎地推开了半掩的铁门,轻寂的白雾中,向家蛇纹犹如滴落黑白照里的血,醒目到刺眼,石漫颇感晦气地啧了声,踏进了门。   这是一间学校的废弃仓库。   她们初见的地方。   角落里的少女微微抬起头,校服有些松垮,刀刻般的脸颊在咒令诡异的红光下肃杀般美艳,这时候她的头发还是带点自来卷的直发,眼镜是现在都能算复古的细黑框款式,中和了些许她的锋利,却反而衬出一种怪异的安静。   许久不见的孔学神,恶女脸和怪异的书卷气,就像影视剧里的经典黑化女学生角色,连受到的校园暴力都是令人作呕的“标配”。   石漫慢慢走过去,孔知晚的眼神随之一动,一直无悲无喜地落在她身上。   只是明明在看着她,却像一具空壳——这不是比她还像人偶吗?从气质来看的话。   长相人偶的石漫单膝碰地,停在孔知晚面前,和人偶小姐毫无波澜地对视片刻,忽然伸手戳了戳孔知晚的脸颊,软软地陷入一个坑。   “哇,这么软。”   石漫越玩越上瘾,笑眯眯地仗着时间差和主动权,欺负一动不动的小学神:“你平时也这么‘傻’就好了,省得我和你斗智斗勇,直接听我的不就好了吗?非要掺和,手都伸到太平洋抓鱼了,也不怕被鲨鱼咬断。”   她似真似假地抱怨,更像撒娇,于是孔知晚有了细微的反应,微微偏头,以便自己能更完全地看着石漫。   石漫捏住她的脸颊,掰正,大尾巴翘上天:“干什么?你就是个梦,还想反抗我?”   这次是得意洋洋的挑衅,只是梦境一部分的人偶小姐也很熟悉,于是眼神更加直白了一些,在石漫下一次嘚瑟之前,抓住石漫的手腕。   “反了你了?”   石漫调笑地说,就要再捏孔知晚的脸,结果忽然被大力拉过,不由分说地被吻住,她下意识挣脱,孔知晚不满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一转,位置瞬间对调,将石漫压在角落的墙壁,压制石漫的四肢,更加强势地吻了下去。   “唔唔……嘶!”   被惩罚地咬了下舌尖,石漫浑身跟着一颤,细微的疼痛令她的意志更加清醒,也就越发清晰地感受孔知晚攻城略地的每个细节。   互成直角的墙壁将她夹在无法跳脱的绝路,身体的蛮横封锁隔着衣料,不经意间带起激颤的酥麻,紧握她白皙的手腕,贴着墙皮蹭出些许醒目的红痕,铁锈腥和冷体香交替着钻进她的鼻腔,令她有种陡然变成猎人的羔羊,即将完全被占有了的错觉。   反抗只会激起更加强烈的控制欲,石漫只好顺势接受,直到她快喘不过气,看似无害的人偶小姐才不舍地退开,却并没有松开对石漫的桎梏。   石漫有些狼狈地靠在墙角,抬着头喘气,她学习游泳时水下憋气都没这么窒息,这不是接吻,这姐姐像要把她的精气都吸走!   但她实在没力气吵了,有气无力地瞪了眼什么事都没有的学神“妹妹”,深深以为自己被瞧不起了。   孔知晚似乎察觉到她的不满,微微歪头,忽然体贴道:“要出去吗?”   石漫直觉有点不对劲,但看孔知晚这精神头,再来一次她不用干活了,于是立刻点点头,孔知晚真的退开了些,握住她的手向外走,像结束了小情侣偷偷摸摸的腻歪之后,终于回到常态。   仓库的铁门开了,却不是室外或者光怪陆离的梦景,而是孔知晚以前房子里的卧室。   梦境都是跳脱的,但有时也有独特的逻辑,石漫还在思索两地之间的联系,就被孔知晚轻轻一带,甩到床上。   石漫整个人都蒙了,被孔知晚冷着脸地咚在床,慌乱地双掌交叠抵住孔知晚的额头:“……就是梦里你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吧!梦里没有王法吗!”   “刚才是前戏,中场休息也结束了。”   孔知晚看出石漫真的困惑,于是说了梦境里的第一句话,她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秀发垂落在石漫耳边,有些疑惑又理所当然地说:“……该进入正题了。”! 第73章 相通   在石漫美好成白月光的校园时代里,她从暗恋到明恋的少女,清冷又浑浊,沉默又有种独特的“疯”,学神又像能一刀捅三,孔知晚浑身都是矛盾的气质,就是这种矛盾最先吸引了她的目光。   但即便石漫区别于别人,能看到孔知晚表象下的真实,她也仍然把孔知晚当表面上容易受欺负的小可怜哄。   她后来还仔细分析原因——就是她专属于孔知晚的“恋爱脑”,哪怕知道孔知晚的凉薄,也想要对她温柔。   而且孔知晚也偏爱着她,虽然本身的气质不会改变,但对她可以算是事事特例,她们的高中同学毕业时偷偷告诉她,高中三年从没见过孔知晚笑过,除了孔知晚面对她的时候。   所以石漫见到高中时代的孔知晚,下意识就放松了警惕,忘了孔知晚小姐深入骨髓的强势和控制欲。   做个梦竟然能放飞自我到这种地步吗孔知晚!学生时代岁月静好的滤镜都要破了!这是什么禁忌画面啊!   “你这样下去很危险。”石漫抿住被亲到红润的嘴唇,闷声闷气地说,“我刚进梦境,还没看着大的呢,你就要让我成那个‘大的’,你不怕禁播?”   孔知晚看她藏起双唇,不满的神情更加明显:“……为什么不让?”   她停顿一下,竟然顺着石漫的“禁播”预设发散下去,更加冷肃地质问:“不给我亲……给谁亲?”   前一句石漫还能无视,后一句她可装不住了,立刻反驳:“我可是一直守身如玉!”   她情急下瞎说的词,转念一想又一僵,不就是说“一直为了你守身如玉”吗?   那现在被“就地正法”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孔知晚显然也懂了这层逻辑,紧皱的眉头松开了,深邃的俯视却更令石漫感到不对劲,她当机立断想到另一个理由,轻轻往外挪动,不忘义正严词道:“未成年给我滚回去读书!这是你该做的吗,小妹妹?”   孔知晚早就发现石漫的小动作,一把按住石漫的膝盖,腿别紧石漫的小腿,她另一只手捏住垂落脸侧的带尾,轻轻一扯,发带松开,这是石漫送的一条领带形状的复古发带,捆紧石漫的双手反压在头顶。   她低头凑近,在石漫陡然的屏息中,无辜道:“可我是个坏学生,姐姐。”   那双眼睛失去了眼镜的遮蔽,就像深谷之上的玻璃栈道碎裂,令人无法再自负地欣赏山川美景,只有坠落间被深渊直视的恐惧。   然后又是亲吻,不像刚才强势地堵住她所有的话,而是品味猎物般挑逗着她的神经,细密又炽热的吻就像一簇簇火苗,点燃石漫沉寂的心动,她逐渐沦陷在极具技巧又满是爱意的亲吻中,开始默契地回应。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她们有多么天生一对,才能在任何事都如此契合。   绵长又热烈的一吻结束,她们唇抵着唇,就算是高中时代的孔知晚,也比现在的石漫高出半头,能将石漫完全环在身前,孔知晚的声音还是平冷,还真有几分学妹的乖巧,但话却很玩弄:“有让你高兴吗,姐姐?”   石漫反咬她的唇,恶狠狠地嗔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   她现在就是悔不当初,仗着拿到梦境的通行证就为所欲为,谁知道被梦境的主人为所欲为了?   “嗯。”孔知晚应声,又问,“那正题还来吗?”   “你能不能有点正事?”   石漫瞬间不躺了,噌地微微弹了一下,往后倒退,这次没被强行压回来,和孔知晚拉开了距离,“我看你就是睡得太好了。”   人跑了,孔知晚遗憾作罢,但注视石漫的目光仍然炙热,好像已经想好下次怎么做了,直到门外响起一声毫无道理的上课铃,在狭窄暧昧的小屋子里扩散开,她更遗憾了些。   “我去上课了。”孔知晚重新戴好眼镜,解开发带时蹭了蹭石漫的手腕,在石漫缩得更远后,慢条斯理地扎好。   门后的广播里教导主任催促学生们尽快回班,但还是没有离开,而是仍然站在原地,等待石漫的放行允许。   刚才对她又是堵截又是强吻,现在倒是乖巧上了,孔知晚最近无论现实世界还是梦境都是如此,没了她的允许好像就不行的妻管严。   梦境的跳脱令石漫暂逃一劫,但不可否认,孔知晚对她太熟悉了,无论身体还是思维,她的确甘愿沦陷于孔知晚的亲吻,那就是“快乐”。   孔知晚那声“姐姐”,直接叫麻了她一半。   她的脑子已经飘到了外太空,她们以前是不是还没玩过这种……不对,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现在最重要是这位先把行动力过强的小妹妹请走!   石漫欲盖弥彰地蹭了蹭嘴角,不耐烦道:“快走快走,小小年纪怎么能逃课,天天向上、茁壮成长知道吗……我讨厌不好好学习的人。”   孔知晚对于前面的说教无动于衷,但最后一句故意的话确有奇效,她果然离开了:“下次见。”   石漫有气无力地摆手,就听孔知晚出门前,忽然含了点笑意:“很甜,多谢款待。”   “滚蛋!”   枕头砸在门框然后滑落,被上学去的小鬼躲过去了。   石漫缩在床头,一边羞恼,一边又止不住回味,发现自己不停回味后,又更加羞恼,几乎进入了死循环。   说真的,学生时代的孔大学神吻技有这么好吗?   明明第二次电影院里,坐在最后排偷偷接吻时,孔知晚的技术还很一般,如果石漫没有记错,两个人都争强好胜,咬破了对方的嘴唇,差点一起憋死。   也算一段“佳话”。   梦境里的孔大学神简直开了挂。梦境记忆成了她的速成班吗?   石漫忽然察觉不对,看向仍然存在的房间和门。   梦境的内容跳跃,往往上一秒还在朗朗读书声里补作业,下一秒就开潜艇去和老鹰对线了,所以梦境中人如果勘破不了“这是梦境”这层布的话,在幕布之下也会自成一套逻辑,就是梦境的逻辑。   只是场景和人物可能经常变动,还可能随着现实世界睡觉时受到的刺激而改变,总体来说并不稳定。   孔知晚是梦境的主人,梦就是以她为圆心发散出的波纹,形成了这个梦境的世界。   在幕布之下,和她在一起,就是梦境的逻辑,所以她们才会虽然从旧仓库直接进展到卧室,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嗯,热烈的事情,梦境仍然在顺利进行。   可刚才另一个跳脱的上课铃叫走了孔知晚,梦境的主人一走,这间卧室里就不存在能稳定住形态的逻辑。   而且这间房子和孔知晚正在经历的学校课堂情景并没有关系,为什么还没塌?   除非之后还有这间屋子的“剧情”。   ……还是别了吧。   石漫迅速起身,一把打开那扇门。   她心里有些懊恼,共梦咒她记得,但从来没有需要使用的场合,所以她很不熟练,毕竟她也没有窥探别人梦境和隐私的爱好。   吃了不够变态的亏。   门外却不是七中,也不是实验中学,不是任何学校。   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仓库,只是这次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唯有明亮又庞大的向家蛇纹旋转着,就像压在头顶的命运之轮,永恒而不可反抗。   石漫逐步靠近,没有孔知晚夺走目光,她终于把注意放回家徽。   但还没等石漫深思,身后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石漫立即退避,爬出咒令的蛇纹如真实的蛇一般,不断纠缠上来,数不胜数,放眼看去就像坟场二层的蛇群。   她灵巧地穿梭闪避,在围剿下杀出一条别路,最后退到了角落。   猛地靠回逼仄的夹角,她却并没有被冷地刺了下,方才留下的温度还没散去,暧昧似乎也情景再现般浮现。   于是她放松下来,刀刃转在指间,六字真言固定的六角封咒立在身前,等待反攻的时机。   结果没等到,将她完全逼到离门最远的角落后,那些蛇纹之群借着封咒一起、屋子里石漫的非常气息,瞬间暴露真正的目的,齐齐一撤,冲破了梦门涌向门外。   石漫来时,四周除了孔知晚的梦门空无一物,如今蛇纹之群拧成一股劲,显然目标明确。   她立刻跟上,梦门之外竟然还有一扇梦门,不近不远,遥相对望,总有一种天涯咫尺的错觉感,正被蛇群猛烈地撞击着紧闭的门扉。   石漫跨出孔知晚的梦门,却无论她走多快,走多少步,距离完全没有拉近,那扇门仍然伫立在眼前,她却好像永远都走不到。   缘线之事,非常之人也很难见,本就是非常道根源一样的存在,凡胎肉眼不可得见。   她现在却隐约看到掌心有一条无色的细线,被那群自作主张的鬼东西牵引着,不断叩响对面的梦门。   ——那是她自己的梦门!   叠声而起的杀咒不断累加成片红,像扩散开的赤潮,逐渐破开梦门之间无形的壁垒,红枪般贯穿了蛇群,蛇纹像接连不断熄灭的花火,破碎在空中。   尖端抵达时却晚了一步,梦门正好被挤开,杀咒顺着门缝就钻进去了。   石漫脑子里生理性地“嗡”了声,那是她的梦境传达给她的情绪,虽然对现实没什么影响,但现在就在梦里,难免受到梦境的反馈。   那条缘线成了两条梦门的通道,仿佛石漫的错觉,转瞬就再看不见了,而不可及的无形壁垒也随之消散。   她修改而成的梦咒,被扒出了已经废弃的“共”字,刚□□没一会儿,就从单向变回双向了。   石漫:“……”! 第74章 红伞   石漫正式宣布,现在蛇成功顶替了蟑螂在她心里的位置,恨不得亲手送之灭绝。   梦境共通之后,奇妙的共振荡开两扇梦门,回荡在彼此之间,直接将石漫震出去了。   石漫不可能光吃亏,临退出前,狠绝地连根拔起种在孔知晚梦境的向家蛇纹。   她直接从梦中坐起,不小心磕到床头,吃痛地“嘶”了声,她不爽地锤了下抱枕,等下次她一定要在孔知晚的梦境好好除一遍咒。   实在不行她也种一个自己的咒令——亲都被亲了,蛮横点怎么了,利息!   向家蛇纹不知何时种进去的,但目前来看,最可能就是孔知晚回向家的那晚,如果是向善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很正常。   所以控制欲竟然是家族遗传吗,在后代的梦境里种下家徽,简直像在心口纹名字宣誓主权一样。   不。石漫拍了拍玩偶的头,孔知晚和他们不一样。   孔知晚就是孔知晚,向家登月碰瓷她家孔老师!   她捕捉到细微的推门和脚步声,立刻停住揍玩偶泄愤,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孔知晚低声问:“怎么了?”   应该是梦门的动荡之后,又被她磕到头的响亮声音吵醒了,石漫本来想装睡,后来一想孔知晚又不是傻子,于是装作迷迷糊糊地回到“没事,做噩梦了”。   “这样啊。”   门外安静下来,石漫却没听到孔知晚离开,寂静的午夜,昏暗的房间,她们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无端令她心跳加速,梦境里强势又荒唐的吻重新在她双唇灼热起来,她下意识摸了摸唇,发现并没有像梦境里微微肿起,反而有些暧昧的干燥。   她一下子将暴打过的抱枕揽回怀里,脸埋进柔软里,试图平稳下令人遐想的寂静中,她过分的心跳。   她甚至有种荒唐的错觉,这么大声,说不定门外已经听到了。   怎么还不走啊?她有些口是心非地埋怨道。   孔知晚忽然说:“需要我陪你吗?别害怕。”   “谁害怕啊!”石漫变小声,“我可没有那么矫情。”   孔知晚捏紧蛇戒,梦境留下的动荡并非毫无反馈,她感受到她们之间似乎多了一条无形的线,牵动起彼此的一切感觉,不断变快的心跳声像在回应谁。   她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现在就推开门,不顾一切地亲吻令她心跳失控的罪魁祸首。   而且相柳留下的蛇纹被除去后,多余的东西没了,就只剩她们两扇心门紧密的连结,如此清晰,瞬间盖过了她血脉深埋的因果。   “早点睡。”孔知晚知道石漫的五感异于常人,如果她真进去,今天谁都别想睡了,于是强行按耐下过激的心动,触碰过双唇,又下意识碰了碰门板,像落下一个晚安吻。   “……你也是。”石漫闷声。   各怀心事又心跳同频的两人待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异床却同了梦,梦境共生相连到底耗费了彼此的精神力,两人都以为自己这回要一夜无眠,结果又齐齐陷入沉睡。   不过这次是石漫的梦境。   孔知晚站在巨大的梦门前,回头瞥了眼,一扇一模一样的门相对伫立,微微虚掩的门缝里露出旧仓库铁锈和阴冷,还有窗外溅落的夕阳在肮脏窗户上涂开的血色,她感受到那就是自己的梦门。   她转回头,而眼前的梦门就是石漫的梦门。   因为她研究过阁祖留在向家的共生咒,所以她比石漫更了解同源的共梦咒之中,“共”字咒令的含义。   只是将废弃的“共”字挖出来,并不能使其复原,肯定还有其他的步骤,相柳除此之外一定还做了什么,而前提是石漫的梦门里本就有接受这种改变的“非常”存在。   很可能也是向家的东西,石漫在梦门里藏了什么向家的咒具或者因果吗?   相柳被铲出她的梦境,似乎收到了不小的冲击,以石漫的习惯,应该是杀咒的叠加,就像她将封咒磨碎叠加一样的技巧,再加上朱砂血,相柳本就是虚弱状态,够祂安静一段时间了。   她推开眼前的梦门,微弱的雨声一瞬间清晰了,雨水滴落在她的眼镜,滑下模糊的水痕,天也阴,地更是一片郁色,她心里一沉,心里无数的不好预测闪过一遍,所见却南辕北辙。   空旷的操场里一片灰调,球场铁网就像一道道纵横的漆黑锁链,那头是落雨的暗色旧日,只有一把红色的雨伞醒目成唯一,伞下两个高挑的女孩穿着校服,相对而立,一同握住伞柄的末端,双手交叠,剩下的手十指紧扣,鲜红的伞面遮住她们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巴,但一眼就能看出她们微微错开又贴近的角度,就是在接吻。   是她和石漫。   孔知晚瞬间愣住了,一切都潮水般退去,甚至红色在她眼中也暗成了黑灰,唯有伞下无尽遐想的缠绵,夺走了她全部心神。   她忽然理解了梦境里荒唐的色彩,蒙在她们亲吻之上的红,不是血的预言,是心的颜色。   铃铃铃——   孔知晚从梦中醒来,已经十点了,她还没从那场灰红的雨里出来,缓了缓后才拉开窗帘。   她敲响石漫房门的时候还在想,一点关于石漫六年秘密的情报没有,只有她们忘我而遗落的相拥而吻,所以她共生的第一个梦——算是石漫的春梦吗?   孔知晚兀自笑了下,要是知道她想什么,石漫肯定立刻会炸毛吧?   结果敲了半天,空无一人。   她这才点开手机,检查了几遍未读消息,就是没有一条石漫的消息。   到了厨房,买好的早餐放在微波炉旁,终于被她找到一张便利签。   【to孔老师:早饭。】   简短到宛如废话的便签,一句“我走了”都没有,孔知晚后知后觉,石漫同学又莫名其妙地闹别扭了,所以昨晚的劲现在才上来,这反射弧有点太长了吧?   不过昨晚已经安抚了孔知晚,特别是石漫听到她的晚安后,就在梦境里和她接吻,令她心情还算不错。   但直到下午石漫也没有出现,而今天正是向善芳的寿辰。   孔知晚出发前特意去了长荫道8号,被告知石漫去市局开会,去了躺市局石漫却已经走了半天,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打电话也是正在繁忙,消息也未读,小石队长堆满的工作终于把她淹没了。   当然,孔知晚认为主要还是石漫不想见到向家人,于是就半推半就,顺着错过了她们的约定。   毕竟孔知晚当初邀请的时候也没有坦白竟然是疑似她的仇家。   以至于孔知晚被向善芳介绍给所有来宾和向家人后,寿宴全程都是矜贵的冷淡模样,方圆百里不欢迎活物,反倒比在场所有人都像真正的世家千金,大姓闺秀。   虽然是七十大寿,办得也不小,但来的人其实不多,不是谁都能进向家家主的寿宴。   于是非常道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在这里,特侦大队以陈朗和方静为代表,送了阁祖留在8号的一封向家一代家书,以表心意。   各路都是人精,见孔知晚不俗的气势,又是向善芳带在身边亲自介绍,面上不显,心里却活络起来,估量着新的向家千金在这场家主争夺战里,代表多少价值,又代表谁的价值。   而背靠向子旭和向子冲的狗腿子已经率先开始冷眼相对了。   孔知晚不为所动,偶尔应酬几句,大部时间都因为石漫不在而无聊,这种时候想石漫就是她不冷脸退场的唯一方法了。   杨梦玉的一儿一女坐在一起,一个怂得恨不得头钻茶杯里,一个骄傲得不怕把脖子仰断,老二家的向小姐是这辈唯一的女孩,心高气傲到和杨梦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突然多出一个私生女,她不再是唯一的向小姐,令她颇为不满,从孔知晚出场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   向子旭有椅子不坐,十分接地气地蹲在屏风旁,来往搬运贺礼的保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他还毫无挡道的自觉,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小妹这么好奇,不去看看你姐姐吗?”   向执铃哼笑,并不上当:“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女,寻常土里长出的苗,她也是你姐姐,你怎么不去看看?”   向子旭只是笑,并不回答,显然也没怎么将这位姐姐放在眼里,向执铃更是冷笑,暗骂了句“笑面虎”。   “也不能算私生女吧,三叔也没结婚……”向子冲弱弱地说。   “那还不是在外面乱搞生出来的,有本事把人娶回来啊?”向执铃挑剔地打量了遍孔知晚的脸蛋身材和高雅的暗红西装,“不过长相的确出挑,这真是三叔那五官出逃全球的基因?女方的基因也太强大了吧。”   “确实漂亮。”向子旭双眼微微睁开一瞬,瞥了眼冷淡的孔知晚,“毕竟是能把石副队迷住的人呢……啊,不对,已经是‘小石队长’了。”   低头的向子冲微顿,向执铃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什么?”   向子旭就等她问,除了他终于即将有人知道这个惊天大瓜,他兴致冲冲地解释道:“石漫亲口承认的‘我的人’哦——是不是超级惊喜?”   他别有深意地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种庸俗的弱点,可惜。”   “你能不能别笑得那么恶心。”向执铃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道,“长这么漂亮,不喜欢她喜欢你吗?是我我也喜欢,美女的事你少管。”! 第75章 寿宴   向子冲适时地提醒:“堂哥,小铃是颜控。”   “你怎么也这么恶心。”向执铃无差别扫射,“别虚成这样叫我小名。”   “真凶啊,出生的时候小冲的胆子都被你抢走了吧?”   向子旭笑眯眯地起身,他偷了不少闲,但作为最受拥簇的向少,很多应酬都躲不开,这会儿和弟弟妹妹犯完贱,愉快地被他人奉承去了。   向子冲微微松了口,等他鬼心思的堂哥走了,他才敢和亲妹妹说真正的想法:“真的不去看一眼吗?毕竟是三叔唯一的子嗣……”   “你是出生的时候脑子被我夺走了吧?那狗搬出石漫,就是来撺掇我去当马前卒的。”向执铃头疼地怼他脑子,她挑着柳叶似的眉,颇为傲慢地瞥了眼远处的孔知晚,“好戏看着就是……能成功熬过今晚,她才算是你的‘堂姐’。”   向家与寻常世界的豪门不同在极其注重底蕴,哪怕是随意如向子旭,怯懦如向子冲,娇蛮如向执铃,在整体气质和细节处都能看出神明侍家的气度与不凡。   这三位是继承人候选的中心人物,虽然向子旭稳压一头,但向子冲和向执铃这对双生龙凤,也一直颇受关注——毕竟言听计从的哥哥和矜傲厉害的妹妹,这样的组合不是太熟悉了吗?   不少人阴谋论,虽然性格南辕北辙,但杨梦玉故意将两孩子靠着向善豪和向善芳的感觉培养,就是为了最后牺牲一个,在老夫人那里成就另一个“自己”。   孔知晚自娱自乐地喝着茶,将三位兄弟姐妹的互动收入眼底,向家小一辈的确比他们父母聪明得多,满宾客都等着他们三表态再顺之行动,他们却只悠闲旁观,并不当风向旗。   但她一个名义上的姐姐坐在这里,却没有一个弟弟妹妹过来打招呼,无视在某些人眼里,本身就是一种“风向”。   于是明里暗里的挤兑,仗着她二十年寻常刚回非常之道,一个个堆着看似客气和平和的嘴脸,暗里却用道内的常识和经验给她挖坑,等她出丑。   结果不管是品茶、走字、咒具,还是拜祀步骤、非常道史,孔知晚都应对自如,显然做足了功课。   他们自然不满意,既然细节处掀不起风浪,那就扬翻本就高昂的潮。   她微微抬眼,看向今天第四位按耐不住的人。   “早听闻向老夫人的三公子一表人才,可惜年纪轻轻驾鹤仙境,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儿,你父亲还在时,我与他交情甚笃,曾听他说若有了孩子,一定要取个好名字,不知我这三兄的文采如何啊?”   周围看戏的人立刻笑了笑,都介绍过了,他们自然知道孔知晚的名字,也知道另一件惊天大事,这位好似深得老夫人喜欢的私生女,并没有改回“向”这个姓氏,而且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可是向家最忌讳的“心不在本”。   “这位、叔叔。”孔知晚观察男人的长相,在“爷爷”和“叔叔”间难得犹豫片刻,还是给了他点面子,“你也说天妒英才,父亲去得早,我与他没有缘分,未曾见过一面,不像您与他相识多年,您竟然还没有我了解他吗?”   她礼貌地笑了笑:“我只回来几天,就听闻家中他的诸多事迹,他曾在拜祀时说‘本在于心,不在于姓,神之徒者,闻心音不闻史’,不知您觉得我父亲此话如何?”   男人额头冒冷汗,谁都知道,死了的就是最好的,向老二曾经最不受老夫人待见,死了之后也成了老夫人时常哀叹想念的心头肉,何况活着时就最得宠的小儿子向老三,早死在了最鲜活的时候,更是成了不容冒犯的完美偏爱。   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老夫人对孔知晚是爱屋及乌。   本想把孔知晚直接打成“心不在向”,却反而把向老三也骂进去了,这话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跨出这个门,他也就不用混了。   但他心里明显不甘,老夫人也没几年在位了,赶紧讨好小的才是正事,正犹豫着要不要铤而走险,孔知晚似笑非笑地堵住他的话:“向家受神爱戴千年之久,依您所见,是靠姓氏,还是靠真心啊?”   向善芳本坐在那里被奉茶,闻言也瞥了远处的他们一眼。   男人一激灵,实在撑不住了,假装无事地告。   他好歹也是乌城其他世家的家主,当真攀附向老三谈笑过风生,虽然只有几句,也让之后和古董行等的合作更加顺利,逐渐有了名头,出门都是被人捧着尊敬的存在。   如今却被堵着哑口无言,周围人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了,这不是软柿子啊。   正在和杨东白客套的向子旭笑意深了些,只是他一直眯眯个眼,也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杨东白显然也在关注那边,道内之人五感都很出色,虽然不及石漫那般变态,但距离不算太远,当事人也不轻不重,毫不避讳,听得可谓一清二楚。   杨老板放心了,他就说财神爷准没问题。   只是他又扫了圈在场所有人,这么重要的场合,石漫那死丫头没来?   向子冲小心翼翼地去看向执铃,向执铃高傲得像只漂亮的孔雀,不用说也知道双胞胎哥哥在想什么,她小口品着点心,不动如山:“伶牙俐齿,但还没到正题呢,礼仪常识再熟练,话再好听,那也是寻常家的本事,非常道……可是很残酷的。”   非常道借咒令言意言愿,是写下的“言中有神”。   所以但凡道内世家比较大的场合,都有咒令书法以作福的传统,管家命人乘上印有蛇纹家徽的符纸,等待老夫人的子辈孙辈写下祝福。   这可是考验非常道本事的时候。   向老夫人的孩子里,只剩向老大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都是资质平平的“寻常人”,于是只是写了祝福,扬了几句“寿比南山”哄老太太开心,也就退到一边了。   孔知晚等在最后,看了眼前方跟在老夫人大女儿身边的向无德,他显然不知上哪偷闲,听到咒令作福了,才半死不活地出来走流程,他姥姥显然也知道他这德行,笑着点了点头就放他们走了。   “石漫没来?”向子旭慢了半步,正好与她平行,“她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不是不喜欢我。”孔知晚瞥他,“是讨厌的人太多。”   “你们女生说话都这么伤人心吗……哇,今年竟然是阴阳共写,真是费劲了心思。”   向子旭笑看最前方的堂弟堂妹,左右一人执一笔,共写符纸,一正手一反手,阴阳对称,齐起齐落,自成太极平衡,落得一个双“寿”字,金红之光流转不断,非常之力充盈而盛,在场之人只是看着这幅字,都受其福应,身心舒畅。   自是获得满堂彩,老夫人笑着拍他们兄妹的手,显然被他们哄得颇为欢心。   “我这兄弟姐妹,很有卖艺之才,是吧?”   向子旭好像调侃亲近弟弟妹妹的好兄长,笑意颇为他们骄傲的样子,孔知晚却门清他的潜台词,讽刺他们“就算被赶出家门也饿不死”。   她停在原地,没搭理他,向子旭无聊地耸耸肩,本来看在石漫的面子,他还想让一让顺序,省得孔知晚在他后面丢人,既然人家不领情,他也不装这个好人了,怪不熟练的。   向太子自然被寄予厚望,出场就是焦点,长得单眼皮小眼睛,字却意外大气。   虽然都是繁体书法,但他这字写得格外久,一笔而下,绵延不绝,引得众人纷纷探头,思索这到底是什么字。   “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有人嘀咕。   旁观的杨梦玉和向执铃也这么觉得,不自觉地皱眉,倒是向子冲“啊”了声,弱弱地说:“这是不是……向家古宅的总览图?”   他话音刚落,向子旭也停了最后一笔,甩出一个完美的半圆,众人观瞧,恍然大悟,这是将向家宅群的风水融于了“长寿”二字,不仅如此,还能在细节处看到“福泽永生”、“唤之神灵”的小字。   一笔而落,既是预示老夫人的长寿,也是神明与向家的长寿,这就是向家的“永生”之道。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字,符纸暗印的蛇纹家徽随之而动,连带着之前所有写好的符纸转动,就像向家本身对他的满意。   老夫人也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满意的笑:“好好,我向家后继有人,我心甚慰。”   这次的钦佩和敬畏高了一个档次,众人堆笑像在老夫人的“后继有人”里看到了终局,向老大和大夫人自然也跟着高兴,矜持地接受他人的吹捧,还不忘瞥了眼杨梦玉。   杨梦玉方才还为自家儿女得意,转头就被夺了风头,气得牙根都快咬破了,向子冲埋头跟着鼓掌不说话,向执铃也有些不高兴地哼了声。   各相人恭贺和奉承,好像向子旭已经“登基为帝”了,祥和成一片,显然忘了还有一个人没写,还是老管家提醒,大家才想起,看向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孔知晚。   孔知晚神游天外的思绪于是回来了,侧脸转过的弧度美而锋锐,有些不经意的懒散:“到我了?”   她在众人忽然的安静中一步步上前,一双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是讥讽和看笑话的意思——敢在向少后出场,多少有些自取其辱了。   向子旭永远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颇为绅士地让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孔知晚沾了沾墨,刚要提笔,忽然微微抬眼,看了眼天花板的位置,又若无其事地收回——那里的咒令看似规整,却好像被不易察觉地“覆盖”了,刚才一瞬间露出点异样的气息。   但微乎其微,她身后仍然满是恶意的寂静,就说明没人看出来。   有人在那?   她一下子想到什么,百无聊赖的心忽然活络起来。! 第76章 响应   向子旭也似有所觉,循着望去,更眯了眯眼。   向家从上到下,除了态度暧昧的老夫人,对孔知晚都不怎么上心。   但敷衍得又很认真,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只是简单交代了她——比如宛如废话的日期和场地,还是老何特意提点了两句,会有咒写的环节。   非常道内吹得再牛,其实就是寻常人家过年,小孩们被拉出来表演节目而已,只是表演人都是向家权力的争夺者,才有了点玩闹之外的看头。   顺序其实应该按照年龄顺序,孔知晚是头一个。   不过被“好心”地改到最后,美其名曰新回家的主角自然要压轴露个脸。   此时,看戏的众人将孔知晚的不落笔解读成了胆怯,立刻凑到一起小声嘲弄,更有人直接笑了声。   孔知晚不再思索,落笔了,主要怕憋在头顶的某人气得大开杀戒。   为了方便写字,她将西装袖子挽到小臂,配上细窄的女士腕表,随着动作,薄薄肌肉线条流畅而性感,她垂头时,黑卷发微微垂下,露出黑曜石般的耳钉,闪烁起细碎而夺目的光,令窸窸窣窣的人群都安静了些。   美貌的确能杀人。   不过孔知晚写得很快,几乎几笔就成了,等她停笔,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老何的表情奇怪,担忧地拿起那张符纸,繁杂的蛇纹家徽之上,只有一个潇洒而锋锐的“向”字,除了书法的美,没有其他更多的深意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展示给众人。   这回大家真搞不明白,这位私生女在想什么,她知不知道她在敷衍谁啊?   缓过来后又互相交谈起来,等着老夫人的反应。   向执铃从美貌冲击中回过神,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向善芳没立刻判死刑,但她果然似笑非笑地看向孔知晚:“不像你的弟弟妹妹一样,解读解读这副字?”   她明明眉眼是笑,威压却震慑到所有人噤声,都不敢有动作了,但眼神都是看孔知晚笑话的意思。   安静好一会儿,向子旭微微一动,作为未来的家主,他笑眯眯地准备起身收拾“烂摊子”了,又忽然一顿,就见那张符纸无风自动,仿若游蛇般飞起,灵动地穿过人群,一路向外游去。   他蹙眉看去,众人也随之看去,忽然,一声铃响沉闷又悠远,是屋外挂的盘蛇铃。   随着符纸不断飞过,每间屋前的盘蛇铃接连而响,绵延成了一条线,又回环了整片向家古宅宅群,那声音不像是铃铛的脆声,反而像混沌又难解的低语。   盘蛇铃在向家代表神音信使,平时怎么响都随便,但能发出这样独特如言语的声音,只有一个时候——最后的神明回应了向家子嗣的时候。   一般只在新的家主进神龛,神明余留不绝的意识才会摇响这些铃。   “怎么可能——!”杨梦玉一瞬间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   她身旁的向子冲和向执铃也傻了,向子冲就要小跑出去,还是被勉强回神的向执铃拉住,不置一词地缓步往外走。   有人开道,其他人早就按耐不住,也惊骇地跟着出去,亲眼去观摩遍地铃声神明降福。   向子旭睁开眯着的眼睛,表情沉了下来,冷冷地见证古宅院内的奇景,最后看向孔知晚。   孔知晚察觉到他的视线,点了点头,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无所谓做派,简直和石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向字即为永生,神明大人亲自作解,”孔知晚淡淡地调笑道,“晚辈就不班门弄斧了。”   向善芳淡淡地笑开,她也没想到盘蛇铃竟然主动响应,这可就和钦定下任家主没有分别了。   老何读懂了向善芳的喜悦,立刻将飞遍向家一周的符纸请回,小心又恭敬地越过双子和向子旭的符纸,盛到了众符纸之首。   有聪明的人扬声道喜,众人反应过来,恭喜声就像潮水推开。   向善芳将孔知晚拉到身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镯子?”   “回去戴。”孔知晚垂眼也笑了笑,“之前不太适合,现在适合了。”   没显摆向善芳随身的镯子作为筹码,而是得到满座认可之后,才如向执铃所说,“名正言顺”了。   向善芳现在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不过这只是搪塞向善芳的理由,孔知晚其实不在意,真实原因是她要穿这件暗红的定制女士西装,青蓝诡色的手镯实在不搭。   镯子可以不戴,这件衣服可是精心挑选。   孔知晚侧了侧头,面对变脸的人群神情始终如一,冷淡得很,和向善芳站在一起竟然也不被压一头,甚至气质浑然天成。   向子旭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也跟着道了喜,他心里有所考量,重新评估了孔知晚的威胁。   但他爱面子的父亲实在忍不住,好像已经被抢走了儿子的“皇位”,说话没过脑子:“老三那封咒都不会的体格,在哪儿风流出的女儿,和他一点不像啊,母亲别是捡了他家的孩子。”   很难评价这句话有多蠢,相柳刚回应了“向”字,他后一句就直言孔知晚不是向家人。   那就是神明眷顾的不是向家人,向善芳也是借没法开口的向老三之名,找了一个外姓人充当向家血脉,就是不想把家主的位置给他们呗?   一下子把向家神明和家主都骂进去了。   向子旭也没想到自己亲爹这么蠢,比平时更加嫌弃地离远了些,结果平日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杨梦玉竟然也站在他这边,几步上前抓向孔知晚的手:“母亲,确定没出错吗,老三可不是瞎搞的人,您别是被妖术骗了,我可是见过老三的这位‘女儿’对石咏志的女儿嘘寒问暖,怕不是除妖阁那群野路子的阴谋……”   随着他们急到不过脑子的话,向善芳的笑意越来越淡,但还没等她出声,空气忽然扭曲了一瞬,天花板不知从哪里落下一滴血,在众人反应过来戒备之前,一瞬间凝成尖锐的杀咒,擦着杨梦玉的五指过去,被她身后的向子旭化解。   杨梦玉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一栽,幸好向执铃及时扶住了她。   一直坠在远处、努力低调的向无德痛苦地捂住脸,一道身影从房梁轻巧地跳下来,正好挡在孔知晚身前,单膝撑地,和孔知晚西装同色的暗红唐装长袍微微铺在身前,她叼着锋刀,刀刃流过的银光和孔知晚耳钉的光辉相得益彰。   “你们老夫人眼睛比你们好使多了。”石漫偷听半个晚上,差点跳下来好几次,好在孔知晚自己都化险为夷了。她取下刀转在手间,不客气地打量向老大:“向大公子英俊潇洒,夫人更是沉鱼落雁,眼睛快比灯泡大了,怎么生出向少这般局促的小眼睛,隐性基因?要不一起查了吧,说不定出生报错了呢。”   “小石队长出现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向子旭冷漠地拦下愚蠢的父母,“正门不走躲房梁,向家没处供你下脚吗?”   “哈,还不是你们没看出来。”   石漫在道内最人人喊打的一点,就是她谁的面子都不给,也没兴趣维护他们虚假的表面和平:“向老夫人可是刚开始就发现我了,就这你们还有脸吵架呢?”   “哦,知晚刚才也察觉到我了。”石漫对着孔知晚笑了笑,然后又勉为其难道,“向子旭也算吧,这么看你们向家还没完。”   她手腕一转,蝴蝶.刀就消失了,变出一个细长木制礼盒,刷地打开,是那根追溯血源的浮云雕刻银针,她笑意盈盈:“物归原主,您可得好好活着啊。”   杨梦玉皱眉道:“你怎么和老夫人说话的!”   向善芳摆摆手,没有和晚辈计较的意思,她让老何收好,淡淡地说:“我向家走到今日,也不靠自欺欺人,自己技不如人,还想丢多少脸,你知道她躲在上面多久了吗?”   杨梦玉当然答不上,在场就连孔知晚和向子旭都是刚发现端倪,而且孔知晚估计还是石漫见她被针对,气得露了气息。   于是在场的人哑口无言。   “也没那么神,你们太专注名利场和看笑话了。”石漫起身拍了拍唐装,得寸进尺地笑,“本在于心,不在于虚名和历史,这话果然有意思。”   “行了。”   向善芳发现石漫的时候,这没心没肺的小孩还和她招了招手,她本就有敲打子辈孙辈的意思,所以纵容了石漫的行为,今日向子旭和孔知晚的表现令她还算满意,并不计较。   “我可耗不过你们年轻人,你们玩吧。”   寿宴的主角一走,众人暂时收了各相鬼心思,齐齐目送向老夫人回屋。   等老夫人走了,在犹豫是否上前巴结的人之前,向执铃忽然站起身,旁边的向子冲吓了一跳,耸达着眼干着急:“小铃你别冲动……”   向执铃理都没搭理她胆子芝麻粒小的哥哥,一路走到孔知晚面前,石漫挑了挑眉,挡了一下:“干什么小朋友。”   向执铃听说了她们的暧昧关系,她对石漫这张脸一直比较好说话,她想反正她们都是一起的,就直接看着孔知晚对石漫说:“你女朋友,很不错。”   “啊?”石漫一下子懵住了。   孔知晚从身后抚在她的肩膀,前倾着浅浅笑开:“谢谢。”   颜控以及幕强批的向小姐看着养眼的两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互相认识后就骄傲地走了。   孔知晚冷淡了一晚上的神情,见到石漫之后就融化了,她漠然地扫过那些观望的人,自然地牵起石漫的手就往外走。   石漫既然来了,她就没有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的理由了。   与向子旭擦肩而过时,她低笑地说了声:“看来她对我的爱比对各位的讨厌还要深。”! 第77章 蛇楼   “背着我说悄悄话?”   石漫一路十分配合孔知晚,潜伏房梁那么久的阵仗,此刻都乖巧地给新的向家小姐做了嫁衣,直到出了门,才调侃这么一句。   “你没听到?”孔知晚微微低头,体贴地问,“要我再和你说一遍吗?我说你对我的爱……唔。”   石漫捂住她的嘴,瞪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当我是欢天喜地七仙女?”   孔知晚含笑拉下她的手,爱不释手地抚摸,说起她们两人的悄悄话:“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进来之前。”   向家人在别处如何受人追捧,在小石队长眼里,最防备的人只有向老夫人一人。   这位也是被相柳偏爱的人,成为家主的那日,盘蛇铃为她响了整整八天,虽然没凑够“九”,但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当然石漫的戒备不在于这些玄乎其玄的“神迹”,剥离一层层荣耀,内里还剩下什么,才是她的衡量标准,她所忌惮不是向家家主,而是向善芳本人。   孔知晚也和向善芳单独相处过,肯定和她抱有同样的戒备。   她今天这出怎么看都是砸场子,幸好向子旭和孔知晚有所察觉,否则在向善芳寿宴打脸她所有子嗣无能,就算是心大如石漫也知道出门就得费点劲了。   不过问题不大,她来的时候就找好逃跑路线了。   “放心吧,老太太不会为难我的。”石漫摸兜,才想起自己换了衣服,孔知晚定制的唐装没有口袋,“要为难我也不是现在。”   就像石咏志在的时候,向家和特侦大队还称得上一句友好,石咏志一死,向家没少从特侦大队捞油水,她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若说她有多大求生的欲望,其实也没有,但她俗啊,自己可以过得不好,敌人却一定不能好过,为了不让向家那么快就笑着在她尸首旁敛财,她会争取活得旧些。   她不自觉看向孔知晚,而还没换代的时候,满片山水的盘蛇铃为一人而响,更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向善芳的铃响,是神明在确认新家主后的满意,对孔知晚那就是特意从梦中醒来,明目张胆偏爱的钦定了。   她很难不怀疑孔知晚的立场会不会因此改变,不过话又说来,她一直把人往外推,孔知晚本来也不能算她这边的。   心里那点抹除不去的疑虑火苗,已经是看在她是孔知晚的份上,降到最微弱的结果,若是他人,恐怕她早就果断舍弃了。   孔知晚却理解错了意思,以为石漫小同学在求助,还真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糖果,投喂了一颗。   石漫的疑虑便在甜甜的草莓味里不讲道理地融化了,她一边觉得这样不行,一边又无力地没有办法,只要泄愤地伸手,触碰孔知晚胸膛中间的西装,使劲戳了戳。   触到蛇戒凸起的形状,她深切怀疑盘蛇铃发疯就是这鬼东西搞鬼,下一秒,孔知晚就在她头顶叹气。   “我还以为你单纯被我的身体吸引了。”孔女士有些遗憾地说。   “注意场合。”石漫反手拍了下她锁骨的位置,她越过孔知晚的肩膀,管家老何恭敬地等候,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着以作请示。   “老太太找你。”石漫完全没有外人的自觉,“需要我陪你去吗?”   孔知晚俯身,在她脸侧落下一个轻吻:“我能解决,等我一会儿。”   石漫对此打个问号,但面上乖巧地点头,等孔知晚转身,双眼一下子冷锐起来,孔知晚走了一路,她就瞪了老何一路,老何险些没维持住笑容,就差冒冷汗了。   老何细微的紧张没逃过孔知晚的眼睛,她心里忍不住笑,和老何打过招呼后,特意又回头对石漫招招手,石漫立刻变脸,踮起脚,乖乖地挥别。   孔知晚笑意便藏不住了,老何感受到小姐的心情就和凌晨回来那晚一样,变得格外好。   以免待在原地又碰到渐渐出门的宾客,石漫轻车熟路地穿过宅群小路。   她本想绕到门口,靠车等人,但走进高低错落之间的狭窄时,她忽然停住了。   向家宅群如同静默的青铜古坟,苔藓就了寒雨色,生长在古老的缝隙,放眼幽冷又诡异的青蓝,她一身红衣成了误闯旧梦的异客,记忆也一并跟着老了。   石漫听到了某种呼唤,没有声音,在她清醒的意识之上跳舞。   她越往里走,无声的呼唤越拿出在她坟头蹦迪的气势。   蜿蜿蜒蜒的小路不断,一条延伸出五六条,身旁围堵她的古宅像一双双居高临下的眼睛,看着她这个外来者。   小巷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洞,等待她的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死胡同。   是一座小楼。   视野终于开阔,却没有令人舒一口气的平坦,中间本来的空地,被四周古宅延伸出的细道堆满,像洞穴悬挂的蛛网般,齐齐连向那座底部没有入口的小楼,最低的入口也在楼中的位置,仰着脖子才能看见。   从外形来看,说是楼也可以,说是塔也可以,毫无棱角,却处处都是扭曲的曲线,不像任何正常人能想出的构造,古怪至极。   整体来看,就像一条盘转而上的巨蟒,直到塔顶张开尖锐的嘴,露出蛇信子一样的塔尖。   石漫仰头,不断上望,好似要看进血口里有多少人的加冕,又有多少人的葬礼。   她的敏锐和戒备被暂时压下,只剩近乎偏执的探究,就像她一直在追寻一个真相,比起结果,早已成为了呼吸般的本能。   眼所见,耳所闻,她的五感慢慢被蛇楼占据,朱砂佛珠随之亮起血光,鼓动她的血液——这是她的自保手段,朱砂血察觉她的不对时,就会以疼痛强行唤醒她的意识。   忽然一只手遮住石漫的双眼,即将在她眼前活起来般的巨蟒,一下子消失了,黑暗令她一如既往的安心。   但呼唤并没有离开她的耳边,身后拢住她的人似乎和她说了什么,她努力想去听清,却只是徒劳,弄得她只觉古音令人心烦。   于是身后人的另一只手盖住她的耳朵,另一边耳朵被呼唤灌满之前,又在下一秒被温柔地吻住,再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了。   直到幽寒的蛇息被身后人的气息完全替代,无影无踪,石漫覆盖双眼之上的手:“我没事了……知晚。”   孔知晚松开手,却更俯身将她圈在怀里,下巴压在她的肩膀,哄人似的低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石漫沉默地拉下她的手,看向不动如山的蛇楼:“……我来过这里,在向老二的葬礼。”   “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孔知晚也看向蛇楼,“是向家祖宅在说话,你可把它看成寂寞了几千年的老爷爷,所以逮到一个合眼缘的人就说不停,你我只有二十几岁,自然无法一时理解它的岁月。”   “你也听得到?”   “极少数人能听到……老夫人说的。”孔知晚说,“我们就是那个‘极少数’。”   虽然被孔知晚哄好了,但之后石漫还是没什么精神头,蛇楼给她的感觉并不是乌山的怪异气息,但她第一次感受到那股气息就是这片围绕蛇楼的小广场。   她坐到她的专属副驾,忽然想到石咏志能不能听到蛇楼的声音。   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伸张正义的队长侠父亲,能在一个不熟人的葬礼耗费半天,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奇怪。   当然,若是向善芳或者杨梦玉流露了什么伤心和希望他多留一会儿的愿景,石咏志也会毫无办法地留下来。   孔知晚把各种水果和吃食放进后座,坐进了驾驶座,石漫同学还没有系好安全带,她不客气地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石漫慢吞吞地系安全带:“浴火凤的案子……这大包小裹都是些什么?”   “长辈不都这样。”孔知晚不觉得哪里奇怪,“老夫人也不爱吃,都让我拿走,我也吃不了,就拿了点水果和坚果。”   过于烟火气的话和古老神秘的祖宅一点联系也找不到,而且不说她们刚刚联手看了名利场内人的笑话,主要是孔知晚见过家长的态度,令石漫有些坐立难安。   “你不怕他们下毒?”   “留着上供用。”   “那我应该就能戒掉抢死人供果的毛病了,想必老爸和青灯将军地下有灵,百毒不侵,无坚不摧啊。”   石漫刚想打个盹,就听到纸张哗啦的声音,不明就里地看去,一下子清醒了:“那是我的文件……喂!”   她随手一撇,给忘了!   孔知晚向后靠,拉高手臂,一字一句读道:“——《非常道知识大全》,作者热心市民众,历史篇,礼仪篇,咒令篇,咒具篇,骂人篇和揍人篇……最后两个是你自己加的吧?”   石漫“嗷”了声,拽过文件就藏到身后:“机密,你能不能有点编外人员的自觉!”   “还能算上‘编外人员’?”孔知晚挑眉,忽然想起什么,“你这一天不会都在找这些汇总……”   石漫直接打开车窗探头,对着满天乌云感叹:“今晚月色真美,怎么都无人欣赏?”   孔知晚皱眉,一把拉回她,反手锁好车窗:“别把头伸出窗外……你挟持了驾校教练才拿到的驾照吗?我看你连坐副驾驶都该考一考。”   她边说边靠近石漫,石漫就靠着车窗往下滑,蜷缩成一团,孔知晚眼中满是戏谑:“对我好就这么难以启齿吗,田螺姑娘?”   石漫只呲牙,像应激的小猫咪:“还不是怕你被那群眼高手低的蠢货欺负了,我为了谁我。”   孔知晚忍俊不禁,摸着猫猫头:“都准备了,又怎么没给我?”   “……我就是以防你像现在这么得寸进尺!”   石漫护住自己凌乱的脑袋壳,扬了扬下巴:“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又不需要讨好他们任何人,这些无聊的东西就是不会,又能怎么样?”   孔知晚也这么想,但她不介意趁机博得石漫的同情:“的确不怎么样,但你也说了,他们成天盯着那些东西转,自然要挤兑我这个异己。”   “所以我来了啊。”石漫勾了勾嘴角,理所当然道,“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第78章 外卖   向家寿宴结束后,孔知晚不知哪里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比之前更加周全地呵护石漫这朵霸王花,不仅做专车司机,好吃的好喝的往特侦大队送,免费请大家吃宵夜。   沾了光的队员们齐齐对新队长朝拜,只有刘晏含摸着下巴,凝重地一个个检查:“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石漫只拿走了最朴素的荷包蛋挂面,不客气地薅了把她无形的兔耳朵:“披萨汉堡,炒菜烧烤,还有水果和奶茶,这都满足不了你,你还是变回原形深山里吃草吧。”   “不是这个。”刘晏含吃得比谁都欢,“这几家店我都吃过,味道都是附近数一数二,你不觉得奇怪吗?”   “自爆了吧,天天好吃懒做!”   铃声响起,是胡慧琳的电话,石漫不和他们扯淡了,退到一边接通,不着调的调笑还没出口,小姑娘虚弱的哽咽先入了她的耳朵。   她站直了些,手腕微翻,空着的朱砂佛珠气息仍然存在——胡慧琳暂时没有危险。   她尽量放轻声音:“慢慢说,怎么了?”   胡慧琳的呼吸起伏,混乱地小声道:“火、火,都是红色……我做了一个噩梦。”   “在家等我。”石漫当机立断。   郑康刚从外面回来,迎面打了声招呼,见她急匆匆的样子,习惯性地问“用我开车送你吗”,只收到一个敷衍的摆手,他“咦”了声,指着她笑骂:“这人。”   然后进门被满宴席闪瞎了眼,得知借了谁的光后感叹:“所以这是约会去了?差点当了电灯泡——漫姐这恋爱谈得好啊,她脾气可得收着点,离那些烂桃花远点,孔老师人多好。”   一直沉迷吃吃吃的刘晏含猛地拍桌而起:“对,就是漫姐的烂桃花!”   她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急于分享,东张西望却呆呆地落空了:“漫姐人呢?”   石漫是个好官,不愿折腾部下加班——主要是弹性利用,使用期才能延长,她也不愿麻烦孔知晚,纯粹是舍不得,于是深夜打车。   胡慧琳住的那几条街都没什么“文化素养”,避开了这“镇”那“院”的,都直接按照街名取,好几个小区撞名多年,后来碰到检查,要评选文明社区,于是改了好几次名字。   因此,经常出现地图、司机、顾客嘴里报出的名字不一致的事,后来大家也就统一以小区一单元一号楼的地址为准。   不过石漫不太熟悉,于是直接将胡慧琳发的导航路线给司机看,到达时已经十点了。   胡慧琳发的地址似乎不是小区正门,小区占地面积挺大,应该是靠近她那栋楼的后门。   小区是靠近七中的学区房,房价当然不便宜,但除此之外,真没看出哪里值钱——大半夜小区里一条道就两盏灯好使,和七中抠得像一个坟里抛出来的。   石漫探究地看过每盏接触不良的灯,蛇像祭祀案之后,对于一些重点对象,比如被影妖替换过的学生老师,队内都上门调查过。   虽然她并没有负责,但嘴碎且不客气的队员已经和她吐槽过,他们来的时候还是白天。   没想到夜晚更是至黑的盛况,如果背后都是“向善豪”的阴谋,这位被向家老太太大义灭亲的前任家主也太寒酸了点。建实验楼,建教会的时候不是很大方吗?   小区里的楼都长得差不多,这几条街的建筑都一个风格,在暗不透光的夜晚像萝卜坑里的大萝卜,更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石漫寻到门牌号,朦胧的轮廓令她有些莫名的熟悉,单元门被大石头压住,大敞四开,石漫便以为这楼的门禁对讲机和她家一样,也是摆设。   随着她进楼,楼道里的熟悉感又加深了些,因为她习惯性的动静无声,声控灯并没有亮,黑暗模糊了一切能区别事物的棱角。   她刚想跺跺脚,把灯弄亮,忽然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微弱的呼吸声,楼道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她瞬间安静下来,微微抬眼,从楼梯把手的缝隙里向上看去,从声音分辨,大概在三楼的位置,有人站在那里,呼吸声很轻。   奇怪的是,既没有拿钥匙开门的哗啦声,也没有敲门声或者其他声响,那人就在三楼其中的一扇门前,安安静静地站着。   302就是胡慧琳的家。   不是户主,那就是变态喽。   石漫敛起一切声音,透明人般上楼,她刚走到一二楼的中间,忽然三楼响起清晰而有力的敲门声,昏黄的声控灯瞬间亮起,照亮狭小而老旧的楼道。   那人开口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您好,是胡女士吗?您订的外卖。”   石漫停下动作,待在原地,观察事态的发展。   屋内没有人回应,男人又开始敲门,比上次声音更大,响彻在午夜昏黄发霉的楼道里。   她在一楼,门板震动的声响依旧清晰地闯入了她的耳朵,石漫再次悄无声息地上楼,到达二楼的时候,敲门声又停止了。   因为屋子里有人说话了。   “……你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小姑娘好像格外不耐烦,“不是备注了,你是不认识字吗?这个点我父母都睡着了。”   话的内容很强硬,但她过于轻的咬字和逻辑混乱的断句,暴露了她的紧张。   是胡慧琳,就是302。   “美女,我们都是需要当面送到才行,前几天刚丢好几个外卖,平台不管,都是我们自己垫钱,您谅解一下。”   伪装的强势耗尽了小姑娘所有的勇气,她又躲起来不出声。   自称外卖员的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又疯狂敲门,甚至开始拉动门锁,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金属碰撞声。   石漫皱起眉,一步并两台阶,准备把这狂妄的货就地正法,结果被人抢先一步。   另一边响起巨大的开门声,暴躁地撞在老掉牙的墙壁,石漫虽然看不见,但已经被震开的墙灰呛到一般,捂住了鼻子。   “大半夜他妈吵什么吵!”   更加浑厚的男声响起,是301的住户,这位把真正的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送外卖的?你他妈挂门上发个消息不就行了,怎么,只有你亲手递过去的饭才香啊?”   “老公,怎么了?”一个女人的询问声,应该是男人的妻子。   “就他在那嘭嘭嘭敲门,老子刮个胡子差点捅嘴里,你哪个平台的你,我要投诉……诶?你怎么没穿工作服……你他妈跑什么跑!”   石漫立刻反应过来,轻巧跳坐上楼梯的扶手,依靠身体绝佳的平衡感,坐滑梯似的一路滑到一楼,跨出单元门,隐没进小区的黑暗之中。   随后果然一个全身黑的男人夺门而出,根本没拿什么外卖,就往小门跑。   石漫无声冷笑,掌心向上,对着吹过一阵风,一颗朱砂佛珠随之掉落,落地成血,隐没在阴影里,细流般不断向前蔓延,好似潜伏在暗处的蛇,跟踪着鲜活的肉味。   她等了会儿,直到小区门口传来凄惨的尖叫声,她才回到楼里。   到三楼,歪打正着见义勇为的301已经关好了门,她在302旁的墙壁下方,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的叉形标记,很明显胡慧琳是被蹲点了。   她怕刺激到胡慧琳,没有先敲门,也怕再把邻居大哥气出来,于是打了一通电话。   “……喂?”小姑娘微微颤抖。   “是我,石漫,我就在你家门口。”石漫说得很轻,但很清晰,无论从话筒还是门板都一清二楚,她猫似的轻敲了两下门。   胡慧琳听到她的声音如释重负,她就要打开门,却发现门被不动声色地按回来,她根本推不开。   门外的女生一边抵着门,一边装模作样地不满道:“我那对象气死我了,不就是和同学打架了吗,不哄我还训了我一下午,就差让我给她写封检讨书了!她以为她谁啊?”   “对象?”   胡慧琳脑子还是懵懵的,但这故事实在耳熟,仿佛她亲眼见过,她第一反应就是校园暴力那件事,作为贴心小学委,下意识维护班主任,“其实她已经替你教训过……”   “你不用替她说话。”石漫对完自己的暗号,松手打开门,半旋着把门带上,“这次不八抬大轿请我,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关门声后,屋内安静下来。   石漫从和对象吵架后深夜投奔闺蜜的状态,瞬间变回懒散的常态,她安抚地摸了摸胡慧琳的脑袋:“没事了,那假外卖员在门口一个大趔趄,运气好得话也得脸着地。”   胡慧琳的恐惧被她抚平了些,看到石漫的第一眼,她全部的情绪都挂到了石漫身上,她才暂得喘息。   胡慧琳抓住石漫的袖子,似乎抓住了浪潮里的游泳圈,恨不得整个人吱哇乱叫地抱住她,但一想到她漫姐进门时的对象宣言,硬生生忍住了。   虽然很多事没缕清,但为了漫姐的爱情!   不过不耽误她泄愤地问:“那他要是运气不好呢?”   石漫见她的活泼回来了点,就向厨房的冰箱走:“说不定现在已经滑出太阳系了,你要去看看天上有没有多一颗流星吗?”   胡慧琳被她逗笑了。   “这么晚点外卖?”石漫自来熟地翻起冰箱。   “做梦做过头了,起来又冷又饿,本来想点个麻辣烫,结果碰到这种事。”   胡慧琳不高兴地戳着外卖软件:“商家现在才告诉我不能送,那怎么不设置成打烊啊,早点说还能有这事吗?让不知哪来的变态钻个空子。”   “你平时这个点没有订夜宵的习惯?”   石漫顿住,拿出她唯一能做的桶装方便面,就这么转身盯着胡慧琳。   “那个人在你家门口做了标记,想必观察了你很久,知道你几点上下学,周几的几点去一楼房东家吃饭等等,他既然选择冒充外卖员,肯定对你平时订外卖的频率和时间了如指掌,会在你习惯的时间内来,否则不就穿帮了吗?”   不相信巧合的小石队长歪了歪头:“如果今晚的外卖是习惯外的临时起意,那他怎么知道的?”! 第79章 熬夜   石漫哪怕各处飞,也一直蝉联队内被投诉最多的队员,比如她酣畅淋漓团灭妖鬼,结果把人质忘一晚上的英勇事迹。   一般都是石漫强迫别人照顾她,或者做根本不需要照顾的独行侠。   大概从没做过保姆的活。   不过未成年的小姑娘还是能得到石漫的特权,胡慧琳其实脑子仍然很乱,但在石漫难得的耐心引导下,将最近的怪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梦。   是她遇到怪异的核心。   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梦境,房里无厘头的阴冷,好像被谁注视的恶感,明明住了近一年的房子,却突然和半个主人的她脱轨了,她哪儿哪儿都觉得不适。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屋子里有脏东西。   所以石漫将两室一厅里里外外都除了咒,的确有些怪异的残留,但在正常区间之内,就是因为上任租客意外死亡。   虽然不在这间屋子里,但他曾经的“物品”多少会随之变幻磁场。   毕竟活人温养的屋子和空寂的屋子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这座公寓实在老旧,很多嗔痴怨都成了楼道里积攒又无人清理的灰,慢慢滋生着细菌,有点“自娱自乐”的意思,所以不适很正常。   当然就这房子,只从单纯的寻常世界角度里看,也不适得很正常。   特侦大队以前经常收到这种任务,那点队员天天派去当保姆清“灰”,后来实在不够使唤,改成时不时在节日里,借着风俗传统,不动声色地大规模除咒。   比如在端午节踏青的时候,龙舟水和细柳都“撒”了除秽的咒令,沾染了咒令气息的人,短时间成为人形自走消毒液,就杀死那些细菌了。   但胡慧琳住了这么久,一直没有问题,总不可能最近几天无足轻重的非常气息才发挥作用了,这反射弧能绕地球三圈了。   况且前不久七中案后,凡与之牵连的人,都安排了定期除咒,牵扯深的学生,比如林河王梓哲这种被影妖替代过的倒霉蛋,更是有专门的文职人员和民警配合,观察他们的状态。   胡慧琳应该“干干净净”才对,除咒回来之后,在屋里走一趟,直接就算非常侧的房屋大清洁了。   但现在不仅做了怪梦,还梦到了火红凤凰,这可不是屋子里这点气息能掀起的风浪。   联系到前任户主就是全家教徒并且自尽而亡,这事和浴火凤脱不了干系。   胡慧琳和孔知晚一样,被浴火凤“标记”了。   石漫准备再观察观察,以免直接暴力击碎了小姑娘的世界观,她盘腿坐在胡慧琳卧室的椅子,闲聊似的问:“凤凰和火,梦的细节你还记得?”   “其他的梦不太记得,只知道梦的时候很辛苦,醒来的一瞬间还有印象,但等完全清醒,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唯独这个梦,我记得格外清楚,梦里的我站在阳台边,身后没有开灯,我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甚至连一片云也没有。”   “我正觉得太黑太安静了,忽然夜空就出现了一点灼热的光,非常明亮,简直像燃火的太阳砸向了天空,瞬间铺满我的视野,然后背离我的方向而去,但它太大了,整片天空都是它红色的尾巴,而我只看到一些凤凰尾巴的形状,脑子就已经告诉我‘这是凤凰’了。”   在石漫满屋除咒的时候,胡慧琳将她漫姐亲自泡的红烧牛肉面吃完了,还贴心地给自己加了一个卤蛋,她边说边吃,恐惧感就在垃圾食品的香里消散了。   等她说完,正好也吃完了,打了一个饱嗝,又想起家里多了客人,羞涩地捂了捂嘴。   “先将就一下吧,明天请你吃好的。”石漫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学做饭的。”   “诶,顿顿点外卖吗?”   “差不多,有时候是在单位食堂,那食堂,怎么说,不如与街边野狗共食。”石漫很颓废地在小书桌一趴,“剩下就是各种方便面和自热火锅,啊我的圣母玛利亚,这简直是新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胡慧琳失望地“咦”了声,临出门倒垃圾前,快速地说了句:“我还以为有贴心棉袄每天给你做饭呢。”   “去你的。”   石漫笑骂了一句。   虽然不至于离开几步就出问题,但到底什么在作祟,现在还未可知,石漫秉持着还恩小学委在七中的肝胆相照,也跟着出了门,观摩胡慧琳同学刷杯子,冲午夜奶茶。   “你能不能健康点?”顿顿点外卖的石漫同学批评道,“这里就没有枸杞吗?”   她换了姿势靠在冰箱,就刚刚的问题抗议道:“我也不是从一个肉球开始就点外卖好吗,以前是我爸做,后来是我对象做,现在自己一个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我才十七岁,不是七十岁。”胡慧琳用胳膊肘怼了怼石漫,闺蜜夜谈的架势,“说真的,不考虑找个会做饭的对象‘包养’你吗?”   石漫在门卫王大爷嘴里听过一模一样的话,抽了抽嘴角:“你是十七岁,不是七十岁,催到我头上来了。”   小学委忽然想起石漫进门的发言,眼睛瞪得像铜铃地质问道:“你不会真有一个对象,还刚吵过架吧?艺术来源于生活?快说说。”   “说你个大头鬼。”石漫白她一眼,小声嘀咕句,“老娘我甜蜜着呢。”   觉还是得睡,石漫本来动了用单向共梦咒的心思,但一想到她刚刚翻车的惨痛经历,还做了那么羞耻的梦,被孔知晚的晚安信息调侃“欢迎梦我”,暂时拉入黑名单,不会轻易尝试了。   胡慧琳提前收拾好客房,但石漫没用,她拉过几个凳子,麻利地拼成单板小床,推到床对面的角落,被洗漱完的胡慧琳欲言又止地提醒。   “这里有折叠沙发。”   “……”   胡慧琳看着警花姐姐狼狈地撤凳子,重拎回沙发,她拍了拍床:“我这床挺大的,一起睡不就得了?”   石漫:“会含羞。”   胡慧琳满头问号:“你还会害羞?”   石漫冷酷道:“我怕你害羞。”   这回改成胡慧琳:“……”   既然漫姐心意已决,胡慧琳也不强求,把最厚最软的枕头被子给石漫铺好,又把陪伴自己多年的兔子玩偶美美女士塞进石漫的被窝,替她照顾来客。   石漫嫌弃地薅了一把丑兔子女士的耳朵,不太理解现在小姑娘的审美,俗话三年一代沟,她现在和高中美少女之间已经横跨一整片太平洋了吗?   胡慧琳一开始还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石漫在,她很快就累睡着了。   石漫不太意外,恐惧本身就是耗费精力的情绪。   她自己没打算睡,今晚她准备观察一下情况,于是熬夜刷起手机。   看到熟悉的亲猫猫头小姑娘头像,她不知怎么就点了进去,最后一条还停在孔老师故意逗弄的晚安短信。   她现在对于自己梦境的不可控,令她下意识避开睡觉,毕竟不睡就不会做梦。   反正夜长梦又多,石漫开始无聊地上划,刷起她们以前的聊天记录。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重新互道晚安一个多月了,只偶尔有事忙的时候断过几天——还是她断,孔知晚就没断过。   而且最初只是孔知晚发晚安消息,她好像出于礼貌才回,到了现在,她已近开始主动给孔知晚报晚安了。   这是她们恋爱期才会做的事情。   石漫被这个认知激了一下,活鱼似的,兀地在小床翻了下身,沙发腿发出一声小而尖细的擦音,胡慧琳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吓得石漫又小心地安静下来,对着手机无声尖叫。   咱们抛开孔知晚不谈,毕竟这人的存在就会干扰她的判断。   她这是被温水煮青蛙了吧!绝对是吧!   石漫一想起孔知晚不在身边,她脑子里就各种狂拽酷炫我不需要任何人此路只有孤绝,怎么孔知晚一在身边,稍微哄几句亲亲抱抱她就找不到北了!   人间女战士的尊严呢!   石漫俊俏的小脸对着屏幕,拧成狰狞的一团,她内心正强烈谴责孔知晚女士的阴谋,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这么晚还没睡?】   这回手机变成了活鱼,在她双手间活泼了一会儿,石漫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孔知晚睡觉的点,再看聊天界面的“晚安”,像是抓住了孔知晚的把柄,瞬间得意地质问。   【晚安?——引用“知晚?:晚安,欢迎梦我。”】   【起来喝水,扫了眼手机。】   【就看见某位姓石的女士一直“正在输入”。】   石漫这才发现她刚才唾骂时,手指一直下意识在键盘打字,连忙做贼心虚地删掉。   但对面人不仅和她共梦,还共脑了似的。   【在删除?】   【怕又梦到我,会害羞,所以没睡?】   【那欢迎想我。】   石·一句话没插上·漫:“……”   愤愤打下:【睡你的吧!】   然后把手机一扔,和卧室的天花板干瞪眼了。   一夜风平浪静,但石漫决心不被情爱左右、夜背金刚经的活动却彻底失败了。   当胡慧琳起床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石漫脑子里还在不断重复“如是我闻”,就像打开英语单词书背的全是“abandon”一样。   胡慧琳俯看石漫的黑眼圈,真切地问:“你还好吗?”   石漫见她醒了,即见如来般抬了抬手,又无力地垂下,反手搂过丑兔子埋进被里:“晚安。”   胡慧琳看着石漫哪怕困成这样,也死死抓住手机的行为,再联系她浓重又憔悴的黑眼圈,灵光一闪似的扒拉她。   “是熬夜和对象吵架了吗!快说说!”! 第80章 租屋   石漫醒来已经到晚上,为了在周围混个脸熟,她别有用心地跟着胡慧琳在房东家里吃了晚饭,房东奶奶和女儿陈阿姨一起住,都格外喜欢乖巧文静的小姑娘,热情地多炒了两个菜,被石漫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   她用一顿饭的时间,套到了以前住户的信息,那位钱昌是一个典型的普通白领,从外表和为人处世来看,完全看不出是邪.教徒。   陈阿姨对小昌先生的父母不怎么了解,毕竟钱昌为了方便通勤,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早出晚归,平时也看不见影,父母也没来看过他,陈阿姨还以为他和父母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但从最后来看,很亲近,亲近到极端了。   石漫还顺便问了些隔壁邻居的信息,301的住户是一对夫妻,丈夫是公司小职员,但性格和“小”字不沾边,豪放得很,妻子是全职太太,沉闷内向,性格比较“面”,以前就是在家照顾孩子,现在孩子上外地读大学,比平时出门多了些,大家看她其实人不错,有什么商场打折之类的活动也带着她。   “昨晚没有做梦?”等回屋,石漫问。   胡慧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做没做梦,但没有害怕和奇怪的感觉了,也没遇到凤凰之类印象深刻的怪东西。”   “派出所的兄弟们昨晚请那位假外卖员‘喝茶’了。”石漫转了转手机,“他是给那家麻辣烫店送货的,和老板很熟,喝完酒正好路过,聊了几句,他看到了订单,临时起意将计划提前了。”   “所以门外的标记果然是他做的……”胡慧琳警觉,脸色有些发白,“那我最近被监视的感觉,就是他跟踪我?可在屋子里时更加强烈……啊,他不会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什么微型摄像头吧!”   “有这种意识,不错。”石漫安抚道,“放心吧,我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没有那种东西。”   胡慧琳松了口气,但被变态跟踪并且蹲点,还是令她一阵恶寒,石漫继续道:“但恕我直言,你还没有能完全察觉注视的敏感,在外可能是跟踪你的变态,但屋子内部,是另一种‘注视’。”   她奇怪的话令胡慧琳又紧张起来:“什么?”   石漫顿了顿,闹钟声打断了她的话,胡慧琳看到备忘提醒,紧张瞬间转移了:“完了,我忘了今晚补一节大课!”   “大课?”石漫后知后觉想起,“你们现在上网课是吧。”   她看着小学委慌张地调试设备并翻出作业,幸灾乐祸地笑了声:“哪个老师这么讨厌,大晚上还补课。”   她在胡慧琳恐怖的目光下,慢悠悠出了卧室,逗弄归逗弄,还是开了半边门,她能看见书桌前的胡慧琳,时刻能观察小学委的状态,胡慧琳偏头就能看见客厅里的她,也不用害怕。   并且余雯影妖顺着佛珠流出,隐没在卧室内的阴影里,混入朱砂血,暂时成为了血傀儡守护胡慧琳。   她提醒影妖不要让胡慧琳睡着,六字真言加固的封咒将卧室封紧。   石漫侧背卧室的方向,用朱砂血在客厅的中心画咒。   熬夜一晚当然不可能只背金刚经,胡慧琳循序渐进的梦境,证明非常怪物有备而来,比做标记的变态还有计划,一点点推上高潮,哪怕有稳定期,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梦到。   要么是胡慧丽自己没意识到做了梦,要么就是因为石漫的存在扰乱了磁场,令非常怪物暂时进入观望期。   石漫无法判断对方的轻重缓急,如果一直被动等下去,可能什么都等不到,她不能被拖到对方的节奏里干着急。   她准备在观察一天后就立刻出击。   密密麻麻的咒文落在地板,她准备写一封请召之书。   “请”字的咒令还没落成,石漫伸了一个懒腰,她看了眼还在苦哈哈上晚课的小学委,去厨房切了点水果,自己吃了大半后,又切了一盘。   胡慧琳戴着耳机奋笔疾书,石漫从她端正过头和换下睡衣的常服合理猜测,应该在开摄像头,于是也没走进,把果盘放在书桌边角就退出去了。   小学委将手放下桌面,隐晦地对她比了一个小爱心。   石漫不禁笑了声,自己原来还能适配老妈子的属性吗?   她刚退出房门,就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和昨晚异曲同工,像情景循环了般相同的粗鲁,只是石漫从屋外换到了屋内的视角,大半夜砰砰砸独居小姑娘家的门,除了纯坏就是鬼了。   石漫瞥了眼时钟,十点半。   正好是她昨晚进楼道的时间。   她站在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只有一片漆黑,声控灯也没亮,好像根本没有人,更奇怪的是,随着她向外看的举动,猛烈的敲门声也瞬间消失了。   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大学的时候,她经常去孔知晚的寝室举办女子夜话会,成了她们的寝室第五人,讲恐怖故事就是经典环节。   除了比鬼脸还冷的孔学神之外,一开始其他女生总被石漫叙述奇诡、情绪充沛的鬼故事吓得不敢睡觉,起夜都要组团到三个人才敢去,但被她荼毒了一年,渐渐练就金刚不坏的大心脏了。   甚至为了报复,还会在石漫声情并茂后,齐齐面无表情地喝倒彩嘲讽,搞得石漫极其挫败,夜话会也无精打采的。   然后充当了一年多定海神针的孔学神,第一次加入了战局,即使是老掉牙的恐怖故事,仍然成功吓坏了在场包括石漫的所有人。   虽然替石漫扳回一城,但石漫也因此戴耳机单曲了一晚大悲咒,从那之后,大悲咒就成为她的来电铃声。   也是午夜忽然的敲门声,主人公站在门前,却只看到一片漆黑,每晚如此,简直像是闹鬼。   后来发现,那不是漆黑的楼道,而是偷窥者的瞳孔。   那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外,眼睛死死贴着猫眼,和门内的主人公对视了一晚又一晚。   而石漫此时就站在门前,透过隔音不怎么好的铁门,听到轻缓的呼吸声。   石漫果断地打开门。   她冷漠地想,很好,没有把人拍到墙上的声音,是鬼。   她走入空无一人的楼道,声控灯在头顶应声而亮,打量楼道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呼吸声也和敲门声一样失踪了,直到目光触及302门边发霉的墙壁,跟踪狂做的标记消失了。   石漫一挑眉。   她特意留着的标记,果然派上用场了。   再回头,身后的请召之书不见了踪影,客厅里的摆设也有细微的改变,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屋子。   具体是什么时候,出了卧室门,还是进卧室送水果之前,她就进了“非常世界”?   而且请召之书明明还没有完成,突然拉她进来,是因为其他咒令会对屋子内的存在产生威胁吗?   她一路到卧室,卧室门果然关上了。   她轻轻一推,卧室里空无一人,高中生少女的生活气息一扫而空,草莓曲奇的被和枕头、兔子抱枕、小清新的贴纸等等,全都被简洁甚至有些沉闷的墨蓝和白色取代。   原本立着月亮台灯和多肉的淡黄色书桌,被寡淡的木桌子顶替,石漫拿起桌子上的报表,电脑亮着光,ppt的首页标题下是“钱昌”一字。   房子的上任租客。   那么屋子内各处的差别就有了解释,她现在不在胡慧琳的租房里,而是在小昌先生的租房里,时间线倒到了之前。   而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正好是钱昌遭受意外的前三天。   整个房间被另一个男人的居住气息取代,反正没人在,鬼也不出来,她不客气地开始搜查,结果毫无收获。   但毫无收获本身就是收获。   一个教徒,不管信什么教,既然能成为一个人的信仰,一定会在生活中找到他信仰的痕迹,明显的比如教义、神像、香火、贡品等等,暗里的比如三观、习惯、下意识的行为等等。   后者她见不到人,无所判断,但前者,她放开自己的五感到极致,没有任何神龛和神像,也没有任何香灰的味道。   一个在寻常世界毫无痕迹的“信仰”。   石漫想到最近以来关于浴火凤的所有调查。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他们至今没有突破,就是浴火凤所有能查到、审问到的聚会,都只有入门的“业火仪式”,作为检验是否配成为教众的筛选类入教仪式。   除此之外,教众之间可以说毫无联系,没有每天拜神的定点烧香,也没有规定的礼拜日。   而且也没有引导者组织任何后续活动,好像业火映出孽障之后,就靠教徒们自己参悟大尾巴凤凰在哪,师父领进门,修行全在个人,连师父的影子都找不着。   画展众人显然就是找不到北的个人们,审问也审不出更多的东西,最有价值的教众,就是那些成功的样品和模板——新人们的优秀前辈。   还都死得死,亡得亡,因此市局已经初步将浴火凤定性为诱导教徒自杀的邪.教。   但即便如此,信教的规模却逐步扩大,不可能都是新人,只有不断运转起来,新人成为老人,老人才能继续带动新人。   那么,新人究竟如何成为真正的信徒?   如果寻常世界没有痕迹,那么在非常世界呢?   石漫一直差那么一点,现在终于抓到了线索。   她拉过一把椅子,不客气地拿走沙发的抱枕,枕着她的腰,就这么舒服地靠坐在椅子里,手机放在一边,催眠的大悲咒就响起了。   她抱着抱枕低头就睡。! 第81章 火中人   噩梦不断的那段日子,石漫掌握了避免入睡的技巧,她逐渐学会和自己并不友好的梦境勉强共存,当做一种提醒。   但在相反的方面,她确实没有太多迅速入睡的经验。   虽然在特侦大队里,开会的时候她在睡,汇报的时候在睡,没任务值班的时候也在睡,蹭车的时候她还在睡。   但其实只是假寐的休息状态。   她倒不觉得辛苦,时刻警觉反而令她更加安心,就好像黑暗给她的感觉一样,最令她苦恼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脱发又长痘。   幸好她的基因强大,堪堪抗住了。   进入梦境花费些时间,托了共梦咒的“福”,这次乌山倒背如流的场景里,多了一扇梦门。   石漫警觉地寻找四周,主动入梦和被动入梦有些区别,后者的她没有意识,只是梦境中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分享到另一边入睡的人。   而前者是梦境中的“自己”觉醒了,以梦境之外的意识进入梦境,和被邀请入自己梦门的另一个梦境之外意识是相同的,如果相遇,那就是现实不见梦里见。   就和面对面发微信一样,而且还是直播自己的潜意识,还能当场看到另一个人的观影体。   另一个人还是她重回暧昧期的前女友。   石漫沉默片刻,第一次没有循着细雨泥泞上山,而是推门而出,还努力地在梦门狂下封咒。   乌山梦境应该就是她梦境的最核心,也就是一扇扇梦门后最深处锁着的秘密,她现在开门走出去,反倒是进入了正常梦境,也就是层层梦境的最外围。   她又走回了租房里,屋子是前任租客的状态。   果然,这次她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墙壁挂满了各种大小形状的画像,都是人像,只是五官的地方扭曲成一团团令人厌恶的色块,臃肿地呼吸着,像有生命的古怪活体,随时都能流出画纸。   石漫环视一周,一时以为回到了实验楼的美术室。   当初美术室的人像,是昆仑蛇签订的媒介傀儡,也是最后上供蛇像伪神的预备祭品,但浴火凤比蛇像更早运用了画像,画像的作用恐怕更加“丰富”。   比如画展老板的画像变成余雯的画像,古董行里山茶花仿照的原画也有另外一幅面孔。   那是浴火凤教义中,业火下的“孽障”吗?   如果怪火的原画当真古老,那么蛇像祭祀里的画像,很可能就是从浴火凤里摘出的一个手段,昆仑蛇是不是还觉得挺方便?   她把影妖留在胡慧琳身边保护,暂时不在她身边,只好撕下一幅画丢到朱砂佛珠里,然后依循最大的呼吸声,走到门前。   这回石漫透过猫眼,看到了是什么在呼吸。   是一团正在燃烧的人影,人形在熊熊火焰之中,就像已经化灰的残影,断断续续像一排排细密的黑色线条,互相纠缠在一起,仿佛浑身的肌肉纹理都在被丝丝地燃尽。   火焰里的人呼吸声格外响亮,比屋内响亮得多,就像将板子扔进壁炉里陡然明亮的啪拉声,但又符合嗓子被烟火灌满的嘶哑,不可忽视地折磨听者的耳朵。   可除了呼吸声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甚至连哀嚎和痛苦都没有,那人就安静地站在要毁灭他的火焰里,平稳又难听地呼吸着,等待死亡。   不,比起受困于火焰,他更像在火焰中虔诚地吊起自己的脑袋。   石漫更凑近了些,终于闻到了她试图寻找的味道。   并不是炙烤人肉的焦味,门外静静被火焰吞没的人,正在散发一种石漫十分熟悉的味道——香灰。   石漫的神情凝重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信仰的痕迹不在寻常世界,那就是藏在了非常世界——梦境本身就是“非常”喜欢寄生的地方。   这些教徒在自己的梦境里进行信仰。   而门外所谓的“人”,就是朝拜时上供的“香”。   现在是给浴火凤的至上存在上香的时间,所以正在燃烧,散发出了香灰味,透过门缝钻进整间屋子。   这么变态的上香她还是头一次见。   石漫浸在逐渐被活人香堆满的客厅里,墙壁的画作更加活跃,像受到信仰的熏陶,那些颜料迷醉般鼓动起来,堆起一个个如化工池里肿胀起的气泡,此起彼伏间,像在对某种存在诉说狂热的敬意。   如果不是语言体系不同,她应该已经听到一整首赞颂曲了。   她恶寒地皱了皱眉,打开了门,火焰扑面而来的热气令她更加不适,她瞬间又起一个血傀儡,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屋内怪异在直接的热意中开始融化,发疯地抽搐起来,又表演诈尸的传统艺技,石漫顺着门缝,擦着火焰的边角出门,反手把门按死。   然后被热得呛了声,楼道里灼热的温度,不仅能融化颜料,甚至要融化她的皮肉和血液,简直是正在燃烧的大火炉。   她感觉自己也成了被关在铁皮箱里的烤鸭,再待下去撒点孜然直接能吃了。   石漫侧头,邻居301的门前,有一个一模一样燃烧的活人香。   她迅速下了一层楼,果然在二楼的两扇门前也看到了活人香。   她靠近楼梯扶手,透过缝隙向上看,不尽的火光层层充斥,宛如炸裂的天光,令人目眩。   楼道的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恐怕从外面观摩,整栋公寓现在就是一个明亮的巨热灯泡,散发着堪比太阳的耀眼光芒。   石漫将咒令试了一遍,那火也不知是什么火,邪.教徒的业火还是凤凰火,就是不灭,即使被石漫叠加的杀咒强行“杀”死,也会重生出新的火焰。   生生不息,永世不绝。   这不就是浴火凤的教义吗?   石漫借着火焰死亡又重生瞬间的空隙,模糊看到了活人香的脸,虽然一闪而过,但她从细节推断,就是302的前任租客钱昌。   他正以一种和画像如出一辙的狂热又安详的神情,不断在火中消亡。   活人香就是业火除孽障之后的教会“活动”,中间有没有其他步骤尚未可知。   石漫与火焰面面相觑片刻,忽然伸手,触碰了火焰的边角,火瞬间爬上她的肌肤,却没有伤害她,反而像某种爬行动物,甚至讨好地蹭了蹭。   她不禁沉默,怎么像在给她传教一样。   好像在说“入坑不亏”。   不,更像把她骗进坑里杀了卖掉。   石漫一翻手,将这虚伪的舔狗钻进手里。   感受到杀意的威胁,火焰立刻暴露本性,灼烧她的掌心,她泰然地任由火焰试图钻进她的身体,然后先一步在她的血液里发出惊恐的尖叫。   “送上门的蠢货。”   血液里的咒令随之而动,蛮横地将火焰拆解,她很快发现,火焰比起非常的怪异本身,更接近咒文的感觉。   如果这些火焰是完整咒的咒文,那么它们围绕的咒令又在哪里?   石漫又转向邻居家的火,这次却看不清活人香的脸了,火焰吃一堑长一智,即将熄灭之前就迅速“长出”新的火焰,不让她看到。   简直像所有火焰都是一体的,更印证了石漫的推测。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到火焰的根源,也就是咒令,从源头阻止上香仪式。   石漫在血傀儡的笼罩下,不客气地挤开邻居门前的活人香,藏在袖子间的刀尖利落一转,成功撬开屋门。   另一对住客的生活气息里,一样堆满了怪异的画像。   正中间坐着一个男人,是那位暴躁的丈夫。   他穿着不符合他职位的昂贵西装,坐在不合时宜的老板椅上,二郎腿翘起,皮鞋锃亮,几个没见过的男人匍匐在他脚边,讨好地仰视他,甚至有一位真情实感到要为他舔鞋。   而其中两位痛哭流涕,被他训个狗血淋头,邻居先生得意洋洋,上位者的嘴脸一览无余。   邻居不是一个小职员吗?   石漫忽然想起晚饭时,陈阿姨说邻居先生以前脾气挺好,在升职机会被抢之后越来越差,一直维持在愤愤不平的状态,看谁过得比自己好,免不了阴阳怪气几句,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两脚。   一旦喝醉了,经常能听到他从进单元门开始就痛骂上司和同事,然后总结“等我当上老板绝对要让他们跪下给老子舔鞋”等豪言壮语,最后摔门震亮好几楼的声控灯,回家。   和眼前的场景不谋而合。   人肉烧出的香灰味蔓延在屋里,荒唐的画面就在眼前,石漫微微眯起眼睛:“梦想成真……神明的恩赐吗?”   教徒虔诚地上供,于是神明降下恩泽,满足教徒的愿望,给予教徒期盼的“重生”。   石漫找了一圈,没看到邻居先生的妻子,她观察邻居先生的身形,再回想门外火中的人影,匹配度极高,就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活人香是门内人许愿烧的香,而香就是自己,所以“浴火重生”了。   她回到第一层,撬开房东奶奶的门,门内是儿女齐聚一堂的天伦之乐。   她一个门一个门地撬开,看到了这栋楼一个个住户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或天马行空,或真实心酸,或丑陋阴暗,像一幅幅荒唐的剧作拉开了幕帘。   虽然她并不了解这些人,但从他们屋子里生活痕迹中隐藏的逻辑,可以看到一整个现实到内心的距离。   出了这扇门寡言到好像随时要杀人的阴郁男人,其实门内全是各种可爱的猫猫狗狗,希望以后开一间温馨的宠物店。   而经常做社区志愿者的阳光大男孩,门内却堆满了成功的诅咒娃娃,是所有他觉得给他添了麻烦的人。   人们为了自我保护而套上的壳子,在神明的火焰中消融了。   学习一种语言久了就会产生语感,石漫浸入非常道多年,对于非常怪异也有特别的直觉,她感到其中恶意的趣味。   如果那只遨游的凤凰就在头顶,稍微低下头,就能欣赏那些虔诚教徒、那些凡人的“乐子”。   而她也是“乐子”之一。   石漫每打开一扇门,脸就阴沉一份,直到最顶层的702,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瞳孔猛地一缩。   熟悉过头的屋子里,穿着睡裙的漂亮女人正好端菜上桌,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双眼,烟火气温柔了她的锋锐。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侧过头,勾起一个笑:“回来了?你倒是会掐点,过来吃饭吧。”! 第82章 最深的愿望   石漫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理解孔知晚,孔知晚有时候就像一览无际的冰原,平整而无情的冷淡,对于他人来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样子,看久了就会成为自动规避的“无聊”。   但对于石漫而言,孔知晚就是矛盾本身,无论从哪面看,都是吸引着她的谜团,再到后来爱上整个人。   她以前觉得,孔知晚在扮演每个人物的时候,都在学习怎么为人,好平淡地过完一生,天赐给她优异的外表和能力,为她预定了一条璀璨的道路,但她好像故意般,总会在关键的路口不动声色地绕开。   一张争强好胜必成传奇的脸,配了一颗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心。   可重逢之后的孔知晚,明明已经做着平淡的工作,却给石漫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石漫感受地到,孔知晚在一步步靠近她,不仅靠近她,更是背离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寻常的偏执,走向了平淡的反面,走向那些无常又无情的光怪陆离。   为什么?   虽然以前的孔学神也时不时忽然撩拨她,但还称得上“端庄自持”,如今的孔老师偶尔明显不要脸了。   要不是孔知晚性冷淡了不知几辈子的脸和气质,就以她最近的所作所为,石漫早给她开后门,送她进去改造了。   她敢说绝对了解孔知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孔知晚的习惯和性和,但她的确到现在,也说不出“她完全理解孔知晚”这种话。   石漫稀里糊涂地坐在熟悉的餐桌边,四周是熟悉的客厅,还有熟悉的碗筷,更有熟悉的令她不适又不舍的饭菜人烟。   她终于知道哪里熟悉了,这就是孔知晚现在租的公寓。   她战损时晕着被孔知晚抱进屋,发现孔知晚的咒毒之后,急急忙忙拉着人就跑,和人比房子算个屁,她满脑子都是孔知晚,只知道是顶楼,连一共几层楼都不知道。   孔知晚带她走了正门,去取车,但公寓在小区正门的反方向,而胡慧琳给的地址就靠近公寓的后门,她进去直接就是公寓楼,就没认出来。   毕竟她只风风火火跑出来,没有好好地进去过。   她来的时候醒的时候,又都是夜晚,破小区的白天没给她一睹芳容的机会。   居家服的孔知晚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并架了最大的骨头:“暖胃。”   石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捧着碗不知道说什么好。   702是孔知晚的家。   所以门内就是孔知晚最深处的愿望。   她的眼睛很尖,看到了屋子里和她上次来时的不同。   她对面客厅里的茶几,不再只是一个坚果盘,而是一套情侣茶杯,小女孩和猫,紧密挨在一起,旁边立着一个相框,是她和孔知晚的合照。   照片不是高中时代的青涩,也不是大学时代的热恋。   而是她穿着警服,脱帽对着镜头调皮地制礼,另一只手亲密地揽过孔知晚的肩膀,偷摸在她肩头比了一个剪刀手,而孔知晚一身通勤的墨蓝女士西装,推了推眼镜,无奈地笑着。   背景是七中门前的花树小道,后面栅栏内就是广知楼。   “不吃饭,发什么呆?”孔知晚坐到她对面,也顺着望过去,挑了挑眉,“那些孩子今天还问起我,怎么不见警花姐姐。”   石漫顺着脱口而出:“你的学生问我干嘛?”   “比起罚他们做练习题的阎王班主任,他们当然更喜欢□□他们班主任去过二人世界、愉快放他们自由活动的老师家属。”孔知晚调侃道,“这么说来,那张照片已经是四年前拍的了,要去再拍一张更新一下吗?”   “……四年?”石漫想,四年前自己在哪个深山老林还不一定,那套警服除了石咏志下葬那天,她没穿过第二次。   她先附和了声:“哦对,四年。”   孔知晚瞥她一眼,起了逗弄的笑意:“你今天有点奇怪。”   “知晚。”石漫忽然认真地看着她,“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今天应该不是什么纪念日情人节?”熟记这些日子的孔知晚女士审查一遍,没有落下什么惊喜的行程,“如果从我们毕业正式在一起算的话,已经八年了,当然如果多算高中暧昧期,我也很乐意说我和我妻子相爱十年了,你更喜欢哪个说法,另一位当事人?”   “……妻子?”石漫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恐惧。   “没错,石女士,大二文艺节的海滨庆功宴,我向你求婚了,我选的花还不错,而你答应了和我共度余生。”   孔知晚只要一回想当时的情景,就忍不住笑起来:“难得哭成小花猫了呢,你。”   石漫彻底安静下来。   她明明没经历过孔知晚的描绘,却像早已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自然而然呈现出来。   这就是孔知晚内心最深处的愿望,也是她们本该走下去的轨迹——她穿着那件橘红色的长裙,高高兴兴地赴了约,然后在夜海的沙滩看着满天璀璨的星光,在烛火和花束中,哽咽地说着愿意,和她所爱的人相拥相吻,做了一生的约定。   然后就这么缠缠绵绵,打打闹闹,平淡又温馨地度过每一天,一年又一年,从她们相识,这是第一个十年,往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直到她们变成两捧灰,纠缠着入了土,完成她们的诺言。   这就是对于她的不敢理解,孔知晚给出的最终答案。   不是为了解开咒毒,也不是好奇世界另一面的真相,只是为了她,为了和她在一起。   石漫竟然有一瞬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孔知晚内心最深处的愿望,还是她自己的?   她长久的沉默,坐实了孔知晚隐隐的担忧,孔知晚起身摸了摸石漫的额头,低声:“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石漫握住孔知晚的手,轻轻拿下来,十指紧扣地攥在手里,相贴的无名指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太极图对半的戒指,此时正好扣在一起,形成一个因果自正的圆。   “石漫?”孔知晚放轻了声音。   石漫“嗯”了声,心里的秒数不断倒数,在归零的前一刻,低头吻住了孔知晚的无名指:“我爱你。”   陡然崩裂的梦境里,她好像看到孔知晚睁大了双眼。   铃铃铃——!   叩叩叩!!   吵闹的闹铃声和剧烈的敲门声杂乱在一起,就像噪音污染,听得人止不住心烦,石漫皱着眉头猛然从层层梦境中惊醒。   她头痛欲裂地扶住脑袋,还没缓过来的视野有些晕眩,她摸到手机,关掉自己提前设置好的闹钟——她对梦境之事早有猜想,梦境之地连接一个人的精神,倘若凶险一定非常凶险,于是她做了保险,将“震”咒加入闹铃之中,时间一到,立刻以寻常和非常的双重手段把她摇醒。   果然不出她所料,梦境主谋也没想到她的手段那么简单粗暴,被她成功出其不意了。   只是下次就不一定好使了,毕竟火焰都会立刻成长,主谋也很难是傻子。   有人蹲在石漫旁边不停叫她的名字,想扶她,看她被靠近的瞬间紧绷,又怕刺激了她,只好小动物般乱绕,干着急。   石漫没感觉到恶意,梦境已经醒来,屋里两个血傀儡,能靠近她,只可能是自己人,那就是胡慧琳。   她虚虚地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从满地未完的咒文里爬起来,等缓好了,她摸了摸胡慧琳的脑袋瓜:“我没事。”   嘭嘭——!   胡慧琳苦哈哈着脸:“那太好了——但漫姐,你刚要醒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一开始还算有礼貌,现在越来越吓人……”   她话音刚落,门锁就传来了奇怪的转动声,石漫再熟悉不过,是撬门时的声音,她立刻跑到门前,先发制人地打开门。   孔知晚站在门外,正放下钥匙串里的刀片,与她面面相觑。   她没穿睡裙,但也是比较居家的衬衫和长裤,见到石漫暗自松了口气。   她刚才正在上网课,瞥到学生们的摄像头时,在自家课代表的视频里看到一只熟悉的手,端了一盘水果就走了。   石漫的手,孔知晚敢肯定,不管是形状感觉,还是抬起时断掌的纹路,就是石漫。   孔知晚很快想到胡慧琳前段时间问过石漫的事,不少学生问过,只有她的学委有些不同的犹豫。   看来有什么怪异的事情想请教,那孩子有时候蔫坏着闹腾,但一向很聪明。   之后她果然进入了石漫的梦境,只是这次的梦门打开,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布局有所不同,屋子里蔓延着奇怪的香灰味。   孔知晚没有祭拜的习惯,神她不信,祖她不认。   但还没等她细看,她的意识就被模糊了——这里不单纯是石漫的梦境,还有其他的门道,她这次比起观影的旁观者,定位更像帮玩家走剧情的npc。   蛇戒里没有声音,也就是说暂时没什么大的危险。在孔知晚替相柳找到祂要的咒具之前,相柳会保证她的安全,这是他们交易的内容。   于是孔知晚放任另一个“自己”的意识慢慢覆盖她,她准备看看是什么花活,然后她的意识就像被丢进堆满的棉花糖里,深陷其中,柔软甜蜜得令她无力醒来。   直到她被一句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低语陡然震醒。   ——“我爱你。”   她听到那人这么说。   于是醒来之后,孔知晚推门就一路跑下来,敲门也只矜持了一下。   现在确定了人没事,她该找补了。   至于带给她的激荡,她习惯性地压下,只当那是一场不能抓住不放的梦。   “你怎么在这?”孔知晚假装有些惊讶。   石漫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言语,眼波间静谧的光彩仿佛抚平了所有不安,孔知晚一时恍惚,以为她们的身份调换了。   她先平淡地解释道:“网课结束的时候我还没说完话,胡慧琳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我知道她一个人住,怕她有什么事,就来看一眼……”   “不是来找我的?”石漫打断,直直地看着她,“你就说这个?”   “……”   孔知晚难得没跟上石漫的脑回路,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漫啧了声,有些烦躁。   她一把抓住孔知晚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拉低下来,毫无道理地吻住了她的唇。   无视身后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的惊呼,石漫温存片刻便退开,她凑到孔知晚耳边,轻声却清晰至极地低语,在孔知晚的耳里炸开灼人的烟花。   “我爱你——这次听清了吗?”! 第83章 布局   胡慧琳麻木地坐在自家客厅的单独沙发,慢慢磕着瓜子,两位“客人”坐在大沙发里,紧贴在一起已经抱了五分钟,没把她当活物地腻歪。   这瓜怎么越吃越没味,能不能来点新活!   似乎察觉到学生的如坐针毡,两人终于分开了,孔知晚在石漫耳边含笑地问:“这就是你上次说的好消息?”   石漫诡异地沉默了一秒,其实本来是庆贺她新官上任,但后来就是寿宴的事,孔知晚已经知道了。   但她还是假装有,非常坚定地点头。   孔知晚拍她脑门:“别扯。”   “哦,本来是升官,想来一个二人版的庆功宴,虽然升了也都是烂摊子罢了。”石漫撇了撇嘴,“市局新上的副局长,什么都不懂,队里还要报到去认人。”   孔知晚迟疑道:“你没去?”   “我好歹也是大队长了,至于这点表面工夫都不做吗?”石漫接过胡慧琳递过的一把瓜子,“我直接没让所有人去。”   胡慧琳虽然不懂,但光表面意思就够她震撼。   她以后也想要这种领导。   孔知晚叹了口,不出她所料。   不过她也理解石漫,市局一直有一位副局长专门负责特侦大队的工作,毕竟特侦大队不在市局,在阁祖的一处旧址,为了其他警察的安全也为了特侦大队的任务保密性,于是副局长就是市局和特侦大队之间的桥梁。   但林海亮死之后,市局虽然找不到最合适的人选,但不至于选不出一个非常道的领导,却直接选了一个要官不要命的寻常人挂名。   这就是暂时放弃了“桥梁”的意思。   方静曾经不经意和孔知晚提起过,市局当然希望打击蛇像和浴火凤,毕竟是非常道的邪.教,但他们害怕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琉璃宝匣”。   这种恐惧值得玩味,市局里的某些人对向家只是趋附,并没有恐惧,更别说手里有特侦这张王牌。   孔知晚从陈朗和方静的话里听出端倪,琉璃宝匣之所以被忌惮,最大原因就是石咏志的死。   这么个废物新副局长,不仅告诉小石队长,也是告诉暗处的人,这事市局没心掺和。   虽然石漫去市局依旧有求必应,市局留好了余地。   但在石漫的脑子里,这就是割袍断义了。   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她哪有那个时间?   “这不比我升官更加惊喜吗?”石漫张开手臂,补充道,“虽然‘我爱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孔知晚很久没听到石漫的甜言蜜语,她今晚的笑容格外多,轻轻地回抱了她:“但你承让爱我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胡慧琳看着又再次靠近的两片磁铁,心里左脑和右脑打赌,她们这次又要抱多久。   好在石漫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小学委没和你们孔老师哭诉吗?一栋楼的话,平时也有个照应吧。”   胡慧琳前段时间的确找过,但孔知晚最近在外面忙,胡慧琳听说孔知晚不在家就没有打扰,她平时已经够麻烦孔老师了。   “我最近都在亲戚家。”孔知晚对胡慧琳微微颔首,“抱歉,不知道你卷入了危险之中,现在不用担心了。”这个亲戚家不言而喻,石漫切了声,向家不是高傲得很吗,虽然嘴上说接纳所有向家人,但鄙视链能绕宅群好几圈,刚开始不停挤兑孔知晚,寿宴演成豪门大戏,怎么现在比她缠人。   九班的学生对阎王爷无条件信任,再加上自带安全感的警花姐姐,胡慧琳没心没肺地笑:“那就麻烦两位女战士保护我啦!”   石漫拍拍胸脯:“交给我,我专业的!”   孔知晚嘴角勾了下,她刚才检查过胡慧琳周身,没有奇怪的咒令咒毒。   而发生这些事情,胡慧琳对于神鬼隐隐的猜测终于坐实了,惊讶和害怕之余,接受得还算顺利。   甚至结合石漫骗子般的气质,产生“果然如此”的想法。   见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和忽然护住她、以免她靠近请召之书的血傀儡,不接受也接受了。   她蛮多问题,关于光怪陆离,关于她的前同学现保镖和她班主任的旷世奇恋,孔知晚看到了她蠕动的嘴唇,读心般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不是照顾独居学生的冷中带柔,而是课堂里纯粹的不容造次,胡慧琳瞬间感觉早退的化学大课被无缝连接,八卦瞬间烂在嘴里。   孔知晚于是“体贴”地问:“刚才你退得早,听到今天作业了吗?”   胡慧琳恨自己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班主任的潜台词,她可是寻求保护的主人公,现在变成巨瓦电灯泡了!   阎王爷谈恋爱也是恋爱脑吗?   “我没听到……”胡慧琳的实话实说,在孔知晚去而复返的注视下顺利转弯,“我去问班长!我爱学习,去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你们聊!”   然后迅速跑回卧室,血傀儡太大,胡慧琳嘭地关门,才想起紧贴自己的真保镖,于是又开了一条小缝,其实会穿墙的血傀儡配合地钻了一下,门再次关上。   “你这老师的好助手,选得不错。”石漫赞许地点头,“懂事。”   “她怎么了?”   石漫大致解释了一遍胡慧琳的麻烦,附带自己被拉入以前时间线的非常世界,又主动入梦的经历。   “活人香?”孔知晚沉思,“我门前也是我自己吗?”   “那火学奸了,除了一开始302的钱昌,之后都挡得死死的,不过从体型来看,应该就是你。”石漫皱眉,“你在入住这栋公寓之前就已经梦到过火凤凰了,入住后又重新梦到了吗?”   “时间差不多,去过七中之后,再到租了这间公寓,我就又开始捡起那个梦了。”孔知晚说,“这栋公寓只是影响我的梦更深,但并不是我做梦的起源,排除我这个例外,不可能每家每户都是浴火凤的教徒。”   “就像折射般的影响,其他住户被某个屋子影响了,内心的隐秘愿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梦境的形式被其利用了。”石漫说,“若是钱昌没死,他全家都是浴火凤的信徒,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人,但他已经死了好几年,这事另有其人。”   “死亡对于教徒是‘重生’。”孔知晚提出不同意见,“可能他的灵魂或者意识,以某种手段被永远困在梦境之中,所以成为了‘永生’。”   “梦境里只有他的生活痕迹,并没有他就在那里的痕迹,我更偏向他就是死了。”石漫忽然一顿:“我落了一个……整栋公寓门后的愿望我都看了,唯独302,因为我从那里醒来,而屋子的主人已经死了,当时什么都没有,于是被我忽略了。”   “而单元门是封死的,整栋公寓就是梦境的全部。”孔知晚顺着说,“主谋在你离开后藏进了302。”   “所以我一直没找到这个源头的‘咒令’。”石漫的指尖敲着沙发扶手,“主谋掌握梦境的主动权,哪怕我从自己的梦门进入,也是走到别人家的客人,如果从梦门之外走呢?”   “你想夺走梦境的控制权。”孔知晚说,“公寓梦境建立在‘咒令’之上,不太好办,你有想法?”   “嗯。”石漫眨眨眼睛,“还需要你的配合。”   她们商量完对策,胡慧琳已经写完所有的作业,出来拿小零食,还体贴地多拿了两袋,分给亦步亦趋保护自己的大块头。   血傀儡中的影妖不用进食,但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兴奋地伸出蛇信子的尖尖。   “那是魔法,它不吃。”石漫头也不回地补全请召之书。   冒头的蛇信子瞬间缩了回去,胡慧琳也悻悻地收回手,刚要放回去,就听石漫慢条斯理地说:“但它的主人吃。”   胡慧琳再次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含泪上供。   石漫招招手,给了小学委一张百元大钞,委托她去买包烟,胡慧琳听完都傻了,这浓稠的午夜,这不知何处潜伏的鬼怪,漫姐其实是反派吧,开始磨刀霍霍向她这只羊了。   但得知孔知晚护送后,胡慧琳放心了。   反派的对象在她手里,那没事了。   石漫一眼就看出小姑娘在想什么,呲牙:“你忘了谁才是最大反派吗?”   昏黄灯光恰好划过孔知晚的侧脸,孔女士本就是模特身材,遮挡住了半束灯光,徒留旁边的胡慧琳被笼罩在她的阴影里,像个无助的小鸡仔。   太有阴间氛围了,胡慧琳“呜”了声。   “别吓小孩子。”孔知晚又拍了下石漫的脑门,阴间氛围不攻自破,“我也要去小卖部,一起吧。”   胡慧琳慎重:“老师要买什么?”   要买什么作案工具?   “酱油和味精。”大反派淡淡地说,“某人点菜想吃满汉全席,家里调料不够了。”   石漫嬉皮笑脸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胡慧琳松了口气的同时,感觉自己被踹了一脚,血傀儡归入无形,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   等到一大一小离开,石漫锁紧房门,完成请召之书的最后一笔,静静等待,客厅时钟滴滴答答走,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佛珠,果然,屋子里的主人不在,她就没办法进入过去的时间线,因为钱昌的屋子必须在另一个人的气息之上覆盖过去,胡慧琳的存在就是钱昌屋子登入账号的平台。   所以没法把胡慧琳送走。   等到两人回来,迎着孔知晚的目光,石漫隐晦地摇了摇头,然后自然地对胡慧琳伸手。   自从在市局破戒,她一工作就想抽烟的毛病又来了。   胡慧琳拍给她一盒清新薄荷糖。   猫猫疑惑抬头:“我烟呢?”   胡慧琳退后一步,让出幕后黑手,然后捧着零食袋子嗖地钻回屋子,这回记得等血傀儡一下,一人一影妖配合得十分完美。   “糖如果不吃。”孔知晚俯身,“吃我也可以。”   石漫立刻投降,拖着糖盒拜了拜,拜非常道武神的时候都没这么虔诚,然后放在嘴里大声咀嚼,充分展现自己的上道。   孔知晚放过了她,看她豪爽地就地而坐,拿过一个垫子,又扑了扑她身上的灰:“也不嫌脏。”   “我没你那变异公主病。”石漫嚼啊嚼,盯着孔知晚不放,忽然问,“向家……唔,你想要那个家主吗?”   “大队长要助我一臂之力?”孔知晚想起向家那群闹心的人,神情淡了些,“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倒不是担心你的能力。”石漫撑着头,“只是问你想不想要而已,如果不想要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这也是石漫的私心,向家家主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在她眼里,那是非常道最烂的位置。   孔知晚自然也清楚,她停顿后,反问:“如果我说我想要呢?”   “如果理由可以说服我的话。”石漫淡淡地说,“毕竟现在你的事不只是你的事,是我们的事了。”! 第84章 孤岛   “是我和蛇戒交易的内容,祂自称‘相柳’——就是向家的真神——祂的目的就是除掉伪神,声称向家受到了伪神的蒙蔽。”   孔知晚解释道:“你记得寿宴的盘蛇铃动吗?就是祂的手笔,向家禁地神龛供奉的就是祂,想要出现‘祥瑞’就像抬抬手一样简单。”   “这是交换的帮助,为我成为家主造势,而祂需要我利用向家家主的力量,找到一样咒具,具体祂不肯说,只说‘当你见到那神物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祂找上你就是因为你是向家血脉,而且是没长在向家的向家血脉,对向家没有过多的家族认同感,又不接触非常道,更好胁迫。”   石漫阴沉地咬咬牙:“强买强卖,算盘打得真精,看来真假之神不是无稽之谈,但既然祂就是向家神龛里供奉的神,为什么又在蛇戒里卖惨被伪神陷害,向家不会连自家神明的真假都不知道吧?”   “对于大部分向家人来说,向家神明比起神明,更像精神图腾,一代又一代向家子嗣,有资格亲身感受神明存在的人,只有向家的家主。”   孔知晚说:“而建立了浴火凤和蛇像的‘向善豪’就是前任家主,现在守护神明旨意的向善芳也是家主。”   她微顿,道:“越高的权限代表越深的秘密,向家禁地是你我追查路上绕不开的地方,家主我势在必得。”   “很危险。”石漫客观道,“向家好歹也吹声千年世家,非常道正统,光是祖辈留下的财富就数不胜数,还有所谓神明在沉睡潜伏,那就是藏满地雷的蜘蛛巢穴,拼命卷进巢穴的中心拿到了权杖,就难原路返回了。”   孔知晚话锋一转:“但是?”   “但是就像你没法说服我,我也没法说服你。”石漫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为了我进去,就像我想让你远离,归根结缔,我们的原因是相同的——只要我们还相爱一天,这不根本就是无解的事情吗?”   她们静静地对视,直到分别,孔知晚落在她唇边一个浅吻:“不只是为你,更是为我自己。”   因为失去她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石漫入睡之后,孔知晚将人抱起,轻轻放在请召之书的中央,满地血咒衬得一身白衣的石漫清纯到了圣洁,像被献祭的无辜羔羊。   孔知晚皱了皱眉,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中和了红白过于血腥的碰撞,她在石漫的所有封咒之上又加了一层封咒。   卧室紧闭的门下,微微晃动过影子,影妖发来信号,已经圈哄着胡慧琳熬夜打娘娘,准备奋战一波大的,务必不让小姑娘睡觉。   孔知晚截断一小段连枝金锁,没入卧室的六字真言封咒之中,做了最后的防护。   离她出场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并没有留在客厅,而是离开了302,站在阴暗的楼道里,上下都看了遍,最后转向一扇门。   刀片从她袖口冒出一个小交,抵上了锁眼。   请召之书在孔知晚离开后,咒字吞没了石漫的身影。   这次果然没能顺利进入,主谋肯定会隔绝她再次进入捣乱,就像蛇像祭祀之中,第二次屏蔽了她进入第一层的非常世界。   可这次她留在各个房间的阴阳鱼阵没有反应,大小都没反应,那就是被除得一干二净,联合梦境里的元素,应该是凤凰火。   能燃尽朱砂血,那火必然不会简单,而且朱砂本就有“赤凤之血”的别称,令“助人重生”的凤凰火更加神乎其神,怪火原画就是朱砂所作。   所以石漫用了请召之书。   请召之书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咒令,但其实比起共梦咒和共生咒,更加令人忌讳,是阁祖所创的咒令。   而据传言,阁祖她老人家当初唤出的就是最后之神,从此一路通达,登上非常道的巅峰。   因此阁祖和向家的关系才不一般。   后世之人用的请召之书,据说都是截取阁祖最初版本的咒文选段,本就不完整,还借请神之书请他人,如果使用不当,随时可能承受“冒犯神明”的因果。   但石漫不在意,神明不曾优待她,甚至有与她结仇怨的嫌疑,倘若世上当真有因果轮回之报应,她看神明更该小心才对。   石漫在梦门之中睁开眼睛。   是钱昌的房间。   她活动着身体起来,香灰味更加明显,几乎代替了空气,她感觉那些焚尽的余孽试图钻进她的皮肉,侵蚀她的骨髓,还好她体内本就住着更不讲理的主,暴躁的血液冷酷地歼灭所有入侵的妄徒。   敏感神经扫过全屋,除了随时爬出画作的诡画,没有其他活物,主谋已经离开,又躲到其他地方了。   她推开门,活人香已经不见“人”,只剩模糊的人形轮廓,和不尽躁动的火焰,最外围的火焰有生命一般,丝丝缕缕地抽动着。   模糊的熟悉感突然直观了。   “影妖?”   石漫蹙起眉,朦朦胧胧的大团火焰就像大团影雾,中心同样站着一个被吞噬的人,正在跨越阴阳的界限,转变为另一种怪物,缭绕不断的火焰就是藏在雾中的蛇信子。   火焰对凤凰的盛赞,和蛇群对九头之神的朝拜,简直如出一辙。   顺着这个思路,如果把蛇像祭祀的流程,看作从浴火凤朝拜抽出的一段,那不就可以用蛇像祭祀来推测浴火凤教会活动?   业火除孽是画像契约,都是入场券。   入梦境是入第一层非常世界,都是欢迎来到“世界的阴面”。   火中的活人香是教学楼里被污染的师生,都是“朝向神明的蜕变之路”。   接下来是什么步骤?   ——在第二层世界里打造定魂的媒介,然后围着怪异欣然献祭给神明,成为养料不断壮大怪异的力量。   那么浴火凤教众的“梦境教堂”里,他们的塑料人偶替身在哪里?   上次梦境里,石漫去过一楼,单元门存在,并非像第二层世界的建筑都没有底层的门,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第二层世界。   石漫进入梦境,其实蹭了钱昌和胡慧琳的光,不如说是两人重叠成一张的入场券——主动权不在她手里,而且这里又是她自己的梦境,相当于被共享后进入房间。   浴火凤的第二层世界恐怕是“主办方”的梦境。   整栋楼的居民都被浴火凤污染了,就如七中的学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慢慢顶替,每个房间都有浴火凤的痕迹,想在“鱼龙混杂”的公寓里找到真正的教徒主犯,非常被动且浪费时间。而且对方肯定有所准备。   她要做的不是无头苍蝇般追在屁股后,找寻其踪迹。   她需要一举拿下“教堂”的主动权。   石漫绕开活人香,手抚在门板,闭眼跳出公寓楼的限制,感受自己梦境的全貌。   人的梦境是冰山般潜意识之巢,层层叠叠,就像精神世界的迷宫。   她头一次将卓绝的方向感用在梦境的迷宫,防止迷失在自己的思维和情绪之中。   无需思考,也无需感怀,理性感性都抛却。   她只需要凭借直觉,在众多繁杂的门中,找到最外围的出口。   找到了!   石漫猛地推开门,遥遥相望的对面就是孔知晚的梦门,立在一座悬浮的白色孤岛之上,静默如墓碑。   周围都是如深海虚无般的黑,要像离开天空,飞向无光的星海,齐齐沉睡着。   她跨出梦门,她的梦境入口和对面一模一样,两座孤岛之间有一座细窄的红色小桥,鲜红如血,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锁链。   朱砂血抹在指尖,迅速在桥的这端落咒,血字如潮般爬向桥对面的梦门,覆盖整座孤岛。   石漫好久没写这么繁杂的咒文,咒令“隐”字作结,所有咒字一并消失,连带红桥和孔知晚的梦门也被“隐没”了。   石漫蹲在孤零零白色小岛的边缘,向下望去,和她当初从九头之蛇顶坠落所见一样,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惶惶的永坠。   她翻手,掌心出现了点点赤红的火,成为了唯一的光亮,是她从活人香取的火,此时就像从她山谷裂痕般的断掌中迸发出的地火。   她吹了一口气,火焰飘飘摇摇,像一盏小小的孔明灯,前往孤岛之下的虚无,在混沌的黑色中忽明忽暗,随时都要熄灭般。   疏忽间,火焰飘向的地方,照出一点熟悉的白。   孔知晚暗灭了手机,白刺的光亮流下她的侧脸,她依靠咒令的遮挡,进入了隔壁301的书房。   她瞥了眼卧室,刚才她借石漫的纸蟾蜍看了眼,夫妻俩正在睡觉,她顺便用咒令送他们睡得更熟一些。   她在公寓住的时间不算多长,但也够她对住户了解一二。   当年钱昌被刺,无论如何,最后死去和浴火凤都脱不了干系,只是作用的时间节点的问题。   如果梦境之中也没有钱昌的存在,他真的已经彻底死了,那么浴火凤再次覆盖整栋公寓,就说明之前可能不是他的手笔。   孔知晚怀疑不少人,但逐一比对下来,只有两家最可疑,一个是一楼的房东家,房东奶奶的女儿陈姐是居委会成员,平日对公寓住户最清楚。   二就是钱昌的邻居一家。   书房里的书不多,暴躁的中年男人和沉默的家庭主妇,不太像会专门设置一间书房,孔知晚随手翻开一本名著,有荧光笔标注和一些随感,都是他们孩子看的书。   只有在角落里,有几本关于烹饪之类的菜谱,应该是女主人的书。   她特意翻了那几本,并没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孔知晚又转回书架,仔细扫过每本书,最后停在古代文学的那排,瞧见了熟悉的两个字,她摸到《青灯家书》的书脊,轻轻向外一拨。   “你在做什么?”   安静又沉闷的女人声音响起,像贴着她的后背。! 第85章 认可   孔知晚抚过孤零零的四个字,翻开了书:“好不容易攒的力气,不要做无聊的事,相柳。”   “只是提醒你保持警惕。”相柳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但祂出现的时间总是恰到好处,“你对这种书感兴趣?野史而已……啊,也对,野史才有意思。”   “你认识?”   孔知晚正好翻到青灯将军的画像,就是经典的古人画像,无论皇帝谋士将军诗人都一个画风,甚至长一个样。   只是和其他相比,铜铁神铠都没撑起将军的身量,他看起来比流浪半生的落魄诗人都瘦削不少。   “傲慢悔婚的男人。”相柳有了点看戏的笑意,“那女人自飞枝头成凤凰,现在非常道人都算除妖阁阁祖的后辈,对他恐怕都是轻蔑和微词。”   祂说:“青灯神勇,战场无人能敌,但其人胸量不足,睚眦必报,阁祖翻身得势,他因始乱终弃被众人非议,又被收了兵权‘请’离京都养伤,对曾经海誓山盟的未婚妻怀恨在心,隐忍二十多年,最后鸿门设宴,与之同归于尽。”   孔知晚轻飘飘地合上书:“时隔几年几月的事,尚且会因为时间而流逝部分真相,更不要说这种野史,再多跌宕的生死爱恨,于之后人也只是唇齿一碰间,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她将书放回书架,指尖微动,咒令即成,连接书架里的所有书,文字像藏在夹缝的潮虫,蜂涌出缝隙,铺盖在整个墙面,形成一个正六边形的咒。   怎么和石漫的六字真言那么像?孔知晚皱眉,轻轻一推,书架就像一面轻薄的墙,慢慢旋转一半,这是一道暗门。   昏暗小屋里没有供奉的神像,也没有香灰味,只有零零散散的木头箱子,里面堆满了木偶断肢和残破符纸,扭曲地支起和坠落。   相柳不怀好意地“哦”了一声。   如果孔知晚没记错,送琉璃宝匣的就是咒木偶。   木偶的头都贴着人脸黑白照,正是这栋公寓的住户,四周立着几个还算完好的人偶,却没有贴着质感极差的打印照片,而是空白的光滑,甚至连表示五官的凹凸都没有。   而正中央木偶的后方,就有一张半干的符咒,刚写不久。   请召之书。   看来牵连“梦境教堂”的主谋就在这里了。孔知晚上前,低身去拿符纸,身前的木偶忽然一动,发出磨人又刺耳的咔嚓声。   孔知晚抬眸,木偶的头调转一百八十度,前后一致的光滑处贴着一张风格明显的阴暗人像,画作色块和色彩鲜明,就是业火除孽的画像。   这间房子的女主人。   木偶的头一低,画像中的女人猛地看向孔知晚,散乱黑发下双眼瞪得快跌出眼眶,浓烈的色块堆叠凑出油料的味道,还混杂着其他不容深想的古怪味道,   “你在做什么?”   比相柳伪装的声音还要低哑,像是磨石的钝刀,生生刮着人的神经线,相柳古怪地笑了声,慢悠悠道:“小心背后。”   孔知晚早有察觉,灵巧地侧身,本该在卧室熟睡的女人握着菜刀,头发比画里更长一些,行动间像被劲风带起的帘子。   明明长相比画像里的夸张艺术正常许多,但她沉闷的气质却比画中人更加扭曲。   “我刚搬来的时候,这房子很旧,墙皮掉得哪儿都是,还有裂纹和缝隙,养活着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畜生。”女人开口,她说话很沉稳,甚至像以前的女文青,“我买了很多老鼠药和杀虫剂,后来不够用,我就自己动手……我喜欢干净。”   相柳幸灾乐祸:“她骂你。”   孔知晚刚才不小心蹭到了木箱的灰,嫌弃地拍了拍:“巧了,我也是。”   “你就是闯入梦塔的人?”满屋子符咒木偶,显然是木偶主人的女人却提着菜刀就上了,动作凶猛又疯狂。   孔知晚眼尖地捕捉到女人衣服下的皮肤,遍布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的伤痕甚至很“新鲜”,她一把抓住女人握刀的手腕,利落地向下一拧,果然如她所料,都是伤痕,而且有些异常的坚硬。   她躲过女人的侧踢,两人动作间撞到了木偶,肢体散落一地,哗啦啦得吵闹,女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啊,你提醒了我,你也是这栋楼的住户吧?”女人阴冷地笑道,“702。”   孔知晚忽然被一双坚硬的手握住肩膀,那是一双木头做的手,一个和她相同身高的木偶从她身后探头,吐出她的声音:“你见过凤凰吗?”   “钱昌是你杀的。”孔知晚冷静地说。   “不是。”女人怪异地笑起来,“他是自己选择了重生。”   她一步步靠近:“我记得你,除了钱昌,这栋公寓的蠢货们悟性太差,注定无法浴之神火而重生,只配做活人香,唯独你……你见过凤凰,对吗?”   “你有没有想过凡世和非世的区别,人生来就被困在寻常道的牢笼之中,为什么我们只能在荒唐的俗世里受尽折磨?明明有另一个世界等着我们,登到孤岛之乡……那是真正的世界。”   “那只是梦。”孔知晚说。   “你怎么肯定,你现在的世界不是梦呢?”女人说,“祂给了你重生登真岸的机会,这是祂对你的认可,可你让我,让祂都失望了。”   一个个木偶转过脸,都贴着公寓住户的脸,而属于她的木偶冰冷地贴在她的后背,扭曲地脖子看她,时不时笑嘻嘻两声。   “认可我的神明还真多。”孔知晚抱着看戏的闲散心态,心问相柳,“你怎么看,最后之神?”   相柳没了声音,归入沉眠,而在祂的遮蔽之下,只有非常道之人能听到的铃声清晰起来,碰撞在孔知晚的绿松石镯子里,反复叠颂在回纹间,水波般回荡在整栋公寓。   女人终于意识到孔知晚一直在拖延时间,表情一变,刀锋瞬间而至。   孔知晚的腰轻轻抵在僵住的木偶,长腿一抬,高跟鞋狠利地踹到女人的手腕,在女人闪避的时候,早已埋藏的咒令瞬间将女人封锁。   木偶瞬间而动,撑住了封咒的缩紧,女人那把浓缩着咒令的菜刀砍出一条缝隙,就要钻出来,孔知晚将手镯放到她耳边,古韵悠长的低语顷刻间填满了她的脑海,女人昏了过去。   孔知晚冷淡地整理下西装,她蹲下身,探了探女人的手腕,摩挲片刻,拿过女人另一手的刀,就像解剖一只青蛙,划开女人的皮肤。   没有流出鲜血,也没有什么皮肉和组织。   是死硬的木头。孔知晚冷静地一划到底,这是一具包裹着人皮的木偶。   果然,就像女人所说,钱昌作为普通教徒,尚且都“重生”成功了,连接了众人梦境的“教堂”管事,明显比普通教众更高一个台阶,不可能仍然停留在寻常世界。   毕竟在他们看来,寻常世界才是一场荒唐至极的梦。   所以女人的真正意识就在梦境,是教众梦境的归处。   孔知晚微微靠在墙壁,又在触及之前立刻离开,瞥了眼一点也看不出喜欢干净的满墙灰。   她去客厅不客气地拿了一把凳子,回到暗室起封咒锁死,然后隔开昏睡的空壳木偶,坐下。   古旧的《青灯家书》安放在她的膝盖,孔知晚闭上双眼。   梦境之中的白色孤岛,石漫盘腿坐在梦门前的咒令中,额头冒出冷汗,在红白猛烈的对比里,她的脸色几乎和地面一样白,不停掌控着咒令的运转。   孤岛之外,无数零星的孤岛被他们各自活人香的火焰引出,像从混沌间露出隐藏的星火,点点缀在漆黑的空中,围绕着石漫的岛屿。   朱砂血顺着石漫的唇缝渗出,在双唇的纹路里蔓延开小朵繁杂的花,那是孔知晚与她接吻时留给她的暗号。   主谋入梦了。   不过正好。   石漫猛地睁开双眼,两指并着一抬:“来!”   星星点点的火焰融进了朱砂血,像被填了一把猛烈的干柴,唰地亮起一条条锁链,迅速叠近到所有孤岛之前,勾连到一起,再狠狠一拉,以石漫的孤岛为中心,最近的十三座孤岛不断靠近中心。   正好除了石漫占据的302名额,公寓里其他的十三家住户。   十三扇梦门陆续打开,露出各自门中荒唐的白日梦,被当做活人香的住户们跨出梦门,痴傻又虔诚地站在门前,火中的人形又烧瘦了些,夸张地仰着头,齐齐看向最中心最高处孤岛上的石漫。   石漫不动声色地看过每一扇门,身形和记忆相同,还是各自的住户,但唯独两扇门迟迟没有打开。   一个是702,一个是301。   主谋是301,那个暴躁的邻居?   不对,邻居是被献祭的活人香。   ——是他的妻子。   她眉眼间沉了沉,耐心地等待,安静地被朝拜中,302的梦门轻轻推开了缝隙,石漫抿住了唇。   301的活人香推开梦门,走了出来。   高而窈窕的身形淹没在火焰之中,趁着其他活人香都烧到神志不清了,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对她比了一颗心。   是孔知晚。   石漫暗自松了口气。   孔知晚提前封锁了702,又顶替了301的名额,现在石漫将整栋公寓的主动权从301拉到了她的302。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她反利用主动权,逼出躲藏的主谋了。! 第86章 教主   石漫刚开始学习非常道的时候,只凭一股子憎恨变成的狠劲,只要有用,什么都学,像一个充满气的罐子,随时都要爆开。   她半路出家的天赋也没有令她失望,生杀之道上,她简直像裹着上辈子的煞气转世了,但同样也暴露了她的问题,凡事不够细腻。   咒令咒文这种东西,一笔之差千里之别,不容细节的失误。   尤其是咒令的巧用,和咒的统筹。   陈朗曾经和她说,学不会静,她这辈子都成不了。   石漫不服气归不服气,但还是找遍方法,最后还真有一个管用——看佛经,半是囫囵吞枣半是逐字逐句,一本本看下来,她虽觉自己悟性太差,把经文当催眠曲,但睡着还要做噩梦,她不静也得清醒地静下来,于是只好被迫钻研咒文,反而成了。   这么混着走,竟然也能一令控百场了。   朱砂血融化,从石漫的手腕攀爬到后背,将小小的身影笼罩住,血慢慢凝实,成了一身鲜红的长披与面具,遮住了她纤瘦的身材,和那张有些乖巧的脸。   血铁般的面具之上,浮动无数细小的咒文,汇聚到中心处,成一个“火”字的咒令,很快又被一张女人的怪异人像覆盖,正是301的女主人。   希望她装的还算不错。   石漫姿态随意地坐在孤岛的边沿,一腿弯曲,一腿落下来晃荡,从她满身鲜红不断蔓延出去的咒字顺着锁链,爬向活人香,再从他们的梦境继续扩散出去,就像燎原而去的火海,牵动起无数的梦境而来。   一扇扇梦门推开,在越发弥散的香火味之中,一个个虔诚的信徒踏出门,熟练地跪倒在地。   不是真人,都是替身木偶,脸的位置贴着怪异人像画。   ……木偶。   石漫面具后的脸沉下来,非常道内学习咒木偶的人不少,就连郑康之前也学过点皮毛,纸蟾蜍其实就是简单版的咒木偶,而血傀儡就是咒木偶的变种用法,是石漫将咒木偶和朱砂血结合的咒令法。   但这些僵硬又有诡异生命之感的木偶,令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送琉璃宝匣的木偶,和从她手中二度溜走的木偶师。   如果当真是一伙人,那便宜老爸的死就和真假神明脱不开关系。   教徒们的朝拜显然有自己的流程,朝向石漫所在遥远的方向,先是双手合十抚摸般擦过自己的头颅,深深一叩拜,然后一路向下,点到脚尖。   一共九下。   以邻居妻子的小身板和非常道力,支撑这么多外来者的梦境共联,平时肯定需要什么咒具或者“神明”的恩准来辅助。   但她一个抢了上香名额顶替“牧师”的流氓,就没有这么好的小助手了。   石漫把这辈子看过的经书都背了一遍,控制所有入梦教徒的梦境,那些漂浮的岛屿看似一个个连到她的岛屿,但其实梦境的重量全都诸加在她身。   自学会叠加杀咒之后,石漫已经很久没有“有点难搞”的感觉了。   被一群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朝拜在高处,只要稍微低下眼,就能看见整齐划一的狂热崇拜,她的心脏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触,高低差出的距离被拉伸成了天堑,天然催动着她去傲视与俯瞰,好像随便挥挥手就掀起一阵凡间的飓风。   这就是神明所处的位置。   她忽然想,怪不得有那么多“最后之神”,无论人鬼,站在这般的高处时,已经成为“半个神”了。   因为神也有劣根性,那是神所处的环境赠与神的“礼物”。   小石队长心里腹诽,她倒是当了一会儿狐假虎威的教主了。   她分神去观察每个教徒的状态,公寓住户都是不悟神言的低等人——哪怕沾染教徒的梦境气息,进入自己欲望的梦门,都不能得见神明踪迹——用他们做香火供奉,而其他闻着味来的教徒,就是真正的浴火凤教众。   实话实说,以白色孤岛之间的距离,只能看清最近人的身形,脸也是一团混乱的颜料,更远就认不清了,也就石漫变态的双眼能望到正常距离之外的画像。   石漫合理推测,画得那么丑就是怕彼此认出来。   教众们虽然入同一个梦朝拜,但信仰简直纯粹,根本没打算给人互相认识撩骚的机会,只是在如梦如幻的梦境里感受属于他们的真实世界,叩恩赋予他们这一切的凤凰。   也就是说,如果操纵得当,教众们可以很好控制。   可就算这样,邻居女主人仍然没有出现。   她带的教众就在这里,借着石漫瞎点的火,对别有所图的假神使保有敬意,没心没肺地朝拜她至高无上却不知在哪的神明,这都不出来,属忍者神龟的?   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身后的梦门无声开了一条缝隙。   石漫感到一瞬间的异样,忽然再次看向301的梦门,孔知晚的活人香维持和其他香火一样的姿势,齐齐仰望着她。   孔知晚的因果苏醒了,而且还是向家的子嗣,本来就有非常道的天赋,在因果降临之后,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力量,就像余婷婷因果苏醒的那刻就能控制自己的影妖,献祭自身一样,孔知晚也能做到。   而且活人香本就对应蛇像祭祀的影妖,石漫又提前教了孔知晚如何控制,成功验收成果之后,她才放行。   孔知晚的活人香跨出门时,暗戳戳对她比了一个爱心,石漫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就是孔知晚。   可从其他教众来看,邻居女主人会操控咒木偶。   那301梦门前,是孔知晚控制的自己的活人香,还是邻居女主人控制的与孔知晚相似的咒木偶?   她手腕一动,连接301的锁链微微震动,咒文从锁链流出爬向火焰,那火焰似乎察觉到不对,在被咒文捆绑之前,一瞬间脱离了香火狂热赴死的状态,偏头躲过。   石漫直起身,立刻收紧锁链,抓住咒文锁链就要荡过去,在她身后无声潜伏许久的阴沉女人偏了偏头,滑下的黑发下双眼瞪得老大,布满血丝,堆满咒文的菜刀刀尖向下,正对石漫的脖颈,闪烁着恐怖又耀眼的光芒。   刀尖狠狠落下的同时,石漫手腕狠狠上扬,本该震向活人香的锁链反甩回来,绞住刀刃,与满刀的咒文碰撞出刺耳的哀鸣。   石漫向前一倒,躲过女人紧随而来的横扫,她把着白色孤岛的边沿,轻松一荡,立在细窄的锁链之上,好像踩在危险的高空钢丝。   孤岛四周立刻竖起封咒,成六方的正六边形,牢牢将她困在其中。   女人被封咒锁住四肢和身体,阴沉沉地望着她,像在观察什么,那目光和孔知晚解剖动物的凉薄目光不同,却有异曲同工的悚然。   石漫却往身后瞥了眼,朝拜的教徒众没有停下,已经顺着中心的梦境孤岛,看向更高处的混沌深空,更加虔诚,更加热烈,仿佛洗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等待着神降。   都没搭理她们这里的扯头花。   “他们信的是神,并不信我,我只是引路的人。”女人兀地笑起来,“自然也是功德无量的人。”   “我很久没见过比我还会往脸上贴金的人了。”石漫用女人的声音阴阳怪气,一秒入戏,“祂也会看清谁才是祂尽心尽力的神使,冒牌货。”   “脸都不敢露的神使?”女人嘲弄道,“你连你的孽障都不敢直视,也敢说自己是凤凰火中的信徒——你知道你在愚弄谁吗?”   她话音刚落,埋藏在封咒之间的杀咒就刺穿了她的头颅,脑袋落地,却没有鲜血溅落,甚至双唇仍然在机械地开合,露出头和身体之间衔接的圆润关节,这是一具木偶。   “老师教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石漫重新跳回自己的白色孤岛,周围的封咒慢慢融化,咒令浓缩在她掌心。   她的手按在木偶的心脏之处,由轻到重按下去,四处连接岛屿的锁链齐齐颤动起来,活人香也好,活人香后方的木偶教徒也好,要动不动的僵持。   木偶就是进阶的画像,是邻居女主人的“媒介”,女人的灵魂不断在木偶之间穿梭,而木偶都是相同的作态,女人不是第一次主持集体朝拜,肯定比石漫更熟悉教徒们,石漫很难比她更快地发现哪个木偶里的灵魂被顶替。   眼前这些都是供她使用的媒介,也是她拉来的祭品,那么她到底是谁的昆仑蛇呢?   402后面的阴沉男人忽然看向石漫,石漫的咒令随之而动,在绞住之前,男人又恢复了狂热痴傻的状态,在火中垂下脑袋。   石漫侧头去看,孔知晚的活人香也恢复了,令她一瞬间重新考量的违和感消失,女人刚才反控了孔知晚的活人香,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从而忽略身后的危险,若换一个五感寻常的人,已经着了道。   女人对教徒和活人香的控制权比她想要的要高。   有了开头,随后木偶一个接一个忽然动作,女人的灵魂仿佛挑衅般,在石漫的咒令攻击后就舍弃这个,跑到下一个,简直成了大型打地鼠,哪怕后来被咒令擦命而过,仍然不停穿梭。   石漫抬手间跟着引动一个接一个的咒令,眼神却一直留在自己作为中心的梦门——对方很可能在拖延时间。   女人很自信,朝拜之后的步骤若是完成,就没有了性命风险,甚至能反过来把她绳之以“法”。   只要暂时把这泥鳅放在一边,阻止教徒们的朝拜就可以了。   但有另一种可能性——教徒们会醒过来。   到时候就不是一对一以及其傀儡,而是她一人拉住全场仇恨了。! 第87章 信使   301的门忽然一动,石漫立刻望过去,打开的梦门爬出一堆木偶的断肢残骸,各自成了精,怪异又顽强地前涌,比她的咒文还“灵动”地向四周的岛屿攻占。   她模拟她和孔知晚共梦桥梁而成的低配咒锁,被木偶潮虫般爬得嘎吱作响,随时要碎。   教徒们各自盛满悲喜的梦门里也响起同样可怖的窸窣声,作为首当其冲被木偶淹没的人,孔知晚的活人香连火苗都看不见了。   石漫瞬间动了,她的速度明显快了一倍,血傀儡成了她无往不利的金铠甲,边走生风,那把细窄灵巧的蝴蝶.刀流过朱砂血的阴阳煞气,几乎被抡出四十米大刀的气势。   方才还无解的追逐战被两人接连破了局,各个白色孤岛在被木偶一点点吞没的时候,泥鳅般的女人也被石漫狠狠砍下一条手臂。   石漫遗憾地啧了声,这刀奔着一击斩断的,她反身踩着女人的脊椎,金手镯扣在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身体做成木偶,你还真是将咒傀那套‘钻研’地淋漓尽致,比起玄学你更适合科学吧,好好生活不好吗?”   女人被她反剪双手不得动弹,低头怪笑了两声,直接被石漫的膝盖抵着又狼狈地低了一分,改成了痛苦的喘息:“咳咳!”   “别中二啊,多大岁数了,我都早从‘哈哈哈你个生活在光明与无知里的傻子懂什么’里毕业了。”石漫下手可比她的玩笑话重多了,她也不多废话,咒令直接钻进女人的鼻腔里,在她的血液里鼓动起来。   咒具千千万,朱砂血向来最和她臭味相投,比她还流氓。   “呃——”女人痛苦道。   石漫没什么表情,懒散地垂下头,强行追踪女人体内的咒令:“你有不少木偶做退路,但灵魂只有一个,挑衅我,是觉得梦境也比现实好不了多少,干脆死了算了吗?”   她手下更加用力,女人却忽然没了声音,石漫意识到不对,301的方向就传来了孔知晚的痛喊,她瞪大眼睛转过头,沉默的女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拽。   并非等同于真身的灵魂触感,而是僵硬而冰冷的木偶,一拽之后就失去了支撑的灵魂,完成最后的使命,无力地倒下。   竟然也是木偶。   石漫反手甩开,301的白色岛屿,遍地木偶像自动分开的海流,露出在火中挣扎的人形和逐渐拼凑而起的女人,手里一根细细的提线,连接孔知晚的活人香。   “活人香都是冥顽不灵的俗子,就像我那只会大喊大叫的丈夫。”女人不像在谈论丈夫,而像聊起路边的猫猫狗狗,俯视地怜悯道,“能让他们在神圣中燃烧已是祂的恩赐,但他们太蠢了,哪怕作为香火也不能很好地入梦,还是木偶方便些。”   “你要把他们梦境里的意识也做成了木偶。”石漫沉着脸,“就像那些教徒,你生意不错啊。”   女人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积德行善。”   她丝毫不在意石漫作呕的表情,傀儡线慢慢渗透到火中,却自然如穿水而过,渗透进孔知晚梦境意识的“骨肉”里。   她欣赏石漫眼中汇聚的怒火:“不过我对这些俗子实在没兴趣,你会多看成批的消费品一眼吗?只是这个女人有用。”   “怎么,你也是颜控,手办专挑倾国倾城的?”石漫的咒令悄无声息地从后方向301潜行,“那该挑我……有种就挑我。”   “你一直有意绕开301,在我靠近那片区域时你的速度比之前快一些,当木偶涌出梦门,你更是放弃试探,直取我的灵魂——她是你的弱点,你藏得不太好。”   女人只是笑了笑,越发收紧孔知晚的提线,孔知晚的活人香在她手下逐渐失去了挣扎:“你不必激我,这是手段。”   火中的人形发出最后一声求救般的咽声,就没了动静。   石漫瞬间放弃了观望,梦境教堂的主动权在木偶出现后又慢慢被拽向301,她一路点着不停裂断的咒链,以最快的速度前去。   而她身后302的梦门忽然大开,也涌出大量的木偶,将她前后夹击在锁链中间,时刻都要堕入危险的虚空之中。   “都给我滚开——!”   女人看石漫焦急到杀咒齐现,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弱点被她占领身体控制权,露出一个阴冷又恶意的笑。   她熟练地放纵自己的灵魂向火中的人形靠近,在接管了活人香后,根据活人香去反控孔知晚的灵魂本体。   一扇扇梦门接连展露在眼前,她虽然看不见背后的景象,却靠着咒傀的咒令,穿墙般不断深入。   只要夺下最后一个梦门,一个人意识与灵魂的最深处,之前再多不可开放的隐秘都会变成欢迎光临。   遥遥不断,终于,她的灵魂临近那扇巨大的梦门,门被黑暗包裹,四方都看不见尽头,坚冷又深厚,好像世界边界的围墙。   她贪婪地抚摸上,被黑色的门石冷地一哆嗦,古怪的不详之感瞬间将她淹没了,非常道似乎在她的灵魂里有了具象,然后崩裂般不断破碎。   她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之而来,一阵比冷更瘆人的悚然爬上灵魂,仿佛悠远的巨物隔着世界的边界,吐出无意识的呼吸。   “啊啊啊啊啊——!”   被隐藏的白色岛屿不知何时冲破迷雾般浮现,与石漫的白色岛屿紧紧相连,就像一体双生的双胞胎,牵着相同血脉与命运者的手。   石漫伪装的目眦欲裂早就不见踪影,杀咒叠加乍起,瞬间打破被绊住的焦灼。   蝴蝶.刀在朱砂血的加持之下形成了长刀的杀气,孔知晚的梦门顺势打开,为唯一允许的人放行。   于是她一路畅通无阻,一扇扇梦门为她打开,浮光掠影的隐秘急速倒流而去,直到最后的巨门之前,她一刀将女人的灵魂钉在门石,发出一声古老又悠长的碰撞。   “别这副被吓到灵魂出窍的怂样,好歹地位不低,多丢你们浴火凤的脸面。”石漫又冷又坏地笑了声,“教众的梦境是你这种人做牵引?”   “……是。”女人不知怎么,没像石漫预想的宁死不屈,好像还在恐惧中回不来神,问什么答什么,“我们是神明的信使,传达神明的旨意,带着祂的火焰,寻找渴望重生的迷惘者。”   “怎么做的?”   “业火除障,画像是梦境开放的契约,潜入他们的梦境,偷窥渴望,留下火种。”女人近乎机械地回答,“火种会生根发芽,将渴望变成现实。”   “不就是洗脑吗,说得还挺好听,你这张花里胡哨的嘴确实适合干这行。”石漫继续问,“筛选教徒的机制?”   “非常道之道,在命,不在人。”女人说教起来简直比陈朗还像回事,“有命之人,能见凤凰神尾的踪迹。”   石漫只觉耳熟,这不就是向家那套“有福之人”、“无福之人”的瞎扯理论吗?   她是发现了,向家相柳,七中蛇像,还有梦境凤凰,这三家两两能对立,两两又有说不清的拉扯,不知道谁是起源,但互相借鉴的风气十分恶劣,而且借鉴的都是糟粕。   这其实是一条蛇拆成三瓣在用吧?   “打着业火除孽障的名义,用画像广撒网,其中能见凤凰尾的人就发展成教徒,画像剩下的以及倒霉住你周围的‘无福之人’,就干脆拿来做香火,在香火与朝拜中,教徒留在梦门之中享受梦想成真的‘真实’,神明降下的甘果。”   石漫忽然凑近:“那你呢?如何从众多教众里,被选成更高一阶的信使?也是你神明降下的恩泽吗?”   “所谓的‘重生’在你们眼里就是躲进虚假的梦境自我安慰,这么看来,顶多是‘嗜睡’。”她半开玩笑地说,“那钱昌为什么会自杀……他不已经在梦境中重生了吗?”   “他们还没有浴火。”女人用那张沉闷又惨白的脸,甜蜜地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只是看见了凤凰的尾巴……等见到凤凰的真貌,凤凰降下的神火之中,他们就永除恶念,得以长生了。”   “啊,最后一个步骤在这。”石漫了然,“对上了——献祭邪神,嗝屁。”   她说:“以我的经验,邪.教教会的上层管理者,几分信仰不好说,但别有目的倒是常态,对于他们来说,利用教徒的渴望和恐惧归拢思想,只垂下一根深渊的绳子,告诉他们这就是超脱世俗的‘神’,然后从神明的脚下敛财夺权,做着最世俗的事。”   “那么你们呢?钱权显然不是,那就是非常道的‘钱权’。”石漫笑意盈盈地轻问,“你们也在献祭别人的命数,唤醒神明吗?”   陡然收紧的咒令剥夺女人灵魂的呼吸,女人像终于从催眠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利落就要以死谢罪,以防石漫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咒令早有准备,宛如旋转的万花筒,将女人的灵魂生生卷了进去。   女人本就惊恐的目光更加清晰:“你、你在——”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咒傀之术,我承认在最原始的咒木偶上,你的确是个人物。而你体内另一种非常的咒令在狺狺狂吠,再多说一句就要毁了你……刚才死了一样,现在倒是马后炮了。”   石漫歪了歪头,威胁道:“反正你也不敢再说有用的东西了,留了也没用,你家凤凰还以为你就这么死了,我也要憋屈死呢。”   朱砂血从石漫的手腕融化,流进咒令之中,为女人覆盖上同她一模一样的凝血外衣,血傀儡的咒令慢慢显现。   石漫回以一个更加恶意满满的笑:“所以我当然用我擅长的方式了,放心,我对我的血傀儡一向很好,这叫手段。”   “结束了吗?”   冷淡又动听,从她们后方的地面,孔知晚挺拔地站在那里,周身还有没散尽的香火味,静静地抬头看她,石漫扬声道:“马上!”   “忘记说了,她不是我的弱点。”石漫轻巧地跳到孔知晚旁边,和她击掌,朱砂血最后封住女人瞪大不甘的双眼,“是我的灵魂搭档,也是我老婆。”! 第88章 围剿   石漫面不改色说完,拍了拍手,将血傀儡一并收进朱砂佛珠之中,很有领导风范地说:“搞定,我们走吧。”   孔知晚同样面不改色地把人拉过来,石漫心里啧了声,端着姿态:“虽然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但还有的配合呢,赶场去……唔。”   孔知晚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吻住了她,却胜过了所有的话语,巨石之门后时不时透散出的古老之意,扎在石漫的脊背,她却融化在爱人温柔的抚慰之中,感到了许久未有的暖意。   她只有一条路走到黑的脑子里,第一次开始思考,人大概的确是畏惧孤独、追求陪伴的动物。   亲吻触及而离,她们在漆黑仅存的微光里抵着头,只一个交汇的眼神,石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们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们是可以孤独的人,只不过是不能失去对方的人。   “好像每次都是我表白。”石漫说完自己笑了。   孔知晚却摇摇头:“这次是我先。”   石漫迟疑:“我怎么不知道?”   “重逢的每一次见面,我都在对你表白。”孔知晚说,“要么就是你太不敏感,或者我的身体比我的嘴更会表达?”   “你这张嘴聪明着呢,花言巧语不断。”石漫摸她的唇,不客气地推远,“还很会咬人。”   孔知晚低低笑了声,石漫看着又被牵着的手,并没有训斥孔知晚女士的粘人行为,她甚至止不住得意,果然孔知晚才是“老婆”。   毕竟这件事情她们从高中就开始隐晦地争,到后来愈演愈烈,石漫这么多年没认过输。   指间的另一只手并不安分,勾勾扯扯,而且是无意识的行为,石漫切身感受到孔知晚淡淡神色下的好心情,她不禁也有些好笑:“有这么高兴吗?”   “可以把问号去掉。”孔知晚难得没有暗中和她较劲,“前面那句话我也很高兴。”   ——她不是我的弱点。   ——她是我的灵魂搭档。   石漫微怔,孔知晚并不掩藏自己的笑意:“我很高兴,没拖你的后腿。”   她生来就拥有非常道人难以匹敌的天赋,但向来视如尘灰,回到向家之前,唯有幼时逃出非常道的时候,她用了非常道给予她的眷顾。   在她看来,所谓“非常”就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魔潭,只有离开才能清净。   可现在,比起平淡的生活,她更希望能站在石漫的身边。   石漫从来不是傻子,只是喜欢一刀切和逃避问题,她当然知道孔知晚的不安,她就在抚慰她的不安。   哪怕这样的合作安排,会让石漫自己感到不安,她还是这么做了。   孔知晚从没有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唯有石漫的身侧,才有她渴望的安宁。   她们退出最后一扇梦门,前面的梦门也一并封锁了,石漫方才着急捉人,只看到一些一闪而过的片段,但余光捕捉到了她自己的身影,越向里走越是,简直像藏着一整个她们的恋爱集锦。   孔知晚比她高些,但被石漫牵在身后,难得有了些与平常气质不符的顺从,她主动解释道:“我锁住了,你要看吗?”   “控制梦境是很多人这辈子都摸不到的非常道门槛,怪不得和我走得那么近,向家不怎么鞭策,反倒可着你来,就是怕你跑了吧。”石漫说,“你的梦,你想锁就锁,我也没变态到要偷窥你全部的脑内生活吧。”   “那一开始单向的共梦咒怎么说?”   “……开始翻旧账了是吧!”   孔知晚不禁笑了,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只是怕你有压力。”   单向的共梦咒已经被破解回原来的模样,她们的梦门现在都开放给对方,孔知晚如果给将全部的梦境交给石漫,石漫难免会想也该交出自己的隐秘,这才是平等的。   但那样就太累了,她们不能再因此错过了,她们现在的手还牵着。   “我也有我的秘密,暂时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孔知晚弹了一下石漫的脑门,“慢慢来吧,日子还长着呢。”   石漫轻轻“嗯”了声。   最外围的门之后,孔知晚微微回眸,一扇扇梦门之上封咒一亮,将最深处的门隔绝,低声问:“刚才怎么不问琉璃宝匣的事?”   毕竟石咏志的死才是石漫的头等大事。   非常道的木偶师虽然多,但这个时间点跳出来,又是浴火凤教会的管理者之一,和护送琉璃宝匣的木偶绝对脱不了关系。   “当初种进你梦境的向家家徽,不只是向善芳的手笔,蛇戒里的相柳有所回应,才会打通了我的梦门。”石漫凝重了些,“我相信你,但你感觉到最后那扇门了吗?向家在里面藏了东西,你离家前的事不简单,你自己有印象吗?”   “有一些吧。”孔知晚实话实说,她对那段记忆也一直模棱两可,“我是自己要离家,也这么做了,但大概年纪太小,细节无可追溯了。”   “向善芳还不会对你动手,如果她不想后继无人的话。”石漫微顿,“但向子旭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要小心。”   “你对他的评价比我想象的要高。”孔知晚说,“我听说他一直对你纠缠不休?”   石漫比她还震惊:“哪个没饭吃的下流贩子说的?”   当然是向无德,情报贩子的兼职就是八卦狗仔。   孔知晚只是回以微笑,并不深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石漫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从而错过了孔女士一闪而过的阴沉。   在孔知晚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从高中到大学,石漫那些被纠缠的情书和告白,也都是她私下“解决”的,光荣复岗,旧业重操罢了。   石漫推开了梦门。   所有白色岛屿都停止了朝拜,诡异色块堆叠的面孔齐齐看过来,石漫一瞬间穿越回七中的灰白教室,成了重叠的慢放镜头。   “各位。”石漫当教主有点上瘾,最大的隐患暂时解决,就开始不着调了,她张开双臂,“需要我来念诵教义吗?”   她在教众们平面又令人悚然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早睡早起身体好,封建迷信快拉倒,红凤凰粉凤凰粉红凤凰,我看都不如死凤凰!”   全场安静在她的妙语下,成了死寂,孔知晚冷静地想,比起主持教会,石漫更像在主持葬礼。   是不是有些过于熟练了?   孔知晚刚这么暗暗地想,没人响应的石漫就转过头来看她,她面不改色地鼓掌:“说得好。”   石漫满意点头:“看看人家一个无辜路人都比你们教徒有觉悟,你们这不行啊。”   教徒们接连失去两个领事之后,终于被迫清醒,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现在邻居女主人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了,他们便将冒头一齐指向石漫。   他们齐齐动了起来,动作竟然和刚才的木偶潮完美融合了,甚至随着他们的动作,失去施咒者的木偶们再次被带动起来。   石漫微微挑眉:“所以操纵木偶不是301的能耐,是凤凰赐给信使的权力。”   比之前更大的木偶潮再次攒动起来,但被针对的两人不怎么着急,孔知晚看了眼时间:“快了。”   石漫好奇地探头:“梦境里也能留下现实世界的时间吗?”   “咒令,我在梦里留下的。”孔知晚说,“以免太沉溺了,给自己留一个提醒,不过现在可能不太需要了,因为梦境之外,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地亲你了。”   “……还说不是花言巧语。”石漫忽然睁大了眼睛,“等等,所以说我第一次进入你梦境的时候,那个你、就是穿校服的高中时期的你,其实不是梦境里的‘你’……?”   孔知晚陷入诡异的沉默,转头望向可怖进发而来的木偶群:“真可怕啊。”   “别转移话题!”石漫气势凶凶地挡在孔知晚面前,“装嫩装纯情是吧?装小可怜但霸王硬上弓是吧!”   忽然,有一个教徒的梦门打开,郑康暴起青筋的手臂一拳砸在梦境主人的脸上,木偶散成了一地,他诧异地挑眉,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越来越多的教徒梦门打开,特侦大队的队员通过物理锁定现实世界的教徒,再用石漫蛮横的非常道方法潜入梦门,直接顶替名额。   他们接连进入梦境教堂,干掉梦境主人的木偶之后,下意识看向了最高处的自己队长。   刘晏含摸着兔耳朵:“漫姐不分配一下工作吗?”   郑康路过她所在的岛屿,面无表情地给她后脑勺一巴掌:“她嘴现在腾不出来,我负责。”   刘晏含对他不满地挥了挥拳头,然后不禁感叹:“我姐果然也变成了恋爱脑。”   这段时间特侦大队也没有白干,通过非常道内的踪迹和业火相关的活动,锁定了不少教徒,和他们之前的情况一样,除了业火除孽障的筛选入会之外,教徒的生活中,很少有与信仰相关的事情。   大部分信仰相关的东西都在他们的梦境世界,因为那里才是他们认为的现实世界。   于是郑康他们最近随时待命,一接到石漫的指令,立刻行动。   队员都开始工作了,石漫也不好多腻乎,她给了孔知晚一个回去算账的眼神,和郑康他们交代了一句,依靠佛珠里的气息,独自穿梭在锁链与岛群之中,找到了那座已经废弃的白色岛屿。   本来掩藏在混沌的深空里,被影妖引出,石漫轻轻推开梦门。   小小的画室里,朝阳都显得温柔,母亲握着女儿小小的手,教她画画,女儿懵懂地被牵引,然后发出可爱的惊叹。   石漫静静地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已死梦境的残像散去,回归孤冷之后,她才无声地进了门。   她捡起那张飘落的画纸,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紧紧靠在一起,一看就出自小孩子的手,旁边写着稚嫩的几个字。   “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她抚过那几个字,影妖钻出朱砂佛珠,可怕惊悚的蛇信子疯狂地抽动着,又小心翼翼地拥住画纸,触碰过的地方模糊了颜料,露出了余婷婷的生辰八字,锁在一个小小的咒令。   石漫轻易撕碎了咒令,点了点头,蛇信子立刻卷走生辰八字,就像抢回了自己的命,重新隐入了佛珠里。! 第89章 凤凰   倘若梦境是人的一部分,那么人死,梦境也就步入了死亡。   非常道有童话“幻”的色彩,却在残酷上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是妖鬼神明,也终有道陨的时候。   冥冥之中,好像有更可怕的存在,笼罩在人鬼妖神之上。   石漫试图在余雯的梦境里找到其他梦门,最后也只是一地虚幻的尘灰,她只好退回小小的画室,寻找线索,然后在余雯的同学录里找到了一张陈旧的合照。   是一次美术大赛的合照,余雯站在左下方,而右上方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曾在古董行打工的大艺术家,余雯的学长。   照片的日期已经是四年前了。   作为琉璃宝匣的“七”,大艺术家在余雯更早之前,参加过一个“业火”主题的画展,是由一个富豪家族出钱举办的画展,据说当时有不少古画,而余雯那副山茶花的原型凤尾怪火,就是画展里的作品之一。   队里查到,怪火那幅画,就是富豪自己提供的古画,当一个彩头,也是给前来不管真假的“大艺术家”们开开眼界,收回去之后就没有这副画的消息了。   那时候余雯还没被学长纠缠上,正在好好学习的阶段。   以大艺术家后来只能给杨东白扫地的造诣,肯定没法从富豪手里买下这幅画,也没有富豪这个人脉。   存在这么一个时间门差,队里一直想不通,余雯怎么见到那幅画的。   毕竟富豪先生撒钱之后,可能也觉得自己人傻钱多,再没办过展了。   这位富豪很可能就是“向善豪”。   现在却说通了,浴火凤在梦境传教,那幅画只要在梦境里被余雯看过就可以了,而且梦境教堂有凤凰火,更利于余雯“入教”了。   “一个生活安康,还有可爱女儿的普通美术老师。”石漫撑着头,“假的向善豪既然有钱,不可能连一个势利眼的优秀画师都找不到,找上余雯,那就是图向家血脉喽?”   世家子嗣沾染的因果的确比别人多,一个普通美术老师不足为奇,一个有因果天赋的画师却很有价值。   这位垃圾学长恐怕就是潜入余雯梦境,将她拉入教的人。   无论余雯到底信不信凤凰,初衷如何,寻常世界的普通人被一群妖魔鬼怪胁迫,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何况还有一个女儿是软肋。   她的耳边忽然成一个“闻”字咒令,郑康用非常道的“手机”对她大喊:“找到了,梦门里果然有教徒的生辰八字卖身契!”   “收走。”石漫说,“做好标记,再把教徒都清走,梦境端完之后,赶紧回现实世界该查查,该抓抓。”   “得嘞。”   石漫喊他:“别挂,叫知晚,我有话和她说。”   “怎么了?”孔知晚的声音很快传来。   石漫莫名想到孔老师一身西装,标致地站在一边,其实一直在等她说话的样子,不自觉笑了笑:“没什么,你和他们一起走?”   “你不走?”   “余雯母女的事还需要我善后。”石漫调侃,“怎么,你也不走?”   “我等你。”孔知晚没犹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一个编外人员还真是喜欢自己找活……”石漫毫不见外地薅向家的羊毛,“锁链,除了你我梦境相连的红桥,连接岛屿的锁链都是我从301抢过来的,咒令感觉和共梦咒类似,麻烦您了,大小姐,向家应该给你发了咒令库?”   “好。”孔知晚说,“我也记得共梦咒的咒文。”   “有问题找晏含他们,啊,大问题来找我,‘闻’咒难不住你。”   等她们彼此交代完,石漫坐在画室正中间门,看着眼前熟悉的画纸,有点微妙的熟悉感,这么一件小屋子,记忆都随着人死而陈旧,已经没什么可以线索,但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这里没有余婷婷的梦境,余婷婷并不知道浴火凤,只是被昆仑蛇利用和她母亲一样的非常道才能,成为画契约的工具。   但余雯已经死了,浴火凤为什么留着一个已死的梦境,只为了放余婷婷的魂契吗?而且浴火凤从蛇像那里拿走余婷婷的魂契有什么用?   余婷婷和林海亮一前一后。   石漫忽然落笔,一个接一个咒文留在画纸,鲜红如血。   如果她没猜错,会在现实世界也留下浴火凤痕迹的冯老师,可能也是浴火凤的信使之一,因为单纯的朝拜无法接触到高等级的咒文,就像刚才整个梦境教堂,只有邻居女主人会咒令,可以操控木偶。   虽然动机不明,但孔知晚导师留下的咒文,和梦境中操纵木偶,说不定是同一个级别。   她将咒令填满在画纸,成了一张白纸红字的符咒。   破旧的窗户忽然被吹开,发出老掉牙的刺耳声,冷雨淅沥沥下在窗外,一座死去的梦境莫名其妙就开始给自己加戏。   都提示到这个份上,石漫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不是诡谲夕阳,也不是鳞片游荡的晚景,黑蒙蒙一片,就是梦境孤岛之外无尽的深邃,没有星星和月亮,却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天空。   她探出头,难道除了教徒的岛屿和已死的废弃岛屿,深空里还藏着什么她没有发现的重要东西吗?   嘭——   熟悉的关门声,入职以来,石漫都不记得有多少扇门这么忽然开闭了,她在画室被关的经历有点丰富。   画室的门恰巧就是梦门,原本就安静的梦境更加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对,是梦门外没有声音了。   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不可能,这么多梦境,以特侦大队的可怜人数这么快处理完,她现在原地退休。   她立刻画了闻咒,但咒令自动瓦解,就是“当前没有信号无法接通”的意思了。   窗户只是声东击西,石漫推开梦门,各个白色岛屿孤零零地悬浮,连接的咒文锁链全部消失了,包括刚才还忙里忙外的队员,以及一个个被锤晕、标记、带走的教徒,就连成堆的木偶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很显然不是她的队员免费做了保洁。   他们连自己单位都是猜拳输的去扫,一周才一次,甚至还出过老千。   一瞬之间门,活物死物都不见踪影,只有白色岛屿与其上高耸的煞白梦门,像一片坟场林立的墓碑,她简直像打开了另一个时空的门。   “……郑康?晏含?”石漫喊道,“知晚?”   无论寻常道还是非常道,她都呼叫无果。她举起双手,一前一后,成拉弓的姿势,杀咒凝实在她两手之间门,缭绕着血腥的怨气,朱砂血在杀咒之下总是格外兴奋,带起的劲风微微扬起她的黑发。   她双眼微沉,映出血腥的璀光,手轻轻一松,威力惊人的咒令以穿云射日的气势,一贯而去,在午夜的深空划过一道落日般的流星,猛地射向301的梦门。   箭尖畅通无阻地撞向梦门,煞白无色的门石却忽然燃起火焰,流转开密密麻麻的古怪咒文,将杀咒尽数烧毁了,缭出阵阵青烟。   不只这一扇门,在301的梦门被攻击时,所有梦门都流转开相同的咒文,就是石漫刚才写在画纸的咒文。   301离石漫比较远,石漫挑了一座离自己最近的梦门,又射了一箭,这次她闻到了青烟的味道,又是熟悉的香灰。   火焰将她的咒令,也当做供奉的香火给“吞”了。   “……这么能吃?”   她回头,余雯梦境的梦门也闭合,阻隔了画室里的咒文,她曾经在8号的咒文库里找了许久,又抖了抖跑六年工作跑出的人脉,试图寻找咒文的出处,没有结果。   现在她知道是什么咒文了。   她的思绪刚起一个头,一抹耀眼的红就从深空的尽头乍起,像一簇不会熄灭的星火,迅速扩大,裹挟着灼热的温度,像她的方向飞来。   石漫浑身戒备,封咒封了一身,血傀儡也瞬间门笼罩住她的身形,但她望去,只不过眨眨眼,无际的整片天空就被滚烫鲜红铺满了。   在这片炽红之下,根本看不清其他任何东西,却并非她所想的明亮如朝阳,反而透着鲜血般的光芒,她对这种颜色十分熟悉,沉淀着无数冤魂的朱砂血就是这个颜色。   头顶的生物实在太大了,在其之下,任何人都只是一颗沙,那些细密的羽毛就像一条条裂纹纵横排列,上下浮动着,像一片倒悬在天空的火海,那是头顶巨物的呼吸。   祂在呼吸。   石漫第一次感受到被笼罩的恐惧之感,但这种恐惧更多来源于过于耀眼的颜色,她的双眼久违地开始剧痛,湿润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的脸颊,在落地之前就蒸发了。   她感觉她的眼睛干涩得要从眼眶脱落。   那东西说是凤凰,但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只有赤红的羽毛和凤凰沾边,却好像就在俯视她,饱含着神明的温柔和妖鬼的恶意。   石漫忽然想起邻居女主人的话,她说,能入教会,只是见过凤凰尾巴的人,当见到了凤凰的全貌,才真走向了“永生”。   现在别说尾巴,就是一片毛绒火团。   等等,怪火那幅画。   画中原来只是一片火焰,在沾染了影妖的气息之后,才显现出凤凰尾巴的真身……影妖不就对应浴火凤里的活人香吗?   如果梦境之中的火焰根本不是什么凤凰火,就是浴火凤第一步用来除孽障的业火,人香献祭就是为了除去业火,露出业火之后的凤凰真身!   但活人香的燃烧已经被咒令扑灭,所有受害者和教徒犯都被郑康他们带回现实世界,就算想留下,也被梦门之上的咒文提前赶走了。   她现在没有献祭的“活人香”。   封咒和血傀儡不知何时融化了,石漫努力压下痛感,去注视那团刺眼的炽热。! 第90章 重生   耀眼的光芒直射进石漫的双眼,铺散在漆黑的瞳孔,就像黑夜里点燃了星火,一圈细密的咒文在石漫的瞳孔边显现,被火焰刺激地疯狂旋转,隐隐有破裂的趋势。   石漫沉思,余雯的影妖比她着急多了,抽动着从佛珠里冒头,影妖和活人香就是相同的存在,是最适合的活人香替代品。   石漫按回了影妖的躁动,让影妖老实待在佛珠里,别瞎凑热闹。   遥遥相隔的距离,302的白色孤岛,她梦门的符咒莫名暗淡了一些,虽然梦门被咒令封得纹丝不动,但门里传来奇怪的震颤,好像有什么波纹在里面肆无忌惮地荡开。   特侦大队的队员,出警也要讲究证据,也有执法记录仪,只是由于他们的工作特殊性,比较隐蔽。   每个队员擅长的领域和行事风格都不同,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情况,携带微型记录仪——也就是特质的咒令。   比如郑康就是藏在血管里,由蛊虫叼着,刘晏含是藏在耳朵里。   石漫的“记录仪”在眼睛,在瞳孔之上铺了一层咒令,记录着她任务过程中的见闻。   石漫平时很爱惜这对咒令,因为咒令都是特质的,很复杂也很贵,换起来也很麻烦。   但现在记录仪要碎,她也只能由着它碎了,炽热带着毁灭性。   可如果当真如祂表现的那般毁天灭地,也就不用特意创造一个教会,来给祂拉祭品了。   九头的伪神蛇像也好,太阳般的火凤凰也好,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需要建立在“非常世界”,而且是非常气息十分浓郁的非常世界。   比如千人坑坟场,比如意识的梦境,即便在这些天生的温床,仍然需要祭品和媒介,才能显现出力量。   石漫不清楚祂们的存在如何界定,但在现实世界的寻常和非常里,最高也就是半死不活,所以才需要“唤醒神明”。   神明对于非常道人,也是“传说”,如果深究,所谓的“最后之神”就是向家人的自说自话。   如果把这些“神”啊,“伪神”啊,“神兽”啊,当做更强的妖鬼来看,“唤醒神明”其实就是妖鬼吸取人类的命数,来壮大自身的力量。   既然如此,也不一定需要活人香。   石漫摸了摸朱砂佛珠,她从乌山山顶的“坟墓”里带出的咒具。   其实是被朱砂佛珠碰瓷,缠上了。   乌山对于非常道虽有不确定的危险,但也是一个宝库,艺高人胆大的不在乎这些,古董行和向家几进几出,能拿的都拿了,山顶旧居去了不知多少遍,也没见过如此阴毒的“极阳之物”。   杨东白对朱砂佛珠的好奇和渴望以前摆在明面,向家也动过心思,还是她真不客套,拳头也真硬,才消了他们的心思。   一辈子和咒具打交道的杨老板曾说,契合至此,就不是工具,是因果了,恰好能绕她手腕三周,说不定就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个轮回。   向子旭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而且,极阳之物却寄居无数至阴之魂,也许就是对她自己的隐喻——本该光明璀璨的灵魂里,被填了太多颠沛流离的命数。   那是唯一一次杨老板在她面前得意,他似笑非笑地说:“也许是你的债呢。”   “债个头债。”   石漫一把扯下朱砂手串,串连的红线绷断,她一挥,佛珠便像泼洒而出的水,扬出一道弧线,在炽热火海之下迅速融化,成了无数鲜红的雾,被蒸发进头顶的火海。   暂且委屈朱砂血当一下活人香。   咔嚓。   细密的脆响之后,附着在瞳孔的咒令像玻璃般碎裂,露出脆弱的瞳孔,四处没有差别的火海吞噬了朱砂佛珠的非常气息,陡然变了样子。   纹路变得清晰,巨大的凤凰尾巴挥动着,像起伏的山峦,石漫忍着剧痛,一根根数过去,一共有九根凤尾。   凤凰有主次凤尾和飘翎,主凤尾一般为两根,三根和五根的形象也比较多,相比之下,九条尾巴就少见了。   起码在8号的正经古籍里,她还没见过九条尾巴的凤凰。   又是“九”。   不详的预感卷土重来,凤尾末的凤镜忽然开始旋转。   就像刚才石漫眼里的咒令一样,然后在凤镜里转出另一个血红色的圆形,陡然在凤镜里一动,就像九只猛然睁开的眼睛,齐齐注视着石漫。   石漫额头的冷汗下来了,凤镜的确有凤凰眼的别称,但真缀在尾巴上睁开,巨大而清晰,眼睛动起来的神态,一瞬间的惊悚和恶感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令她作呕。   她好像浑身被扒光了,供一个眼睛长在尾巴的怪物打量。   那种由上到下的纯粹恶意……对她又毫无杀意。   石漫利用了毕生的意志力,硬是没闭眼,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循着已经清晰的方向,去看凤凰的头。   她头一次发现凤凰的尾巴可以那么长,望了好久,脖子都要伸断了,她终于到了凤身和凤首。   就像神话画的形象,但凤凰真正的眼睛紧闭,身首蔫蔫地垂落着,比起比肩神明的神兽,更像菜市场被杀后挂起来的死鸡。   见到凤凰的全貌之后,石漫更加悚然——这只所谓的凤凰,头和身体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唯有九条尾巴,狂妄地舞动着,简直像两种东西拼接到了一起。   石漫忽然明白了,祂已经死了。   她从后颈爬起一阵诡异的酥麻,沉默又缓慢地慢慢转回头,再去看凤凰的九条尾巴,景色又是一变——那不是尾巴。   那是九条狂舞的蛇头。   它们冲破了凤凰尾的假象,猩红的竖瞳睁大,吐动着细长的蛇信子。   它们连接在凤凰的身体,就像寄生在死去凤凰的蛆虫,从凤凰腐烂的尸体里钻出,扭动身体,亵渎神圣,愚弄和嘲笑所有人。   ——这就是教义里“浴火重生”的真相。   有什么湿润的液体从石漫的眼角滑落,带着血腥气,她此刻好像成了那只死去的凤凰,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九头之蛇嚣张。   明明咒令就在她刀尖,她却被剥夺了行动力,再危险的场景,她也没这么“不专业”过。   她没有精力注意到的角落里,302梦门之后的回荡更加剧烈,像在呼应奇诡至极的怪物。   忽然,有什么悄无声息地爬上石漫的肩膀,吐了一下蛇信子。   梦门之后的回荡一下子消失了。   紧接着,凤凰和凤尾延伸出的九条蛇头,一并如梦境碎裂开来。   孔知晚梦门之上的咒令化为了灰烬,梦门嘭地一开,向家蛇纹从家徽里伸出来,相柳的化形和石漫肩上的蛇信子呼应,迅速卷走了石漫。   702,石漫陡然睁开了眼睛。   四处都是漆黑,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她浸泡在温水里,非常之力震开一层层波纹,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闭一会儿,休息一下。”孔知晚没有点灯,她在浴缸旁边坐下,拿出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去石漫额头的汗。   毛绒温热的触感点在皮肤,石漫剧烈的呼吸慢慢被安抚,她喉咙一滚动,像被凤凰火烧尽了水分,干涩得疼,惹得她狼狈地咳嗽了两声。   孔知晚轻轻抚摸她的脊背,被水浸湿的布料紧贴石漫的皮肤,相当于没有,孔知晚能摸出她骨骼的所有起伏,将温柔的抚慰填进骨骼高低间的缝隙。   石漫紧紧抓住孔知晚的手,头歪了歪,缓缓地枕在孔知晚的膝盖。   孔知晚摸了摸她的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手顺着滑下,停在石漫的颈窝,掌心温热地抚弄,抹去她生理性的冷涩和震颤。   黑暗里,朱砂佛珠融满了温水,石漫还穿着那身随便的白色衬衣,纤细的身体浸在血水里,湿哒哒的头发弄湿了孔知晚的西装裤。   孔知晚摸了一下水,温度还可以,不过怕石漫冷,她又放了一些热水,一边低声问:“冷吗?”   石漫蹭着她的膝盖,缓慢地摇了摇头。   孔知晚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方静给她治伤平复的咒令,全都被她放进了水中,石漫一直过于兴奋的血液终于安静下来。   “眼睛还痛吗?”   石漫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难以理解,哑着嗓子开口:“不想睁开。”   “那就不睁。”孔知晚说。   石漫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不想泡了。”   孔知晚应了声,俯下身,手臂浸入血水,穿过石漫的膝窝,将人温柔地抱出来,石漫陡然脱离温水,接触到空气,冷地瑟缩了一下。   孔知晚摸摸她的后脑勺,瞥了眼浴室里的凳子,塑料太冷太硬,于是她坐下,干脆就这么把石漫按在怀里,用毛巾给她擦干净。   石漫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所有的动作,像是不能自理的小朋友,乖得不像话。   孔知晚给她换了衣服,又抱着人回了卧室,石漫下意识紧紧闭着眼睛,结果一路一点光亮都没感受到,很快就放松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提前关掉了。   陷落进柔软的床铺,石漫被完全塞进被子里,还被拍了拍,完全被当成小孩子似的。   她轻轻拉住孔知晚的袖子,孔知晚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俯身凑近,就听石漫大队长虚弱地说:“林海亮……是在梦境里被杀的。”   孔知晚面不改色将石漫的手塞回被子里,也上了床,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搁在石漫的头顶。   “你下班了,小石队长,现在是配女朋友的时间。”! 第91章 浴室   石漫根本睡不着,也不想睡,梦境余留的恐怖仍然笼罩着她,挥之不去,她蜷缩在孔知晚的怀里,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爬起来工作。   孔知晚也就一开始说她一句,被她小猫似的蹭着,还是由着她去了,她去给石漫弄了点蜂蜜水,回来的时候石漫已经全程指挥完郑康他们核对教徒身份,缉拿归案。   石漫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耳朵还灵,听到孔知晚回来,利落结束了电话:“剩下你自己看着办,记得把新的执法仪带来。”   她朝向孔知晚的方向:“现在天亮了吗?”   “还没。”孔知晚喂她喝甜水,顺手又摸了摸石漫的额头。   “没发烧。”石漫说,“真稀奇,那么一团火球,非但没发烧,还没晒黑。”   孔知晚听她自嘲的语气,知道她缓过来了,这才说了正事:“胡慧琳做完作业就睡着了,主谋以及相关人员被你提前安排好的队员押走了,另一位警官在天台除了咒,明天会挨家挨户上门进行第二次,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我听郑康说了,我失联的时候你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石漫调侃,“我家队员还提醒我,红颜祸水,别被你的美色迷了心智,亡了国。”   “因为我流着向家的血?”孔知晚笑了声。   “因为你是我的菜。”   “不过便宜老爸去世之后,也没人维持和向家的表面和平了。”石漫切了声,“我是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不过你不一样。”   孔知晚虚心请教:“什么不一样?”   石漫招了招手,在孔知晚凑近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你算编外家属。”   孔知晚低笑出声,石漫点她额头推远:“你也别太得意,队里因为我们父女的关系,对向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孔知晚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意味深长,但没多说什么。   石漫见她胸有成竹,一想也对,孔学神想和人打好关系,也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她想的话。   何况不是还有她在吗?   她简单将梦境里的所见告诉孔知晚,然后问:“拉我出来的是相柳……你没答应祂什么‘同等交易’吧?喂,怎么不说话了?”   “本来就说好了。”孔知晚抓住石漫不安摸过来的爪子,握在手里拍了拍,“赶也赶不走,不如明确的互相利用。”   石漫皱眉:“让祂出来,我和祂说。”   “又睡着了,祂比你想得虚弱。”孔知晚又说,“也能做到很多事,很好用,这次不就拉出你了吗?当时很危险——虽然不是什么真实的迫害,但精神一旦被击破,躯体也只是一具空壳了。”   石漫刚想骂一句“屁,祂救不如我死在里面”,但她无法对孔知晚这么说,只好换了说辞:“等下次祂醒了,你叫我。”   孔知晚没再回绝她的不放心:“好。”   石漫忽然说:“我还想再进入梦境看看。”   她闭眼休息,看不到孔知晚淡下来的脸色,十分有理地说:“我与你的梦境相连,是共梦咒起作用,但浴火凤的信使们,并没有能使用共梦咒的能力,他们在现实世界对目标做标记,然后在梦境中依靠标记找到梦门,用业火的力量潜入,种下火种,火种就是他们内心渴望的具象。”   “我看了连接岛屿的锁链,的确是拟共梦咒,但咒文简陋,更多是靠活人香来维持。”孔知晚完成了石漫的交代,“还是依靠假凤凰的力量。”   “共梦咒是阁祖所创的咒令,那鬼东西却在梦里被邪.教徒运用自如。”石漫说,“阁祖不仅见过向家的神明,还见过凤凰?”   “也可能是有心之人,将她的咒令运用到了邪.教之事,你说凤凰其实是寄生在死凤凰里的九头之蛇,浴火凤又与蛇像祭祀关系匪浅,也许所谓仿最后之神的‘伪神’,并不是向善豪不甘的遗作,而是被他发现的千年前阴谋。”   “对,你记得我和你提起的那幅画吗?”   石漫沉声:“浴火凤可能很早以前就存在,只是被向善豪再次‘发扬光大’了。能到今天的规模,向善豪一定做过不少实验,祭祀伪神只是其一,其二还能顺便帮他在梦里排除异己。”   她说:“林海亮死时的咒文,不是直接杀死他的凶器,而是拉他入梦的刽子手,咒令的作用就是封闭梦境,将人的灵魂困在梦境孤岛之中,杀死或者献祭给凤凰都可以,灵魂死了,身体也不可能独活——林海亮早就是被污染了。”   “你们副局长是浴火凤的一员?”   “谁知道他……”石漫撇嘴,“我这狗上司天天阴阳怪气我太冲动,他二十岁时就有一颗八十岁的心,平生对所有加速度和刺激都过敏,狂热邪.教的高级管事……他没这个演技。”   她又说:“但背着所有人潜入邪.教教会调查,悄无声息地端了敌方老窝,再好像被欠八百万似的训我们学着点,这倒是他的风格。”   “而且还有一件事。”   石漫举起手腕,才反应过来佛珠已经被她扬了,她尴尬地摸摸鼻子:“没事,我的朱砂是血,血还在浴池,但里面的非常存在我该能感受到——现在除了她们母女,什么都没有。”   “那女人的灵魂不见了。郑警官抬走了她的木偶身体和她所有的木偶。”孔知晚明白了,“你觉得她被留在了梦境?”   “这可能就是信使的‘特权’。”   石漫后知后觉孔知晚好像不太乐意,缩进她的颈窝蹭了蹭,撒娇道:“这次只连我自己的梦门,只要卡住梦门,阻隔封闭梦境的咒文就可以了,实在不行,用我们之前说好的一招,将702伪装成一个空着的‘名额’,然后将你真实的梦门隐藏。”   “可以。”孔知晚笑,“我和你一起去。”   “啊?”   过了一会儿队里来送执法仪,竟然是郑康本人。   他们两的配合一直很有意思——石漫负责冲锋陷阵,抗主要的仇恨和伤害,郑康负责在石漫虚脱之后追击和善后。   现在石漫再次直面九头之蛇,已经进入了战损休息期,本该最忙的副队长却亲自来送一个小小的执法仪。   “孔老师。”郑康打了声招呼,也没进门,“漫姐呢?”   “在浴室里缩成鹌鹑了。”孔知晚接过符咒,侧身,“我去叫她?”   “不用不用,队里还有事。”郑康了然地摆摆手,给了孔知晚一个无奈的眼神,“这种时候只能由着她去了。”   孔知晚敏锐地嗅到石漫的过去:“为什么这么说?”   “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郑康是真的忙,电话响个不停,只好告辞,“她一个人反而更有安全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任何会喘气的活物都是危险,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两脚,你可小心点啊。”   门关上之后,孔知晚看了眼掌心的符咒,耳边传来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她将咒令和咒文全部记下,然后敲开了浴室的门。   “谢谢。”石漫从缝隙里拿过,被抓住了手腕,“知晚?”   孔知晚想起郑康的话,眨了眨眼睛:“需要我帮忙吗?”   “啊,不用,我生活勉强还能自理。”石漫在浴室的黑暗里,也看不见外面的人,“马上就好了。”   想到她只从门缝伸出了手,孔知晚看不见她的样子,石漫对孔知晚比了一个“耶”,又讨好地挠了挠孔知晚的掌心。   “有事叫我。”孔知晚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腕骨,才放人进去。   石漫边揉半麻的手腕,边含糊了声“好”,她犹豫了半晌,竟然破天荒地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差不多一缕头发丝的宽度,但若被特侦大队的人看见,能惊掉他们的眼珠子。   这简直就是受伤的恶老虎,不仅不撕碎冒犯领地的来者,还退后一步,供来者安心地休憩。   孔知晚回到书房,她的书房与别人不同,一半是书,一半是各种平常或稀奇古怪的器具。   她拿出一个老旧的仪器,拧了一下颈筒,内壁万花筒般转动出暗刻的咒文,是她从七中实验室里带出的仪器。   她将一滴从浴缸带出的朱砂血放进其中,透过昏黄的薄镜,杂乱的因果线迅速扩散,紧紧纠缠中心的那滴血,密密麻麻,都看不见血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放进朱砂血,和之前差不多。   但都值得她惊诧,她用此咒具,观察过无数事物的因果缘线,朱砂血是最密集的,简直不像咒具,就像一团因果本身。   千万冤魂……   孔知晚又换成石漫的血。   这次也和之前一样,因果线完全消失——这是正常现象,此咒具虽灵,但只见物的因果,不见人的因果。   孔知晚皱眉,并不满意这个结果。   朱砂血和石漫的血一定有很深的关联,石漫狼狈的时候别人近不了身,她却可以,不只一次,她感受过石漫血液的急速与狂躁,令人心惊。   是被至阴之魂影响了吗?   她还以为这次朱砂血融化,沾了石漫的血,能看出别的端倪。   孔知晚沉思片刻,将朱砂血和石漫的血融合,重新放进仪器,万花镜里仍然只有朱砂血的因果线。   她指尖有节奏地敲在桌面,刚要再试,忽然听到浴室那边道:“——知晚,救命!”   孔知晚立刻放下仪器和什么朱砂血,出门,就见变大的门缝里,伸出熟悉的一只手,关节被热气熏得泛粉,白皙的手腕,绕着鲜红的三圈朱砂佛珠。   “怎么了?”   石漫沉默,半天没说话,孔知晚疑惑,手按在门框,就要拉开门,被石漫“嗷”了一声,死死按住。   “那个、弄湿了。”石漫小声说,“衣服。”   孔知晚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石漫自己跑去浴室,说要处理朱砂血,孔知晚去给郑康开门,的确没来得及准备换洗衣物。   “笑什么笑!”   “或许你还记得你刚才出炉,是我给你换的衣服?”孔知晚礼貌地敲了敲门,逗她,“还提供擦身服务……其他服务也可以。”   石漫“啪”地关紧门,无能狂怒里,都还有点弱气:“完全不需要!”! 第92章 鹊桥   封梦咒令的气息仍然残留在公寓楼,于是石漫再次入梦的计划被迫暂时搁置了,她正好留在孔知晚家,负责起整个小区的除咒。   附近不仅一座学校,学区房里不少都是学生和老师,有了上一次经验,这次除咒和社区居委会的配合十分顺利,石漫从楼顶下来,进门就闻到了排骨的味道。   她顿了顿,开门:“我回来了——正好吃饭?”   “正好过来吃饭。”孔知晚侧头,“看来有人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石漫笑嘻嘻地耸肩:“梦里见过。”   孔知晚给她拉开椅子:“那现在梦境照进现实了。”   石漫只在孔知晚家里暂住几天,但好像回到了老夫老妻的生活状态,两人吃完饭,石漫自告奋勇去刷碗,被孔知晚不容置疑地按回座位。   孔老师表示:“我怕你碎在水池里。”   “也装不下我。”石漫不和她客气,一张张翻起现场的照片,苹果不削皮直接啃,“把自己做成木偶……随处可装卸?”   孔知晚抽纸擦手,凑近看了一眼,照片密室里,女人的四肢脱节,露出里面的关节和固话的器官组织,一个警官在后面拖着肩膀,结果直接散成了一地零件。   “不全是木偶。”孔知晚说,“主要用她自己的骨头和人皮做成的,她丈夫也是。”   石漫翻到下一张,只闻过其声的邻居先生比他妻子大了一圈,五官僵硬,直挺挺地躺在架床,眼睛掉了一只,像死了好几个月。   “他和王大爷能有很多共同语言。”石漫说,“队员查到他们是朋友介绍的,这男人挺满意,女方表面也没什么意见,不久就结婚了。”   “那时候就盯上了吗?”   “她的亲戚说她一开始并不同意,甚至和家里冷战过,劝了好久也不管用,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家里人以为她终于开窍了——还真是开窍了。”石漫说,“在孩子去读大学后被杀的,之后她的丈夫都是人肉傀儡,有这么一个吸引目光的谈资,‘沉默寡言的妻子’自然就隐身了,方便她去梦里当教会管事。”   她弹了弹照片:“给他们的孩子打电话,结果我们队员没有一次成功说完一句话的,一听他父母就挂断了,拉黑了我们五个号码,还是找的他们导员。”   “暴躁父亲和寡言母亲,他是因为这样压抑的家庭环境,还是因为他本来就知道什么?”   “他的表现是前者,但我认为他是后者。”石漫点了点下巴,“从屋子整体的结构看,暗室就在孩子房间的旁边——我在孩子房间的墙壁挂画后,发现了一个被填平的小孔,而且是从暗室那侧填好的,那女人明显知道她的儿子在偷看她做木偶,但毫无避讳的意思。”   “她是故意的,留给儿子一个选择,而他最后选了逃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孔知晚说,“他去的大学离我们大学还挺近,我托熟人查了查,那孩子已经投了当地公司简历,以后就准备扎根在外地,不回来了。”   “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是有点感情。”石漫说,“不过也不多,毕竟他一旦选了揭发,他就能和他爸配套了。”   孔知晚冲了一杯蜂蜜水,将方静交给她的符纸融进去,咒令从符纸中脱离,混入水中旋转,像破碎的红墨水。   符水可没有口感而言,比药还难喝百倍,但胜在对非常道人的效果出奇得好。   反正她们也不着急,孔知晚慢慢搅拌,将“药效”搅匀了,省得不好使,石漫还要造二遍的罪。   “老师,漫姐!”小姑娘的声音透过敲门声传来。   “你自己再搅一搅。”   孔知晚去开门,石漫接过杯子,顺手换到了茶具里,用蕾丝花布遮好。   她拿出另外两个杯子,倒了点温水,自己喝了一口,递过另一个杯子:“蹦蹦跳跳的,也不怕摔了。”   胡慧琳跑到石漫跟前,一饮而尽:“漫姐,我来取书,再和你们打声招呼,我父母一会儿来接我啦。”   “已经回来了?速度还挺快。”离石漫和孔知晚给她父母打电话过了一天,石漫淡定地点头,“那就赶紧回家,躲妈妈怀里哭吧,你们老师还得照顾我呢。”   胡慧琳吐了吐舌头:“不知羞。”   孔知晚把书本交给胡慧琳,将湿巾递给石漫,石漫不想动,对她眨了眨眼。   孔知晚心里叹气,亲自给她擦好爪子,再把果核和果皮倒进垃圾桶。   胡慧琳看着自家老师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咂舌:“真是不敢想象孔老师还能有这么贤妻良母的时候,你真的好屑啊,漫姐。”   “这叫爱,love,你个小屁孩,没处这么撒娇吧?”石漫趁着孔知晚弯腰的姿势,光明正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孔知晚挑了下眉,自然地回她一个吻。   胡慧琳捂脸表示没眼看,石漫不屑地哼笑,给她一个用符咒编成的手链:“302也不打算租了吧,这个拿着,有事打电话。”   “比如大喊你的名字,你就能瞬间到我身边那种?”胡慧琳好奇地扒拉,乖乖戴在手上。   “那是你们孔老师才有的特权。”石漫不耐烦地挥手,“快混蛋吧,又不是见不到了,马上你们就转到新校区了吧?”   胡慧琳顿时蔫了不少:“嗯,到时候就得回来上课了。”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班里约好一起办一个复学庆祝会,正好和没办的社团节一起过了,漫姐要不要来?”   “你盼犯罪分子安分点,说不定我还能抽出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胡慧琳临走前,扭捏半天,特意和影妖道了别,小姑娘真诚地道谢之后,影妖也高兴地从佛珠钻出,挥舞爪子送她离开。   “下次见!”   影妖更剧烈地摇了摇,但想到没有下次了,又萎靡下来。   石漫撑着头,懒散地说:“有机会我会带她去看你们的。”   影妖又高兴起来,疯狂甩爪子,被石漫不耐烦地按回去。   她们还有事,就回绝了胡慧琳父母一会儿的登门致谢,胡慧琳走后,孔知晚接到家长的电话客气几句,石漫这才把凉的符水拿出来,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孔知晚瞥了眼石漫皱皱巴巴的脸,给她塞了半个砂糖橘:“客气了胡慧琳妈妈,这是我应该做的……好的,你多照看着些,孩子刚经历了这么危险的事,表现得再正常,心里也难免有阴影……嗯,有什么事随时联络,您忙吧。”   等她挂断电话,石漫已经吃了三个砂糖橘,孔知晚又给她拿了一盒糖,才堪堪救了石漫发苦的喉咙。   “放越久越难喝,刚才搅完怎么不喝。”孔知晚无奈,“胡慧琳连血傀儡和请召之书都见过了,你喝个药还能吓到她?”   “非常线不留寻常人,她总会忘记今天的事情,完全回到寻常的世界生活。”石漫打了个哈欠,“寻常世界里,喝符水就是混子招摇撞骗的把戏,相信了这种封建迷信,等死吗?寻常世界里可没有‘神迹’,自己奋斗‘奇迹’去吧。”   “那在你眼里,非常世界有神迹吗?”   “可能有吧。”石漫笑了,“但‘福’不止我,又与我何干呢?”   彻底除尽非常的气息,终于再次进入梦境,石漫站在孔知晚的梦门前,遥遥看见自己梦门前的孔知晚,她们从两端白色的孤凉,一起走上细窄的红桥,在中心会合。   “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石漫蹲下身,戳了戳红桥,看似是木头材质,但一碰就如烟如雾,没有实形地散开一块,“好怪。”   “相柳搭出的‘缘线’。”孔知晚也俯身观察,“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个更加确切的名字。”   “什么?”   孔知晚淡淡地说:“鹊桥。”   近日处理案件后续,石漫已经摸清了拟共梦咒锁链的套路,她将存好的活人香业火,放在单向共梦咒咒令的前端,做成“火种”,再当做箭发射出去。   有影妖气息做指引,很快,余雯的梦境再次出现。   已死的梦境失去了存放魂契的作用,也就连最后的意义都没有了,与几天前相比,白色孤岛破损了一半,化为了碎屑,被卷进深邃的空中,梦门只剩一层石皮。   石漫手放在上面,没动,孔知晚在她身后,替她推开了门。   陈旧画室,一个熟悉的木偶站在中央,捧着一个更加熟悉的琉璃宝匣。   就像自动的机关,门一开,木偶的下巴就脱落,蛇信子一样的舌头无力地下滑,舌面刻着一个“六”。   孔知晚进门就没有松开牵着石漫的手,她再次代劳,打开琉璃宝匣,冒出一缕烟似的灰,她拉着人后退一步。   女人的灵魂显现,狼狈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生气,一根线从她的灵魂伸出,一直延伸进木偶的喉咙里。   木偶和木偶师的身份对调了。   木偶惊悚地歪了一下头,发出老旧刺耳的“咔”声,无神的黑色眼睛盯着石漫,静静地等她开口。   但半天都没等到,鬼东西似乎不耐烦了,竟然先开了口。   “我是她做的,我们都是她做的。”木偶的声音和石漫一模一样,“但她是‘我’做的。”   石漫看它自己上道,也不客气:“第二个‘我’指谁?”   木偶比她还疑惑:“你不是刚见过了吗?”   石漫一顿,和孔知晚对视了一眼,她刚见过……寄宿在凤凰尸体里的九头之蛇?   “就是祂。”   木偶的黑眼睛忽然变红了一瞬:“就是‘我’。”! 第93章 下葬   不是单纯的红眼睛,而是红色的竖瞳。   她在蛇像和假凤凰身上都见过,那是蛇瞳。   六边形的封咒乍起,挡在两人的身前,木偶眼睛的变色杂技般转瞬而逝,却没了动作。   第二层坟场也有一尊蛇像,显灵成她的样子,恐怕和眼前是一个家伙。   “你这次选的模板可差多了。”石漫挑衅还不忘夸一句自己。   木偶没有回答,而是僵硬地转动,朝向孔知晚的方向,石漫微顿,侧头:“知晚,你出去等我。”   孔知晚皱眉,与石漫对视一眼,还是点了头,临走前,冷淡地扫了眼下逐客令的木偶,木偶没有人类恐怖的情绪,只是张着嘴僵笑。   “人走了,您这开个口比皇上微服私访还麻烦,还有什么要求?”   封咒收回,她转着刀,熟视无睹地路过女人死寂的灵魂,走到木偶前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和她做的人肉傀儡一样,她的灵魂也是你的‘傀儡’,透露的信息都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信息,但凡我多问一句别的,她早就炸成烟花了,在梦门时我就好奇,何方神圣能在人的灵魂刻咒,原来是‘神’啊,久仰——我那便宜爹是你杀的?”   她不着调的语气在最后猛地阴沉下来,刚刚被献祭过的朱砂血没有之前暗沉,反而有几分血液初流的鲜艳,杀咒包围了整座梦境,每一寸空气都是火药,随时准备为她燃烧。   “石漫。”木偶不为所动,用着她的声音,温柔地说,“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祂话音一落,女人形状的灵魂木偶就被满溢的咒令挤碎了。   吱——   孔知晚回头:“结束了?”   梦门打开,石漫拎着木偶的脑袋和琉璃宝匣,戾气还没散干净:“跑了,只是留的一道气息而已,被梦境里的‘神迹’熏出来的,连神明碎屑都不算。”   “特意支走我,还以为有什么‘悄悄话’。”孔知晚瞥到朱砂佛珠的颜色又鲜艳了一分,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这是……”   “哦,它在重新长,前几天不是被我扬了吗。”石漫晃了晃,“你可以把它当成没脑子脾气还差的活物。”   见识过浴火凤的诡谲之后,梦境对于她们二人并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们回到了现实世界,已经是午夜了。   孔知晚重新看到女人灵魂的时候,就发现那已经不是一个灵魂了,而是一个刻满咒令的“灵魂木偶”,是伪神俯身时的媒介,肯定留有自毁咒令,问不出什么东西,石漫在交手的时候恐怕就注意到了,是最深处的梦门里不问宝匣的原因之一。   她也没问更多,收拾收拾准备拉人睡觉了,石漫被她熟练地塞进被窝,说:“林海亮的尸体我一直没同意埋,过几天你陪我去看看。”   “你想找他的梦门。”孔知晚帮她掖好被角。   “如果他真的潜伏过浴火凤,我不可能毫无察觉,我怀疑他也学着那些教徒和信使,把重要的线索藏在自己的梦境了,也许他留下了死去的梦境。”   孔知晚答应下来,关灯准备睡觉,黑暗之中,石漫抓住孔知晚的手,摸着她咒毒的地方,轻声说:“向家也没有办法?”   她说得平常,但向无德说,石漫在寿宴之前就收买了他,要他时刻关注她在向家过得怎么样,还有当年向老二被咒毒死的事。   石漫讨厌向家,但也不会放过向家的利用价值,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解开咒毒的机会。   “只有老夫人发现了,但她从不提这件事。”孔知晚回握,揉捏她的指骨,幼稚的动作好像因为她,也有了天大的乐趣,“她在等我开口。”   “好拿捏你?”石漫皱眉,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也没有立刻否认,“你们家的人加一起心眼多成马蜂窝,她可能只是诈你,我们不能吊死在一棵树——相柳要你找的东西是另一个突破口,古董行和其他门道我还算有点人脉,会多留意,向家那边你也看着些,说不定就在祂自己的坟堆里埋着。”   孔知晚轻应了声“好”。   石漫特意挑了一天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将母女俩下葬了,影妖没能成为她的刀下魂,也没成为献祭的活人香,而是做了合葬墓里的养料。   她许久没念过往生咒,守墓人还怕她忘词,但石漫记得很牢,好像并不是靠记忆,而是靠本能,不用动脑子,就顺着说出来了。   影妖的浓雾与蛇信子在咒令之下土崩瓦解,温婉的人形终于被剥离出,尤其是那颗跳动微乎其微的心脏,那是影妖和余雯最后的一点“联系”。   人形向石漫和孔知晚深深鞠了一躬,就散进了土地里,以自身剩余的命数供养母女旁花草不败的轮回。   守墓人一插铁锹:“东西赶紧扔。”   石漫就将余婷婷的钢笔扔了进去,海浪仙山里的蛇被她抹去,只留了余雯刻的“袅袅婷婷”,她又拿出那幅幸免于难的山茶花,却没直接扔下去,向孔知晚暂时要回了没收的打火机,直接在坟前点着。   不属于凤凰或者怪蛇的火星点燃边角,慢慢将山茶和女人都覆盖了过去,灰烬像终结的落雨,代替晴日做泪水,铺在棺木之上一层薄薄的叹息。   “这次的‘陪葬品’怎么连‘全尸’都没有?”守墓人瞥她一眼。   “画是仿的,和一幅伪神画像有关,人死就安生地死,不必再卷入尘世的烦恼了,无论是寻常还是非常。”石漫懒散地扬了扬下巴,有点冷漠,“埋吧,赶紧的,我还得上封咒。”   守墓人哼笑,一铲子一铲子填土。   石漫的矛盾一点不比其他人少,这座公墓一半都是她填的魂,她给了被非常毁灭的灵魂栖息之处,每次下葬,都不知从哪拿来一样亡者生前的破烂,给孤魂野鬼们一点安慰。   但一旦有潜在的“诈尸”风险,石漫从火葬到封咒和追踪监视,一样都不会少,力求斩草除根,不留隐患,哪怕会破坏那点安慰。   就连她自己父亲的墓,她都照封不误。   而且是静叶公墓里,她做得最绝的一次,直接烧成灰不说,石咏志把一辈子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石漫下葬时愣是一样东西都没扔进他的坟。   她亲手将她父亲的归居,填成了一座没有故事的“空坟”。   守墓人还记得那晚,少女站在土坑里,打火机的光映出她半边毫无表情的脸,她就这么看着残肢断身化为灰烬,全程没有一点声音和动作,直到他填完坑,她抽了一支烟,等烟也只剩一地灰烬,她便转身走了。   “嘿!”守墓人回神,接住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石漫摆摆手:“辛苦了,我去看看我那狗上司的尸体。”   孔知晚一直静静在石漫身后,对守墓人颔首。   守墓人看着她们紧挨着离开的背影,情绪复杂,虽然嫌弃,还是啃了一口苹果,算这小丫头有良心。   “哦我忘了,新买的,没洗啊,你记得洗洗再吃。”石漫欠揍的声音传来,人已经走远了。   守墓人一口吐出苹果皮,面无表情地继续铲土。   小没良心的,浪费老人家的多愁善感。   “被绞死的。”孔知晚在棺旁俯身,拨了拨林海亮脖颈的红痕,“是封闭梦境的咒令。”   石漫坐在棺沿,也低头看:“这么说的话,是他被浴火凤的人追杀,想回到梦门,从而逃出梦境,但被咒令活活封死在了里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梦门,顶多是他的‘意识’。”孔知晚平淡地说,拿起手术刀,“将他的完整灵魂引入梦中杀死,需要所有的梦门一齐打开,尤其是最后一扇梦门——你准备取哪一个部分?”   “他现在就是一具空壳。”石漫这么说,目光还是循了一遍,最终停在喉咙,“试试那里。”   刀尖接触喉结的一瞬间,古怪的咒令一亮,一滴血渗出,浸进手术刀,抹开一层淡淡的血红。   孔知晚立起刀锋观察:“他提前将血藏在了身体里。”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多多少少对自己被盯上有预感。”石漫抹了把刀尖,那滴血就存入了其中一颗朱砂佛珠里,“他留下最多的咒具就是和血有关的咒具,杀他的咒令在喉咙,血就藏在此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他的思路。”   “林副局喜欢控血的咒具?”   这和孔知晚了解的情报不太一样,林海亮孱弱,大幅度操纵的武器类咒具他用不来,但阴人的刺客流咒具可不少,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经常更换不同因果的咒具,并没有固定的。   “啊,给我买的吧。”石漫随口说,“还荣登了古董行大肥羊的第一梯队,市局加特侦,杨东白就见他两眼冒光……不过他什么都买,我就是顺带的”   孔知晚神情一动,若无其事地问:“我只见你用朱砂血。”   “就是因为只用朱砂血,他怕朱砂血被刮走,去做什么古怪的实验,连累我这个主人,毕竟朱砂血是无根无萍的‘天降’,他们研究一个遍,也不敢说了解朱砂血的全部。”   拿到血之后,石漫也给狗上司进行了非常侧的人工火葬,她从兜里翻出一枚警徽,扔进坑里,侧头正好看见孔知晚回消息。   “你今天还得去新校区,先走吧,血拿到了,我埋完人就回家了。”石漫笑了下,“说不定我去接你呢。”   孔知晚挑眉:“骑着共享单车?”   “诶你这人,好心还瞧不起我。”石漫拍了下她的腰,给了孔知晚一个告别吻,“那老头一个跛脚,填一个坑就要他老命了,不知道要歇到什么时候呢,忙你的去吧。”   孔知晚拗不过她,但临走前,还是执意给石咏志上了香,换了供果。   石漫见她还有见家长谈心的架势,推着她出门:“他现在这德行也跑不了,下次再聊吧,咱爸有我一个嘴碎的解闷就够了。”! 第94章 朱砂血   向家宅群其中一处幽静的宅子,门口的盘蛇铃随着进人响动了两声,向子旭立在案前,将朱砂随心所欲地涂在名贵的画纸上,没有什么章法,就像一团血红的乱麻。   向无德打了声招呼:“向少,人去了静叶公墓。”   “一起去的?”向子旭懒懒散散地问。   “跟着石漫去的。”   向子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反了。”   向无德一愣,反应过来:“您问的石漫啊?”   向子旭抬头看了眼窗外,万里无云,晴空当照:“今天天气不错,她去倒是合理,不过也不是去看石咏志的吧,她又给谁选墓去了,林海亮?”   “还有那对母女。”   “琉璃宝匣的‘九’和‘八’,还有一个和‘七’关系匪浅。”向子旭笑眯眯,“心肠太软,不过也是好事,你去吧。”   一听可以滚蛋了,向无德精神不少:“那就不打扰您雅兴了。”   “无德,你也算是我哥。”   向子旭忽然开口,用笔尖提起那幅画,半边鲜红隐一个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一路慢悠悠走过来,提到向无德眼前:“但我不在意这点,你知道的,你比他们聪明。”   向无德谄媚,拿出打火机点燃:“您这话说的,我傻着呢。”   画被点起火光,融灭在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细线般的反光,转瞬即逝在火焰之中。   向无德:“您这画太超前了,我个俗人,也看不懂什么艺术深韵,依我看啊,还是跟着老夫人练字好,老夫人最喜欢您的字。”   “以前是。”向子旭扫了眼满桌的笔墨纸砚,有些无聊,摆了摆手,“我睡了,昨晚熬夜打攻略游戏,还be了,满肚子火不说,困死我了。”   “雅兴雅兴。”向无德麻溜滚蛋了。   向子旭宅子外的拐角,向执铃静静看向无德夺门逃走,眉梢一挑,转身走了。   她到她哥宅子的时候,正好碰到回来的向子冲,虚脱成了一根游荡的面条。   “奶奶让你罚站了?”向执铃瞧他,“怎么这副死样子。”   “……没。”向子冲弱声弱气地说,“陪老夫人去塔楼找书来着,一下午也没找到,就回来了。”   “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老夫人没说名字。”向子冲进屋猛喝一口水,“一本古书,收录的都是一位将军的信件,给家里和妻子报平安之类的,老夫人刚抄完金刚经,想换一本吧,我是不懂这些。”   孔知晚在书房看书,手边的茶水已经凉了。   她离开前,向善芳命人给她塞了不少茶叶,都是名茶,她虽然熟悉,但并不执泥,忽然来了兴致泡一点,等茶入了色,又失去了兴趣。   不如让石漫给她带一杯咖啡。孔知晚这才拿起响过好几声的手机,给石漫发了消息,还不忘顺便腻歪两句,然后才点开向无德的刷屏。   是她要的资料,关于向善豪被“发配”到云海市的关系网,可谓清心寡欲,在世出家,从一个狐朋狗友无数的敞亮家主,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院中老树,关系最近的竟然还是向善芳派去监视的随从。   还有两个辛苦查到消息后的卖惨哭哭表情,她瞥了眼普通的表情,大概知道这货被招惹了,冷漠地回一个“知道了”,就没再管了。   向子旭和向子冲,会是哪个呢?   孔知晚将看到一半的《青灯家书》放在膝盖,又点开向执铃的消息。   【又一位入了他麾下,你可加把劲了】   孔知晚挑眉,那就是向子旭了。   向无德去得隐秘,但还是被向执铃发现了。   这位堂妹不傻,对向无德不在意,秉持着看乐子的心态,挑拨关系才是关键,只要发生冲突,向子旭和孔知晚谁吃亏,她都不吃亏。   但向子旭会没发现她吗?   石漫说林海亮可能把线索藏在了梦境,孔知晚顺着想下去,把浴火凤发扬光大的向善豪,之所以在云海市没有查到任何踪迹,可能也是同样的手段。   孔知晚问过向善芳,老夫人当初派出的人是她的左膀右臂,又是恨向善豪的仇人,曾被向善豪陷害留下病根,没有任何帮着向善豪的道理。   向善豪死后,收到向善芳的指令,随从把尸体拉回来后,就一直守在禁地之外,不再出半步,几年后就去世了。   他年轻时被向善豪毁了根基,能死在向善豪后面,已经是向善芳的功劳。   放一个被向善豪不屑一顾的短命之人,亲眼看着他先走向命断的绝路,也是向善芳的故意为之,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听到这里,顶多叹物是人非,老夫人心狠。   但孔知晚追问了一句,向善豪当初是如何害人的,向善芳看了她一眼,回了两个字——“咒毒”。   而时至今日,向善芳的二儿子死于巫毒,而另一个孙女现在也被咒毒威胁。   向子旭一直在调查向善豪“诈尸”,会不知道浴火凤的事吗?   而且石漫也盯上了向老二死的事。   孔知晚也没心思看什么书了,她将生涩又莫名有些腻歪的家书放回书架,拨弄了一下仪器,万花筒里的那滴血已经分不清彼此,密密麻麻的因果线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是朱砂血里冤魂的因果。   她捏了捏鼻梁,总觉得不应该,朱砂血融化再重塑,正是因果冒头的最好时机,但她却没抓到任何端倪。   难道是她的思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忽然想到什么,调开杨东白发给她的名单,里面有林海亮在古董行买过的所有东西。   她以前一直认为,林海亮买断与血相关咒具的原因,就是大家普遍的猜测——朱砂血出于阁祖旧居的乌山,却凶性和血性极大,恐怕是一个耗钱养的娇贵物,需要用其他的“非常”喂养,从而壮大自身,自然同源的最好,吃什么补什么。   石漫去公墓前,特意找了林海亮的所有旧物,最后在一众代表地位或者功勋人脉,亦或者友情和前后辈情的寄托里,选择了他入职时的警徽入土。   那是他的身份,他的初衷。   林海亮现在不管在市局还是特侦,都不仅仅是受害人,还是嫌疑人,但石漫在还没找到他和浴火凤的牵扯前,就将他的警察身份带进了土里,带进他的终点,贯彻了他的生命。   石漫对林副局隐晦的尊重,比孔知晚想象的高,即便石漫三句话不离“狗领导”。   石漫不是圣母,她只是得到别人的好,再回应别人的好,之前甩市局的脸色,也是因市局对林海亮死亡的缄默态度而表示不满。   那么林海亮除了耳提面命之外,还为她做过什么?   孔知晚又打出一个木盒,是寿宴那天石漫送回向家的血源银针,特侦大队的一番警告。   向善芳没怎么放在心上,让人拿下去,后来又被孔知晚要走了。   林海亮到底是保护和喂养朱砂血,还是在保护……朱砂血的主人?   “因果线。”孔知晚忽然站起身,拿过椅背的外套就出了门。   仪器不能见人的因果,所以将朱砂血和石漫的血融合之后,因果线和只看朱砂血时没有分别。   但如果那不仅仅是朱砂血的因果呢?   如果石漫的血的因果,和朱砂血重合了呢?   朱砂血做成佛珠手串,戴在石漫的手腕,随取随用,因阴阳冲突,性凶,于是影响了持有者的血液,可以看做力量带来的副作用。   就算是一直盯着石漫的向子旭,顶多也就想到这里了。   但如果石漫的血不是被朱砂血影响……而就是朱砂血呢?   九头之蛇的神迹藏在梦境,虽然因为石漫的梦门没有开启,无法直接在梦境里直接杀死石漫的灵魂,从而杀死石漫本身,但精神力的影响仍然带有毁灭性。   如果相柳没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朱砂血融在了伪神的火焰之中,至阴之魂被献祭成活人香,从而让石漫得见真容,应该已经被伪神毁灭的东西,怎会一晚就重新“长”出来?   那真的还是之前的朱砂血吗?石漫在浴室里做了什么?   她给石漫打电话,人还在公墓,立刻开车前往,但却没看到人。   “找那死丫头?”守墓人拄着铁锹,抬头看了看天,远远来了一片乌云,“难得科技和玄学都算漏了啊,有阵云被吹到这儿,过一会儿就要下雨,所以她就先走了。”   “我告诉她我会来接她。”孔知晚皱眉。   “那她应该在外面等你,你在草丛里找找,那里有几个破石凳子。”干完活,守墓人就往回走。   孔知晚叫住了他:“一会儿要下雨,下雨天怎么了?”   “她爸就死在雨天。”守墓人跛脚,一步一步地离开,“她从不在雨天和石咏志的忌日来祭扫……他们啊,都说她没耐心,脾气差,其实她很了解自己的线在哪里,如何压制自我,才不会爆开。”   他摇摇头:“就是苦了她自己喽,倔。”   孔知晚沉默,道了声谢。   她出了墓园,果然在荒草堆里,看到了石凳子上的石漫,她好像要睡着了,见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最后还是你来接我。”石漫被她牵着,打哈欠,“下次不说大话了。”   “你在公墓待了一天?”孔知晚处理好学校的事,又回家待了好一阵,结果石漫一直都在公墓里,“我不来接你,你还要在这儿过夜?”   “也不是没有过。”石漫不在意地一说,撞上孔知晚的后背,才后知后觉孔知晚不知何时停下了,好像还有点生气。   说错话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她本来就要去买咖啡,再顺道回家,现在也没黑天,难道还有别的事?   她一时想不出原因,干脆拉着孔知晚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我错了,要下雨了,好讨厌,我们快回家吧。”! 第95章 因果   石漫撒娇撒得自然,她知道孔知晚吃这套,无往不利惯了,也就是被孔女士□□一番,最过分也就是闹到床上,还能怎么着?   这次还真怎么着了,孔知晚一路都有些沉默,石漫说起什么,她仍然有问必答,但兴致不高。   石漫只是雨天怠慢,又不是傻,一来二去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去哪?”石漫撑着脸看窗外,眼睛却一直盯着车窗反射里孔知晚的脸,“好像每次坐你的车,我都得问这句,可能我潜意识里怕你把我卖了。”   孔知晚神色淡淡:“嗯。”   石漫:“……”   完了,事情有点大发了。   她稍微坐直了点:“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一绝,正好我也想喝点热乎的。”   “你最近休养期,不能喝这些,回家喝蜂蜜水吧。”孔知晚说。   石漫抓住机会就上:“你给我弄吗?”   “你也弄不明白。”   “我又不是残废……”石漫看孔知晚的唇张开,好像要说“那就算了”,立刻说,“顶多半残,麻烦您了孔老师,没您我可怎么活啊孔老师。”   孔知晚关闭了所有幽默雷达,又是一声“嗯”。   石漫坐立难安,她想了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攥在掌心里,严肃地伸到孔知晚旁边:“你猜这是什么。”   “我在开车。”孔知晚没有避开,但语气让石漫知难而退了,毕竟小石队长还不想麻烦兄弟去交警大队取车。   石漫绞尽脑汁复盘今天的全过程,寻找她惹人生气的细节,孔知晚余光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了路边。   石漫懵了,小声说:“这么生气吗,不至于把我扔在路边吧……啊。”   孔知晚靠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发侧,还带着未散的叹息,贴着她的柔软也不离开,低声:“抱歉,我有点情绪化了。”   石漫现在的兴致不会比她高,却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脾气,还要强打起精神哄她,猜她的心意,这并不是孔知晚的初衷,她把人追回来,不是为了让她更累的,本末倒置了。   “没事,就是你一直没回家,担心你,又听你说在公墓过夜……是叔叔刚去世的时候吧。”   哪怕石漫看不见孔知晚此刻的表情,但落在发侧的吻都是孔知晚的心疼,石漫噗嗤笑了:“那不是没对象了吗,现在有人管着我,我有家可回,干嘛和一个老头守墓园啊。”   她抓了抓孔知晚的手,窗外就是商场:“这里也有咖啡店,走。”   孔知晚这次也“嗯”了,不过没有别扭的气氛了,两人买完咖啡,顺便还逛了超市,买了点大虾回去做,好喂惹人生气还贪嘴的猫。   再回家的路上,石漫捧着章鱼小丸子吃得香喷喷,时不时递一下咖啡,为辛苦的驾驶员女士解渴,等简单地吃饱喝足,石漫又开始犯困了。   “马上就到家了,别睡,看会儿手机,玩会儿游戏也行。”   “我现在手机一打开全是工作,戒了。”石漫靠着车窗,侧头看她,“其实刚才被商场的人气儿‘熏’醒了,现在又犯困了……你是真能忍啊。”   孔知晚瞥了眼懒洋洋的石女士,白到能透光的小脸,精致又有点乖觉,唇是嫩生的粉,像她喜欢的白桃乌龙,欺骗感十足。   “我也这么觉得。”   石漫察觉到孔知晚目光的侵略性,愣了一下,没忍住拍她:“不是这个……我想明白了,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什么?”   “你不只是因为公墓的事生气,顺带而已。”石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份长相的乖觉被她灵动的狡黠冲散了,眼睛在窗外一晃而过的路灯下,映过惑人的光,“你问了我会说的。”   孔知晚顿了下,却没说话,石漫等了半天,也学她叹了口气:“我的错,是我以前太混蛋了。”   都是她的种种劣迹,才会让孔知晚这么没有安全感,她家学神以前哪用这么“小心翼翼”?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石漫忽然凑近了,孔知晚不知怎么竟然想躲开,被石漫一把按在心口偏上的位置,孔知晚一瞬间的停滞感令石漫眨了眨眼睛,不客气地笑了声。   难得看孔知晚吃瘪,多久没有过的辉煌战绩了?   她退开,将听过孔知晚心跳的手攥紧,拳头停在孔知晚眼前:“猜,有什么?”   孔知晚想到石漫刚才中道崩殂的魔术……疑似魔术:“纸蟾蜍……?”   “那也太没情调了吧,我变一只癞□□出来干什么?”石漫眯起眼睛,“还是你在嘲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种事情不容含糊,孔知晚不沉默了,低头亲了她的脸颊:“那也是我想吃天鹅肉。”   石漫恨铁不成钢地用指骨抵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不能俩天鹅谈恋爱,非得来个两栖动物捣乱吗?”   她把拳头停在孔知晚唇前:“吹一口气。”   孔知晚照做,不过唇低过了,几乎蹭着石漫的手背吻了一下,轻柔的气流撒在石漫的肌肤,留下一片温热,她立刻感受到有咒令在拳头里成型。   石漫展开手掌,是一个折纸,一颗爱心,里面镶嵌一块石头,在石漫的掌心上凌空旋转,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   迎着石漫得意的目光,孔知晚缓缓解读道:“你在嘲讽我‘心如铁石’?”   “——是心里有我!‘石’啊,我啊,提起‘石’你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我……有什么好笑的,啊,你又逗我,别笑了,我要咬人了!”   “抱歉……”虽然这么说,但是孔女士低笑的样子完全没有收敛,反而在石漫的炸毛下愈演愈烈,“我只是觉得我们很般配,我不擅长讲笑话,你不擅长变魔术。”   “天桥卖艺都得被赶出来的水平是吧?”石漫没好气地说,“你不懂我的浪漫。”   “也只有我能不懂了。”孔知晚珍重地收下石漫超前艺术的折纸,并把杨东白镇店宝之一的金八卦罗盘换下,把说精致不精致、说怪很怪的折纸挂上,“什么时候再送我一束你亲选的花?”   “哈,你等吧。”石漫推开车门,哒哒哒上楼了。   孔知晚将车锁好,站在原地安静片刻,不禁失笑,慢了一步上楼,石漫就已经正襟危坐在餐桌,一手放在桌面的符纸,一手抓起旁边的葡萄就往嘴里塞。   孔知晚懂事地坐在了石女士对面,然后被滑过一把刀。   “照着我手背来一下。”   孔知晚面不改色地没收管制刀具,看了眼表:“现在是苹果树乐园时间。”   石漫不明所以,苹果树乐园是一档儿童节目,很受小朋友们喜欢,在现在真人秀等各种综艺里仍然长青,还是周末的儿童台黄金时间播出。   她失眠的时候虽然也会看这节目催眠……不对,这么羞耻的事情,除了队里一起加班的队员,谁还能知道?   石漫谨慎地问:“什么意思?”   “少儿不宜的意思。”孔知晚弹她脑门,冷静又正经地说,“如果知道秘密还要你受伤,那我宁愿自己不知道,石漫。”   “……麻烦,明明想知道的也是你吧?”   石漫不容置疑地穿过孔知晚的指缝,十指紧扣立在鲜红的咒令之上,她静静地注视孔知晚的眼睛,而体内血液的鼓动却震得孔知晚手臂发麻。   比任何一次的窥探都要清晰,千万冤魂不绝的起伏……   孔知晚闭眼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破旧废弃的城,令她下意识抿住了唇,然后手就被松开了。   她睁开眼,手里又被放了朱砂手串,同样的震感传来,只是比刚才淡一些。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吧?”石漫说,“我感受的到,你书房里有我的血。”   “……你的血?”孔知晚注意到石漫只提了“我的血”,而不是“朱砂血和我的血”。   “就是你想的那样。”石漫摊开手,还在孔知晚手中的朱砂手串忽然融化,流回石漫的手腕,再凝固成朱砂手串的样子,“我体内的血才是朱砂血,朱砂血原本没有固定的形状。”   孔知晚真的愣住了,哪怕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仍然觉得荒谬,咒具再是使非常降临寻常的手段,也是物件,怎么可能装进一个人的身体里?   “非常道的事,究其根本是因果,所以道中人总喜欢前世今生来世的美谈,光是为我编造的故事就有诸多版本——一个一直以来的寻常人忽然跨过了界限,一定是被哪方的因果拉到了另一侧,就像蛇戒之于你,他们这样想。”   “但那都是假的。”石漫说,“我是没有任何因果的人。”   “不可能。”孔知晚皱眉,紧紧抓住石漫的手,“任何人都有因果,只看这份因果会不会找上门,在步入死亡之前,所有人都有成为‘非常人’的可能性。”   “朱砂血碰瓷我是真,但也是我同意的结果。”石漫自说自话,“不如说一开始的确是朱砂血骚扰我,但后面完全是我强迫它,因为它发现我没有因果之后,就后悔想跑路了。”   “……它被你夺走因果?”   “不,因果是夺不走的。”石漫冷静地说,“它成为了我的因果。”   她轻声问:“你觉得咒具和咒令,是什么关系?”! 第96章 新校区   “神道式微,世间无神,倒是妖鬼作祟不停,统归为‘非常’。”孔知晚眉头就没松开,耐着性子回答,“咒具和咒令,都是让‘非常’能够降临‘寻常’的手段,咒令是对‘非常’的解读,而器具之中有‘非常’的因果。”   “也就是媒介,对吧?”石漫说,“画像……也是媒介,也可以理解为非常降临的手段,撑在因果的咒具都有年头,就像万物之灵修炼也要修炼个千百年,才能得见人形,是岁月沉淀下的变幻,而咒令这种东西,本也是千年前,阁祖所创的手段,以非常来制非常。”   “若是旁人在,要说你言语狂悖。”孔知晚说。   “但你不会这么说。”石漫不在意,眼睛弯起的笑意轻快而明净,“毕竟神明灭尽后,妖鬼猖獗,用魔法打败魔法,的确是一个好法子,而浴火凤也不是向善豪所创,他造不出那样的神迹。”   “画像的本质就是一种咒令,也可以看做承载了因果显灵的器具。”孔知晚说,“你把自己也变成了这种器具。”   “对,我把‘朱砂血’装进了身体。”石漫说,“他们总骂我不是个人,其实深究,我还真不完全是,我就是‘朱砂血’。”   “……为了给石咏志报仇。”   “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石漫后靠在椅背,“市局这次的态度我不是第一见,当年面对他的死,也是闭口不言,无能为力,好像不是在怪异下死了一条人命,而是天上神明的警示,胆敢追溯,都算与天为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待在8号,你并不信任市局的人。”   “8号好歹祖上辉煌,算非常道的三大势力之一,能接触到的线索自然比我单打独斗强,我又没有什么侍神家的血脉。”石漫一笑,“而且市局还是寻常人多,琉璃宝匣就是判官的笔,自保是人的天性,要论非常,要看8号内,好在知根知底,都还不错……倒不如说,没有他们,便没有我。”   “你的病根就是这么来的,静姨没法子也是因为你不能割舍器具中因果,林副局搜刮与血相关的器具,也是怕别人发现你以身为器。”孔知晚沉着目光,她冷脸的时候真挺唬人,“我知道了。”   石漫一愣,她都做好孔知晚盘问和反对,但孔知晚接受得飞快,就是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气场也美丽“冻人”,她觉得家里空调都被孔知晚影响了工作磁场。   “没了?”   “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再谈利弊也无济于事,我现在求你去静姨那里,剥离朱砂血,你会乐意?”孔知晚说,“不差出死因你不会罢休,我说过,我不是为成为你的阻碍,你说你没有侍神家的血脉,这血脉我有,虽然我瞧不上,但还算有用。”   她说:“我说我要家主,你不赞同,但说服不了我,所以干脆帮我,现在也一样,我同样说服不了你,不如竭尽我所能。”   石漫听她有条不紊地说完一大堆话,观察她的脸色,孔老师虽然逻辑没错,道理也明了,但就是脸色怎么也不算好看,倘若没听她说了什么,好像下一句要冷冰冰地骂人。   于是石漫殷勤地倒了一杯水,原谅她俗,没有那些个什么名茶名酒,就白开水和可口可乐,她权衡半天,要是现在的氛围去冰箱拿可乐,孔知晚憋在嗓子里的冷言冷语可能直接出口扎她了,还是白开水稳妥些,也素,能降降火气。   还温着,石漫喜上眉梢:“多喝热水。”   孔知晚:“……”   她卡在喉咙里、扎着她皮肉的“刺”,一下子就被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顺下了嗓子眼,松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被她给逗笑了。   石漫立刻感受到孔知晚的情绪变化,她就说白开水比冰可乐好使,可乐还是留给她这个罪人消受吧。   她想大气地摆摆手,说“放心吧死不了”,但又没有这么做,总觉得孔知晚会更难受,于是只好主动凑上前,也不知说什么,就这么蹭着孔知晚的手背,纯纯耍赖。   “抬头。”相柳忽然在她脑海里说,“看看你。”   孔知晚闻言抬头,正对上玻璃窗里自己的眼神,安静又汹涌着偏执,就像窗外乌云浓稠而漆黑,在石漫低头看不见的角度,滋生着她不喜的风雨。   “不如把她藏起来?打断手脚的话,就没办法跑走了。”相柳说,“喜欢的东西就是要抓在手里,否则茫茫人海,她凭什么看着你呢?”   孔知晚不答,只是和阴暗的自己对视,她心里某处阴暗的角落不断松动,像在替她应和。   手背忽然一痛,孔知晚被迫回神,低头时神情就恢复如常了,但石漫咬完人,神色也挺阴狠:“滚出来。”   相柳察觉到她咒令的气息,一瞬间就销声匿迹了。   “跑了。”孔知晚见她有些不高兴,自己的阴暗也顾不上了,“下次我扣下祂,给你。”   “说的好像要给我摘天上的星星。”石漫的食指抵住孔知晚微张的唇,“不用花言巧语,就你现在的表情管理,我可不信。”   “这事除了静姨和林副局,还有谁知道?”孔知晚沉着眼。   “老陈,然后就是你,没了。”石漫靠回座位,“本来只有静姨知道,老陈也避不开,林海亮……说实话,我一直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知道。”孔知晚肯定,轻声道,“也许他比其他人都清楚。”   朱砂血她自然无法完全放心,但还是暂时压下,她话题忽然一转,问:“下周一重新开学,周五是社团节,班里的孩子们问起你,去吗?”   石漫其实挺忙的,上次纯粹给胡慧琳画饼,现在却想起她在孔知晚门后的“愿望”里,她们如果远离非常是非的原本轨迹,好像平行世界一样的热闹又平凡的日常,脑子一热。   “好啊。”   周三。   石漫面无表情地站在新校区门口,拉了拉自己的校服,高马尾散在脖颈,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好像她第一天报道的场景,她当时也这副被欠八百万的德行。   七中的校长商量新校区时,特意请了特侦大队的人去看看,还求了各式各样的平安符、吉瑞的咒令等,融汇在校园的各处风水,生怕地下再来一片坟,他就不用当校长了,直接剃度出家了。   还说要当面感谢石漫,石漫平时最怕这种环节,就像之前林美红和胡慧琳家长那样,直接推脱掉了。   她可不想以“同学”的身份被九班邀请回校,结果校长亲自接见,那也太社死了。   她到后给孔知晚发了信息,忽然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搞怪的声音在她身后道:“猜猜我是谁……”   石漫早就听到了:“小学委,你们孔老师呢?”   “……没劲。”胡慧琳自觉无趣地跳出来,戴着宫廷风的浮夸面具,“开会去了,还是我来接人。”   孔知晚的消息也过来了,刚刚复工,每天都有各种会要开,孔知晚让她先自己溜达,没处待就去九班。   “你这什么打扮?”   “嘿嘿,话剧社顺的。”   石漫望了眼一个挨一个的棚子,社团花红柳绿又井然有序,各有各的精彩,有点大学社团节的规模了。   一个穿汉服的小姑娘踩着溜冰鞋从她身边飘过,又飘了回来,兴奋地停下来:“你是石漫同学吗?”   石漫笑了:“那得看找我什么事,我再考虑是不是。”   小姑娘被她逗笑了:“你肯定是,我见过其他人了,都好看,但你最好看,你就是今年的校花。”   七中的真相学生们并不知道,即便察觉了端倪,恐怕这么多轮除咒,现在也“忘”了,除了九班的一些学生知道她大概是调查的警察,其他学生还当她是那个出名的转校生。   “正是在下。”石漫甜甜一笑。   小姑娘被击中了,她是话剧社的,和胡慧琳也很熟悉,因为石漫也没处去,她就带着她们去话剧社看了看。   石漫随意,她来就是看在孔知晚的面子,顺便带点小学委的面子,再顺便就是检查新校区的风水,是否存在超标的“非常”气息。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小孩儿可以啊,社团节办得有模有样,她一路走过去,靠着这张漂亮脸蛋和校花的名头,收获了不少投喂,后来话剧社排练,她待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打了声招呼就先溜走。   新校区也有小树林,乌城就是喜欢满街种树的城,毕竟这么多非常道势力坐镇,也不敢随便砍,谁知道这些树祖上都是什么渊源?   乌城的树那不叫树,叫祖宗。   花草有灵,有时候和器具一样,能承因果,适合“种”咒。   石漫在入口望了眼,朱砂血落地,找到了特侦大队留下的护校咒令,她往里走了几步,顺手再巩固一番。   “那个,石漫同学,抱歉,可以打扰你一点时间吗?”   石漫回头,是一个没见过的小男生,又高又瘦,长得还挺清秀,干净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她在记忆里搜刮了一下,好像是其他班的学生,总和林河他们打球,也和胡慧琳同属学生会,听说还是总压小学委一头的学年第一,她见过几面。   “啊,我记得你。”石漫见男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挑眉,“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啊?”   “我的建议是,好好学习,各找各妈。”   石漫摆了摆手后就继续往树林里走,男生踌躇片刻,揪着书包带,还是跟上几步:“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两人前后脚往里走,石漫见这孩子执迷不悟,叹了口气,她以前天天在深山老林里潜伏,没空接触活人,回来也是加班,她出动的时候基本活人都睡觉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被人搭讪的感觉。   也就是青春校园吧。   不过以免是她自作多情,反倒尴尬,她还是回身,好整以暇道:“说吧。”   男生的呼吸变得有点紧张:“其实你刚入学,我就注意到你了,就是你路过三班一脚踹跪那炮仗的时候……”   石漫心里啧了声,这个开头就尴尬又经典,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妙。   小石队长日理万机,没空照顾少年人的春日心,抬手就准备暗灭少年人的小火苗,有什么柔软的活物贴上她的脚踝,蹭了蹭,她低头,对上橘猫圆滚滚的漂亮眼睛。   “喵~”! 第97章 表白   还是老熟人。   不对,老熟猫。   石漫记得这小家伙,原来在七中的小树林里,虽然爱四处闲逛,但其实不愿凑两脚兽的热闹,一见笑容变态的人类,哪怕是人类幼崽,也跑得飞快。   论坛里有人发过小猫咪的图片,导致有一段时间小树林里都是前来投喂的学生,结果小家伙反而不出来了,而且被“耽误”的幽会小情侣也不太乐意,有一次喂猫的和早恋的吵起来,惊动了食堂吃完饭的学年主任,于是喂猫和早恋就一起被“查封”了。   小树林重新收获了寂静。   她去小树林布咒的时候,有幸见过这小家伙,果然没了没眼力见的人类叨扰,小家伙自在得很。   七中被封之后,不光清人,动物也清,刘晏含秉持着毛毛相惜的友爱精神,自动请缨,是帮助动物们撤离的主力军,曾经发过一长串的朋友圈,都是小动物的图片。   除咒结束,人该放的都放了,动物自然更早就在8号的凶神恶鬼里重获自由,应该是哪个小孩舍不得这猫,接到了新校区。   毕竟也算他们的老学姐了。   她如果没记错,孔知晚也提过这猫,是小家伙的野生饲养员之一。   石漫来了兴致,俯身抱她起来,小家伙在她怀里一反常态的乖巧,不停蹭着她手背,和她很投缘。   铁石心肠的小石队长体会到了撸猫的乐趣,不亦乐乎,那猫仿佛有灵,大大的猫眼与她对视,竟然有几分似她的闲散,令她笑意袭上眼底,纯净出了雨后晴空的清朗。   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你不会和同学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现在还有这么表白的吗?”   男生看得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逗猫的少女在和他说话,他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回答,少年人春心萌动,还是第一次对学习和运动之外,表露忐忑与期许。   “不是,我只是没和人表白过……”   忽然响起踩过树叶堆的窸窣声,打断了少年和“少女”的青春现场,石漫怀里的猫听到动静,轻挣开石漫,迅速跑走。   两人循着橘影望去,女人蹲在地上,西装衣摆随意地垂落在地面,神情比这一地萧索的枯枝还冷淡,轻轻摸了摸前来撒娇的猫咪。   “孔老师?!”男生差点跳到三丈远,像见了活阎王。   孔知晚好像才发现他们,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男生却觉晚秋又冷三分,提前入了冬似的,头皮发麻。   “那这次就当练手了,生活不是狗血电视剧,没有互相了解和相处的过程,贸然表白只会吓到人女生的。”石漫笑容忽而明媚,“而且我有喜欢的人,抱歉了。”   男生已经吓破胆子,但好奇一下子被调起,脱口:“什么样的人啊?”   “爱冷着脸说情话的。”   孔知晚摸猫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摸。   “那不就是假正经……”男生再次感觉到活阎王的安静注视,赶紧道,“没没没!给你造成了困扰,我该抱歉才是。”   男生虽然暗恋以失败告终,难免失落,但更多是保命要紧:“我来前就觉得不成,被撺掇‘不说以后准是遗憾’,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也没过脑子,你说得对,好好学习,我回家找妈妈去了漫姐!孔老师也是,再见!”   “哎!”石漫调侃,“跑得倒是快,每次你一出场,我身边准是水土不服,哪家的花也开不成。”   “你若想听他说,我可以叫他回来。”孔知晚冷淡道。   石漫挑眉,在她旁边蹲下,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兴致勃勃地探头:“吃醋了?”   孔知晚瞥她一眼,慢慢起身,猫咪感觉到她们之间的奇怪氛围,格外机灵地跑走了,石漫也跟着起来。   “开完会了……诶?”   她被孔知晚一把拉走,不明所以,也不怎么害怕,她虽然一夜加班没怎么睡,来时怨气深重,现在也是加班,但其实已算难得的休息时间。   她甚至还有心情逗弄孔知晚女士,挠着她的掌心:“别生气,我也不和谁结义,用不到一片桃园,有一棵铁树给我守就行了,我看美女你浓眉大眼的,甚合我心意,不知能不能开花?”   “啊,孔老师,文艺汇演一会儿开始了,走吗?”新的学年主任一眼瞧见她们,到石漫有些迟疑,“这是……?”   “早恋。”孔老师惜字如金,“训学生。”   石漫不可置信,头顶问号:“你血口喷人!”   新的学年主任第一次当主任,还很不熟练,对于只凭姓名就能镇住满学年泼猴的孔阎王那是敬佩有加,眼见这学生还敢当众叫板,叹息摇头,目送孔知晚拉人去办公室。   “记得汇演啊孔老师!”   门一关,石漫一看办公室没人,就知道都去看文艺汇演了,她先是检查过办公室,尤其是监控摄像,没有非常侧的异常。   “做了坏事还怕监控?”孔知晚好整以暇地坐下,真拿出了训学生的架势。   石漫轻轻跳坐上她的办公桌,俯身扯了扯她的领带,满眼挑衅:“说你假正经还不爱听,我现在是不是该痛苦流涕,检讨自己的‘罪行’啊,孔老师?”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石漫仗着工作期间,孔知晚不会打破“老师”的人设,肆无忌惮地笑了两声,帮她把领带再重新系好。   但显然她居心不良,就一个领结,她活生生拿出系中国结的速度,动作磨蹭,时不时隔着白衬衫揩点油。   “不是要训我吗?”石漫笑意沉在黑色的眼潭,懒洋洋地说,“我听着呢,老师。”   孔知晚迎着她侵略的目光,不出所料地拍开她的手:“校训里说不允许早恋。”   “嗯嗯。”石漫洗耳恭听,“你特意为我抄的校训,还有呢?”   她话里话外不停招惹,才是真正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在学校里,孔知晚不可能对她怎么样,石漫肆无忌惮。   孔知晚自然察觉到某人的兴奋和坏心思,心下低笑,忽然靠近了些,冷着脸,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但你女朋友我说,我吃醋了,想亲你。”   石漫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不成体统”的话,然后更不成体统的就来了,温热的吻落在她唇角,故意用力咬了一下,而办公室的门外也“恰巧”传来了几个活泼的脚步声。   是胡慧琳他们。   石漫被咬当然想报复回去,一听小崽子们来了,只好压下自己的报复心,在他们兴奋地拉开门之前,迅速跳下办公桌,站起军姿,满脸正气。   孔知晚不客气地低笑了声,明显扳回一城地瞥她一眼,神色浅淡,却不加掩饰她的得逞,惹得石漫咬着后槽牙,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   回去收拾你!   石漫的嘴角被她咬狠了,麻麻地灼痛,她颇为愤愤地揉了揉。   “怎么了漫姐,上火了?”胡慧琳瞧她,身后的林河等人也打了招呼,“老师,走啊,汇演领导老师都快到齐了,校长见你没来,让我们来叫你。”   “知道了。”   孔知晚早就敛去神色,看向石漫,胡慧琳也看过去:“漫姐一起啊。”   “我……”石漫的手机震动,她看了眼来电人,“我有点事,你们先去,给我留个位子就行。”   石漫暂时放下“恩怨”,给了孔知晚一个眼神,孔知晚轻轻颔首,默契流转在两人之间,一时竟然谁也掺和不进去。   林河宋一达几个就是傻小子,只是觉得她们怪怪的。   而胡慧琳不愧学年第三的名号,视线往复,逐渐发现了不对劲,漫姐的嘴怎么破了,还有孔知晚的领带是不是也有点歪……?   石漫出门猛松了口气,脱离了尴尬的场面,她的不爽又卷土重来,孔知晚怎么这么放得开,人设崩了不知道吗?   而且小崽子们会来,孔知晚明显早有所料,一开始故意不让她亲,就是等到观众来了,好吓唬她。   她自以为的主导优势,完全就是被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她蹭着还疼的嘴角,不就是小树林表白吗?   搞得她们高中时代没有躲着主任接吻一样,当时孔女士哪有这么嚣张,分明和她一样紧张到不知所措了!   只是孔知晚比她会冷脸,不怎么看得出来,就显得她一个人过分纯情。   “假正经……”   电话接通,对面就听到这么一句:“啊?”   七中经过蛇像祭祀的事,现在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全力配合上面的调查和整顿,老老实实干待着。   但校长看学生们不在状态,还是顶着压力,申请照常举办社团节,让孩子们活络起来——没有青春活力的死寂校园,就不能称之为校园了,真成“坟场”了。   于是特侦大队派人看着,本来是其他队员的活,听说石漫要来,干脆就交给她监督,石漫满社团瞎溜达,休息归休息,也算干活。   孔知晚就对社团节没什么兴趣了,主要领导和老师坐在前两排,她打了声招呼,坐到了靠边的外侧。   到了话剧社的表演,大幕一落,黑暗的礼堂里,众人的目光被舞台耀眼的灯光吸引了过去。   孔知晚看着公主打扮的女学生轻盈地出场,姿态优美地扬起脖颈,开始说台词,不禁有些晃神。   童话故事永远是话剧社的热门,能从她们的学生时代,演到她学生的时代。   有公主,自然有王子,也有反派女巫,悬崖峭壁,雷声轰鸣,鲜红的花朵锁在宝石匣子,漆黑长袍的女巫举着一看就很反派的尖刺魔杖,对王子冷嘲热讽,狼狈的公主躲在王子身后,瑟缩地探头。   王子感受到公主的恐惧,挺身而出:“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我手中的剑,不仅为正义,更为我所爱之人!”   “倘若有一天你的正义和你的爱人站在天平的对立面,你的剑又会指向谁?”女巫不愧是最后大魔王,嘲讽后魔杖一挥,王子的腿便折了,应声跪地。   真理之花面前不得说谎,王子竟然犹疑了一瞬。   “所以我说,公主殿下还是和我走吧。”女巫无辜又恶意满满,“反正我是个混蛋,不会面临这种选择题。”   孔知晚:“……”   她怎么觉得,这剧本既视感这么强?   果然下一秒,公主就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子,一瞬间就跳槽到了女巫那边,躲到了女巫的身后:“我觉得她说得对,真理之花就是我私自带出来的,父王要是怪罪,你不得把我卖了?”   童话爱情秒变无厘头喜剧,满堂大笑起来。   孔知晚旁边的空座坐下一个人,也跟着笑了,随后随意地往靠背里一倒,在无人注意的黑暗里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孔知晚听出她的得意,瞥她:“你指导的?”   石漫扬起眉梢:“还是公主和女巫更配,你觉得呢,女巫小姐?”! 第98章 前缀   礼堂剧幕之下,观众席像是盈盈月亮的侧面,只能借到一点沉沉的光,落着仓皇的蓝白,孔知晚侧头,做好了只见石漫轮廓的准备,但却对上一双弯起的笑眼。   已经快有十年的光景,孔知晚从阴郁的少女长成了冷艳的女人,石漫却被光阴格外宠爱似的,永远是少女的模样,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破开时间的迷雾,直直地望过来,轻快得令她有些堂皇。   孔知晚终于确定了,今天的石漫与往日不同。   不,倒不如说,和再往日一些的往日重合了,那些沉甸甸的无可诉像被哪阵迷路的风吹散了,世无牵挂的懒散融成了惬意,没了令人窒息着不敢靠近的压迫。   石漫:“你当时还不太愿意。”   “是你太惊世骇俗。”孔知晚微顿,“也太不正经。”   石漫笑,竟有几分稚气:“公主的角色是我抢来的,你没记恨我吧?”   “女巫的角色更适合我。”孔知晚一错不错地看她,“无论人设还是性格,我的确是会强取豪夺的人。”   石漫好像被吓到了,“嚯”了声:“也不用这么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也不是什么都抢。”孔知晚也跟着有了点笑意,“就你一个。”   石漫望了眼台上有点荒唐的戏剧,目光透过念咏叹调的学生,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柔软了几分:“台下看别人演原来是这种感觉。”   孔知晚听她要笑不笑,好似调侃,却莫名觉得这瞎指挥别人的看客在失落,她垂下眼睛:“那便在台下,不上去了。”   果然,石漫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沉下来成了一片雾青的霭:“自己的戏还是得自己唱,这么多人向上望,等着看我的结局呢。”   察觉到握着她的手收紧,她才知失言,又开玩笑:“也不怕我砸了台子。”   她心道,黑暗令她放松,也令她过于放松了,有点过了。   “你的话,不稀奇。”孔知晚淡淡的,“但你爱逞英雄,恐怕一个人砸不了。”   知道她还有下半句,石漫看过来,孔知晚冷惯了,都是黑色,但那双眼睛比她的深,却融着最安静的黑暗,将她温柔地裹了进去:“我便毛遂自荐了……你不同意也没用,我是强买强卖。”   “也是女巫的人设?”石漫一愣,轻快的笑意又回来了些,“这么强势,你也不怕我吓跑了。”   孔知晚低头,拇指和食指圈起她的手指,像落下一枚枷锁的环:“不强势你才会跑。”   石漫一下子想起自己的人间蒸发,有些心虚和苦闷,但很快又被笑意抹了去,带着赔罪似的讨好意味,孔知晚没抬头,却像头顶长了眼睛:“笑得倒是好看。”   石漫的笑容更加灿烂,像把十六岁的石漫搬到了孔知晚的面前,简直是在挑衅:“你喜欢?”   “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孔知晚淡着神色,情话却自然而然,“所以不笑也可以。”   她注视着石漫似乎不知维持还是淡去的笑容,说:“我爱你,只是你而已,哭的笑的,明媚的阴狠的,十六岁的一十六岁的八十六岁的,我都如此,不用加任何修饰词。”   石漫慢慢从喉咙里泄出一声笑,笑容没了,她懒懒散散地一偏,倒在孔知晚的肩膀,不说话了。   她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明明灭灭,今日虽也任务在身,但她总觉自己是受孔知晚和学生们的邀请,定位不同,心情也不同。   等见了学生们热闹的青春,她看得晃神,不慎被拉入了热闹里,竟有几分无所适从,干脆放任自己穿梭时光到以前。   她想,孔知晚应该会喜欢以前的她,其他人也是,以前的她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于是她在剧幕黑暗的恩准下,掩藏起了自己的暗,想趁着她陡然想起、还能记得以前的自己什么样子,让孔知晚开心开心。   说不定情到浓时,能顺便讨个吻呢。   反正她在重逢之后,所有与之前相似的作态,都有下意识“演”的嫌疑,等孔知晚一走,她有时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羞恼,还是装有心。   这也算以前的她,最后的一点价值了吧?   但孔知晚说,她爱她,没有前缀。   石漫忽然叹了口气,卸下了好看十六岁的前缀,只有散不去的疲惫:“刚才郑康说七中地下挖开了,除了满地坟碑和‘化石’,连一个咒令都没有,以前应该有,但蛇像祭祀失败时就自毁了,线索断了,还得另寻他路。”   “你要查向老一的死。”   “先找到林海亮的梦境再说,我这几天用他的血试了遍,也没被请去梦中做客,他留下的‘锁’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   “向家那边我会留意。”被向家神明选中的子嗣,一点也不在意当间谍,孔知晚不认为石漫会这么放弃七中的两层坟场,“七中地下,你准备自己去?”   石漫埋在她肩头,为她猜到自己的想法愉悦地笑了声:“对,我亲自下去一趟,现在就去。”   只是说到最后又蔫下来,一动也不动,像赖在孔知晚身上了,明显不想走的意思。   孔知晚捏了捏她的指骨:“我送你去,走吧。”   “不用,那场景不会好看,再吓到你,今晚我在8号待。”石漫似乎觉得说得太拒人千里,又撒娇道,“明天你休息?我想吃青提,你给我带点,不要别的啊。”   直到孔知晚被磨到点头,石漫才得逞似的起身,她趁人不备,偷偷亲了一下孔知晚的脸颊,然后就像她来时般悄无声息离开了。   等孔知晚看眼舞台再侧头,身旁已经空了,不知怎的,她的心也空了些,提不起什么劲了。   果然,方才所有令她不自觉陷入柔软的触动,都是因为石漫在她身边,而不是记忆的某处被翻出来,供她触景生情。   台上的剧幕还在演,学生们的表演生动而鲜活,她却一时失去了兴趣,她对戏剧其实没那么热衷,就和她对情诗是一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是石漫听了高兴,她才多分了心神。   离了石漫,这些东西就显露出无聊的本质了。   孔知晚给主任发了消息,也提前离了场,反正有蛇像祭祀的事在前,七中的领导们对她客气得很。   古董行一条街的某处一楼,向无德用咒令钻进窗户,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桌前摆着一台小夜灯,还有就是月华落在绿松石流过的奇异之色,如非常入夜的怪闻有了具象。   “你还有演武侠片的爱好?”孔知晚翻着书,没抬头看他,“窗户关好,冷。”向无德关好,面上说不出的苦:“我也不想像个猴似的,这不被向少盯上了,给您递消息都不方便,他那小眼睛一眯,我脖子都冷三分!”   “所以你放弃自己擅长的电子设备,咒令传书,反而到别人的地盘线下见面?”孔知晚不置可否,“石漫说得没错,你脑回路的确清新脱俗。”   “小石队长这么夸我?嘿嘿,抬爱。”向无德把叠好的折纸仓鼠一放,纸张展开,露出孔知晚要的情报,“杨老板是您的人,那就是自家人,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孔知晚扫了眼,纸张就被自毁的咒令绞碎了:“不查向善豪,倒是有工夫查我,查出什么了?”   “是您寻常世界‘父母’留下的房子,临近乌山区,比较偏远,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您当初把房子卖出去了。”向无德也不卖官司,“那片地方……有点邪乎,好像出过不少事。”   孔知晚一抬眼,向无德被激地低下头:“那里曾经被大规模除咒,更早之前地下应该种满了咒令,而且不是普通的咒令,甚至有咒毒,向少怀疑是您做的……”   “令他失望了,咒令是我除的,却不是我种的。”孔知晚云淡风轻地说,“你可以去‘复命’了。”   “啊?”向无德一时傻眼,“这就完了?”   他有点犹疑:“这、这能骗过向少吗……”   “我骗他干什么,还是你觉得不够?”孔知晚勾了一下唇,却没什么笑意,“也是,他很聪明,不如我把怎么逃出向家,怎么拿到九头蛇像,这些有趣的事都和你说说?你也聪明,替我选选,告诉他。”   “不敢不敢!”向无德再傻也听出不对劲了,他堆着最擅长的谄笑,迎着孔知晚沉而冷的目光,“我有选择恐惧症,我可选不了,平生最喜欢被安排,您快安排安排我!”   孔知晚神色淡到了冷凝,好似能夺去别人呼吸的胆量:“伸手。”   向无德一顿,嬉皮笑脸:“这都放学了,您不会‘师’性大发,要打我手板吧,这种情趣您还是留给小石队长……诶!”   被咒令撩起袖子的胳膊,看似毫无损伤,但细瞧,皮肤的缝隙之下有红丝跳动,点点亮着,像燃烧的火焰。   “凤凰火,向子旭果然比我更了解浴火凤啊。”孔知晚扯了扯嘴角,暗沉的眼神转到向无德惶恐的脸,“除去孽障的感觉如何?”   若有若无的杀意一瞬间凝实,向无德警觉地四看,满屋子古董的纹路都活了过来,变成一个个咒文,转动着天罗地网般的咒令。   退路是没了,孔知晚早有预料。   向无德当即跪下,那动作叫一个果断,一米八高的大男人,竟然一秒就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他仗着封咒在,内外被隔绝,放生嚎道:“小姐呜啊啊救命,向少给我种这鬼东西,他要杀我,只有您能救我了!”! 第99章 保他   男人膝下有黄金,向无德就靠这么发财,反正从小到大没被当过一回事,他在向家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向家人”,父母大概爱他,但对他也没什么“望子成龙”的期盼。   他年少不服气过,险些误闯了禁地,彻底惹了他们发怒,被当着众人的面打骂,先给蛇塔磕了九次头,再一间间给死寂的宅子磕头,有一间据说里面供着他的曾祖父,向家的“功臣”,这在恳请神明和先祖原谅他的冒犯。   他被按在灰冷的砖石,一叩是卑微的土,一抬是高大的人,他的眼睛够不到他们的脸,只知道很高,他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了,耳边是盘蛇铃动,他猜,神明大人可能真被他吵醒了一瞬,从时间背后的神迹里闲散地看了眼他的笑话。   自那天起,向家就没人给过他好脸色了,于是他学会了仰头看人,幸好他犯事时年纪小,平平无奇地长大,连这等恶行就都能被抛之脑后了。   唯独一次老夫人拍过他的肩膀,说:“这片地很低,人死了,总要归回这里,去更低的地方。”   对他而言,只要能把自己的命托起来,什么都可以再低一些,低到尘埃里也无关紧要。   但他很快发现,嬉皮笑脸好像不太管用。   杀咒将他包围,他终于清楚明白,孔知晚没开玩笑,动了真格。   孔知晚没搭理他,她杀咒没有石漫用得熟练——咒令本就是非常,用多了施咒者就“腌入味”了,所以杀咒用得广,但谁都不敢熟。   不如说她所知的非常道里,没人比石漫更熟练了,那人不怕杀孽满身。   但论杀意,她还真能一较高下。   也算妻唱,妻随。   她只字未说,杀咒就对着向无德的命门而去,向无德一惊,贪生怕死之徒,竟然生生忍住了逃跑的欲望:“您就不怕我来之前,已经给别人透了底!”   “哦,你算计我。”孔知晚却勾了下唇,“我就是怕,才要杀你。”   她说:“这里是古董行,你不是说古董行是我的地盘吗?我的地盘,有一寻常人冲撞了非常,命数全失,魂灭身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向无德心里直骂人,石漫那杀神都把“法治社会”挂在嘴边,虽然这话在他们生死无形间的非常道里实在可笑,但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一路奖学金到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这么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别人!”向无德瞬间否决刚才的自己,“这种争斗里,两面吃准都不得好,何况向少用咒毒威胁,只有您能救我——我此次前来除去了所有痕迹,光是路线就换了七次,还有四个人做障眼法,连从云海市含泪砸下的咒具都用了,就差瞬移到你眼前!”   “你倒是用心。”孔知晚从书中抬眼,凉薄中有点笑意,“那日就你们两人,向子旭那人,最喜欢让别人瞎猜,不会和你多说什么——那他让你看到什么了?”   向无德瞪大眼睛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在消息里提醒过向子旭盯上他,而种在皮肉里的凤凰火已经说明了一切,孔知晚不会不知道,她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他开口,火就把他烧成一捧灰呢?   他最后只能说:“……可您需要我!”   “你说错了,向无德。”孔知晚又看书去了,“我不需要。”   他终于看懂孔知晚眼里的笑,冰冷冷的,谁都不信任,他曾经够不到脸的高大人物,在她眼里,大概也如他们看他一般,只是无足挂齿的灰。   向无德的双唇蠕动半天,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肉虫,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杀咒的煞气吹开他的渣男锡纸烫,他闭紧眼睛。   ……   “?”   他瞬间睁开眼睛,没有击中目标的杀咒已经散去,屋子里安安静静,桌边老板椅里看书的女人连姿势都没变,一切就像他汇报工作时,开小差睡着做的梦。   “来之前,你给石漫打了电话,用的8号暗网。”孔知晚慢悠悠地说,“都说什么了?”   “……向小石队长求救。”   “你知我多疑,你见了向子旭,还被向执铃撞见,我一定会为难你。”孔知晚说,“如果我和向子旭一样有病,说不定还会杀你。”   她说:“她不好糊弄,你用了什么情报和她换?”   向无德:“当年石队长救了向老一的那起巫毒案,是他私下主动向在市局任职的林海亮求的情报,林海亮还帮他说服当时的副局长,全权交给石咏志调查和处理。”   孔知晚微顿:“这案子,是石咏志从向家的手里抢来的。”   “对。”向无德额头还挂着冷汗,“石队长见了老夫人之后,这件事就成为现在传的样子——8号和向家难得心平气和,共对巫毒与妖鬼,都成佳话了。”   孔知晚垂眼,怪不得石漫心情不好,现在看,巫毒案可能就是石咏志引来杀身之祸的“因”,而这因,是石咏志阴差阳错自己招来的。   “既然如此,刚才怎么不搬出她来?”孔知晚似笑非笑,“你若提她,说不定就逃过一劫。”   “我提了她才是自寻死路。”向无德察觉到转机,立刻顺杆向上爬,“毕竟小姐对我只是起疑,顶多是宁可错杀的果决,我若搬出您的爱人,在您眼中就是公然威胁,真正触及了您的逆鳞,成了必须除去的隐患。”   孔知晚自顾自看书,晾了他半天,直到本就腿软的向无德惊累得要栽,她才说:“低头。”   向无德听话低头,被种了凤凰火的手臂不知何时恢复如初,他一愣,是刚才被杀咒“杀”死了!   因为他答对了,所以咒没杀他,而是救他。   “不算什么咒毒,只是火种。”孔知晚淡淡,“挑衅罢了。”   向无德从死门关走过,平日里舔向少的唾沫都用在了骂,话都不重样,说累了又不忘谄媚:“能被当成衅,挑到您面前,也是我在所不惜的价值了!”   听得孔知晚嫌烦地摆摆手:“不是你,他查我以前的房子,这事是他故意透给你的。”   “这?”   孔知晚轻描淡写地说出惊人之语:“那地之前也是一片宅群,人都死绝了之后盖的新楼,其中就有巫毒之后。”   “所以向少才会给我种‘咒毒’,就是为了告诉您,他已经查到了房子之前是巫毒后人的居所。”向无德一抬眼,慎重道,“那不正好和小石队长的调查方向撞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   孔知晚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起,向无德下意识看去,瞥到界面的字,来电人叫“家猫”。   他先是困惑,很快想到是谁,立刻收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孔知晚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看到了识时务的脑瓜顶,她又看回来电界面,心下比面上疑惑,也不知石漫这时候打电话是什么事。   想不出正事,那就是正事之外,也许是晚安电话,或者单纯想她了,隔空开个屏。   孔知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接通后,家猫小姐的声音很快传来:“怎么这么慢,还以为你那出什么事了——向无德那货,在你那吗?”   孔知晚渐起的笑意微顿,屋里安静,石漫扬声没有顾及,向无德自然听到了,他刚站起来不久,差点又给跪下去——姑奶奶,这种时候就别记得他了!   “在看书,一开始没看到,我没事。”孔知晚一个个问题回答,“他在,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揍就揍他吧,老太太看重你,不会计较,我在,也没人敢来报复。”石漫不着调地说,“大不了我刷刷脸,抬去静姨那吊个命。”   向无德麻木地跪下去,都成了下意识动作,也不知在跪她俩哪尊大佛,是他想多了,石漫哪是帮求情的,是来添柴的!   孔知晚更了解石漫,石漫去了七中挖坟,不想她看到千人坑,在初步有一个掌握之前,不会说太多惹她担心,也不会给她说多的机会。   除非有其他的要紧事,否则石漫不会现在打电话。   应该是向无德以情报作交换,求石漫收到信号之后给她打电话保他,为他制造转机。   石漫察觉了向无德的心思,没收到信号,仍然打了电话,是为了探探情况,也是为了保他,以免她真对他做什么。   “我与他无冤无仇,何况在向家他对我颇为照顾。”孔知晚好整以暇地说,“听说是你的意思?”   “他这人,信不信得过另说,但好用啊,这点你不能否认。”石漫不和孔知晚绕弯子,直言,“他惹你不高兴了吧,你怎么出气都行,我担着……但知晚,我需要他。”   孔知晚低压着眼,石漫说的是“我需要”,而不是“你需要”。   那对于孔知晚来说,就不再无关紧要了。   她真是被小石队长拿捏得死死的。   “你下午除了郑警官的电话,还接了他的电话?”   石漫一开始打不准向无德的打算,就没提,也怕毁了孔老师当时的兴致:“对。”   “现在特意和我打电话,也是说他?”孔知晚言语平淡,但内容却像卖了十年醋,“我知道了。”   “诶……”   “嘟嘟——”   石漫和被挂断的手机面面相觑,心道完蛋,孔知晚不会一气之下,把人揍骨折吧,那她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应该不能吧……?   希望向无德那货能撑到她回去哄人。   “漫姐,你想看哪边的坑?”李临杰拿着七中地图,指了指代表实验楼的抽象方块,“要不从源头来?”   石漫没管他的地图,艺高人胆大:“你带铁锹了吗?”   “……啊?”   “我要亲自挖个坑。”! 第100章 挖坟   李临杰惊奇,他怀疑自己加班多了,出现了幻听——挖坟是向家的传统技艺,8号地处平地,没山没水没坟,只有办不完的工作,什么就要挖坑?   “速度,再看我拿你胳膊铲地。”石漫蹲在标记的咒令之前,颇为不羁地斜他一眼。   柔弱的文书先生扼腕,上任队长虽然是在酒局叱咤风云的老油条,但起码文绉绉的,往那一站就知道“官拜三品”,哪像眼前这位,简直像刚从地铁站通道的地铺下班,太接地气了。   但没办法,哪怕像流浪,他漫姐也是化缘战佛、扫地僧之类的人物,他加急拿来学校铲雪用的铁锹,就见战佛一铲子插地,把花坛里的咒令给“铲”出来扔到一边。   李临杰目瞪口呆,队里商量一周,又核对一周,画好咒也用一周,最后在全校布下的咒令群,成了一个“罗网”,每个节点被撬开石板和沥青,都能下行,特侦大队扫了不少尸骨和旧物。   完工后郑康还得意洋洋,说他哪天非常道混不下去,就去给城区设计下水道系统。   结果现在下水道被凿个洞,“香消玉殒”了。   “姐……那是咒令的阴位吧?”   阴阳互补,咒令有时也分阴阳,只不过互调之后,咒令本该完成的因果,与咒令本身冲突,相当于把第二题答案写在第三题的空,完全作废了。   阴阳位只是贴着非常道起的名,听着好听,没什么玄妙,一般用来当“音标”,以便初学者找到咒文中正确的咒令之位,学习咒令这门“语言”。   对于石漫这种“精通的语言学家”,怕是都忘了有几个声母韵母。   “的确是。”   石漫虽然没有向家的血脉优势,但后天在静叶公墓勤能补拙,挖坑埋土比队长批文件的新工作熟练,她很快就挖开一个半人的坑,目光还时不时比量李临杰的身高,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别这么看我,我感觉已经躺里了。”李临杰弱弱抗议。   石漫没搭理他,她最初说只挖一个坑,但在坑前沉思片刻,不知打开了什么任督二脉,要李临杰开始报咒令点。   李临杰喜极而泣,以为石漫好好干活了,结果他姐一个个坑走过,咒令的尸体被铲除,全都扔在了对应的“阴位”。   这是给咒令下葬呢?   多日的辛苦劳作,一朝作废,最后一个坑前,李临杰已经满脸麻木了,他心里中西合璧地念完“阿门”和“阿弥陀佛”,盘算如何才能在郑副队的铁拳下,把锅全都推给混蛋队长。   ……不对,锅本来就都是她的!   石漫一脚踩在铲上,往土里压了一寸,目光循过最后一个咒令,忽然问:“8号的咒令都被我炸了换新,你知道吗?”   “这谁不知道,陈队听说后,名角关门弟子的京剧票都扔了,千里来骂你。”李临杰幽怨,“你倒是跑得快,苦了我们腿短的站成一排,在院里听训。”   “辛苦辛苦。”临阵脱逃的小石队长毫无悔改,“知道我换的什么咒令吗?”   李临杰当然不知道,8号好歹前身是阁祖一手创办的除妖阁,咒令群非比寻常,他若能参透,早被拉去当拉磨的驴了,还能当文书?   他理所当然地想,以漫姐的能耐,能炸自然能写,虽然听起来就是一个大工程,但石漫肯定会布设周全。   石漫笑了下,铲子轻巧一落,利落地穿透厚土,将最后一个咒令扔到阴位。   朱砂血顺着她的手腕一路滑下铲柄,汇进土里,死去的咒字忽然像被活人血喂饱的恶鬼,缭绕起不详的青烟。   随后动了,那咒令被拆分成单独的偏旁和笔顺,重新组合在一起,被石漫废物利用,组成了一个新的咒令!   全校的咒令一个接一个地瓦解,又在朱砂血的操控之下,组合成了阴位本该对应的咒字,四处青烟与恶意不断,他们像误入了战火的废墟,李临杰吓得往石漫身边靠。   他眼睁睁看着咒令群整体倾斜出一个角度,错了位的两个咒令群叠在一起,就像风车转过,原来的咒令群被废,暗淡下去,影子般的新咒令群,齐刷刷地松动出新的出口。   这是咒令群里的“暗室”。   “现在知道8号我换的什么咒令了吗?”   石漫将铲子一抛,随手抛进他怀里,她蹲下敲了敲地面,咒令像应她的敲门,土坑如被分开的海水,层层下陷,退到一眼望不尽的深度,越到深处,越能见石土间偶尔露出的森白惊魂。   她以朱砂血点睛,放进去一只纸蟾蜍,替她探路。   “这怎么可能,咒令换了位置不就作废了?啊对,的确作废了,但这又是……”李临杰照办还行,让他像孔知晚和郑康一样,时刻跟上石漫不按常理的思路,实在难为他。   “阴阳位只是一种叫法,并不代表两种咒令具有相反意味的关联,就像‘杀咒’的阴位是‘吞咒’,而不是‘救咒’——其实就是咒文结构相似,一步之差就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字,比如‘主’和‘玉’。”   她继续:“咒令换位置就作废了,即便是‘互为同盟’的咒令群也同理,按理来说,8号的咒令群和七中的咒令群,所有咒令被炸也就废了,但应该废得毫无关联——废品场里的满地废品,你总不能说是一伙的吧。”   李临杰悟了:“所以咒令群的所有咒令废后,即使在阴位重画对应的咒令,也该各自毫无关联,就像一篇有语言逻辑的通顺文章成了乱码,但现在新的咒令群……成了一片新的文章!”   他激动地说完,就是细思极恐,后背浸湿,在夜风的寂静校园,像背着一只湿淋淋的水鬼。   “只将两个字的‘主人’改成‘玉入’,这就不是人话了,一个咒令群那么多咒令,阴位一串,也能达到‘互成文章’的效果,根本不可能,这是故意为之,是藏在咒令下的线索。”   石漫眯起眼睛,有些冷:“能做到这种程度,这得是编过‘新华字典’,还倒背如流,拿来就用,简直是仓颉在世。”   纸蟾蜍已经到很深处,直到某处碰到更加坚硬的土石,朱砂血下渗,准备继续下探,结果刚冒头就被阻挡。   她手腕一勾,立刻出手,藏在蟾蜍里的咒令瞬间如出鞘的剑,砸在密密麻麻的鲜艳咒文,阻隔一切外来者的探入,不容置疑,一路地道好似盛情邀请,又自相矛盾不让她进了。   也是,不管从地方还是深度,比起好客道,更像黄泉路。   “这是什么意思。”李临杰躲在石漫身后探头,“耍你?”   石漫闭起一只眼,朱砂血竖直划过眼皮,像一到鲜红的疤,地下,纸蟾蜍的额头忽然出现一道血色的竖线,猛地睁开一圈咒文,围绕着中心的咒令“眼”,是她平时覆在瞳孔的咒令。   她的执法仪本就是消耗品,只有在她自己眼睛上,适配度才高,一旦强行转移就不经用,几乎在纸蟾蜍睁开第三只眼的瞬间,就被其他咒令震退了,但一瞬间足够石漫看清了。   阻挡她的咒令——咒文密密麻麻,其中却没有点睛的咒令,欲语还休地空白着,等人来填。   “还是填空题。”李临杰听后警惕,“不,送命题。”   “能造出‘填空题’,本身就是一个咒,填了咒令,就是又套了一个咒,双咒令……厉害。”石漫真心实意地赞叹,“而且还应和了双层坟场,这哪是写文章,这是机关术法,施咒者不是仓颉,是转世鲁班啊。”   李临杰自己菜,但好歹在8号工作这么长时间,如今公认的杀神都这么夸,他有了概念,然后就彻底麻了。   但害怕是害怕,好奇也是好奇,生活所迫是一方面,生命所迫下还能在8号这种鬼地方继续工作,菜鸟先生的好奇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比寻常人多一些。   “七中的咒令群是我们根据此地非常道的风水布局,这是照着描出了题面,8号内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咱的老巢……敌人恐怖如斯,队长,你有猜测没,我要吓尿了。”   石漫聚精会神,脑中复原所有的咒文,然后琢磨咒令空白的位置应该镶合什么样的字,还得分神管管队员的生理问题。   “你觉得是谁?”   李临杰憋了半天,把能想到的道内变态都想了一遍:“挖坟世家?”   石漫眼睛一闭一睁,那条血痕为她乖觉的脸蛋抹开些许邪性,她斜了眼满校的挖坟专用坑:“确实是向家的风格。”   下一句就话锋一转:“但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现在都没定下继承人,向善芳还有可能,但时间不怎么对不上,应该是更久之前的人。”   “那就是向家以前的哪任家主?”李临杰不解,“可咒令保护第二层坟场,里面埋藏的非常不是仿相柳的伪神吗?没有动机啊,难道向善豪之前就有向家人‘大逆不道’了?”   “我觉得都不是。”石漫说,“再大胆点——非常道的仓颉和鲁班是同一个人,你说是谁?”   李临杰顺着她的话,被结果吓了一跳,眼睛差点瞪掉:“你是说阁祖珠唔唔唔——!”   石漫松开捂他嘴的手,反拍他的胸膛,有模有样地吓唬道:“你这胆子就别提她了吧,小心诚心‘感动’先祖,因果上门,她今晚来找你……”   “别别别,我一个月里半个月都在泡面和蹭队里请客,厕所我都攒到单位上,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图啊!”   “那就劳烦您憋好了,一会儿别弄脏了车。”石漫懒得和他废话,起身收工,“回队。”   “啊?这就走了,那这些——漫姐啊啊,你等等我!”   石漫背对着他,脸色不算好看,她心里对空白的咒令有了猜测。   那空白的形状,比起一个字……更像一条蜿蜒的蛇。   ——和蛇戒有几分相似。! 第101章 烦躁   “你说地道群里,本来就藏着另一片地道群?”   等郑康为他一朝作废的下水道系统发完脾气,石漫才从柳树丛里翻出来,懒懒散散的,有些乱的头发里还夹着柳叶。   她叼着叶子:“也可能是一处地宫。”   “在千人坑里建地下宫殿,有信徒的邪神就是豪横。”郑康啧啧称奇,自己死后这么大只为了不占地方,得烧成灰住进小盒子里,还不一定有地方挤,人直接被供奉在地下宫殿,楼上就圈养一窝至纯至阳的小崽子,供邪神时不时吸一口。   他还有点上接不接下气,瞥到石漫独眼瞎的造型,更气打不一出来:“你就这么一路回来?行为艺术,不嫌丢人。”   石漫无声地笑了笑,一吹,叶子就如破空之刃,削断了副队长的一根刘海,郑康“卧槽”一声,猛地一躲,幸亏他躲得及时,否则现在他的发型就是别致的狗啃。   “你发什么疯你!”郑康的火还没复燃,忽然明悟地灭了,“等等,又谁惹你生气了?”   “我生气的时候多了。”石漫没头没尾地说,“向家人联系我了。”   “哪个?”郑康没当回事,“你相好?”   “用的队内暗网。”石漫的目光平直地看向刘晏含,“你给的权限?”   刘晏含见火烧到自己身上,“蹭”地站起来,两条兔耳朵比她的动作还迅猛,从头顶蓬松地弹出来:“冤枉——事关孔老师,是你说的随时上报,我确定他网没问题才搭的线,而且用的还是我的程序!”   “下次让他直接找我。”石漫垂了下眼,向无德几斤几两她清楚,不用8号暗网,也能避开他人耳目联系到她,特意费这事,是暗示她麻烦大了,他逼不得已。   和知晚有关,是要把他捅出去?   ……还是要杀他?   怪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有一天她竟然会这么想身边人。   但对非常道来说,杀个人,好像又没什么。   诡计千变,非常道里的死法,用寻常那套可查不清楚,每年那么多看似自杀和谋杀的案件里,有多少背后藏着非常的影子?   她无端生起烦躁,她不知对孔知晚说过多少遍,既然已经跨过了寻常和非常的界限,就不必自困手脚,毕竟不去寻麻烦,麻烦也会来犯贱,不如做好准备,主动出击。   石漫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身边人任人宰割。   但那不只是跨过一道界限。   还有一条同样看不见的,隐藏更深的,为人的界限。   顺着怪异的风而起,飘过寻常人群的头顶,越向上,往下看就如见虫蚁泛泛,再看不回常人的模样,不小心拨碎了一只蚂蚁,能有一句叹息已是良心未泯了。   8号守在这条界限,但人少力薄,只能尽量做分内之事,当不了活佛,还得时常自省,自己还能叹得出来吗?   以知晚的脾性……   石漫想起初见,少女无声看来的眼神,浓墨近黑,无悲无喜,却又薄得像一把出鞘不染血的刀,那是无需任何理由就无端让人不喜的眼神,甚至令人惶恐。   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好看到这种地步又学习优异的女生为什么会被孤立针对了——那是人畜无别、皆是浮萍的眼神。   太适合非常道的眼神了。   虽然孔知晚后来把自己装进一个个人设里,成了内向稳重的好学生,成了强势又靠谱的好老师,但石漫总有一种感觉,除了看她,孔知晚心里看别人的眼神从未变过。   寻常人还好,有法律管着。   千里之外夺命、梦境之中杀人的非常人,除了8号,用什么管?   对非常道,她既怕孔知晚无能为力,又怕她如鱼得水。   “你那程序,重做一个吧。”石漫蹙眉,抓了把头发,“他在这方面能力不比你差,以防万一。”   刘晏含顿时两眼汪汪,但觑着石漫的脸色,又不敢造次,只好含泪认下,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你说他不比我差,上次你发给小李的信息被篡改,我一直抓不到那人尾巴,会不会就是他?”   “向家有你会用的人,稀罕,孔知晚认祖归宗,你少不了使唤人。”郑康斜她一眼,提醒,“大家水深,到底姓向,哪天坑了你和你老婆,有你地方哭。”   “哭了先淹死你。”石漫不想聊这个,换了话题,“反正下不去,七中的坟场先放着,也不用人守,没那‘兵力’。”   郑康嗤笑:“你是想钓鱼才对。”   可不只8号在查伪神的事。   他懒洋洋地靠回去,随意道:“那你自己和孔老师说吧,她刚问了情况,以为你还得‘施工’几天,说明天去接你。”   石漫都要走了,忽然皱眉看他:“谁让你告诉她的?”   郑康心里高呼救命,谁看不出孔知晚身在曹营心在汉,8号拿她当自己人,还是石漫一手默许放任的结果,怎么又发难了。   他最怕石漫这样,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思越发难猜,就是知根知底如他,这种时候,也只能被她的喜怒无常绕地团团乱转。   石漫敛目,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只是一听孔知晚要去七中坟场,瞬间就想到了请君入瓮的空白咒令,烦躁冲上新的顶峰,没收住。   “……只是家属,顶多算编外人员,能说的我会亲自和她说。”她挥手,“走了。”   郑康暗自挑眉,这么多年他比她自己还清楚她什么狗脾气,一旦话落一半,生人勿进地转身就走,就是怕波及他们,躲去自我消化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当电灯泡,你的人你自己聊去吧。”   反正打也打不过,劝也劝不了,还能怎么样。   郑康心如明镜,他们这些人,再与她并肩作战,也不是能解她苦闷的人,往上硬凑只会徒增她无形的负担。   这活还是交给孔老师吧。   他和刘晏含对视一眼,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小脾气,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告诉石漫了。   小小报复一下喽。   “……校花和阎王的相爱相杀史?”   石漫蹲在夜晚的金银湖旁吹冷风,还没吹成冷静的雕塑,就被小学委转发的帖子拉回了更加冰冷的现实。   自从潜伏任务结束,石漫除了坟场的事,就把限时返场的青春校园抛诸脑后了,自然不知道校园论坛都讨论过了几波惊世骇俗。   她久违地登录账号,看着被重新顶到首页的百楼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倒不怕成为别人的谈资,谁不编排人,谁又不被人编排?但扯上孔知晚,她就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   不知道还以为她俩是偷情呢。   不过还好,就是普通的八卦贴,她入校说是潜伏,所作所为却实在大张旗鼓,还和学年威名赫赫的阎王爷对着干——老师此等“黑恶势力”的领军人物,和背景不小的转校生刺头,这戏直接在学生们之间上星播放。   帖子里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她们几次的针锋相对,声情并茂,添油加醋,还很主观臆断。   每次都以她灰溜溜落败结尾,塑造了她声如惊雷、其实又菜又怂的形象,并获得了几百楼的附和,以及“人菜瘾大”、“洗洗睡吧”的嘲弄。   石漫看完,都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能干出这么多蠢事。   “……”   她收回前言,她好不爽。   她本就无处发泄,越刷越来火,金银湖的冷风也没办法,自讨没趣地不往她这吹了。   石漫蹲在金银台边,电子荧光映着她一睁一闭的眼和她撇到快落地的嘴,她刚要对线,论坛画风一转。   【校花虐恋啊,磕到了】   【感觉阎王爷也乐在其中,否则早拖下去斩了,啧啧】   【?什么都能磕】   【y1s1,人是视觉动物,长得好看都能嗑】   【美艳却心冷的西装美人,清纯实则不羁的校服少女,不近人情和以下克上,相爱相杀互相纠缠,下一步不就是“只有我能惹她,你算什么东西”了吗?】   【艹一旦接受设定……】   【好家伙美人计,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然后讨论就一发不可收拾,从谈资楼变成了奇怪的磕糖楼,石漫越看越离谱,在两派谁上谁下的激烈对决之中满头问号,最后严肃地发现,站孔知晚上的派别稳居上风。   ……说好的以下克上呢!   石漫冷笑,把打好的文字删除,打了长篇大论的小作文,细细分析以下克上才是王道,她踌躇满志地点击发送,结果帖子就显示被举报没了。   “……”石漫愤而退出,“浪费姑奶奶的时间!”   结果论坛里还有不少相关的帖子,甚至还有后续贴,转校生又“转走”了,大魔王和小菜狗的cp走向be了。   说清楚,谁是小菜狗?   她那是让着孔知晚,情趣懂不懂!再说孔老师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是为了潜伏任务,才负重前行!   小学委估摸她看完了,前来补刀。   【你在孔老师那里屡次战败的事迹被广为传唱,隔壁学校论坛都在吃瓜,你火了,漫姐】   怕她难得要脸,又说:   【没事,也就这几天,管理员删帖老快了,仿佛被砸了钱】   【你砸的?】   石漫:“……我有钱没地方花,闲的。”   偏偏孔知晚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了。   自我消化方面,孔知晚可能比石漫做得好,她刚才还在吃醋,现在照常打晚安电话:“还在七中老校区吗?忙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完事得早,我去老校区接你……”   石漫随意地抹掉眼皮的朱砂血,在她白净的脸蛋晕开了诡异的红晕,她伸舌舔了一下指尖的血,声音有些奇怪的哑:“知晚,我是你什么人。”   孔知晚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借机调情:“老婆?”   “诶对,你叫我‘老婆’,又不叫我‘队长’。”石漫冷酷无情道,“那地8号在管,没你什么事,你歇着吧,家属。”! 第102章 顾问   浴火凤案件告一段落之后,石漫除咒几轮,就没再赖着孔知晚住,虽然她很乐意,孔知晚也很乐意,还把之前房子里石漫留的个人物品翻出来,看得石漫叹为观止,竟然没变成活化石?   咒是石漫亲手除的,而且孔知晚住进公寓之前就能梦到假凤凰,但她仍然不放心孔知晚住在那鬼地方——就是没鬼,也不可能放任对象住在死过人的凶宅里吧?   之前因为是学区房,现在七中换了校区,正好可以换到新校区旁边的房子里。   于是小石队长终于从与世隔绝的办案追凶中抽出点人情味,和其他部门的兄弟姐妹们联络感情,打听新校区附近的出租房,搞得队里一度紧张,以为那边又潜藏了一栋楼的“永生教会”。   正好一位前辈在那有一套房,女儿去外地工作之后,夫妻俩就和父母一起住,也方便照料,那房子就一直空着,石漫舔着脸卖乖,把只一起开过三次会的前辈哄得心花怒放,明天就能拎包入住,卖了好大一个人情。   孔知晚从郑康那听说之后,回绝了石漫的好意,她最近住在向家,向老夫人亲自教她咒令。   石漫自觉尴尬,全乌城风水最好的房子,现今非常道的顶峰亲自传授,她杞人忧天,越俎代庖了,于是又从人情世故里失踪了。   只是前辈的房子她还是预定下来,想着哪天向家大小姐来了兴致,下下凡间,总得有一处离单位近的地方歇脚。   她都把房子的事抛之脑后了,结果孔知晚后来又多次问她,好像生怕践踏了她的心意,惹她有一点伤心,石漫那点别扭在完全不符合孔老师说一不二的絮叨之中,彻底灰飞烟灭,反过来怕孔知晚为了她的心意,用不到还硬租一套空房子。   最后还是被孔知晚哄出了地址,孔老师不知怎么,真说先留着。   目的达成的石漫反而无奈了,本想新校区社团节的时候聊一聊,收到向无德的求救和郑康的消息,没腾出时间。   她好像每天都活不到明天的狠性子,难得拖延起来,决定等孔知晚在向家进修结束再说,那地方有山有水,幽静灵沛,倒是契合孔知晚的脾性,人家说不定就不愿意出来了。   先做眼前事。   石漫无声地潜入市局副局长的办公室,已经空了,落着灰,没有人气,她单手撑地,隐在透窗而来的蒙白日光里,淡成一抹白色的影子。   林副局没成家,父母也去得早,就是一根无萍而依的草。   他平日对市局的人客客气气,遇到同事和下属,也能同进同出吃顿食堂,在市局领导里,风评竟然还算“不错”那类。   丧脸阴郁就是8号特供了,特侦大队的人,都见过他的变脸,听过他的阴阳怪气,和面对他人时完全不同,他们还不及端茶倒水的小警员。   于是“真心”换“真心”,骂狗领导已经是特侦大队的周经谈资了,不管队里有什么摩擦和不爽,对林副局永远能一秒统一战线。   可等他死了,与他吃过食堂、混过酒局、天天开会的市局同事,一问都是“不熟”,往日进进出出的办公室成了活着的凶宅,即便人走咒空,依旧被退避三舍,附近的所有科室全部搬了家,新副局长直接入职另一边距离最远的新办公室,好像躲病毒。这办公室用六年的岁数成了一处遗址。   没人愿意和遗址共处一楼,他的遗物没人敢碰,就那么放着。   石漫以为凶杀现场被当著名景点还原,实在难看,和郑康代表特侦大队把他的东西全都请走了,被市局的人夹道相送,最后放进8号的小陵园。   说是陵园,就是院里柳树下抛了个坑,放无人再取的旧物处。   她将人下葬到静叶公墓,不是秘密,但她不与外人说,就真没人过问,最后也只他们这些天天被骂的冤种下属,在她去下葬好的第二天,给狗领导和余家母女上了香。   他们这些散漫又狠厉的野草,有一天也能给别人当扎土的根,稀罕事。   至于其他人,说人情单薄也不尽是,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琉璃宝匣里没有宝藏,只有尸身血海,若不是她有仇怨在里面装着,也不愿沾事关生死的麻烦。   她又不是她爹那种傻子英雄。   薄光中灰尘漂浮,她贼似的钻进办公桌底下,用林海亮锁住的最后一滴活血,打开了地板夹层的暗格。   她知道此处有暗格,还是她把人质忘了一晚的那次,她挨训到站着睡着了,林海亮突然话锋一转告诉她的,她迷迷糊糊没过脑子,“哦”了一声,回去被罚默写训话的时候,才发现林副局夹带的私货。   非常道人,有处暗格没什么,杨东白的古董行里,每五块砖可能就有一处暗格。   她好奇地强行打开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深感被耍,特意打乱了林副局整理了三天的文书。   当时只以为林海亮提前剧透个底,等着哪天压榨她处理棘手的大案。   结果是他自己的凶杀案。   只有一块板子,咒文却像精密的机关,勾连着层层避退,石漫因这七中坟场咒文的既视感,微微蹙起眉。   塌陷的板子正常大小,最后的暗格却很小,像揭到最后的俄罗斯套娃,里面放着一张折起的符纸,咒文好像很多。   石漫了然,板子下有很多小暗格,只有用正确的钥匙,才能拿到真正的线索,其他都是空的。   她展开那张纸,一顿,是请召之书。   她对血的味道尤其敏感,不用凑近就能确认——人血写的,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   耳尖一动,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石漫瞬间收好符纸,将暗格复原。   虽然附近都搬空了,但市局就那么大,也不可能凭空造出新的一层楼,更多是人空,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和文件,暂时放在原处。   只不过来这边的“临时寄放处”取件,变成了免费体验鬼屋。   她听着小警员紧张兮兮的呼吸,起了折腾人的心思,但时间紧迫,就没留下免费当鬼,让小警员的体验更加刺激,颇为遗憾地切了声。   她先一步翻出办公室的窗户,靠不走寻常路的本事,绕回了正门大厅的座位,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和不知哪儿顺的瓜子,仿佛遛弯回来的老大爷。   时间掐得刚刚好,帮她办事的警员正好下楼,送来她说要取的文件,文件不好找,费了些时间。   石漫冷淡但还算客气地道了谢,警员知道市局和特侦大队现在心不和,更因眼前这位的脾气,面都难维持,并不意外,连连摆手说“不用”,利索滚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石漫不是道谢,而是当面诅咒他了。   也好,特侦大队的工作内容不是谁都能知道,在市局算是“公开的隐藏部门”,也不和他们待在一个地址,其他部门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专门负责疑难悬案,副局长直管,受到指令全力配合就行了。   只是新上任的小石队长过于豪横,个人名声“震耳”——直接拂了局长和新副局的面子,好像独揽边境兵权的逆心贼子,才有了现在急转直下的“好人缘”。   石漫乐得清闲,她没有老陈左右逢源的本事,主要没有那耐心,省了撂别人脸子的机会,毕竟自家队员她还躲一躲,以免迁怒,外人就没有这待遇了。   结果石漫去大门口取她的共享单车时,就迎面撞上了没法迁怒的外人。   是给她留了房子的前辈,刑侦支队的老警员,在市局干了许多年,办案果断且说一不二,看着颇为严厉,但人其实很好,是个阎王脸的热心肠。   而且前辈因为工作,和家人聚少离多,总觉亏欠,于是对女儿加倍得好,石漫与她女儿年龄相仿,年纪轻轻继承父亲的遗志,已是独当一面,她走过这条路,知道她们的工作是什么“费心折寿”的活,更是心疼。   由于特侦大队工作的特殊性,她也不便打扰,不过能帮就帮,见面免不了絮叨几句,还得把持着度,怕惹小姑娘不自在。   比如她现在正好出门,看到石漫的两轮战车,毅然决然顺道送她。   石漫不怕折好心人的面子,她好心当成驴肝肺地逼退过很多好心人,人家又不是受虐狂,吃了一次她这样不识抬举的亏,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   但对这位前辈,她有求于人,只好拼凑起那点良心,坐上了车,并调动起浑身的社交细胞,又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说到一半,她都觉得自己有病,那房子孔知晚住不住都不一定呢,她上赶着受这罪。   “局长的话你别在意。”前辈已经推心置腹了,嘴没个把门,“谁没被领导训过,领导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你要天天想着这些个,你迟早能和你家狗聊明白天。”   “……虽然我不养活物,但姐说得是。”石漫心说前辈心真大,这话都和她说,“不过我挨的训多了,最近没来市局,局长应该排不上班,姐说的哪次?”   “就是昨天啊,那些什么帖子?小警员们之间传的,你去学校调查的任务。围七中那天,配合你们特侦,我们这边也去了人,这案子主要是你们办,小辈们好奇吧,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大案……你也不容易,都工作了,被领导训就算了,还得被班主任训,忍辱负重啊。”   石漫立刻想到校园论坛里诋毁她英勇神姿的帖子,越听表情越扭曲,昨天郑康的确说市局找她开会,她忙着呢,根本没搭理,不会想借机教训她吧?   偏偏前辈专心开车,看不见她脸色,热情地安慰着。   “我觉得说重了,什么不知轻重、自由散漫、影响警察形象,有本事他们顶着褶子脸去装高中生,看看人家学校敢不敢收,站着说话不腰疼,记得高中函数题怎么解吗?”   石漫也不记得了,但不妨碍她连连点头,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话题:“姐你是不知道,上面天天光会训人,我们队都忙成什么样了,两条腿被逼成风火轮,脑袋四肢得会各干各的活,还得加班到半夜,求人才的申请从我爸开始就一直往上递,现在把老陈熬走了,到我这也没见到活人的影。”   “这都什么事。”前辈同仇敌忾,然后话锋一转,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好在还知道补救,你们那儿新去的顾问,我打听了一耳朵,高材生,性子也稳重,好像很适合你们的工作。”   “啊?”石漫敌忾不下去了,懵逼地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点多,“什么顾问?”! 第103章 日安   要人的申请的确没断过,市局还挺上心,但新人坚持三天已算奇迹,不说寻常人岌岌可危的世界观,即便是非常道人,官家下规矩奇多还三瓜两枣,真不如躲在阴阳交界之下卖良心赚得多。   哪怕当年除妖阁威震京都,也有的是人做贵族家养的妖奴。   所以石队长才另辟蹊径,压榨妖魔鬼怪。   石咏志依靠凡事都往自己肩上抗的人格魅力,8号曾一度人才济济,鬼才也济济,只是因他而来的缘分,随他身死也散作了满地的泥,有的为他独上乌山而死,有的听话隐退,到了老陈被赶老鸭子上架,除了他们这群愤懑又缺心眼的中二少年少女,8号竟没什么人鬼了。   市局一度要解散特侦大队,是林海亮力排众议,保了下来。   但他顶多是拖延时间的功效,真正让市局松口,还是又出了一个石漫,承下了因果,可以顶住石咏志倒下就塌的天。   上面以为“石咏志”失而复得,但石漫和她爹性子完全不同,从乌山下来就直接变态发育了,送去的人也好,鬼也好,她一个都瞧不上,第二天都被她吓得连滚带爬出8号的门。   最后,竟然只有市局也觉得够呛的李临杰,成了被留下的独苗苗。   上面叫苦不迭,石漫也不给面子,她就是找个由头骂人罢了,真给她塞人也没什么,反正都会知难而退。   但顾问可不一样,特侦大队历来的顾问,都是几顾茅庐才能请来的人物,大多都是脱俗的散道,或者大家之后做兼职,和副队长平起平坐,还受队长敬重,这么多年,也就方静,以顾问的待遇被请进当队医,还是老陈出卖美色拿下的。   石漫挑眉,难得来了点兴致,塞人可能是挑衅,但给她塞了一个顾问?那就是有真本事了,是想缓和关系?   不过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啊!!   她迅速在工作群里连番质问,这个点都在工作,没人搭理队长,还是24个小时里23个小时都在上网的刘晏含被她刷屏到烦不胜烦,回她。   【名校毕业,跳水式拉高咱队的文化水平,大家出身,基础完备,五个手指头能掰明白,写咒不成问题,胆子过关,遇事八方不动,有大局观,能直接指导工作,漫姐,来救星了】   石漫被这一长段唬住了,将信将疑。   【狗领导死了,上面还能挖到这种人才?天上掉千层饼,小心套路】   刘晏含就等石漫上钩,老神在在。   【放心吧,我见过了,照着你审美生的,浓眉大眼,知书达理,说话还好听,就算只是个花瓶,摆在办公室前也赏心悦目】   石漫抽了抽嘴角。   【我有家室的人,你说话注意影响】   刘晏含遗憾地回了六个点。   【竟然没上钩吗?我都准备好截图发给孔老师,参你一本了】   【人心险恶!!】   刘晏含还想逗她,但怕穿帮,只好高冷地遁走。   【人就在这儿,你回来看看不就得了】   【做程序去了(怨恨流泪猫猫头)】   石漫放心了些,以队员们的态度,他们还挺喜欢新顾问,否则早就左一句右一句催她回去救驾了。尤其是兔子精,别看平时傻不拉几,好像一根胡萝卜就能把自己卖了,但最是趋利避害,对风吹草动下的危险十分敏感,第一眼见面就全是好话,说明人还不错。   有点本事,无论是非常道,还是拢人心。   但联想到兔子精时不时对美男子发花痴的毛病,她又怀疑,别是新来的小白脸其实照着刘晏含审美长的吧?   她放下手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得,那房子给你留着,你要住提前和我说一声就行,有空吃饭,快去忙吧!”前辈说了一道,通体舒畅,自觉多了一个忘年交,在车窗里热情地挥手告别。   石漫只好堆起乖觉的笑,抿着的嘴角看着有点甜,惹得前辈一腔母爱,笑眯眯地给了她一袋五颜六色的软糖。   她微顿,乖乖收下了,触碰间,朱砂血悄无声息地藏进女人的袖子,也听命于主人,乖乖当起了一次性的平安符,等着还人情。   她笑意浅浅地目送车远去,直到驶出蒙天蔽地的绿柳,她一转身,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微微闭起左眼,血痕显现,已没有昨日那般红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取执法仪的咒文,虽比水之眼实用,但转移一次得缓几天,麻烦。   但一想到自家老巢多了一个外人,石漫又睁开了,她目不斜视地将软糖扔进刘晏含怀里,冷眼扫过有条不紊做事的人鬼之群:“人呢?”   刘晏含严重怀疑,她长胖三斤绝对是队长喂猪似的关爱,她边想边往嘴里塞了一颗,一咬还是爆浆的,甜得眉开眼笑:“你办公室!”   “我办公室?”石漫惊讶,“你们被下蛊了?”   这是吃了迷魂汤,还是瓮中捉鳖,就等她回来一举歼灭呢?   “郑康让的,和我可没关系。”刘晏含立刻卖队友,还拍了拍石漫的肩膀,语重心长,“能人多怪,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哪有一个正常人?有点傲气,很正常嘛。”   “傲到直接进我办公室?”   石漫懒得再问,直奔二楼的办公室门口,看看他们作什么妖。   她心里比面上友善,多是悠闲和好奇,坟场咒文和地宫就够她愁,论坛帖子被唤起装嫩认怂的校园记忆也好不到哪去。   门内的呼吸声很浅,并不是她熟悉的节奏之一,特意调整过。   看来实现调查过她,有备而来。   不管来者是善是恶,在如今避8号如蛇蝎的局面,多一个好用的人,不是坏事。   她眼里划过一丝冷漠的锐光,碍事了,大不了再“送”走。   吓到人“肝肠寸断”,她专精。   她扯起如沐春风的笑意,在路过队员惊悚的注视下,一把推开了门,元气道:“听说新来了……”   队长办公室在最阴的东角,不小的窗外叠满了柳树,不透一丝光亮,力图把每位队长塑造成满脸阴间滤镜、只能看见一双杀意眼睛的幕后黑手,然后在阳光傻子石咏志的积极抗议下,拨开了中间层层的柳叶,只留两侧柳枝挽上去,像万物有灵挑起了叶帘,在绿柳鸟鸣间,送进温暖的天光。   女人站在办公桌前,蒙在清淡的光里,被勾勒成一抹窈窕的影子,她在身后的生机盎然中回头,薄冰如浮光轻碎,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来。“日安。”   石漫怔怔地看,“嘭”地一把关上了门。   她背靠在门板平复心跳,然后在一众投来的视线中,抬头确认了一下牌子,是她的办公室。   很好,她还没到二十多岁就老年痴呆不认路了。   周围的冤种队员明显提前知道,就等看她的好戏,立刻有人高声揶揄:“漫姐这是看见什么了,洪水猛兽?”   郑康在楼下抻着脖子,一看就知道乐子开播了,无缝衔接道:“我看是金窝藏娇!”   满屋哄笑,石漫瞪了他们一眼,恶狠狠地抹了一下脖子,队员们这时候可不怕她,又是一阵愉快的笑。   石漫整理好表情,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小兔崽子,也跟风在群里传那些帖子,最近看她的神情都透露着“姐你不行”。   现在箭在弦上,她怎么可能打退堂鼓。   这正是小小报复孔知晚仗着老师身份折腾过她的好时机!   她重新推开了门,微垂着眼:“咳咳,新来的是吧,知道8号什么规矩吗?”   截路山匪似的开场白,获得了好事人群的倒喝彩:“咦——”   还有更欠的:“漫姐,咱队啥时候有规矩了?”   孔知晚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态度很得体,当真比花瓶还养眼:“郑警官和我说了注意事项,我记住了。”   “嗯。”小石队长矜持地点点头,她话与话之间抻得有些长,想给点完全没必要的下马威,队员们知道她的德行,都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嘴唇刚一碰,孔知晚就虚心请教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老婆?”   这回的“咦”变成了正彩,连口哨都吹上了。   “……”石漫险些没绷住,“端正态度。”   孔知晚淡然的眼神里有点气人的无辜,明晃晃地逗她:“你说的,我该叫你‘老婆’。”   石漫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坏死,知道这是一个圈套,眼下也只能跳进去,高贵冷艳地说:“叫队长。”   孔知晚得逞,顺从地轻声道:“队长。”   “啧啧,情趣!”   队员又起哄,惹得孔知晚眼里都是淡淡的笑意,看她。   “给你们看高兴了是吧,都滚蛋。”小石队长眼神能凝出杀咒来,拿出她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官威,“工作快铺到我门口了,浴火凤都抓完了?死凤凰还藏在梦里,让你们翻旧籍,找到点线索没有?还是想再精进精进咒法,需要我亲自指导?”   “诶诶不麻烦您,散了散了!”   一听火烧己身,看戏的就如受惊的鸟兽散了,郑康和刘晏含俩罪魁祸首溜得比谁都快。   热闹冷却下来,薄阳落在身后,又被另一个人挡去,石漫脑海里又浮现刚才开门的一幕,那阴间风味的办公室,有一天竟被冷薄的孔女士染出温暖的春意来——还是她心有春意,见了孔知晚就够?   迪士尼在逃公主似的。石漫心说,还不是公主被女巫藏娇的剧本?   她想起李临杰曾经提过,要不要请静姨在窗外的“自然图腾”上,再种些其他的花花草草,添点翠绿之外的万物之色。   当时她不耐烦地挥人走,没事瞎折腾。   现在又觉得有点颜色也好,苍绿衬孔知晚,但百花缀色说不定更衬人,别有风味。   不过她也就想想而已,她回头,正撞上靠近的孔知晚,还没等她对孔女士的先斩后奏发表批评,孔知晚就低下头,沉沉地注视她的眼睛。   孔知晚抬手,指腹蹭过石漫的睫毛,摸了摸她的眼角:“怎么红了,哭了?”! 第104章 利用   “别扯开话题。”石漫拍开她的手,绕开她,往皮椅里一靠,一副要耍官威的德行。   孔知晚挑了挑眉,自知理亏,顺从地站在一边,为小石队长端茶倒水,只是这位全自动的花瓶过于美艳矜贵,比起端茶,更像被端茶的人物,换个人都会立刻起身让座,免得被折煞。   但小石队长煞比别人多,不怕折,她没喝,冷嘲热讽地笑了声,也不说话。   孔知晚一点也不着急,目光撒过办公室,她刚才就打量过了,有一些老摆件,和小石队长的气质毫无关联,被搬走了一些,剩下有的略歪了点,应该是拿走旁物时不小心蹭歪了,也没人管,就那么歪着,文件也乱放一通,几乎没有石漫自己的东西,似乎这间她父亲号令过、偷闲过、加班过、装了他半生的屋子,也留不下她的什么瓜葛。   就这么点旧物,也能被石漫散漫出“凌乱”之感,大概是唯一属于她的气息了。   孔知晚瞥了一眼就收回,倒茶的动作赏心悦目,茶水落入瓷杯,在薄光下盈盈如泉,低声:“喝吗?”   石漫冷着脸,没搭理她,孔知晚当她默认不喝,就自顾自地抿了一口,成功惹得了石漫的注视。   “你还挺悠闲是吧?”   “没,我心里急着呢,你没看到。”孔知晚低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自己整齐的衬衫纽扣,又看向石漫,“队长要亲自检查一下吗?”   她说话气着人,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蜂蜜水,还是贴满helloKitty的保温杯,石漫敏锐地闻到了甜味。   雷厉风行的小石队长被那粉红吓了一跳,没眼看地闭了下眼,险些忘了词:“你去抢劫小学生了?”   “你的杯子,我只找到了这个。”孔知晚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眼,明知故问,“你不喜欢?那回去再买个新的。”   石漫终于想起来了,她们大学报到之前把乌城都玩遍了,她生理期不准,去游乐园的当天就被突袭了,提前了一周,不惧过山车和直冲云霄的钢铁女战士,从旋转木马下来时小脸煞白,被同批下马的小鬼头嘲笑胆子还不如他,她一时上头,和小鬼头约好碰碰车大战三百回合,还是被看不下去的孔知晚拖走了,当小孩哄了半天。   孔知晚当时想,她女朋友的胆子比孩子小不小,她不能确定,但肯定比那小孩难哄。   她临走前准备了一背包物品,在石漫的软磨硬泡下,都为石漫的零食水果让道,孔女士万分后悔,决定以后采取情侣特供一票否决权,再心软就是够,准备带人回家歇着。   但石漫熬夜做了攻略,把从早上开园到晚上赶人的流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肯离去,孔知晚一想行使权利,石漫就恰到好处地嗷一声,孔知晚怕她又在开玩笑里真逞强,只好心里冷漠地“汪”了一声,把权利开放的时间改到明天。   本来带的杯被薯片替换,两人最后花了七十块大洋,买了一个粉红又廉价的小学生保温杯,去工作人员那里蹭热水喝。   石漫铁骨铮铮,配不上这样的少女心,但偷瞄孔知晚散不去的低气压,只好昧着良心把小破杯夸上了天,孔知晚为了她那句“物超所值”,故意把杯子留下来,每次她生理期都要拿来接热水,反复鞭尸,以作警示。   “谁喜欢……”   想起以前的事,怒火自顾自地消了大半,都没问过石漫的意见,她心里啧了声,暗骂自己的生气系统不争气,被孔知晚收买了。   她诚实地去接,孔知晚却拿开了,还是把茶放进她的手里:“等你半天,凉了,刚才逗你的,喝茶吧。”   “……”石漫盯着一看就贵的名茶,狠狠一口饮尽,“还怪我呗?”   孔知晚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充分利用她内人的身份,坐在了石漫的对面,石漫瞪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孔大学神这么不在意脸面。   “除妖阁建立之初就是皇室下属,但如今的官方接管8号不过百年的事,市局对于非常道的了解浅薄,注定了他们会更敬畏向家。”孔知晚说,“你不少上司对你们虽有信任,但一旦事态如山倒,非常道第一世家和最后之□□头,就会拉偏他们的心。”   “上司……算是吧,发钱的,算起来也没亏待过我们。”石漫一手撑着头,双眼微垂,看不出什么心思,“但只管发钱,道内总会有出手更大方的——8号的优先级一直很高,副局统领,因势而动,各部配合,这才是重点。我也不求他们帮什么忙,只要保持不会不懂装懂、适度支持就可以,可现在他们是要挡8号的路。”   她抬眼,并不避讳阴冷的锋芒:“我理解,我也够给他们面子了。”   “我知道,所以他们想缓和,起码兜住底,我就正好——向家人,又不会被你赶出门外。”孔知晚说,“但这也不是我的重点,重点是,向家也是这个意思。”   “我就说,老太太怎么会放任承大因果的孙女和我毫无顾忌地往来。”石漫嗤笑,“怕我把她孙女拐走吧,她准备砸几千万让我离开你啊?”   向善芳当然没说,但孔知晚微顿:“如果真说了呢?”   “她做梦!”石漫嗤笑,“弥天大梦——我先来的!”   孔知晚淡淡的目光里有了点笑意:“向家的意思和市局一样,后者求‘和’,前者既求‘和’,又求‘合’,对付伪神,他们想借你的力。”   石漫挑眉看她:“向家人那些花花肠子,不会说得这么直白,老太太点到为止,就是希望你也点到为止,好好做8号里的眼睛。”   “老人家话多些杂些,很正常的事。”孔知晚回视,“话再好听,目的也只有一个,我对你没有保留也不必保留,老夫人聪明,若要用我,就该想到。”   石漫半真半假地白她一眼,故意凝起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你这双面间谍上来就自报家门,除了老太太,好不容易同意的向家人要气死,行了,反正我和她心如明镜,都舍不得动你……你还真适合调和剂的身份,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孔知晚却察觉了不对劲,又去细看她的眼睛,忽然说:“你不高兴。”   “这么大的事你不提前和我说,我能高兴得起来?还和他们串通一气,将我一军,我看你早就打入我方内部了!”石漫没好气,她竟然有一天会和孔知晚身份调换,老母亲似的操心,“你来当顾问,七中的工作怎么办?”   “谈好了辞职,社团节那天就是去搬东西……论坛里那些帖子,我已经和管理员打过招呼,在删了,抱歉,孩子们看我反正要走了,有些肆无忌惮。”孔知晚温声解释完又道歉完,话锋一转回了正题,敏锐道,“但你不是在生这个气。”   石漫啧了声,强压下的不悦被她豁出了水面,瞪她:“你非要和我吵一架是不是?”   “不是,只是想知道我错在了哪。”孔女士冷淡着那张美艳的脸,轻声到好似卑微,“我好改正,我不想你不高兴。”   “……这时候想起说情话了。”石漫叹了气,指尖搭在太阳穴,“这是个交易,我出我的力,向家出向家的力,还算划算——可知晚,无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求和也好,阴谋也罢,他们在利用你我之间的感情和信任,你明白吗?”   这才是石漫最厌烦的事情。   她爱她,大概是她一生最纯粹的事了,偏偏诸行负累,都想踩着她们脆弱的这条缘线往上爬。   虽然她被迫拉她进局时就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她唯有这点真心,怎么也忍不住。   “你是吃素的?”孔知晚忽然问。   石漫压着眼:“当然不是。”   “那我们有夫妻相,我也不是。”孔知晚勾了一下唇,她明白石漫在想什么,也有过同感,但此时此刻,她想告诉她自己最深的想法,“既然我们都不会任人宰割,走便对了,若他们贪心不足,你还怕见不到他们偿还的时候?而且比起你我之间的纽带,我更在意你本身,耍点心思没什么……只要能在你身边。”   石漫微怔,很快又归于倦懒的眉眼,她双手叠在桌前凑近,唤孔知晚靠近,悄悄话到了嘴边,在孔知晚淡淡神情下的温柔里,最后变成了留在她脸颊的一个吻。   她胆大包天,有一天弹了孔学神的脑门:“你在哪,我在哪,行了吧?”   这回轮到孔知晚怔愣,她修长好看的手摸了摸额头,似乎被这亲昵烫了一下,最后那点唬人的冰冷也消融了,成了独属石漫一人的暖春柔水。   孔知晚短短二十多年,学过许多人的样子,早熟懂事的孩子,寡言孤僻的少女,严厉强势的老师,无人敢犯的继承人,只有对石漫的时候,不用刻意去学什么,流露出的不是她真正的凉薄,而是温柔。   如果石漫是天生没有因果的人,那她就是天生没有心的人,石漫就是她的心。   “你这么说,我可要当真了。”孔知晚轻声,藏着点胆怯的笑意。   “诸行无常,不由我定。”邪性的淡红彻底从石漫眼上散去了,她说,“但我能定的,我向你保证,我不能定的,我也要够一够。”! 第105章 巫毒   8号不缺空位,但缺顾问的空位,刘晏含犯了难,不知道给孔知晚安排在哪处合适,她干脆让人搬来一套办公桌椅,加塞到队长办公室。   反正当初静姨也是和陈队挤一个办公室,延续传统。   “干什么呢?”石漫堵在办公室的门,打量老掉牙的桌椅,和8号整体的气质匹配,被她扫一眼,吓掉了一层漆皮,她一想到自家孔老师爱干净的毛病,有些头疼地扬了扬下巴,“这玩意坐下去衣服也不用要了,没有不‘长毛’的吗?”   刘晏含摊手:“能用的都有主了,你能挑你来。”   “啧。”石漫心说,上面真想缓和关系,就该多批点经费,给他们这老坟堆换换碑,起码别长青苔吧。   孔知晚体贴:“没事,明天我从家带一把。”   “那你今天怎么办,坐我腿上?”石漫撑住石栅栏,灵活地翻下楼,“等着。”   她在院中招了招手,柳树妖便层层地堆过来,自断下一大块木头,还贴心地放了一盏青灯,石漫谢了声,蹲下身,刀在手间一翻,利落地砍下,只靠刀尖一点,木头就裂成规整的两半。   一把小小的蝴.蝶刀被她用刀、锤子、斧子等多功能,她熟练地低头劈木,再组合到一起,还不忘使唤妖:“钉子。”   孔知晚进院的时候,一把藤椅已经见了形状,她在石漫旁边俯下身,小石队长心灵手巧,编排柳枝间,绕出了四圣兽的咒文和一连串不严肃的小爱心,她轻轻推了一下把手,藤椅就像摇摇车一样慢悠悠地摇起来。   石漫固定好最后的衔接处,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她左右打量:“这样会不会太单调,你想添些花吗?”   “花?”孔知晚看过四周,“我没看见院里有花。”   “你想要就能有。”   “这已经够鬼斧神工了。”孔知晚轻笑着摇头,摸过她编的花纹,“要是没有这些爱心,你搬去古董行说是皇太后坐过的古董摇椅,也有人会出钱。”   “就这爱心才值钱呢,一般人不给编。”石漫得意地笑,和孔知晚一起搬回了办公室,获得了队员们钦羡的注目礼。   “漫姐,你还缺女朋友吗?男朋友呢?”队员尖着嗓子揶揄道。   石漫呸了声:“我缺狗儿子,不给零花钱只干活那种。”   “那不行!哈哈哈。”   她将摇椅放到了窗边,抬头就是院外淡云与薄薄青绿,也算8号恶煞门里少有的一眼生机,她调整好位置,起身就被突袭了一个吻。   “辛苦,队长。”孔知晚淡淡道。   石漫没好气地指了指她,反手把资料拍在她胸前:“闲得你,走,和‘队长’出任务。”   孔知晚拿资料的姿势很熟练,虚心求教:“麻烦队长教我规矩。”   石漫坐到副驾驶,哼笑一声,她自然地抬手,往常就是要烟的意思,但在禁烟大使孔女士面前,只有棒棒糖,她面不改色地拨开,放在嘴里,今天是红酒味的。   “这是想灌醉我,好忘了你今天的混账事?”   “小题大做了。”孔知晚有条不紊地为她系好安全带,也在她胸前拍了拍,轻描淡写却又不失轻佻,“若是把你灌醉,自当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少来。”石漫报了地址,“不用导航,你认路。”   乌山区侧,一处居民楼,石漫靠在公园凉亭,透过叠翠和高楼望向更远处,她拿着一个廉价的纸风车,随风时不时轻轻转动。   旁边坐着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个吹泡泡机,哒哒哒像金鱼吹出梦幻的一连串气泡,飞上了天空,但小鬼头的视线一直停在石漫的风车上。   “姐姐。”小鬼头再三考量,举起泡泡机,奶声道,“我想要你的风车,我用这个和你换。”   石漫瞥了她一眼:“美得你,我这风车可比你的小玩意值钱。”   “姐姐你骗人。”小姑娘皱起包子脸,“我的泡泡机可以买十个你的风车。”   “但是这里没有十个风车,只有我的风车。”石漫美滋滋地吹了一口气,风车就吱呜呜地转起来,“就算有一百个风车,我这个也是最值钱的。”   小姑娘数学还不错,乘法口诀班级里背得最快,她同情地看了眼石漫,姐姐长得漂亮,是她见过除了妈妈之外最漂亮的人,可惜脑子不太好使,算数还不如她一个小学生厉害。   但她又想起妈妈说,有些事只有大人才懂,小孩子不懂,不能自满,要虚心好学,于是她问:“为什么你的最值钱,是用仙女的裙子做的吗?”   “裁人家裙子做风车,什么童话这么缺德——就是金子钻石做的,也不如这个值钱,这是无价之宝。”石漫摇了摇风车,回以一个一模一样的同情眼神,“它值多少,不在于什么做的,而在于谁送的,你还小,你不懂。”   小姑娘又被大人说“小孩不懂”,不服地鼓起了包子脸。   石漫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没空搭理小屁孩了,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怎么样?啊,这么多?”   孔知晚去超市扫荡了一兜子的好吃的,石漫饶有兴致地扒拉,结果都是一些“清汤寡水”,她皱眉,被塞了一条没什么味的白色软糖。   “从七中辞职,你是破产了吗,孔总?”   “还成,向家给零花钱。”孔知晚拍掉她捣乱的爪子,将里面的另一个风车递给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拿着玩吧,别和她计较。”   小姑娘惊喜地接过:“谢谢你,漂亮姐姐!”   “我不漂亮吗?”石漫不满地插话,“说得像我欺负了她一样……”   小姑娘看着自己红蓝双色的风车,又看向石漫的白色风车:“这个姐姐的风车,也是漂亮姐姐给的吗?”   孔知晚点了点头。   于是小姑娘对石漫比了一个鬼脸:“那现在我也有无价之宝了,略略。”   “嗐你这熊孩子……”还不等石漫伸出罪恶的手,小鬼头就笑着跑远了,见石漫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就停下来,高兴地挥手道别,石漫哼笑,对她做了相同的鬼脸。   “无价之宝?”孔知晚挑眉。   “小鬼头得意错了,我都说了不在风车,在人了,你就一个,我的,不给分。”石漫坐在凉亭边晃着腿,今日天气好,她心情也难得明媚,“房子没人?”   “有人,所以没进去,不过我遇到了外卖员,将折纸顺到了外卖里,一家三口,的确是买房子的那家人。”孔知晚看她惬意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姑娘还幼稚,没忍住浅淡的笑意,“里面没有咒令的气息。”   “咒令如果藏得够深,察觉不出很正常,老太太的咒令,我也不敢说察觉得出来。”石漫又看向房子阳台的方向,“重入非常道,以前断掉的缘线可能会慢慢恢复,关于这屋子,除了来时你说的咒令群,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奇怪记忆?”   “暂时没有。”孔知晚说,“向无德说在我之前住过巫毒后人,恐怕就是那后人留下的咒令群,巫毒世家早就消散在历史长河,剩下那点后人,要么血缘稀薄,要么互相关系匪浅,和害了向老二的后人可能有关联。”   “一个窝的,绕不出去。”石漫用风车点了点那间房子,“我去过你家几次,当时没有因果所以看不出什么,现在有了也想不出奇怪的地方——你说你看到导师笔记里的封梦咒文之后,才开始梦到凤凰尾,我在想,会不会之前你就梦到过了?就在这个房子里。”   “你怀疑房子里消失的咒令群也是封梦之咒?”孔知晚皱眉,“我记得那些咒令,不是一篇咒,四散在房间里,就像随意哪片田地的野花野草,比起一张筹密周全的网,更像抱着‘能成一个是一个’的心态胡乱撒的,而且我住了这么多年,要发难早该发了。”   “论起来,巫毒世家比向家的存在还要早,甚至在阁祖之前。”石漫忽然说,“只是阁祖出世之后,因果得以在咒令之中展现,有了体系,成了正统,更古老的巫毒世家反而成了无礼无序的‘野路子’,被新起之秀消磨成了‘只在传说’。”   孔知晚:“向家子嗣有整理古籍的职责,近几日轮到我,在蛇塔里我翻到了一些野史,青灯将军失势之后,曾被巫毒残党收留,合谋一起谋害阁祖,但被阁祖识破,据说当年皇室秘密下令灭巫毒家满门,就是除妖阁在皇帝耳边吹的风。”   “巫毒送葬,除妖阁少了一个分散目光的大世家,向家就是借着这阵风起来的,所以和阁祖的关系不错,但巫毒和除妖阁不对付,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你知道巫毒世家信什么吗?”   “朱雀。”孔知晚说,“南方丙丁火,四象中老阳,除妖阁以四圣兽作镇阁咒令,其中朱雀就是取的巫毒家圣纹。”   “巫毒和除妖阁天天互骂,就算最后都被灭了,当年那点‘风光事’还是在史书留下了一笔,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骂对方不是正统,旁学来的歪门邪道,朱雀咒令就是其中之一,现在8号和世家互相挤兑也是这些东西,我就没怎么在意,可这几天再看,总觉得哪里熟悉。”   孔知晚皱眉:“野路子和正统……伪神和真神。”   “对,除妖阁承巫毒家颓落的运势而起,请走巫毒家的咒令融入镇阁咒令,如果按照伪神模仿真神的逻辑,岂不是说,8号四圣兽里的朱雀是假的?”   “四象之灵,起源不在巫毒和除妖阁,怎么会作假……”孔知晚迎着石漫沉沉的眼神,微怔,“如果伪造的不假,那就是原型有偏差……巫毒家供奉的不是朱雀?”   “提起火中神鸟,除了离火朱雀,还有什么长翅膀又红彤彤,模样容易弄混的?”石漫扯出一个乖戾的笑,“……凤凰啊。”! 第106章 人和   石漫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孔知晚听到了嘶哑的蛇音,低又很轻,却在她脑海的深处重重地碾过,又转瞬即逝。   孔知晚和蛇戒里自称“相柳”的家伙作了交易,那东西得了契约的应允,潜伏到了她的梦境之中,虽然很危险,但好处也很明显,梦境到底是她的梦境,她能“感受”到梦境中祂的存在,变相将祂放在了眼皮底下。   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相柳在沉睡。   但即便如此,祂也在沉睡之中,用本能给出了回应。   孔知晚沉静地看着石漫:“看来确有关联。”   “也不一定,都是我瞎猜。”石漫一顿,很快反应过来,怀疑道,“祂醒了?”   “没,还不到时候,你要去看看那房子吗?”孔知晚也望向阳台的地方,“当时卖出去的时候还很舍不得。”   “毕竟住了很多年。”   天赋异禀的向大小姐也是最近出现的,前二十多年,只有一个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卖了旧房讨生活的沉稳女孩,还好她自己争气,那个房子里肯定有很多回忆,无论美好或是难眠,都是她跌撞又沉默长大的见证者。   “还好。”孔知晚淡淡地收回目光,于她而言,房子就是房子,再多年,也不及遇到石漫的那两年,石漫来过的几次,留下的痕迹,孔知晚装填进关于她的故事,才真正让孔知晚正视它。   她当年是真的舍不得,只是她不了解发生过什么,自甘地走二十年的鸟,想一朝飞回天空,她的身心都备受考验,在还不清楚旧时牢笼的古宅扮演什么身份时,这房子是一个麻烦。   好在,她赌她们还有后续,她赌对了。   她们还会有新的回忆,装进新的小屋。   她期盼着,祈求着,全力以赴,她不想屋子里再只留一个人沉默地歇斯底里,她想一个人靠在另一个人身上,闲过暖阳午后。   “走吧。”石漫先行,“看看你操控纸傀儡的手法,合不合格。”   孔知晚跟上,淡然自若:“不会让石老师失望的。”   于是石漫蹲在了房子门外,耳朵动了动,将里面的声音尽数听了去,点头,比了一个“三”。   是三个人。   孔知晚俯身在她耳边,用悄悄话请示:“进去吗?”   石漫严肃地胸口比叉:“你见过哪个警察私闯民宅的?我们可是正经的专业人士。”   孔知晚沉默,如果她没记错,浴火凤公寓楼的事件里,石漫就暗示过她撬门找连起梦境的主谋,而且要论撬锁这种事,最熟练的人当属小石队长吧?实验楼美术社一面墙的锁都没能逃过她的毒手。   而且现在她们鬼鬼祟祟在人家门口,一旦被屋里住户或者上下楼的人看到,今天她们就能去小石队长的兄弟部门处喝茶了。   石漫从怀里掏出了那封请召之书,薄薄的符纸立于食指中指之间,她轻吹一口气,符纸一振,直挺挺地立起来,石漫闭眼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等到,她睁开眼,符纸无力地颓落。   她皱了皱眉:“也不是这么。”   她给了孔知晚一个眼神,两人迅速撤离,回程的路上,孔知晚问:“这是林副局留的东西?”   “嗯,那滴活血我一直不知怎么用,写咒令也没诈尸跳出来吓我,后来想起他提过一个暗格,果然里面藏了东西。”石漫指尖轻挥符纸,“请召之书,我猜啊,能直达他藏起来的梦境。”   “咒令无法施动?”孔知晚接过,就见符纸在她手中展开,她在细处看到几个新浮现的字,很快又消散,“……‘天时地利人和’,林副局给的提示么。”   “人和没问题,他这咒就是留给我的。”石漫背着手往前走,“那就差‘天时’和‘地利’,我本以为假凤凰若与巫毒有关,巫毒后人留的咒令说不定就是另一种‘封梦之咒’,来这碰碰运气……‘地利’不是这里,也可能‘天时’也不是此时。”   “你心里还有‘地利’的备选,”孔知晚说,“坟场下的地宫?”   “8号和市局试过了,这里也试过了,去他坟头问他也不可能从灰里长出一张嘴告诉我,地宫……你还记得梦境之中的琉璃宝匣和木偶吗?”   “‘六’号,但因为是在梦境之中,无法带离,你当时拆开,和之前的琉璃宝匣一样,有一块薄板,刻着咒令扭曲的四圣兽。”   “不是宝匣,是那木偶,很精妙。”石漫说,“我抓到过几次木偶,我拆开看过,和301暗室里木偶差不多,但梦里的那个不同,内里咒令作齿轮运转,做木偶的手法比控咒的手法高明,不是同一批,咒傀之术是凤凰赐给信使的力量,肯定遭遇渊源。”   她说:“如果巫毒家信奉的真是凤凰,那么代表向家的九头蛇神借凤凰尸体势起而生,就是凤凰‘浴火重生’的真相,所谓的‘浴火凤’其实还是伪神的拥簇,只是换了一个皮子,坟场地宫供奉蛇神,那里也许会有渊源。”   “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孔知晚按车钥匙,车灯亮起的光照向前方,“所以要我来。”   “你?”石漫惊诧,“她也相中那片坟场,我倒不意外,但我以为来的人会是向子旭,卡在这时候放行你进8号,还真打的地宫主意,她什么意思?”   “老夫人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她问我伪神从何而来。”   孔知晚:“凡品异物,妖鬼非常,都可以仿制,倘若动些心思,人也可以,但都需要凭借,仿造神明更是如此,她问我,知道了伪神的存在,伪神又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这本就是荒谬,何况还是此间的最后一个神——也许伪神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石漫心里微顿,这种说法,很符合孔知晚的思维方式,但伪神的概念一开始就是向家人提出来的,老太太这是在试探?   “你怎么答的?”   “神明可以被创造。”孔知晚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说:“神可以被创造,只是创造神的,未必是人。”   “非常造非常。”石漫嘴角一勾,“凡人自视甚高,以为抓住非常道的影子,就能驾驭神鬼,其实只是以有限的寿命看有限的世界,班门弄斧——很多世家都有这种想法,包括浴火凤等邪.教。”   她耸了耸肩:“按理说,信仰的前提是怀抱谦卑,邪.教徒一边敬畏伟大,一边践踏生灵,有时候真不知道他们是卑微还是狂妄。”   孔知晚轻声:“老夫人说,造神的秘密或许就藏在地宫。”   她说完石漫就接到消息,向少启程,装备齐全,已经赶往七中旧校区的方向了。   石漫搁置坟场,一是蛇戒的事她需要斟酌,二就是等向家的态度,非但没让她失望,反而给了她一个惊天的消息,来的人如果只是向子旭,还没那么重要,如果两个继承人都派过来,那就是势在必得了。   里面确实有东西,而且阳谋摆上台,大大方方告诉她,需要借她的力。   就是不知道阳谋之中,藏没藏阴谋了。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这次就是林海亮预示的“天时”和“地利”。   两人也迅速赶去,就这么几个地方,孔知晚已经背熟了路。   她还有一点没说,上次她被封梦之咒挡在门外,想要强行入梦,但相柳预感到了伪神的气息,并没有让她冒险,看她那副偏执阴沉的样子,才强行从沉睡中醒来,将石漫拖走。   费了精神,之后才睡得更沉,好好恢复。   相柳虽然仍然沉睡,但地宫与伪神息息相关,有直面伪神的风险危险,刚才听到凤凰都留了余神,现在一点交代没有……   会不会祂要的东西就在地宫?   祂要的东西就是“造神的秘密”?   “你说邪.教徒敬重非常,那你信吗?”孔知晚忽然问。   “你这问题骂人似的。”石漫笑了。   “当然信,见过这么多离奇和果报,这都没有敬畏,我悟性也太差了,只是……”她说,“你知道,我脾气不好,若不来犯,我会秉持‘尊老’的美德……美德毕竟有限,他们不是总骂我‘无德’吗?”   孔知晚轻笑:“向无德的名字,怕是老夫人照着你取的。”   石漫好奇:“那货的名字是老太太起的?”   “这辈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孔知晚说,“按家谱算,男是‘子’,女是‘执’。”   “子旭,子冲,一个阴沉沉,一个唯唯诺诺,她的美好愿景一个都没成。”石漫做在车里,撑着头当听乐子,“向无德怎么没叫‘子’字辈?我早想说了,这名够损的。”   “他冲撞过禁地,为平息神怒,被换了名字,以前是向子德。”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多大改的名?”石漫皱眉。   “十岁之前的事。”孔知晚说,“在禁地和古宅前跪了一天,又去蛇塔打了一个月的下手,家谱改了名才翻篇。”   石漫嗤笑:“我说,哪家神明这么小心眼?是他们自己‘小心眼’吧,借着神的由头,怕被牵连了祸,为自己的恐惧找一个挡箭牌,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那时候怎么没想着大家都是‘有福’之人?”   她闲来无事,又琢磨:“‘子’和‘执’——执子之手?这是要和谁偕老啊,说起来向家这辈就向执铃一个女孩,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   从向家离开,孔知晚和非常道的线就慢慢断干净了,对于那段记忆,现在也不全……她应该是有本名的。   孔知晚说:“何况我也没改回‘向’姓,老夫人就没再提。”   “怎么没换回来?”石漫早就想问了,“不过也是,再过几年就是三十而立,咱俩加一起就是两朵金花,还改什么名?费那劲。”   “名字什么的无所谓。”孔知晚将车停在校门前,对她好看地勾了一下唇,“我只是喜欢听你叫‘知晚’,舍不得。”! 第107章 地宫   8号分工简单易懂,石漫负责莽和疯,其他人负责后续跟进和善后,她爬上坍塌蛇像之后,就犯了旧病,七中旧校区是郑康领队封的。   郑副队的路子,就是8号一脉相传的野路子,和向家当初围校的手法完全不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体系可言,都不像一片咒令群,但一旦寻一处试图突破,隐藏的整体韧性就显露了。   整座校园被一层层封咒阻隔,夹在了寻常世界和非常世界中间,因为每处封咒的厚度不同,校园现在就是一颗凹凸不平的球,稍有不慎就会夹停在错落出的缝隙中。   未来的下水道总监工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孔知晚跟在石漫身后,她扫了眼坑坑洼洼的沥青和土地,将抛开的点都记了下来,校门口铁栅栏的封条内侧,都是四圣兽的暗纹,她轻轻挑起一个边角。   “没人动过。”孔知晚望进铁栅栏,“没到?”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色风车别在石漫胸前的口袋里,安静当胸针,血红的细小咒文在她的瞳孔中旋转,记录着诡异校园里非常气息丑陋的起伏,她有些嫌弃,一脚踏进了校门。   四周静谧,白色风车却在静谧中,若有所感地轻转了一圈,石漫反手抓住偷袭的手臂,空气破开般一滞,她整个人借力倒仰翻起,黑发飞扬,在颠倒的视角下,与来者四目相接,刀尖狠狠地反落而下。   那人迅速后撤,道袍翻飞,仍然被钉撕一片衣角扎进地里,断旗般飘扬,向子旭笑眯眯的表情有点可怜:“我新换的衣服……你好凶啊,小石队长。”   “头七我烧给你!”   他笑容一顿,躲过破空而来的蝴.蝶刀,这次却没能轻易逃脱,石漫的出刀没有任何停顿,寒光接连如案板切土豆,为了不成为土豆丝,向子旭只好调动十二分精神,开始了他逃她追、找到反刺机会再她逃他追的追逐战。   这人,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向子旭的金锁荡过树林,路过孔知晚时,还挥手打招呼:“好姐姐,你不管管?”   孔知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划清界限似的,退得更远,换来了向子旭嘻嘻的笑声,然后在飞刀贴着他头皮过的时候,变成了古怪的尖叫。   “8号外你还有一间发廊做接发生意吧,怎么天天盯着别人头上的毛?”   “烦恼毛,你六根不净啊。”石漫抬手写咒,符咒一振,杀咒就像火花般窜向狼狈的向子旭,再次撵着人从校园的一边到另一边,她怪着腔调,“施主,我来助你!”   向子旭的埋伏,就是武者间的打招呼方式,单纯犯个贱,没成想碰到石漫发疯,直接翻了车。   他捂住脑袋荡成了猿猴,又躲过一击杀咒后,他蹲在树冠,连枝金锁凝成一把锁剑,反压住飞来的刀。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小石队长何至于此?”他笑眯眯。   细线一扥,蝴.蝶刀就绕回了石漫的手中,她扬了扬下巴:“揍你还用理由——你欠揍。”   “诶?好过分的理由!”向子旭无辜地歪头,两条细缝对准石漫的方向,在石漫不耐烦再次出刀的时候,忽然微微睁开,“我还以为,你知道画被我掉包了。”   他笑:“那幅凤凰火的朱砂古画,你还留着吗?”   孔知晚停在最后一处咒令点,她俯身,土坑就自动一层层退开,像塌陷的地道,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巢穴,不知住着何方隐怪。   她等待片刻,蛇戒并没有动静。   她没有着急,反而指尖捻了点泥土,盖过她的手指和戒指,咒令钻进地下,分成两股,一股顺着坑道一路向下,另一股潜伏向后,在来人靠近时,猛地钻出地面,杀咒直刺而去。   “啊啊啊呜!”   少年气还带着哭腔,向子冲一屁股坐在地上,错过了没怎么认真的杀咒,他双手护在身前,干脆利落地叫了一声“妈”,反应过来杨梦玉不在,又改口叫“姐”。   “叫什么叫。”向执铃穿着桃红的唐衣,无语地停下,用脚尖踢了踢废物哥哥的后背,“老妈的胆子都给我了,你是一点没抢到。”   “小铃……”向子冲又委屈又尴尬地抹眼泪,迅速爬起来,躲到向执铃身后,碰到孔知晚冷漠的眼神,吓地直鞠躬,“堂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想打声招呼,对不起对不起。”   孔知晚没答,向执铃也懒得搭理他,她饶有兴趣地打量孔知晚:“可以啊,这个杀咒,我哥练了十年都不及你练十天,奶奶教你的?啊,不对,石漫?论杀咒,她最擅长。”   孔知晚心里微顿,有资格争继承人的小辈都在这里了。   向善芳不会兴师动众做无用功,坟场地宫的价值在老夫人眼里,值得他们一起出动。   可如果真这么重要,七中出事之后,向家怎么不来?虽说七中之后一直在8号控制下,但向家好歹是侍神世家,可以强行突破。   孔知晚又想起向善芳找她到蛇塔,和她说了许多话。   向善芳不排斥她加入8号,但也不会放任向家继承人候选将除妖阁摆在向家之上。   老夫人知道病结在哪里,在石漫。   而且她也比任何人都聪明,她并没有用石漫做要挟,而是用石漫做纽带——孔知晚对8号没有感情,只是石漫属于8号,她才在意,细究的话,爱屋及乌都算不上,那么只要单拎出石漫就可以。   “你仔细看过她的眼睛吗?那圈咒令很有意思。”向善芳慈祥地笑,递过一个宝玉封口的小瓷瓶,“直视了凤凰烈焰,她应该会多缓一阵,如果她眼睛泛起诡红,将瓶子里的咒令铺在她的瞳孔,比她的咒令更好用些,别让她的眼睛再受刺激——她的五感助她玲珑八风,但也是她命数负的累,得失相伴,没办法的。”   孔知晚曾经旁敲侧击多次,但石漫心腹的郑康和刘晏含,对他们漫姐无常的情绪状态只是经验总结,这件事他们不敢多问,而知道真相的陈朗和方静也保持沉默,反请她多照顾石漫。   和石咏志的死脱不了关系。那夜乌山诡行,只有石漫一个人,也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往不胜的因果也好,朱砂血沧海戒也好,都不及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动的警惕,更令孔知晚在意。   那是心病,心得了病,形骸也无法独善其身。   向善芳知道内情,向家有缓解石漫旧病的药,将石漫这个唯一的筹码,从8号的天平端倾斜到向家,以此留住孔知晚的一点心。   而且向善芳直言需要石漫,毕竟论非常道的打架斗殴,实在无人能出其右。   “走吧。”向执铃探头看坑,“趁着那两货没在,咱们下去。”   她看向孔知晚:“你会开吗?”   向子冲拽她的袖子:“这不好吧小铃。”   “怎么,你还要留下来和他相信相爱啊?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装什么兄弟情深。”向执铃挑起唇,“我可是特意给石漫透了信,古董行的那幅画是假的,真的早就被向子旭提前拿走了,石漫追查浴火凤,一定研究了许久,时间都错付喽,肯定要找他算账——小石队长睚眦必报,一人能揍一百个,多好的机会。”   她哼笑一声:“便宜向少了,美人陪他打架。”   孔知晚瞥她一眼,没什么温度。   “别这么看我,这是向家的事,她一个外人,就不该参与,奶奶也是这个意思吧?”向执铃凑近了些,笑得娇艳又不失强势,“就算不是,那也是你的意思,不是吗?”   她用咒具护体,先一步钻进了滑梯似的地坑,瞬间不见了身影,向子冲吓得惊呼一声,小心翼翼瞄了孔知晚一眼,更吓着了,也随着妹妹,英勇就义般跳进了地坑。   孔知晚没下锅似的跟上,她指尖一抬,藏在土里的蛇戒就猛地击打在土壁,等候多时的咒文显现,蛇戒被填进空白的位置,成了点睛的咒令,阻隔瞬间消失,土坑继续层层塌陷下去,比之前速度更快。   “啊啊啊小铃!怎么还没到底啊——!”   “吵死了闭嘴!!”   向执铃一把宝玉匕首划到最后,她嘴里叼着一根燃烧的火柴作光亮,看到出口,手腕一用力,扎停在出口,借着片刻的停顿,轻巧跳落地面。   四周昏暗不见光,寂静得过分,潮湿和老旧的泥土味不散,十分阴冷。   向执铃反手握住匕首,刚谨慎地往前探了一步,向子冲响彻地底的尖叫就由远及近滑过来了,不断回荡在黑暗中,散出去很远都回不来——这地方不是一般的大。   她无语地躲到一边,下一刻,一个人影就从出口扬了出来,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脸朝下,直直砸在地面。   向子冲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在向执铃嫌弃的注视下,捂住鼻血,拉住妹妹的衣角。   “你还能干点什么?”   随后,出口又亮起了光,青蓝幽色,薄像一抹浮在潭面的绿影,在完全黑暗的地宫,就像远处飘来的一处鬼火,慢悠悠的,好似带着哀怨。   两人瞬间警惕,齐齐看向出口,衣冠整齐的孔知晚探出头,她提着一盏不知从哪里来的青灯,像只是跨过一个有些高的台阶,慢条斯理,和兄妹俩格格不入的优雅。   孔知晚提灯经过两人,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轻声在空荡中很清晰:“入口封了,走吧。”! 第108章 真画   封咒一隔,往日书声朗朗的校园成了打地鼠般的一片狼藉,落叶没被初冬的风吹灭,反而折在了两个窜动不停的人手里。   “你还真大方,拖住我让三个竞争对手借机下去。”石漫反握住甩来的金锁,“原来你这么重视亲情吗,崩人设了啊向少。”   向子旭微顿,金锁游蛇般旋转,拧细了一点,瞬间门缩回手间门:“小石队长好耳力,我还以为你就发现了子冲呢。”   “那小子没他妹在,敢和知晚一起下地宫?叫得方圆所有狗都不敢吠了。”   石漫反手一招,金锁一震,像被两方拉扯地震动不已,在向子旭的错愕下,被铺满了咒令。   向子旭没工夫笑了,他俩在校园内一人转,七中旧校区虽然大,但也只有那么大,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折腾遍了,他一直紧盯着石漫,什么时候下的手?   “一见面的时候。”石漫像会读心,“马虎啊,向少。”   她一收,金锁的一端就又回到她的手里,她像一个山野间门熟练了十年的响马贼,上下颠了颠,锁链像跳绳似的晃动,向子旭攥紧另一端的手都跟着颤了颤。   石漫心说,这人猿可算停下了,晃得姑奶奶她头疼。   “哇,喜结连理,小石队长莫不是在暗示我?我那好姐姐知道吗?”向子旭嬉皮笑脸,手里却用力,青筋都暴起来了,“没事,我是好哥哥也是好弟弟,主动请缨拖住你,把地宫让给他们,你我相爱相杀我也守口如瓶……噗哈哈哈!”   他给自己说恶心了,笑得直不起腰,金锁的另一端震起,差点给了他一个大嘴巴,他连忙躲过:“诶诶别这么凶,我也是为你好嘛,否则也随便你下去了——地下什么都没有,他们白费工夫。”   “向家的宝贝疙瘩倾巢出动,不像什么都没有啊。”石漫笑,“老太太若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怕她亲自来一趟。”   “障眼法而已,伪神祭祀之前,向家来的那次就探过了,都是枯骨烂土,这地方统共才多大,你想想,除去你们挖的地洞,再转出一个错位的地道群,也只是一个个破烂的老鼠洞,说是地宫都丢人,那就是伪神之流留的瓮,只会有杀人的咒令,就等不要命的进呢。”   “不过校园里的确有向家要的东西。”向子旭笑意变深,阴柔道,“我与你缘分颇深,也不瞒你,宝贝不在地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向家要的是你啊……石漫。”   “这地怎么什么都没有?向子旭那狗不是又在骗我们吧?”   向执铃叼着火柴,火光跳动,她双眼借着跳动的火光打量四周,只有一片死灰和残土,还有塌陷进的骷髅——所谓的地宫夹在两层坟场之间门,更偏下一层坟场,上下都能漏出两场死亡的噩影。   孔知晚走在最前方,目不斜视,冷淡得像不存在,向执铃瞥了她一眼,她这姐姐不论长相、气质还是能力,存在感都一顶一得强,进了地下之后,却好像随时都能消失,若不是提着一盏古怪的灯,走没了兄妹俩都不一定发觉。   这路存在感最强的人当属向子冲,他捏着向执铃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根本不敢看,嘴里嘀嘀咕咕,各教各道各国界的乱叫,连妈妈和去世的爸爸都不放过,谁有保佑他的可能都得被牵出来溜溜。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向执铃一直留意她,漫不经心:“怎么?”   孔知晚已经收回了目光:“只是好奇,向家供奉着此世间门的最后一位神明,堂弟作为侍神世家的后裔,感到危险时,却从来不提‘相柳’在嘴边。”   向执铃皱眉,这是没事闲得,审判废物她哥不敬神明?   她刚要说话,向子冲却单纯又疑惑地说:“不能提,那不就把蛇神大人请来了吗?其他的又不是真的。”   他话一落,最前方的孔知晚停下了脚步,四周安静下来,向子冲那句话在互通的地洞间门回荡,留下细思极恐的余韵。   “有咒。”孔知晚忽然说。   她一抬四方青灯,灯杆迎着敲击在落下的咒令,震开令人发麻的刺耳声,向执铃猛地抬头,火光之中,原本空荡的顶壁蔓延开鲜红的咒文,像一朵朵盛放的红莲,铺满了整片天,扭曲着线条,宛如一群爬行的活物。   向子冲整个人都傻了:“……真请来了?”   “闭嘴吧你!”向执铃迅速将他推到一边,对孔知晚的方向扬声道,“一人一边!”   向子冲把自己抱成一只蘑菇,好在他人菜还自知,躲得很有技巧,不一会,咒令就被他的两位姐妹给杀到零星了。   于是他偷偷抬起头,在火柴和青灯晃动的微光里,地道向前不断延伸,这地方和他们一开始猜得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广阔的宫殿,而是一个个串起来的地洞,荒凉又拥挤。   “这哪有什么宝贝和秘密啊……”他嘀咕。   忽然,起了第三处光亮,微弱而艳红,就在他眼前地道尽头的漆黑里。   ——有啊   向子冲脸色一白,握紧了妹妹给的刻咒器具。   ——随我来   字一下子近了许多,一步到了地道的中间门。   他忍住叫声,“噌”地站起身,转头就跑,却没看到向执铃和孔知晚,只有令人恐惧的黑暗和寂静,他一下子懵住了,下一秒,一股阴风吹过来。   ——你去哪   鲜红扭曲的字就贴在他眼前,近距离下,每个笔画分成若干段,一节节地蠕动着,像一条条凑到一起的蛆虫,不一会儿就变幻了排列,成了一个九边形的血框。   透过咒图中间门的空白,向子冲看见,一个浑身血红的女人站在前方,红盖头长到快拖了地,软玉似的双手交叠在身前,长指甲里却塞满了血肉,活物般一鼓一鼓,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下去。   最后的模糊里,他感觉到那怪异一步步向他飘来。   他满心“吾命休矣”,下意识暗喊妹妹的名字。   “铃铃铃——铃铃——”   “水泽泱泱,百兽莫处……”   “铃铃铃——铃铃——”   “九首九命,自环无疆……!”   向子冲猛地睁开眼,火柴的光照亮他眼底的血丝,他一把抓住向执铃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不时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向执铃满脸嫌弃,却也没拍开他,她将盘蛇铃重新放好,撑着头等他缓好:“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出事,要你有什么用。”   向子冲被她骂管了,薄脸皮就这种时候最厚,要不是妹妹会打他,他直接就抱上去哭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了撞到血字和红盖头女鬼,向执铃敷衍地应了几声。   他后知后觉:“呜……你用了盘蛇铃?镇邪的神威赐物……老夫人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我好歹是掌铃人,管这么多年了,还不能借借神通吗?”向执铃撇嘴,“再说,她亲孙子差点被妖怪抓走吃掉,这还不算万不得已,什么时候才算?你问你堂姐,她肯定也这么想,对吧?”   四周寂静无应,兄妹俩一愣,立刻回头,青灯幽幽,安稳地立在向执铃身后,提灯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你醒的时候她还在我身后……”向执铃看向盘蛇铃,脸色阴沉下来,“糟了。”   石漫用力一甩金锁,将向子旭拽下一楼的外台,刀刃如血而上:“和你连,我立刻看罢红尘,三世出家——向少上次不是说最后一次机会,再见面就是敌人了,怎么现在又变嘴脸了?”   向子旭只好暂舍兵器,后翻下一楼,躲过刀刃,那刀却被牵引着,凌空如破天的飞鸟,紧跟他不放。   他最后被逼到篮球架顶,雪刃而来,他一歪,差点卡进篮筐里,他立刻从袍子里拿出一卷画,高举过头顶。   “刀下留人,画在我这!”   蝴.蝶刀停在他脖颈外半掌距离,非常气息的杀意却已经抹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来之前老夫人见过我一面,她知道画在我这,让我给你,也算向家的一片心意。”向子旭不在意渗血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当初威逼利诱,我才从杨东白那老狐狸手里骗走了这幅画,自然不愿给一个外人,但可怜我一片孝心啊。”   “你说我就信?”   向子旭直接把画抛了下来,石漫没动,捆绑的绸缎细带却自己松开,画在空中展开,果然是半边怪火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但下一秒,朱砂红色扭动,却没变成密密麻麻的凤尾,而成了满溢的咒文,游蛇般钻出画纸,将向子旭裹了进去。   这也是一封请召之书!恐怕就是去地宫的!   石漫不可能看着这狗自己溜走,狠拽金锁,生生将人从咒令之中向外拖。   向子旭“嘶”了声,他忽而笑开,露出两排健全的白牙,一松手,金锁借力就反甩向了石漫。   石漫察觉不对,立刻松手,手中的金锁忽然就错位了。   密密麻麻的咒令破碎,缠绕而成的锁链旋转,解体成了两条铁鞭,前后错开,反向而动,一条将石漫牢牢锁在原地,另一条已经慢慢归回向子旭的手里。   “骗——你——的——”向子旭笑眯眯地挥了挥单边锁链,“这么半天,他们也该探好路了,我去找我的亲亲兄弟姐妹玩了,拜拜!”   非常之力被金锁影响,隐隐势颓,调不起血傀儡,石漫压着戾眼看他,朱砂血鼓噪,在她体内凝成杀咒,就要破开皮肉追去。   忽然,两条长长锁鞭的末尾就要彻底错开时,兀地一勾,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两人齐齐一愣。   下一刻,请召之书就将串成串的两人一并卷了进去。   啪嗒。   画卷落到地上,校园里空空荡荡。! 第109章 等待   青灯不见了。   盘蛇铃响之后,回纹手镯里又荡了一遍诡异的铃声,像在她的脑海里,一阵风吹过,灯脱了手,兄妹俩也不见了。   孔知晚站在黑暗中,没有轻举妄动。   咒令在她掌心凝实,等待着捕食风吹草动,忽然,灯光又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像高低错落的水莲,薄而暖亮,露出黑暗的真身——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偌大宫殿,华瓷雕玉,青山悠海长卷,玲珑中透着暗一个色调的古旧,仿佛放了千年,已经从典雅到诡异了。   案台一对凤烛已然燃尽,成了凝固丑陋的团块,堆在蜡托。   老鼠洞真变成了地宫。孔知晚暗自打量,关键在哪?   说起来,石漫一开始猜这里有地宫,按小石队长的话说,这是她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撞邪的经验之谈——以前碰到一个被供奉的镇家小仙,都有一村的人搭台祭祀,伪神这般阔气的邪祟头子,怎么也衬一座宫殿。   偏偏向家那边听了之后,闹着玩似的附和,主要是老夫人捧场——老夫人显然经验更丰富。   也就向子旭那种只认事实和结果的笑面虎,并不以为此处有“仙宫”。   老鼠洞是现实,装不下这座宫殿,那么这座宫殿现在何处?还在坟场里?   还是又到了非常世界……地上已经有过两个了,一个伪神竟然能养活三个非常世界吗?   这么看,神之道也没有道内人天天哀叹的那么“式微”。   孔知晚垂眼,所以戳到了向家高高在上惯了的神经吗?   她原地绕了一圈,宫殿华美而哀诡,过于空旷,只令人感到虚无,不知何时会消散成灰,还是一直这么吊成永恒。   她再次转回最初的方向,忽然顿了一下,主案边,多了一个红盖头拖地的女人坐在那里。   一身华美血红嫁衣,颜色太艳,让人一打眼只能看到满目的红,比整个宫殿都要浓烈,细看才知诸多细节,红盖头绣着金线,搭下的曳地长摆五色混着,还挺花里胡哨。   凤烛再次燃起,但蜡早就消磨殆尽,再起的火焰幽青如鬼火,和大红撞在一起,看得人眼睛直疼。   这个构色,浴火凤画像的祖师爷找到了。   向子冲撞邪,恐怕就是这位姐姐。   女鬼一动不动,就这么朝着她的方向,坐得端正,像也是这座宫殿里存放千年的摆件。   但孔知晚觉得,她在等自己过去。   她明白了,地洞里什么也没有,向善芳要的秘密就在这里,在“地宫”。   而蛇戒只是地洞的钥匙,地宫的钥匙是盘蛇铃响——盘蛇铃里存的是相柳的神通,最后之神自然能威退其他妖鬼,只是此处不是“其他妖鬼”。   地宫里的怪物是照着相柳造出的伪神。   盘蛇铃就不是“退”,而是“请”了。   向执铃是故意的?孔知晚眼中划过冷茫。   而且,和两层坟场一样,伪神这处祭台,格外腔调“双”这个字。   “敢问阁下……”   嫁衣女鬼突然动了,打断了孔知晚的话。   她僵硬地转了一下脖子,发出生锈似的脆声,像醒来的石像,一点点看向桌上的凤烛。孔知晚忽然闻到一阵血腥味。   说起来,女鬼出现的时候,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但很陈旧,和周遭一切潮霉的气味一样,但现在的味道却很“新鲜”。   就像刚流出来。   孔知晚眯起眼睛,女鬼慢慢抬起手,软玉白皙,轻轻拨弄一下鬼火,袖子下滑一截,露出半边皮肉、半边白骨的胳膊,不断有血珠顺着骨头流下,砸落在蜡烛托里。   ——你回来了?   血字凭空出现在孔知晚的脑海,像女鬼直接贴着她脑子褶皱写的,震得孔知晚发麻,她脑子嗡地一声,一时竟一片空白。   ——这蜡烛点了多夜,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女鬼的头又转向她的方向,她身体几乎全被红盖头遮住,但孔知晚莫名觉得她在笑。   ——既然回来了,那我们继续成亲吧。   女鬼站了起来,红盖头垂下的流苏晃了晃,她一步一步走来,端庄持重,显然是大家小姐的风范,规矩礼仪一等一好,新鲜的血腥味不断地靠近,还有腐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阴风。   “恐怕不行。”孔知晚冷眼看着,“我心有所属,和姑娘没有缘分,也看不对眼。”   女鬼倏地停住了,头像刚按在身体,还没协调好,四肢躯干都刹车了,脑袋还是被惯性带着往前摇了摇,差点就这么滚下来。   她又一动不动了,似乎在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动的时候比动的时候更吓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贴面,猛地掀开盖头,来一个百蛆噬骨的“开门红”。   本就冰冷的宫殿又冷了几个度,如坠冰窖。   四周明暗的灯火忽然齐齐一灭,再次陷入黑暗,呼吸声隔着布料喷在孔知晚耳侧,她早有预感地后退,血字又出现在她脑海。   ——这就是你不回来的原因?   ——你说你会来,我一直等……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这好冷啊,没人和我说话,蜡烛都灭了,我哪都找不到你。   ——……将军,你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不说话!!   ——好恨啊,好恨啊……我恨你!!   明明只是突兀的文字,却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恨怨地怒喊,差点绷断了她的理智。   她皱着眉,阴风扑面而来,她瞬间门避开,连枝金锁钻出西装的袖口,乍起的薄光里,红盖头就贴着锁链而过,两双手掐向孔知晚的脖子,指甲里都是蠕动的血肉。   一晃而过地躲过,孔知晚却看清了血肉里密密麻麻的嘴和尖牙,齐齐开合尖叫着“为什么不来”、“你不是说要娶我”“你不要我了吗”,杂乱一片。   孔知晚用金锁锁住忽然暴起的女鬼,女鬼不断扭曲,一半身子发出嬉笑娇声,另一半全是怨毒质问,像两张同时播放的老旧碟片,她毫不手软,金锁直接折断了女鬼的两条手臂,哀鸣又高了一度。   不对劲。孔知晚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再次看向女鬼指缝里的尖嘴——里面的牙尖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视力根本没有这么好。   刚才也是,只是血腥味就罢了,隔着那么远,新血旧血她一瞬间门就察觉出来了,而且灯灭之后,女鬼无声无息地瞬间门近身,她的耳朵只凭风声就推测出了女鬼的动向……简直像开了挂。   异常卓绝的五感。   石漫的因果……怎么到她身上了?   ——言似昨日,转头便音信全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我的,没有心肝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孔知晚忽然想起,女鬼问的“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她最近一直在看《青灯家书》。   那本书是她从301的书房拿走的,托杨东白问过,古董行里藏书没有这本,她自己也没有印象,倒是向无德提议,可以去蛇塔看看,无门无梯的塔楼下半段,都是藏书。   她借着整理蛇塔古籍的名头,果然找到了一处空白,听向子冲提起,老夫人似乎前几日找过什么家书,但找不到就放弃了,应该就是这本。   书里没什么特别的,都是青灯将军在外征战时,写给家人朋友的信,其中就属给一位姑娘的信最多,都是含蓄又肉麻的情诗情话,明明两人相差半个国土之远,却一日三餐的小事都得飞鸽传书,生怕对方忘了他似的,她合理怀疑,军营里养了一窝精英鸽子,专门给大将军解相思之苦。   她当时看还感叹,历史真假后人难辨,都说青灯将军杀神转世,天生缺“情”这一魄,对女人没欲望,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天天与血为伴,被皇帝指婚也公然抗旨,短短几十载,前半段忙着冲锋杀敌,后半段忙着害前未婚妻,杀杀杀,终身未有空娶谁。   腻歪的相思写了一本,不知怎么就没了,大将军可能终于被发现恋爱脑问题严重,断了飞鸽的路,被拉去好好打仗了,于是到了后期,信越来越少,到最后,只留句“待吾凯旋”。   案台的鬼火,比起火,更像她提的那盏青灯火,算是青灯将军的标志,倘若不是巧合,女鬼等的人就是“闻名遐迩”的渣男将军?   可孔知晚没有记错的话,青灯将军凯旋之后,就是当众抗旨悔婚,闹得满城风雨,让人家姑娘下不来台,和谁偕老去?   而且悔婚在成婚之前,怎么又有一个姑娘嫁衣红妆,等他等到烛尽灯灭,因爱成怨?   金锁的震动消失了,孔知晚看去,女鬼半弯着腰,红盖头就微微前倾,垂了地,露出她青白的下颚,她像一只被折弯的枯树。   她又诡异地安静下来,也不看孔知晚了,就直直看着宫殿唯一的门,一滴滴鲜血划过她惨白的脸庞,滴落在地,绽开朵朵红花,孔知晚看不见她的眼,却觉得她那双眼,洞穿遍了前世今生,在寻谁的身影。   从开始进地下到现在,孔知晚只为石漫的嘱托,地洞被咒令袭击走散,和女鬼独处地宫,她都没什么感想,顶多当看了一个故事。   可现在她冷漠的心忽然被注入了谁的魂魄般,狠狠抽动了一下,牵扯她的五脏六腑发疼。   孔知晚皱眉,她除了石漫,不懂怜香惜玉。   之所以共了情……是女鬼的这份作态格外熟悉。   答应赴的约,人间门蒸发的变故,还有守在旧地也不知疯没疯的人,就这么沉默地等待另一个人。   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门,孔知晚好像从红盖头密不透光的缝隙下,看到了她自己的脸。   “……你等了多久?”她难得嘴比脑子快,问了一句多余的话。   红盖头下,女鬼缓缓地看向她。! 第110章 红盖头   这次“注视”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孔知晚立刻意识到,“五感通达”并不只是生理意义,还有非常道的意义。   女鬼刚出现的时候,恐怕就在一眨不眨地看她,她当时只有一种模糊的直觉,现在她非常道的因果却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就是看着你。   难怪石漫并不是一个不懂慎重的人,但在面对非常道的抉择时,她总是异常地果断,有时候就显得鲁莽,甚至没有耐心,让林副局操碎了心。   现在看,这是因果种在石漫灵魂里的“指明灯”,潜伏在她的潜意识之中——也许就在最里侧的几扇梦门背后。   女鬼并没有回答,她从始至终保持沉默,令孔知晚仿佛在照镜子般的沉默,非常不适。   但很快,四周各处的色彩扭曲了一下,华美诡谲开始向纯诡谲转变,像被剥掉了一层人皮,半遮半漏地露出腐烂恶臭的肌理。   夹杂在坟场里的枯骨和宫殿的诡色重叠在一起,有的地方现实更深,有的地方非常更深,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孔知晚见过这样的状态,当初七中的第一层非常世界就和现实世界纠缠不休过,成为了石漫找到她的突破口。   但和现在不同,这显然不是非常妖鬼的漏洞,而是展示什么。   是那些枯骨。   孔知晚意识到,即便现实与非常相互重叠,这里依旧是宫殿,并不是宫殿夹杂着地洞。   她越发清晰的记忆力也发挥了作用,她盯着一处半碎的头骨,和她进入地宫之前瞥到的骨头并不相同,而且数量少了很多——眼前所谓“现实”暴露出的枯骨,和她地洞见的真正枯骨不是同一批。   她推翻了想法,这也不是现实。   ——那些是我的‘将军’。   女鬼好似就等她发现,红盖头下露出的紫白嘴唇轻轻一勾。   孔知晚明白了,漫长岁月里,不只他们一行人曾寻到此处,被爱而不得的女鬼姑娘强行当做“将军”问责和泄愤,枯骨就是下场。   ——都是负心汉……都该死……   女鬼的脑袋转了转,生锈般的脆声再次响起。   ——你也是。   相柳突然出声,一如往常的雅声里裹挟无尽的杀意,阴冷至极:“杀了她。”   不用她说,几乎女鬼挣脱暴起的瞬间,金锁就再次席卷而上,杀咒犹如破竹一般接连爆开——在用杀咒发疯的方面,孔知晚和石漫妥妥夫妻相。   不伦不类的宫殿被他们炸成了镜子般的碎片,剩下泼满血迹的长廊。   但某一个瞬间,孔知晚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她仿佛破开了沉默的血字,听到了女鬼与此时疯狂攻击完全背离的冷静,带着燃尽所有期望的漠然,像案台凤烛红火一夜到尽头的风干蜡油。   ——七天。   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孔知晚听懂了,女鬼在回答最初的问题。   你等了多久?   七天。   孔知晚以为女鬼不会回答,即便回答了,在不知岁月流逝的永恒怪异里,答案肯定也是等了一个人近千年,她却说只有七天。   因此有一瞬间,她微微怔愣,连枝金锁随她迟疑了一瞬,让那女鬼近了身,相柳的声音还未扬起,就在红盖头碰到孔知晚额头的刹那,陡然被掐灭了。   额头是红布丝滑的触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却是硬的,竟然还有一点人的体温,好像里面不是一个半白骨半皮肉的骷髅架子,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头。   虽然也说不清哪种更吓人就是了。   孔知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神一秒对她已是少有的松懈,但被敌人贴身之后,她竟然仍然没有动作,直到连枝金锁脱离了她的掌控,在她掌心一分为二,一条铁鞭牢牢锁住她的右手,另一条果断叛变,钻进女鬼的手里。   女鬼退开,但孔知晚的视线血红一片。   ——红盖头蒙到了她的头上。   孔知晚张了张嘴,发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身体似乎也受到了限制,她仿佛被锁在某种怪异的规则里,成为了一个被提线牵引的木偶。   女鬼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阴风拂过她的耳边,孔知晚的脑海里又出现血字,带着叹息似的。   ——别看,别问,别想。   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三别”,女鬼消失了。   “吉——时——到——!”   长长的红盖头垂到她的小腿,孔知晚的脚自动抬起来,向长长的血廊走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   石漫坐在一处地洞的最北边,阴沉沉地盯着最南边的向子旭,最主要的就是牢牢锁住两人的金锁,像一根刷了金漆的跳绳,“你他妈还没想出来怎么解开,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因果咒具?”   “是也不是。”向子旭心里也急,但他不可能表现得比石漫急,“坟里刨出来的时候就长这个样,谁知道还会有丝分裂嘛,要不你去找我祖宗说理?”   “你们那么大一个蛇塔,就没详细记录一下?还是你们祖宗竟然对你们这些吃尸嚼阴的子孙后代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纠正一下,刨坟是我们家祖宗允许的,所以我们才这么做,因果逻辑别错了。”向子旭长吁短叹,“果然哪怕是自家祖宗,关键时刻也不靠谱嘛,不会这么多年我连金锁的能力都没悟透吧?”   石漫嗤笑:“说不定不仅没悟透,你这玩意本来就是半截品呢。”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向子旭起身,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欺骗和抢跑的行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只能暂时合作喽,你也不想老鼠洞的秘密被没头脑和不高兴拿走吧?”   石漫一拽,果断走向反方向,把柔柔弱弱的向少拽到在地,直接拖行:“知晚在,他们拿不到。”   向子旭迅速调整姿势,避免被拖行出伤,他快步跟上:“你对她倒是自信,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吧,她的确是西施级别,不过给你一个忠告哦。”   石漫正停在岔路口观察,闻言瞥他一眼,就见向子旭笑眯眯地先她一步,大胆向前走,昏暗的地洞里,他睁开的眸光一闪而过。   “……我那弟弟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灯。”   石漫面无表情,一把将装逼的向少拽了一个趔趄,再次拐向另一个方向,他惊叫“诶诶诶”,只收获了小石队长冷漠的一句。   “现在你是我的狗,安静点,小阳。”   令人猜不到真实心思的向少难得破防:“……谁是他妈的小阳啊!!”   但不得不说,在方向感上,石漫简直逆天。   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处明显有打斗痕迹的地洞,咒令尸体里残缺不全——一部分咒令运转后消散了,剩下联动的咒令成了废品。   孔知晚他们来过。   向子旭打量:“还挺聪明,只废咒令群之中‘咒令’,王废了贼也就抬不起头了。”   他忽然停住,一同停住的还有石漫,各怀鬼胎又彼此警惕的两人注意到对方的停顿,四目再次相接。   “交换情报?”向子旭笑眯眯。   石漫却没什么兴趣,又转头观察四周:“说不定发现的是一件事。”   “不是一件——小铃用了盘蛇铃,除了咒令,他们遇到了别的‘东西’。”向子旭软磨硬泡,他肯定,“你的发现和孔知晚有关。”   “他们走散了。”意料之外,石漫竟然说了,她看着向子旭一瞬迟疑的眉眼,轻笑了声,“你问的,又不信?”   她就知道这货什么德行。   “没有没有,就是没想到小石队长待我这般真诚,我就说我们关系不错吧。”向子旭蹦蹦跳跳地向前倒退着走,好奇道,“大概因为血脉里的因果垂怜,我作为向家家主人选之一,能更清晰感到‘神威’的气息,小铃是掌铃人,虽然只是行走的‘铃铛架子’,但好歹供奉多年,危机时能借点神通,但只是睡梦中半死半活的神威余韵,远不及我那好姐姐唤来的神言。”   “唔……小公主看着跋扈,还挺有敬畏之心的,一般不会用,不过她受困于亲情,恐怕是子冲那小子遇到了意外吧——你怎么看出来他们走散了?”   石漫落后一步跟着,皱着眉头,似乎烦他烦到要死,偏偏向少还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叭叭个不停,她忍无可忍地停下。   向子旭当然是故意的,他好像用“句号”、“反弹”吵架的小学生,以此报复,视线却不经意地瞥向身后——他走向这里也是故意,他捕捉到了,石漫就是看到这一点时微顿,后来环顾四周,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问是他问着玩的,答案的位置已经被他发现了。   他站定,生气的石漫忽然笑了声,懒懒散散。   向子旭察觉不对,急忙后撤,黑暗之中,一簇青幽的鬼火忽然燃起,燃破丝绢,钻出青灯,一接触外界的空气,立刻窜成灼目的血火,爬上横陈空中的金锁,噼里啪啦作响。   那盏灯就放在这里,石漫那双眼睛一开始就看见了,故意引他好奇过去的!   这灯,8号柳树从里一大堆,只可能是石漫给的,孔知晚带下来的!   “阴险!”向子旭发出狗咬狗的叫喊。   火焰并不扩散,就在金锁的绳结处不断炙烤,向子旭满脸惊恐,心里却冷静到骇然——他认得,这是浴火凤的“凤凰火”。   其实满是孽障的业火,那就没事了,那鬼东西他熟,恐怕没这本事……不对,哪里奇怪,好像有点违和,因为使用者不同?   咔嚓——!   绷断的声音太过明显,完全出乎向子旭意料之外,金锁断裂的一瞬间,杀咒随之而来,他立刻后退,用咒令防护,隐蔽进来时就记下的其他地洞里。   石漫早就准备好揍他了,记得比他清楚,动作比他还快。但她刚踏出一步,忽然一阵阴风过境,激起她全身的鸡皮疙瘩。   她猛地一回头,从天而降一块巨大的红布蒙了下来,将她的脸埋了进去,她电光火石间的一瞥,看到一个红嫁衣的女鬼,握着一条相同的锁鞭,将她用力一扥。   她不能动了。! 第111章 连枝   向无德停在一处宅子二楼的暗门前,恭敬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方静温柔道谢,走进长长的廊桥,身影消失在蛇塔。   “来了。”向善芳在窗前搭的玉台写字,抬头就能俯瞰宅群,她似乎心情不错,旁边座位的茶徐徐冒着热气,“坐。”   方静坐下,捧起热茶,温度刚刚好:“见到您身体康健,精神抖擞,我便心安了。”   “子嗣环绕,颐享天年,何乐不为。”向善芳似是而非地说,“倒是你,不觉得孤单?若不是见过你当初拒绝我转头加入8号的坚持,我真以为陈朗是你父亲去世时,给你钦点的媒妁之言呢。”   “我与他情投意合,不觉孤单,即便没有他,花花草草也慰我心,我们这种人,怎么都能活。”方静说,“何况还有咏志的孩子,我看着她长大,待如亲生女儿,您是知道的。”   向善芳终于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这就护上了?”   “您不也很喜欢她?”方静自如道,“否则也不会放任知晚待在她身边。”   “我这些孙子孙女,你觉得谁能当大任?”   “您心中有数,自有定夺。”   “他们都看好子旭和知晚。”向善芳说,“禁地危机四伏,神明之心不可测,我看都欠火候,不过,确实还不错,要么连枝金锁也瞧不上他们。”   方静微顿:“他们?”   她若没记错,连枝金锁是向子旭的因果器具,传言能勾连世间万事万物,有点像夸张的广告词,但在非常道的价值的确不可估量,向家有几任家主就用金锁谋命。   向善芳看她,确认方静确实不知道之后,说:“连枝金锁不只一条,也不只两条,本是一体同生的多条锁链,不是向家起源的宝贝,那两条是祖宗从你们祖宗那儿抢的,锁过若干赫赫有名的妖鬼。”   “但最初不是干这个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不觉得‘连枝’这名,就不像打打杀杀用的吗?”   地宫,“吉时到”三字后,一路就再无任何声音了,孔知晚披着红盖头,右手被锁鞭紧紧缠绕,冷眼自观自己被牵着穿过死寂,最终站在了高堂前。   她现在的确看不了,也问不出来,但思考不可能停下来,把这出戏猜了一遍,也没见牵她走的女鬼捅她一爪子。   相柳忽然发言命令之后,就陷入了死寂,好在梦境还由她控制,那蛇不知睡着了,还是同样受困在规则之下,不回她了。   地宫的非常道“信号”好像针对真神大人,关键时刻,一点忙也帮不上。   沉默太长了,孔知晚的五感勾勒出高堂前的影影绰绰,此处显然“热闹非凡”,但大家都玩一二三木头人,没有一位考虑动一下。   这里显然要成亲,但迟迟未开始,说明哪步还没到位,她透过红盖头看,高堂应该被女鬼包办好了,布置不成问题。   她想起林副局留给石漫的那句“天时地利人和”,适用她如今处境的话,天时地利反而到位,那就是缺人和。   她已经站在这里,那就是另一位成亲的当事人。   阴风吹起红盖头的一角,孔知晚听到细碎的声响,微微低头,果然看见自己双脚前的一双绣花鞋。   女鬼就在孔知晚眼前,仍然锁着她,但她拉起孔知晚的手,锁条被引来的风声响起,将另一条冰冷的锁鞭搭进了她的掌心。   孔知晚触摸的一瞬间,五感忽然又被放大一个度,锁鞭就像一条连着生命体的血管,将活物的大体感觉传给了她。   她听到某种声音,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体温、肌肤的触感,虽然一晃而过,十分笼统,但除了样貌,孔知晚好似一瞬间“感受”了一个人。   她继续摩挲锁鞭,想找到更多的线索,锁鞭就轻巧脱手,游鱼般怎么也抓不到了——锁鞭缩回去了。   紧接着,又一条锁鞭入了她的手,仍然是一闪而过的感觉,但和上一个“人”完全不同,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刚才的锁鞭及其连接的活物。   影影绰绰……缺的“人和”,是要她选新郎?   孔知晚微顿,她的金锁分成两条,她已经摸过两条,女鬼正锁着她一条,哪来的第三条?   很快第四条就来了,还有第五条第六条,一直换下去,竟然足足近百人之多。   四条还说得过去,由她和向子旭的两条金锁拆分,向子旭不可能放着地宫不探,石漫特意去会他,就是看看他耍什么花招,现在应该已经下了地宫。   连枝金锁不只这些,她倒是不意外,但向家坟里的东西,大头却在伪神的地宫,这合理吗?   她对女鬼的意图只是猜测,没有轻举妄动,不过陌生的感觉令她心里越来越沉,等牵过九十九个新郎官的“连枝”,没有一个熟悉的感觉,四周又回到了寂静。   血字再次出现。   ——找到你的新娘了吗?   新娘?   披盖头的人是她吧?   ——她就在其中,把她牵过来。   ——牵过来,就可以成亲了。   让她找人,但没说标准。   漫长的死寂再次蔓延,孔知晚等了片刻,一直缠绕她右手的锁鞭慢慢收紧,疼痛越发清晰,就是“找新娘游戏”的死亡倒计时。   直到勒出血痕,女鬼似乎不耐烦了,又拽了一下锁鞭。   孔知晚的嘴一松,她能说话了。   ——你不知道。   “我知道。”孔知晚十分冷静。   ——谁?   “她不在里面。”孔知晚淡淡地笑了,举起右手的锁鞭,“是你。”   女鬼爆发尖锐难听的笑声,像走调的破旧古琴,嘲弄她的大言不惭,她一把掐住孔知晚的脖子,血痕交错。   ——你不知道,你和他们一样,连所爱之人都认不出来!   ——知道等待的滋味么……在这陪我吧,直到我等到为止。   “我爱的人,我自然认得出来,除了她,我不会和任何人结成‘连理枝’。”孔知晚丝毫不在意扼住脖子的鬼爪,“而我心悦的人许诺我,不会再松开我的手,我在哪,她在哪——这些锁链,碰过一下就走,都是蜓蜓点水的过客,唯独你的这条,从拉我走长道,到碰过百条锁,现在要我性命,都没有松开一下,倘若‘连枝’因果真如其名,那就是你。”   “吉时到启程时,你与我说‘别看,别问,别想’,前两条容易理解,不许我看,是不让我看到被选者的真容,我猜他们都是失败者的枯骨,不许我问,是要我自己猜规则,考验是否与‘你’心连心。”   “而‘别想’最奇怪,这不是和第二条矛盾了吗?于是我抛却矛盾,只当做导向目的的提示,目的是找到新娘,所以‘别想’,其实是说——我不需要思考,一遇到就能确定‘就是她’的人,就是我的新娘……只有你,拉走我前,‘触动’过我的心。”   笑声乍停,鬼爪一松,另一条锁鞭从头开始,一点点撬开孔知晚的锁鞭,与之缠绕,汇合成最初锁链的样子,女鬼的气息慢慢消散了,还有一声似哀似释怀的叹息。   取而代之,是鲜活的,有生命的,平平无奇,但在她耳中格外动听的呼吸声。   眼前人陡然前倾,跌进她的怀里。   孔知晚感受到限制消除,清晰的五感一瞬间也被剥夺了,她立刻掀开红盖头,怀里的人也披着同样的红盖头,几乎把她的整个人都裹住,像被红布包着的战利品。   她掀开另一个红盖头,果然看到了石漫乖觉沉睡的脸蛋,女鬼爪牙下她的脉搏都没有乱一下,现在却无端紧了心脏。   她轻拍了拍石漫的脸,凑近喊她:“石漫,石漫?”   石漫从梦境中猛地睁开眼,抓住她作乱的手。   虽然还有些迷茫,但定定地看她的眼神很锋利,确定是孔知晚后,锋利又懒懒化开,反抱住孔知晚的腰。   孔知晚以为她受惊了,拍着她的后背,石漫却踮起脚尖,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吻,热情到不适合在埋骨遍地的地宫。   这次的额头贴着额头,孔知晚十分安心,她低声:“怎么了?”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石漫被带走后,中途被“借了身”,她其实可以装作不知道,她听了那些话心里的确既无措又滚烫,但她还是坦白,她又啄了下孔知晚的嘴角,“你的奖励。”   “是你答应了我,你的话我都记得。”   “那女鬼吓人倒怪的,什么来头,红布给我一盖,我感官钝了一半,变魔术的?”石漫目光一顿,拧起眉头,“脖子怎么回事,女鬼干的?鬼呢?”   “走了,大概是怨念接触,自行消散了吧。”孔知晚由着石漫摸过她的脖颈,爱怜的抚弄令她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喉咙轻颤,“她在此处蛰伏多年,已经成为了地宫的一部分,全靠怨念和蛇像的余威得以延续,如今两个尽失,也没有固执下去的理由了。”   “算她走运。”石漫眼里压着戾气,“金锁怎么突然发疯了,把我和向子旭都给坑了,还有这堆……总不能伪神还照着向家的坟,给自己搭的陪葬墓吧,连枝的起源不在向家?”   没了红盖头,终于得见眼前景,兜兜转转,竟然还在最初的宫殿。   只是每个枯骨的心脏处都被牵引出一条锁鞭,像系在许愿树的布条,垂落下来,成一片颓然又安静的金色。! 第112章 棺材   “女鬼没散。”   殿墙扎满锁鞭,像老房子长毛了,宫殿里长出金子还挺合理,石漫上前,握住一条锁鞭,闭眼感受一阵:“她在里面,金锁延伸至的另一端。”   “也是,倘若她的因已落了果,宫殿就退回到地洞的样子了。”金锁绕在孔知晚的手腕,孔知晚问,“砸开?”   “野蛮了,孔老师。”石漫食指一勾,拉住金锁走,“有我在,还用砸墙?”   一个个老鼠洞被覆盖成一座宫殿,但不知覆盖多大的地方,她们掀开红盖头,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门外还没见过。   “我只是出门绕了一圈,没有走很远。”孔知晚肯定。   石漫“啊”了声:“因为突如其来的五感卓绝?你五感被放开,和我被红盖头包住的时间点是一个。”   “你的因果暂时‘借’给我了。”孔知晚说,“是连枝,‘勾连世间万事万物’,我虽然对此打问号……但如果因果都能转移,确实对得起名头。”   这话没错,但石漫没有因果,她的因果也是借的。   她所有的因果都来自朱砂血。   石漫醒来后,观察了孔知晚半天,见她没有什么大碍才放心,朱砂血□□冤魂,不只“五感广通”一个因果,她满身要死要活的病也是因果,还好,看来连枝只借到了五感。   门外是宫殿的长廊,泼满旧色血迹,看不到尽头。   但石漫逛自己花园似的,勾着孔知晚的金锁前行。   孔知晚没什么意见,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你喜欢带锁链的?”   “我喜欢话少的。”石漫瞪她。   长廊看似一条路走到黑,孔知晚却看出端倪,墙壁里骷髅少的地方,往往可以转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主干长廊连着无数的密道。   石漫步履坚定,七拐八绕,这构造就为绕晕所有来客,却让她走成了畅通无阻,她们最后推开一扇暗门,和宫殿一致的大小,只是断壁残垣,唯有正中间放着一口巨大的黑木棺材,被一条条从墙壁伸出金色锁鞭捆成了粽子。   棺材比正常尺寸大,像双人合葬的棺材,棺盖和棺邦之间钉着九根镇魂钉。   “九根?”石漫皱眉,“正常是七根,镇魂钉封棺辟邪,防止死者诈尸,死而复生,多了两根又在呼应伪神的九个脑袋?”   孔知晚:“女鬼出现也是九边形的咒令,真神伪神琉璃宝匣,都绕不开‘九’。”   石漫耳朵贴在棺盖,里面没有任何响动和活物的气息,她尝试用刀撬钉子,镇魂钉纹丝不动。   她和孔知晚对视一眼,血傀儡拔地而起,护在身侧,石漫猫似的翻上棺盖,将杀咒“涂”在刀刃,抵在黑木,直接蛛网般切开了棺盖。   她利落跳下,棺盖四碎一地,被血傀儡挡住,金锁下垂搭进了棺材里,石漫和孔知晚守在一左一后观望,保持警惕。   虽然转移因果是连枝的本事,但女鬼也不简单,红盖头罩在石漫头顶,就将石漫的存在“覆盖”了。   好似女鬼的魂魄就是红盖头,罩着沉睡的石漫说话,应该就是九边形咒令的效果。   没有声音,没有生命,石漫上前,双人大小的棺材里,只有一件陈旧的红嫁衣躺在那里,一件破衣住豪华双人间,比她有钱。   石漫伸手,穿过交错的金锁,刀翻看衣服,忽然从她怀里爬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将她整个人掀进了棺材里,是林海亮留的那封请召之书!   天时地利人和,就是此刻。   她压落一众金锁,哗啦作响,孔知晚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请召之书的咒文爬满棺材内壁,咒令运转,整个棺底猛地塌落——下面是空心的!   孔知晚被石漫带着跌进棺材之下,等她们两人的身影消失,棺底“啪”地推回,咒文消散,金锁重新支棱起来,包裹着没有“脑壳”的空棺材。   没有红嫁衣遮挡,棺底露出几个流光溢彩的咒刻字:一心谛观极乐国土琉璃宝地,内外明彻,清净庄严。   石漫再次醒来,果然在梦门,但孔知晚不在身边。   她出了门,隔着孔女士亲自赐名的“鹊桥”,对面的梦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孔知晚抚了抚额头,似乎有点头疼。   两人很快会和,石漫:“哪里不舒服?”   “没事,刚才做了一个梦。”孔知晚蹙眉,“但我想不起来了,相柳一直沉睡,也没有第二个旁观客,恐怕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那就先别想了。”石漫怕她越想越疼,转移她的注意力,“那里就是林海亮的梦门了,我们先进去。”   留在梦门外的深空并不安全,虽然以石漫的推测,伪神仿照真神而生,相柳自己现在保持清醒都难,伪神比真神只差不多,梦境凤镜开眼消耗巨大,不可能接连现形,而且此处没有活人香和信使教徒。   但谁也保不准假凤凰会不会死缠烂打,毕竟伪神也是“神”。   相比之下,待在梦门里更加安全。   双生般相连的两座梦门之外,漂浮着一座孤零零的岛屿残躯,是林海亮已经死亡的梦境。   石漫推开前以为,林副局的梦境残像,除了颇有排面的副局长办公室,也没有其他地方值得他死后也“纪念”了。   结果竟然是8号。   她记得林海亮待在8号的时间很短。   “不是现在的8号。”孔知晚看出了细微的差别。   “更早的8号,我爸还没死的时候。”石漫从柜子上拿起漫画书,还折着书页提醒看到哪,“我写作业之余的自我奖励,还没破成废品站预备役,那会儿我放学经常来这待着,你看看那边的办公桌……”   她没什么留恋地放下了最无忧无虑时光的铁证,神色自若,转头发号施令,却毫无防备被孔知晚摸了摸头,她的自若有一瞬的松动,僵持着要破不破时,孔知晚已经在办公椅子坐下,不再看她。   什么情绪都如云般被拂去了,石漫兀自笑了。   孔知晚坐在林海亮办公位的椅子,仔细检查一遍,文件、笔记、执法仪、水杯、手表等等,都是无伤大雅的物品。   但她再看一遍,在一些物品的隐秘位置找到了咒文,孤零零地四散着,孔知晚撕下一张笔记纸,将咒文记录下来,拼起咒文的拼图。   她研究了一会儿,是封咒,机关似的层层封咒,手法令她想到了梦门里的精巧木偶。   石漫蹲在旁边,用杀咒当钥匙,撬开一个个机关,她觉得她在解非常道的益智类玩具,还颇为复杂。   每解下去,就会反过来发现咒文的残缺,她们没有找全咒文,想要知道谜底,她们需要先补全谜题。   两人分头行动,楼里孔知晚,楼外石漫,等孔知晚补得差不多,石漫挂着一串四方青灯回来了,像一个大号的萤火虫。   四方青灯没有谜题,但石漫将它们按照四圣兽的咒令摆好后,非常气息发生微妙的变化,青灯是“答题纸”。   孔知晚将补好的咒令咒文放在青灯上,鬼火唰唰唰,汇聚成咒文流动,两人好整以暇,准备解谜的时候,咒令却像人脸识别,对着石漫直接打开了。   青灯一灭,自己开了“盖”,里面是印有四圣兽绝密暗纹的文件袋。   “还挺会藏。”石漫碰到咒令,四圣兽活过来般冷冷审视她,又恢复原状,她抽出文件,刚要拜读林副局的遗志,就和几张大白纸面面相觑。   她翻来覆去地翻,一个字没有,也没感受到咒令的气息,不可置信:“废这么多事,狗领导又耍我?”   忽然,她感受到隐晦的注视,敏锐地看向梦门,白色大门坚不可摧,但凤凰的余孽在门外的深空之中,代替凤凰的眼睛,妄图窥视大门后的景色。   危险潜在暗处,石漫利落地收好文件:“知晚,撤。”   孔知晚却没动,撕下一张桌面的便签:“你对这些任务有印象吗?”   “我那时候还在给语文书里的诗人像画小辫子,8号每天那么多真假参半的任务,我哪知道他干过什么。”石漫猛地反应过来了,“等等,他在8号工作的时候我才多大,小学?幼儿园?”   “幼儿园的小葵花应该看不懂热血漫和恋爱少女。”孔知晚示意她身后柜子的漫画书,又扬了扬便签,“确实是林副局的字迹。”   “物品摆放的逻辑也是,他习惯将文件按轻重缓急分类,并且用便签备注。”石漫补充。   “他任职的物品和你高中的漫画书出现在一个空间——这里不是单一的某个时间线,而是不同时期的8号拼接而成。”   哪怕石漫的记忆再好,一个她小豆丁时期的8号,一个她没有因果单纯蹭吃蹭喝的8号,她不可能记住所有细节,再翻出来一一进行比对归类。   而且可能不只两个时期,如果每个位置的信息都是不同时期,除了把她的脑子打成死结之外,得不到其他结果了。   “那就反推。”孔知晚环绕四周,“他将文件藏在梦境,残像选在8号,是为了掩藏浴火凤的秘密,以免被浴火凤信使找到并销毁,他信任的人熟悉8号,自己人更容易找到,这是他留下的密码。”   “但为什么把不同时期的8号拼接到一起?”孔知晚说,“他不只想隐藏浴火凤的秘密。我感受得到,都是死亡的梦境,但这里比起余雯的梦境更加牢固一些。”! 第113章 玉佩   “这里还有一个……”石漫噤声,却止不住睁大眼睛。   林海亮在自己的梦境里又藏了一个梦境,那个梦境才是重点。   她们现在千辛万苦找到的东西只是障眼法。   过去的8号什么最值得隐藏,肯定是队长办公室,队长权限最高,接触的案件和机密也越多,而且好巧不巧,石咏志可能就是因此而死。   林海亮将石咏志的梦境藏到了自己的梦境之中。   以林海亮的警觉,这座梦境的尸体只会存在一次,走后即焚,不会给她们第二次机会。   但梦门外的注视不散,隐隐有前来的趋势。   相柳从女鬼发疯之后就不见踪影,孔知晚也不确定祂能再次强行醒来,把她们一起卷走。   于是两人决定分头行动,虽然说服双方的过程很困难,到最后都勉勉强强,好像对方听不懂人话,就知道冒险——这是重逢后,她们大多数的状态。   最后定下来,石漫去引开视线,孔知晚去队长办公室找资料。   石漫划开指尖,将以身养之的朱砂血交给孔知晚,以防林副局的“保密提问”环节。   按照惯例,离开前,她本来有很多话和孔知晚说,但一对上孔知晚淡淡的视线,又觉得什么话都多余——她竟然对一个刚找回的非常道人产生了“信任”。   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梦境尸体之外,只有远处相连的两座白色岛屿,她一出现,深空之中的视线就从梦境尸体转移到她身边来。   和她想的无差,凤凰尸体里的伪神对她“格外关注”,这也是她肯退让找石咏志遗物的机会,主动当诱饵的缘故。   她只能向自己的梦门跑去,但等她到门前,视线又不见了。   “没人献祭你就不出来?你胃口挺大啊。”石漫叫嚣。   但激将法不管用了,视线也没转到梦境尸体那里。   石漫搞不准伪神的心思,也可能就如她所想,见她那次是强行现形,也和相柳一样被迫陷入沉睡了,现在的状态更像空壳的向家神龛,只有“神威余韵”。   她退回自己的梦门,翻出空白的文件,一到安全的自家人地盘,朱砂血一落,文件就显现出了字迹。   果然是林副局小心翼翼的潜伏史——他甚至穷尽毕生所学,反用了咒傀之术,将梦境教堂中的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   记录的大部分内容都和8号后续查到的吻合,还有一份教徒和信使的名单,仍有8号没查到的漏网之鱼,石漫将名单记下,剩下就是一些随想和推测。   【一直以凤尾示人,凤凰头和身是否存在,只是哄骗教徒当祭品的话术?还是确实神圣不可侵犯。】   【凤凰九尾,少见。】   【九,不吉利。】   石漫微顿,“九”不吉利?   传统观念之中,“九”与“久”同音,象征天长地久,九九归一,也是阳数中的极数,阳气最盛,神圣而吉利。浴火凤的“九尾”恐怕就暗喻“长久”到“永生”。   更何况少部分人还知道,向家那位最后之神,虽然神名不怎么正派,但的确与“九”对应。   只有一一经历了最近的荒唐事,知道真神伪神琉璃匣,才会说“九”不详。   林海亮早就有所察觉?平日不声不响,什么时候?   【每种非常,都是因果的具象。】   【如此之大,必有渊源。】   【凤凰是谁家的因果?何人的因果?是因还是果?】   【谁要留什么在梦里?谁在召唤谁?】   石漫又翻了一遍,这是最后的话。   没说错,凤凰是假凤凰,寄宿而生的九头之蛇,是非常道第一世家供奉神明的伪神,的确是大因果。   但林海亮的重点都在凤凰,伪神抛去不论,为什么要披着凤凰尸体的皮?   石漫突然想起,向善芳问过孔知晚的话,伪神凭借什么而存在?总不能随随便便撒团泥巴,就自己长出九个头了。   ——每种非常,都是因果的具象。   伪神借凤凰尸体——祂是借其他神圣的鲸落而起的吗?   ……就像向家借衰落的巫毒家势起。   还有这句“谁要留什么在梦里?谁在召唤谁?”   信使为了扩大邪.教的势力范围,会去现实中抓人,但所有人都是被标记之后才见到凤凰?那最开始见到凤凰的人是谁,怎么梦到的?   假凤凰自己呢,如果祂能提拔教徒当信使,那祂能不能看重了谁,“召唤”谁入梦?   石漫将文件毁掉,满脑子疑惑地跨出梦门,鹊桥微微震动,瞬间归于平静,她出来得突然,好在她的眼力捕捉到来不及平息的余韵。   利眼射向对面的梦门,她的梦境没有问题,知晚的梦境里有东西!   ……凤凰召谁入梦?   她立刻冲入孔知晚的梦境,越过了一道道梦门,再开,看到一片灰黑白的废城里,弥留过天际的红尾,如血般残阳。   梦境尸体里,孔知晚上了二楼。   她见过石咏志几次,不多不少,她更多因为对方是石漫的父亲而更加认真对待,但她不可否认对方的确是值得敬佩的人。   那段时间,石漫身边的吃穿用度一度变成两人份,好像他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了两人宽的小胖子,还多长了张嘴,吃也不够,布料也不长,但石漫并没有被吹成一个球,所以一半最后都到了她手里。   偏偏石咏志咬死石漫的饭量大了,也不耐冷了,理由颇多,到后来休假过节叫她一起来,都成了“石漫没有同龄人一起过节,心里不好受”,让她难以拒绝。   不过以免她沾染非常道,石咏志都有意将她避离8号,她想当时的石咏志大概盼着她能带他的宝贝女儿“私奔”,也就是成立自己的小家,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两个寻常人过寻常的生活。   去读大学的时候,还是这位自己都照顾不明白的老父亲全程包办,包括路线、行李、机票和报道指南,要不是老父亲公务繁忙,就差自己开车送她们一起去了。   她还记得机场临别时,石咏志给了石漫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在抱狗熊,石漫虽然面露嫌弃,但也没挣扎,身体比嘴诚实地回抱,孔知晚在旁边静静等待,在他们分开时与石咏志开口道别,却也被男人轻轻抱了一下。   与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不同,男人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隔着一点距离,轻抱了一下她的后背,有分寸感,带着长辈独有的稳重与关怀,于是她下意识去看他,没有躲。   石咏志露出他标志的八颗大牙:“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注意安全,互相照顾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骑着扫帚就去。”   很平常的一句话,除了骑扫帚上天的魔幻部分,大概天下父母都说过,但孔知晚第一次听,临别的怀抱也是,有些新奇。   她当然可以装作受宠若惊或者无措的正常样子,以换得顺理成章的怜爱,但她只是惯常的淡漠,答了一声“好”。   也就如此了,说不上感动,她心里的确没有更多的感想,只是再一次验证了“他是好人”的结论。   但奇怪的是,一提起石咏志,她就会想到那个善意的拥抱。   孔知晚刚刚还坐在石漫的办公室,现在办公室就换成了石咏志的痕迹。   和石漫极简但混乱的风格不同,石队长的办公室简直可以用废品站形容,孔知晚头疼地翻起满屋子的文件。   但所有明面的文件里,都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她最后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在整理最整齐的相册里找到了东西。   相册不像石咏志做的,有点不符合中年男人的花里胡哨,有的照片还有少女心的标注,给一些照片取名。   比如陈副队应酬到深夜,醉在门口,方静笑眯眯站在后面,只是有点阴森,来接人,旁边写“酒局无胜家,后有静姨花”。   比如石咏志带郑康写任务报告,都结案了,结果被郑康初一的妹妹指出,他俩一直把犯罪嫌疑人的姓氏念错了,旁边写“大文盲带小文盲,不如刚毕业的小学生”,还划掉了,一看就是被当事人发现,被迫删改。   孔知晚一眼就瞧出是石漫的字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从这本相册的内容看,是石漫的8号观察手册,都是一些有意思或者值得纪念的事,也算8号的一段“史书”。   自从她们去读大学,照片少了很多,只有过年放假和领导视察的零星合照,应该是队里拍完,石咏志就直接借石漫的相册安放了。   再后来就是石咏志身死,8号支离破碎,后半本都是空白,一直到最后一页,有一张反过来放的照片,光从背面看就不同,四周泛着老旧的黄边,一看就有些年头。   孔知晚微顿,她慎重地取出照片,一翻,是一张古董黑白照。   一对由两条相同的鱼镜像而成、彼此相连的玉佩。   她一看到这对玉佩,脑子忽然“嗡”地一下,梦境之中的识海被波涛扬起,将玉佩的每个纹路都深深刻了进去,五指下意识地攥紧照片,沉睡的相柳散出余威,应和着她的意识。   她第一反应,这是非常道的陷阱,但石漫留下的朱砂血毫无动静,说明这玩意没有攻击她的意图,甚至没有非常道的气息,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   她忽然想起相柳曾经说,关于祂要的东西,她一见,便知道了。   ——就是这个?! 第114章 鲸落   孔知晚轻抵住嗡鸣的太阳穴,她眼前开始泛晕,强行静下心观察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迹。   ——我行青龙,彼行白虎,彼前朱雀,我后玄武,不死之道也。*   她昏了过去。   这次石漫的眼睛没有疼痛,天地万物都是灰白黑,巨大的凤凰尾巴过于鲜红,简直像血泼在了天上,令她难免不适,她眯着眼瞧,漂亮的羽毛在天空轻轻浮动,却没有一丁点的火焰,眺望废城的方向,她看到了一点五彩的颜色,缀在大概尾尖的位置。   她又眺望反方向,哪怕她的眼睛都很艰难,红羽之上勾勒几条金边。   这不是真身伪神的假凤凰,外形的细微差别——没有伪装成凤凰火的业火,也没有令人恶寒的邪性,或者凤镜里藏着眼睛,而且她怎么数着只有三条主凤尾。   共梦咒就是为了防备出现在孔知晚梦境的凤凰,但石漫自己都见到了,孔知晚的梦境里没出现,原来孔知晚梦到的凤凰并不是浴火凤的凤凰吗?   浴火凤的凤凰是伪神寄生的假凤凰,眼前的凤凰,就是活着时的真凤凰,那个被啃着尸体起势的倒霉蛋神兽?   她看过所有教徒的笔录,除了各自的愿望,在“梦境教堂”的时候,所见所闻全都相同,也就是说,现有的例子里,只有孔知晚一个特例。   谁唤谁入梦,伪神唤教徒入梦吸取祭品,真凤凰唤孔知晚为了什么?   追着她们的视线一直不咸不淡,也许不是伪神沉睡的余威,而是眼前仅在梦中现形的真凤凰。   是因为死了,只能作为谁梦境的景象?   还是那句话,挑中知晚什么了?总不能看她好看吧?   相柳也好,凤凰也好,怎么一个个都上赶着骚扰她女朋友,她以前总警惕周围的男人女人,因为她知道孔学神会是香饽饽,现在还升级成唐僧肉了!   石漫看不见凤凰的头身,也不能完全看清楚尾尖,于是她罪过地在脑海里将整只神兽缩小,尝试纵览全貌。   等等,这个配色有点熟悉。   那不就是刚才的女鬼!!   绣金边的红盖头,红嫁衣,衣摆绣五彩纹——凤披?   女鬼是真凤凰的化身吗?就那哀哀怨怨又狠绝发疯的样子,也不像啊。   她的余光捕捉到一抹身影,立刻从凤尾移开,看向废墟城池的城门,荒败的破门断石前,一人背对着她,立在门口,骨如松柏,满身是血,也抬头望天,看满目血红,铠甲半碎,乱发纷飞。   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微微侧头,后瞥了一眼,石漫虽然看不详尽,但一瞬间心悸,那眼如刀,破开了千山万水。   石漫警觉,刀刃握手,那人却恍然未觉,不再看她,孤零零地入了城,也成了灰白的一部分,很快就被吞没了。   她追出去的脚很快折返,不对劲,如果梦门之后的景象留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比如凤尾铺天,就像电脑屏幕的动态壁纸,说明梦境主人正在待机的状态,也就是醒着或者没有做梦。   但忽然冒出一个看不清的将士,一枪一人孤身入废城,一旦有了故事,那就不是待机了,梦境开始运转——孔知晚做梦了!   这是她现在正在做的梦,她的意识睡在了石咏志的梦境尸体里,于是她的梦境给出反应,朱砂血怎么没给她反应!   石漫立刻撤离梦境,折返林海亮的梦境,她刚踏出梦门,就看到远方的梦境岛屿“咔嚓”一声,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裂纹,随后就像脆弱的玻璃瓶,碎裂声不断地崩塌开来。   铸成岛屿和梦门的白石,碎裂的声音却像玉石冰晶,格外清脆,明明是一座轰然倒塌的庞大建筑,此时却像一个被打碎的水晶球,向下洒落着闪闪发亮的白色碎晶,落入无尽的深空,石漫隐约看到了五彩的流光。   咒令绕过鹊桥,她将自己狠狠荡出去,就像直接横跳相隔深渊的峡谷。   她努力睁大眼睛,寻找孔知晚的身影,在梦境崩坏的落雪之中,一个单薄的人影不断下坠,石漫奋力一够,差了那么一点,她一咬牙,就要放手去够——连枝金锁瞬间钻出孔知晚的衣袖,填补了差一步酿成的天涯海角,将两人紧紧相连。   鹊桥轻轻震动,下放出触须般的血红细绳,也帮着拉回她们,石漫瞥了眼,那鬼东西很像影妖冒出的蛇信子,果然是相柳搭的线,模样和伪神造物太像了。   她们立刻退回石漫的梦门之后,反正她们共梦,很快,现实中,石漫睁开了眼睛。   她迅速爬起来,孔知晚被她护在怀里,还没有醒,她拍着她的脸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但心脉呼吸都在,只是还在睡梦中。   石漫暗自打量四周,这地方她熟,灰茫茫的土好似没有尽头,时不时露出白骨骷髅,却失去方位般,东西南北都没有了意义,这不就是她掉落九头蛇像深处看到的场景吗?   这次没了小而精致的神龛,也没有怪异神诡的蛇像,伪神也睡着,没空再扮成她的模样恶心人了。   这可不像现实世界,她到底醒没醒?不会是梦中梦吧?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混乱令她皱起眉头。   她们从棺材里掉下来,于是石漫抬头望天,一瞬间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四圣兽咒令,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天上慢慢悠悠飘下了晶莹剔透的光点,白里流光,就像炫目的雪,她刚见过——这不就是碎裂的梦境尸体吗?   这是梦境的鲸落,她从直面变成了仰望——难道她没出梦境,反而到了深空的底部,这玩意竟然有底部吗?   直到碎晶落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石漫一愣,想到怀里还有孔知晚,难免有点慌乱,四处寻摸,一起掉落的红嫁衣成了垫灰的毯子,被她压在身下,石漫立刻拽过来,罩在两人头顶,后撤了几步。   一张夹在嫁衣里的符纸飘悠悠落在土里,石漫瞥了眼,符纸无力地展开,露出一个有些年头的“五”字。   她一顿,恍然大悟地沉下眼,落下的碎晶不是梦境碎片,是琉璃!   刚才一闪而过的四圣兽咒令不是错觉,棺材底部有两层,木头下还有一层琉璃,就是琉璃宝匣夹的“底板”,里面有背离的四圣兽咒令,黑木棺材本就是一个琉璃宝匣!   她凝着蒙头的红嫁衣——所以女鬼是“五”?   早就有人下过地宫?否则时间顺序不就乱了吗?   怀里的人动了动,石漫低声,帮她整理了下碎发:“醒了?”   孔知晚头还有些晕,也就放任自己,安心靠在石漫的怀里,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旧照片,夹在指尖递给石漫,石漫一手抱着她,一手撑着红嫁衣,腾不出来,就示意她稍等一会儿。   但孔知晚听她说完外面的情况,却等也不等了,直接翻给石漫看,双鱼玉佩出现的一刻,石漫也脑子一晕,和孔知晚的反应一样,前倾着倒下,孔知晚没撑住她,就干脆给她做缓冲,扶着她一起倒下,红嫁衣盖住两人。   孔知晚一下下拍着石漫的背,等她缓过来,直到“鲸落深雪”结束,她掀开红嫁衣,头顶不再是灰蒙蒙没有边际的天了,没有坠下的琉璃圈出一个边框,像开了禁忌的天梯入口,四四方方,口外虽然昏暗,但的确“另有洞天”。   大小和黑木棺材一模一样。   再看四周,灰茫茫的土地有了边界,她们在一个地洞里——刚才又是现实世界和非常世界的重叠状态,石漫才会把真实的琉璃碎屑当成梦境碎片。   果然,黑白老照片化成琉璃碎片,落进地里。   她昏倒时就意识到梦境要崩坏,赌了一把将照片揣好,梦境的东西不能带离梦境,只有刚才的交叠状态,照片还能残存片刻。   如今梦境退去,作为林海亮梦境里石咏志梦境的一部分,照片也化作了碎片。   石漫醒得很快,只是也被照片的怪异冲击得犯晕,她们先用金锁爬出棺底的地洞,就和蹲在一旁的向子冲撞个正着。   向子冲熟练地抱紧自己,听到锁链攀爬的窸窸窣窣声,再次将各方神佛念了一遍,捂住耳朵,随时准备跑路。   石漫和孔知晚对视一眼,外人在,默契地先按耐下自己的情报。   “亏你能找到这。”石漫也学着他蹲下,问小动物似的向小少爷,“你哥你妹呢?”   向子冲浑身一哆嗦,握紧盘蛇铃,看清人后,又狠狠松口气:“堂姐和小石队长在这,太好了!我和小铃到这里,看到棺材碎了,以为你们谁和妖魔鬼怪缠斗,打到别处去了,就把铃铛给我,让我在这里等她,她去看看情况,没想到你们从地下出来了。”   “你没去?你俩不连体婴儿。”石漫玩味地笑。   “我去、去,会拖后腿。”向子冲后知后觉,“堂哥也下来了吗?”   石漫观察他的表情:“我都下来了,他当然下来了,他没告诉你?”   “他就爱逗我和妹妹玩,关键时候还是独来独往的,没碰到。”向子冲拍着胸脯,“你们不知道,刚才棺底突然碎了,吓得我,好险才没喊出声。”   孔知晚插话:“碎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向子冲迟疑,“棺底有字算吗,你们可能看过了,我是没看懂,写的什么‘一心谛观极乐国土琉璃宝地,内外明彻,清净庄严’,像老夫人抄的那些晦涩经文。”*   “观无量寿佛经的地观。”石漫眯起眼睛,“还真是所有元素凑一起了。”! 第115章 报应   琉璃宝地,极乐之土,听着就神佛之威,心驰神往。但石漫一听“琉璃”二字就胃疼,现在还要再加一个“永生”进屏蔽词库。   连枝金锁勾在她的衣摆,石漫低头就能看见,她顺着锁链看向半步后的人,明明美艳祸水,强势逼人,却像生怕跟丢了她,主动牵着她自己走,她心里一缓。   石漫知道孔知晚在担心她。   没人比她更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石咏志留下的遗物——绝对有他因何而死的线索,不过懵懂少女成了传承他负重的队长,自然稳重许多,旁人见了惊诧之余,只会欣慰她终于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但孔知晚知道她几斤几两,她的稳重过了头。孔知晚想起墓园的阴云,雨滴悬而未落,守墓人说,石漫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冷静。   也许他们都错了,最没耐心的那个人,反而最有耐心。   比如现在,石漫面色如常对她眨眨眼,就连自认明人心的孔知晚,透过那双俏皮的眼睛,也看不到她预想中的多少急促、焦躁、怒火和戾气。   “那是琉璃宝匣。”石漫给向子冲解释。   孔知晚淡淡看她一眼,按她的性子,向子冲在非常道只是普通,就算是向家少爷,也没有多少入局的资格。   在小石队长挑剔的目光里,他只是坠在向执铃身后的怂蛋,没有解释的必要,省得吓坏他,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这是在试他。石漫怀疑他?   石漫耐心地解释了几句,嫁衣帮她们挡过琉璃碎雨,她还有疑虑,于是没扔,把红嫁衣当成外套系在腰上,红布金丝,尾坠五彩,她活像盗墓透了哪位贵人的陪葬品,张扬成了跳大神的江湖骗子。   向子冲虽然能力普通,但有杨梦玉和向执铃撑腰,他还真接触到不少:“等等,小石队长,那棺材是琉璃宝匣,岂不是又要死人……死的谁?”   “不知道。”   “不、不知道?”   “我们是没见到。”石漫装模作样地拍拍他,“也不是每次琉璃宝匣都装着尸体,狗领导不就是放在尸体旁边,木偶送来挑衅,我们还没找到最后的‘惊喜’呢。”   小石队长吓唬怂蛋的时候,孔知晚正在寻找入口,但还在非常世界的地宫里,他们得先回到现实世界,才能上去,但她的咒令没有效果,无法破开非常世界。   石漫也发现了这点,她的杀咒对地宫无效。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可这地宫就我们几人……”偏偏向子冲犹疑许久,说,“那这个‘五’,会是谁啊?”   石漫歪了歪头,笑眼里没有笑意:“暴风雪山庄,你希望是谁?”   “啊啊啊——!”   “呃——!”   一左一后,两个相背的方向同时传来痛喊,是向执铃和向子旭!   几人神色一凝,石漫和孔知晚对视一眼,瞬间做了决定,孔知晚去左侧找向执铃,石漫去右侧找向子旭,向子冲一看俩人瞬间各奔东西,纠结半天,最后跟着孔知晚,去找妹妹。   向执铃很快就被找到了,她在地宫的最东侧,浑身被墙里钻出的金锁绑住,高高悬挂,金锁穿过她的皮肉,血液不住地下流,她骄矜的小脸疼得惨白,都是冷汗。   “小铃!”向子冲被孔知晚不容置疑地拦下,焦急道,“堂姐,我们快把小铃放下来啊!”   “失控了。”孔知晚冷淡地说,她像在看一张薄透的纸,没什么情绪从向执铃移开,如刀般清明的目光一到金锁,金锁被触怒般,疯似的抽搐,像狂舞的蛇信子,“你有把握?”   向子冲嗫嚅,他自然没有,可看着妹妹受苦,那不可能,他拿出盘蛇铃,奋力摇响,学着向执铃念念有词,四周却徒留他磕绊的请词,嘲弄他的自视甚高。   向执铃是掌铃人,还给点恩准,他是一个什么东西?   向子冲脸白了,希冀地看向孔知晚,但孔知晚除了石漫,对谁都是一张薄情寡义的脸,向执铃闭着眼又是痛呼,向子冲也不管了,冲上去就拉开那些链子,结果被金锁一并卷了去,和他的好妹妹并排悬空。   现在痛呼的人变成了两个。   孔知晚只意思地拦了一下,没有管他们的意思,向执铃察觉到孔知晚靠近,微微睁开眼,泄出一片冷光。   她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向子冲迟钝地看过来,也发现了孔知晚此时格外刺眼的冷漠,堂姐怎么不像来救人,像来落井下石的?   “做交易。”孔知晚惜字如金,“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放你们下来。”   “真强硬,警官,入了8号果然了不得。”向执铃不傻,倘若她自己挂着,她才不上孔知晚的当,但孔知晚故意带向子冲来陪她一起挂墙,她就不得不配合了。   “你也看到了,我是被害人,到了这里,不知道怎么就被这群鬼东西吊起来,显然是我那好堂哥的手段,你不如去问问他,怎么让连枝繁殖出如此多的徒子徒孙。”   孔知晚没有石漫那样闲散的试探,不会和她解释此处金锁成群不是向子旭的手笔,她说:“不问这个,你临走前,老夫人和你说过什么?”   “堂姐糊涂了,你去当纸片卧底之后,奶奶进蛇塔练字,不让任何人打扰,你是我们之中最后见过她的人。”向执铃笑得甜蜜,“总不会奶奶让你杀我吧哈哈。”   怎么可能,她原是孙辈中唯一的女孩,最得老夫人疼爱,尽管现在不是唯一的女孩了,被老人家宠着长大的情分也不是刚回来的孔知晚能比,没看只有她敢叫“奶奶”吗?   孔知晚淡淡看她,见她嘲讽地笑,竟然什么也没追问,好似她闲来一问,没谈成也无关紧要,反正她不会吃亏,于是她转身就走,完全不顾他们姐弟俩的死活。   等人影即将拐入角落消失,向执铃才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听到向子冲忍不住的小声痛呼,恼怒道:“回来!咳、咳咳!孔知晚!”   向子冲看她嘴角渗血:“小铃你没事吧!”   “闭嘴你个废物!”向执铃更气了,听他说话就来气,她狠狠瞪了废物哥哥一眼,然后又瞪慢悠悠折返的孔知晚,“你快点,你听不听?”   “洗耳恭听。”孔知晚冷淡着奉承竟然比向子旭和石漫加起来都气人。   “地宫有向家的因果,叫我小心行事,盘蛇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向执铃狐疑,“她肯定也和你说了,你不知道?”   孔知晚没回答是或者不是:“还有呢?”   “没有了,你到底想问什么!”向执铃不耐烦,又回过味,“等等,奶奶和你说了别的,她说什么?”   “老夫人只提醒了你?”孔知晚见向执铃不爽地点头,垂了下眼,“她的确更偏爱你一些。”   向执铃听出她话里有话,拧着眉看她:“别告诉我这些连枝都是你的能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为了什么,石漫吗?”   结果她话音刚落,向子冲就尖叫一声,金锁密集地汇聚,将他整个人吞进了墙壁里,他最后被吞的手将盘蛇铃扔给向执铃,消失了。   “哥!”向执铃怒视孔知晚,“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   “你说错了,不是我的能耐。”孔知晚沉冷的眼几乎映不出她,说出的话令她毛骨悚然,“藏他的人就是提醒你小心的人,你知道这片千人坑里,埋的都是什么人吗?”   “你离家已经有多少年了?”向善芳问。   方静笑容不变:“您记错了,我和爱人相伴半生,未曾分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陈朗。”向善芳聊家常似的说,“人不能忘了来处,那是你的因。”   “因总有果,就像开始总有结束,生总会死。”方静说,“追忆没有缘分的缘分,除了徒增烦恼,还能怎么办呢?”   “这话你应该去问你待如亲生的女儿去——我吃斋念佛多年,经文抄满塔里的一面墙,不如你在红尘中看得透彻。”向善芳叹息,“你就没有一刻想杀了我?向家灭了你满门。”   “您记错了。”方静还是温温柔柔,如同一张不会化去的皮,“遇到陈朗之前,我没有家,只是一个人打拼寻活的非常道人。”   “佛家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千年前向字灭门巫毒,千年后我还以为该倒过来了,结果历史重演,巫毒家后裔蛰伏千年,重新温养出的巢穴与星火,仍然折在了向家手里。”向善芳忽然抬眼看她,“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过,这两份报应何时返还你脚下的这片地啊。”   “冤有头债有主,向善豪已经得到他的下场了,您亲自下的手,不是吗?”方静温声,“都说我性子温柔,那是没见过我以前倔的时候,在我断绝关系之后,就失去了进入这场因果的资格。”   她没有资格以谁的后裔身份报什么仇。   “也是,巫毒残裔苟活千年,把所有子嗣培养成报仇的兵器,就为了一雪前恨,你就是和只为复仇皆棋子的家族观念不和,才会远走高飞,也躲过了一劫。”向善芳打量她,少女时候,好歹还见过她难免愧疚——即便不和不忿,早早割袍远走,也是抹不去的亲缘,她不住地暗自神伤过,如今却一点端倪也看不出了,好像生死别离看遍一遭,人自然而然就悟了那句“总会如此”。   “你不喜巫毒家的观念,自然也不喜向家,何况向善豪杀尽你族人,虽然当时我们兄妹已经闹掰,但到底留着相同的血,你拒绝我,也是情理之中。”   方静只是温柔地笑,不再回答,说过多遍的话,就没有重复多遍的必要了,她们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怎样?   “伪神不在,就算留了手段也有石漫那丫头,不必担心,但他们下的千人坑,也算你先祖的坟,你没拦着我,倒叫我意外,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知晚的。”   声称自己“子孙环绕,何乐不为”的向老夫人,像问谁更能堪大任一样,饶有兴致地问她:“你觉得我这几个孙子孙女,谁会成为你先祖的报复对象,填平这份报应?”! 第116章 信使   石漫在往西走,整座地宫的金锁都向西侧汇聚,比其他方位更加密集,石漫走到西侧尽头,整面墙壁都被锁链的金铺满,恢弘代替了典雅。   四圣兽咒令,取四象之灵,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又与五行对应,东为木,西为金,北为水,南为火,怪不得金锁都愿意跑到这边。   金墙耀眼到炫目,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石漫触碰,金锁也不搭理她,被她骚扰得不耐烦,才垂下一条锁链,有一搭没一搭陪这大龄熊孩子解闷。   机关。石漫透过这一条抬起的金锁,短暂窥见了金墙的内部,繁杂的咒令交汇,看得她头疼,但就是没有向少的身影。   “向子旭,还活着吗,活着吱一声。”石漫喊。   没有回应,她的胸膛里微烫,石漫莫名其妙拿出废弃的请召之书,天时地利人和达成,将他们拉入梦境尸体,请召之书就成了废纸,现在却在她的眼前重新组合排列——狗领导在请召之书里又藏了一个提示。   她竟然没发现。这么精妙的咒令机关,林海亮有这个本事,还当什么副局长,直接降职到8号干实事不好吗?缺人的小石队长腹诽。   林海亮在浴火凤里抄的?这样的咒令机关,的确像和封梦咒令同源。   等待提示成型的时候,石漫快速在脑内复盘。   浴火凤的记录其实很少,狗领导怕被发现,落成文字的东西在深入了解浴火凤之后,都比较“表面”,也就是说狗领导从一开始就没想给她留多少浴火凤的线索,只是做做样子,敷衍猜到他意图的其他人。   虽然石漫不愿想的那么恶心,但这是林海亮的信任,狗领导相信她自己就能查出来。   重点在石咏志的梦境尸体,才是必须交到石漫手里的秘密。   石漫一直在追查石咏志的死因,有权劝阻她的人,比如方静陈朗,希望她远离这些事情,但她是8号新的支柱,只能无功而返,其他人里,仅存的老人看着她长大,年轻人拿她镇心丸,和她都是一条心。   只有林副局长,既不是亲近的长辈,也不是携手共进的年轻伙伴,还是她的上司,所以只有他,明里暗里阻止她寻找石咏志死去的真相。   阴阳怪气她鲁莽是基础操作,在任务分配上,他的阻止尤为明显,一旦可能牵扯,几乎不会让她去,不过她总有办法,只是要在狗领导身上费一些时间。   所以石漫才烦他,哪怕她猜到林海亮买断血源因果的咒具是为了她,也少有给他好脸色的时候,他们吵架是家常便饭了。   但就是百般阻挠她的林海亮,竟然将石咏志的梦境藏了起来,人死之后,梦境就会随着身体和灵魂逐步走向死亡,这么算,林海亮已经藏了六年,将石咏志追寻的线索封进棺材,埋进自己的意识之门后。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成为副局长。   石漫忽然一顿,说起来,他为什么成为副局长?只是为权为名,理所当然地往上走?她想起林副局瘦弱阴郁,好像随时被一场雨拍成满地黑泥的鬼样子,怎么也找不出一点权术熏心的风范。   比较适合进娱乐圈,演恐怖片肯定大放异彩。   梦境注定破碎,她权衡利弊,果断放弃了机会,没有看到便宜老爸最后的痕迹,就像错过了一场真正的葬礼,现在终于有工夫想,心里那点低落就开始冒芽。   但她有经验,字迹在成型,就又抛到脑后,她在心里种了一片阴暗的花园,容许所有不识大体、不合时宜的种子得以栖息,放纵自己般放任它们生根发芽,生命土壤里根叶抽长的细碎声响,能支撑她走下去,不回头,也不退让。   只是,她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林海亮会和她一样,其实为了石咏志的死吗?   毕竟林副局是市局知情者里,少数不盲目崇拜向家的人了。   密密麻麻的咒文到最后,只剩几个字,还像信号不好般抽动,石漫估计是用速度和准确性换来的精密性。   那些字太小了,像虫蚁般扭动,生怕别人看清,石漫耐心告罄,低头凑近了观察,写的是……   头顶罩过阴影,遮挡了金光和她的视野。   ——向子旭是浴火凤信使   咒文如火的咒绳从后方勒住她的脖子,猛地一吊!   石漫迅速用指腹一档,杀咒凝实在指尖,勾住火绳的边沿,一击脱离,向子旭睁开平日好似没进化完全的眼睛,眼底映着奇怪的火光,与她缠斗,招招致命。   这次向少认真了——他想杀她。   咒绳,利落的绞杀,浴火凤,高难度的封梦咒令。   “我还想狗领导临死都要开玩笑,有病。”石漫眯起眼睛,“原来是真的啊,杀他的人是你。”   “也许?”向子旭歪头笑了下,火绳错过石漫的心脏,砸向她身后的地面,“啊啊,你果然比他麻烦多了,我曾经无数次想在梦境中杀你,都失败了。”   石漫目光锐利:“公寓那次,是你步下的封梦咒令,将我与其他人隔开——教众里有你的人。”   “不然呢,神明使者可不是什么好活计,邪.教管事不好当,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人格魅力,你抓的废物人偶可没有这种东西,被我渗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向子旭说,“谁成想小石队长福大命大,见了那般的存在还能活蹦乱跳,废了我的心机。”   他猛地借力窜过来,几乎贴面,火绳在他手里,像收割死亡的镰刀,他笑:“你能次次这么幸运吗?”   “你见过凤凰全貌。”石漫躲开,她肯定,“你比301的女主人等级高啊。”   “她也配和我相提并论?”向子旭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伤心表情,“她只见过凤凰火海而已,没有那个因果得见真容——你见到了,对吧,不如和我说说,你怎么从祂手下逃生,还毫无敬仰的?”   “所以你是见过后无力反抗,在伟大存在的恐惧之下,干脆换取力量,成为信徒。”石漫嘲笑,“向少,你还记得你信誓旦旦维护最后之神的话吗?简直感天动地,先祖转世,结果是敌家的狗,怎么,被知晚打击地失去自信心了?”   “也没错?你说得对,我傲慢,但也识时务,既然盘蛇铃为她而动,自然要另谋出路……”向子旭废话变少了,动作又狠又快,“无论哪位神明,都厌恶信徒的背叛,家主随便是谁,子冲小铃或者孔知晚,你觉得我还在意这个?”   向子旭睁开眼睛和眯着眼睛简直是两个人,他的确是被非常道偏爱的人,石漫跳出金墙的地洞,手背擦了把脸颊,血迹弄脏了她的手。“真要杀我,不像你啊。”石漫挑眉,“你在校园树林里的话是真的,有两幅画,我那幅画就是你种在我梦境里的火种,封梦咒令就是那时候藏进去的,从你的画里转移到我的画里,然后由你的人点发。”   向子旭并不意外,他那幅画已经烧了,坏人不可能留证据给警察:“从你调查浴火凤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所以一直推波助澜,可惜你没死成,我只好亲自出马,小石队长果然早有警觉。”   “琉璃宝匣是你做的,还有那群木偶?”石漫虚与委蛇里藏着杀意,“想好再说。”   向子旭扯了扯嘴角:“真看得起我——是又怎样,反正今天,你我只能活一个!”   石漫应对,心里却不对劲,向子旭不该这么激进,不是他暗戳戳阴人的风格,之前浴火凤梦境的手段还说得过去。   看起来因为她知道了向子旭信仰伪神——第一世家的骄傲就是侍奉真神,得此间最后一个神明的垂怜,结果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之一,竟然早就是伪神的目下臣。   这事传出去,向家不用在道上混了,向子旭以前就演得惟妙惟肖——真正的向家人不允许相柳被亵渎,向子旭恐怕会成为下一个向善豪。   他之前露了马脚,被林海亮发现,就像林海亮相信石漫能查明白浴火凤怎么回事,向子旭也相信石漫一旦参与进浴火凤,他身份暴露是迟到的事。   但他没有把握,地宫隐蔽,更适合借刀杀人,这把刀无所谓是谁,地宫咒令,向家人,女鬼,或者棺材下的梦境,他一开始故意分开石漫和孔知晚,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就是为了杀她做准备,后来故意先下地宫一步,也不是不想石漫进地宫妨碍他,而是他推测石漫肯定有甩开他下地宫的方法,他激她就是浪费掉这个方法,被动下被带进他的节奏。   但地宫的因果超出他们的预想,打乱了他的计划。   因为没时间了?   石漫回防,忽然以一个刁钻的姿势穿过火绳,卡住向子旭的下颚,向子旭见躲不开,准备生受,再在空隙中反击,他眯起眼,脸上果然被狠掼——比他想象的还疼,怎么这么用力!   他整个人被按着后退,陡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奋力挣脱。   石漫冷笑,也不顾他挣扎中的攻击,生受着火绳的鞭挞,将人砸进了金墙里!   独自耀目的金锁像闻到活肉的鬣狗,不在安静看戏,狂热地将向子旭舔了进去,里三层外三层,一下吊了起来,再狠狠收紧。   “呃!”   石漫不客气地拍他脸:“刚才就想问了,一直不动声色地避开这边,怕什么呢,你的金锁终于弃暗投明,彻底叛变了?”! 第117章 互换   向子旭回答不出来,他被金锁淹没了。   石漫不用他回答,她勒住一条金锁,狠狠一拽,金墙被她拽离一个缺口,金锁后的石壁也被撕扯,露出流光溢彩的琉璃。   她脸色难堪:“琉璃宝匣。”   不只黑木棺材是琉璃宝匣,整座地宫又是一个琉璃宝匣,像套在一起的琉璃棺椁,他们有一个人会成为“四”,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这是在逼他们自相残杀,养蛊。   而且不是单纯的养蛊,金锁绑了向子旭和向执铃,挂五花肉似的挂在墙上,序号为“四”的琉璃宝匣里还有其他“规则”。   “你在最西,向执铃在最东。”   石漫想起石咏志梦境尸体里的照片,那行小小的字“我行青龙,彼行白虎,彼前朱雀,我后玄武,不死之道也”,莫名和此时的状况契合,以四象方位设下咒令的话,他们一共五个人,最后剩下的人怎么回事?   是活下来的,还是去死的?   “你不能入咒。”相柳醒来的第一句话。   金锁成墙,淹没了向执铃,向子冲也不知所踪,孔知晚很快明白关键:“向子冲去了其他方位,南还是北?”   “后玄武,北位。”相柳虽然被石漫腹诽重要关头不见神影,但其实对于祂自己的境地,祂的出现一直恰到好处,“你知道了,这里埋的都是巫毒人,怨气久久不散,压了千年的仇恨,恨不得扒了所有姓‘向’人的皮,这四个方位就是为你们准备的,所以金锁在抓你们,只有不是向家血脉的石漫入其中一位,才能破局。”   背后窸窸窣窣,相柳的气息遮掩了孔知晚血源的因果,但时间有限,金锁慢慢反应过来,追上来了,孔知晚没有石漫逆天的方向感,于是在相柳的指引下躲避。   也不是全然无觉,她能记得走过的路,相柳在引她向地宫的西侧走,石漫去的地方,孔知晚沉默,半路换道。   “怕把危险带给她?现在不是情情爱爱的时候。”相柳阴冷,“地宫选好了其他三位,没人做你的替死鬼,只有她一个外人能破局,你也不想再见不到她吧,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滋味吗?”   “琉璃宝匣,总要死一个人。”孔知晚冷静地问,“破局就不会死人了?”   “石漫就在宝匣手里救下了陈朗。”   “背后之人挑衅罢了,能成自然好,不成也没关系。”孔知晚低声,“相柳大人这么清楚,你知道?”   金锁暴起的声音袭来,相柳冷笑:“耍嘴皮子可救不了你,兄弟姐妹在你眼里不值钱,找一个人顶上不就行了?”   孔知晚避开金锁,以免自己的金锁叛变,她改用咒令防御,力道震开,手镯里转了一圈,如梵音般震荡开。   相柳见她冥顽不灵,有心给她教训,祂虽然沉睡,但感受到“那东西”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再次醒来,孔知晚一定见过了,哪怕不是本体,也见过那东西的存在。   祂还需要孔知晚这把向家血脉的刀。   孔知晚意识海里一瞬间扭曲,她被迫一顿,金锁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条鲜红的长痕,火辣辣得疼,她立刻避开,晕眩才消失。   她感受到了,相柳的气息在她最后的梦门扩散,像清晨乍入人间的云雾,祂一动不动好似沉睡,荡起的余威仍然令她一刻的不适。   如果相柳真的被向家“唤醒”,孔知晚眼里划过冷光,这具身体恐怕就不是她的了。   相柳只是警告,她很快跟上,又找回了当初一根铁管单挑蛇群的气势,领口衬衫的扣子绷断,露出她冷冰刀刻的锁骨,但她还是没向西走,而是去了南方。   咒令唯一空缺的位置,就等她入瓮,相柳第一次感受到人类对于小辈叛逆的无奈和气愤。   “她不在西。”孔知晚冷言解释,“你说的事她能想到,我想到的事她也能想到,她不会在西侧乖乖等待。”   石漫果然在最南侧,手插进金墙里,被淹没着陷入。   孔知晚快步上前,石漫提前出声:“别过来,它们抓的是你。”   石漫瞥了眼孔知晚空荡荡的身后,并不意外:“向子冲在北位,南位是留给你的,离远点,去中心的位置。”   “也许是陷阱,你太莽撞了。”相柳将情况拆开揉碎了,孔知晚听明白也不领情,石漫亲口说一样的话却是另一回事,她虽然听话地后退,但视线一刻也不肯离开她被金锁吞没的手,冷峻的眉眼像一把开刃的雪刀。   “顾问只是和副队长平级,别拿狗领导那套训我。”石漫还有心情俏皮地眨眼睛,“有些话回家说才是情趣。”   孔知晚心动不起来,只想抽她:“老夫人此举就没想毫无伤亡,四个孙子孙女,只有你是外人,死不足惜,你还敢以身作环?”   她一步上前,不顾一神一人的判断,将即将被淹没的石漫揪了出来,石漫不可能由着她送死,她们在死局里为了对方活着拉扯起来,相柳最初的恼怒变成了无语:“我看你们是想买一送一,给咒令加餐。”   此处是非常世界,石漫上次就在第二层坟场的非常世界听到相柳的声音,相柳又不在她的意识岛屿里,平时她都是靠对孔知晚细节的了解,和非常道的感觉,感知“神音”,如今借着地宫的非常世界再次听到,仍然令人厌烦。   “相柳,别告诉我你没办法。”小石队长毫无敬畏地训斥,反剪孔知晚的手臂,她的力道不容挣脱,也注意着没下死手,怕孔知晚挣扎真伤了她,但孔女士的意思是来真的,力量拗不过石漫,就出阴招,被识破后大波浪凌乱地垂在西装,有点衣衫不整的性感。   石漫见“罪犯”不老实,还用美□□惑,只好用绝招,就着钳制她的姿势,俯身在她裸露的锁骨轻吻,孔知晚呼吸一重,火气跑偏,果然不动了。   更阴的石女士获胜,她漫不经心地想,她们回去可以试试警察和罪犯的角色扮演,有趣得很。   相柳却没有动作,冷眼看她们,像躲在暗处观察的蛇,祂若是全醒,定然怎么操纵孔知晚都可以,就算连带家属算上石漫,也不是什么问题,但醒来对于现在的非常道,对于现在的祂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祂并非占领了孔知晚的意识岛屿,祂更像暂住的住客,影响一次还好,接连下手,祂要被孔知晚的意识赶出去。   “那对玉佩……”石漫一抬眼,像透过孔知晚的眼睛直达蛇神冰冷的竖瞳,“我好像见过,我记不清了,相柳大人,我要不要想想?”   孔知晚反应过来,捂住石漫的嘴,但石漫的威胁已经出口,并且十分有效,她再次感到一瞬间的晕眩,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但也令她片刻停滞,石漫直接自己钻进了金墙里。   金锁见缝插针,卷向孔知晚的手臂,但已经吃了一人,“肚子”装不下,只好忍痛割爱。   金墙慢慢起伏,像在消化这么大只的活物,似乎味道不符合语气,还有模有样地吐了吐,石漫忍着痛,伸出被包成木乃伊的手,冷酷无情地合上金墙的“嘴”。   孔知晚:“……”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原地等待石漫的痛呼,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透过隐约的人形,确定石漫还在。   向执铃和向子冲虽然是第一世家的子嗣,但也不是小公主小少爷,非常道家养不出普世意义上的养尊处优,向子冲胆子小说得过去,向执铃可是骄傲得很,不可能任别人看笑话,却也痛呼不停。   因为石漫不是向家人,没被针对?   但金锁收紧力道不弱,并没有网开一面,孔知晚更偏向于人间女战士又在逞强。   也可能是习惯,疼痛也好,难过也好,避开茫茫人群,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沉默地喘息最后的心安。   她难以自制地抬手,想要拨开阻隔的金锁,像往常一样蛮不讲理地闯入她的防卫圈,将人抱在怀里哄弄。   但相柳冷道:“再不去中心位,她就白钻进去了。”   孔知晚微顿,有些落寞地放开手,就在此时,她那条金锁忽然冒头,她们分开后,金锁就回到她的袖子,此时却只剩了一条孤零零的锁鞭,金锁自己在她袖子里拆解了。   另一条锁鞭从金墙里射出来,和整面金锁同源,却像逆反的贼子,背离大本营,与孔知晚的单条锁鞭勾连到一起,打成一个死结——还是同心结的模样,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   从金墙抽离的石漫和被转入金墙的孔知晚对视一眼,像绕了一圈东南西北,世界之大,乍眼之间,孔知晚被绑进了金墙。   “连枝……!”相柳的声音被金墙淹没,再次陷入沉睡。   石漫擦了擦脸,满手都是血,她的衣服更加狼狈,都是被勒破的口子,金锁吮吸她的皮肤,都是渗出鲜血的红痕,浑身都灼热得疼。   满墙金锁下的咒令,在吸她的血。   她站在孔知晚刚才的位置,也下意识去听,孔女士果然闷哼了声,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声音了,石漫抿唇,敲了敲金墙示意,金锁收进墙里,她迅速赶去地宫的中心。   如相柳所说,那是破局的关键。! 第118章 全貌   相柳住进孔知晚的脑子之后,一直端着“最后之神”的尊严,哪怕调笑,也是居高临下的,陷入沉睡也睡得心安理得,透露着“一群蝼蚁能掀起什么风浪”的傲慢。   但现在不一样了,相柳大人刚刚强制入睡,又抵抗因果,强行醒过来了,完全失去往日的莫测,在孔知晚的意识岛屿里发疯。   “你疯了向家子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孔知晚被金锁捆成木乃伊,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连枝包裹住她,竟然能隔绝一切的感知,唯有锁链勒紧皮肉的痛令她清醒,她心说这样子还不知道谁在疯。   “你祖宗怎么灭的巫毒一族,你知道吗?”相柳怒道,“千人坑,一族都在这,活埋而死,知道怎么埋的吗?说起咒傀之术,最出名虽不出自向家,但你们第一任家主也算小有成就,巫毒被打到‘满地飘零’,无人能反后,就是被控制着夫埋妻,子埋母,至亲泪眼葬至亲,挖坑和被埋的人互相盯着对方死的,你觉得这恨如何,是不是该剥皮抽筋喝净你那肮脏的血!!”   神明大人难得的长篇大论结束,金锁配合地勒进可恨后裔的皮肉,吸着罪孽的血,鎏金都被染出血光,孔知晚的痛呼也被封在金锁之中,成了沉默。   “你那小爱人,命不错。”相柳忽然川剧变脸,温柔又阴恻恻地说。   石漫命好,这话荒唐又新鲜。孔知晚就听相柳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又不像你本就是非常人,偏爱无趣的平淡而隐藏,她一个寻常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突然就‘战神转世’了?”   “——她身上有圣兽的眷顾,你以为伪神为什么独独梦境见她?贪心不足,不只想吃凤凰,还想吞了圣兽而已。这个咒令以四象为令,更何况南位还是巫毒供奉的朱雀,定是‘咒令的咒令’,她入南位,不会受伤,还能破局。”   相柳被金锁摆了一道,但眼下叛变的金锁是仅剩的转机,祂说:“你看到那东西了,我如今不能长醒,神身不在,要靠你们找到玉佩,我不能看着你死……孔知晚,她命长着呢,你不会想先走一步的。”   “琉璃宝匣石板里的咒令,背离的四圣兽。”孔知晚浑身受制于锁链,疼痛淹没了她,但她眉眼低垂间的冷淡八风不动,到了无情的地步,“和如今的咒令不谋而合,惊退四象之灵,唤醒中位的怪异,所以这是献祭用的咒令,中位是你么……最后之神?”   整座地宫就是咒令的范围,中位正好是黑木棺材。   四周墙壁延伸出的金锁仍然紧紧捆绑正中间的棺材,只是颜色一路从璀璨的黄金变成了暗沉的血色,石漫抿唇,这是向家四个子嗣“传送”来的血。   她不再犹豫,翻身进了黑木棺,这次底部没有塌陷,指背敲了敲,棺材底下不再是空的,而是实心的坚石与厚土。   刚离开不久,这就填上了?   不对,空茫无垠的沙土是属于伪神的非常世界,如今退去,给巫毒家的因果报复让道罢了,石漫品出了点“看好戏”的意味。   石漫虽然没死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以她埋人无数的经验,她躺得十分标准,双手交叠在胸前,甚至可以说安详,就差闭上眼睛。   地宫里阴风阵阵,像无数诉不完也不会诉完的哀怨,吹得人从身体凉到了心里,石漫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解开随意系的红嫁衣,盖在自己身上,物尽其用。   结果,一直对她送死行为无动于衷的金锁忽然颤抖,洞穿了棺木,将石漫也缠成了木乃伊。   她和别的木乃伊不一样,延伸到她身上的锁,都已经深到了血红色,咒文开始灼烧,本来被她劈碎的棺材盖,顽强地拼起四分五裂的残躯,不用人帮,自己复原,将罪魁祸首亲自封好。   石漫陷入黑暗,咒令启动。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另一侧的孔知晚也不知道。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演相柳,互换是她们一个眼神间得到的共识,不能让孔知晚当“中位”——她们怀疑,这本身就是献祭的咒令。   关键不在孔知晚,而是孔知晚意识里的相柳。   不管这个咒令要献祭给谁,也许是伪神,但如果孔知晚站在了被献祭的中位,相柳就可能借咒令“苏醒”。   不是苏醒,也会能力大增,离苏醒又进了一步。   孔知晚不能在中位,那就只能石漫在。   石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伪神的信徒,将伪神的神像建立在巫毒家的千人坑之上,如今引来了真神的子嗣,说不清此时的咒令是为唤醒伪神,还是唤醒巫毒家的什么。   凤凰吗?   随着她所想,嫁衣上精致的金丝游动,像活过来的画,最后成一幅凤凰图,替代了锁链被掩盖的金光。   然后,凤凰图纹真活了,沉下,剥离出布料,落在石漫身上,流萤般融入了石漫的身体,朱砂佛珠忽然兴奋地跳动,像终于等到家长来接的熊孩子,疯狂撒娇叫着“妈妈”,她的血液跟着跳动,比之前任何一次横冲直撞都猛烈,但她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被感染般,也兴奋起来。   石漫一瞬间像坠入了温暖的羽翼,舒适得令她忘记了一切。   她的警惕心全部失灵,只有她无往不利的直觉,诱哄着她,顺从这一切,告诉她“本该如此”。   整座地宫颤动,金锁像扎在土里的根,四通八达遍布第一层坟场,如今金锁绘满咒文,分不清是咒文还是血,风雨欲来地摇晃,令石土都发出尖锐的鸣叫,像不堪承受什么存在,万物悲鸣。   向子冲和向执铃本就混沌的意识彻底陷入昏暗,而向子旭撑了一会儿,最后隐隐听到什么啼鸣,也跟着昏了过去。   他们在梦境中“醒来”,抬头一片灰蒙蒙的天,淅淅沥沥落着雨,雨下没有翻起泥土的香,而是枯死与恶意的味道,好像那些晶莹剔透的雨滴是活的,还不是什么好人,心怀不轨地打量这些外来人。   他们在各自的梦中,却无法调配自己的意识,只能满脑空白,直直看着天幕,像在等待什么降临。   孔知晚也陷入了梦境,但和他们不一样,即便刚刚讽刺过最后之神,她的意识仍然完好无缺,清醒地站在熟悉的黑白灰里,远处废旧的城池之上,断旗飘摇,孤独成了山水画中的世外之地。   以前头顶都被巨大的凤凰尾占据,这次凤凰还没来,露出了天空本来的面貌——怎么也散不去的层层乌云,像牢笼,而且开始下雨,但和周围死绝的悲凉之感不同,淅淅沥沥,不算畅快,就像搭了一个恢弘威严的台子,台上却唱着你侬我侬的闺阁哀怨,凑不到一个被窝去。   石漫最讨厌这种雨。孔知晚这么想,看到了黑压压的云层之中一点醒目的红,随后迅速扩散,铺满天际,云层补满裂纹,从中渗透出夺目的光亮,越来越大,就像冲碎黎明的火焰!   神兽挥舞着华美的羽翼,从云层中探头,宛若神明垂怜人间,挥散了不去的阴霾,那双噬魂夺魄的眼睛转着一圈细密的花纹,暗如烈焰朱砂,看过来,孔知晚浑身一颤,灵魂跟着抖了三番。   不是恐惧,而是更加直白的震撼,为之倾倒。   第一次,不是凤凰如云如海、没有边界的长尾,而是直面凤凰的正身,冲破云雾,垂下高贵的头颅,静静地注视着她,却生生不息,自成火焰。   黑云彻底消散,凤凰再次成为了天空,孔知晚终于看见凤凰美到惊世骇俗的全貌。   怎么也和石漫见到的假凤凰不同,红羽金纹,艳如凝血,尾缀五彩,悠然恣意仿佛翱翔在普天之上,没有比这更加富有生命力的存在了。   这是真正的凤凰。   或者说,被伪神寄生之前的活凤凰。   浴火凤那些人也是可怜,甘愿燃烧自己做香火供奉,只为得见一眼凤凰的全貌,到头来却是白白送给伪神做补品,到死连真正的凤凰是何等的光彩都不得而知。   她终于确定,不是为伪神,的确是巫毒家的咒令。   石漫作为“咒令的咒令”,重新运转了这份千年的恩怨,剩下就是向家的主战场了,她瞥了眼慢慢显现在梦境中的身影,是她的三个兄弟姐妹,也直愣愣地看着天,回不了神。   眼前的凤凰虽然光鲜亮丽,但孔知晚为数不多见过的几位都和“神”有点关系的,没有一个是普世价值中神明的悲天悯人,只为苍生。   都是邪神还差不多,相柳能是最后之神,凤凰穷凶极恶也说得过去。   那么,庇护巫毒家的神兽,会选择谁复仇?   啊,这么大只神兽,一起端了才对吧,老夫人的所有股票一起折在这里,她会后悔吗?   凤凰在孔知晚的注视之下,缓缓地低飞下落,强大的气流卷起碎石和断枪,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孔知晚冷静地回望,并没有动,她动也逃不了。   但出乎意料,凤凰暗红如血的羽翼轻轻一扇,就将向子旭三人吹飞出了孔知晚的梦境,不断向孔知晚靠近。   孔知晚心里沉了沉,看来她运气不太好,凤凰只杀一人,而那个倒霉蛋是她——这也是向善芳算好的吗?   她调侃自己地想,说不定看中了她这张脸。   手却握住胸口的蛇戒,蓄势待发,就见高傲的凤凰极具压迫感地低头,将她笼罩在鲜红的阴影里,然后低下头,收着力道,轻轻在她的肩膀蹭了蹭。   虽然但是,神兽太大了,脑袋就有孔知晚那么大,只是蹭蹭,孔知晚就被推了般,微微踉跄地后退一步。   孔知晚:“……?”! 第119章 牵制   孔知晚愣住了,和她预想的所有场景都不一样,既不庄严,也不血腥,热烈如天幕的神鸟垂下头颅,居高临下的姿势,却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慢,反而亲昵地蹭她的肩膀。   祂的存在过于巨大,裹挟天生的压迫感,但孔知晚却荒谬地觉得,祂在撒娇。   哪怕是她,也被自己“不识天地”的想法惊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   神鸟悬浮在空中,缓慢挥动鲜红的羽翼,浮动间,那双眼睛灵动非常,安静又炽热,将孔知晚包裹进温暖的海洋里,孔知晚听到自己渐高的心跳,像战鼓应和废城,在末土里长出恣意的花。   但孔知晚没有放松警惕,仍然握着蛇戒,神鸟似乎感受到她胸前险恶的气息,有了动作,祂再次靠近,尖嘴轻轻拨开她的手,想将戒指叼出来,被孔知晚挡住了。   神鸟因为她警惕的抗拒停下,退后,轻轻啼鸣,调子拖得有点长,孔知晚听出点委屈的意思。   孔知晚将戒指项链取出,托在掌心,迟疑:“你不喜欢这个?”   神鸟扇动翅膀,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祂忽然而起,在空中起舞般转过,长尾划过天际,像铺开的彩虹,美得惊心动魄,祂又回来,空中还留着尾红的残影,是一个大大的“x”。   明晃晃地说相柳不行。   神鸟又静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扔了它”。   这争宠的可怕既视感。   “……还有用。”孔知晚最后这么解释,神鸟听懂了,不高兴地又绕了一圈,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生气地飞走了,翅膀扇得明显比之前快。   孔知晚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   她尝试理性分析,神鸟被伪神寄生,迁怒真神也情有可原,何况相柳那德行,如果是同阶的神兽,瞧不上很正常,而且相柳庇佑的向家灭了巫毒家,凤凰作为“大哥”,小弟被灭净了,怎么可能对仇家老大有好脸色?   可她就是仇家老大庇佑的族人,为什么对她如此平和?一点也没有血海深仇,简直像她才是神鸟庇护的后裔。   可是说宽容了。   神鸟刚才一翅膀挥走其他三人,毫不手软,也不管他们三人如果落地,会去哪里,不像以德报怨的好脾气。   那就是因为石漫。   他们都是按照向善芳的剧本落座,只有石漫是咒令图里最大的“意外”,她是促成咒令关键的一环。   孔知晚想起鹊桥,因为共梦咒将她们相连了吗?   “请教神鸟……”仗着神鸟对她怪异的友善,孔知晚淡着神色,正欲询问,神鸟忽然意有所感,向远处飞去,在天空弥留过一道醒目的红。   孔知晚顺着望去,城门处有一身披铠甲、□□凛凛的萧瑟剪影,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只从背影就读到了孤绝,前路未知,但她和那人像都已经知道了结局,必定是悲剧。   孤独。孔知晚刚刚见过另一种孤独,等待的孤独,红嫁衣女鬼是等不来归人的怨侣,眼前人会是她的将军吗?   神鸟扬头而起,悠然而去,追向将军的背影,没空理她的呼唤了,好像一直在等那人,只是没等到的空闲里找她寻乐罢了。   孔知晚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鸟,她的意识被不客气地扔了出去,最后也不知道追没追上。   危机一场,只是请她看场背影。   她在现实中醒来,金锁仍然包裹她,却没有疼痛,她浑身像被温暖的羽毛覆盖,舒适得不愿醒来,孔知晚感受了一下,只有抱着石漫在被窝里醒来的清晨,令她如此惬意过。   她睁开眼睛,金锁察觉到她醒了,直接把她吐出来了。   孔知晚差点没站稳,她扶住墙壁,金锁慢慢退开,钻回墙壁里面,和神鸟一样懒得理她了。   她趁金锁没跑全,手伸进去,用咒令寻找咒令,四圣兽背离的咒令已经消失,这个咒令结束了,也就废了。   什么都没做,只是蹭了蹭她,就算了结?   巫毒家脾气这么好吗?   这里仍然是巫毒家的老巢,孔知晚没管最危险的其他三个兄弟姐妹,直接前往中位,黑木棺材被金红渐变的锁链牢牢困在原地,九枚镇魂钉镇着棺材,石漫就在里面。   入了四象方位的确危险,但中位满是未知,同样危险,孔知晚之所以和石漫互换,一是自己不能在中位,以免相柳借机苏醒,二是石漫不能在南位,她本就是朱砂血因果的“器具”,属阳属火,入了南位,简直就是给火篝里添柴,生怕烧得不旺。   如果真唤醒什么存在,金锁可不会管是不是向家人,到时候四象之位都是祭品,等着被吸血到干瘪,被榨进所有非常力量。   何况石漫的血就是朱砂血,爆发了只会更乱。   但看到石漫被装进诡异的巨大黑棺,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心里还是停滞了一拍。   她扶在棺边,敲了几声,喊石漫的名字,没有回答。孔知晚本就没有石漫的五感,金锁封棺,她更察觉不到石漫的任何气息,神鸟当前都不乱的心升起烦躁。   她指尖搓过回纹手镯的表面,划出一片绿松石的尖锐碎片,却没有撬开盯死的镇魂钉,她学着石漫,将杀咒凝实于尖端,棺盖却“脱胎换骨”了,怎么也劈不开了。   指尖搭在棺盖,一下又一下敲动,孔知晚冷着眼,慢慢落下咒令,铤而走险,以一条金锁压制所有的金锁。   所有金锁哗啦啦作响,被孔知晚袖口伸出的金锁牵动,像两端进行拔河,只不过以一敌众,孔知晚竟然还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被压制的金锁们又齐齐不动了,瞬间的安静比忽然的惊吓更恐怖,孔知晚所向披靡的金锁被一股力量捋直了,陡然洞穿了棺材,连接到石漫的掌心。   一瞬间,她们再次互换,金锁编成的同心结坠在空中,石漫坐倒在地,扶住棺材大口喘着气,她浑身宛如灼烧的温度烫得金锁都有些瑟缩,接触到地宫阴冷的风,才慢慢降下来。   不只降下来,而且越来越冷,这回变成她自己瑟缩了下,狼狈地咳嗽,朱砂血顺着她的掌心流入金锁,再流进孔知晚的身体,连带着强买强卖的凤凰咒令。   石漫在梦境里苦苦挣扎,斗智斗勇,才将红嫁衣里的凤凰移出去,最后移到孔知晚的身体里。   等到转移结束,金锁慢慢缩回孔知晚的袖子里,石漫一掌打在棺沿,凝聚在掌心的层层杀咒活生生再次震碎棺材盖。   石漫叫孔知晚的名字,孔知晚比她好唤多了,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石漫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不怎么着调地说:“你再不醒,我还想着吻醒睡美人呢。”   孔知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把眼睛闭上了。   石漫一愣,噗嗤笑出声,撑着棺材边,俯身落下一个吻,她握住睡美人的手,起身时用力把人拽起来,扶她出棺:“相柳睡着了吗?”   “发完疯睡着了,累了吧。”孔知晚不咸不淡地说,相柳的长篇大论她一点也没听进去,相柳可能是气晕过去的。   “那祂有盼头了,祂不是在你梦境里嚣张吗?”石漫不怪好意地冷笑,“有人陪了,好好相处吧。”   “你将神鸟移到了我的梦门里。”孔知晚扶了扶头,她的眼镜被折腾地下滑到鼻梁,石漫蠢蠢欲动地给她推回去,触及到孔知晚沉默又炽热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需要注意什么?”   既不问原因,也不问后果,石漫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家孔女士有时候也太傻白甜了:“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危机暂时解除,孔知晚整理西装,挑眉道:“反正我在哪,你在哪,我帮你数钱。”   她顺手摸石漫毛茸茸的头:“为了牵制相柳,你担心我,我知道。”   相柳借着蛇戒和向家子嗣的因果,寄住到孔知晚的意识里,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但谁都不知道祂什么时候就成功“苏醒”了。   孔知晚的咒毒始终牵制她们,双鱼玉佩倒是一个突破口,但她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太被动了,与相柳相看两厌的神鸟就可以加以牵制。   但真正的凤凰已经死了,尸体就在梦境深空里,被伪神占有,如今从巫毒家咒令中“重生”的凤凰,更像取过去的一缕魂,引入一个梦境中温养,归根结底,和相柳藏在孔知晚的梦门、伪神寄生凤凰差不多,也是给自己无法完全的神魂找个窝。   这个窝本来是中位唤醒凤凰的石漫,但石漫深思熟虑后,借着相柳打通的共梦咒,将凤凰顺入孔知晚的梦境。   有赌的成分,孔知晚毕竟是向家子嗣,但她最初梦到的凤凰就与他人不同,是货真价实的真凤凰——她就是被真凤凰看上的人。   石漫猜测,真凤凰和孔知晚之间可能有什么因果,于是干脆顺水推舟。   孔知晚摊开掌心,一直被隐没的咒毒再次浮现,但随后,蛇鳞般的咒毒之上,覆盖几片红羽般的痕迹,隐隐压制咒毒。   石漫惊诧,掰开她的手掌,凑近观瞧,又抬头观察孔知晚的神色:“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不是以毒攻毒,又来一个咒毒吧?”   “没什么感觉。”孔知晚微顿,“也不是,没有咒毒偶尔的细密灼痛,反而有点舒服。”   石漫满头问号:“舒服?”   “轻柔,还有点温热,带着抚慰。”孔知晚冷峻着脸,思考措辞,好像被有些难住了,在石漫的催促下,才缓缓道,“就像……你在吻我的掌心。”! 第120章 问题   孔女士对她偶尔的不着调,石漫习以为常,但还是没忍住,怼了怼孔女士略显无辜的脸。   孔知晚端庄好表情:“真的,不信你吻吻看。”   石漫白了她一眼,仔细观察红羽毛的纹路,这是凤凰留下的标记,压制沉睡的相柳,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也比无能为力强。   两位租客互相牵制,最好能死一个,更好就是同归于尽。   她滴进朱砂血,相柳的咒毒并不搭理朱砂血,但凤凰接受了“赤凤之血”之名的朱砂,算认了一个远方亲戚,融进红羽里。   石漫现在有“唤醒凤凰”的因果傍身,就像传说故事的狐狸化形报恩一样,神鸟虽比她一个普通人高贵,但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在因果上讲,石漫是神鸟的“恩人”。   如果恩将仇报,那就愧对“神兽”之名,自毁因果了。   祂又不是农夫与“蛇”,好好的神兽不做,做什么邪神?   “还算有点用。”石漫苛刻道,但也有点遗憾,“要是能把相柳赶出去就好了。”   孔知晚想起神鸟荒唐的举动,终于说通了,果然因为石漫,她打量四周:“先上去,你能找到来时的路吗?”   “地宫还没散。”石漫闭眼听风声,“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对应现实里出口的位置……在西边。”   正西位是向子旭,但她们却没见到人。   金锁早就缩回了墙里,遍布痕迹的石壁自有岁月的逻辑,好像并没有狠狠吊起过一个祭品,石漫再次探向墙壁,坚如磐石,里面不是空的。   她靠近,耳朵贴在石壁,凝神去听。   呼——呼——   绵长而微弱的呼吸声,就像濒死者,安详中即将步入永眠。   石漫握刀的手一用力,刀进石壁,在呼吸前的细微距离停下,横向一划,挖出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块,先涌出大量的鲜血,石漫一惊,后退避开,血如小瀑布流过石壁,浸深土壤,她敢肯定刀刃没有碰到什么活物——是石壁自己“流血”了。   石壁就是“活物”。石漫难免起了鸡皮疙瘩,皱着眉打量眼前的怪东西,她还以为是向子旭,不会已经死了吧?   血流净之后,石壁和土壤都深了一度,碎石滚落,终于露出肉色,果然埋了一个人,脆弱的脖颈埋在土层,喉结微弱地起伏,好像快没有力气了,就是向子旭。   但奇怪的是,向子旭并不像临时被拉进墙壁,露出的脖颈部分,皮肉和石土紧密相连,被挖出的地方四周并不干净,而是藕断丝连,就像长在一起,生生被撕去了一层皮。   说种在里面一千年了,石漫也相信。   难道金锁裹住身体,不仅防止他们逃跑,还为了保护他们,避免他们成为石土的一部分?   孔知晚也皱眉:“我有自己的金锁在,所以地宫金锁撤去也没关系,按理来说,没有连枝的向执铃和向子冲比他处境危险得多,但我留在兄妹二人身的青灯鬼火并没有熄灭,他们没到濒死的危险。”   “你能感受到他的金锁吗?”   孔知晚靠近,金锁从她的袖口钻出,探进石壁,触碰到向子旭此时脆弱的脖颈,她微妙一顿:“在他身体里。”   石漫还没消化完这句的信息量,响起清晰的咔嚓声,石壁继续向上碎裂,正好露出向子旭的嘴,干涩的嘴唇还沾着红土,不知是石头的血,还是裂缝里自己的血。   这又是闹哪出?   “他的生命体征在流逝。”孔知晚淡淡地说,“特意露出嘴,应该是方便你提问,向子旭也是浴火凤的信使,上次梦境你没得到的答案,这次也许可以了。”   石漫觉得有道理,但没等她们提问,向子旭的嘴一开一合,上道地自己开始说了。   “四个问题。”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阴柔而含着令人不适的笑意,明明只有一张嘴,但石漫已经自动播放了向子旭笑眯眯的神情。   阿拉丁神灯能许三个愿望,向少的嘴能答四个问题,够意思,就是不知道问题的范围,答案的限度,时间限制,人员限制以及是否有其他隐藏的忌讳。   石漫有心和孔知晚交流,但怕开口就不经意浪费了一个问题——故事里都是这么演的,于是小石队长顺从心意,问了她最关注的问题。   “琉璃宝匣是谁送我的‘礼物’。”   向子旭毫无犹豫地答:“向善豪。”   石漫对向子旭款有问必答的机器人表示不信任,向善豪早就死了,向善芳命人亲自掘开的墓,挖出的尸体,诈尸也得问问向家老宅同不同意。   但她转念一想,向善豪“发扬光大”浴火凤,他的身体死了,会不会意识也成了木偶,一直藏在梦境里?   如果向善豪的意识当真没死,他一个向家前任家主,归属也好恩怨也好,和他们8号有半毛钱的关系,为什么针对便宜爹和她?   “谁杀了石咏志。”石漫试探地问。   向子旭答:“不自量力。”   配合向子旭惟妙惟肖的语气,石漫一瞬间以为向少在嘲讽她不自量力,随后意识到,这是向子旭风格的“回答”而已。   谁杀了石咏志?   他自己的不自量力。   石漫立刻想到藏在石咏志梦境尸体里的双鱼玉佩:“双鱼玉佩在哪。”   向子旭张开嘴,下半张脸忽然扭曲,猛吐一大口血,石漫躲闪不及,被染红了衣摆,她拦住孔知晚的手,一把卡住向子旭的脖颈,喉咙里明显什么东西滚动的触感格外清晰,挺硌手的。   石漫狠狠一掐,将卡在中间的东西挤出向子旭的嗓子,向子旭连着血一并吐出来,孔知晚低头一看,是一块粘连血肉的齿轮,连在一起的肉块仍然跳动,好像有生命一般,慢慢才平息。   木偶的零件!   向子旭像喉咙卡带,一顿一顿,嘶哑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石漫,再不问、咔咔,我可再也答不出来了咳咳咳!   石漫忍住询问“你知道自己什么情况”的欲望,向子旭好似命不久矣,而且已经变成了一具人肉傀儡,只是灵魂还安放在傀儡里。   她对向少没多少同情心,向子旭回答还是有限制,双鱼玉佩显然超过了向子旭能回答的范围,她斟酌最后一个问题,做出了取舍。   将凤凰残魂转移到孔知晚的梦境只是迫不得已,石漫作为因果上的“恩人”,能影响凤凰,压制咒毒,但仍然无法根除,这点她放心不下。   向子旭加入浴火凤,见过伪神只是说辞,以向子旭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的德行,兄弟姐妹在他眼里都是废物,陌生教众也不可能绝顶聪明,而且石漫见过那么多道内人谈起非常的模样,向子旭对“相柳是唯一的神明”这点打从心里、坚信不疑,假凤凰在他眼里就是伪神。   放弃真神传承,冒着与第一世家的风险,做伪神的走狗,向子旭的骄傲不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而且,就算其他人不知道,向善芳一直考察孙辈,会没发现向子旭的小动作吗?这点值得深究,事关向家是否真恨伪神。   但她更想知道咒毒怎么解。   孔知晚却比她更快一步知道石漫想问什么,她搭在石漫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制止她的询问,示意将最后一个问题让给她。   石漫沉默,孔知晚问:“你是下一个‘向善豪’吗?”   石漫闻言一愣,下意识侧头看向孔知晚,什么叫“下一个向善豪”?   向子旭的喉咙又剧烈蠕动,石漫虽然让出问题,但仍然站在前面,向子旭有任何暴动她都能及时应对,她回头,警惕地握住刀,石壁里向少四肢抽搐的脆响传入她的耳朵。   向子旭迟迟没有动作,想回答又回答不了的凄惨样子,孔知晚却从中得到了答案,她肯定道:“你去过禁地,见过神龛。”   石漫:“等等,家主之外的人不得入禁地,我一个外人都知道,哪怕是家主亲生的,误闯禁地,惊扰神明,都要被遛狗似的磕头认错一遍,最后剥夺家谱中的字,向无德就是这样,你一没黑历史,二没改名叫‘向无旭’……老太太不会给你瞒下了吧?”   向子旭露出的那点皮肉渗血,像石壁流血一样,莫名其妙,却毛骨悚然,他的双唇四裂,成一摊泥泞的烂肉,血肉模糊下的骨头却可丁可卯,甚至能看到关节连接处。   他早就是人肉傀儡了。   石漫拉着孔知晚后退,眼见向少随时散架,她也问不出什么了,果断撤退,结果就捕捉到已经听不出语调的话:“不……我不是,你才是。”   向子旭答:“你才是‘向善豪’。”   火焰“呼”地而起,轰鸣不断,吞没了地宫,地宫的西侧变成晶莹剔透的碎片,就像梦境尸体碎裂的鲸落,石漫却只觉得刺眼,她起咒防护,刚要踏出非常的世界,孔知晚忽然瞥向另外两个方向。   “向执铃在向北走。”   巫毒家最后选择了向子旭,但其他两个并非安全,也只有凤凰开后门的石漫和孔知晚没什么危险,石漫才不管他们:“她爱去哪去哪,吉人自有天相,恶人自有恶报。”   “但我感受不到向子冲在哪。”孔知晚寻找另一簇留下印记的鬼火无果,“他消失了。”! 第121章 灯光   火焰是老熟人,伪神业火,子旭不愧是浴火凤的信使之一,死了也一场盛大的烟花,地宫西侧被炸开虚妄,露出石土和出口幽暗的天光,血傀儡庇护她们,以免血肉迸溅。   傀儡分离只是一堆四散的骨肉零件,石漫没分浓重的血腥味,她只思索一瞬,速度极快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出口,拉孔知晚奔北方。   “子旭还是人,和我分道扬镳后变成了人肉傀儡,以子冲和执铃的能力,做不了他的傀儡师。伪神会赐给信使能力,金锁是他作为家子嗣的东西,除之外,他并没有超出‘少’的所。”   孔知晚瞬懂了她的意思:“咒傀之术不是301的专属,而是所有信使都能的‘奖赏’,他把自己做成了人肉傀儡。”   “其他人看见盘蛇铃为而,也许会挫败和不甘,放弃继承人,如果争斗失败,也许会自我了断,求个体面,就像古代争龙椅,某种程度讲,家的确有‘皇位’可以继承。”石漫说,“子旭不会,他只会不惜一切杀了,他不会把自己做成‘已经输了’的傀儡状态。”   “他的意识没死,只是一个‘肉身’炸了。”   “301也把自己做成了傀儡,她没办法在现实世界将意识装其他空傀儡里,只能在梦境为虎作伥,子旭也是这样——他舍弃了他在现实的身体。”   她们的速度不慢,地宫破损的速度轻易就追她们,掠影而,石漫凝住视线,地宫并非由西侧的破损逐渐瓦解,而是从其他方“汇入”西侧,就像卷起长长的画卷,西侧就是终。   越靠近,前路就越恢复了常态,不见孤诡的典雅。   “地宫被‘吸’入子旭的梦境了。”石漫立刻明白了,“梦境才是他的主场,那小子没死,意识在梦境的傀儡里。”   孔知晚:“子冲的意识被拉入子旭的梦境建立‘教堂’,鬼火是感受不他意识的息了。”   “相比之,执铃对他的威胁更大,为什么要杀子冲——拉入梦境比较容易,给他堂哥当地基去了?”   “不,执铃虽然是掌铃人,不请相柳余威,哪怕她比子冲强多,在子旭眼里也没什么分别,女鬼抓人她已经请一次,盘蛇铃不会再理她。”孔知晚说,“金锁就是巫毒家的报复,选了子旭,地宫消失,他们兄妹有逃走的机会,子冲无缝消失,只可能子旭早就想好带走一个。”   执铃和子冲在子旭眼里,都是废物,以他的风格,极限一换一,肯定是带走更有价值的那个,按理说是执铃。石漫忽然想起子旭笑眯眯告诫她,他的弟弟妹妹不是省油的灯。   执铃可以理解,子冲那看见鬼能冲去磕一个的胆小鬼,也不耗油啊。   “哥!哥!在里面是不是!!”执铃边喊边砸墙,“废物,说话!聋了吗!”   北侧的墙被小姐锤坑坑洼洼,流鲜血,像满是血窟窿的残躯,阴沉又安静地接受疯女人的虐待,她终于挖子冲,和子旭一样,紧紧镶在墙壁里,和石土长在一起,息都微弱了。   执铃试挖人,越里挖,子冲被牵扯越深,就像子冲和整个墙壁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个体,石土是血肉骨骼,子冲是五脏六腑,越里面越脆弱而关键,一旦受伤就是催命符。   她恨牙都要咬出血,狠狠摇盘蛇铃,神明的垂怜也有限,哪怕她二十几年以血供奉,无数夜晚,她苍白脸,蜷缩在蛇塔里被蛇神的息折磨,这种时候,也只给她一次垂怜。   这才是奶奶说的“万不已”?   可子冲被嫁衣女鬼魇住的时候,盘蛇铃明明了,她供奉多年,不可能连这非常道的直觉都没有,盘蛇铃在叫她出手!那不是他们兄妹能对抗的危险!   石漫在远处,冷眼观瞧半天,出结论:“没有说‘三个问题’,琉璃宝匣还没继续进行去,毕竟‘四’没死透,这么去是迟早的事。”   执铃猛地回头,阴冷的视线碾她们的脸:“冷嘲热讽,还是火浇油?地宫破碎,还不快滚回们的8号。”   “只为活命,地宫我连都不会。”石漫冷淡地扬了扬巴,“虽不怕死,怕他死,们两个一条命,不必刺我,他的灵魂被卷进子旭的梦境,最后会变成一具人肉傀儡……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执铃一抬手,埋进土里的火柴堆就燃起奇异的火,火光映出非常的棱角,吸引非常追逐,血肉般的石壁都蠢蠢欲,爬石漫和孔知晚,“身旁的人答应我,我回答她的问题,她放我们,她没做,这不是交易,是们欠我的!”   “那也行。”石漫轻易绞杀火焰,她在围堵,几乎是擦地去,按住执铃暴起的手臂,懒散地变了嘴脸,“欠的欠的,这不帮忙了,否则出口就在眼前,我们早跑了,想救哥,帮忙。”   她不惧执铃要杀了她的眼神,笑道:“这宝贝铃铛,借我家老婆用一,诶诶诶,还的还的,别!”   孔知晚身姿挺拔,如冷刃立地,旁观她们的对手戏,适时开口:“子旭的肉身已灭,他的灵魂将子冲的灵魂抓进梦里,墙里现在只是一具空壳,即便挖出,他也醒不,只有梦境里除去子旭的灵魂,魂方回体。”   “别否认,们好兄弟姐妹,一片宅子里和稀泥,肯定给彼留‘标记’,子旭如何,会有感知。”石漫堵住执铃的反驳,“铃铛试了,请不了,知晚曾经唤醒们家所有铃铛,只有她有可能。”   执铃就差张嘴咬掉她一块肉:“多谢告知怎么回事,梦境而已,闭眼睛就能进,请什么神,要帮我早就入梦杀他了哈哈……如果是真的,我进去亲自杀他。”   石漫在她咬人的一刻松手,反手就够盘蛇铃:“封梦之咒都不知道,进去送人头还差不多,拿吧!”   她暴起的作又快又狠,执铃招架不住,不愿她逞,硬碰硬被拧脱了整条手臂,猛烈的朱砂血钻进体内,压弯了膝盖,疼喊沉在喉咙。   石漫利索一抛,孔知晚接的瞬摇响,对掌铃人爱答不理的铃铛响起怪异的神音,回荡地洞。   相柳强行连续苏醒的后遗症就是怎么也叫不醒,神威仍然在盘蛇铃的召唤荡开梦境,引了新的租客回首驻足,废城的红尾划回天际,撞开层层梦门,不讲道理地撞最深处的梦门,啼鸣就像骂骂咧咧“注意素质,合租的能不能小声,就住一个畜是吧”。   她们没想唤醒相柳,卡在相柳睡死死的时候,以祂的神威唤凤凰——伪神构造梦境蛇塔的能力,要么复刻真神原版,要么剥夺凤凰神通,两位一起吵醒,怎么也该有一位原主出现,无视封梦之咒,将她们带入梦境。   和她们所想大差不差,凤凰与相柳余威的碰撞,隐隐将孔知晚的意识拉入梦境,梦境相连的石漫同样感受了。   有条件,凤凰只能带一人入他人的梦境。   还不石漫和孔知晚争论谁去,找子旭梦境岛屿的凤凰不咸不淡地传消息——子旭名了,只准石漫进。   子旭的梦境早留了话,是他的先见之明,也是提前做的选择。   执铃靠在墙壁捂住胳膊,一直盯她们的举,挣扎起:“们找他的梦境了,让我进去!”   石漫看都没看她,直接眼睛一闭,姿势标准地倒进孔知晚的怀里,孔知晚同样稳稳接住她,像搭档几十年的诈骗搭档。   孔知晚漫不经心地瞥了执铃一眼:“能一起活,何必选一起死。”   是说:执铃进去,兄妹俩一起被子旭玩死,石漫进去,救子冲出,兄妹俩一起活。   孔知晚不在意执铃的小作,她轻柔地将石漫护在怀里,居高临的目光冰冷一片,带杀意:“还是他活,死?”   凤凰只存在于孔知晚的梦境,送门口就折返回废城的梦门后,石漫推门,再次坠入梦境,不见熟悉的深空与岛屿,只有一片漆黑。   她立刻警惕,已经是最外层的梦门,怎么回事?   黑暗亮起一光。   一光不要紧,将藏在黑暗的全貌勾勒出一个轮廓。   和浴火凤公寓那次的梦境很像,微光,一条条细窄的路被吊正一座高耸蜿蜒的塔,像华丽的吊灯,她沿塔身蛇鳞般的纹路,塔尖有一排窗户,只有这一排窗户,其他都是通路的门,光就是从窗户里亮起的。   那是一盏四方的灯,书满咒字,燃幽魂色的青火。   而石漫的前方,正跪一个小孩,大礼叩拜,蒙在黑暗里,若不是她听呼吸声,还注意不。   这火,不达无星无月夜空,不映无色无言寻常路。   明明安放在蛇塔的窗前,像断离世阴阳的一缕孤魂,没有落。   灯火勾出一个短发女人的身影,阴影里的冷眼无声无息地俯视蛇塔的孩子,许久后,悠悠开口。   “今日进了禁地?”! 第122章 青灯   向善芳的声音。   老夫人好像几十年都没变过,不怒自威,听不出年龄。   石漫向前踏一步,老夫人并没有注意她,只是梦门里的梦境,她是看客,故事自有流程。   借这一步,石漫看清前面的小孩,是一个小男孩,熟悉的小青袍子,料子好,精心编裁,向少小小年纪就装模作样了。   向子旭跪着,上半身匍匐在展开的衣摆,双手交叠在地面,额头贴着手背,他没有惶恐,更多是不忿,不知天高地厚的火气压在标准的大礼里,稳重也说得,莽撞也说得。   “进了。”他一动未动,却像梗着脖子呛人。   “犯了错,还有怨气。”向善芳冷漠地俯视他,“无德跪遍宅祖九神,没跪进你的眼,都说我神道垂怜,为扶向字扶入神云而降生的人物,儿子女儿却没一个福泽大承,孙辈竟也要出第二个‘无’,神不怪罪,已是宽恕我无能了。”   “我不要无字。”向少小时候没那么讨人嫌,心思还在脸上,“向子德是不自量力,我与他不同,神回应了我,水泽声不绝,祂在召唤我进去,我是祂选中的人!奶奶,那群蠢货都说您得意我,但我知道,您从未真正认可我,为什么?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嚯,比我年轻时候还中二。”石漫盘腿坐在他身后,给他一脚没成,有点遗憾。   小屁孩抬头,这时候眼睛还挺大,执拗地望着塔窗,石漫学他也抬头望,蛇塔像拔地而起的一道刀锋,捅断了天地,望不尽威严,向善芳的身影就像地在望天,不可逾越,一脉相承的血也无法逆流而上。   向子旭看不见,石漫看清了,那双永远精神抖擞的慈目,此刻盛满了冷漠的怜悯,像替神审视祂的信徒,在沉默中,最后变成复杂的叹息。   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令她感叹“命即如此”的决定。石漫撑着头,冷淡地想。   “祂选中的人不是你。”   “不可能,废物们听不到,您肯定听到了,禁地里的神音!”   向善芳不在意他的反驳,她盯着孙子不服气的小红脸,沉着目光:“但你可以成为祂选中的人,你想吗?”   石漫一瞬间好似和向子旭共通魂魄,心里一颤,如果将人的一生比作一首独唱的史诗,此刻就是他未来高潮段落的铺垫,他命运的节点。   另一条惊心动魄的道路展开,等待他慎重的选择,蛇塔又威严一分,将他初生牛犊的勇气压到理智之下,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他咽回“我本来就是”的孩子气的话,他说:“我想,我要。”   他冷静又孺慕地回答:“我会。”   向善芳抚摸方灯,青火映出她有了褶皱的脸,好一会儿才说:“好。”   “以后你便是最大的孩子了,子旭。”   她有些累了,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窗边。   叫他“子旭”,就是不追究,不收回“子”的意思,向子旭立刻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石漫眨了眨眼,双眼的咒文尽职尽责记录向少的黑历史,准备自己也下地狱后勒索他。   向少起身,拍了拍染灰的袍子,他望了眼那盏青灯,不知奶奶从哪里找来的,好看是好看,但总孤零零的,一个死物,比一种有心有魂的人都孤独,守在夜色,不知等谁。   但不重要了,如今他如愿以偿,可惜他只听懂了最后两字的深意,错过了前面那句话的叹息。   孙辈的年龄里,向子旭第二大,向无德第一大,向无德被剥夺了“子”字,他就是非常道脉里“最大的孩子”了。   向家还真恐怖,即便开除了非常道的资格,也只是剥夺中间家谱的字,不准脱离“向”的姓氏。   向子旭未动,仰头思索,石漫无聊,又跟着他抬头,一瞬的怪异拨动她一直未放松的弦,她一抬手,精准卡住向子旭突然袭来的脚腕,狠狠一拧,嫩生生的小孩脆弱过头,竟然散作一地的残肢。   木偶!   但已经是一具空壳,潜伏的灵魂在偷袭失败后就跑了,石漫反手划碎这层梦境,但蛇塔之后仍然是蛇塔,夜色之后仍然没有星云,只有方灯不灭,冷眼瞧人。   石漫皱眉,寒光在指间起舞,向子旭在知晚的梦境外面套了什么鬼东西!   鬼打墙在石漫的刀下反复,像被剥去一层层相似的皮,在一击不耐烦的杀咒洞穿后,终于露出真正的面貌。   还是一座梦境岛屿。   哪怕每个人的梦境岛屿都是白石梦门,但细节不同,石漫凭借观察到的区别记住每个人的梦境,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目前为止,她没见过一模一样的梦境。   但眼前这座和孔知晚的梦境一模一样。   可她刚刚踏出孔知晚的梦境,梦境怎么又变到了她的前方?   她在蛇塔的梦境下变幻了方向?似乎说得通,人闭上眼睛前进走不了直线,她套在蛇塔梦境里,就像灵魂被盖住,不自觉就走偏了。   但短短时间内,从前到后,一百八十度转弯,她的方向感不可能毫无察觉,何况在圣兽咒令的地下——她的方向感曾经是天赋,后来能到离谱的地步,都是四圣兽的功劳。   除妖阁的咒令认可了她,四象之灵在她心中留了“方位”,引导她分辨非常道的东南西北,这也是陈朗肯松口生死之交的遗女踏进暗流惊涛的原因。   哪怕地宫的咒令亵渎神圣,图谋不轨,但背离的四圣兽也是四圣兽,石漫仍然能借助四象之灵,更掌握方位的变幻,她什么都没感受到——她根本没有改变方向。   但她回头,身后的梦境岛屿已经没有踪影了。   最后石漫推开“孔知晚的梦门”,却看到向子旭的一生。   蛇塔之后的成长,向子旭算是向善芳手把手教导,从咒令咒具到书法品茶,虽然其他孙辈也是她看着长大,偶有教导,尤其向子冲和向执铃兄妹,深得她喜爱,从不吝啬,但细枝末节能看出,向善芳把向子旭当第一继承人养。   就像向执铃说也要学书法,向善芳会宠溺地握住她的手,带她运笔,教她练字,在浸润佛香的虔诚古纸写下孙女爱听的白话歌词,小公主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写几个字就累了,撒娇不写了,向善芳也只是点她鼻尖,笑道“小妮子就会折腾我”。   但向子旭就不同,学书法,一坐就是一天,凡事靠“悟”,向善芳只会给评价,让他自己想问题在哪,反复琢磨,通篇经文,不止要写得好,还要由字感意,写进心里。练字更练境。   像早就内定向子旭接她的班。   但如果真是如此,向子冲和向执铃根本不会有争夺的机会,即便说成历练,向子旭抛弃好好的第一世家未来家主不做,投靠背叛最后之神的伪神,他有病是有病,但不像没脑子啊?   石漫忽然看见稚嫩的自己,是向老二的葬礼,石咏志带她登门。   她那时候还是无忧无虑的傻子,白裙随着清风荡起雏菊般的纯洁,灵动可人,迷失在宅群的错综复杂里,像小鹿误入神诡的阴暗丛林,跟随幽长的铃响,直面伫立千年的碑石。   她傻愣愣,好奇地仰望,蛇塔沉默地俯视她。   窗边放着一盏青灯,光怪陆离的吊诡嘶鸣响起,充斥四面八方,她一惊,害怕地四处乱瞟,不见光的暗处,一双双阴冷的竖瞳亮着,盯紧她,像藏满了蛇群,嘶嘶叠起,等待她这只猎物。   地面也好,建筑也好,所有影子抽搐,勾出蛇群的模样涌起,像有了灵魂。   她无助地后退,靠上冰冷的蛇塔,却并不坚硬,像巨大的软体动物,鳞片蹭过她裸露的肌肤,她猛地跳开,蛇塔像一条通天的巨蟒,与蛇群将她困死在原地。   蛇群就等这一刻,猛地涌起,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泪流过她惊慌失措的小脸。   头顶撒下幽光,蛇群猛地一顿,像被按了倒退键,比她还惊慌失措地逃回黑暗。   石漫摸着眼泪,吓得还没回神,她小心翼翼抬头,那盏青灯顺着蛇塔慢慢降下,像落进池塘的雨珠,落进她的怀里。   蛇塔顶端失去唯一的光亮,再不见其形,巨蟒的头归回黑暗,石漫心里猛地一颤,怪异的感觉爬上脊背,她吓得立刻低头,抱紧青灯。   幽幽鬼火亮着,为她驱散寒冷。   影子恢复原状,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一般,一阵风吹来,轻轻推她一把,好像在她耳边安抚:走吧。   她好歹也是石咏志的女儿,知道是这盏青灯救了她,她在8号的柳树里见过,恐怕是暗中有贵人相助,于是她对着蛇塔窗口拜了拜,小声道“谢谢”,一溜烟跑了。   向善芳在窗边,目送她离开蛇塔,笑道:“真可爱的小丫头,你觉得怎么样?”   向子旭全部精力都在新学的杀咒上,没什么兴趣:“蠢货一个,若不是您,她怕要死在这,一点他父亲的才能都没继承,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无可救药。”   向善芳只是笑了笑:“是么,我倒是很喜欢,还想给你说门亲呢。”   向子旭一惊,表情管理直接崩了:“老夫人,您开什么玩笑,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包办婚姻啊?我都没成年呢,更别说那小毛孩……等等,您请8号的人来,还把那盏您在蛇塔多年的‘伴读’送给她,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他瞥了眼空荡的窗口,那盏青灯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物件,原是青灯将军的遗物之一,有诸多仿品,这就是一个,8号也遍地开花,但他从记事起,那盏灯就在蛇塔窗口放着,和蛇塔一样孤冷,照不出小小方圆,也从未熄灭。   即便不贵重,对向善芳也是一个故友。   向善芳朗声笑道:“想得倒是美,把你吓得,我可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凡和‘情’字沾边,都不由人左右,人生漫漫,能同行一段路,这是缘分。”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金锁,终于将早有准备的因果咒具放进向子旭手里:“但缘分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说不定你哪天就改变主意了。”! 第123章 替身   金锁是一种“象征”。   石漫不是非常道出身,但8号也算有所传承,都有相同的传统,就是拉着后辈在祖宗的因果器具前溜一圈,看看和不和因果的眼缘,虽然正好契合是小概率事件,但肥水不流外人田是第一原则。   向家赢就赢在宝贝多,概率就上来了。   石漫没在向子旭的回忆中看到向善芳带他去祖坟遛弯,好像向善芳早就将金锁留给向子旭,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且还和她有关。   她是没有因果的人,这段回忆“非常浓度”超标,而且正是没心没肺不留事的年纪,和其他乌山之前有印象的非常道事相比,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这么离奇怪异的事情,她拥有因果之后,怎么也没想起来?   石漫眼神一冷,她的这段记忆被“抹除”了,抹除的咒令被向善芳藏在青灯里。   天空迷宫般的道路拥簇怪异蛇塔,飞鸟也进不来,像她不知不觉走到蛛网之下,成了一只挣脱不开的虫。   她听过无数的死寂,都没有比这里更诡异的地方。   变幻的回忆停止了,只剩她无所事事,阴影里好似潜伏比蛇群更可怕的危险,正静静地盯着她。   石漫环视,锁定昏暗的窗口。   丝线射去,在什么都没有的空中碎裂,像融于水消失,石漫又用咒令,仍然消融在风中,窗口真成了触及不到的“眼睛”。   她记得这种感觉,当共梦咒双向之前,她跨越不到孔知晚的梦境就是这种感觉,比之后跨越任何梦境都费力,好像她们之间是天堑。   她捕捉到窗口后的一抹金光。   她已经见过蛇塔的内部,窗里干干净净,不像其他宛如宫殿遗址的宅子,只有向老夫人的纸墨笔砚、禅香还有那盏青灯。   是向子旭的那条金锁?   一条游蛇般的金锁从身后绕住她,石漫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有熟悉的冷香,这是知晚的那条金锁,从她来时的方向过来了。   果然她没有改变过方向,孔知晚的梦境就在她身后。   原来如此,女鬼姐姐估计是被她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感动了,金锁成红线,把她们俩绑在一块了。她想到金锁,金锁认为她需要它,得到孔知晚的应允后,来到她的身边。   石漫一手把住一节,另一手晃了两圈,轻轻一抛,金锁破开看不见的屏障,勾进蛇塔窗户里。   她借力一跳,很快就翻进了蛇塔。   一个精致的木偶坐在那里,是女人的样态,高挑且曼妙,一身青衣坠地,像飘飘而起的鬼仙,但仅限脖子以下,眼睛稍微大一点,就能瞥到她不配套的脸——煞白的脸蛋,硕大的腮红,直直盯着她的举动,眼珠子不安分地动了动,嘴里密密麻麻的牙像排在棺木里的镇魂钉。   石漫叹为观止,这是在聊斋女鬼的身子上按了一个劣质的下葬纸人头吗?   青色袍子很眼熟,就是向少平时穿的款式,只是这件绣纹更多,精巧而隐秘,像藏在溪流里的粼粼波光,正中间是复杂神秘的向家家徽。   向子旭什么爱好,照着自己做性转的陪葬品?还是他如此清新脱俗,喜欢不是人的鬼东西?   她起了鸡皮疙瘩,想到向善芳曾经觉得他们有“情”的缘分,就忍不住真情实感地呕了一声,她双手双脚支持向少自由恋爱,不屑世俗,正好他现在肉身已毁,可以在梦境里和木偶双宿双飞。   爱好没问题,就是审美还不如她。   “总感觉你在想很失礼的事情。”木偶嘴巴开合,森森的牙齿碰撞,听得人发麻,但的确是向少阴阴柔柔的鬼调子。   石漫在窗边坐下,双手撑在窗沿,以一个放松的姿态笑道:“想你和木偶双宿双飞,不过转念又舍弃了,今日你得死。”   “我死了,还回答你四个问题,这么白眼狼?”完全看不出向子旭样子的木偶说。   “赐给你不是有没答出来的吗?”石漫不要脸,“你送佛送到西,杀你前问你个事,你头呢?”   “就问这个?你问肉身的四个问题可都很尖锐。”   “咒傀之术,是伪神赐给信使的能力,最后成为人肉傀儡,灵魂也成木偶,都在伪神的掌控之下,回答问题是祂设下‘咒令’,早就规定好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为了耍弄我吧?”   石漫:“琉璃宝匣,逃不走的木偶,回答问题的宽容,半留半舍的真相,这些线索都是吊着的胡萝卜,给我找到真相的希望,以为终于看到道路尽头的时候,再给我当头一棒,路都是特意建给我玩的,嬉笑地看我徒劳。”   这不就是乌山一夜,她所经历的事情吗?   她嗤笑:“有点老套了。”   木偶静静听她说话,也没嘲讽或者耍嘴滑,和向子旭毫不相干的“静”,配上面目全非的外貌,让人一瞬间忘记了眼前人是谁。   “你知道了。”许久后,向子旭说道,他惯用的笑意没有了,徒留令人不舒服的阴冷,柔柔如吃人的旧影。   但很快他又变脸,即使僵硬的五官一动不动,好像仍然笑眯眯地说:“被吃掉了,蛇塔供奉的那位不喜欢这颗头。”   石漫皱眉:“你撒谎。”   “为什么不能呢,你不会以为她把相柳戴在手指,就是被眷顾的人吧。”向子旭说,“神明一瞥,有垂怜,自然也有垂恶。”   他还有心思八卦:“你怎么认出这木偶的样子是孔知晚的?”   当然是一眼就认出了。   这个身形就是现在的孔知晚。   “咒傀之术太强也不是好事,这木偶许多年了,原来只是一个小豆丁,慢慢长成这个样子的,我这堂姐个子窜得怎么这么快?”   “向善芳给你的,你跪完蛇塔之后。”   “木偶的确是那时候有的,不过是我自己找到的,否则我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因果真是不讲道理的东西,有些事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你听到了,老夫人说我以后就是最大的孩子,我当时以为她在说向无德出局了——她在说孔知晚。”   向子旭:“我虽然有天赋,但以前和向执铃差不多,在我答应后,一切变得顺风顺水,无论因果器具还是咒令,都为我敞开大门,好像我就是天生要继承向家的人。”   石漫这位硬把因果装进空壳里、自己当咒具的狠人,立刻就理解意思:“‘最大的孩子’的因果移到你的身上了。”   “没错,这本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向子旭压着不甘,“正常因果无法转移,如果她是向老三遗落在外不为人知的私生女,我无法得到她的因果,哪怕是向善芳,也不可能转移因果,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在向家,只有一位神,就是禁地神龛里供的那位。”   “我最初想不通,虽然不知道夺走谁的因果,但从结果看,那人一定又是一个‘向善芳’,也许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为什么剥夺她的因果,‘流放’出家族,直到我在凤凰火的指引下,找到这个木偶,祂出现在我面前,你见过凤凰全貌的,祂绞碎了木偶的头,然后赐给了我。”   石漫:“所以你并没有见过那人的脸。”   “世界太大了,我找这么多年,非常道寻了一遍,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老夫人放出消息说向家私生子,我就一直留意,所以才会抢在杨梦玉前来,七中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但我看一眼就确定余婷婷不是,直到我见到孔知晚。”向子旭说,“我没有你的火眼金睛,初见只是怀疑,但她就是一个寻常人,而且我查到还是你的老相好,周围是8号的话,若有那个命,因果早就找上门了。”   “但你还是怀疑她。”石漫说,“知晚回到向家,你最后的怀疑确定她就是你顶替的人。”   “像小说里写的,真继承人回归,我这个‘冒牌货’立刻黯然失色,被比下去,儿戏一般,我当然不认,已经成了我的东西,她一回来,我就要还给她?我道德感可没有这么高。”   向子旭:“我早就料到她是隐患,但梦境里几次她都摆脱险境,说真的,她该给你磕一个,我都是杀她,结果危险都是你受,你简直是她的专用替死鬼——封梦之咒本来是我留给孔知晚的,我也没想到会出现意外,祂本来就对孔知晚厌恶至极,要杀肯定杀她,但祂却留下你,而且没杀你,白白浪费了机会。”   “你这话可不尊敬。”石漫笑,“你对伪神也没多少真心?还不及我对武神的贿赂呢。”   “那幅凤凰火的怪画,是火种之一,而且画的是凤凰尾,有凤镜在,允许信使在现实窥视梦境的形状,救走你的就是孔知晚意识里的怪异吧?”   向子旭:“我说过的话有真有假,但我对真神的心意的确一心一二,你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吧,石漫?”   石漫似有所感,回头,塔外宅群如神蛇游舞,在昏昏沉沉里神圣不可冒犯,这都是神龛中神明千年的垂怜。   向子旭的灵魂扯着丑陋木偶露出诡异的笑:“相柳是伪神,向家禁地供奉的神明就是你们以为的伪神,祂才是真正的最后之神。”! 第124章 头颅   究竟谁是最后之神,一直是迷。   虽然相柳和向家人都声称孔知晚脑子里的鬼东西就是最后之神,供奉在禁地神龛,垂怜向家一族多年的蛇神。   但石漫以为,那位“伪神”恐怕不这么想。   向善芳知道孔知晚的蛇戒是相柳,但她并没有任何行动,借孔知晚的口,引导他们认定相柳就是最后之神——向家家主的放纵就是默认。   她为什么这么做?第一世家百年难见的传奇家主,竟然对最后之神的崇敬不纯,放任假冒真神的伪神在孙女的脑子里,她图什么?   假如向善芳听命神明,将“最大的孩子”的因果转给向子旭,她必须知道谁是最大的孩子。   向老三是向善芳最喜欢的儿子,自小养在身边,他不进女色,早死而亡,老夫人为她白了半边头发,真有一个女儿在外,早被向善芳找回了。   但如果向善芳就是为了保护老三的女儿,故意不找回,也说得通。而且向善芳暗暗散播私生子的传言,就说明她知道有这么一个孙女。   倘若七中坟场里的蛇像才是真神,和她最初的怀疑一样,七中蛇像祭祀案并不如向家说的那般无辜。   木偶的回答应该是真话,幕后之人的恶心性子一如既往,最喜欢用碎片的真相引她前进,排除错误是她自己要做的事,幕后之人只需要在她得到正确后给予“奖励”,积累她的希望,再在真相大白时,一击即碎她。   幕后之人只会拒绝回答,不会做假回答,“不答”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钩子,告诉她“你的方向正确,但还少东西,现在的你不配知道答案”,她才会听话的小狗般,颠颠跟着跑。   按照向子旭的回答,向善豪的确存在,而且在死后以某种形式仍然存在,汇聚并扩大浴火凤,供起寄宿在凤凰尸体里的神。   如果假凤凰才是真神,那么向善豪的一举一动,向善芳不可能不知道——也许就是向善芳亲自授意。   唤醒真神。七中蛇像祭祀和浴火凤就是为了“唤醒神”。   石漫抿唇,向善芳如果为保护孔知晚,放任她在向家之外,如今又一步步牵回,是因为唤醒神明的计划出了纰漏?因为她阻止了蛇像祭祀和浴火凤,为唤醒真神,向子旭作为继承人已经不够用了,还要召回本人?   “禁地神龛有一尊九头蛇像。”向子旭冷冰冰地说释怀的话,“孔知晚不久就会进入禁地神龛了,到时候你可以问问她,她一定会看到的——那尊和七中坟场里一模一样的蛇像。”   向家的禁地神龛里供着九头蛇像,那为什么相柳能唤动满宅的盘蛇铃?   真神不在神龛里安生待着,残像跑到坟场和梦境为非作歹,浪到飞起;伪神却明目张胆进入侍奉真神的宅群,摇响挂在神明床头的铃铛,还挟持了向家下一任家主,这算偷家成功吧。   这两个玩意有一个正常吗?   “用你填巫毒家的恨,”石漫缓缓道,“可你入浴火凤,是做真神的信使,的确是继承人的待遇,如今把你推进千人坑里做‘一千零一’,下一步知晚是不是接你的班,也在永生教会给人画遗像啊?老太太真心想将家主的位子交给你们吗?”   “是真心,就是目的难令人满意,比如将我‘变成’她,她是真心,也尽心尽力教我培养我,只是正品回来,最后舍了我而已。”   竟然听不出向子旭的一丁点恨:“果断狠辣,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倒是冷静。石漫漫不经心地想,向少孝顺,这么阴狠的性子,被利用到舍弃都十分彻底,却坦然认输,甚至欣赏对方的做法,要么他过于冷静到没有心,要么他没有心的表面下还存着那点温热的孺慕。   石漫:“你们四个一起下地宫,向子冲和向执铃入不了巫毒家的眼,你和孔知晚必定有一个成为牺牲品。”   “你是想说,老夫人不一定最初定的是我?哈哈,她将孔知晚送进8号的门,不就是为了此刻,说是派她监视8号的同时历练她,其实是卖给你心知肚明的交易——请你下地宫做孔知晚的保命符,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你不是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吗?”   木偶摇头啧啧两声,密集的钢钉牙齿流过寒光:“就像你现在,石漫,进来的人本该是孔知晚,我拼尽最后的灵魂,拉她下水,就是为了再夺一次机会,看看到底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双,结果又变成了你。”   向少惊奇地说:“你不会变态到时刻监视爱人的梦境吧?比检查手机、一天三次视频报备还可怕,我以为你们之间,孔知晚才是控制欲过强的那个?”   石漫以前辈的可恶姿态叹息:“向少没有恋爱经验,满脑子都是真神崇高、家族权利,当然不懂,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被彼此潜移默化地影响,最后都会出现对方的影子,你看到的每一对夫妻,每一对爱人,身上都有对方的痕迹,他们在决定进入彼此的生活之后,就被对方塑造了第二次生命。”   “虽然这么说和很变态——我的确是她的作品。”   “哇,好恶心,幸好我们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缘分’,但无法成为我手里的刀,我还是很遗憾的,否则今日疯癫拉人陪葬的就是孔知晚了……但无所谓,你很快也是我的作品了——物理意义和现实意义的作品。”诡异的丝线燃烧着凤凰火,像四散的烟花,早已布满整间房,在向家古宅也有这样的咒令群,“你的长相天生就是做成娃娃的料,肯定比你长着那张破嘴打架美观得多,正好你们成双成对。”   木偶的头慢慢升起,连接头和身子的,不是血肉骨骼,而是黑色头发,湿冷冷地黏在一起,汇成粗壮的发群,像一条条细小的蛇。   存放孔知晚部分因果的木偶身子一动不动,袅袅婷婷站在密布的罗网里,而画风过于离奇的头颅避开傀儡线,蜿蜒地游来,双目睁得巨大,腮红宛如另外两张鲜红的巨口,大张着嘴飞来。   他阴冷道:“没关系,杀了你,她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吧?”   石漫身量纤瘦,动作灵活,即便在毫无死角的布局里,仍然能找到暂缓的空隙,并将空隙连到一起,形成她的一条出路。   速度倒是快,但有点没新意了。   石漫防卫的动作一顿,她为什么这么想?   她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旧意吗?   她眼神忽然一凝,共梦咒刚成的时候,她第一次进入孔知晚的梦境,也被向家家徽这么摆了一道!   当时她以为蛇纹咒令的目标是她,毕竟她是潜入梦境的外来者,结果被声东击西,咒令的真正目的是打通她的梦境,用“鹊桥”将孔知晚和她的梦境连接在一起。   她反手一把截住木偶乱窜的头颅,湿滑的头发蹭过她的手臂,令她手臂发麻,她不顾头颅的反对,狠狠打成一个死结,头发仿佛有灵魂地挣扎,像炸起的海带,摇晃着诡异的“蛇信子”。   石漫扣住木偶的脑壳,拽到自己眼前,眯起眼睛:“此去黄泉别迷路,我给你烧纸钱!”   她迎战无法放开手脚,因为不管怎么说,木偶的身体毕竟算孔知晚的一个身体,她不敢赌毁了后孔知晚会有什么影响,但这颗脑袋是后装的,向少单纯为了进入这具木偶的时候,五官和脑子有用武之地——他可不想成为刑天。   还不如没有头——孔知晚就算是一只无头女鬼,石漫都得照常沦陷,因此她对这颗头毫无怜惜,甚至因为接在孔知晚的身体而厌恶,她直接碾碎了在她手里乱拱的脑袋。   看似是木头,却血肉四碎,混着恶心的头发和黏液,石漫皱眉,却并没有避开,丝线下狭窄的空间并不足她用咒令防护,咒令碰到这些火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倒不会被吓到,就是觉得恶心,她守在原地,去抓即将倒下的木偶身子——头颅都避开丝线前进,若碰到丝线的火焰,木偶当场得碎尸万段。   而且向子旭不会这么简单就死了,她得防止声东击西再次上演,她抓稳木偶身子,保持诡异的平衡,朱砂血探进木偶的身体——身体的确是木头。   毕竟孔知晚在现实世界里还活着,不可能成为人肉傀儡,但这颗脑袋也不是一眼看去就栩栩如生。   和其他木偶不一样?平时就是木偶,只有死的那一刻才是“人”吗?   失去脑子,就失去行动能力,木偶身子安静站在罗网中,的确比有头的时候好看多了。   按照时间顺序,木偶原本的头被假凤凰的神拔去了,之后,孔知晚被相柳找上门,所以比起孔知晚被死对头绑定,才厌恶地拔去头颅,应该是禁地的神本就厌恶孔知晚,转移因果,拔去木偶的头颅,然后作为祂的死对头,相柳才会找上门。   转移因果时,不是说“孔知晚的因果”,而是“最大的孩子的因果”,是在孙辈的孩子们降生之前,就流传下来的神谕吗?   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再早慧再天才,心智都没长全,不可能威胁到堂堂世间最后之神,向无德和向子旭闯入禁地,也没被赶出向家。   除非,那神与孔知晚早有“因果”。   窗外的天更暗,像日落西山,显得满屋子的火明亮至极,她牵着木偶的手忽然反握,用石漫熟悉的力道,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像要将她融入血液肉身之中。   带着一点她反应不及的不甘和偏执,还有向子旭所说的,过于强烈的控制欲。   她撞在木偶肩膀,迟疑地抬头:“知晚?”   木偶身子的肩膀微微前倾,似乎在低头看她,但没有头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神情,但过分的安静,已经足够石漫感到木偶的一点难过了。   石漫凭借直觉,回应了它的拥抱。   木偶一顿,抱得更紧,随后又陡然松开,将猝不及防的石漫狠狠推了出去。   它兀地燃烧起来,被凤凰火吞没了。! 第125章 除灾   方静陪向善芳喝茶,一个温柔沉静,一个奢华内敛,好似岁月铸就她们的气魄,但其实年轻时,她们就是鲜活靓丽的姑娘中稳坐一方的“小老太太”了,大概注意到对方如出一辙的“沉闷”,她们才会成为朋友。   就像现在,方静怡然自得看窗外风景,向善芳低眼笔走龙蛇,互不干扰却气氛和谐,哪怕摆在桌边的一幅书画兀地燃烧,她们仍然八方不动。   方静只是有点惊讶,经文书画燃尽后,是一尊小小的木偶,也被火焰包裹,不一会儿就燃尽了,小木偶只能看出是娃娃,就像摆在街边地摊都长一个样的原始样货,没有辫子也没有小袄,被磨平了所有特征。   这是除灾娃娃,有的孩子生来命途多舛,不受因果爱戴,道行高的老一辈会打造一个这样的娃娃做“盒子”,将孩子惹恶的怀运气锁进盒子里,而且一定要毫无特征,尽力瞒过因果的眼睛,最好的结果就是拖到寿终正寝,这一世的灾就算躲过去了。   非常道本就注重因果,除灾娃娃不被大道正统接受,逃得了一世,逃得了永生永世吗?该落你身上的,迟早会到,自欺欺人只会延续痛苦和挣扎。   规避因果就是看不清,用佛教的话说,是“着相”,是“挂碍”。   作为大道正统的领班人,向家不该出现这样的东西。   向家家主不惜用除灾娃娃锁的灾,得是多大的灾?   方静看向灰烬旁的另一卷书画,她进门的时候,桌角就靠着两卷书画,原来不是写完的经文,而是两个娃娃。   向善芳只是瞥了眼,笔下未停,低低叹了口气:“我也做过孩子,吃过年轻的苦,等做了长辈,就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无灾无病,走到今天,难掩杀孽,念神念佛只是求个心安,老二和老就是我的报应,没想到这都洗不净,还要向我的孙辈讨债。”   “两个儿子走了,孙辈的命也不好,即便到如今该豁达的年纪,也不想再失去什么了,于是我用祖宗的棺木,做了除灾娃娃,替他们遮命。”   她望向窗外被向家称为“祥云游蛇”的群景,竟感到大逆不道的荒凉:“我到底老了,护不住他们一生一世,道内都说生在向家是福,我倒觉得这林立的宅子是一片建在坟上的牢笼,囚着生来便有罪的人,用一世偿还因果的罪孽。”   “冒昧问一句。”方静没有顺从她的悲凉,少见地用温柔的眼睛锐利道,“这个您没能保住的罪人,有知晚吗?”   向善芳不咸不淡地看向她。   蛇塔内,石漫后仰,她努力维持平衡,碰到私密的火线之前,包裹丝线的火焰就顺着丝线,一溜烟汇聚到中心燃起的木偶,又填了一把火。   她没有闻到木头燃烧的味道,也没有血肉燃烧的味道,而是令她浑身一凉的香火味——活人香!   能做活人香,果然不是普通的木偶,有孔知晚“活”的一部分。   这部分如今被献祭,只为一个结果——召唤寄宿在凤凰尸体的九头之蛇!   燃烧的火焰里,果然响起向子旭被火和灰填满的声音。   “哈哈哈,我是活不成了!但一个人太孤单了。”   石漫晦气地啐了一口,她冷静地暂时忘记木偶给她的拥抱,抢在九头怪物飞来之前,转头跳出蛇塔,扎入碎裂梦境后的深空。   于是她看清了,孔知晚的梦境和向子旭的梦境互为镜像,两座梦境岛屿就像在照镜子,对立而成的诡异感无限放大,这就是向子旭借到孔知晚的因果后,成为了原本留在向家这条选择线的孔知晚,于是意识呈现如此的结果。   以向子旭的脾气,只会更加不甘,骄傲得到的一切到头来,都是另一个人在“照镜子”。   他如名字一般,宛如朝日的一生,岂不是都是镜子里的幻象?   “孔知晚向善芳这些人都无所谓,都是局和算计,石漫,只有你,和我一起死吧!”   爆裂的蛇塔里传出向子旭烧成灰烬的扼声,只留无情的大火,散发悠远的神圣。   死都要膈应她,向子旭到底恨孔知晚,还是恨她啊,非要拉她垫背?   石漫再次用咒令遮蔽孔知晚的梦境,她沉入天地方圆皆为无限的深空,从蛇塔撞出的丝线缠绕着她,她像一棵坠海飘荡的海草,然后猛地一翻身,将这些丝线用咒令射出去,一座座梦境岛屿被拉出深空,雪白的梦门等待谁的大驾光临。   凤凰的火焰再次从远方向此处铺开。   石漫熟练穿梭在岛屿间,火焰遮住天空,在活人香的供奉下,露出了凤尾,缀在凤尾的凤镜轻轻晃动,看她徒劳地奔跑。   即便拉出其他的梦醒又怎样,出现一个,九头之蛇就能用封梦之咒封起来,石漫经过的梦境都被封死,她只能向前,寻找四面八方更多的梦境,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她就像一只在跑轮拼命的仓鼠,供笼子外的人类观赏玩弄。   这场有趣的追逐战,最后由九头之蛇亲自下场。   祂比上次虚弱了,毕竟算上七中蛇像祭祀,祂已经出现在她面前至少两次,神魂未醒,每次都是强行苏醒,和相柳一个德行,强行苏醒的间隔越来越长,而且越来越迟缓。   神道式微,对于神明不死的魂魄,也只是偶尔能醒来的一场梦。   所以不管真假,都想重新醒来——所谓的“重生”。   睁开眼睛的凤尾垂下,就像“神的垂怜”,石漫跳出一座梦境,疾驰向另一座隐秘的岛屿,被发现端倪的凤尾猛地追来,她狼狈地回身,直面虚假凤尾里破出的蛇头,厌恶地冷笑一声。   而她要做的,就是永远让神明在梦里。   蛇头先一步降落在她落点的梦境,阴冷的蛇信子如同巨鞭,扫过惨白的梦门,封梦之咒立刻爬满,阻断了她的去路,其他八个头也如影随形,封锁了她四周的落点。   石漫站在一座梦境岛屿的边界,灵巧地滑过两个蛇头的围剿,鲜红的朱砂血再次射出无数丝线,凝成一股一股的绳,在蛇头再次追来封路后,石漫一跃而下,再次坠入深空。   她跟随她的朱砂血绳,一路被拉向无垠,蛇头几个回合已经知道她的惯性路线,一个脱离队伍的蛇头从后方包抄,等在她必定的落点,阴冷冷呲着野兽的嘴。   结果石漫一个擦身,冰冷而戏谑地和神明的竖瞳对视一眼,顺着蛇头滑下。   血绳的那头不动了,一座看不出什么差别的岛屿出现,封梦之咒降下之前,血绳一震,露出金锁——是她在蛇塔里偷的向子旭的金锁,死死卡住最后的咒令,石漫二话不说,借最后之神当滑梯一路加速,双腿近乎平行地铲开白色的梦门,一气呵成滑了进去。   梦境本就是靠近非常的概念,感受到紧随而来的可怖危险,把金锁赶紧扒拉进门,就要死死关上。   强迫着人家梦门收留的石漫自己安全了,就看热闹不嫌事大,把着门边笑,一点没有劫后余生的狼狈:“让祂进呗,都是一家人,老夫人,你怎么能把自家伟大的神明拒之门外啊?不怕祖宗托梦,骂你不孝子孙?”   梦门像有意识,挤开她的手,干净利落地落门,将九头之蛇阻隔在外,封梦之咒从门内封住了门。   蛇信子扫过门的巨响,令整个梦醒都颤了颤,九头之蛇恶劣地玩弄她,但也不无法一直醒着,之前她溜得差不多,封梦之咒阻挡的最后一下结束,该到小宝宝的安睡时间了。   石漫噗嗤一乐,坐倒在地,一回头,和向子旭一模一样的木偶摆在老夫人写书法的桌边,被金锁的那端紧紧锁住,她就是凭借向子旭的金锁找到向善芳的梦境——既然在梦境的意识领域,向子旭的灵魂在孔知晚的木偶里,那向子旭本来的木偶呢?   如果她是向善芳,就会藏进自己的梦境,以老夫人的能力,梦境比其他人更难找到,梦境之上肯定也有隐藏用的咒令,这是最好的地方。   反而被她利用这点找到了。向子旭的灵魂陪着孔知晚的木偶同归于尽,成了活人香强行召来沉睡的九头之蛇,拉石漫陪葬,如今陪葬不成,灵魂已灭,因他而存在的木偶也随之化成灰烬。   石漫冷漠地看着,毫不收敛地大笑出声,朱砂血如刃猛地插入梦境的地面。   向善芳的笔忽然一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铺满了劝人向善的经文,凝成一大片鲜红的血花。   方静一惊,起身立刻扶住她,向善芳压住她的手腕,看向桌边的另一卷书画,经文已经焚尽,里面另一个除灾娃娃也成了一捧不雅的灰。   她沉默地注视两捧灰烬,挺拔的傲骨一瞬间被压弯了一些,她只在两个儿子的葬礼,憔悴如同普通的母亲过。   她的头发白了又白,却送不完一个又一个黑发人前往彼岸。   鲜血混合墨水,融合成罪恶的黑红色,顺着华美的卷纸,落到向善芳绣家徽的旗袍,她低头,浓烈的色彩迅速融进本就深色的锦缎,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她的罪孽洗不干净,已无所谓再添一笔了。   伴她多年的青灯归于旧人,如今同样伴她多年的毛笔,她第一次成家主时她的哥哥送的笔,也“咔”地一声断在她手里。   她的精神像终于屈服于□□,一瞬间衰老了,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126章 诈尸   向善芳躺在座椅里,方静守在旁边,她没有立刻叫向家的医生,搭着向善芳的脉搏,垂眼念着经文。   屋内的熏香转了三圈,绕不出蛇塔。   两卷书画和里面的两个除灾娃娃“香消玉殒”,其中一个肯定是孔知晚。   都说孔知晚是向老三的私生女,但老三那孩子,方静是见过的,不是乱搞又抛弃妻女的人,他短短一生就像在药罐子里做了一场少爷的美梦,她曾经感叹,向家竟然也有如此单纯的孩子,从生到死,都是一幅安然的“鬼样子”。   也就一次,老三去游玩的时候,照相馆老板的女儿动了歪心思,灌醉过他,但他喝醉就是真醉,吐酒时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厕所,抱着马桶睡了一夜,什么也没发生。   老三除了吐乱人家的厕所,没什么损失,就没追究,他什么都没说,反而给老板道歉,老板的女儿尴尬又后悔,全程低头。   当时向老二和杨梦玉夫妻接的人,杨梦玉看在眼里,看他们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肯定不如他们所说般清白。   但老三的事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小药罐子哪天就撒手人寰了,远不如老大一家是威胁,小年轻情情爱爱不是很正常?   等孔知晚打着向老三私生女的名号回来,她才扒出这段回忆,顿时磨牙,小看那药罐子了,生的小崽子竟是个活得长的,成了最大的阻碍。   但其实细看,孔知晚和他不像。向老三的安静只是病得说不出话,孔知晚却是没什么值得她开口。   明艳的皮囊,反而让她想到向老大夫妻俩,但冷漠的灵魂,却找不到有可能的根源。   和向子旭这个弟弟有点“一家人”的意思。   怪不得,两个除灾娃娃就是孔知晚和向子旭吧,向家不缺冷漠的人,但到灵魂都是冷的,孔知晚和向子旭的确是最接近向善芳的孩子。   孔知晚被向善芳故意放离向家,除灾娃娃就是为了盖住她今生的劫。   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遭受苦难,于是埋藏她的因果,将她的孽障引到下一世,为今生的自己求一个心安,说爱也行,说自私也挑不出错。   总是她的苦,但不允许是向善芳的孙女时受苦。   如今娃娃化为灰烬,孔知晚的“劫难”就失去遮挡,暴露在光天化日,神也好,因果也好,都能瞧上一瞧,前来要债。   这辈子是难护住了,听天由命看造化。   另一个除灾娃娃是向子旭应该同样如此,但下一刻就推翻了方静的判断,向子旭的最后那点灰也和散不去的熏烟一起,飘出蛇塔的禁锢,散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方静顿住,她离开向善芳,蹲下,指尖抹过地面,是和旁边孔知晚的那地灰不同的干净——向子旭死了。   人的存在,分为两种,一种是寻常意义的活,一种是非常意义的活。   前者就是身体发肤,后者就是灵魂。前者死,后者不一定死,比如鬼魂、寄宿梦境的木偶,就是身体消亡后灵魂的苟活。   这么一说,好像身体的死亡并非终点,人的意识能够跳出时间,成为永恒,但并非如此。非常道在这方面堪称无情。   如果是寻常,即便身体被碎成九段,仍然能在九个宝匣里分别存在,但一旦灵魂死亡,非常而衍生出的痕迹就会跟着灭亡,就像梦境会变成尸体,最后消散。   于是先祖大道,给“器具”以“延续”的意义,将他们的因果锁进其中,成为能操纵咒令的咒具。   这是最初的“浴火重生”,最默契的“永生”。   眼前,除灾娃娃就是非常的产物,连灰烬都散作无形,只能是他的灵魂也一并去了。   方静想起,向善芳在第一个除灾娃娃燃尽时还无动于衷,因为她知道保护孙女的盒子碎了而已,于是只是叹气,但第二个却是孙子的死讯。   她仿佛又回到向老三的葬礼,看这个在内敛处意气风发的女人,沉默成灵柩旁的一朵纸扎白花,薄脆如纸,煞白而憔悴。   她只见过向老夫人两次这般狼狈,一次是被向善豪背刺,一次是她最疼爱的儿子病溺在本该风华的年纪。   方静用手帕轻轻擦去向善芳额角的冷汗,叹息道:“即便是你也活不过百岁,人来一次如昙花一现,终要落,可到你真正闭眼之前,你还要目送多少人先走一步?”   向善芳晕倒又吐血,脸色发白又冒冷汗,被魇在不知哪段噩梦,醒不过来,方静为她点了一盏灯,暖着她的灵魂。   梦里,石漫一抬眼,梦境变幻,似乎又要上演谁的一生,老太太的传奇的确比没走多远的小辈们精彩,但石漫不是偷窥狂,耐着性子看别人乱糟糟的人生,只为找到击破的线索。   如今危机过去,她干脆手一挥,不像雨天跑进别人檐下躲雨,毫无外来者自觉地逼回梦境,让主人家滚回屋子里。   向善芳又没有什么遗言和未尽的心愿,展露梦境只能是老太太睡着了——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晕了。   主人家比她年长,比她有经验,脾气也不如慈祥面那般温和,并没有惯着她,而是将她扬了出去。   向老夫人生气了,石漫莫名痛快,她巴不得立刻赶去向家祖宅,质问老夫人信奉的九头蛇神给她添过多少笔孽障——蛇像祭祀、浴火凤、她的亲儿女、琉璃宝匣里的断头亡魂。   还有她父亲的血债,她行尸走肉也要寻得的报应。   强行醒来的九头之蛇已经归去,石漫被扔出梦门,坠入深空,她放任堕天般的快感,直到孔知晚的金锁再次卷走她,她从放任自己坠落,又变成放任自己被拉走,独自堕落和在孔知晚身边,就是她最安心的两件事了,哪个都行。   但她更偏心后者。   等她被甩进孔知晚的梦门,深空再次归于平静。被小石队长引出的无辜梦境们,一个又一个隐匿回深空,只留向善芳的梦境独立。   不客气赶走石漫的白色梦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隙,慢慢打开,简单的开门竟然荒唐地庄重,像为贵客特意开的门。   寂静的深空,出现一条燃烧火焰的凤凰尾。   尾巴的尾端,凤镜睁开阴冷的蛇瞳,没有追上猎物的九头之蛇并没有远去,祂比石漫想象中醒得更久,但有点“苟延残喘”,守在沉睡之前,宛如炸裂的惊雷,游进向善芳的梦境。   九条阴险骇人的脑袋,张牙舞爪地前行,一路畅通无阻,无视一道道守护灵魂秘密的梦门,直入最后一扇梦门。   最后一扇梦门之后,向老夫人最隐秘的秘密,是一座没散的梦境尸体,就像林海亮将石咏志的梦境尸体藏进自己的梦境一样。   门“轰”地关紧,梦境也归入深空,消失不见。   向家宅群的坟墓里,夜色寂静,乌云蒙蒙,不见明月,鸟兽潜藏,只有冷风阵阵,诉说哀语。   “向”字靠神明和祖宗立世,寻常的忌讳反而是传承的准则,比如,向家祖坟就在宅群的正中心,为保祖宗情景,活人反而绕在四面八方生活,但向家有归家而安的“优良传统”,坟地一直扩建,都到宅后河流,大部分宅子地下都是坟。   真真做到“向死而生”,七中学生们在坟上发愤图强,世家子弟在家族坟上念神叩拜。   宅群后的河流旁,一处偏僻的宅院,杂草丛生的角落,一只迷路的蝴蝶停在野花上,忽然,土地微微震动,插出一只苍老的骨手,一边重生血肉,一边又衰老脱落,托断了野花的根。   蝴蝶惊飞,还没飞出角落,就被陡然伸长的手掌攥在手里,一会儿就没了动静,等五指的皮肉再一次脱落,露出骨缝里垂落的蝴蝶羽翼。   骨头不在意掉落的血肉,那些新长出来的组织和皮肉脱离,就成了一地的灰,最后连灰也维持不住,随风就消散了,好像被什么怪异的存在藏进另外的时空。   一个人掀开厚重的黄土,露出地下的棺椁,他只是一个试图长出血肉的骷髅架子,佝偻身体,从骷髅的姿势,像七八十岁的老年人,诈尸前应该是一位寿终正寝的福人。   他向前蹒跚,死了几十年,太久没有走路,他不小心被自己的棺椁绊倒,幸好他的血肉不结实,但骨头很结实,摔一个狗吃屎都没散架。   他爬起来,将棺椁重新埋好,他的棺椁打开很容易,也不是第一次被打开了——前段时间,他的棺椁就被挖出来,摆在宅群中间,撬开镇魂钉,开棺露骨,供向家人观赏——观赏他真的死透了,没在外面组织什么蛇像祭祀和浴火凤。   毕竟一个死人什么都做不到。   向善豪拽过棺材里带出的黑斗篷,经年累月,但没成为艺术气息浓郁的破布条,而且够长,完全遮住他的身形,藏起他非人的怪异。   他一步又一步,很快适应了如何用两条腿走路,他好歹当过向家的家主,宅群的分布一清二楚,灵巧绕过一切可能的人和咒令,停在诡秘的河流边片刻,如风断的树枝,无声落入流淌的水中。   他仰躺在水面,顺流而下,血肉簇拥到眼球,生长,迎着无月的深夜,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兽瞳。! 第127章 明面的恶   高跟鞋踏过老宅的青砖,杨梦玉提着一盏青灯,穿过长廊,她身量丰满,到哪都是琳琅加身的贵妇人,此时却走出幽魂的气势,直到临近宅后的墓园停下。   杨梦玉往里搭了两眼,不辨情绪:“那小子死了。”   伺候她的仆人风吹来的孤魂般,好像悬在她身边:“这不好吗?子冲少爷的障碍少了一个。”   “从我肚子里爬出的种,我还不知道他几斤几两吗?”杨梦玉嗤笑,“我若真心想当‘太后’,也该为小铃造势,她看似跋扈,其实心如明镜,比她哥强。”   仆人眼珠一转:“小姐自是最好的,您不愿让少爷小姐继承家业?”   “家业?业障还差不多!她在我眼里当然是最好的,可在这儿吃人的地方,‘最好的’是别人才是最好的,别看向子旭那小子天天一张笑脸,心里比小铃更不可一世,恰好又确有几分能力——他就是子冲小铃最好的挡箭牌,如今这牌断了,危机也就来了。”杨梦玉又缓声道,“好在孔知晚还活着,当初她不愿改姓,我还怕她对家主没兴趣。”   仆人堆笑:“盼儿女成龙凤,但二夫人更盼少爷小姐安康顺遂,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听“龙凤”二字,杨梦玉狠地拧过眉,像被悬在头顶的剑刺了一下,她缓缓地转过头,阴冷地看着仆人,仆人知道说错话,噗通一声跪了,狠抽自己的嘴巴。   “天塌下来,龙凤得顶天,有没有那个命?”杨梦玉拍了拍仆人血红的脸,鬼魅的咒令钻进仆人的咽喉,成了永恒噤声的毒,她俯下尊贵的身,凑近仆人耳边,“你说,我这对呈祥的龙凤,生来就是给她向家当供神的香火吗?”   仆人瞪大双眼,捂住流血的嘴,疯狂摇头。   “没有向子旭,今日补巫毒家报应的就是你家少爷小姐了。”   杨梦玉再望墓园,明日是向老二的忌日,她每月都来一次墓园,打扫他的墓,尤其是他忌日的前一晚,点燃香火,陪他到晨朝降露,二夫人凶名在外,却一直有“痴情难忘”的美名。   仆人不敢再招惹,跪在一旁等她进去,她却青灯一放,转身走了。   “痴情难忘”的二夫人阴冷地啐了一口:“废物东西,自己的种都庇护不了,浪费我扫过的灰,你儿子真是承了你。”   她一路直奔蛇塔,蹲在通路入口的向无德惊醒,抹了抹红印子的脸:“二夫人好,您什么事?老夫人在见客。”   杨梦玉二话不说推开门,谁都挡不住她,蛇塔的门显现家徽咒令,将她冷拒门外,杨梦玉高声:“您这门不给‘向’字之外的人开,儿媳可要心寒,啊,不对,老大家那花瓶你让进,老三家找回的姑娘姓孔也让进,您就是对我有意见?可大嫂大哥现在抱团哭丧呢,只有我问您了,您没事吧?”   向无德收到方静的指示看门,焦头烂额阻止二夫人,结果刚近身,就被杨梦玉悄无声息一指搭上脉搏,浑身流过冷汗。   她挑着一边眉毛:“你替我开?也是,除了‘子’字,仍然是冠‘向’姓的鬼,比我高贵。”   “不敢!您请您请!”向无德撤退,他能不打逆风局就不打。   虽说向子旭死了还有孔知晚,寿宴时唤动群铃祥瑞,杨梦玉就知道又多一个挡箭牌,两个人争家主,逐渐将兄妹俩踢出局,这是最安全的。   家主直面禁地神龛,只要家主继承候选人没死光,还不到她的两个“废物儿女”顶上。   但她今天哪哪都觉得不对劲,临行前丈夫的牌位倒了,香火断在门口,已是预兆,她改换一盏放置许久的青灯行路,却不是去扫墓。   她去看“魂灯”。道内的人总说向家有“皇位继承”,有一点的确如此——每个向家人出生的时候,长辈就会给他们选一处宅地,埋一套棺椁,在棺底刻铭文咒令,里面藏着名字和生辰八字。   就是七中纪念馆里的法子,向家以此确定向家子嗣的陨落,然后不择一切手段,接人或鬼归家。   不是谁都能看魂灯,自家只能看自家,唯有老夫人能在蛇塔望尽向家所有魂魄的衰亡。   但杨梦玉因果在身,本就能感知“魂灯”一类的东西,虽然只有向子冲和向执铃的魂灯她能看清,但她也能大致感受到其他魂灯的存在。   她月月都去,熟悉得很,今天少了两盏“魂灯”。   也不是两盏……一盏之上、两盏之下的命,谁的命数散了一半?   是挡箭牌二号孔知晚,还是因做蛇神的掌铃人本就魂灯较弱的向执铃?   蛇塔没动静,杨梦玉却耐心十足地拍门叫嚷,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进这个门,趁着事情刚发生,探探情况。   半晌,门开了,方静端庄地站在门后,抬眼看她:“进来吧,老夫人有话对你说。”   向执铃眼珠忽然一动,手探进坑洼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挖开石头——这回向子冲没再闷哼流血了,石壁也没了碰瓷的念头,恢复正常石壁该有的普通样子,愉快地质壁分离——向子冲的灵魂回来了。   她立刻将废物哥哥挖出来,不客气地按他胸口,像要挤碎他的内脏,排净污浊之气,向子冲血肉被金锁勒过,皮肤被石壁扯破,但都是皮肉之苦,没伤到内在,被亲妹妹按几下,他半昏半醒间门仿佛看到了玉皇大帝。   “小铃……可以了,呃、咔咔——”向子冲声音卡在喉咙,沙沙作响,向执铃脸色一变,火柴点燃咒令,从他的嘴里引出卡住的东西——一张符纸,写着“四”。   向子旭的“四”,只是他肉.身被毁,灵魂渡彼岸,只能借向子冲的嘴说出遗言了。   向子冲干呕完又晕过去,活活一个“林黛玉”。   向执铃松了口气,她比石漫还不客气地勾住向子冲的领子,拖行的动作如出一辙,将孔知晚视作无物。   孔知晚护着怀里的石漫,一根根捋顺她凌乱的头发,全程就没视她为有物过,只在她走时,瞥她一眼:“你父亲死在巫毒之后手里。”   “所以地宫没有选我。”   “巫毒家那么多人命,满溢怨恨,不会因此宽容。”孔知晚说,“因为你是掌铃人,向家的掌铃人掌管挂在禁地神龛的盘蛇铃,是最接近神音的人,你是向家被摆在明面的恶,就像向子旭作为内定继承人。”   她说得没错。   向执铃很早就看清了,向家下一任继承人早已定下,从向善芳对向子旭和其他孙辈的差别就能看懂,只是她是唯一的孙女,她也有一个绊脚石似的哥哥,才在“其他孙辈”被一视同仁的慈爱中多一份疼爱。以前有人嚼闲话,告诉她,如果她不信任她的哥哥,又不舍弃他,就是最好的状态,向善芳就会越喜欢她——看到她不重蹈自己的覆辙,向善芳会把她当下一个自己培养。   向执铃看懂了旁人的不怀好意,但她还是尝试了——她也很好奇,她能不能像她一样成为家主,但无论她如何做,老夫人都只宠着她,从不追究,也不深究。   当时她就明白了,她在奶奶眼里,和她的哥哥、其他兄弟姐妹没有不同。   而这份疼爱也并不纯粹,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掌铃人,由她名字而诞生的职责。   大概在那位的眼里,只有“继承人”、“掌铃人”和“其他孩子”。   当看见向善芳严厉地教导向子旭,却陪着她玩的时候,她总是得意,像强撑面子的失败者越是张狂,她其实是羡慕和嫉妒。   而如今,她最嫉妒的人,才是被无情摆在最前面的“恶”,不知该为嫉妒的人从来什么都没有而痛快,还是为她从“正数第二”变成了“倒数第二”而不上不下地苦涩。   下一个死的人会是她吗?   “没顺着你意死了,你别失望,孔知晚,说不定你比我死得早呢,盘蛇铃为你而响的时候,你有料到向子旭今日的下场吗——那就是你的明日。”向执铃轻飘飘地走远,“至于石漫,她葬也葬在8号的土,不进向家的坟,你俩死都死不到一处,别当真了。”   “四”得出结果,作为琉璃宝匣的地宫就开了。千疮百孔的石壁从血肉般的缝隙里,流露出荣登极乐的琉璃辉光,像靠坐的孔知晚淡淡笼进,渡过和她八字不合的圣洁。   鲜血流过她刀锋的棱角,罪恶的黑色瞳孔在梦幻的白光中低垂,盖住石漫微微睁开的双眼。   “有什么血腥场面我不能见?”石漫哑着声笑。   “琉璃的光,你的眼睛见不得。”孔知晚只点了两句,就让石漫哑口无言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想等会再说。”   “那现在你想做什么。”   石漫没回答她,她听话地闭着眼睛,给了孔知晚一个拥抱,这并不稀奇,不说热恋的时候,她们重新走到一起后,亲亲抱抱一直不缺,似乎每次危机告一段落,她们都会拥抱,慰藉彼此的疲劳。   有点糟糕,好像都是知晚哄她。   石漫有些笨拙地拍着孔知晚的背,像哄一个孤独被困的孩子,脸贴着她的脸颊,躲在一隅,传递温热。   “我见到了你。”   孔知晚微顿,在向子旭的梦境里,石漫见到了她。   “没有好好拥抱,你又把我推开了,我想再抱抱你。”! 第128章 五感   石漫捧着一杯冰美式,坐在办公室窗边的藤椅望着轻薄的云,就像一块遮羞布,遮住天幕后的神目,给人虽高远却可以接近的错觉。   向下看,空旷的老旧庭院里,都是翠柳尘灰,和七中被撅得坑坑洼洼的操场一样,像老鼠成贼串成地洞,8号地下也都是白骨吗?   上次把咒令都挖掉,倒是没撅开地里。   咒文旋转在瞳孔,太极八卦封魔阵浮现在她眼中,她脑子里却都是火海中推开她的无头木偶。   神的意识切割,可以变成各自独立却利益趋同的意识,如果把神看做无所不能的人,那人就是简单化的神,也许也同理。   咒傀之术的傀儡多种多样,木偶被利用最多,像她爱用纸傀儡探路,血傀儡就是她用朱砂血瞎捉摸出的。   送琉璃宝匣的木偶只是信使,为隐藏主犯的真身。但向子旭被安上孔知晚的因果,在梦境之中使用孔知晚的木偶——那不就是九头之蛇抢夺了凤凰的身体吗?   这就是孔知晚和真凤凰的因果,同命相怜?   木偶如果是孔知晚的替身,里面有孔知晚的因果——这怎么听起来,有点除灾娃娃的味道?   除灾娃娃都是长辈或者师父给小辈在小的时候做的,向子旭说木偶伴随本体慢慢长大,长成孔知晚如今的样子,可能性很大。   木偶也有意识?她的纸蟾蜍和血傀儡都没什么脑子——都是她自己远程操控,或者遥控自动,血傀儡跟着小学委亦步亦趋,其实是她潜意识的一部分在陪小姑娘玩。   如果木偶是剥离孔知晚的另一个“孔知晚”,从小到大,被困一座梦境,无缘无故被深空里长九个脑袋的阴间玩意拔头,被另一个人占据身体,并且在他的梦境里看着他过自己该过的人生……   她会怎么想?   石漫以己度人,她会变成瓶子里的恶魔,攒满怨恨,等被捞出海底、打开瓶塞的那天,无论好人坏人,她都只想毁掉——早不来的晚来又有什么用?都去死好了。   但木偶在生命的最后,用最大的力气,拥抱她。   就像这就是它狼藉又短暂的一生里,至死的愿望。   她们以前没见过,可能通过向子旭的梦境见过她。因为她是向少“得不到的人”,还是因为她是本体的恋人,感到好奇?   她的神情忽然有些奇怪,给孔知晚打电话,从地宫出来,她们就分道扬镳,郑康接她回队,孔知晚回向家,应该还在路上:“怎么了?”   “没什么。”石漫打了电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确是她一拍脑袋的想法,“冰美式一点也不好喝。”   “你已经批判过它无数次了,女士。”孔知晚平稳道,“或许你是在批判我?”   “有可能,所以为了弥补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前后根本不挨着,但石漫理直气壮。   孔知晚等半天,对面没动静:“请?”   “你觉得我们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石漫做足心理建设,比她还稳。   “日久生情吧。”孔知晚几乎没犹豫。   “也对,一开始互看不顺眼,你觉得我多事,我觉得你不识好歹。”石漫松了口气,又有点不讲道理的失落,她心里啧了声,有点嫌弃自己的矫情。   她回队里坐镇,孔知晚回向家一探究竟,她们做出退步,忍耐陪在对方身边的冲动。   石漫这边还好,她是8号的老大,人在8号就稳,但孔知晚还不是向家家主,向家保不齐唱哪出戏,她不想多分她的心,就要挂电话。   孔知晚又说:“不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石漫呆傻地对着“嘟——”挂断的电话,脑子慢慢转过弯——所以,回答“日久生情”是因为石漫对她日久生情,但孔知晚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她,是这个意思吗?   可孔学神在废弃仓库的眼神像生刮她,冷漠得像要把她扬出去,和那些欺凌她的狗东西一起沉湖。   竟然是一见钟情,她家爱人这么闷骚吗?   所以最初嫌弃她这那,但也没把她扔出去,其实都是欲拒还迎,早有预谋,就像孔知晚在梦境里装十七岁的自己,强吻她试图来一场生命大和谐。   那点失落被甜蜜和微妙的无奈取代,很快又被一种仿佛命定的缘分捆绑,即便危险叫嚣,她又甘心沉溺——本体对她一见钟情,拥有本体一部分因果的木偶呢?是否也会如灵魂的根般,天生等到浸润土壤的雨滴?   木偶也是一见钟情?   生得浑浑噩噩,在侵占因果的另一人梦境里,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有了情感,直到死的那刻,终于跨过火海,得到一个拥抱。   那不是木偶。石漫一瞬将无头木偶和重逢后的孔知晚重合在一起,那就是孔知晚,她命运的一种极端衍生。   石漫的不告而别永远是亏欠,她离开的那些年,孔知晚也是如此,被困在孤寂的个人世界,等待不知是否能再见的另一个人前来。   换种角度看,木偶好歹能从别人的梦境偷窥几眼朝思暮想的人,但孔知晚却在她做绝的人间蒸发里,得不到她的半点消息,竟然分不出谁更惨一些。   她难以自持地愧疚与心疼,又充满不知廉耻的感谢——幸好命运推波助澜,令她们再次相逢,结束一方自欺欺人的潇洒,结束另一方暗无天日的等待。   不,应该感谢孔知晚,是她放弃了等待,选择寻找她,比虚无的神更加垂怜于她,回到她的身边。   “漫姐,封魔阵不动了。”兔子精钻出柳树丛,跳进办公室的窗户,她觑着石漫的脸色,先一步滑跪道歉,“最近太忙了,又是浴火凤又是地宫白骨,还有向家掺浑水,我给忘了,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这话最初的确如此,但后来就违心了,刘晏含猜出那位神秘追求者、远程投喂猫咪大师就是孔知晚,忙得焦头烂额忘记了,后来被石漫训,又故意没告诉她姐。   没想到孔老师自己坦白,石漫无意间提起开头,她就顺嘴露馅,被石漫面无表情地宣判镇守边陲——蹲在柳树丛里看班。   小虫子太多了!烦死兔子了!漫姐以前怎么一躲就是一天的?   神秘追求者的秘密,是石漫用眼睛的秘密交换的,她的确惊讶了,而且很快想起细枝末节,最初神秘追求者送的吃食都是她以前爱吃的——无论甜的咸的辣的,都味道浓郁,还有五颜六色,包装也花里胡哨,恨不得送一个手账本的程度。   重逢之后,确切说,在七中隔着仓库的门急速二选一之后,再送的吃食都是清淡且养生,色彩也没有那么艳丽了。   替代烟的糖都变成了淡味的柠檬、白桃乌龙、薄荷之类。   那时候孔知晚就察觉到五感对她身体的影响了。   五感过于敏锐后,她的爱好习惯等都趋于“皈依佛门”的境界,否则五个器官来回折磨她的神经,眼睛刚被高饱和色彩刺到,嗓子的甜或辣又直穿咽喉,耳边人群躁动像要炸锅等等,她就像被剥了皮,肌肉组织和神经裸露在外,直面所有被放大的反馈。   怎么都不会好受。   “下一步怎么做?”   队里都很惊讶,松口气又更加担心——漫姐没有直接杀到向家,反而冷静地回到8号安排,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推推搡搡间,就怕石漫去同归于尽,郑康他们受退休的陈队远程指导,在8号设了多处“圈套”,一有不对就绑住石漫,替她物理冷静,势必不能让她跨出8号的门。   “叫郑康挖出来,装进封魔笼——就用关过影妖的那个。”   刘晏含疑惑:“挖出来不就废了,咒令的位置变了。”   石漫打了一个哈欠,从抽屉里取出迄今为止所有的琉璃宝匣薄板,包括“五”的棺材底碎片,和“四”地宫石壁里的碎片。   整理文件一样,边角对齐,罗列好,递给刘晏含:“将咒令和全部咒文移到琉璃的咒令上。”   刘晏含低头,琉璃薄板刻着的背离四圣兽重叠,一层一层完全吻合,像拉高清晰度,明晃晃地呈现出来。   但中间的竖瞳却不同,没有严丝合缝地重合,反而每一层眼睛的缝隙都有微妙的差别——从上到下,从“九”到“四”,连在一起,像一点点睁开眼睛,从沉睡中醒来。   九头之蛇的眼睛,就不知道是真神,还是伪神。   睁眼的过程叠在一起,就像繁杂的万花筒,刘晏含看久了有些晕眩,她一会儿觉得真正的眼睛藏在琉璃光辉的最深处,冰冷地注视她,一会儿又觉得,其实是六个眼睛一起恶意地看着她。   石漫毫无留情地薅兔子耳朵:“别看了,晕倒谁给我打工,快去。”   刘晏含眼泪汪汪地塞回耳朵,不敢再看,跑走前问:“移完之后呢?”   石漫一抬眼:“上乌山,盗宝贝去。”   向家地处偏远,又讲究老家族的礼仪,典雅得安静,但今日却静得远离尘世,甚至有些阴森了。   孔知晚下车前还想着石漫的那些话。   石漫瞳孔的咒文,果然不是单纯的“执法仪”那么简单,还能缓解过于敏锐的视力带来的痛苦,在石漫双眼的世界里,她比谁看得都远,都细,但同样,所有色彩都暗几个度,沉在灰蒙蒙里。   因为直面过于浓烈的色彩,会令石漫不适。   色块堆叠的画像、五彩斑斓的琉璃宝匣、炽热而耀眼的凤尾火海,火海还融灭瞳孔的咒文,这些元素,都是巧合吗?   向善芳提点过她,也就是说,老夫人知道石漫眼睛的真实情况。   而老夫人背后的神,就是寄宿在浴火凤里的神,以孔知晚看谁都不是好人的脑子,肯定是故意如此,刺激石漫。   孔知晚抬头,看了眼向家大门高悬的蛇纹家徽,踏进冷清过头的宅群。! 第129章 家主   向家宅群是活着的,上千岁的年纪,陪过一代又一代人,辉煌无量走到如今沉淀的悠远,古老地看着人间。   于是即便电线拉满了整座宅群,但考虑到地下老祖宗的清净,向家宅群总体的感觉是“静”。   但并非没有烟火气,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火气,虽然偏远,但往来未绝——因果难求,“求仙问道”之外,人得吃饭,工作要作,学习要学,向家自持千年世家的骄傲,也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   就是家主座下的几个小崽子,吵吵闹闹也没闲着。   今天却没有了。   好像破了幻象,露出破败的千年遗骸。   向少地下有知,一定很感动,凭借一死,全家都空了,专门为他哭丧似的,一扇扇门窗没有光亮,像杨东白和她描述的那夜古董行,只有令人不安的死寂。   本以为回家得过五关斩六将,但孔知晚畅通无阻,直到进入蛇塔附近的建筑,她发现无论如何,她走不到蛇塔了。   蛇塔没有直入的门,下半段塔无窗无口,进入蛇塔,必须从其他的建筑走到蛇塔,那几条路孔知晚熟记于心,但今日她怎么绕,都无法像以前走到蛇塔——通往蛇塔的道路改变了。   孔知晚站在蛇塔旁边的小楼二楼,观察被簇拥的蛇塔,路都被截断,虽然从终点看,仍然延伸出道路,但那些路七拐八绕进入其他角度,都是走不得的断路。   非常道人自然有离地的本事,小石队长就在梦境深空里玩人猿泰山,这样的设计似乎只能针对寻常人,但孔知晚在蛇塔的窗前看过游蛇之景——蛇塔本就是游蛇之景的“咒令”。   断路就是收回通往蛇塔的允许,如果不顾蛇塔的拒绝,强行登塔,“咒令”就会发挥作用了。   和她们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孔知晚来到蛇塔正下方,仰头望去,漆黑的窗口空荡,淡淡道:“老夫人。”   无人应答,四方的雕花窗像坚不可摧的巨口,隔绝窗外的一切声响,咒令从她掌心飞出一段距离,在拉长的塔身之间,无声无息消融在半空,就像被隐入水中,蛇塔的顶端遥不可及。   石漫进入向子旭的梦境时,孔知晚并非没有察觉,不如说虽然她没在场,但她很难无动于衷——两个当事人,一个石漫的梦境与她共生同在,一个向子旭的梦境与她互成镜像,她就是被埋在雾里、牵着两条线的“主角”。   她在雾里,透过两扇白门,看到了蛇塔,唤醒一些她模糊的记忆,她离开家前来过蛇塔,和谁说过话——这么看,只可能是向善芳。   向善芳知道她的离家,然后将向子旭选作她的替身,培养成继承人。   她朦朦胧胧间想起,好像她小的时候,的确坐在谁的注视下写字,谁都不说话,只有禅香与芳茶,直到她写出棱角与锋鸣。   一直由她自己写的老夫人终于分神看了一眼,既有欣慰,又是无奈。   “太锋利了,知……”最后两个字被吞掉了。   太锋利了。不像只对字的评价,还有对她。   是希望她藏拙?   但如果她离家之前,一直被向善芳带在身边教导,既然是培养继承人,定然希望她能顶住千年的基业,又怎会希望她藏拙?除非,那时候向善芳就知道她有灾该躲,她和石漫都认为向子旭梦境里的‘孔知晚’木偶,就是她的除灾娃娃——除灾娃娃是早有计划。   她的离家出走,是她以为的出于她自己的本意,还是出于向善芳的选择?向子旭今日的必死路,是为她躲的灾?用一个继承人填巫毒家的仇恨?   将真正的继承人支进寻常世界,藏起来保护,找另一个有能力的孩子当替身,为她挡过灾难,再接她回来,拿回原本的一切?   如果不是向家真正供奉的神明不喜她,孔知晚说不定多信一分。   她躲的灾,绝不是巫毒家索命“这点小事”。   孔知晚视线一路下移,停在前方没有入口的塔墙,各式花纹和凹凸纹槽,她以前也仔细看过这些花纹,似乎有些不同——不只通向蛇塔的路,整座蛇塔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一个齿轮牵动另一个齿轮,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下移到地面,围绕蛇塔有一圈高起一些的石台,绘繁杂的蛇纹,一处蛇纹家徽的凹陷引起她的注意,孔知晚伸出手腕,和回纹镯子的大小一模一样。   她取下镯子,每一处纹路都与凹陷严丝合缝,像钥匙插进锁扣,不知哪来的水渗出,蔓延到石台之外,墨落白纸般晕染开,转眼之间,蛇塔变成水中的孤岛,只有高一些的石台没有被水浸没。   孔知晚低头,镜子一样的水中,她以仰望的视角,看到另一座蛇塔。   但没有她自己的影子。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   而回纹镯子就是钥匙,向善芳早就把钥匙给她,然后藏起门,直到现在,把门送到她的面前。   她踏进水中,只有一个指腹深的水竟然没过她的脚腕,她又走一步,这次没过她的膝盖——一步又一步,她消失在本该平整的水中。   水也慢慢消失,凭空蒸发了,蛇塔的雕花窗户上,“封”咒鲜红,将整座蛇塔封满。   孔知晚忍过水淹没五感的窒息,再睁开眼,还是蛇塔。   一座有门的蛇塔,除此之外,和水上真正的蛇塔没有任何区别。   而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废土与枯骨,没有边际,和第二层坟场的蛇像之下异曲同工。   还是有些差别。孔知晚蹲下,摸了把土,掌心的沙土随风而走,但她仍然感觉到,和蛇像祭祀还有地宫的沙土都不一样,颜色越来越深——沙土越来越湿了。   黄土里慢慢出现水分,而相柳就是水泽之中的蛇神。   ——神在慢慢“苏醒”。   无垠废土成为水泽之国的时候,神就会醒来。   而蛇像之下,供着一座九头之蛇的神像,如今孔知晚感受到一模一样的气息——蛇像是她送回向家的,她自然不可能白送回来,里面有她的咒令,就在眼前的蛇塔里。   孔知晚明白这里是哪了——向家的禁地。   而眼前的蛇塔,就是所谓的“神龛”。   联想到向子旭的梦境成为她梦境的镜像,蛇塔也是同理,只不过向家的蛇塔才是镜像,而禁地世界里这座神龛才是正品。   镜像镜像,真神和假神是否也是“镜像”?   孔知晚的手搭上门,门就开了,像专门在等她。   禁地神龛只为“家主”放开。   镯子是钥匙,交给她,就是把继承人的位子给她,向子旭作为最大的绊脚石死了,现在门也送上前,就是把家主的位置给她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就为她进入神龛。   水上的蛇塔下半段是书楼,上半段是家主远眺宅群、冥想、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看来,还要加一个多染些镜像蛇塔的气息,好和神龛培养感情,以免神龛不认人,被踢出去。   所以能进蛇塔的人,都是明面的继承人候选人。   而禁地蛇塔里,是刻满生辰八字的咒令。   孔知晚仔细辨别,是“熄灭的魂灯”。   向家会在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开始给他们打造棺椁,在空的棺椁里刻上生辰八字和名字的特殊咒令,就是“魂灯”,直到人死灯灭,入了棺材,“魂灯”失去作用,就会消散。   结果根本没有消散,只是从水上的棺材里,全都转移到蛇塔。   太多生辰八字和名字重叠在一起,一个地方刻过好几层,就像被千刀万剐过,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   孔知晚只能依据新旧,大家起点一样,都是出生就开始刻字,破损更多的字说明经历得越久,人活得越久,反之就越早死。   等她顺着台阶,穿过密密麻麻的字末亡魂,到达最顶端,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九头之蛇神像。   精致过头的蛇像宛如活物,恶意的九个蛇头从天地四方各个角度聚拢,静静地注视来者。   但孔知晚却皱起眉,神像是“空的”。   并不是蛇像是空心的,而是里面没有神灵,只有笼罩向家的余威——向家世代供奉的神灵不在禁地神龛之中,只是一具空架子。   她当初为回到向家,是献上神灵的碎片,顺应向家的使命唤醒神灵,没成想,禁地神龛没有神灵本魂。   怎么会,梦境深空之中,寄生在凤凰尸体里的九头之蛇,难道不是神灵本体的一部分,而是真正的神灵本体?就一直藏在虚无缥缈的深空之中?   向家对神灵的礼节,孔知晚学习过,但此时她并没有任何尊敬与动作,只是用最凉薄和冷漠的眼神,剖析这座向家的神圣,最后看已经不足以她了解,她伸手抓住蛇像。   蛇像的余威震荡开,在蛇塔掀起遮天的风暴,沙尘有如环绕的旋涡,将蛇塔蒙住,但处于风暴中心的孔知晚毫发无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九个脑袋的大头蛇神多喜欢她。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神灵不在,她如今又有“家主”这层身份,向善芳才会让她进来——向家的家主有最后之神的神允,可以进入禁地,这是祂留下的承诺,是福泽,也是规则,向善芳利用了这个规则。   向老夫人希望她来禁地看什么?   蛇像在她掌心发烫,孔知晚不顾,仔细检查每个细节,但蛇像和她送回时别无二致,就连谁都瞪的恶心目光也如有实质。   要重新放回原处,孔知晚才发现,底部多了一条细窄的线,像被刀划过的瑕疵,冷而快,哪儿来的?   总不会是石漫留的刀伤,刚长出来吧?   那条线好似活的,在她的目光下,忽然扭曲了一瞬。   同时,孔知晚胸前的蛇戒睁开竖瞳。! 第130章 名字   蛇塔里,方静在向善芳的一条胳膊写咒,为她医治,杨梦玉懒散地搭着向善芳另一边的脉搏,眼皮一掀,嘲弄道:“方巫医都在,还用得到我?也不怕我把老夫人气死了。”   “向家千年世家,蛇塔就是千年的一部分,万物有灵,这塔姓向,我一个外人,对向家的家主动作,总要有向家人坐镇,保险起见。”方静也不在意她的呛声,“我只会治人,老夫人昏倒前,只说了你的名字,我想二夫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向家的小崽子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一条心,这时候我又是向家人了。”杨梦玉不错过方静的神情,“也对,他死了么。地宫开了,子冲执铃没回来,孔知晚呢,也没回?向子旭死了,有我大哥大嫂为着哭,老三死得早,可没人替她哭。”   方静专注手里的事,像入定了,杨梦玉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嫌无聊,她望向被封咒锁死的窗户,为了防止有人趁机进入蛇塔,对家主不轨,在杨梦玉进门后,蛇塔就封锁了。   向子冲和向执铃不回来最好,她给两人留了消息,向家现在算不得安全,但孔知晚肯定会回来,再因为向子旭的死,石漫也会跟着回来。   “老夫人在防你们8号的小丫头吧,这么害怕,石咏志难道是她老人家害死的?你不是和石咏志关系不错么,别善心用错了地方,救了凶手。”杨梦玉笑迎方静看来的眼神,“——还是说,蛇塔的封咒不是在防别人进来,而是防我出去?”   她留在门口的咒令灭却,消息无法钻进封死的蛇塔,但她感知极强,从她手里出去的咒令,每一个都是她的“魂灯”,一旦废弃,她都能感到,就像咒令是从她身体里挖出去的一部分。   在孔知晚之后,有人又进入此时死寂的向家,应该就是石漫。   “祝你的孩子好运吧,方静。”   金线勾勒的红盖头几乎遮住全身,来人进入向家,宛如幽魂,一路寻找,直到进入靠近后方的墓园,捡到一盏立在门口、幽幽晃晃的青灯。   她一提起灯,原本宁静的墓园就吹来阴风,掀起她盖头的一角,好像勉强被镇压的亡魂,在青灯离开地面后,就失去束缚,肆无忌惮地显露原型。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向无德压低声钻出来,一把抱住青灯,被无情地拖行几步。   “直接进去啊?”向无德搓搓手臂,“我感觉今晚的家园不太美妙,要不咱们还是去外边的旅馆‘将就’一晚,避避风头,我知道一家五星级豪华……”   红盖头徐徐回身,在午夜坟前轻如薄纱,凤凰纹路犹如活物,尾巴的凤镜忽然动了动,像要睁开一只眼睛,吓得向无德直接改口:“豪华酒店哪有咱家豪华祖坟气派,从生住到死,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红盖头下的人撇撇嘴,瞧不上他的德行,先一步进了墓园,他们一人一把铁铲。   “开挖!”向无德道。   乌山。   乌山是乌城的标志,历史里乌城改过几次名字,但乌山一直屹立不倒,算来乌城是跟了乌山的姓,这几年开发旅游项目,也能在全国名山推荐里占一个卡线的末位。   论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乌山自然不差,非常道偏爱的高山景色可以说幽长奇诡,但正因如此才人迹罕至——这地方美则美矣,也真吃人。   寻常人爬爬山、看看风景就罢,若对乌山的土有什么其他心思,可是容易出现状况。   这地方别说山顶的阁祖旧居,不要命的道内贼都经常失踪,还有最近几年石咏志惨死的案件,更令这座山和寻常世界隔绝。   上面虽然可惜没有开发乌山更多的价值,但也明白,乌山里不出意外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平常都是世家守山,8号人手不足,但也一直有守山的线人。   相柳意识微动的一瞬间,石漫就感受到了,在通过孔知晚的梦境深空追逐战之后,又有凤凰做牵引,她与孔知晚梦境的连接越发密切。   石漫避开守山的废柴们,从小道绕上乌山,她跳上一棵松树,压了压头顶的迷彩帽,垂出帽檐下的黄色符纸遮住半边脸,鲜红的咒令好似她的另一只眼睛,但她没有催动第三只眼。   还不到时候,凤凰在前,不用共视孔知晚的情况,至于向家人自顾不暇。   而且她留的任务,本来就是在向家偷鸡摸狗,被发现已是下势,一个红盖头的气息足够骗过他们了。   希望那货好好干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前往乌山之前,她去古董行找过杨东白,把杨老板的一条街霍霍一遍,然后单方面心平气和地谈了谈,杨老板见多识广,又古道热肠,果然有所耳闻,愿意帮忙。   双鱼玉佩是自古以来的邪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且双鱼玉佩每过许久再次出现,见过的人都很快在不幸中死去,简直是见人就杀。   原是皇室贵人的佩玉,后来传闻,这枚玉佩被赐给阁祖,是皇恩浩荡的象征,阁祖一直佩戴在身。   于是传说,双鱼玉佩的诅咒,就是阁祖惨死的诅咒。   九头之蛇要的玉佩是阁祖的玉佩,阁祖和向家的关系真不错——其实阁祖是向家人,8号才是外来的吧?   不知道的以为九头之蛇要为阁祖报仇呢。   石漫又看了眼杨东白画的双鱼玉佩图纸,放好,潜入了山林。   希望乌山有所收获。   “我废了这么多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家里每次开棺,我从不凑热闹,现在却听外人的话,挖自己老祖宗和长辈们的坟,我惭愧,我难过,我的心都在滴血啊!”   向无德每挖一铲子,就瞥一眼红盖头,干打雷不下雨,以表家族爱,红盖头烦不胜烦,阴冷冷的咒令擦过向无德的脖颈,他勉强安静下来。   “小石队长不是有一座墓园吗,天天自己挖坟不够,还要咱挖自家坟,这什么爱好,公墓那跛脚的老头,守墓人不是白当的,我看比我适合……”   向无德嘀嘀咕咕不停,铲子顶到什么硬物卡住,他差点把自己扬出去,挖出一口黑木棺材,他一点没有嘴里对先人的尊敬,痞子似的铲尖敲了敲棺材盖,喜色一露。   空的。   “找到了!”   向无德兴奋地报告,远处的红盖头铲子插在身旁,正低头注视眼前挖出的棺材,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向无德的话。   向无德疑惑前来,也是一口乌木做的棺材。   家里有这么多乌木的棺材吗?黑漆漆的看着太瘆人了。   “怎么了,这是谁的墓,你认识?”向无德试探,“要不你聊两句,叙叙旧,我们再继续?”   红盖头一把握住向无德的后脑勺,扣在棺材盖,一声脆响撞得向无德眼冒金星,找不到北,他捂住脑袋嚎,在红盖头阴恻恻的俯视下,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棺材也是空的!”   向无德手脚并用爬起来,躲在红盖头身后,探究地观察眼前的棺材,小声尖叫:“怎么会有两个空棺材,咱们的棺材也不在这边,在前面的位置,刚挖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剩下这两……哪个棺材才是孔知晚的?”   他直觉哪里不对劲,除去他们这些还没死期的孩子,还有额外两口空棺材。   表面孔知晚今年刚回向家,按理来说,向家应该新填一口棺材,但向无德一直盯着家里棺材匠人的动向,没有新填棺材。   注意到这点的人,最初以为老夫人并没有认可孔知晚是向家人,寿宴之后,就以为向老三早死,别人不敢代劳,等到继承人被公布之后,再填这口棺材也不迟,毕竟到时候就是未来家主的棺材了,自然不同。   石漫说,墓园多出的一口空棺材,就是孔知晚的棺材。   不就是说明,向家一开始就有孔知晚的棺材,老夫人早就知道孔知晚的存在吗?   细思极恐。   但现在有两口棺材,超纲了。   “撬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红盖头模糊了女声,但骄傲又矜贵的口气并没有因诡异的红盖头削弱,这也是她一路沉默的原因,现在目标出现,向执铃也不装了,一铲子撬开镇魂钉,“你就看着是吧,还当自己是废柴呢?”   “诶诶,来了。”向无德眼里闪过精光,他真佩服石漫,刚和他们向二小姐打打杀杀,转头就能让向执铃披上红盖头,伪装成她来挖自家的祖坟,向子冲不会被石漫当成人质绑进深山老林了吧?   打开空棺材,向执铃点燃一根火柴,火光跳跃,照亮棺材底,映出棺材主人的生辰八字,正是孔知晚的八字。   火光一移,旁边还有三个字,是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   ——向执灯。   向执铃一顿,一看就和她一辈,并且匹配,承了家谱的字。   她自己的名字不是白起的,这个名字和她简直同源同根,难道也是一种生来的使命?她的执铃,执的是盘蛇铃,孔知晚的执灯,执的是什么灯?   她头脑风暴的时候,向无德被这三个字冲击得脑子一晕。   他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不对,是听过这个名字。   向无德自认记忆不差,改名后他一夜长大,悟成“废柴”保命,早熟的孩子脱离了无忧无虑又浑浑噩噩的童年,但在那之前的事,他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的确不怎么记得。   现在却被唤醒了一些记忆。在误闯禁地之前,他也去过好几次蛇塔,他还叫“向子德”的时候。   他去找老夫人,但老夫人的屋子里有别人,他就蹲在门口等,差点睡着了,老夫人知道后就让他进来,他迷迷糊糊间,听到老夫人用他不懂的复杂语气说:   “太锋利了,执灯。”! 第131章 生死状   名字和生辰八字凑在一起,是一个人的“魂灯”,简单来说,就是从非常道的角度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即便孩子出生被取名“李狗蛋”、“张翠花”,名字伴随人长大,也会成为构成命数的一部分——李狗蛋不是普通的狗蛋,张翠花可能是因果的翠花。   向子德是德行,向子旭是太阳初升,向子冲是冲锋无畏,可以调侃向老夫人盼什么就没什么,但如果反着看——正是出生或者出生以前,就知道这些孩子未来的命数,才会取这样的名字,调和他们的命。   就好像缺什么补什么。   这几个小子还算命好,如果是无福的“废物”,一生也就那样了,但向执铃却在出生时就担起神灵麾下的责任,现在另一位“执”也有如此的命数,好像注定她们这辈子做不了非常道的“废物”。   向家的掌铃人,掌管所有盘蛇铃,是一个传递神音的媒介,相当于浴火凤的信使,虽然本来也是一个神。   向善豪背刺妹妹上位家主以前,就是上一任掌铃人,也没见他叫“向善铃”,需要用名字这一部分命数加以强调的使命,究竟有多么重要?   同理可得,这个执灯的灯,到底是什么灯,让老夫人将最优秀的继承人送出向家,也令本人自愿远离非常道的世界?   向无德忽然理解了孔知晚为什么会离开,这是多少道内人求不来,对他们却如同枷锁的“福”。   红盖头的凤凰眼再次攒动,短暂地睁开一条缝隙,将生辰八字和真名打包传给远在乌山的石漫。   “这就是孔知晚的棺材,真名到手,石漫交代的事算完成了。”向执铃察觉红盖头的移动,就像自己穿的衣服活了,披在身上长出眼睛一样令人悚然,她不自觉握住腰间的铃铛,确定没有埋伏后,警惕地看向另一口棺材,“所以那是什么鬼东西?私生子不只一个?我叔有这么背后风流吗?”   向子冲被向执铃当做条件,送到8号庇佑,向无德就不要脸地占据废物哥哥的专属席位,躲在向执铃身后,反正他也是向家的经典废物,定位匹配,不能浪费。   “要不,还是别看了,好奇心害死猫。”他说,“小石队长的任务完成就得了,咱也不欠她第二个子冲。”   向执铃肩膀一动,耸掉他自来熟的双手,俯身观察另一座黑色棺材:“我如果怕这些,自己就会带着他躲起来,而不是答应石漫的交易,挖自家的坟,被蒙在鼓里利用的滋味不好受,别都把我们兄妹当傻子……等等,这个棺材的镇魂钉是松的。”   现在的向家危机四伏,跟着掌铃人肯定比自己一个人瞎跑强,向无德抱着无路可逃的悲壮,豁出去地观察,脸色一变:“钉子很新,今年新换的镇魂钉,可今年没有新出生的孩子,而且钉子刚松不久,是被震开的,从痕迹来看,是从里向外被掀断……这他妈有人诈尸!!”   他边说边退,向执铃冷笑一声,一铲子掀开棺材板,空棺材震开烟尘,却连生辰八字和名字都没有。   “死后‘魂灯’失效就会消散,命魂荣登极乐,果然是死人,这什么,湘西赶尸,还是借尸还魂,咱家也不学这个啊!”   “你说镇魂钉是今年新换的?”向执铃忽然问。   “对,我和棺匠经常凑一起喝酒,我家里坏的屋顶和马桶都是棺匠们给修的……啊,今年的确开过一口棺,重新下葬就要重打镇魂钉。”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向善豪!”   七中蛇像祭祀案,有人留下向善豪的踪迹,向家为自家供奉的神灵,也为以表诚意令8号相信,当众开了向善豪的棺,白骨一堆,死得透透的,而且的确是本人的贱骨头。   确认前任家主真死了,又重打镇魂钉葬回去,现在再开棺,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向善豪难道没死?不是被冒充?   向无德知道,8号一直在追查向善豪的踪迹,但毫无所获,石漫和孔知晚猜测,向善豪重振浴火凤,说不定和浴火凤教徒一样,将所有行踪都藏进了深空梦境,放出的那点行踪,只是一个引她们入局的引子。   但如果向善豪存在,只是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呢?   什么地方最隐蔽,当然是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地方——还有比装着向善豪尸体的棺材更合适的吗?   没人会蹲在嫌疑人的棺材旁边,天天监视他有没有诈尸。   向无德也顾不上尊卑了,一把扶住向二小姐的脑袋,对着红盖头的凤凰眼大喊:“不好了漫姐,你快快显灵听我说,向善豪那老东西他活了!!”   石漫差点摔下树,她凭借对乌山近乎恶心的熟悉感,闪身进一处低洼的坡谷,乌山的景色最奇诡之处,就在浓郁过头的色彩,一到晚上,简直能发光。   业火画像都是人,乌山就是它的景。   她的五感尖锐,但只有视力需要咒令管束,就是因为乌山一夜的奇诡色彩,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淅淅沥沥的雨像朦胧过的保护处理,也像洗净灰尘、令其更艳的画上光油。   乌山是她最讨厌的地方,没有之一。她顶着被欠八百万的脸,揉了揉耳朵,瞳孔里的咒令只能传递所见,但向无德的大嘴让她如临其境。   她躲在暗处,设好咒令,血傀儡守在一旁,短暂入睡,通过梦境传达信息。   自从她在具象的梦境中生龙活虎多次之后,她和梦境的适配度直线上升,一旦睡着,准能做梦。   相柳藏在孔知晚的最后一扇梦门,石漫没有感受到外溢的气息,应该已经被凤凰按回去了。   向执灯。孔知晚的本名。   石漫立刻想到她从蛇塔拿走的那盏青灯。   向子旭说他记事起,那盏青灯就一直陪着向善芳,先入为主,就以为青灯是向老夫人放在蛇塔解闷的,如果青灯比向善芳的岁数还大呢?   执铃是盘蛇铃,执灯的话,以石漫对向家浅薄的了解,只有蛇塔那盏格格不入的青灯了。   本来就很奇怪吧,向家夺走巫毒家的运势而起,和阁祖是一伙的,阁祖的玉佩又是九头之蛇神寻找的玉佩,而且传说阁祖见过真正的凤凰,但怪火凤尾的画证明浴火凤早有历史,不管之前的浴火凤信仰什么,现在都是九头之蛇。   寄宿凤凰身,说不定就是阁祖出的主意。   这么说,向家和阁祖穿一条裤子都不为过,向家怎么可能会有青灯,还以保护者的身份出场——青灯是青灯将军的遗物,而青灯将军杀死了风光无量的阁祖。   如果石漫没有记错,还不是普通的死法,而是一枪穿颈,人头落地,这么高难度可以打9.9分的动作。   生死之仇。   向善芳看着挺正经的,公认最难得一见的家主,总不可能和她一个以前活在寻常、没有非常光环的小崽子一样,就图多沾染点战神的战力吧?   石咏志死了,她把青灯当成批发小彩灯挂满柳树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长辈死得差不多,剩下生怕她有点长两短,都由着她。   向善芳违背蛇神和阁祖的友好联盟,放一盏敌人的灯在神灵之塔,为什么?   就像反过来看向善芳给孙辈起名字的原因,如果青灯的事也反过来看——向善芳的心会不会比起神灵,更偏向青灯?   因为孔知晚就是执掌青灯的人。   除灾娃娃如果是向善芳对孔知晚的保护,孔知晚需要规避的劫难就是“执灯”吗?   青灯将军斩下阁祖的头,于是九头之蛇厌恶执掌青灯命的孔知晚,拔了孔知晚木偶的头,这个逻辑似乎说得通。   九头之蛇究竟和阁祖什么关系,亲密至此,简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亲姐妹。   石漫灵机一动,会像孔知晚和相柳一样的关系吗?   向善芳说,造神的秘密就在地宫。   而她们在地宫,在石咏志的梦境里,得知双鱼玉佩的存在。   双鱼玉佩的模样就是“镜像”,每次出现带来的灾祸,也和古董行名单的琉璃宝匣催杀盗山人、七中影妖做祭品夺命数异曲同工。   就是伪神能够诞生的神器。   相柳才是伪神,是真正的最后之神“九头之蛇”的镜像。那么,相柳为了取而代之,想将孔知晚变成第二个阁祖,再次成就一对最后之神与神之下非常道第一人的传说吗?   为什么是孔知晚,她有青灯将军的什么因果?   石漫不自觉想起客厅供奉的青铜武神像,只要不是九头之蛇这类非人物种的神像,基本都长一个样子,就和语文课本里的诗人皇帝都面孔相似一个道理。   她实在想不出,凶神恶煞、目光如炬、魁梧到能装个她的九尺男儿,和孔知晚能有什么关系。   不对,史书神像不可考,她可见过将军真人!   梦境里,灰白黑无尽的天空,鲜红的凤凰远去,远方是硝烟与断枪的孤城,身披铠甲的将军侧眸,半边脸冷硬又萧索。   好像,是有点眼熟?   石漫将消息传入梦中的一瞬,孔知晚就收到了。禁地神龛本就是非常道的世界,而且供奉的神灵还是浴火凤控制梦境的主,十分自然和梦境同频。   青灯将军。她不意外,向善芳曾经有意无意提到她的书不见了,《青灯家书》就是留给她的提示。   家书家书,所写都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以表将军远在战场,对家人心上人的思念,和隐隐对安宁生活的向往,只有开篇自书,写了战事,势斩妖邪的生死状,以此为引。   当时神道正在式微,但没彻底颓落,斩尽叛乱与妖邪,仍然是那时候的众人愿景,无可厚非。   但孔知晚重看时发现玄妙——战事并非开篇,而是写在开篇的结尾。   不是将军立生死状,为斩杀妖邪远走,心上人独自在城里死去,他迟迟归来,而是心上人死去后他回城,立生死状斩杀妖邪。   最后之神就在他回城之后,从神道的自相残杀中脱颖而出。   青灯将军以前与昌盛时的各方神灵妖邪斗争过,等到回城、封名、退婚,年纪尚轻、风光无两的将军却提前步入老年,心灰意冷般,神枪落灰,杀过的妖邪屈指可数,一直在“韬光养晦”。   所以最后围城断头昔日未婚妻时,才会举世震惊。   他后半生的枪下亡魂,唯一说得上名字的,就是一人之下、不,应该是一神之下的阁祖。   阁祖就是他立下生死状必斩的妖邪。   如此,生死状还真做到了。   她的想法和石漫不谋而合,相柳作为伪神,是想再造一对最后之神和阁祖,而曾经最大的威胁青灯将军,也被困在“执灯”这个名字里,还是侍神世家的后代。   好似没有失败的道理。   “比起玉佩,对你来说,我好像更重要。”孔知晚轻描淡写地攥住睁眼的蛇戒,“老夫人引我至此,你也不阻拦,这里有什么,是我,是我们需要的?”   相柳虚弱沉睡,加上凤凰压制,没有回答。   “玉佩。”她说,“禁地有双鱼玉佩……起码有一部分。”! 第132章 镜像   相柳由双鱼玉佩创造而生,最明白玉佩的奇诡,一定要把持在手里,要么毁掉玉佩,以免造就另一个祂自己,要么利用玉佩的力量做其他的事情。   同理,被造这么一个冒牌货,九头之蛇肯定膈应,只会想连带玉佩和伪神,一并挫骨扬灰。   阁祖在祂心里,大概是最好用的“人肉傀儡”,死了都尚且令九头之蛇气到拔一个小木偶的头,自己作为“最后之神”被仿造的恨,不得把相柳千刀万剐?   怪不得当初找上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相柳既然在找双鱼玉佩,九头之蛇一定也在寻找。   而且不同于只能蹲点8号的因果、抢昆仑小蛇容器的相柳,九头之蛇操控向家和浴火凤,都是好用至极的棋子,进度先于相柳再正常不过。   “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瞒我,你是伪神,但伪神就伪神,我不是向家正统,也不介意脑子里住的东西是不是正统。”孔知晚冷淡地笑了下,“最初的向家之于巫毒家,也是野鸡,但最后却杀了凤凰,成为名垂千年的第一世家,只要达到目的,和谁,做什么,无关紧要。”   塔外忽然有铃响,原本空无一物的茫茫白骨沙地,凭空出现无数的蛇塔,和她脚下的蛇塔一模一样,就像一棵棵树木构成一整片苍林。   每个蛇塔下都有蓄水的高台,成为沙漠的绿洲,放眼望去,盛大的海市蜃楼。   九头之蛇的神像在孔知晚的手中碎裂,随风飘散。   “祂本体不在此处,禁地神龛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藏着一半的双鱼玉佩。”相柳自最后一道梦门传来声音,难掩虚弱,全凭一人一神意识由蛇戒相连,传出一一。   凤凰显现,挥舞鲜红的羽翼,徘徊门前,雄赳赳气昂昂,随时怼回猖狂的妖孽。   相柳无暇顾及:“拿到玉佩,在祂发现之前……你是‘执灯’,被祂发现你在这里,我就要失去相性极好的盟友了。”   相柳果然知道“执灯”这名字的因果,当初第一面见,祂便确定她是向家子嗣,就是因此。   “你既是祂的伪神。”孔知晚饶有兴致地问,“‘相柳’不属于你,是祂的名字?”   相柳沉默,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恼羞成怒滚回去了,毕竟祂一直以真神自称,还讽刺向家供奉伪神,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原来另有其神。   但出乎孔知晚的预料,相柳再次开口,很平静。   “你可唤祂‘相繇’。”   徘徊的凤凰忽然一声尖鸣,像听到几辈子的仇人,宛如泣血,利爪猛砸在梦门,生生划下几道痕迹,梦门随之一颤,将相柳直接压到沉睡,还弹出了孔知晚的意志。   一个房子主人,一个先来的租客,硬是被发脾气的红翅膀扫地出门了。   孔知晚并不信任凤凰,只是因为如石漫所说,真正的凤凰已经死去,这个凤凰只是无法离开梦门的残像,而且的确对相柳是牵制,才勉强祂也住进脑子。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凤凰欠下石漫因果,她对凤凰的观感好一些,相柳利用她藏身,她关键时候没少卖祂——咒毒扎入她的掌心,最担心的人也是石漫,她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是相柳在她脑子里如此嚣张,孔知晚定利用禁地神龛里九头之蛇的余威好好敲打祂一番——伪神能一举掀翻真神,就不会躲在暗处寻宝了。   但如果是凤凰,她转念便算了。   凤凰在她眼里,已经属于石漫的一部分,对于石漫,她的宽容轻而易举。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以凤凰的反应,“相繇”就是最后之神的真名,传说中,相柳的别名就是相繇,双鱼玉佩的神迹下,成为一真一伪、互不兼容的个体。   孔知晚离开蛇塔,进入遮天蔽日的蛇塔雨林,海市蜃楼的质量过高,每次到她拿起塔顶的蛇像,才会碎做虚妄的烟尘,真这么一个一个找过去,相繇都在梦境的深空长出第十个头了。   “知晚。”石漫的声音忽然出现,听不出具体的方向,像通过梦境在她的脑子里直接响起,令孔知晚有种脑子又住进一个人的错觉。   孔老师美丽的头颅十分优越,谁都想不到能住一神一鸟一人。   她忽然明白了,禁地神龛,本身就是一个梦境。   只是不是人的梦境,而是神的梦境。   相繇的本体不在此处,但不代表意识无法返回,相当于祂天天有家不回,到别人的梦境之中创造邪.教,在深空里浪到飞起。   只是这座梦境藏在向家,被侍奉祂的世家“限制”住了。   “你那边什么情况。”石漫问得沉稳。   但孔知晚知道,石漫一定是碰到紧急且必须的事,才会冒险联系在禁地神龛的她,果然,在孔知晚简练说完状况,石漫直接向孔知晚梦境的外侧走。   现在的状况是,相繇的梦境禁地神龛里面,又套一个孔知晚自己的梦境。   石漫藏在孔知晚的梦境里,越到孔知晚梦境的边缘,就越接近相繇的梦境,孔知晚的眼睛暂时成了她的眼睛,她借此看到禁地。   “果然,禁地和乌山重合了。”石漫说,“乌山背面,面对向家的那侧,是一处断坡——说断坡不准确,一波三折,也就乌山能凹这么‘肝肠寸断’的造型,特产就是白玉树,夜间白里透淡光,雨后有可能透出五彩色,虽然不是都能发光,看每颗小树苗的命,但今晚成光的树严重超标,明明没有雨,但像被秃头大师集体开光了……”   孔知晚皱眉打断:“你自己呢,能不看就不看,你把红盖头给了向执铃,是不是用第三只眼了?别用了。”   她终于明白了,石漫五感都卓绝,为什么单单在眼睛加以咒令束缚。   最初没有想到白玉树,因为白玉树只长在奇诡险处,越是其他活物活不下去的地方,白玉树就活得越滋润,经常在断崖处横着就伸出一棵树,而且模样九曲十环,挤兑进旁物生存的空间,一般一棵树占一个地方,无法成林,所以即便在乌山,白玉树也不多。   透光的白玉树就更少了,属于白玉树里的白玉树,能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就不错了,盗山人盗不到新的宝贝,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入山一趟,都会找发光的白玉树兜底,不能白来,虽然也不好找。   白玉树成林就难,成片发光就是天方夜谭。   杨东白的古董行是盗山人大本营,他人想进山,都得给这一窝子“地头蛇”支付买路钱,已经形成古董行的一个小小副产业链了。   但即便如此,孔知晚也没从杨老板那里听说,白玉树在雨后会发淡淡的五彩光。   石咏志死的那晚,就是雨夜。   石漫对鲜艳色彩的抵触,不只来自装着父亲尸体的琉璃宝匣,还有漫山遍野将她围困、犹如监牢的琉璃色树林。   她低头是琉璃色,抬头也是琉璃色,于是成了余生蒙住她满目的血色。   那夜的乌山,何尝不是一个夺命的“琉璃宝匣”?生生留下一个已死之人的命,和一个寻常活人的命。   石漫心里一暖,她来时,8号队员百般阻拦,他们虽然不知道乌山一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知道她被困在非常的噩梦一夜,天亮抱着父亲的尸体下山,那里是改变她的恶地,希望她永远远离。   但他们也知道,那里是因,如果他们想得到果,一定会再次回到乌山。   石漫这么多年东奔西走,是求索,也是不敢面对。   如今,孔知晚也在终局般的困境前,先看到她过往一颗心的流离失所。   她倒在白玉树散发死亡般光芒的树干,入乌山后就躁动不安的心,被这一句话抚平了,放进真正萤火虫般温暖的晚巢。   如果令他人来评价,一定骂她们两个是恋爱脑,总在危机关头,不关心危机,先关心彼此,有失队长的理智,有失家主的冷酷。   但她们却明白,正是她们时刻紧握的手,一个压抑寻真的死人,一个渴求安稳的凡人,才能在奇诡的非常世界,坚持走到这一步。   “这不是有你在。”石漫笑得轻松,“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也是。”孔知晚先答后轻声解释,“我知道你刚才就想问了,直面九头之蛇巢穴是否害怕,你的答案很好,借我抄一个吧,同桌。”   “我也有被孔大学神抄答案的一天,人生高光。”石漫忍住笑意,回归正题,“亮起的白玉树不是随性而为,恐怕有某种规律,我怀疑和地宫一样,直接画地作匣,你去了禁地神龛,那里作为琉璃宝匣木偶人批发商的老巢,也许会有线索,果然,你眼前蛇塔的分布,和我见到的白玉树分布差不多。”   “你是说此时的乌山,是禁地的镜像?”孔知晚皱眉,“可宅群里的蛇塔就是相繇梦境里神龛的镜像,一个镜子只有一个镜像。”   “相繇,真□□字吗——但禁地不只一个蛇塔。”石漫说,“你还能找到你来时的第一个蛇塔吗?”   孔知晚未走太远,以免回不到最初的蛇塔,她特意绕着第一座塔扩散地搜寻,立刻指去。   “那就对了。”石漫说,“我也不能一下子都看尽还分毫不差,但以我印在脑子里的白玉树分布,和你所在的蛇塔分布做比对,方圆能望见的都重合了,一个蛇塔对应一棵树,但只有第一座蛇塔例外,在我这边,对应的位置是空的,没有发光的白玉树。”   “因为第一座蛇塔的镜像立在向家宅群,所以禁地镜像到乌山,第一座蛇塔的位置就是空的。”   “没错。”石漫低声道,“你记得吗,沧海戒就是我从乌山带出的,某种角度说,乌山是禁地的镜像,而相柳就是相繇的镜像,真住真,伪藏于伪,对上了。”! 第133章 封魔阵   禁地是相繇的梦境。   本质是梦境,是非常的世界,有一点就很难办——究竟一个蛇塔是真实,还是一群蛇塔是真实?   向家的蛇塔如果只是其中一个倒影,孔知晚最初看到的禁地就是虚幻,但人的梦境尚且随着念头改变,神的梦境更是想如何就如何,上一秒是茫茫黄沙,下一秒就是一群人在海边跳草裙舞,完全没有问题。   孔知晚更偏向于,一个蛇塔和一群蛇塔,都是真实。   梦境的真实。   这里是相繇的梦境,就像相繇本身,其他都是镜像出的赝品。相柳是赝品,向家蛇塔和乌山白玉树林也是赝品。   可以改变的真实。眼下的蛇塔群,和乌山白玉树一一对应,必有深意,就像隔着天涯海角的两个机械合二为一,环环相连,秘密就在正中间门。   这是天大的好时机,她们必须尽快,梦境不知何时会变回一个蛇塔,或者其他乱码七糟的场景,孔老师为人师表,虽然辞职去女朋友单位当双面间门谍了,但仍然不想在草裙舞里寻找造神的神器。   等到一切结束,她还像回去当她的老师,写进履历的故事还是别太离奇了。   石漫现在的状态,就是卡禁地的bug,借里外两个梦境,短暂和孔知晚共脑,但小石队长更喜欢“心心相印”作为评价。   阁祖的太极八卦封魔阵,无法一次全部转移到一块薄板,咒令的力量会让小小的板子爆体而亡。   特侦大队不知怎么办的时候,石漫当机立断,将一共六块琉璃薄板作为拼图,一块转移一部分的封魔阵。   不出所料,按照每块薄板的最大承受转移,转满六块,剩下正好可以三等分。   一共九份。“九”就是相繇相柳的招牌,石漫的反幸运数字,小石队长一见心里倒背一遍金刚经的程度。   石漫带走全部琉璃薄板,其实她想全都打包封魔阵,但为了封魔阵的完整,只好遗憾放弃,剩下就靠脑子了。   被她镇压过的封魔阵,非常识时务为俊杰。   看过石漫把整院兄弟姐妹掘地三尺、以儆效尤,封魔阵托着三分之二的残躯,尽职尽责当起地图,全然无所谓太极或者八卦的威名。   石漫就喜欢接地气的。   残缺的地图里,她看到整个乌山。   白玉树就像一个个星斗,盈盈发光,勾连在一起,宛如天空银河,在地图上流转。   和封魔阵的各处咒文重合,环绕日月般,围绕“封”的咒令。   “阁祖封的不是魔,毕竟真正的魔就是助她登顶的最后之‘神’,以她和相繇相同的立场看,她要封的‘魔’,就是造出伪神的双鱼玉佩。”   于是两人绕开林立的障眼法,在两张分布重合的地域,抵达封魔阵地图的中心。   “知晚,相柳在你脑子里,你觉得相繇出现的时候,祂知不知道?”   孔知晚沉思:“真伪两个存在,相柳主动规避,没有问题,但相繇如果知道相柳在,很难无动于衷,能否互相感知,尚且存疑,但以我来看,祂们可能会互相吸引——向子旭以前有这么缠着你吗?”   石漫一愣,忽略女朋友话里别有深意的冷意,反应过来:“没有,我得到朱砂血的因果已有六年,他的人才邀请也有六年,但一年能见一次算多了,直到重新遇到你,他被我拒绝那么多次,以他的骄傲,在暗处寻找天时地利的好机会,趁我病要我命才对。”   “我和他的巧遇太多了,七中、向家派人、古董行、地宫和梦境,虽然都各有缘由,但他是你的‘镜像’,磁场相融,总是无意之间门被引到你身边,就像命运在推波助澜,其实都是‘镜像’在做幕后黑手?”   “在向家的时候,我的确遇到向子旭的次数最多,以为是他明晃晃的试探。”孔知晚说。   “我们的想法又不谋而合了。”石漫缓声,“就像你们总被引到一盘棋局,相柳和相繇总会擦身,蛇塔群出现后,乌山‘藏起’的白玉树林也浮出水面,双鱼玉佩是镜像的鼻祖,被一分为二,两半玉佩比任何原品镜像的组合,都更‘如胶似漆’,不可分离。”   “双鱼玉佩本就是两条鱼互成镜像的模样,很可能最初只是一块玉佩,另一块玉佩是镜像而出,它们被分在两处,找到时机就会努力凑到一处。”   “没错,如果你那边能找到玉佩,我感觉说不定我这边也有。”石漫说。   孔知晚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她拿起相繇的神像,一路所见的神像都如出一辙的栩栩如生,但真活过来的神像只此一个。   九个头齐齐缠绕孔知晚的手臂,狠狠一拧,却没有拧断——孔知晚掌心的咒毒忽然扩散到手臂,就像把羊扔进饿狠的狼群,瞬间门转移九个头的注意力。   咒令反压吃嗨的蛇头,逐一送去做饱死鬼,化作烟尘散了,与之前别无二致,却并没有令孔知晚慌张,神像一点点缩小,到最后,果然留下一块小小的玉佩。   白里透淡光,就像只生在险处的白玉树,模样是一条半边太极的游鱼。   但一想到白玉树在雨后,可能会透五彩琉璃光,孔知晚看玉佩的眼神就变得危险又不喜。   “找到了。”   石漫所见,全靠孔知晚的眼睛,只要孔知晚不看,石漫就看不着,于是孔知晚全程没有低头,一点视线没给被咒毒攀爬的手臂,将玉佩藏进咒令:“你那边呢?”   石漫抗着从静叶公墓抢来的下葬专用铲,沉默地打量被她削到秃瓢的游天怪树:“不仅没有玉佩……树里都是空心的,这树给我的感觉就像用琉璃做的,恶心。”   “正常,如果两半玉佩这么容易就凑到一起,相繇就不会留一半在禁地埋着,早顺藤摸瓜找到了。”   “这就是我觉得不正常的地方。”石漫目光沉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以免自己有所疏漏,直接跳进空心的白玉树寻找,“我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找到此处的瞬间门,冥冥有一种预感,怎么和你说呢,就像天天和鸡圈里的鸡崽斗智斗勇,什么时候下蛋、鸡圈破了它们往哪个方向逃走都提前有预感,我刚才就有一种鸡大王在窝里藏鸡蛋的感觉。”   她真情实感地质疑:“怎么会没有呢!”   孔知晚用手术刀顺着辅助线切过鸡肉,称重做饭。但石漫的步骤还是太往前了,鸡还没死的事情,孔老师就不太了解,她很难帮助分析。   她决定跳过女朋友的奇妙比喻:“也许另一半玉佩就在乌山。”   “先不说这个,我会找,你赶紧离开禁地。”石漫以免耽误孔知晚的逃跑,当机立断离开她的脑子,“万事小心。”   孔知晚她进入禁地,相繇远在千里深空沉睡,没有精力注意到她,但双鱼玉佩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相繇只要不傻,肯定会办法感受到。   现实祂还到不了,但禁地就是祂的梦境,强行苏醒追来,孔知晚就无法活着离开了。   孔知晚刚才和相柳的谈心,就是提前叫叫相柳,给祂打一个预防针,好让伪神捞人,相柳她压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榨成蛇干最好不过。   禁地里的沙土开始狂舞,相繇和相柳之间门也“心心相印”,相柳瞬间门醒来,陪着真神一起强行苏醒,将孔知晚带离禁地。   蛇塔一座一座倒塌,再碎成烟尘归入荒漠,就像破灭的海市蜃楼,她只要回到第一座蛇塔就可以,相柳会挤开回到向家的缝隙。   祂是伪神,也是最后之神唯一的伪神,就像祂早就知道相繇不在禁地,于是肆无忌惮摇响满宅群的盘蛇铃,为孔知晚造势,祂的存在就有“相繇”的气息,祂不爽的同时,也毫无留情地利用。   孔知晚一步跨过,沙暴中隐隐的远啸隔绝,她却回头望了一眼,缝隙慢慢合上,谢绝她这个小偷的窥伺。   她皱起眉,这么轻易逃出来,相繇几次失败的损耗比她想象还大。   或者,相繇本就没尽全力追赶。   就如同她和石漫的发现,双鱼玉佩的另一半并没有响应呼唤,相繇很可能一直找不到另一半玉佩,干脆放任她拿走,利用她们找到玉佩,自己好好休养。   找得到就恢复后坐收渔翁之利,找不到就恢复后除之后快,夺回来自己找另一半。   如果石漫在此,一定会评价一句,不要脸的想得倒美。   孔知晚想到满山的琉璃色,和石漫如今半废的一只眼,放不下心,立刻启程去找石漫汇合,但她刚走一步,身后向家蛇塔的窗户就开了。   一眼看到灵魂的悚然令她停下脚步,她冷淡地微微偏头,躲过不客气的杀咒,还有闲心,取下眼镜擦了擦,慢慢回头。   向二夫人靠在窗边,贵气里处处嚣张,笑意不达眼底,盯着她,像巨蟒看到等候多时的猎物。   “知晚,这么晚回家,可带子旭的尸体回来了?既然已经是半个家主,规矩你知道,即便你的心飞到8号落地生根,也不能让弟弟青蛙似的躺在除妖阁的台子,他好歹是向家的少爷。我作为长辈,可要说你。”   孔知晚懒得听废话,没听到重点,她寡淡着神色,理都未理,转身就走。   “别走啊,家里一共四个人下地宫,子旭没带回来,其他人你总清楚。”杨梦玉笑意变淡,面无表情地望向她来时的墓园,轻声如风中鬼语,“二婶问你,看见你弟弟妹妹了吗?”! 第134章 龙凤   杨梦玉瞬间对孔知晚发难,但向二夫人感灵远超旁人,论打架却差点,石漫作为如今打架天花板,她招架不住,和石漫同等非常道实力的孔知晚,她自然也打不过。   金锁一出,杨梦玉躲不过向子旭,也躲不过孔知晚。   杨梦玉冷笑,青灯的鬼火挡住金锁,换得孔知晚微凝的眼神。   这些天赋异禀的崽子,招手来风,挥手去雨,哪怕生死摆在天平,也把非常道当一场成王败寇的游戏,没见过向家盘踞的山水外,破不得祸又被无情卷入的人。   “小铃回家了……我嘱咐过她,她本不该回来,你的主意?还是石漫的主意?”杨梦玉说,“能利用动她,用子冲做的筹码吧,他人在8号?”   明明孔知晚才是“执灯”,但蛇塔的窗户里飘出一盏又一盏青灯,鬼火围住孔知晚,像杨梦玉操控的小鬼成群。   “石漫没和你回来,向子旭的死,她该有很多疑惑,没来是因为你?哈哈,她吊着一□□气,只为一个死人伸冤,当那天真的要来,她却先选了活人的你。”   杨梦玉说得没错,孔知晚也以为石漫会直奔向家,她却为了双鱼玉佩——为解她的咒毒,选择重返噩梦般的乌山。   孔知晚不见石漫半分犹疑,以为她早就另有打算,后来却怪自己糊涂,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看不透——石漫只是为了她而已,暂缓自己的愤怒与仇恨,像她一直以来做的,将所有负面情绪锁在小小的躯体里,为她寻找生路。   孔知晚淡扫过高低漂浮的青灯鬼火:“你是上一任‘执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向家一直有掌铃人,但没有‘掌灯人’,你以为是你个人的因果,自然不应该有上一任,现在青灯鬼火却听命于我。”杨梦玉笑了,“你想得没错,青灯就是你的因果,只是神谕在你出生前就降下,我替你保管而已,老夫人选的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呢?”   “那日寿辰,你反应很大,不是怕我抢夺向执铃向子冲的继承人,而是确定,我就是青灯的因果。”   杨梦玉轻轻一挥手,一半的鬼火飘向墓园,寻找向执铃,她打量孔知晚,忽而笑了:“向子旭把你的命数当宝贝,我却知道那是黄泉路引——整个向家不是神灵下的恩泽,是神灵的养分,如今你一定深有体会。”   “你想说什么。”孔知晚心系远在乌山的石漫,心里不耐烦,冷着脸,“求我救你的儿女一命么?我不是神医,也没有仁心。”   她和石漫待久了,学到点小石队长的幽默:“治人我不会,埋人我女朋友倒是擅长,需要我走后门送你名片吗?”   “你怕是顾不上她了。”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你就是那个因,我们是你之下的果!”杨梦玉高声,“你还不明白吗?你是青灯将军的转世——是祂要除尽的罪人!”   阴风乍起,满宅的盘蛇铃躁动,互相碰撞,刺耳而尖利。一瞬间,蛇塔顶好像睁开竖瞳,传来镜像另一侧最真实而冰冷的注视,打量转世的仇人。   “我还以为你和向子旭一样,都是向家未来和运势的牺牲品,也是可以挡在我儿女前面的盾牌,但老夫人昏倒也要困住我,就是怕我见你,我便想明白了,你才是冲着我儿女性命的枪。”杨梦玉眯起眼睛:“追根溯源,没有你,神灵不会沉睡,向家的孩子也不必成为祂醒来的养分,祂如今想醒来,也想杀你,你如果魂飞魄散,就没有这些未尽的麻烦,我的孩子也不必担惊受怕……兴许杀了你,一切都会回到最初。”   孔知晚冷眼瞧她发疯,石漫一提起杨梦玉,就是说二夫人脑子有病,离她远点。   她现在懂了,眼前的女人,其实明白自称为神的怪异邪神才是一切的因,但相繇是她无法触犯的存在,不如当一个矜傲的傻子,不触怒,在其下寻条生路。   杨梦玉被向善芳关在蛇塔,什么都不该知道。   但杨梦玉的因果本就是敏锐的感灵之力,禁地的转变,双鱼玉佩的出现,禁地里的各处蛇塔都异动,作为镜像之一,现实世界的蛇塔也会应和。   杨梦玉在孔知晚逃出禁地的瞬间,感受到远处相繇的力量。   而且向善芳在蛇塔,肯定在等待地宫的结果,除灾娃娃一定就在她身边,杨梦玉如果找到除灾娃娃破灭的踪迹,就能知道向善芳对孔知晚的“保护”。   于是杨梦玉当机立断改变态度,从架她在身前顶伤害,变成直接除掉她。   和她的一对儿女有关。   “向子冲是神灵的什么养分?”孔知晚冷漠的眼锁定杨梦玉。   不是向子冲和向执铃,就是向子冲。   因为向执铃也宁愿被石漫利用,回到不安全的向家挖坟,以换取向子冲藏进8号。   向子冲有危险。   按能力,向执铃更强,按身份,向执铃是独一无二的掌铃人,危险的人该是她,为什么是向子冲?   “因为他们是‘龙凤’。”   杨梦玉厌恶至极,嘲弄地问:“你知道什么叫‘龙凤’吗——上一对‘龙凤’,是向善豪和向善芳。”   她尖利的鞋跟塌了塌蛇塔下高台:“禁地神龛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专吃自家养的鸡鸭,还给取个好听的命,叫‘龙凤’,哈哈哈,都是祂的工具和吃食罢了,家主替祂维持向家这个随求随取的畜生圈,另一个进去当填补神躯的祭品,你以为向善豪当年争的是家主,是权利吗?是在争命,他只是想活得更久!比他亲妹妹久!”   她怨毒地看向蛇塔漆黑的窗户:“向善豪不是客死异乡,他早在进入禁地时就死了,谁知道再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兄妹为什么会反目成仇,向善芳最清楚不过!如今,她想把他们残杀的戏码再搬到我的儿女身上重演一遍!想让子冲做祭品,想让小铃背负手刃亲生哥哥的罪孽与苦楚,怎么会有你这种狠心肠的祖母,是不是向字全家都是你逢迎神灵的棋子啊向善芳!!”   她说道后面,已经越过孔知晚,完全在质问向善芳,向善芳晕着无法回答,她得不到回应,才又转回,阴阳怪气:“还要谢谢你,幸好你这神灵不喜的孩子却是家主命,更要谢谢向子旭,你不在,有那小畜生甘愿受你的命,又被选去做祭品——不对,家主命就是他的一场梦,向善芳知道你迟早会回来,家主的位置一直留给你,他从一开始就是少爷的身,鸡鸭作祭的命。”   “如今你们这对虚假的‘龙凤’破了,就该拿我的龙凤抵命了,你进了禁地,就是家主。”杨梦玉望着孔知晚的脸,慢慢收拢掌心,像将孔知晚捏进手里,“他们除了做祭品,还有旁的路选吗?你死了,最坏的结果,我的孩子也能活一个——!”   鬼火聚集成咒令,汇聚成一盏四方灯的监牢,急速旋转,紧困孔知晚,方灯各面上下流转咒文,从眼直直撕裂到意识深处。   孔知晚压着冷淡的眉眼,与幽幽鬼火孤绝到一处,她轻抚绿松石的手镯,忽然记起,杨东白和她提过杨梦玉,算起来,他俩还有点亲缘的联系。   孔知晚记得没错。   乌城只有一家敢称非常道世家,就是“向”。其他所谓的世家,在向家面前全是过家家。   杨家就是其一,旁系支系重多,蜷在向家不屑低头看的地方耀武扬威,被目光扫到又摇尾乞怜,上面的人挺不起腰,下面的人就只有跪的命。   向无德跪过一天的老房子算什么,杨梦玉曾经被长辈压着头,给山道里盗山贼的假神像跪过三天,磕过无数的头,就因为杨家也贪乌山的宝贝,被“地头蛇”发现围剿,拿她顶锅。   人总觉得自己有尊严,虽不一定明白尊严能带来什么好处,但学着旁人,将尊严当做“为人”的底线。   于是一旦尊严受到羞辱,就会深深记在心里,记住那不被当人的滋味,久久不能忘怀。   就像向无德永远记得那天跪拜的宅子冷瓦,杨梦玉也永远记得叩头时满腔乌山泥土的污浊。   杨东白同样的出身,也有过同样的处境,他不屑这样的杨家,炒了自己的出身,去古董行当盗山人。   靠着不要脸的精明,熬成了杨老板,搭上向家和8号的买卖,永远都是那副笑眯眯的贱样,反手赚嘲弄过他的杨家的钱,享受杨家人又嫉妒又不得不谄媚叫他‘杨老板’。   杨梦玉那条血脉和杨梦玉八竿子打不着,攀亲戚都找不到路,而且他们俩和家主那条血脉也都搭不上,但他能成,杨梦玉觉得自己也行。   然后她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着感灵的本事,被向老夫人看进眼里,嫁入向家,成为尊贵的向二夫人,权钱到手,荣光无限。   昔日按过她头的长辈,给她端茶递水,双腿打颤,低头尊她“二夫人”。   她满意了。   她对向家老二没什么感情,只是借他进入向家,得到二夫人的尊贵,利用向家一切资源与权势——如果一定要跪拜在谁的脚下,她只会允许自己跪倒在世间最后一位真神的恩泽之下,以此换得余生荣途。   她从幼年的泥土恶臭里站起来,希望永远如此时昂扬。   直到诞下一对龙凤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初为人母,感到麻烦的同时,又觉得新奇,被血脉的奇妙缘分而牵绊,只觉他们是属于她的。   她想,既然属于她,就是她的一部分,代表她——代表她的尊严。   她莫名痛快了——自己今日的地位,绝不会再让她的孩子们重蹈她的覆辙了——她绝不会再重蹈自己的覆辙了。   直到有一日,她被向善芳叫去蛇塔。   她得到一盏暗淡的青灯。   十分老旧,里面燃烧着鬼火。   她感受到了,火焰的中心,不知烧着谁的亡魂。! 第135章 长枪   人死灯灭,身体陨灭,魂魄也无法长久。   除非怨念深重,成为鬼魂,但即便还报,已是鬼的魂魄也无法立刻转世,因为死后魂魄就该跨过寻常非常的界限,前去轮回,强行留在世间,就是破坏规则,牵起寻常和非常的因果联系,增加寻常被卷入非常的可能,又是一种“孽障”。   时间一长,非常道就会强行将人拉走,只是主动去,和被雷霆手段走,就不是一个概念了,所以需要超度——物理超度也是超度,石漫就用拳头把不少鬼揍回非常的世界过。   鬼的存在就是一种孽障,这份孽到来世要还,如果因果等不及,可能直接从那人在寻常世界的其他因果下手,吸取报应——亲缘、家族、朋友、爱人等等,都是缘,也就是因果。   几率小,但见识过非常世界的鬼,很少会赌今生的牵挂和来世的命。   相繇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听着也鬼里鬼气的,但好歹是世间最后的神灵,有其他的办法,就是在梦境里以别人的木偶做媒介,将灵魂固定在深空的梦门而不散。   但祂自己还是“睡美人”,没能力亲自下场指导,浴火凤光是见祂的全貌就是一道大关,还要广泛的活人香,也只有祂的信使能得到“恩赐”。   而且以相繇工具坏了就扔的高高在上,木偶徒留寻常的寿命还没有鬼怪长。   因果一直轮回,就注定人无法在一个节点成为永恒,生死都是命运在流动。   即便是阁祖这般人物,除妖阁和向家当初为延续她的灵魂,将她送入乌山,与山川合二为一,历经三个皇帝,到百年也散了。   但杨梦玉在蛇塔阴暗的顶楼,看见了灯里不散的亡魂。   她确定,那不是化身因果的咒令,而是一个真正的魂魄,而且并没有化鬼,就是死后还未去轮回的魂魄。   她最初以为是谁刚死的魂魄,被装进青灯里燃烧,供奉废物最后的“价值”。   但向善芳轻声道:“守好她的魂。”   他?是谁?   青灯是青灯将军的遗物……难道是他本人的亡魂?   扯淡吧,阁祖被各方庇佑供奉的魂魄都在山川变化中消散,青灯将军与阁祖同归于尽,多点啥呀,就能留存至今。   向善芳知道她的震惊和疑惑,杨梦玉是她精心挑选后选出的人,她不介意多说一些:“武神保佑,保佑子冲执铃平安如意。”   杨梦玉以为青灯将军对向家有不为人知的因果,不像保家仙找后代报恩,可能是消孽,因为青灯将军引诱阁祖入城后,阁祖的贴身侍卫察觉不对,号召除妖阁和向家支援,结果都被杀红眼的青灯将军永远留在城中。   青灯将军不只背负非常道第一人的命债,还有除妖阁和向家的血债。   杨梦玉第一次知道七中地下的千人坑时,还以为是青灯将军填的“向家祖坟”。   就像巫毒家在地宫等候向家后代,报仇,青灯将军说不定留了后手,或者她家族的旁人留下她的魂魄,还债。   但青灯将军抗旨悔婚,与家族断绝关系,完全决裂,只为寻找杀前未婚妻的机会,与阁祖双双葬身火海,哪有人给他收尸?   向执铃出生就被因果找上门,因为这里是挂满盘蛇铃的向家,她是掌铃人。   但向子冲长到比母亲妹妹高,仍然没有因果叩他脑门叫他有缘人,杨梦玉以前还以为她代行执灯人的使命,等待向子冲接过青灯的庇佑。   他们是“龙凤”啊。   后来她明白了,龙凤里,有一个注定是牺牲品。   掌铃人是神灵的利用,也是神灵的庇佑,倘若无大乱,向执铃一定比向子冲活得久。   但乱子偏偏就起了,百年未见,晃动着向家的根基,乱中必有求,掌铃人就做不成享受福利的闲人了。   兄妹俩都成了牺牲品。   “为什么是‘龙凤’?”孔知晚说,“毕竟你如此笃定这是神灵的‘规则’。”   杨梦玉未答,孔知晚明白了:“你也不知道。你看到规律,但没找到根源。”   “既然如此,只能在例子里推测答案,向子冲向执铃还没有开始,那就是向善豪和向善芳,老夫人就在蛇塔,向善豪葬在墓园,因为谁,让你觉得轮到他们了?”   杨梦玉笑她明知故问:“老夫人晕倒了,就在蛇塔,方静恰巧是她今天的客人,老夫人一向如此厉害,未卜先知,预测到自己差点要死。”   “我知道。”孔知晚冷淡地瞥她,“她是因为我晕的,你不是看到除灾娃娃了吗?老夫人的突发状况,由我和向子旭引起,所以令你变脸的,是死去的向善豪。”   她往前走了几步,鬼火收紧,青蓝的鬼火映照她雾沉沉的双眼,她其实在找到《青灯家书》时,就有预感。   联想到她在8号时,柳树丛露出一条暗路,引她与相柳相遇,她还疑惑谁在8号留如此“通敌”的因果,后来石漫翻了全院的咒令,她明白了,就是阁祖留的因果。   青灯将军和相繇相柳,也有因果。   还有地宫里,女鬼只带走她,因为她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与青灯将军有关的因果,最后都找上她的门。   分开看八竿子打不着,但凑到一起,一切都说得通了,她最初想,可能是将军父母或者老师这般有生养之恩的因果,或者被提携、救命的弟子后辈。   前者的话,将军悔婚,没有得到家里的理解,分道扬镳,被亲生父母断绝关系,至死没再回家,和他因果深重的后半生没有什么联系。   后者更不可能,青灯将军冷肃,悔婚前独来独往,悔婚后更是躲得无影无踪,与朝堂市井都断了联系一般,哪有什么后辈。   只剩两种可能,和青灯将军命数紧紧纠缠的只有一人——要么她是阁祖的转世,要么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阁祖与相繇关系密切,相繇不喜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今石漫传来她的真名,她确定是后者。   相繇对她的厌恶,只是她劫难的果,因在于,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除灾娃娃的存在,好似向善芳对向子旭狠心,为她谋划,但也一直用她的因果做木偶温养向子旭的灵魂。   孔知晚没有亲眼见木偶,但她猜得到,木偶被汲取力量,越来越弱,也就代表除灾娃娃越来越弱,如此一来,罩住她的盒子开了一条缝隙,她就会被慢慢牵扯回非常道。   她的离家,有向善芳的影子,她的回归,也是向善芳的推波助澜。向善芳不是单纯为她挡灾。   她既然已经慢慢走进劫难的“果”里,理所当然该拿回自己的“因”。   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青灯鬼火不围绕她转算怎么回事?   杨梦玉看出她的想法,冷笑,更多的鬼火从四面八方飞来,方灯的咒文化成长枪,将插进分割魔术盒的一把把剑,一齐发作能捅成活筛子,而且没有障眼法的暗道逃生。   孔知晚试过,没办法操控——这些鬼火是无灵的空壳,是被允许点起鬼火的仿品,背后有一个根源的“母体”,应该就是青灯将军的遗物。   长枪在杨梦玉的一声令下,猛地一齐刺向中心的孔知晚。   孔知晚微微张开唇,一滴艳红的血划过下巴,在冷白的肌肤绘出邪意的咒令——一盏小小的方灯。   是朱砂血!   长枪一齐停住,不断颤抖,拉锯到最后,如魂魄般汇入孔知晚的掌心,成一盏鬼火而成的青灯,鬼火里聚起一簇幽幽红火,又如烟雾散进鬼火中。   青灯的力量脱离杨梦玉,回到主人的身边。   杨梦玉看清了,那是那簇不散的亡魂!   “不可能!真正的青灯我一直封在蛇塔下的书阁,有青灯将军亲笔的家书镇守……就算书没有了,我也看得到,明明还在原处……消散了?”   “你最不该做的事,就是认为蛇塔有神灵余威,把青灯放在盘蛇铃下。”   鬼火青灯在孔知晚手中伸长,变成一把幽冷的长枪,她反手背在身后,清冷冷地望着她。   “蛇塔只是一个镜像。向子旭以为青灯是陪伴老夫人的仿品,但那是真的将军遗物,存在比老夫人还久,在蛇塔千年——你拿到的青灯是将军遗物的镜像,里面的亡魂,自然也是虚假的镜像。”   她压着手臂,翻起长枪,直指杨梦玉,目光划过枪身,净有些不合时宜的眷恋。   这盏青灯,是石漫拿到的,真正的将军遗物,就是石漫当年在蛇塔下拿走的青灯。   入地宫前,石漫不放心,以靠近心尖的朱砂血做佛珠,将青灯里的鬼火封进孔知晚的身体,作为她的后盾,也是保命符。   石漫补全了她的残魂。   她们曾经在她的梦境里,都遥遥见过将军的身影,见过这把血淋淋的冷枪,与远走入城的孤绝。   孔知晚当时就想,那位将军也许不是孤身入城。   将军藏在铠甲里,过于消瘦的身躯,沉重地背着谁的念想,谁的亡魂,共赴这场不得善终的死局。   长枪在孔知晚手中如飞舞的铁血幻影,一举刺穿前世与今生。! 第136章 心上人   杨梦玉险些咬碎牙,进入向家后,她以为永远摆脱了无力,结果又变回非常道里只能跪拜假神像的小丫头,散不去的不是青灯亡魂,而是鼻腔里乌山的泥土。   杨梦玉的一部分尊严被永远留在乌山,剩下的尊严埋进她的血脉,在她的孩子身上发芽、开花,如今这些人,又像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嫁入向家时,暗地里都是她需要忍耐的冷眼与蔑视,她告诉自己,世间最后的神灵麾下,自然瞧不上她,踩着他们往上走就好。   最后跪停在神灵脚下也没关系。   那已经是他们到不了的高度了。   现在她发现,如果神灵要碾碎她的尊严,她并不甘愿。   向家宅群处处都是坟土,飘起一簇簇青色的鬼火,像变色的满天孔明灯,向家成了萤火虫群拥簇的参天树。   每几处就构成一个咒令,咒令间相互勾连,远远看去,竟然和从蛇塔窗边望到的游蛇云景重合,这是咒令的“九连环”。   那些鬼火就坠在半空,杨梦玉掌心也汇聚出一盏青灯,燃烧着镜像的亡魂。   “镜像又如何,你也说了,你身后的蛇塔就是镜像,仍然阻隔着准许之外的人,向善芳一关塔,即便你手握家主的密钥,不连门前都到不了?假的,也能杀你。”   孔知晚还好,但她手里的鬼火长枪有魂,见到自己的力量被摆成“九环蛇”的咒令群,像沾了蟑螂般恶心。   怒火幻化鬼火,如刹那燃起的流星,擦亮锋利的长枪。   两人对立而站,手中两簇亡魂,一真一假,各自为王,争夺散作满天鬼火的力量。   孔知晚感受到,梦门深处的相柳无声睁开一只眼,观瞧。   呵,把她们的争斗当成一场小型的夺神之战吗?   虽然称相柳“伪神”,其实相柳不算神,世间只有一位“最后之神”,是相繇和相柳要争的“位子”。   孔知晚将眼镜别在胸口,漆黑冷淡的双眼没有任何遮挡地看去,她身影一动,鬼火长枪划过星落般的残影。   孔知晚不会长枪,她只是转世,轮回转世这种东西,享受以前的泽,或者偿还以前的罪,除此之外,不提身份地位性别,是不是同一个物种都不一定,没有过往一切构筑的命数,不能算同一个人。   否则轮回就是“永生”了,浴火凤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好在青灯将军的魂魄没有都去轮回,他可能料到有这么一天,不知用什么方法,将残魂锁在青灯鬼火里,亡魂不是孔知晚,就是青灯将军的意志。   说人话就是,长枪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长枪,用不上她多会耍,只要她会动,长枪自己就会打架。   孔知晚可能受了点前世的影响,长枪拿得很稳,手感像她上次敲断铁管,单挑蛇群。   杨梦玉不擅长打斗,这么多年,她用鬼火染过几乎三分之二的向家坟,吸阴气成鬼火,都是她养着的“阴兵”。   反正是向老夫人说,好好养着这魂,她千方百计嫁入向家,不就是为利用向家的一切资源吗?   只要不触犯神灵,没有不能利用的资源。   她退回九连环后,冷冷地吹口气,各处的鬼火就炸开,将向家拖入雷霆鬼火般的乱象里,雷火混杂,看不出现实的光景了。   孔知晚瞥了眼,真贼,每簇鬼火都被特殊的封咒镇住,不操控鬼火攻她,只准鬼火原地待命,即便是铁血如青灯将军的魂魄,也只是一缕残魂,召不回漫天鬼火。   困住她的方灯大小,正是长枪能破封咒、收回鬼火的距离,杨梦玉并非表现的那般惊讶,早就将鬼火回正的情况想到了。   杨梦玉躲到九连环后,孔知晚只能长枪踏遍这些鬼火。   孔知晚当机立断,直去墓园,长枪在层层封锁中杀出一条路。   向无德远远就察觉不对劲,鬼火乍起,包围他们,他脸色一白,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向执铃,就要跳进向善豪的空棺材。   “你不该在这,被发现就废了!菩萨还是恶鬼在对战,咱可不敢管。”   向执铃反手拉住他,把他一齐拖进孔知晚的空棺材里,利索盖好。   向无德反应过来,向善豪诈尸,棺材不安全,谁知道里面刻了什么起死回生的咒令?   他们挤在乌木棺里,正统继承人的棺材就是不一样,还挺宽敞,两人侧躺靠住两边,中间能留一条缝隙。   但还是太近了,近到向无德清晰看到红盖头的绣花,金线下的凤凰令他胆寒,他总怕凤凰尾的凤镜张开一只眼睛。   小石队长变态了,什么邪鬼的法子,跟谁学的?   向执铃忽然捂住他的口鼻,嘘了一声。   静悄悄的棺材正上方,长枪破空的声音阴冷冷地擦过棺材盖,一道划痕险些透过坚实的乌木,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长枪只是路过,并没有探进,墓园的鬼火收服后,向无德清晰听到一个空棺材被挑起,是向善豪的棺材!   孔知晚:“怪不得,你知道墓园有多少魂灯,你来过墓园,发现少了两个,一个是向子旭,另一个,你猜到了,当初开向善豪的棺,只是向善芳演的一场戏,引走众人的注意力。”   无人应答,杨梦玉不会出声暴露自己的方位,墓园只剩长枪席卷鬼火的锐声。   棺材里,红盖头遮住向执铃的气息,她还好,向无德吓得心里念经,只求这位新的姑奶奶赶紧走。   大概他心诚则灵,很快声音消失,鬼火收完,人应该走了。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向执铃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下一秒,一把燃火的青蓝长枪瞬间刺穿他们之间的缝隙,破空的刃风震碎半边棺材,被发现了!   向执铃差点被当场截肢,迅速收手,利落地翻出棺材,墓园被他们挖得坑坑洼洼,棺材都露出来,她退到另一处棺材。   孔知晚反应更快,长枪几乎贴着向执铃的面过,挑起红盖头的一角。   向执铃掏出盘蛇铃遮挡,狼狈地躲开,和刺入棺材的一枪不同,鬼火忽然高涨的杀意险些把她刺个对穿,突然发什么疯!!   等等。向执铃再次躲过上挑的长枪,孔知晚的目标可能是她,但鬼火的执意不在她,在这顶红盖头!   妈的,石漫不会故意坑她吧!   “铃铃铃——铃铃——”向执铃当机立断摘下红盖头,甩开,另一手摇响盘蛇铃,“水泽泱泱,百兽莫处,九首九命,自环无……呃——!”   长枪穿透过她的腹部,将她直接提起,她双脚瞬间离地,像即将被吊死的人,鲜血从嘴里喷出,溅满正好下落的红盖头,向执铃对上孔知晚冰冷而无情的眼神。   鲜红盖头飘飘而落,半挂长枪,却没被鬼火燃烧分毫,孔知晚轻轻取下,残魂就被安抚了。   向无德傻了,向执铃好歹是石漫的临时同盟,孔知晚自然知道,内讧也太突然了,什么情况!   孔知晚手腕一抖,长枪收回,向执铃好像比红盖头还轻,无力地落在地面喘息,即便如此,暗处的杨梦玉仍然没有现身。   向无德终于反应过来,孔知晚在用向执铃引出暗处的敌人。   向家值得她去引的敌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肯定不是向善芳,向家没有向老夫人不舍得利用的人,那就是二夫人。   孔知晚俯视呼吸微弱的向执铃,再次举起长枪——向无德想起他曾经对孔知晚的评价,她是最像向善芳的人——没什么不能清除,没什么不能利用。   “知晚姐,好歹是自家人。”   “自家人”当然不是指向执铃,而是石漫,他搬出这位大神,就是提醒孔知晚,别让石漫难做:“别下死手啊,我不好交代……呃啊!”   孔知晚一个反手,长枪掉头,直穿向无德的胸膛,她淡淡回首,向无德比向执铃更加不可置信,血不住地下流。   他没明白,杨梦玉不在乎他死活,捅他有什么用,不会在解私仇吧?   然后他心口一痛,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出裂痕——埋在他体内的鬼火被刺穿,开始碎裂,顺着长枪开的血窟窿,慢慢散出青蓝的火星。   什么时候!!他怎么会有鬼火,他根本不知道……是满宅被点燃前,先飞来的那片鬼火……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他的体内!   普通的鬼火不必孔知晚兴师动众……是操纵鬼火的源头?   杨梦玉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像被非常世界“吐”出去了,贵气被狼狈冲散,不顾一切要掏进他的胸口,将那簇鬼火夺回来,证实了他的想法。   就像向执铃作为掌铃人,特殊时刻,可以被允许调用盘蛇铃,杨梦玉作为执灯人,也可以唤一次青灯残魂,这是对守护者的恩准。   孔知晚收复第一批鬼火,另一半飞去墓园,钻进向执铃和向无德的体内。   杨梦玉藏在九连环背后,将蛇塔里的残魂镜像唤去墓园的鬼火里,孔知晚为引出她,可能对小铃出手。   于是她将选择了向无德体内的鬼火——向无德是孔知晚和石漫的人。   孔知晚冷漠地一举挑起向无德,避开杨梦玉的咒令,向无德因重力被刺得更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孔知晚的长枪无情地迎上,用力一刺,残魂镜像应声碎裂,“真实尚且可以被杀,何况你手下虚假的真实?”   孔知晚甩开向无德,再次对准杨梦玉,但被乍起的封咒阻止,杨梦玉兀地晕倒,神情还停留在狰狞,把“同归于尽”写在脸上。   她眯了眯眼睛,方静的身影慢慢走进墓园。   她无视倒地的杨梦玉,和一直注视她的孔知晚,轻轻俯身,温柔的咒令覆盖向无德和向执铃,将两个倒霉蛋的命救回来。   孔知晚利落收枪,提着清冷的青灯。   “守好她的魂。”方静轻声。   孔知晚低头,她既没有杨梦玉的感灵之力,也没有石漫穿破非常道的五感,但大概因为她是转世,她能看到那簇魂。   明明早该散去,随时要散去,残喘的亡魂,但就是奇迹般维持住了。   “他的魂就是我的魂。”孔知晚问,“融入我身,合二为一就不会散了。”   “红盖头在你那?那是将军心上人的遗物,罩住青灯,魂魄就不会散。”方静莞尔,“石漫将青灯给你,又将红盖头送到你面前,这是她的意思,你不信我,总该信她。”   孔知晚沉默片刻,依言将红盖头罩住青灯。   红盖头忽然燃起一角,融进青灯,金丝凤凰脱线,血布染羽翼,活灵活现地飞入鬼火,围绕在残魂四周,神兽亲自守护。   “他的心上人是谁?”   “不知道。”方静说,“你在地宫见过那位心上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就没有不奇怪的地方。”   地宫下诡事连连,哪有正常的事。   “地宫里在做什么?”   “红盖头在,是成亲当晚,但没等到新郎官。”孔知晚顺着方静的话,将地宫当时的场景、和女鬼的相遇又想了一遍,忽然一顿,“……蜡烛。”   “她手旁的龙凤花烛,只有凤烛,没有龙烛。”! 第137章 花烛   古时的习俗,点过龙凤花烛,才算真正的夫妻,“花烛夫妻”就是拜过天地,跪过高堂的夫妻。   龙烛的龙嘴前有一颗珠,称“盘龙戏珠”;凤烛的凤嘴前有一朵色艳的牡丹花,称“凤穿牡丹”。花烛就是取龙凤呈祥的美意。*   但据说起源是周代的“嫁女之家,不绝火三日,思相离也。”*   不管从成双还是离别的角度,龙凤花烛少一半都难做解释。   “将军除妖斩鬼、断绝神灵互杀之祸回城,功勋赫赫,本该封官加爵……她原本的封号不是这个,她本该是皇帝亲封的‘青龙将军’。”   “取四圣兽之一赐名?”孔知晚挑眉,“非常道里,算至高无上的荣光了。”   “将军当年很年轻,就有如此神龙之威,皇帝很看好她,曾为她赐婚,但战后回城,却去未婚妻家大闹了一场,后当众抗旨悔婚,气得皇帝剥夺了原定的‘青龙’名,后世的‘青灯将军’源自她与阁祖同归于尽前,烧尽了宅邸,留的遗物里只有一盏青灯完好,就在她案头,与她日夜为伴。”   青灯这词,清冷而孤寂,常与古佛作伴——青灯诵经侍古佛,和铁血将军不怎么配。   从“青龙”到“青灯”,好像能窥到一段从恣意风华走到孤寂郁郁的生命。   “他的心上人嫁衣规整没有褶皱,红盖头精致未动,至少等了他一夜,却没等到挑开盖头的人,死后魂魄做鬼,散去,只有地宫化作囚牢,红盖头里是她散不去的执念……她又等了千年,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即便化过厉鬼,也永远保持最美最期盼他的样子,等待他来。”   孔知晚缓缓道:“她不可能漏掉寓意特别的龙凤花烛,而且将军回城,本就要封‘青龙将军’,女鬼的嫁衣也是仿凤凰的红羽金冠五彩尾,不正成‘龙凤’的美意?”   只有一种可能,这不是疏漏,另有寓意。   凤烛烧尽,燃起青色鬼火,将军后来青灯里的火,就是此火?   孔知晚再次低头,凤凰似乎飞累了,就像花烛上惟妙惟肖的姿态,绕护住残魂,微微上下浮动,似乎在休憩。   方静静默片刻:“8号少有青灯将军的记载,将军性冷狠断,死前烧光隐秘的几年,所有秘密被燃成灰烬,唯留后世一片不堪的名声,和向家的寥寥几句。”   她主动提起被向善芳请做上宾的原因:“早年各方都想收我入囊中,老夫人也是其中之一,我佩服她的能力,虽然最后没有缘分,但在向家待过一段时间,听她提过青灯将军的事。”   方静难得有点为难,好像温柔谦和的老者聊起祖宗的野史八卦,有一点不自在:“有非常道的野史传言,青灯将军是极阴之体。”   孔知晚一愣,极阴之体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八字全阴的女子,她迅速反应过来:“将军是女儿身?”   方静颔首:“她将门出身,父亲却是天残,大伯和堂兄等亲人战死沙场,男丁凋零,她为满门荣耀披上铠甲,并且凭借极阴之体的天分,行非常道的杀伐……你可以当她是‘非常道的花木兰’。”   “老夫人说的?她怎么知道,哪部野史?”   方静摇摇头,指向嘴巴:“口口相传,从不留书,她和我也只说过一些。”   孔知晚更觉不对:“只传家主?家主进禁地,受相繇福泽,不可能口传青灯将军的秘闻给向家的接班人……除非是她的弱点。”   “不是家主。”方静怜爱地抚过向执铃苍白的脸颊,“是传给‘龙凤’里最后没成为家主的那个。”   她抬头看孔知晚:“这代的龙凤本是你和另一个孩子,可能是向子德,可能是向子旭,但向子德误入禁地,老夫人为保他,将他除名,但你却离开,只剩向子旭,那孩子竟然主动承下你的因果,事关生死,这已经是‘龙凤’的争夺了。”   “最后是我赢,所以向子旭知道青灯将军的秘闻。”   “他也许不知道。”方静却说,“因为你是青灯将军的转世,相繇恨将军入骨,你从一开始就只能是‘龙凤’里的败者,在你死时,再由你的血缘长辈,告诉你这个转世关于青灯将军的秘闻,杀人诛心,这才是相繇希望看到的。”   “但向子旭死了,你成了赢家,相繇不会认,所以你们这对龙凤,就算废了。这位神灵傲慢而强大,但祂并不愚蠢,将你赢的结局考虑在内,又备了一对‘龙凤’。”   方静叹息道:“他们兄妹,可以说是你和向子旭的‘镜像’。”   她轻轻掰开向执铃的唇,鲜红的朱砂血流出,在向执铃惨白的小脸上为非作歹,画了好大一个花脸——正是红盖头的凤凰图样。   孔知晚提灯靠近,青灯落下幽幽的鬼火,罩在向执铃脸上,竟然又舒展成长长的红盖头,只是上面的凤凰没了,孔知晚垂眼看她。   刚才她便发现了,红盖头与她上次所见,少了一只凤凰,被石漫送进向执铃的身体里。   “红盖头有将军心上人不散的执念,还有石漫的气息。”方静整理好边角,“盖盖她的命。”   她温柔地笑了笑:“老夫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们想问也没办法,向家先交给我吧。”   孔知晚点头:“我去找她。”   “不,石漫让你回8号。”   孔知晚皱眉,即便知道石漫不会莽撞地去乌山送死,但那里都是石漫解不开的心结,她放心不下,即便方静拿石漫的“口谕”压她,她也不恕难从命。   方静叹息,只好说:“老夫人之所以醒不过来,是她的魂被锁死在梦境,回不到现实,相当于她如今是‘死’的状态,杨梦玉和你说了吧,她和向善豪是之前的‘龙凤’。”   孔知晚一侧头,向善豪的棺材空空荡荡。   “因为向善豪‘活’了。尘埃落定的龙凤,只能一死一活。”方静说,“禁地神龛赠与家主特权,但相繇不能容忍你享受家主的恩泽,祂会再开启下一对龙凤的争斗,选出新的家主,顶你下去,向执铃被凤凰掩盖,不好找到,那就是向子冲,他有危险。”   长荫道,8号。   今晚的特侦大队灯火通明,准备熬新一天的夜,废院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青灯,随意地立在树间,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但其实是障眼法——今晚的特侦大队,没有人气,鬼气都少有。   可以说倾巢出动,一部分被石漫叫去监视向家,一部分跟随向家入乌山。   只留一两个队员看家。   一个身着破烂长袍的佝偻老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赤着脚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阴影下的眼睛观察长绿毛的诡院。   他轻轻一招手,院子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发生。   他半边血肉里的眼珠子动了动,阴冷冷的,像忽然盯去的蛇,除妖阁里的咒令群被换过了。   太极八卦封魔阵也不见了。   呵……除妖阁的新阁主,了不得。   他反手落咒,每盏青灯后都落下一个小小的木偶,被鬼火照出朦胧的轮廓,忽明忽暗。   小木偶僵硬的脖子一转,在咒令的驱动下,齐齐抱住青灯,鬼火停滞一瞬,老人无声地进入庭院,比8号自己养的鬼都熟悉。   他站在点灯的门外,等了一会儿,里面有打呼噜的声音,是值班人员。   人没在里面。   他无声将每个房间都寻过一遍,只有档案室里有明显的声音——小猪佩奇的声音,一只通了灵智的傻鸟在看幼儿园启蒙片。   老者静静地听了会儿,还是没有进门杀鸟,以免节外生枝。   最后到队长办公室,封咒紧缩,他进不去。   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但他知道,门里有人。   他一动不动,像睡着了,坠在8号守山线人后的蛇瞳不动声色扫过周围,他不求这废物追上石漫,能看清8号的其他人就可以了。   一队监视向家,石漫带另一队潜入乌山,并且入山后就和队伍分开,白玉树开,禁地的蛇塔群也会出现,另一队由郑康带着兵分两路,都是奔着双鱼玉佩去的。   方静被向善芳请去向家,留守8号的人,是那只后勤的兔子。   但石漫带向子冲回8号,不可能毫不设防,那就是明晃晃的空城计了。   8号如今的主要人员都出警,如今能镇住8号的人,只剩下上一任队长,陈朗。   他思绪从乌山的眼睛回来,队长办公室的门就干脆利落地开了,鲜红咒令布满昏暗的房间,窗外藤蔓里透进月光,好像林海亮被杀的现场。   拔地而起的血傀儡笼住前队长的身形,血红一片。   咒令齐齐发作,在四壁乱窜,冲出房门,老者尽扫眼底,没有向子冲的痕迹,果断后撤,翻下二楼。   血傀儡在,石漫果然留了后手。   队长办公室也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地下室。   他躲过身后的杀咒,翻身进柳树丛,柳树妖早就蓄势待命,要除之后快,没想到一碰到老者的骨骼或者血肉,就像被反抽一个大嘴巴,连滚带爬地退开。   “有灵智的小东西,可别仗着年纪大就欺负人。”   老者枯骨般的手指一动,露出一条暗路。   他迅速沿路直下,柳树在他的威胁下,诚惶诚恐地闭合,将自己人阻隔在外。   但柳树妖害怕诡异的老者,更害怕自家小队长回来宰了它。   老树它也不容易啊,被欺负的明明是它吧?   自己人很快到柳树跟前,然后撞了一个大趔趄,幸好柳树妖机灵,接住了,结果一看——   李临杰腿肚子转轴,虚弱地扶住柳枝,哇地一下吐出来,罩住他的血傀儡嫌弃地摇摇头。   根本不是陈朗!   地下室安安静静,罗列黑色的匣子,并没有人影,老者浑浊的眼慢慢看去,轻轻扫过一个匣子,忽然又看回去,来不及压制的呼吸暴露了。   他嘴角一勾,直接拨开黑色匣子,向子冲背靠匣底,惊恐万分地瞪着他,尖叫呼之欲出!   老者一把卡向他的脖子,一双手却先他一步,从向子冲的脖颈后伸出,狠绝地抓住他的腕,咒令立刻爬上手臂。   陈朗的腿勾住向子冲,身体一用力,与吓破胆的小鬼互换位置,拿出以前开会拍桌子叫醒石漫的力度,一掌打在老者的脑门,震开遮脸的兜帽。   骨头架子只有半边挂肉,血和组织勾连在一起,埋埋汰汰,怎么看也不像个人,但陈朗认出来了。   “向善豪,向前辈!没想到我到退休的年纪,还能见到初入非常道时听满耳朵的‘传说’,整个人都年轻了。”   向善豪一点废话没有,直接后撤,但他一转头,暗路不知何时再次展开,点满青蓝鬼火,像一条直入黄泉的路,四圣兽咒令守在门口。   那些鬼火……孔知晚第一次入暗路时就留下了,把阁祖留的这条暗路变成了她的路。   本该在乌山的郑康带队鱼贯而入,将老东西前后包抄。   他那张英俊的笑脸贱得出奇,拳头绷起蛊虫的形状:“呦,这就是向老前辈,见您这张半死不活的老脸,小辈也觉得自己年轻了。”   向善豪卡顿地转了转脖子,血肉露出一个“琵琶半遮面”的笑:“石漫这不是以备后患,这是……”   “瓮中捉鳖。”郑康即答,“我们队长亲定的任务名——捉老鳖计划。”   蛊虫蓄势待发,他笑得“和善”:“8号地小水浅,就您一只王八,我们可准备了一个大水缸,请吧。”   向善豪忽而笑了,像破旧的风箱,沙哑还漏气,陈朗和郑康遥相对视,不给他叭叭的机会,前后瞬间一起上,却被一声宛如低语的铃响,震得满目晕眩,动作都有片刻的迟疑。   向子冲听到熟悉的铃响,脸色一变,又往匣子的深处躲,盘蛇铃,难道是小铃掌管的盘蛇铃?   “看什么呢,孩子。”漏风的哑声贴着耳膜,向子冲睁大眼睛,枯骨的手贴上脊背,他“嗷”一声响彻地下室,晕眩的特侦大队都被喊精神了。   他被郑康迅速拉出匣子,甩到暗路出口的方向:“有点目标的自觉,滚边去,别碍事!”   向子冲缩在门口台阶,他后知后觉,后背一点也不疼,扒住肩膀,脑袋使劲往后看——朱砂血所作密密麻麻的咒令渗出衣料,还有一个新鲜的骷髅手印。   他猛松一口气,小石队长救他狗命,是她提前留的咒令。   余光忽然看到一双细长的腿,包裹在笔直的西装裤,整齐没有褶皱,但溅着几滴暗红的血,露出的脚踝下踩着高跟鞋。   向子冲刚顺下去的气再次卡住他嗓子眼,他手脚并用,惊恐地后爬。   看清孔知晚冷若锋刃的脸,他又从墙边滑落,这口气反反复复,能吓死个人!!   他赶紧给他的好堂姐让道,抬手就算打过招呼。   然后他就看到,孔知晚提的青灯幻化成一把鬼火长枪,枪尖幽幽地路过他的脸,杀气逼人。   他一瞬间想起在古董行见过的青灯将军武神像。! 第138章 狠心   方静告诉孔知晚,8号的人就在向家附近,待命接她回队。   孔知晚进宅群前,的确感受到附近有特侦大队的人,8号一直在监视向家,但只有一个人接她回去,其他仍然待命。   看来是石漫的指示。   她后到一步,特侦大队的前队长和现任副队长带队多对一,竟然落了下风,如果是年轻的陈朗对上巅峰的向善豪还说得过去,一个皮包骨——还包不住——把地下室捅出一个大洞,幸好假睡的兔子精早有预感,逃到其他地方了。   郑康被忽然伸缩的骨刺甩退,孔知晚扶住他的后背,获得副队长一声轻佻的口哨:“孔老师,狂拽酷炫啊,我记得聘请你做8号的顾问,而不是穿西装的狂战士?”   孔知晚冷淡地看他一眼,郑康拉链闭嘴,好吧好吧,孔老师只能接受漫姐一个人嘴欠。   “相繇。”她说。   绞向陈朗脖子的骨刺大转弯,狠狠甩向孔知晚的头,被鬼火长枪挡下,吞吃入火。   向善豪盯着鬼火,眯了眯眼睛:“小姑娘,祸从口出,有些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如果不允许别人呼唤,为什么要取一个名字代表一个个体呢?”孔知晚平淡地问,“是在模仿人?”   郑康冷汗下来了,神灵高高在上,妖鬼恣意独行,抛却善恶观念,神也好,妖也好,都不愿与人为伍,毕竟人在祂们眼中,困于七情妄念、脱不开尘俗,有时伟大到愚蠢,有时卑劣到不如猪狗。   是“低等的品性”。   妖鬼无所谓,拳头揍服就行。神灵可不同,拳头都够不到。   世间最后一个神灵,自然也是世间最骄傲的神灵,对这样一个存在说:你在模仿人的劣根性——这是□□裸的嘲讽吧?   这种管你神鬼,气不死你的混账话,像他们漫姐会说的话。   你看看你!把人家孔老师都带坏了!   孔知晚竟然先笑了,很浅:“玩笑话。”   郑康: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没看老鳖嘴都长全了吗?肯定准备骂你来着!   就听孔知晚又说:“你比人卑劣。”   郑康:“……”   孔知晚给了郑康一个眼神,虽然他们没怎么一起出过任务,但一起坑过自己的队长,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默契,郑康迅速懂了,拉着陈朗的老胳膊老腿,退到暗路入口,一左一右护住向子冲。   向子冲谨记向执铃临走的教诲,别管祖上什么爱恨情仇,向家与8号又有什么恩怨,向家新的家主就是孔知晚,一个满脑子都是对象、别人爱死不死的无情女人,而8号的新队长也不是按常理出牌的正义警察。   只取利益。   对她们而言,他活着才是利益最大化。   眼前这些人,是能保他们兄妹命的人。   于是向子冲费力地扒拉回保温杯——按照计划,李临杰在血傀儡的保护下假装陈朗,等在队长办公室迷惑敌人,而真正的陈朗和他一起躲在黑色匣子里,等待上钩的目标老鳖。   ……说实话,每次想到这个目标代号,他都有一种对长辈不太尊敬的罪恶感。   他们不知道目标什么时候来,但石漫确定一定会有人来,陈前队长不如他们年轻人高度紧张,他年纪大了,紧张不起来,以免太无聊,泡了杯枸杞藏在匣子角落,慢悠悠等。   但来人明显很强,陈前队长顾不得养生,保温杯在打斗中滚出去,磕瘪了不锈钢的脑袋。   向子冲上道地双手奉上,希望看在保温杯的份上,保他小命。   陈朗的白头发被老前辈薅掉几根,但丝毫不减老干部的气质,他乐呵呵地接过,还有闲心道谢,搞得向子冲受宠若惊。   郑康无语,但不敢说,看来他们8号不是漫姐带歪的,不正经的风气早在上任队长就有端倪。   地下室另一端就没有他们这么轻松的氛围了。   “你是向家的后代吧,孩子……哦,你有手镯,你是善芳选的家主。”向善豪怪笑,“对家族的守护神出言不逊,她的眼光不太行了,我就说,她总不自觉地以为她比我强。”   “你是想说,如果你是家主,会比她做得更好?”孔知晚一点不给他面子,“不愧是亲生兄妹,你也不自觉地高看你自己,既然向子冲和向执铃最初就是备用的‘龙凤’,你不该还需要大费周章,亲自跑到这里杀人。”   那张冷艳的脸,好像将一切怜悯、良心之类的无用感情吞没了,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在他们兄妹的身体或者灵魂留下‘定时炸弹’,一旦我和向子旭的结局脱离轨迹,就直接‘引爆’其中一个,另一个立刻就会获胜,从而取代我。”   “你都能起死回生,不可能不会无法察觉、瞬间夺命的咒令。”   “我有点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向善豪欣赏道,“我的确这么做了,按辈分算,我是他们舅爷,我在梦境里,他们梦门内的灵魂上,留了点特别的‘小礼物’,但善芳很绝情,千方百计抹除了我的礼物。”   “但她没有阻止你抢夺她的‘生’,亲自去杀她的孙子孙女。”孔知晚说,“向家和8号谈合作时说,见过你的痕迹,才会怀疑你就是蛇像祭祀的主谋,其实根本就是她放你出来的。老夫人有时候一进蛇塔就许久不出,不允许进,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寻清净,写佛经——正好为一两次放你出来做掩护,通向蛇塔的路一旦封死,没人知道她曾在蛇塔昏死过。”   孔知晚唇角一勾,冷漠地审视向善豪:“看起来你们的关系没有传言那般不死不休。”   语言的互相试探,并不耽误他们的兵刃相向。   向善豪险而又险地躲过长枪开瓢,分出一部分神,回到乌山,悬在线人后的眼睛看到,那废物被血线吊在白玉树,半死不活,封咒封住他的全身,蔓延到如琉璃般透亮的树干。   从他为石漫带路进入乌山后,就被石漫利索挂树了。   此时的乌山还是禁地神龛的镜像状态,也就是相繇梦境的镜像——梦境里当然是梦,只要控制住梦境,成为短暂的梦境主人,梦门内的场景就可以任意而为。   向善豪所见就是石漫编造的梦境,早在石漫脱离自己的队伍后,郑康就带着另一支队伍离山回府,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阴沉地想,不过进入几次深空梦境,石漫就已经能控制乌山梦境了!   还真不亏是……   捆住线人的朱砂血忽而一动,凝聚出一只血红的眼睛——人的肉眼,和向善豪布下的蛇瞳猛地对视,瞬间抽长,化成尖锐的杀咒,贯穿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睛。   这是自爆地拉他的蛇瞳同归于尽!!   向善豪空荡的另一只眼眶忽然涌出大量鲜血,他嘴边也不受控地流血,和下巴刚长出的组织血肉黏连在一起。   孔知晚心里有一瞬奇怪的感觉,令她下意识皱起眉,但长枪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迅速贯穿他的心脏。   上一秒的怪异,孔知晚没想出所以然,但现在的怪异,她却瞬间反应过来了,长枪畅通无阻到有些过分了——向善豪心脏的位置是空的!   向善豪边吐血着缓缓倒下,边勾起一个悚然的笑:“你不该低估她的狠心,也不该高估我的品格。”   谁说他只给这对兄妹留了小礼物呢?   向家,蛇塔。   向善芳和杨梦玉昏死,向无德和向执铃重伤,向子旭身魂俱散,孔知晚不在,偌大的第一世家,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但也就这些人最靠近核心了,无需再主持什么局。   方静只好自作主张,将他们都带回蛇塔。   孔知晚对杨梦玉怀有戒心,陈朗临走也提醒她小心杨梦玉,方静以免杨梦玉突然醒来,喊打喊杀,她只得委屈向二夫人躺在书阁,优先照顾两个小倒霉蛋。   孔知晚下手得很有分寸,避开了致命处,只要止住血,再喝点符水就没事了,反而是方静小瞧了杨梦玉的伤。   虽然杨梦玉从始至终都躲在鬼火的九连环后,但孔知晚斩碎残魂镜像,所有鬼火回到真正的残魂令下,就该算旧账了——青灯将军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这簇同归于尽剩下的不灭亡魂,杨梦玉敢号令于她,就必定要遭到反噬。   鬼火在侵蚀杨梦玉的身体,方静提着孔知晚留的一盏仿制青灯,下到书阁,无奈地擦去二夫人满头的冷汗。   她不用石漫那丫头的狗鼻子,都闻到内脏被灼烧的血腥味。   人命关天,杨梦玉有什么罪,最后8号会审。   而就在方静救人的时候,蛇塔顶楼,巨大的封咒忽然从地板中心扩散,将整个顶楼隔绝开。   向无德倏地睁开眼睛,空洞而冰冷,好像丢失了魂魄,他四肢和身体变得卡顿,一个细小的眨眼都很生涩。   他转转锈涩的脖子,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声,就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   他先瞥了眼案边的向善芳,往日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如今一幅命不久矣的样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于是他又转回头,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向执铃,抬起手,抓住红盖头的一角,绘制的凤凰察觉,瞬间游向他的手,生生绞断半边!   向无德恍若未觉,一把拽下红盖头,他盯着向执铃苍白脸上的凤凰咒令,并不忌惮,也不冒犯,反而紧紧握住向执铃的手。   繁杂又古老的咒令钻出向无德的心口,很快布满他的全身,又顺着他们交握的手,布满向执铃的全身。   如果孔知晚在现场就会认出,这是早已失传的完整共生咒!   就在此时,向无德的眼睛忽然有了点神采,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幕,他脑子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向善豪在他的身体和梦境里都留了咒令!   向善豪没能杀死向子冲,但没关系,因为他从来没放弃过杀死向执铃!   而向无德他,不亲近向家的任何势力,是一个被除名的废物,不配参与这场争斗,但他却足够不甘心,即便只有一点——他投靠孔知晚,对石漫示好,是他们的自己人,最不会被设防。   石漫用得到他,孔知晚不会下死手,方静会救他,他和向执铃是堂兄妹,气若游丝,就在她身边。   根本不会有人猜到他有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被除名,他最初不忿,后来猜到老夫人在保护他,学会安分,以图安生。   现在,他突然生起一个悚然的想法,这一路而来的选择,当真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还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推到如今的立场和处境?   他奋力挣扎起来,会的咒令全用一遍,像被逼到绝路,身上一个掏耳勺都得徒劳地发挥最后的“价值”。   可惜他自认跳出“子”的迷局,是一个大智若愚的旁观者。   结果从始至终都是一颗没有眼睛的棋子。   向无德的神采如昙花一现,被替代成不属于他的阴冷,哑声道:“但凡那枪没偏,就不会留给我机会了。”   他对着昏迷的向善芳嘲弄道:“她还是没有你狠,善芳。”   凤凰已死,就像梦境里只是残像,红盖头里也只是残像,没有神兽该有的神智,不懂什么咒不咒令,只知道眼前人要害红盖头下的人,而且气息极为险恶,藏着熟悉的恶臭,令神鸟厌恶至极,只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凤凰咬住向无德的手就不放了,凤凰火陡然而起,从下而上吞没向无德的身体,向心脏逼近。   明亮的火焰里,一滴徒劳的眼泪坠落,碰到火焰,瞬间蒸发殆尽。   他旁边,向执铃身上“呼”地出现一模一样的火焰,一路往心脏蔓延,他们就像被火焰吞没的活人香,紧握着手,共生这段残忍而炽热的死亡。   ……   火焰忽然停下,正卡在他们胸膛之下,身体一半的位置。   蛇塔下书阁,乍起的凤凰火如过境的蝗虫,啃碎藏书自以为高明的保护咒令,火光冲天,却被顶楼底部的特殊封咒完全阻隔。   “杨梦玉!”   六字真言封咒护在身前,方静在火光后喊,她刚为杨梦玉稳定情况,就察觉异常,顶楼却被莫名其妙的封咒阻挡。   她到底只是巫医,这种程度的咒令,她帮不上忙,就在她杯水车薪地冲咒时,异变陡生,杨梦玉的身体忽然被火吞灭,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幸免!   方静费力地在火海里看到熟悉的咒令,杨梦玉的腰处闪过一圈梵文似的血色咒字,收进七窍——是保命咒成的咒盔!! 第139章 极阴   随着步入现代社会,非常道的踪迹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除妖阁越发藏于寻常背后的深处,不只神道没落,很多咒令和咒具在时光中失传了。   其中就包括阁祖的咒令术法,她之所以能建立除妖阁的荣光,就靠着如今听起来宛如神迹般的咒令,但即便是除妖阁后身的8号、千年世家的向家,也只留有部分。   共生咒和咒盔就是其一。   共生咒被孔知晚从坟里挖出,只有残缺的只言片语,但孔知晚不愧是天赋异禀,看得懂就算了,脑子自动向前后推进残缺的一些部分,恐怕受了青灯将军转世的影响。   但毕竟是残章,她只能撑住片刻,而且极其脆弱,此种阴毒的咒令,耗费大,难维持,又不好用,实战中的价值并不高。   只是,向家并不只有一位天才。   谁知道有没有更逆天的向家人,读懂并补全了共生咒呢?   残章和完整的共生咒当然不一样——起码不会自己崩溃,应该说,稳定得令人崩溃。   而保命咒的咒盔,伤害由施咒者和被咒者共同承担,施咒者就是外置盔甲,最高能承担到一半的伤害。   这也不是小打小闹的咒令,平常的困难用不到,大的灾难,能用到这样的咒令,必定抱着无论如何也要救对方的执着。   如果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向执铃被长枪吊在半空的时候,杨梦玉没有现身,现身也只一心夺回残魂镜像,没看倒地的向执铃一眼,但方静知道,她会为了女儿不顾一切。   否则不会用这么多年积蓄的鬼火力量,破开蛇塔的封咒,甘愿做神灵的棋子,去杀孔知晚。   她知道神灵才是图她儿女命的罪魁祸首,但谁能保证,能够战胜神灵,永绝后患?向善芳?孔知晚?还是石漫?   她都信不过,不如杀了孔知晚,她好歹能保下一个,多活几年。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苟活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杨梦玉也不求什么东山再起,她以前还较劲,为什么子冲胆子那么小,一点不像她,为什么小铃总是比老大家的那个眯眯眼差一点。   直到那含着金勺子出生,她最瞧不上的丈夫死了,她竟然升起一丝悲凉,原来第一世家的一少爷也会被咒毒催走性命,无力回天,她异梦十年的床榻空了一半,有时令她忽然没有缘由地恍然。   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都是狗屁,还有当下可叹,已经是老天念着你了。   向一夫人永远都是荣华满身,贵气逼人,但她怕死。   可她在丈夫的葬礼结束后,将保命咒刻进两个孩子的身体里,她把命交给了她的尊严。   她有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丈夫葬礼的哭嚎,还是乌山泥土的恶臭,更令她堂皇。   杨梦玉吊着一口气,在方静靠近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无视方静徒劳的咒令,也不在意方静被灼伤的手,她嗓子里仿佛滚出浓浓的烟,费力地说:“老一……石咏志……巫毒灭门、遗孤……她是极阴之体……小心。”   方静猛地睁大眼睛,杨梦玉的神情隐在火中,似乎笑了一下——她惯有的傲慢的笑。   说完不再看方静,凤凰火冲破书阁,她透过顶楼开始出现裂缝的封咒,好像看到了重伤的向执铃。   “作为交换……保护好他们兄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   可惜在墓园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最后没能见他们一面。   方静从震惊中回神,握住她被火焰吞没的手,复杂地叹息:“尽我所能。”   杨梦玉没有闭眼,直到被愤怒的凤凰火烧成残渣灰烬,都直直看着顶楼。   她的尊严,努力活着吧。   杨梦玉一死,书阁的火焰就慢慢停下了,方静用咒令将灰烬归拢到一处,找到一个盒子装好。   她神情低沉,显然心事重重,一抬头,顶楼的封咒四分五裂,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方静这个巫医,一个咒令也捅破了。   碎石崩裂下来,还有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方静接过,一翻,写着“”。   她抿唇。   共生咒共同承担伤害,身魂皆是如此,而凤凰火的愤怒绝非轻易能熄灭,不烧死一个敌人的命不会善罢甘休。   向善豪远程操控向无德还不满足,故意进入向无德的身体,就是为了激怒凤凰,以绝后患。   没想到败给一位母亲的尊严。   方静没有迟疑,用石漫留给她保命的朱砂血,安抚住凤凰,两个孩子身上的火焰慢慢熄灭,露出他们伤痕累累的下半身。   还来得及治,她又有的忙了。   但有一件更重要事。她想起杨梦玉临终的话,遍体生寒。   “他这是什么情况,又死了?”李临杰警惕地打量向善豪,这老头倒地之后就一动不动,血肉也不长了,又成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   真正的用生命碰瓷。   “跑了。”孔知晚一枪斩碎向善豪的骨架,鬼火“呼”地一烧,连骨灰都没留下,她瞥了眼向子冲,对陈朗微微颔首,“柳树丛下埋了地笼,仿的封魔笼?把他放里吧。”   方静给他们打了电话,转述蛇塔发生的事,郑康就迅速前往蛇塔——向执铃和向子冲只是暂时安全,向善豪虽然有些神智,但明显不能算作“人”了,将身体和灵魂分开看比较好。   这具枯骨,只是一个“壳子”。浴火凤的信使已经展现过这般的手段,只是如今搬出梦境,放到现实。   普通的“人”做不到。   孔知晚开口就是“相繇”,不是瞎喊,也不是挑衅。   她有一个猜测。   那不只是向善豪,刚才的壳子里,相繇也在,说不定魂魄早就融于一体,向善豪的魂魄才没有散去,因为神灵未死。   实话实说,向执铃和向子冲的命,她并不在乎,只是他们活着,相繇碍着“向家家主”这层,不会太肆无忌惮,家主可是受神灵恩泽的,对孔知晚更加有力。   这也是石漫期望的。   石漫拜托了她,拜托她保护好自己的命,于是孔知晚收回青灯鬼火后,还是来了8号一趟。   但也仅此而已了,倘若真如孔知晚所想,向善豪的魂魄早就被相繇吞没,那么相繇就还能占领别人的魂魄和身体,祂无法降世,只能靠这般手段,而向家人就是祂现世的媒介。   太差的“木偶”承受不住祂的魂魄,只有家主和败给家主的龙凤,能住祂的魂,向家人其实就是蛇像养在“校园”的“影妖”,担着“相”和“向”的因果,是天生的祭品。   “龙凤争斗中的失败者,会成为相繇的木偶,祂的容器。”孔知晚说,“向善豪就是其一。”   陈朗脸色一变,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孔知晚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走。   向家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坟,孔知晚不能保证没有隐藏的高人,没有还能诈尸的前容器。   谁知道还有没有向无德这样的倒霉蛋?   向子冲和向执铃的性命随时都有威胁,她不可能寸步不离守在他们身边。   既然如此,就当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按照她被顶下家主的危险情况应对,她现在就要去石漫身边。   方静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去往乌山的路上,方静单独给她打了电话。   “向善芳没醒?”果然如孔知晚所想,向善豪的魂魄被吞了,祂若是借着壳子现世,仍然算向善豪“活”着,向善芳就会一直保持“死”的状态。   看来神灵大人彻底和家主闹掰了。   相繇的魂魄果然去了别处。   方静沉声:“知晚,石漫是极阴之体,她被盯上了。”   窗外不知何时慢慢聚集乌云,低压着天,呼号的风声擦过疾驰的车,孔知晚一瞬间竟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孔知晚追问,“棺材的生辰八字我看过,我一个青灯将军的转世都不是极阴之体,她怎么可能是?”   “我不知道,石漫和你说过吗,她不是咏志的亲生女儿。”方静说,“那老光棍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和傻乐,怎么可能有姑娘跟他,石漫是他捡的女儿,你知道巫毒残党的灭门惨案吗?”   事关石漫,孔知晚的脑子转得比平时还快:“她是巫毒家的后代?”   石漫没提过她的母亲,就像她不过问孔知晚的过去一样,孔知晚也一直尊重她的隐私,她以前以为石漫的父母离婚了,或者母亲早亡。   后来等不回她,开始追寻她的踪迹,孔知晚知道的所有与她相关的人,她能查都查了一遍,她的确猜到石漫可能是石咏志收养的孩子。   但她没想到,石漫竟然是巫毒家的孩子!   “巫毒家曾经风光无限,被向家灭门后,只能世代藏起隐居,像下水道的老鼠,祖辈的仇恨和因果将每一个巫毒后人驯成不顾一切的‘战士’,蛰伏暗处,将生命奉献给仇恨的家族信仰,甚至……将婴儿们浸泡在族人的血液里,浑身刻咒令招魂,令其成为朱雀、不,凤凰的容器,唤神鸟降临,杀尽血恨。”   这个婴儿之一是谁不言而喻。   “这手段,和向家没什么差别。”孔知晚冷嘲,“还真分不清两家谁是谁的镜像了。”   “向善豪当时如日中天,发现巫毒家的痕迹,灭其满门,巫毒家把这些神鸟之子当做复仇的希望,将他们藏得很好,但向善豪仿佛开了天眼,没有一个逃过他手下。”   孔知晚:“他那时恐怕已经不是单纯的向善豪了。”   毕竟相繇有九个头,九对蛇瞳,能绕脖子圈,可以做围脖了。   “但有巫毒后人抱着一个幸存的孩子逃出,遇到咏志,把孩子托付给他后就撒手人寰了,咏志看这孩子可怜,而且浑身是人血的咒令,无法交给福利院和普通的家庭,就收养做自己的女儿。”   “她的生日……也不是灭门那天。”孔知晚问。   “咏志怕她被牵扯进去,没有将他们相遇的那天定为她的生日。”方静有些无奈地笑,“是他让她这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自己抓阄抓出来的生日。”   “她既然是巫毒家选中的后人,日日浸泡在族人仇恨的血液里,怎么会在石队长死后,才摆脱‘寻常’?”   “这就是关键,因为她是失败品。按照杨梦玉所说,巫毒家恐怕用手段,每次都让孩子降生在全阴之时,但石漫不同,那些咒令无法长久得留在她身上,每过一段时间,人血咒令就会被‘洗’去。”   孔知晚脸色越发阴沉:“因为她是没有因果的人。”   方静:“她不可能成为凤凰的容器,所以是无关紧要的失败品,也给了她的亲人将她偷走的机会。”   她微顿:“但凤凰找来了,知晚,也许凤凰不只为你而来,凤凰已死,她不必做凤凰的容器,但有其他的非常需要一个极阴之体、身负血海因果的容器,她如今就是朱砂血无数冤魂的因果,她早就被盯上了。盯上她的就是……”   即便是世间最后一个神灵的名字,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直呼过多次,这是头一次凝成冰冷的杀意:“相繇。”   安安稳稳的车道,孔知晚的车风驰电掣,对比别的车虽然像开了倍速,但孔知晚快中是稳,巧妙地穿梭其中。   忽然,前面的车急停,孔知晚猛地一打方向盘避开,本以为碰到什么交通意外,结果变道后前面的车也忽然停下,这还没完,车道间一辆接一辆的车像中了邪,齐齐危险地停下,连续几次都差点撞上。   幸好孔知晚选的路车少,没有几辆车,但也够给她“布阵”了。   孔知晚狠狠皱眉,什么情况?   她高难度绕过,降速后看向旁边擦出火星子的车的窗户,正对一张紧贴玻璃的大脸,四肢扭曲像蛇一样拧着,眼神空洞且麻木,就像精致的人偶娃娃,只有皮囊,没有灵魂,一眼就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孔知晚经过,直觉哪里不对,她直接停在一辆车旁,于是她看清了,驾驶员的脖子有一个业火的咒令!   她曾经在向无德的手臂看到过。   浴火凤的火种。! 第140章 沦陷   孔知晚没有亲眼见过怪火凤尾的画,但她在石漫的梦境见过。   对于画上的女人,她们有过诸多猜测,巫毒家、向家和除妖阁的史料翻烂了,各家家主和有过的能人异士都在怀疑的范畴,但难有定论。   但事情发展至今,孔知晚更加偏向当初争论最大的怀疑之一——画中人就是阁祖。   阁祖扮演的角色就是最初的“向善豪”,和世间门最后的神灵狼狈为奸,为祂寻找现世的容器。   而阁祖的未婚“夫”就是最适合的容器——极阴之体,而且常年征战妖鬼,身负非常道的杀孽与因果。   以相繇的傲慢,怕是觉得青灯将军就是为了做她的容器而降生。   高位者常有这样的想法,明明在剥削,在强取豪夺,却以为自己弥陀转世,全是恩惠,慈悲到天地动容。   从不问当事人受不受这破“恩情”。   将军用同归于尽的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乐意有如此的人生高光,侮辱她铁骨铮铮的冷傲。   这么说似乎通了,将军是女儿身,被许了一个姑娘家,以后同床共枕、日日相伴,肯定要露馅,她本该想法子解除婚约才对。   但出战扫平神灵互杀之祸前,她都没怎么抗拒,也没请求收回成命,好像默认了婚事,又不怎么上心。   直到凯旋,来了一个大的。   也许是一开始憋着,等功勋大了将功补过。   然后发现端倪,起了杀心。   但只是如此,以将军冷淡的性格,并不会放在心上,她一路艰险,为将为非常道人,都有的是人取她性命。   而且,她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痴人,她有脑子,以她二十断神祸的功勋,和阁祖分庭抗礼,互相牵制,并不难做,朝中军中都不缺她的拥簇。   谋划一番,说不定阁祖被她算计死在她前面。   但将军没有,她抛却功名,放弃坦途荣华,宁愿被逐出家门,受帝王驱逐出城,余生孤身守一盏青灯,也要磨利长枪,挑下阁祖的头颅。   这般恨意……   将军一家与她决裂,保住满门性命,军中自有她的追随者,赴她远走他城,但也是后来的事,再往前……就只能是写满一本家书的心上人。   心上人身死魂消也有执念守在新婚夜,永远等她归来,死时的结局不会好看哪儿去,是阁祖谋害了将军的心上人,引她回来?   孔知晚又想起颓奢的地宫里,永恒的新娘用金锁牵起她的手,哀怨又孤寂,像一盏不肯熄灭的枯灯,燃尽生命,等到一个永远错过的人。   就好像她本来的结局。   她前世让一个姑娘痛苦到最后都等不来,今生被自己天真的平淡击碎、浑噩如狂的六年,是否是一种因果轮回?   石漫……会是那姑娘的转世吗?   方静:“向家把遗落的巫毒后人当做自己的‘责任’,向老二被暗算报复,命不久矣,这事其他势力就不好管了,向家也不是吃素的,那巫毒后人也不好过,当时死得无声无息,应该在梦里被处理了,但……哎,咏志去追了。”   孔知晚:“为了石漫。”   “有这个理由,这么多年石漫都没有展露出非常道的因果,我和陈朗都慢慢放松了,但咏志一直放不下心,他说‘没有因果本身就是一个因果,而且也许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因果’。”方静无奈道,“还有就是他身为特侦大队队长的责任,他对当年的巫毒残党灭门案仍然抱有疑问。”   孔知晚:“向老二将极阴之体的事告诉了石队长?”   “没有,如果咏志知道,一定会告诉我和陈朗,极阴之体的事情,应该是杨梦玉后来追查向老二死因时找到了线索。”方静说,“你们在咏志的梦境尸体里,找到了一张图片,对吗?”   “双鱼玉佩才是他在向老二案件里的发现。”孔知晚沉声,“也是他招来灾祸的根源。”   方静:“没错,我怀疑那东西原本就在巫毒家。向善豪为求生可以对最亲近的妹妹下死手,他在乎自己胜过一切,即便想展现家主威风,站稳在非常道的地位,也不必杀尽巫毒,连婴孩都不放过,灭门的罪孽傍身,不是一世能还清的……我曾经怀疑是向善芳的手笔,你也察觉到了,他们可能并没有那么敌对……抱歉,孩子,我也看不清了。”   孔知晚接道:“但那时的向善豪已经被献祭,是相繇的容器,灭门就说得通了,一是抢夺双鱼玉佩并封口,二是除去召唤凤凰的极阴之体。”   巫毒家的玉佩可能就是禁地神龛里的一半。   “知晚。”局势危机又紧急,方静有很多话想嘱咐,但最后只能像得知家族灭门时一样,无法入局地叹息一声,近乎苛刻地说,“带她一起回来。”   孔知晚又稳又冷静地答应:“我会的。”   挂断方静的电话,队内频道的消息飞快,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诡异的突发事件在乌城各地上演,都围绕在非常道人聚集的地方,金银湖掉水里好几个,像排队入锅的皮皮虾,大桥和孔知晚这边的情况相似,乍停导致连环相撞。   向家宅群更离谱,所有向家人都成了空洞的“木偶”,丧尸围城,将蛇塔给围了。   郑康赶到,守在蛇塔玩现实版的保卫萝卜,频道里狂喊,恨自己没有加农炮,把蛊虫当弹弓用。   郑副队长深感晦气,妈的,还得给向家守塔!   刘晏含说8号的部分队员也中招了,幸好长荫道8号偏僻,附近没有更多牛鬼蛇神来“支援”,被陈朗轻易镇压了。   但她安插在古董一条街的水之眼显示,那里的情况不太妙。   眨眼间门杨东白的消息就到了。   的确不妙,而且不妙得很熟悉,将如今叱咤非常道的杨老板吓得屁股尿流,好像当年刚离家时,他是哪都不待见的盗山人,擦古董行门口的砖。   场景重现,石咏志命丧乌山那夜,古董街全部因果器具统统失灵,成了满地破铜废铁,或者徒有其表的金银珠宝。   而且给杨老板扫地擦转的伙计们一个个如行尸走肉,和废掉的咒具一起堆堆在角落里,人肉傀儡般盯着前方,活活给杨老板吓出心脏病。   “孔小姐,祂、祂是不是又来了!!”   “祂一直都在。”孔知晚冷静到无情,“你的古董行被渗成筛子了,杨东白。”   她没空安抚谁的情绪,直接挂了电话。   中招的人,都是浴火凤的教徒,而且目前来看,还是非常道的那批为先,其次也有寻常人的教徒。   但寻常人沾了浴火凤,要么就是慢性祭品的教徒,要么就是直接祭天的活人香,在非常道的概念里,已经是“非人”的预备役了,只是时间门早晚问题。   中招的顺序就是深陷非常道的程度,由深到浅。   七中蛇像祭祀案里,学生们被无声地向影妖转化,最终的价值是祭品,但过程中,仍然可以作为怪异妖鬼现世的媒介,也就是一个临时容器。   向家不必说,向无德一个被除名的家伙都是定时二十多年的炸弹,更别提剩下的向家人,估计相繇在向善豪的尸体里一还魂,在蛇塔虚空撸一把云景游蛇,向家就遍地火种了。   古董行的展览名单被加了琉璃宝匣,指不定还被加过什么。   8号的创始人更是比向家家主都忠心,和相繇沆瀣一气,柳树丛里埋道,结果给相柳做了嫁衣。   这么多年,相繇还真没白努力,比什么世家家主、古董行老板都勤奋多了,把业火的火种当做蒲公英的种子,借阴风撒遍乌城的山川和小道,广收教徒。   不亏是搞邪.教的,专业。   这些教徒忽然像灵魂出窍,是被强行“请”去睡觉,魂魄被困入梦境,进行“礼拜”去了。   孔知晚垂眸,相繇这出教徒团建的戏码,就为杀向子冲和向执铃?   不,还冲着她。   她不报什么希望打电话给石漫,果然接不通,石漫六年前上乌山的那晚,队内的人也是怎么都联系不上。   白玉树透琉璃彩,这是渡到非常世界的证明,如今的乌山不是乌山,就是一场相繇梦境的镜像。   而石漫以真身进了梦境,身魂一处,逃无可逃。   副驾驶的青灯幽幽,绕着残魂飞的凤凰抖起长长的尾巴,凤镜此刻闭合着,一旦睁开,就是石漫瞳孔的咒令,她的第只眼。   如今却感受不到了,石漫收回去了。   凤凰不知疲倦,时刻守在残魂旁边,好像护鸡崽的鸡妈妈,寸步不离,生怕在视线之外出什么意外。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底浮起溪流汇入大海般的冰凉与温柔。   红盖头的双凤凰,一只守护向执铃,一只守护将军残魂,而真凤凰的残像在她的梦境里,帮她守住最后梦门的相柳。   孔知晚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就像方静说的,凤凰并非只为她而来,入她的梦境,是因为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但石漫与凤凰必定有更深的因果。   ——本该如此,但石漫不知为何,成了没有因果的人,于是这份因果就偏斜到孔知晚这边来了。   毕竟她是将军转世,还有石漫本人慷慨相赠——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躲着她的时候,即便是孔知晚,也抓不到石漫的行踪。   一旦决定和她一起并行,就什么都以她为先,甚至暂时压下这么多年的血恨,先为她谋划。   杨梦玉说,石漫在死人和活人之间门选择了活人。   不是这样,是石漫在亡亲的仇恨和孔知晚之间门选择了她。   孔知晚敛眸,她不能立刻入睡去深空梦境找石漫,现实里没人保证她的意外,说不定会被伺机的相繇夺舍,而石漫以现实的身躯入梦境之地,她要到她身边去。   她要到她身边去。   方静存放杨梦玉骨灰的盒子在回到顶楼后,剥落一层薄薄的皮,露出里面险恶的琉璃,她说杨梦玉是“”。   到“”就结束了。   她们都清楚,“九”到“”是激怒和引导的谜题。   “二”和“一”是毫无悬念的终局。   是留给孔知晚和石漫的。   乌山,白玉树里,石漫忍住恶心,靠在琉璃似的树干,她胡乱擦了擦眼睛,鲜血瞬间门弄脏袖子。   一只眼睛的咒令远程放在红盖头的凤镜,监视向执铃那边的动向,寻找孔知晚的真名,被强行退回,就得缓许久。   另一只眼睛的咒令更严重,被她放在线人的身上,等待相繇的眼睛出现,上演“你瞅啥”、“瞅你咋地”的经典,自爆极限一换一,现在血都止不住。   她折腾半天,一只眼睛贴一张符纸太奇怪了,血线一荡起来,符纸啪啪打脸,她眼睛还没怎么样,脸被糊满血了,还挺疼。   于是她将四张黄符纸串成一串,缠绷带似的系在眼睛的位置,鲜血浸透黄符纸,在她的驱使下,化成邪气十足的一句血咒令镇住之前咒令自爆的反噬,但话却很慈悲:琉璃明彻无瑕秽。*   石漫嫌恶地吐了口血,身上好像有几千条相繇在爬。   红盖头的两只凤凰都飞出去了,说明孔知晚和向执铃都用到了,她不知道保没保下倒霉兄妹,但相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曾在六年前的乌山,见识过最后之神的恶意与狠毒,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向子旭的死就是一个信号,家主的换位更是某种不可逆的转变。   她不知道谁是“”,但恐怕今晚就会见分晓……啧。   说不定直接连号,“”、“二”、“一”一波带走。   终局近在眼前了,相繇能借向善豪的尸体“还魂”,这么多年,祂的木偶,祂现世的傀儡肯定遍地开花,向善豪就是开启浴火凤猖狂的阀。   那么多“人肉傀儡”,不解决,就永远抓不到相繇。   但她总不能把傻蛋教徒们都宰了吧?她还想在警局多干几年呢。   而且就像缝隙里的蟑螂,谁知道有多少只?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不让相繇肆意鼠窜,让祂全来乌山。   石漫从盗山人的手里抢了一把开坟的铲子,山里的雨淅淅沥沥,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黑夜的浓妆透着一点红,是隐藏在浓云后的血月。   景色够邪门的,生怕非常道不知道有鬼东西出来了。   哪是世间门最后神灵现世该有的祥瑞?   石漫一铲子下去,挖出一口棺材的坑,然后干净利落地跳下去,好像以死明志,自毁证道的壮士。   如果忽略跳坑时的宣言的话:“去他妈的邪神相繇。”! 第141章 琉璃   石咏志曾经问过自家闺女,未来想做什么,石漫和每个小萝卜头一样,科学家、明星、太空人说过一遍,巴不得是达芬奇转世,样样成才。   但自从有一次,见识过石咏志一拳把厉鬼锤进地里,她就嚷嚷着要当警察。   石咏志不怎么乐意,他也和每个在自己领域有所建树的家长一样,太清楚自己这行有多难,所以不希望儿女遭自己遭过的苦。   石漫自然不服气,不服气好像是独属于孩子的特权,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她总想证明,他可以,她也可以。   等到真的女承父业,她逐渐明白,警察不只是把坏人锤进地里,警察是目对百态,见遍生死,要顶得起天,也要温柔地扶起路边衰颓的草。   起码面对失去女儿而崩溃的年迈父母时,石咏志不会像她一样,沉默地躲进柳树丛里,避开令她烦躁又无能为力的恸哭。   她大概不是冷血动物,她只是更“自私”,成就不了奉献。   她擅长的东西,撬锁、逼问、挑衅、打架、算计、不择手段等等,都和“警察”相去甚远。   谁能想到石咏志的女儿,特侦大队的新队长,最擅长的事情竟然是挖坑埋人呢?   即便石咏志一直奉行“活着就好,快乐管饱”的“反社会”教育理念,石漫有时候也会忽然想“我大概又给他丢脸了”。   他说不希望她成为英雄。   杞人忧天,她根本就成不了英雄。   所以,她现在做的事情不能算出自正义,或者为保群体的奋不顾身,只是自我保卫,守护所爱,和不满降临灾祸的所谓神灵。   不让我好过,我不仅让你醒不来,还要宰了你。   说到底,就是不服,就是干。   浓雾阻隔上山路,只将乌山的风貌留到半山腰。   石漫深陷在乌山的泥土里,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湿冷冷的,阻隔在五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并不臭,但无端令人窒息。   等去思索窒息的源头,又像被罩住梦幻的迷雾,如何也看不清楚,浮在起起沉沉的水里。   乌山的土过于湿润了,越往下陷,越像掺杂了土的水。   就像……蛇像之下,那片越来越潮湿的荒漠。   最后终将成为九头之蛇的水泽之国。   石漫破坏了两次相繇的献祭,七中还算彻底,但浴火凤公寓案,她只是阻止了一次邪.教集会,拉出一个信使连带的土。   浴火凤多年四撒火种,收拢教徒,不知道举办过多少次教会活动,又有多少处七中这样的粮仓。   “唤醒神明”一直都在进行,向家子嗣在神灵的指引下,可能已经努力千年,是家族使命。   起码在这之前,只手遮天的向家做庇护,少有人察觉到异常,即便察觉也不想牵扯麻烦。   毕竟不是谁都是傻子英雄,有拯救世界的“责任强迫症”。   最近集体爆发般,终于露出马脚,一是“唤醒神明”的任务已经临近尾声,即将完成,即便有意外也不会有颠覆结局的威胁,赌一把猖狂。   二是石咏志就是发现了他们秘密的威胁,并且还带起了石漫这个新的威胁入局,并且比她爸还疯,紧咬不放,石咏志追查双鱼玉佩的下场在前,她也只会闻着血腥味,狠狠咬下他们一口肉来。   而且浴火凤一切活动和痕迹都隐藏在梦境,想要全部找到并且除咒,就像洗净藏在大海的每一粒沙子,天方夜谭。   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除掉邪.教教会的信仰,神灵相繇。   哈,杀神。   但另一问题就是教徒都是相繇的人肉傀儡,梦境里的灵魂如此,随着信仰,也就是类同影妖的“污染”更加严重,还能做媒介,供相繇现世——非常道还好些,像向善豪死了的骨架都可以利用,但肉.体凡胎难以承受神灵的降临,邪神也不会介意坏一个就换一个。   向善芳态度一直模糊不清,纵容向家被神灵任摘任取,又对孔知晚和石漫的威胁视而不见,甚至暗地里巧妙给予引导和帮助。   她不可信,石漫不能寄托于那盏引她归路的青灯,和她交给孔知晚的手镯和家主位子。   向子冲和向执铃随时都在危险中,想保持孔知晚家主的优势,就只能先困住相繇。   祂在梦境里自由自在,还有这么多人肉傀儡供祂随时跳转,比泥鳅还滑溜,石漫必须把祂引到一处,现在这种状态的乌山就是最好的地方——梦境之地,与寻常隔绝,而且没什么相繇关注的地方。   以前可能有,沧海戒,还有禁地神龛的镜像,说明里面有双鱼玉佩的另一半——她的便宜老爸当初可能推测到这点,上了乌山,被守株待兔的神灵残忍杀害。   但这些都不在乌山了,祂还没有宰了相柳,还要折磨石漫,自己的那半玉佩还在蛇塔,就是乌山没有另一半玉佩。   那就不值得祂过分关注了,祂到底还在沉睡,浴火凤的受拜就挑战祂的精神。   因为即便祂有很多人肉傀儡,但相繇只有一个,相柳的存在,令这位最后之神对“唯一”格外执着。   龙凤争斗只有一个能活,也证明祂只能以一个神灵的精神,降临到一个人身上,否则祂直接把自己切片,塞进所有向家能人的身体里不好吗?   省去了很多麻烦,不必引诱,没有废物,不会被耍小心思,不会被背叛,直接必胜局。   她只需要把相繇引来,将祂从那些教徒的梦境里拽过来。   就像   几次梦境的经历,令石漫对梦境的操控堪称恐怖,她找不到玉佩后,迅速将这座无主的梦境占为己有,就像她抢夺了302的教徒资格一样。   她只需要找到梦门,再建立一次邪.教徒的团建。   系住眼睛的符纸震了震,佛经咒文像感应的源头,寻找土里的琉璃,果然被她找到了——是白玉树的根!   石漫冷笑。   琉璃宝匣的出现就在乌山,分装石咏志的尸体,偶尔会混进盗山人的货里,莫名其妙成为拍卖物,但除了挑衅石漫的那次,没一次真上过展览台,纯纯逗傻子玩,偏偏古董行的傻子们还察觉不出来。   察觉出来也不会深究,非常道的通病,敬而远之。   那鬼东西和相繇不详的“九”绑定在一起,像死神一样,每次出现都装满死亡,送到石漫的跟前,怎么看都是邪物。   应该被踩碎扔粪坑里,永世不得超生!   但琉璃本身作为佛教“七珍”之一,本是消病避邪的灵物,不同颜色的琉璃有不同的寓意,比如绿琉璃保平安,琥珀琉璃催财运等等。   而通透的白琉璃寓意佛法无边,都是很正派地用作护宅护身,有“镇守”的意味。   石漫猜测,琉璃宝匣原本就是镇宅或者保护宝物用的,相繇那狗抢去做装仇人的棺材了。   而且很可能从巫毒家抢走的——地宫就是巫毒家的千人坑,墙壁后都是琉璃,棺材里也有琉璃,就是天然的琉璃宝匣,放他们进去养蛊争斗。   琉璃宝匣可能原来没有九个,相繇杀光巫毒,还要霸占他们的坟,用他们家族的琉璃做宝匣,以灵物行邪诡,让他们哪怕身死消亡,也继续背负新的罪孽。   用琉璃这样的珍宝引镇守无辜者的尸首和怨恨,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和挑衅。   地里长不出琉璃,巫毒家的琉璃是从别处拿来,埋在地底,给他们的神鸟凤凰建造地宫,也算“攒功德”。   而乌山进入非常世界成为相繇梦境的镜像时,白玉树会发出琉璃般的光芒。   石漫怀疑那就是真正的琉璃。   符纸的血咒令就是寻找琉璃的,巫毒家将琉璃藏在地下的墙壁泥土里,很有可能是因为这种琉璃本就适合或者长在地下的土壤。   而且……石漫抿唇,她擅长的心理建设好像失灵了,明明梦境里散不去,一到雨夜就浸入她的记忆深处,但她还是没习惯。   刻在双眼的咒令失效,她还是不敢看白里五彩到艳诡的颜色。   比翠树和鲜血更浅,却比她所见一切都更深的颜色。   她眼前一直蒙住灰白黑的薄纱,遥遥看着世间的色彩,她曾经喜欢的变幻、绚丽,像童话里长出的荆棘,唤醒永远无法麻木的噩梦。   直视凤凰炽热的火焰,她就靠在冰冷的池水缓解许久。   更别提之前的每一次,她一人独自躲在冷寂的小屋,好像远离了人烟,藏在黑暗里,点燃武神像前的香火,或者那盏青灯,她安静又愤怒的心时刻清醒着,忍耐着,磨成锋锐的刀刃。   她有时候一抬头,扫到青灯将军威严冷肃的眉眼,会有一种同命相怜的荒唐感,大概将军余生的每一晚,独守在昏暗的城府,伴青灯,磨冷枪,也是如此。   真相。诉我真相。   报仇。报我血仇。   解我憾恨。   她慢慢呼吸,像每一个夜晚,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罩在黄符纸,纸张微微抖动,却震得她发麻。   石漫,你忍到今天,近在咫尺,还他妈犹豫什么!!   感受到她的恐惧,石漫的两肩和头顶忽然燃起三簇青幽的鬼火。   在世之人的三火,是阳气之火,阴气不敢也不会靠近,鬼是没有的,她的三火却一瞬间被鬼火取代,以阴代阳,邪门至极。   她却没感到阴冷,而是一种抚过寒霜铁甲的冷,却温柔地罩住她,像将她圈进铁甲,拥抱她。   她竟然在鬼火里,感受到了滋润四肢百骸的力量,驱使她狠心一把撕开符纸,符咒断裂。   世界陡然明亮一般,白虹千里,绵延不绝。   都是白玉树错综复杂的根。! 第142章 乌山   她睁眼之后,埋人的坑就进入了非常道侧。   她被泥土禁锢的身躯自如地站在原地,好像回到蛇像下的荒原,但四周都被泥土填满,没有天,她仍然在地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白虹,每条树根在各自的一个节点分岔,又在新的根节不断分下去,最后铺满地下世界,像一块巨大的琉璃碎裂无数的斑纹。   嗯……   就像乌山内部的“山脉”,以非常道的笔触,描绘出整座乌山的形状,她以一个如此奇怪的视角看着,直面震撼。   耀目的色彩令石漫呼吸一滞,她下意识看向头顶,想起自己是看不见自己头顶的,被犯傻的自己笑到,稍稍放松了些,又看向肩头,这次她看到了微弱的鬼火,还未散去。   就像青灯将军就在她身边,烦躁被奇妙地安抚了。   这么多年上香上供,没白贿赂将军他老人家。   克服抗拒的情绪,石漫再次看向琉璃色的世界,卓绝的眼睛捕捉到琉璃树根的走向——并不是随意碎裂的宝石,而是精心布局的花纹,所有树根看似自由错杂,但追溯源头,都被牵引到上方,汇聚一处。   山顶。阁祖的遗居。   呵,他们老祖宗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万千牵引,连结至庞大的一身,像世间千千万尘埃,仰望一轮明月朝拜,不就是向家蛇塔、蛇像祭祀和梦境教会的形状吗?   而后三种,看似三个地方,三个人群,受礼受拜的至高存在却是同一个货,相繇。   白玉树长出地面的部分稀稀拉拉,但埋进地下的树根,却构成乌山的精神山脉,是乌山的五脏六腑。   自然之灵,比人为的算计更质朴归真,如此朝拜给一个人类,即便是非常道的阁祖,也有些荒谬了。   万物生万物死,自是永恒,人的朝堂里出一个带领人族斩妖除魔的能人,会获得最非常道的城里最非常道的山的青睐?   简直在说,全乌城的道灵自愿守护她的空房子。   这不合理。除非里面有更深的因果,或者非人的存在。   ……可能是相繇的东西。   也可能是双鱼玉佩。   从她进入乌山后,和队员们分道扬镳,下令让他们绕山后离开,挂起线人吸引那边的注意力时,乌山就自发地封锁了——不管谁仿谁,现在的乌山就是梦境,也是在现实世界的非常世界。   非常世界画地为牢,乌山更是诡异,她出不去乌山,别人好像也进不来,浓雾隐藏山顶,遮蔽山麓,只留半山腰供她打转,像要以鬼打墙困死她。   通向深空的梦门在梦境的边界,因为前者,她到不了后者。   那就只能占据梦门里的“信使”位置。   也就是山顶的位置。   她出不去,不代表这些琉璃树根出不去,她只需要成为这些树根的“蛇塔”,像上次一样,把树根当做火焰咒令所化的锁链,蔓延向梦境的边界,冲出梦门,继续蔓延向深空的其他梦境,把它们狠狠抓过来。   地下并不干燥,反而湿润如泥池沼泽,虽然费力,但并非不能动弹——乌山是镜像,受另一端相繇梦境的影响,山土慢慢变成水泽。   这反而给了她机会。石漫深呼吸,抱住一条粗壮的琉璃树根,在乌山的内部,向山顶攀爬。   感谢多次梦境生死的经验,她觉得关照她的神圣不只青灯将军,还有美猴王,祝她爬得顺利,好像回到了花果山。   但乌山比她想象的更聪明,她无声无息攀过半山腰,浓雾就发现她卡bug,有组织有秩序,逐渐渗透进土壤,绕开琉璃树根,试图套她麻袋。   绕开琉璃树根?   石漫啧了声,这鬼东西怕七珍之一的佛光,还犯这个贱,把她当唐僧肉了?   以为她仍然不敢面对琉璃吗?   石漫闭着的眼睛眯出一条缝,好吧,她克服了,但没完全克服。   但没事,她死倔。   她虚虚观察浓雾窜走的方向,这狗东西,怎么那么像罩住余雯影妖的黑雾。   原来是乌山特产,真该死。   浓雾再次袭来时,蝴蝶.刀缭绕的朱砂血炸断旁边的琉璃树根,被她反手挡在身前,然后斩碎更多的琉璃,催动咒傀之术的咒令——身披琉璃铠甲的血傀儡完全将她包裹住,可怖地俯视往来的浓雾。   她怕,但她就要琉璃身上罩,你难受,我也难受,哈哈。   浓雾如果有嘴,它也得啧啧两声,比一个中指,以表对王八蛋对手的不满,可惜它没有,它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石漫得意后又是不爽,浓雾就浮在土壤表面,明晃晃地表示“你一撤琉璃铠甲,我们就上”,一副看谁先耗死谁的嘴脸。   她只得彻底抛弃视觉,依靠剩下四感,判断方向。   速度变慢了。   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是得睁开。   她心里阴沉地骂人,另一手刚覆盖铠甲,睁开眼,却看到另一副景象——阴暗黑云无际,薄雾弥散的车道空无一人,只有一辆车逆着风,直直迎着散发淡淡诡光的庞大山峰而来。   石漫愣了一下,神情一变:“知晚?”   “是我。”孔知晚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看来我已经进入乌山非常世界的边界了。”   共梦咒,她们的梦境相连,现在乌山就是石漫的梦境。   就像孔知晚在禁地神龛时一样,她们共享视野,共享梦境,共享意识的深处。   进入这座山,她们就是彼此。   孔知晚眼前晃过乌山地底满溢的琉璃色,抿住唇,石漫所要面对的比她想要的还可怖,她没有问石漫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何必置身于难以克服的危险,而是迅速判断出她的目的地:“闭眼,听我的,往右面那条树根爬。”   “现在换我做你的眼睛。”   “……好。”   石漫也没问明明给她安排那么多活,明里暗里告诉她保护好自己,为什么还是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依照孔知晚的指示,将恐惧和性命一并交到她手中。   疾驰的车如急雷穿过孤山道,不留影踪地惊退淅沥沥的雨,诡山阴冷冷地俯视她到眼前,并不欢迎她,浓雾像打开锅盖的雾气,连人带车直接被吞没了。   让她永远迷路在山脚,无法进入乌山就可以了。   但孔知晚眼睛都未眨,丝毫没有减速,反而开到最大,直冲乌山的边界。   鬼火的光芒忽而盛大,如破夜的竹芒,金丝的凤凰微微浮起,残魂凝成战无不胜的长枪。   “呜——”浓雾被破开,车眨眼间被吞没进雾里。   身后的乌山边界之上,浓雾从地铺到天,成一面墙,向家的家徽蛇纹如波纹扩散开,阻隔更多的人进入。   同一时间,石漫终于摸到琉璃树根,在孔知晚进入山顶的瞬间,她就喊道:“知晚,放凤凰来!”   孔知晚的梦境凭借共梦咒,被接引进乌山梦境,她毫无犹豫,不如说她的梦境除了最深处封存相柳的梦门,一直都对石漫开放,连连敞开梦门。   凤凰听到呼唤,鼻孔喷火,嘴里窜起烟花般的凤凰火,比孔知晚的车快多了,真正如贯日的流星,直冲山顶。   石漫破开地板,翻出地面,她没工夫欣赏被保养成纪念馆的遗局,薅出琉璃树根的源头,将整座乌山的非常道山脉握在手中,闭眼凝神,将咒令反施进树根中,四散而去。   乌山的山坡开始不断震动,地下的树根如万马奔腾,扩散向乌山的边界,竟然有点像游蛇蛇群,再次破开浓雾的边界。   恐怕乌山的边界都麻了,好好的蛇纹咒令镇着,这小情侣俩接连开挂,边界形同虚设。   树根出界,乌山外却不再是空荡的山道,而是深邃无望的虚空,白里五彩没有停歇,将深空里的一座座梦境岛屿全都拉出来了。   守护用的琉璃,如今勇往直前地进攻,梦门后操控的主人发现不对,封梦的咒令迅速爬上梦门,又被琉璃不客气地直接贯穿,深入所有的梦境。   这哪儿来的变异琉璃长毛了,吃什么十全大补丸了??   石漫的掌心滴落鲜血,被琉璃树根迫不及待地舔尽了,透白里不光有淡淡的五彩,而且有血红缭绕,如朱砂染白,吹出的一阵红烟。   琉璃易守,没事,她的朱砂血都是恨不得撕碎别人的狠,尖锐程度堪称一点就炸,比她脾气都差了八百个度,都能匹敌青灯将军的长枪了。   游离四散的梦境一下子被牵引到乌山,像藏在水里被鱼饵引出的渔群,都往一个方向,再多再复杂也清晰了。   “呼——”凤凰火贴着梦境的边界,铺满整座梦境,在边界里又造了一个边界。   即便凤凰残像出不了孔知晚以及和孔知晚相连的梦境,但如此鲜艳的一团大火球,除非相繇瞎了,否则祂一定能看到整片深空中这颗最靓的星。   怕祂不来,石漫简单地思索,最有效的招引往往依靠最朴素的办法。   于是她与探头进遗居的神鸟对视一眼,奇妙的默契流窜在一人一鸟的眼中——名为“相繇给爷死”的同仇敌忾。   石漫蘸朱砂血在空中写了几个字,都没解释,凤凰却歪了歪鸟头,长长啼鸣一声,好像在说“好骂,跟了”,雄赳赳气昂昂飞走,还带着点急不可耐。   随后,紧贴边界的凤凰火层变幻,照顾到面对全部梦境的各个方位,堪称3d立体环绕,杜绝任何相繇看不到的可能。   凤凰火汇聚出潇洒的几个字。   ——孙子,姑奶奶在此,速来。   ——不来你是狗。   效果出奇。   深空暗处,猛地睁开九双鲜红的蛇瞳。! 第143章 私心   乌山的确和其他地方不同,不如说“不愧是相繇梦境的镜像”。孔知晚在深空中的相繇睁开眼睛的瞬间,就感受到祂微妙的气息。   石漫感觉到白玉树里有双鱼玉佩并非没有缘由,在孔知晚找到蛇塔的玉佩时,身为镜像的另一半玉佩响应了。   孔知晚如今是“相柳的载体”,算一半的双鱼玉佩,自然能感知到另一半的存在,也就是相繇。   顺利进入乌山,孔知晚才来得及皱眉,她到乌山太晚了,很多事情和石漫还对不上,她靠绝无仅有的信任,完全照做,现在有时间回味石漫如此“冒失”的行为,即便是她也生出冷汗。   但很快她就明白石漫的目的了。   相柳醒了。   最深处的梦门厚重而低沉,像整个世界压在上面,一点动静都令人牙酸,好像灵魂被处决了几千遍,门不再无坚不摧,当门内封锁的怪物自觉要开门,门就阻隔不了任何东西了。   祂回应了相繇的出现,就像双鱼玉佩的一半回应另一半。   门被推开一个缝隙,可怖的气息浓烈喷洒出来,震碎孔知晚身边的白玉树林,发出“咔嚓咔嚓”琉璃破碎的声音。   凤凰的啼鸣更尖锐了,显然发现外面那孙子还没进来,里面就又出现一个,好像出门征战的勇士发现被偷家了。   孔知晚眯起眼睛,她并没有阻拦相柳破门——石漫的目的不只从人肉傀儡里揪出相繇,更重要的目的是一并引出相柳。   凤凰和相繇的恩怨化不开解不了,就是巫毒家和向家不死不休的高度概括。   相繇寄宿凤凰尸体,以凤凰“浴火重生”的美意,吸取教徒的命数和性命唤醒自己,本就带着死了也要利用你、恶心你的恶意。   那句挑衅只是一人一鸟的个人情感,凤凰本身就能引来相繇,但神鸟已死,只是幻象,毕竟祂们的争斗早已有了结果,凤凰只是因为和青灯将军、石漫的因果联系,残像才会入梦。   本质和散不去的女鬼一样,都是执念。   执念可怕,但想以此就战胜神灵,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要引出相柳。   身为相繇的镜像,即便不被认可为真正的神,但伪神也有神的力量,是唯一可能与之匹敌的存在。   相繇不是傻子,祂出现也不完全因为被凤凰激怒,更像顺势而为,两方互相观望,但最后一定回来,这段就是留给她们的时间。   俗称黑吃黑。   不过……相柳可不是乖乖听话的主。   阴影略过孔知晚的头顶,阴冷如蛇鳞的气息居高临下,贴过她的肩膀,缭绕在她身边。   即便在梦境里,相柳也没露出实体,有如无形之物。   孔知晚垂眼,青灯投下的光亮里,庞大诡异的影子是一条九头之蛇,和相繇没什么区别,扭曲着九个头,像拧麻花,比她大了数倍,甚至蔓延到灯火之外,好像“降临”了。   其中两个头碍于青灯将军的残魂,一左一右虚虚架在她的肩膀,仍然将孔知晚完全笼罩在阴影下,把她当人质。   孔知晚皱眉,用她威胁石漫永远比威胁她自己,更令她厌恶,青灯刚抬了抬,石漫的声音就传来了。   “知晚,叫祂到山顶,我放凤凰下去。”   这就是一换一的意思了。神鸟刚和石漫玩得不错,就被相柳换走,孔知晚估计凤凰不会高兴。   但凤凰高不高兴不重要。   相柳在孔知晚的转达下,深深看她一眼,无声地潜进影子,阴影消散,但祂并不信任这两个小混蛋,梦门里仍然留有相柳的气息,就像相繇在别人的梦境里留下业火的种子,相柳的一部分影子也扎根在她的梦境。   凤凰的火光划亮天空,从山顶俯冲,打断了孔知晚的思路。   即便孔知晚不懂神鸟的表情,但从这个气势就不难看出祂的怒气冲冲。   凤凰比较喜欢青灯将军,孔知晚就把青灯提到车外,像扔给气炸的猫咪毛线球,转移注意力。   “知晚,停车!”石漫只来得及提醒这么一句,就断了声音,显然去应付相柳这个大麻烦了。   孔知晚不明所以地停车到路边,她下车,乌山被雨水翻起的泥土芳香令她有点莫名的焦躁。   她手里还提着灯,意思意思地安抚。   但意料之外,凤凰并没有被吸引着停下,祂没有丝毫犹疑,直冲孔知晚而来,残像像炸开的火焰撞进她的梦境,势不可挡地略过一扇扇梦门,直达最后的梦门。   正好卡在黑厚的梦门闭合前钻进去了,神鸟的双瞳闪过鲜血般的光芒,挥动的羽翼颜色更深,像凝固的血,利爪直取黑暗中的影子,像老鹰拍虫子一样,把蛇影按在地上摩擦。   毕竟相柳并没有真正醒来,只是钻了梦境的空子,强行苏醒只能和凤凰的残像五五开。   孔知晚整个人一僵,脑子里恍惚一瞬,后背抵上雨水冲刷的车窗,瞬间被浸湿,透进她的骨头缝似的,她却察觉不到冷,好像五脏六腑被点燃了一把热烈的火,要燃碎她的灵魂。   就像她看得到梦境里的相柳,她也能看清凤凰飞进去的全过程。   那不是单纯的凤凰火,是朱砂血!   石漫以自己的血滋养凤凰残像,相当于把朱砂血当做活人香点燃,献祭给凤凰,只为一个目的,就是拔出在她梦境里的根!   目的是引出相柳,目的的目的是……将相柳与她剥离。   掌心的刺痛上涌,愈演愈烈,折磨神经,孔知晚低头,蛇鳞般的咒毒被朱砂血缭绕的凤凰火纠缠、争斗,直到彻底被吞没,露出横穿手掌的掌纹。   她忽然记起,石漫握住她的掌心皱眉凝视的样子。   她当时故意问“会死吗”,石漫撩起眼皮,瞥她一眼道“死什么死,我还没死呢,你死个屁”。   恶声恶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孔知晚没把咒毒放在心上,也就把石漫的话当成她惯常的呛人方式。   但不是,那是一个承诺。   即便乌山梦境之外,无数人被拉进浴火凤的献祭场,即便她们被困在乌山,进行死局中的死局,石漫也没忘记过要替她解开咒毒。   不是心血来潮,不是顺势而为,是从开口答应她的那天起,就一直在等待今天的机会。   真是……   孔知晚忍受完朱砂血的横冲直撞,收回盯着掌心出神的目光。   她怎么可能放手啊?   一直的想法更加清晰,像破开迷雾的剑,那才是在她的意识里扎根的东西,想要和石漫一直走下去,艰险不论,生死无碍。   “……早在意识到凤凰和祂的区别后,就在谋划利用神鸟将我连根拔起吗?”   山顶遗居就是一个小院,宅子不大,石漫把琉璃树根的一端绑在手腕,还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空出的双手四处翻找,用炸翻8号所有咒令的手法,把阁祖的故居又翻了一个底朝天。   “我多次邀请您‘谈心’,您只顾睡大觉,我叫不醒一条装睡的蛇,只好把你的窝端了,您看,效果斐然。”   相柳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停在石漫旁边,怪笑了声:“双鱼玉佩不在这里。”   “我知道,这里要真有,你们还能等我捡漏?”   一人一蛇竟然维持了堪称和平的相处方式。   “那在找什么?”   “这得问你。”石漫就等祂搭话,笑意盈盈道,“刚才凤凰去前线挑衅,我抽空看了看知晚的梦境,补了一下被偏远山峰拖慢的进度……女鬼姑娘的凤凰咒令守护将军的残魂,可歌可泣,旷世奇恋啊,但成亲夜却只有一柄凤烛,说不过去啊。”   “龙凤争斗的开端就是将军和她的心上人吧。”石漫的笑意没什么温度,崩裂的符咒垂在她纤细的脖颈,朱砂抹红了肌肤,像一道道血痕,“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缺德啊——另一半龙烛在哪?”   “聪明,花烛的确是关键,但不是龙烛。”   相繇躲在深空窥视,相柳却并没有特别紧张,起码不会在谈判的时候显露,但祂明白此时和谁合作——或者说利用谁——对祂最有利。   祂说:“是另一支凤烛,而且是青灯自己的要求。”   石漫一愣。   向家供奉蛇神,敬仰蛇族,“蛇”就是向家的符号,对其他生物就一般般,却有“龙凤争斗”的说法,必定另有因果。   追溯到以前,向家和龙凤也没什么纠缠,便只有神灵相繇的敌人,曾差点拥有“青龙”的封号,而她的心上人身披凤嫁,成了千年执念,残缺的“龙凤花烛”就是她们的写照。   龙凤争斗,一生一死,阴阳两隔。   简直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石漫肯定,将军和心上人就是被相繇陷害的“龙凤”。   但相柳却说,不是龙凤花烛,而是双凤烛。   她一下子有点想不明白了。   “因为她是女儿身。”孔知晚在雨里也扒拉完石漫的梦境,石漫不理解,她却一瞬间懂了,适时地插话道,“将军为重振门楣,以男子的身份参军,本就是欺君,她想以了断神祸的功勋,换得坦白后的宽恕,但她后来改变了想法。”   孔知晚:“她选择将错就错,顺利成章,娶心上人过门。”   古代封建社会,一个女子,女扮男装上战场,号令万军,已经够惊世骇俗了,权利身边从不缺垂涎欲滴的猎犬,朝中自有人虎视眈眈,她再以女子的身份娶另一个女子过门——而且另一个女子的身份可能也不一般——这已经不是惊世骇俗了,这是把自己弄成了活靶子,光是所谓的“礼”、“德”二字就能压得她们喘不过气了。   到时候,谗言不断,君臣离心,被夺领军权,踢出权利中心,就只能任人宰割。   青灯将军可能不在乎自己,但以她闷骚出一本家书的情话集来看,不可能让心上人和自己对抗世俗,颠沛流离。   她更想和她安安稳稳,琴瑟和鸣,度过此生。   所以哪怕一辈子要以装作男子生活也没关系。   她想娶她为妻。   天地作证,高堂下拜,明媒正娶。   而她不在乎什么青龙不青龙,她只是将花烛里的龙烛换成另一支凤烛,仅以此代表她的女儿身,代表她以女子的身份,爱上另一个女子,无关性别,只是欢喜。   这是她小小的,唯一的私心。! 第144章 分开   石漫被孔知晚的话弄得一愣,熟悉的女音清清冷冷,却放得缓慢而轻柔,就像在她耳边起誓。   在导向为死亡的终局里谈未来,简直是犯规。   她抿住唇,有那么一瞬间害怕被孔知晚察觉心思。她们现在仿佛共体共魂的状态,令她总有种别扭的错觉。   共梦咒平时没到这么离谱的程度。   孔知晚和石漫都在梦境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奇妙的感觉,因为现实和梦境是清晰分开的,她们在现实里的身体彼此独立,在梦境里的意识也是如此,只是为彼此敞开大门,开了特权。   但以真身入梦境,而且乌山梦境的控制权被石漫勉强握在手里,孔知晚的梦境又融入乌山梦醒之中,现实和梦醒就像两块被揉捏在一起的橡皮泥,界限不是被模糊,是完全消失了。   她们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几种可能都猜过一遍,给自己一个准备,但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怪怪的。   就像她们本就是一体……   石漫瞳孔忽而一缩。   “石漫?”孔知晚凭借石漫的视角,看不到石漫自己,没听到石漫和相柳的动静,令她顿了顿。   “你这可没有意思了。”相柳眯了眯蛇瞳,转过几个头,明明只是留停在地上的影子,身边却因祂的动作刮起阴风,吹得院外的白玉树簌簌作响,“杀神者,神也。你们是人,对相繇没有办法,只有我有宰了祂的资格,你将凤凰给了她,换了我,却还让她来……是在威胁我吗?”   神灵大概天生就喜怒无常,祂话一落,相柳的影子将她围起来,准确地说,九个头给她画了一个圈,然后慢慢散成雾,钻进石漫的肌肤里。   血傀儡拔地而起,六字真言的封咒也反应迅速,但雾就像不存在,轻易穿透了所有防备,全部融进石漫体内。   石漫和孔知晚就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她们一愣,很快彼此就从自己的身体里“流”走了,两个梦境之间的红线断了,共梦咒被遮蔽了!   石漫的反应够快,在脑内对孔知晚说:“分开,信……”   断了。   凤凰也好,相柳也好,都在梦境里,自由倒是自由,但之所以能自如地穿梭进两人的梦境里,就是靠着将两人梦境连起来的红线。   凤凰折返进孔知晚的梦境,和相柳从孔知晚的梦境飞入石漫的梦境,都是靠这条线。   相柳来的时候,恐怕就缩在这条线里,等找准时机,钻进石漫的身体里,再过河拆桥。   石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拆姻缘拆到我身上了,这就是你的意思?这鹊桥当初还是你建的,伪神。”   相柳再次扎根到另一人的梦境,自在地深入梦门,在最后一道黑厚的梦门里留下痕迹:“你怎么没想到,我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在8号地下室的因果是留给向家后人的,知晚的确是你的目标,为了盯紧将军的转世和找到她的残魂。”石漫缓缓道,“知晚说,向善豪和向善芳的关系没有那么水火不容,你和相繇同样如此吧。”   相柳找到栖息的地方,整条蛇都放松许多,祂仗着乌山梦境还在石漫的控制之下,再次将影子放出来,在石漫身边甩了甩尾巴。   祂先回答了后面的问题,笑得奇怪又瘆人:“世间只允许一个神的存在,你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吗?或者你会放心抱有前面问题的一个人一直抬头盯着你吗?”   “阁祖是相繇的人,但她留下的因果却被你享受了。”   石漫低头,她本就是冷白皮,力量使用过度就到惨白的地步了,两只瞳孔的咒令报废反噬,不断直受琉璃的冲击,又以最快的速度将乌山梦境握在掌心,等待孔知晚进入乌山拔除相柳这根毒刺,她现在的状态基本是半条人命半条鬼命的差劲。   越是狼狈,石漫就越有一种“邪性”的气质,透露着一点令人不安的疯癫,灰尘和鲜血铺陈在她的白肤和黑发,像裹着符咒、爬出坟墓的诡美傀儡。   那双漂亮的眼睛敛去任何情感的时候,她比向善豪还像借尸还魂的怪物。   怪物说:“相繇在青灯将军和阁祖的时代存在,之后就成了盘旋在向家禁地神龛的守护神——可禁地就是祂的梦境,那时候祂就已经沉睡了,如果按最坏的情况估算,向家唤醒祂的计划最多已有千年。”   “相繇陷入沉睡,只有在被献祭时才会醒来‘享用供奉’,一直攒着这些祭品的命数温养自己,如今被我打断了两次祭祀,靠着多年的积累和夺取,也能醒来这么长的时间,就像祂调用龙凤里输掉的容器一样。”   石漫话锋一转:“但是你没人供奉,没人献祭,怎么做到像现在这样,清醒着和我说话?青灯将军的转世还没有能顶过千年里不知多少人的命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们在共享祭品。”   一直舞动的蛇影安静下来,周围静默到诡异。   “如果从苏醒的角度讲,你们是利益共同者,七中的蛇像祭祀时,你第一次出现,也是为了将祭祀进行下去。”石漫说,“看来七中的祭祀和浴火凤有很大不同,不可或缺又独一无二,就是七中下面巫毒家的千人坑,你们需要巫毒家的怨恨做温床——或者说,执念。”   “到后来浴火凤的献祭,你还将我从祂的注视下带走了,但本该有所感应的你们之间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从始至终,只有你告诉知晚,你们不死不休,但祂从没有明确表露对你是什么想法。”   相柳的低吟荡出一道道梦门,像风吹过她耳边,语调被抹平了,于是第一次最接近神灵的无悲无喜:“你觉得我和祂是一伙的。”   石漫:“是。”   九个蛇头的影子从地面爬上她的四肢和身躯,暧昧地缠绕住她,祂笑了:“恭喜你,答对了……我是祂亲手创造的。”   祂好像后知后觉地问:“啊,那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你不会。”石漫八方不动。   相柳饶有兴致:“可你说了,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只是某种角度的说法,换一个角度,你们的利益也存在不可调和的冲突。”石漫说,“还是七中的蛇像祭祀,你虽然帮了祂一下,又并不希望相繇真的苏醒,所以故意刺激我们,诱导我们阻止了祭祀。如果祂没有在蛇像之下见了我一面,我还真不会这么放松,毕竟那样的话,我完全有理由怀疑,相繇是神的身躯,而你是神的意志。”   石漫:“但显然,即便将你们的神躯连在一起,你们也有两个独立的意识,这不就回到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哪怕会互相吸引,感应到彼此,由祂诞生,甚至可以说是祂的一部分,但你们能够完全信任彼此,将自己的一切相托付吗?你们不能。”   “无论是不是为了‘最后之神’这唯一的天地认同,你都有区别于祂、不被理解的所求。神不是冲突,这才是冲突。成为神只是借口,或者手段。”   石漫毫无感情的神色忽而有了一抹笑意,明媚又残忍:“欢迎来到人的世界,神灵大人。”   “啊,说不定你们更有经验,我该叫‘前辈’?”   相柳肆意荡在她梦境里的神威猛地停滞,祂身后,另一种熟悉的威力也荡开,比祂熟练百倍,迅速占领了梦境的狂风暴雨,与祂的神威对吼。   祂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将祂一把拽回了梦境。   她的瞳孔闪过凤凰火般的亮光,低头看着自己断掌的纹路:“不是喜欢看龙凤争斗,一生一死吗?我也喜欢,演给我看吧……毕竟我只有一个。”   雨夜山道,车被钻出地面的琉璃树根绊住,在雨水下流转出绚烂的光彩,就像真装了一个极乐世界,孔知晚冷着脸,只觉得拦住她步伐的极乐实在可恶。   她仍然背靠湿冷的车窗,西装完全湿透了,颜色深了一个度,罩在身上似有千斤重,乌山的雨的确不同凡响,总能令人郁闷。   和石漫断开联系,她惊惧了一瞬,就像每个石漫还在身边的梦醒来时一样,她几乎要“发作”了,但她勉强维持冷静,抓住了石漫特别的用词。   如果石漫说“别来”,那就是个人情绪,不希望她参与进来,再次将她拒之门外。但石漫说“分开”,更像陈述和命令,情绪反而放在后面的“信”字。   信……是“信我”,石漫知道她会瞎想,但没来得及说完。   最初共梦咒成立,孔知晚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别扭过的,毕竟她不希望石漫担心相柳扎在她梦境之深,也不希望那么早知道她向家人的身份……还有找不到石漫的狼狈六年。   但石漫没有,也许打过主意,但她只是探了探,还被相柳反着打通了梦境。   就像孔知晚知道她有不能说的秘密,石漫也明了她的别扭,未曾令她为难。   她向来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哪怕她以前经常抱怨“孔大学神,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那六年已经结束了,石漫答应她,她在哪,她就在哪。   孔知晚冷静下来,“分开”就是表面的意思。   ——如果她现在到石漫身边,情况会变得对她们不利。   有什么她慢了一步的信息。   相繇潜伏在深空的时间,足够她们翻看彼此的梦境,也就是记忆。   她们仍有保留的地方,就只有石漫的乌山一夜,和孔知晚的幼年离家,但事到如今,从局势从情感,她们对彼此都没什么可保留的。   孔知晚离家的记忆之所以模糊,是她自己都记得不清楚,向善芳在其中操作了很多,那么同理可得……石漫对乌山一夜的记忆就完全清楚吗?   石漫记得去向老二葬礼感受过蛇塔奇怪的气息,但不记得曾在蛇塔下被蛇群围攻,又被从天而降的青灯解救,这段记忆之上被蒙纱,乌山一夜的记忆可能也是如此。   问题就在这里。   每年不知死活的盗山人那么多,向家、8号和古董行也放人探山,从没人找到过什么“朱砂血”。   也不算奇怪,因果器具最讲究一个“缘”字,但偏偏石漫是没有因果的人。   万事有因必有果,孔知晚梦境的凤凰异像,是因为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那么就像石咏志所说,石漫的“没有因果”本身就是一种因果,展现的是果,因是什么?   凤凰对孔知晚的纵容只是对青灯将军的爱屋及乌,神鸟冷酷无情,只心系她的将军,但祂对石漫不是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就像反正祂都死了,脑子不重要,石漫就是祂的外置大脑,听她的就行了,别的就是干!   看起来是“还恩”,但更像绝对自信,神鸟对于祂和石漫的立场相同这点,完全不质疑,也不担心石漫伤害青灯将军。   石漫和凤凰本该有绕不开的因果。   而巧的是,另一个人也有。   女鬼的身份,她们找了很久史料和传闻,一直不能确定。   但将军的心上人披凤嫁,守凤烛,还在敬崇凤凰的巫毒家的地宫里等候千年,红盖头就在最庄肃的乌木棺里,又是最初龙凤里的“凤”,也和真正的凤凰绕不开关系。   杨梦玉说,石漫是巫毒家的极阴之体,是未来凤凰降临的容器。   那么,巫毒家的法子可能不是后人几代累积的愤怒爆发,而是早就有其法,只是条件不够。   就像浴火凤被历代向家龙凤壮大至今,可能是“千年老字号”了。   女鬼等待将军,孔知晚等待石漫,就像因果轮回,她猜测过,也许石漫就是女鬼的魂魄转世。   她抿唇,她们是最初龙凤的转世,不就还是龙凤?她们才是重头戏的龙凤。   所以石漫才说“分开”?   而且,以石漫的处境反推,将军的心上人……难道也是巫毒家召唤凤凰的容器?   “……”   孔知晚能想到石漫会怎么做。   即便是青灯将军,也只是为神的互杀之乱收尾,了断祸事,人杀不了神,只有神能杀神。   相繇只能交给相柳,反之亦然,所以石漫会挑拨离间,挑明祂们不可破解的冲突,再加深矛盾,不惜以自己为引——石漫是极阴之体,流着巫毒家怨恨的血脉,身负朱砂血无数冤魂的深重因果,她与相柳、相繇的因果又越发深重,凤凰已死,她都是神灵最好的、唯一的容器。   孔知晚忽而一愣,说起来,将军是极阴之体,是方静从向善芳口中得知的情报。   而向善芳是龙凤争斗的胜利者,她只可能从败者的向善豪那里得知,所以孔知晚才说,向善豪和向善芳并没有那么水火不容。   但也绝对说不上毫无嫌隙,全心全意地信任。   向善豪在濒死的时候才有知道青灯将军秘密的资格,透露给向善芳的时候,魂魄已经被相繇融合了,不是纯粹的向善豪了。   未必是实话,或许有所隐瞒或者误导。   ……当年相繇和阁祖想夺来的,真的是青灯将军吗?! 第145章 将军   她们刚出地宫,解决向家和8号的麻烦,又入乌山,在紧急状况里辗转,硬挤出时间翻看彼此的记忆,赶上进度,但没法更细致地讨论,全程都靠信任和默契,简直是在考验她们作为人的一部分劣根性。   荒谬的信任,无解的默契,好像她们已经凭借一个执念跨越千年,在山河不朽里金婚。   对于青灯将军的心上人,她们没有确凿人选,但一定要选出一个人,她们的选择恐怕不会有偏差。   心上人都已经凤凰霞披,花烛旁坐,这么大的婚事,身为皇帝赐婚的正牌未婚妻,阁祖怎会不知道,怎会容忍?以史书里青灯将军一边倒的骂名,宫中执笔人不可能放过这件将军绝对不占理的事件。   而且将军一系列的转变都十分微妙,最后的同归于尽,火尽灰灭更是狠绝。   孔知晚之前猜测,相柳盯上她,是想复刻相繇和阁祖的辉煌,目的正如她所想,但她可能误解了相繇和阁祖的关系。   什么样的人值得全权信任、托付,毫无芥蒂,共赴佳话,甚至跨越千年的时间,只为替另一个人报仇?   只有爱。   但区别就在于,毫无保留地爱他人,和本性使然地信自己。   青灯将军或许是前者,相繇或许是后者。   她怀疑,阁祖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毕竟相繇夺取人做傀儡,在如今已经成为拿手绝活了,谁知道祂是不是千年前就开启了?   想要确认,就只有一个办法,知道过去。   相繇是敌人,相柳心怀鬼胎,凤凰没有真正的意识,向善芳和向善豪不在,也不见得知道多少,她低头,望着青灯里的残魂,那就只有将军本人了。   孔知晚伸手进青灯,鬼火自觉绕开她的手,残魂感受到她的意志,顺着她的手臂爬进她的唇腔,散进五脏六腑——   残魂即便融于她的魂魄也很理智,近乎透出清醒的“人”感,但又冷淡地没有什么偏向,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方静虽然没千叮咛万嘱咐,但以巫医温柔的性子,也差不多了,孔知晚没答应也没反驳,果然有她需要“叛逆”的时候。   反正石漫任性到凤凰和相柳一换一,她再任性也没什么了,大不了排排站一起受训……她不能只让石漫“潇洒”,她也是有火气的。   一口血吐出来,压弯了孔知晚的腰,她的视野瞬间被填满了,各种繁杂的色彩和浓烈的线条冲进视野,像身处地狱的混乱幻觉。   五感陡然清晰,就像蒙在世界的纱被一把撕烂,在地宫里她体验过一把,她抬起头,雨水连珠,像落地的天幕,小小的水滴里却仿佛被着色,将乌山的景色拉成另一片景。   真的像戏剧幕落,又换一场戏。   铁马兵戈轰鸣,刀刃直面而来,孔知晚几乎想也未想,仅凭风声就瞬间判断出敌人的位置,手里的长枪横扫而去,敌人人仰马翻,嘶鸣震耳。   她猛地回头,碎发被风扬起,末尾凝着冰渣,却不及神情万分之一的冷肃,五感开闸,将满战场的声色填进她的身躯,祝她如游龙穿云,势如破竹。   血液喷洒在玄铁铠甲,她的心却是冷的。   战场不知何时归于死寂,她侧过头,看到一扇门,是梦门。   孔知晚体会到向善豪的感受,两个魂魄融合,就是磨平两个刺猬对接的地方磨平所有尖刺,将血肉融合在一起,直到一个魂魄吞没另一个魂魄,这就是另类的“污染”,不存在两个魂魄共存的情况。   疼痛,恶心,被颠覆的恐惧,像肉身的眼睛直面魂魄的消亡。   她被玄铁覆盖半边的手,拽了一下缰绳,神驹轻踏,踏过满地冰土血尸,直冲梦门。   融合残魂时,守魂的凤凰一并钻进她的体内。孔知晚察觉不到气息,但她能察觉到最深处梦门的凤凰残像,恐怕是两者归一,借将军的魂顺便也把自己留在外面的其他残像也融了。   一扇扇梦门就在眼前,将军重要的记忆铺尘出一条上山路。   她的梦境也借将军的魂,彻底融进乌山的梦境了。   因果,转世,轮回,这些词就像一个个法力无边的咒令,紧紧缠绕住非常道的魂,但其实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个个选择推出的道路,而人的出身,经历,爱恨,相识离别,都是冥冥中的选择。   于是世上没有相同的人,即便拥有同一个魂魄,但她和青灯将军是两个人。她的意识慢慢被另一个人侵入,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难免令她恍惚,被青灯将军的部分影响。   比如此时孔知晚该下马观察,但青灯将军选择长枪直入。   毕竟是青灯将军的梦境,留有残魂,梦境尸体就不会散,如果想知道前世的记忆,她暂作忍让也没什么。   梦门被撞破,比铁马冰河入梦又远去,庭院荫荫柳下,薄云日暖,清风扶春,她像从冬季的末土逃到了春季的花明,荒唐的安宁。   她的五感轻易捕捉到柳树里的细微动静,无声凝视片刻,柳叶如刀,飞离她的指间,打中什么发出清脆的响声,橘红的裙摆垂落枝头像一圈漂亮的花边,树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笑容明媚盛过朝阳,一眼就冲散了黄沙的冰冷。   “将军,你来了!你今天真好看!”少女在柳树里蛄蛹,像和柳枝在做斗争,簌簌不停,“哎呀”一声就掉落树间,被将军一把接住。   她很难不对这张脸愣神。   ……真的是石漫。   少女绝对是故意的,即便脚落了地,仍然踮起脚尖,害怕似的环住将军的脖颈,少女如玉的肌肤温软,轻易就把女将军从战场拉进温柔乡。   孔知晚听到少女忍不住的笑声,但还是下意识把住她盈盈一握的腰,怕她真的被吓了一跳——刚才还直接倒下树,不知道她是胆子太大还是胆子太小。   “……很危险。”她皱着眉,却更多是无可奈何。   一开口就明白了,将军谈恋爱和她一个德行,只有被拿捏的份。   “那是你的错。如果你早点来看我,我就不会无所事事,爬树来望眼欲穿,我想你了,你都不想我吗?”少女娇俏地抱怨,直白的话令铁血将军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垂眼沉沉地看着她,好像不为所动——如果将军的部下看到她这副样子,就该直接跪饶去领罚了,但少女却知道,这是“任凭发落”的意思。   于是少女眉梢一扬,得意地凑近,响亮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好了,算你将功赎罪。”   将军暗自松了口气,但少女却又凑过来,蜜饯似的甜香占领她的嗅觉,将声音都染甜了:“一码归一码,还没答呢,想我了吗?”   “……嗯。”将军被她盯得无所招架,低低应道,“想了。”   少女便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像弯起的月牙。   将军眼神柔软下来,看着她去够柳树里的方灯,小兔子似的跳了半天也够不到“参天大树”,真不知道她怎么爬上去的。   她低笑一声,对上少女控诉的眼神,任命地轻巧一跳,将方灯放进她手里,柳叶刚才打到的就是这盏灯。   “你做的?”   “嗯,给你做的,你别看它现在这副德行,等成亲之后给你惊喜!”   孔知晚精神分裂似的,将沉浸的意识分出一点旁观,这不是青灯吗?   只是还没点燃鬼火,若以工艺的角度衡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雕刻,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方灯。   所以青灯不是将军的遗物,是将军心上人的遗物?   鬼火从哪里来的?   将军一愣,少女好像从不避讳她们之间的任何爱意,不管是想她,还是成亲,都是属于她们宣之于口的理所当然,在相爱,她心爱的姑娘更像一个神勇无双的将军。   她有点难以开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今晚就走。”   这次换少女愣住,抿了抿唇,难掩失落,还不等将军愧疚地赔罪,她又阴云转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朝中不少酒囊饭袋,互杀之祸非你断不可,我明白,只求你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少女再次踮起脚尖,轻轻吻过将军的薄唇:“……我等你回来娶我,大将军。”   她退开些,甜蜜的眼描摹她刀刻般的脸和黑冷的眸子,还不忘软硬并施,威胁一番,笑得有点狡黠,又有点期盼:“我这辈子,非你不嫁,将军可千万记住了,这里还有人等你。”   “愿将军此去,战无不胜。”! 第146章 回程   那姑娘笑靥如花,说了遍“等你”。   不只长相,神韵和气质的深处也有石漫的影子,令孔知晚不禁恍惚,她半是客观半是主观地想,怪不得将军爱上她,这简直像鸟儿会飞向天空、鱼儿会潜入海里一样自然。   石漫人间门蒸发之前,孔知晚和她相识了四年,其中,双向暗恋了两年,热恋了两年,情侣间门的必备节目她们一个也不落,明明两个人对爱情电影都不敢兴趣,但有时间门就去电影院,还不挑爱情题材以外的电影,然后借电影不好看的由头,顺理成章干点“别的”。   什么他爱她,她爱她,她又爱他,还有千里追车尾就是追不上,火车一过人就消失,我回来就娶你等等经典桥段。   石漫曾和她说,如果天下爱情都像电影里一样弱智,她毕业就得遁入空门,幸好她遇见的爱情是她。   可将电影里拍烂的情节,放进千年前两颗心的梦里,就会发现现实的缺憾永远比想象还真实。   将军答应了,她告辞,往外走,五感清晰地回馈给她,少女一直在她身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柳树间门风吹半香,好像温柔的手,送她一路顺风。   孔知晚和将军如今一体共魂,清晰地感受到将军忽而又起的心动,她能理解,如果身后的人是石漫,她也会心随风起,久难平息。   即便是常年征战远走、战场瞬息生死的杀伐将军,也会被一句温软的“等你”甘心困于一人的方圆。   卓绝的五感给了将军战无不胜的资本,却有时也会令她陷入这样柔软的苦恼,大概只有这么一个人,会让她这么患得患失了。   如果旁人也有这样的五感,孔知晚不会细究,但如果是石漫,就和她脱不开干系,一定是一脉的因果,青灯将军的能耐怎么会在石漫身上显灵?   总不会因为石漫每次上香都偷吃供果,将军觉得她清新脱俗吧?这么灵的话,向家别做相繇的走狗了,也供一个武神像多好。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像凤凰残像入她的梦,是因为她是将军转世一样,将军对石漫的偏爱,也是看在心上人转世的份上。   继续往前,下一扇梦门,事情果然不简单。   据孔知晚所见,将军的府邸里有不少关于少女的情报,家族出身,亲友往来,甚至包括她每日的行踪——少女果然身份不俗,巫毒家的人。   而且是巫毒家养在外面的圣女,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就连少女自己也不知道,巫毒家这么做的原因不得而知。   少女虽然是活泼明朗的性子,但很少出门,第一次在灯会与将军相遇,就是巫毒家有意设计,为从没来过灯会、陷入放灯窘境的将军解了围。   目的就是希望两人处好关系,能进一步发展就更好了,有了将军庇护,他们的圣女就能更加安全。   还有比无一败绩的战神更令人放心的吗?   巫毒家久闻将军大名,几次番想结识一番,都被冰碴似的美将军冻退了,干脆豁出去让圣女亲自出马,又暗中忐忑,生怕伤到他们圣女。   结果他们都没想到如此顺利,一开始还反过来怀疑将军图谋不轨。   巫毒家想不出所以然,孔知晚一眼就明了,灯会初见,烛火映花容,将军一见钟情了。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寻求庇护,因为有危险,危险是什么?   将军进入暗室,回答了她的疑问。   冷肃的女将军卸下铁甲,脊骨比旁边一排刀剑都挺立,修长冷白的手间门有薄茧,拎起一张黄符咒,在烛火前照了照,映出少女的生辰八字。   赤凤之血炼化的极阴之体。   天生就是神的容器。   而神还未死绝,苟延残喘的末神们,仍然互相争杀,也有少部分试图隐遁逃走,将军必须断此祸患,令祂们一次走到终结。   神明争杀,凡人受苦,一次也就够了,若不令祂们互相耗尽,躲进山林休养之后再起灾劫,凡世就要土崩瓦解了。   而且一旦巫毒家请凤的圣女被发现,就会成为神灵们寻求延续的争夺品,容器只有一个,魂魄就只能有一个,神也会活下一个,争夺一旦开始,只会更惨烈。   神灵走向终结,已是必然,她要坐实这个必然。   要死就都死,一个别留。   别祸害别人,这是大义。   但将军更喜欢自己的私心——别祸害她的妻。   于是将军推迟了婚约。孔知晚已经确定了少女是谁,和将军有婚约的只有一人。   记载将军回城悔婚的事件笔墨很多,但有用的信息基本没有,就交代了开头和结尾,中间门全是不重样的骂人话,坐实将军变心与不仁不义。当时石漫就咂舌笑说将军人缘真差。   针锋相对的关系里,一方被放大,另一方也会被放大,将军越是不仁,越衬得阁祖可怜和不易,将军的恶塑造了“阁祖”这个传奇。   但下一扇门证明,阁祖只是抢夺他人命数做自己嫁衣的小偷。   神灵互杀,将军一战送神道灭亡,最后几个神灵陨落之时,天空竟下五彩长虹,迎着风雪抬头,像迷离的雾里洒出极乐净土的光辉,怎么看都是祥瑞。   女将军难得松了口气,神灭殆尽,凤凰也一直懒得回应巫毒家的召唤,她的未婚妻不会再有危险了。   但回程的脚步却被拦住,雪崩山道,路途被挡,只得绕行,山中又浓雾肆虐,蛇群猖獗,大大拖慢了速度。   迟了六天。   东街头酒楼的糕点师傅以前是御厨,糕点精致又好吃,深得馋嘴猫的喜爱,将军连铠甲都来不及换,提着新鲜出炉的糕点,就直奔心上人的院落。   却见满墙红火,像背着她,刚成一场天造地设的婚。   她愣住了,心中莫名不安,她早已下过聘礼,成婚的诸多事宜她都亲自过目,还特意将龙凤烛换成双凤烛,暗自忐忑少女是什么反应。她经常想象她们成婚那日的风光,青龙甲牵凤凰冠,当天地作囍的红海当真铺开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这是演哪出,红如鲜血,又像被蒙了一层灰。   她人今天才回,亲怎么成完了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谁允许他们擅自做主?   路过的侍女仆从都是新面孔,挡不住将军的脚步,她穿过熟悉的路,直入内院,在燃尽的一根花烛旁,看到红嫁衣的美娇娘。   将军看到熟悉的人,听到熟悉的呼吸,却并没有放松,她的五感超群,第六感同样优越,望着闭眼也能描摹的娇俏背影,血竟凉了一半。   呼之欲出的想法占据她的脑海,像在尖叫,美娇娘缓缓转身,将军的心也狂跳起来,却第一次不是因为心动,少女的巧笑与往日别无二致:“将军,你回来了。”   孔知晚的呼吸都停滞了,看着石漫那张脸,她的感受彻底和将军融合,长枪幻化,直指美人纤细如玉的脖颈,隔断精心的发髻,快似幻影。   “滚出来。”她咬字冷到发恨,分不清是孔知晚还是青灯将军在命令。   “……将军这是糊涂了?”美娇娘被她吓得一愣,难掩委屈,好似不明白她发什么疯,“你答应我回来便成亲,我只是试试嫁衣,没想到你会突然进来,我知道这不合礼数,但你那么凶干嘛?我还不是因为一想着你,就欢喜难抑,想以最美的样子嫁给你。”   将军平日最吃她这套,不舍得少女伤一点心,尤其因她伤心,此时却冷漠又满含杀意地盯着她,像一头怒视仇敌的野兽,沉默得令人不敢呼吸。   少女不但不害怕,又往前倾了倾,美目含泪,倔强地不信她会伤自己:“你是不是一直赶路太累了?你去旁边的屋子先休息一下吧,我让人给你熬点……啊!”   “你疯了!放开我们女郎!”   少女被闻讯正好赶来的巫毒家主拽过,险之又险地躲过直来的枪尖,家主刚要破口大骂,就被将军阴冷的侧眸镇住,这眼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落到他护在身后的人。   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傻傻不能回神,却令将军更加愤怒——怎么敢……怎么敢占据她的身体,学着她的样子同她说话!!   巫毒家不好欺负,将军虽然不见得把他们放在眼里,但那是少女的身体,她不敢下死手,即便刚才怒火冲头,也避开了要害。   将军很快证明她的确不把巫毒家当回事,此处是巫毒家给圣女安置的住处,特意筛选的寻常人家,风水养人,结果府邸上下所有人,都被将军这个外来人赶走了,大门一甩,用实际行动“送”他们滚出去。   巫毒家主气急,面子都顾不上,灰头土脸地当街破口大骂,吸引一众好事人群,最后还是被圣女拉走的。   皇帝赐婚,街坊邻居都知道,听家主骂一通,被将军莫名其妙的恶劣惊到,又见美娇娘嫁衣红妆,却神色暗淡,满目神伤,都以为明白怎么回事了——这将军看着模样比贵女还俊,本以为打仗从军是个踏实的、专情的,没想到临近婚期变了嘴脸——嘀嘀咕咕不停。   院里的人却没工夫管他们嚼的舌根,把整个府邸翻烂了,一切如常——也就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柳树间门藏着一盏做好的方灯,这是她们的秘密,即便是府邸里的人,也不知道此处。   她取下方灯,差点捏碎提灯的长杆,神色难明,神灭战场的冷风暴雪没能冰冻她,但一盏方灯却将她化作朽木,随时可能被风打散,少女信誓旦旦说有惊喜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在放蜡烛的空托旁发现一圈暗刻的咒令。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动起来,发疯一般满院寻找蜡烛,但是蜡烛一放到灯内,无论多高的火都会熄灭。   怪异却给了将军一丝希望。   所有蜡烛试过一遍,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回到少女的屋子,她看向案台边灭尽的花烛,只剩一根凤烛。   ……只有一根?   将军几步到跟前,将燃断的残烛放进方灯,青色火焰幽幽而起,又转眼间门消磨殆尽,像谁油尽灯枯的魂,只等她一个信,以此作别——烧了不知多久,已经没什么可烧的了。   她低头,捏碎了烛火。   还有另一根凤烛。   她的妻子在等她。! 第147章 不渝   向家后世有多辉煌,就是前世巫毒家的样子。向家借着阁祖的威风,将巫毒家全都埋进坑里,埋的地方就是巫毒家的本家。   而且琉璃地宫也是真实存在的,巫毒家为神鸟建造,向家将地宫搬空后,业火一烧,毁宫灭迹,地宫好似也有了“哀怨”,在千人坑里自成一个非常世界。   相繇就要他们化不开恨,将蛇像放进千人坑,以巫毒家的怨恨为食,吸引与祂、与巫毒家都因果深重的人前来。   将军的心上人和孔知晚类似,因为特殊情况,小时候就被家主送去选好的人家,远离一切非常道,等到时间一到,再带回家族。   孔知晚顺利回到向家,巫毒家的圣女却没有,她本就不怎么认识巫毒家的人,推测自己可能巫毒家有关,更多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反而借此利落与巫毒家切割。   有皇帝包庇,巫毒家想认也认不回,总不能坦白家里养了一个请神的容器吧?怕是会被非常道联合围剿。   巫毒家讲凤凰入梦,可圣女入了几次也没见“开窍”,虽然凤凰真来过一次,但也是瞧了瞧巫毒家的后人,又恣意而走。   巫毒家以为凤凰没看上这具容器,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容器,反复下来都快放弃了,只好安慰自己圣女也只是失败品,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   但这么一个失败品,越来越得皇帝器重,了断神祸的将军都被她赶出城,抢过将军的旧部,建立了直属陛下的除妖阁。   巫毒家以为能轻易拿捏的小姑娘,一步步踏上权势的高阶,到了他们也只能仰望的高度。   不仅如此,她还亲手磨利一把剑,反手刺进割断了自家血脉。   将军离城那天,天下细雨,哀哀戚戚,好似在送她。不过那时候她已人人喊打,所以记载说老天爷喜极而泣,这混蛋终于走了。   兵权被收,部下叛变,将军就像她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一个人,一匹马,一柄枪,一个包袱,只有背影。   她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回头。   她在巫毒家地宫的乌木棺材里,找到一根漂亮的凤烛,等到了新的府邸,放进方灯,燃起青色的火焰。   凤凰纹样在火焰里,静静地凝望她,她看的却不是凤凰。   她起初很惶恐,害怕凤烛燃尽,少女最后的痕迹也会消失,但似乎听到她没有出口的祈求,凤烛好像永远不会燃尽,都说青灯伴孤寂,清冷的鬼火却像少女温柔的注视,陪她度过每一个长夜。   她让少女苦苦等了六天,少女已死却放心不下,哪怕一点残像也陪在她身边,仁慈太多。   这六天,孔知晚用了六年来还。   将军余生没有一天不在悔恨里,她很清楚,她的心随着没等到她来的另一根花烛,永远熄灭了。   孔知晚以为她的余生都在韬光养晦,放松朝堂和阁祖的警惕,寻找最合适的时机诱杀,但如果将军在出城前没找到少女的本魂如何被顶替,她不可能不查真相,就杀真凶。   将军借凤烛,寻找到凤凰的踪迹,死去的凤凰踪迹。   她早就知道凤凰会入少女的梦,因为担心,夜晚一直守在少女身边,结果被凤凰发现,一并拉进梦中。   当时她如临大敌,死死将少女护在身后,不让凤凰前进半分,凤凰竟然委屈了——祂只是好奇,觉得她们有意思,就拉进梦境陪她玩,这俩人把祂当什么洪水猛兽了?   反倒令警惕的两人面面相觑。   巫毒家以为凤凰看不上圣女,其实就是凤凰很喜欢她,根本没有什么现世的心思,所以没有顶灭她的命。   否则即便是亵渎神圣,将军也会谋划封印神鸟。   但另有人替她达成了放弃的计划,而且更狠——那鬼东西杀了凤凰,寄宿在梦境的凤凰尸体里,借着凤凰遨游梦境的自由,给绝路之人套上枷锁,成为锁链尽头吸取养分的“神”。   将军在深空里找到少女梦境的尸体——神灵互杀到最后,一起走向灭亡,倒让一个昆仑山里逃出的妖怪钻了空子,侵占神的容器作身躯,成就“最后之神”。   将军认得这货,九头蛇妖,相柳,也称相繇,是妖中至妖,离神只有一步之遥,但奸邪至极,不配为神,本就是被险些斩杀过的妖鬼。   但神道开始没落,相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给了祂猖狂的机会,无恶不作,吸引了无情将军的“倾情关注”,又被将军斩到只剩两个脑袋,才狼狈躲回山林。   将军被神祸的终局牵绊,还心系一个随时被窥伺的未婚妻,没来得及追上斩草除根。   ……怪不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那怪物几个脑袋都折在将军枪下,险些灰飞烟灭,对将军恨之入骨,而祂有灵智,懂人心,恨到极致,只觉放将军去死就是便宜她!   人自诩与其他动物不同,是靠心而活的种族,即便人死,情感也不会消亡,甚至有时情在人死亡的一刻,成为永恒。   将军其人,冷心冷情,以杀灭天下妖邪为己任,就像天地为自己塑造的一把无往之刃,却被一抹盛过春日的笑颜拽进人间,有了寻常人的所求,她有了心。   杀人不够解恨,祂要诛她的心。   乌山迷雾故意绊住将军回程的脚步,城里一个游云四海、以人像为最的画师遇到少女,听闻她婚期在及,无偿为她作画,做新婚贺礼,但并没有送给少女。   那幅画被挂在梦境尸体里,半边火焰,火焰下全是细小的凤羽,中间是少女诡异的背影,是怪火凤尾。   梦境尸体里,本身就是凤凰容器的少女自带“火种”——她阴到地府的八字——被业火画作引入梦境的世界。   而她的真身,被画师从暗道带进地宫,连枝金锁完全破开琉璃壁时,地宫在厚重的因果下,形成一个临时的非常世界,她以真身入梦境。   少女身着鲜红的裙摆,被囚禁在地宫里,墙壁剥离,露出四壁下的琉璃,连枝金锁将她牢牢困在乌木的棺椁里,她的上半身都被红盖头遮住,像一块散开的裹尸布,她缓缓抽动着,像刚死还留有身体反应的动物,只能从红布偶尔凸起的线条,看到她微弱的呼吸。   整个过程没有声音,窒息却像汹涌的海浪,将这片“极乐之土”淹没成骇人的沼泽。   孔知晚不知道被妖鬼侵入身体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脑子里住个怪物是怎样的滋味,就像自己梦境的每一寸土被人掀起,又翻下他人的泥。   那怪物一片片剜掉少女的意识,再大口嚼下,死亡的最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是她自己的魂魄。   这一幕没有声音,也剥夺了将军的声音,孔知晚只觉得冰冷一片,又怒火中烧,那怪物不只在咀嚼少女的灵魂,还有将军偶然在人间遇见、又被夺走的心。   心没了,她就又变回那把无情的刃。   刃,只需杀敌。   而成为最后之神的相繇,以少女的姿态样貌,一步步欣赏她的愤怒与痛苦,畅快得好像几个脑袋重新长全了,祂甚至希望祂的好将军,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但将军表露的愤怒和痛苦太短暂了,越是压在沉默里的恨越是锋利,就如同当初断头逃生、不得不退进乌山的相繇自己,她经历过无声里积攒的恨意,所以时刻对暴风雨前的宁静保持警惕。   双鱼玉佩就在此时出现了,简直是老天爷助祂!   祂凭借双鱼玉佩的力量,亲手复制了一个“自己”,祂给祂取名叫“相柳”,祂们是不会背叛彼此的一体——相繇是这么洗脑相柳的,对相繇而言,相柳是祂留给自己的后路,一个保证祂不被消亡的工具。   祂是相柳的本源,只要祂没有被根除,相柳在某种程度就是另外一个祂,不被人知的相柳游离在外,危急时刻就能避开世人耳目,帮助祂慢慢恢复。   相柳很感动——祂和所有雏鸟一样,天真,依赖,唯命是从。   祂因相繇而生,相繇就是祂的全部。   相繇一边要祂安安分分,永不背叛,一边又像无聊时养宠物,教祂人的狡猾、欺骗、尔虞我诈。   祂傲慢地以此为乐,像摆弄梦境里的木偶,但正因为给相柳灌输了人的恶,令相柳有了人的心。   人的心,就是有所求。   相柳好歹是世间最后一位神灵的镜像,诞生时天真,不代表祂一直长不出真脑子,祂渐渐明白,祂对相繇,和相繇对祂,并不对等。   不管是地位,还是……   相柳找不到词汇,祂隐隐明白,任何词汇填进去,祂都会变成一个“人”。   祂忍耐住了。   直到潜伏在暗处、恨到疯魔的孤兽,暗合除妖阁内的旧部,以相繇的名义将祂引走,把祂当做人质,威胁相繇亲自前往。   相柳不是一点逃走的能力都没有,神灵镜像怎么也能挣扎一番,祂不能托相繇的后腿,祂是保命符,不该是致命弱点。   但祂抱着隐晦的心思,神不该有的心思,顺从了这场安排。   祂再一次认识到,祂有所求,祂是神灵的叛徒。   然而现实是,神灵是真正的神灵,不是祂的神灵。   相繇无动于衷,根本没来。   囚禁祂的将军毫不意外,甚至早有准备,她将乌山挖穿,找到了丢失的双鱼玉佩——双鱼玉佩每次显现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哪怕是用它复制了一个伪神的相繇,都没能留住,相繇当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阴冷冷地说,这就是双鱼玉佩的因果。   双鱼玉佩每次出现,都必定带来灾祸。   上次相繇得到它,祂诞生了,这次将军得到它,又会发生什么?   将军的态度惹怒了相柳,好像她早料到相繇不会为祂涉险前来,也从没把祂当过一回事,如今就是放弃祂了。   相柳方才希望相繇能来,如今又不希望祂来了,至少祂还有退路,安慰自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相繇。   但相繇来了。只是祂威胁不到相繇而已。   相柳作为最后之神的镜像,竟然感到恐惧与怨恨,却不是因为生死,祂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干涸的水泽还要荒凉,祂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想明白什么。   相繇的敌人,那个讨人厌的将军回答了祂。   长枪一横,冷肃的将军即便面对死敌的镜像走狗也毫无感情,只是冷淡地瞥祂一眼,发现了什么,随口道:“相繇懂心,但祂没有,你不懂,但你却有,神灵也如人般荒唐吗?”   “啊,也对,你不是祂的心,那畜生没有心。”   然后她铁血作身,迎敌而上,相柳被连枝锁在封魔笼,好像在她孤绝的背影之上,看到三把青幽的鬼火,庇佑她战无不胜。   于是祂懂了,那是这个人的心,即便死了也会护着她,至死不渝。! 第148章 碎玉   郑康把爱车当老婆,到哪都得开,陪他勇闯天涯,端过一个个邪祟的老窝,但此次前往神灵藏匿的诡山梦林,他却只能半路换轮,轮开过一段,又换自行车,最后带着一队人徒步,迷路在山脚。   这满地风水咒令,纯纯埋地雷!   迷路就迷路,外面的乱象有其他部门的兄弟顶着,他们这群人妖鬼怪,就往山脚的树里钻,蹲在树根旁待命,迷雾反倒成了天然的遮掩。   郑康收敛宽而有力的肩膀,压低身体贴着树根,却并不接触到,一双锐利的眼透过白玉树琉璃般的淡淡光辉,望进浓雾深处的山内,就像等待时机狩猎的豹子。   他们进不去乌山,但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等待他们老大的指令。   而此时的乌山,浓雾依旧不散,梦境与梦境,梦境与现实,根本分不清楚了。   除妖阁是非常道第一个官方组织,意义非凡,但就像向家在巫毒家的尸体上汲取养分,膨胀自己,除妖阁也是在将军旧部之上建立起来的。   将军手下的兵的数量比不过其他将军,这是非常道的兵队,不在数量,重在精,否则一万人也是给妖鬼送菜,将军的恐怖标准在朝中军中都“闻名遐迩”,暗地给她起绰号叫“阎王爷”。   这可美了阁祖,她不需要为提升阁内能力过度操劳,只需要收拢人心,将这些人打上除妖阁的烙印。   相繇占据少女的尸体,成为阁祖,以为自己最懂人心,从金银财宝、青云之志、家国、前途、血脉等等,全方面洗脑,大部分人在百利而无一害的攻势之下欣然归顺,反正都是生活,只好活得好,管顶头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什么来头呢?   “但你到底不是真正的人。”   相繇以为早已归顺的手下,和离开除妖阁的人,早早将乌山围住,在暗处露出一双双眼睛,这些人相繇也带过,祂很清楚,一人抵百人,都不是废物,是除妖阁的绝才。   将军骑着玄甲战马,对于怪物顶替少女的身体已经能平淡处之,冷淡的眉眼第一次明晃晃地讽刺:“只抓住人的恶,就高呼自己懂了‘全部的人’,倘若人是你这畜生般的肤浅,你就不会只能剩两个脑袋来见我。”   她昔日之勇,旧部今日之义,都不是一个以神的名义行猪狗之事的妖鬼可以理解的。   阁祖好像回忆起什么,原本柔静的眼神变得阴冷,非人之感尤为强烈。   祂想起了这具身体死时令祂费解又厌恶的意志。   “拿命来吧。”杀意化作长枪的刃气,将军平淡地一挑枪,破空之声鸣锐,“伪神。”   阁祖眼珠一动,像活起来的怪异木偶,令她温柔沉稳的面具撕裂开,非人的特质越发猖獗,将仅剩的那点人味吞没了。   她牵起一个怪异的笑,令奔袭而来的将军忽感不妙,锁紧眉头。   她的脸向前倾了倾,脖子慢慢伸长,覆满湿冷的鳞片,缭绕着雾气,漂亮明媚的眼睛睁大,变成银针竖立般的蛇瞳,脸也凸起变形,吐出的舌头又尖又细,迅速抖动——她在变成一条蛇。   前伸的速度瞬间变快,头颅撕裂般抽动,从后脑勺又分出一个“枝杈”,这还是一个双头蛇,是相繇仅剩的两个脑袋,剩下的被将军斩断,还在休养,没长好。虽然魂魄相融,但孔知晚将一小点意识冷静地“切割”开,保证不完全陷入将军的状态,在看到圣女长着石漫的脸时,属于孔知晚的意识也有波动,但事先有猜测,很快就稳住了。   但现在,她仅剩的那点清明再一次被将军心里的剧烈起伏淹没,人与人皮神灵的争斗连血都快如幻影,等她意识回笼,长枪已经穿破雨夜,一举贯穿那妖孽的一条脖颈,鳞片里喷溅毒液似的鲜血,染红了雨水。   怪物的身体和人的鲜血,割裂感令将军头痛欲裂,长枪高举着,她抬头,少女的头颅拖着长长的脖子垂落下来,狰狞外翻的五官正对着她,七窍流血,互相纠缠,竟然形成一个小小的咒令。   是“祭”。   ……祭什么?   将军彻底僵住,愣愣地举着枪,少女的头颅靠住她的侧脸,细小的呼吸喷洒进脖颈,她微微颤抖,等另一个头从后方绕回时,她已经反应不及了。   血盆大口直冲而来,呼啸声震碎了砖瓦,扬起将军散落的长发,她动了动麻木的手,半人半蛇的头瞬间而至,却在毫厘间停住,什么落进将军的脸,渗进嘴唇,有点发咸——不是血,是眼泪。   一半蛇脸发出阴冷的哈气,满是杀意,另一半人脸抽动着,像在和自己的身体做抗争,眼泪控制不住滑落,发出少女破碎的哑声:“快……动手……”   将军陡然回神,狼狈地抽枪反转,这是她为她争取的时间,她狠狠一刺,却不争气地顿了一下,少女眼中的色彩瞬间退去,蛇瞳半人头的怪物穿透将军的胸膛,长枪才迟一步贯穿祂的脖颈。   相繇事前察觉到了,少女还留有一丝什么在肉.身,肯定不是残魂,祂不可能允许木偶里有其他的东西,早在抢夺身体时,就嚼碎了少女的魂魄。   但祂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不重要,反正都是小圣女,当做她的魂魄也可以,这是她在世间最后的证明。   相繇本来抱着最恶意的趣味,将少女的最后送给她的心上人亲自斩杀,祂诛心的报复就完美地画圆了。   但将军和她的旧部醒了祂,祂的确还不够了解人。   人不只有卑劣和恶,还有愚蠢的情义。   那个玉佩里诞生的东西,不算祂的半身,废物得连祂的后路都受不住,祂还是要靠自己,就像利用将军的恨,将她逐出城池,令她身败名裂,祂同样可以利用她的爱!   爱和恨,哪有什么区别?   于是祂放纵少女的“残魂”抢过身体的控制,甚至为少女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勇气与执念而赞叹,当然,也不耽误祂抓住将军的犹疑,瞬间钻进将军挂在胸前的双鱼玉佩。   并不难猜,祂与她做了多年的对手,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将军天性多疑,除了未婚妻谁都不信,不可能将双鱼玉佩安心放在别处,只可能放在自己身上。   将军终于察觉到什么,她其实没有证据,只是凭借敏锐的直觉,一把握碎玉佩——握不碎,但她死死用尽全部力量,“咔嚓”掰成两半。   相繇猛地放出梦境里的业火,早已约好的凤凰残像也钻出青灯,凤凰火铺天盖地而来,将一切都吞没了。   同归于尽。   相繇被砍一个头,只剩保命的最后一个头,祂不能再拼了,陷入沉睡之前,在梦境的深处高喊:“相柳!”   相柳冲破封魔笼,趋于本能般游向相繇,九个蛇头被凤凰火烧伤,叼走其中一块玉佩,潜伏进琉璃树根,迅速消失在火海。   业火与凤凰火不断灼烧将军的灵魂,她抱着少女扭曲的尸体,雨幕不停,却浇不灭火光烧天的死亡,将军生命的尽头,感觉谁拥抱住她,温暖得她再睁不开眼,就想这么睡过去。   好像她们相濡以沫,走过了很远,那是她只在午夜梦回里痴迷的幻象。   她控制不住意识走向混沌,又难以自制地想,如果有来世,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不做非常道里最锋利的刃,只做一个寻常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和……   她的生命从那双无形的手中流逝,又被捧起最后的一点灰烬,灰烬顺着适时的风,飘进院里的青灯,点燃了新的鬼火。   将军的残魂。   “愿如你所愿,我的将军。”少女温柔地说。   话落,捧住她的手与她一并消散了。   相繇不知道少女剩的什么,将军也来不及思考,旁观的孔知晚结合一路以来所有的情报,神情一变,那是将军心上人的因果!   人不能左右自己已有的因果,但神鸟赐福、神灵容器之身的巫毒圣女却并非毫无机会。   相繇侵入她的身魂,魂魄交错的瞬间,祂与她都可以称为“神”,但下一瞬间,就只能活下一个,而就在这一刻,少女将自己所有的因果献祭,与魂魄切断,换来保护将军的力量,与对她的祝愿。   她们的骨灰融进凤凰火,凤凰火回到凤凰残像,藏进深处,等待因果轮回,再次相见的时机。   孔知晚在下一扇梦门看到了朱砂血。   朱砂血又名赤凤之血,果然与凤凰有关,朱砂极阳极纯,而朱砂血承载无数阴魂,因为朱砂血是凤凰的因果——那些死在向相繇寄宿的凤凰尸体献祭的魂魄,就是朱砂血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冤魂。   那些被无边业火灼烧、苏醒在至死时刻的教徒,还有被卷进相繇献祭里的影妖等命数,虽不是凤凰的孽,却是凤凰的因果,凝成赤凤之血,血再凝成珠。   所以石漫直视假凤凰的全貌时,将朱砂血当做活人香献祭了,朱砂血却并没有被相繇吸取,反而是吸取了更多被相繇害死在浴火凤的命数!   哪是舍命献祭,这是高兴去吃霸王餐了。   还有将军的因果,而且就是第一滴朱砂血。   石漫以身做朱砂血的因果器具,青灯将军本就与她有因果牵绊,于是助将军战无不胜的卓绝五感,这份因果,就顺利成长地加注进石漫的身体。   石漫是孔知晚的心,孔知晚是石漫的因果。   眼前,是最后一道梦门。   长枪顶开石门,雨水洒下血光。! 第149章 重现   “祂在你的身体里!!”相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被石漫梦门深处的神威扬起,像两条恢弘的生命之海对冲,开始浪打浪。   石漫捂住嘴,血从指缝里流出,神灵打架,天崩地裂都是起步,浓缩在小小的一具凡人身躯,五脏六腑都像被按扎进深海,经受狂流暴浪。   无声的雨不只降临在梦境里,深空中也游来,落在乌山的一个点,水一般扩散开,包裹在梦境的外侧,隔着封梦之咒,包裹在乌山内侧的凤凰火像被渗透,不动声色地弱了些。   石漫眉眼颤了颤,是相繇的影响。   相繇的大部分意识在梦境深空里,剩下一部分就如相柳所说……在她的身体里。   确切地说,不是在她的身体里,在另一半的双鱼玉佩里,而双鱼玉佩就在她的身体里。   如今钻出玉佩,钻出石漫最深处的梦门,迎着相柳而去。   白玉树林里,她按照太极八卦封魔阵的咒文,将禁地神龛和乌山梦境合二为一,孔知晚在蛇塔找到一半玉佩,石漫在相应的位置却没找到另一块玉佩。   但她当时却有一种“被牵引”的感觉,她很确定那里有玉佩,就像从自己梦境意识里发出的信号,她本来以为孔知晚是一半玉佩选中的人,就像海妖引人找到海底的宝藏,石漫就是另一半玉佩选中的人。   但那里是空的。   她怎么想都不对,相柳和相繇的奇怪令她生疑,蛇像之下,她与相繇是她印象里的初见——真正的初见恐怕在石咏志死的乌山那夜——相繇消散前犯贱地说“她被盯上了,你要小心”。   敌人的话不能太当回事,也不能毫不在意,石漫观察之后种种怪事,确定被盯上的人是孔知晚,而盯上她的是相柳,相柳的寄宿梦境和咒毒都吻合,而且以孔知晚和石漫的关系,石漫肯定不会不管,所以在“需要小心”的范围里。   石漫一定会警惕相柳,针对相柳,相繇在利用她给伪神使绊子。   再顺应相柳的那套“真神和伪神”的说法,祂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相繇的做法符合逻辑。   但相繇从来没有挑明过。既然如此,以蛇神的恶劣,完全可能是一个多重解读的文字游戏。   谁说“她”和“你”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相柳盯上孔知晚,盯上的是战胜过相繇两次的青灯将军的转世,也是会转生在向家的这份因果,向家人特意将将军的遗物青灯带走,安放进禁地神龛的镜像蛇塔里,就像放在神灵的眼皮子底下。   青灯与将军因果深厚,近乎就是她的余生,有青灯的指引,大概率会唤来将军的魂魄,也就是转世。   不一定每代家主都知道,但青灯将军转世的那代家主一定知道,可能青灯有特殊的现象,再结合神灵的态度,就是“神谕”。   向善芳领下神谕,却没和神灵完全一条心,她念及小孙女的天赋与聪颖,在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的静默里,看到了超出年龄,甚至超出此世的命运感,她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在青灯鬼火的旧事里,她还看到了向家被罪孽遮蔽的命运,等待一把终结千年因果纠缠的刀。   于是那盏青灯送到了石漫的手里。但一旦相繇借着容器行走世间,就会发现青灯不见了,把死敌的转世放走就算了,还把死敌的残魂交给外人,石漫如果是相繇,第一个就杀了阳奉阴违的向善芳。   但相繇没有,向善芳也不可能是傻子,她更像顺势而为——她所做的事情是相繇希望的,甚至是相繇命令的。   石漫大概猜到,她与孔知晚因果深厚,即便她今生没有因果,也有命定般的牵绊,就像一条无形的红线,将她们的命运牵到一起。   她以为相繇是借着她顺藤摸瓜,找到被向善芳隐于寻常的孔知晚。   但如果向善芳放走孔知晚也在相繇的计划之内呢?   知晚怀疑她就是女鬼的转世,相柳诞生时,将军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与相柳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相柳如果有异心,最有可能找将军的转世。   而相繇和相柳是双鱼镜像,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相柳找到孔知晚,孔知晚的存在对于相繇就是透明的。   而且相繇更加关注她。石咏志因为追查双鱼玉佩而死,她是石咏志的女儿,也紧咬不放地追查他的死因,还有相应的能力,迟早会查到玉佩。   但还是过了,两次琉璃宝匣的游戏都格外“隆重”,浴火凤的集会里更是,相繇从梦中醒来,却将死敌的转世一并赶走,只留下一个石漫,露出真貌,玩弄和折磨她的精神。   就像比起砍到祂只剩一个脑袋的将军,祂更恨她。   但如果她和知晚,就是将军与心上人的颠沛的延续,石漫了解那畜生,祂就想通过折磨她,再次摧毁将军的心,扳回一局,再尘埃落定。   为什么守着死敌的残魂?像守着传家宝一样。捏碎不好吗?等着她转世,来砍祂脑袋?   于是石漫反过来想——相繇会不会在用孔知晚引出她?   将军有一缕残魂在祂手中,女鬼姐姐恐怕没留给祂什么,毕竟这一世,石漫自己连因果都没有。   她本身就是相繇的图谋。   极阴之体只是其一,相繇要的还有另一样就是双鱼玉佩。   乌山一夜,她被刺激得浑浑噩噩,脑子里都是雨的尖鸣与五彩乱象,五感被血腥的潮湿堵满,黏腻得恶心,她像趟过一场噩梦。   但她重复了这个噩梦六年,怎么也熟知每一个细节了,她以前以为这是她解不开的心结,是朱砂血赋予她的厚重的因果,但乌山梦境再次降临,她逆着琉璃树根向上爬,脑子里仍然只有混沌,没有细节。   若不是知晚成为她的眼,她早就摔进万丈,化作迷雾的吃食。   关于那一夜,她从没有清晰过。之后的每一次重现,都是在她脑海里凿实一个绝望又自洽的虚假记忆,令她深信不疑,忘记真正的“关键”,这是一个骗局。   一个从她身体里长出的骗局。   汇聚各方因素,石漫忽然想到一个荒唐又惊惧的答案。   ——双鱼玉佩找不到的另一半,就在她的身体里。   不是玉佩在正确的位置呼唤她,而是她就是那枚玉佩,被牵引着,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禁地神龛和乌山梦境的两枚玉佩重合了,她当时就在白玉树里。   这就是六年来每一夜再现的梦境,想要隐瞒和欺骗她的“关键”。   那夜乌山,她不仅成为了朱砂血的因果,还成为了装玉佩的匣子。   朱砂血是赤凤之血,与凤凰因果深重,如果不是真凤凰,就是相繇寄生的假凤凰,无数冤魂作她的鲜血,双鱼玉佩的碎片环绕她的心,再配上这具极阴之体,和一个个案件里累积出的因果——这才是真正完美的“神的容器”。   而离完美,她现在只差一步,就是另一半双鱼玉佩的归位。   孔知晚和石漫梦境相连,相繇故意让孔知晚带走另一半玉佩,好补全石漫的残缺。   而石漫拔走相柳,一是为消除孔知晚的咒毒,二是挑明两个神灵最致命的冲突,直接面对面在唯一的容器里打擂台,互相伤耗,三就是相柳被交换,为确保万无一失,可能会断掉她们之间的缘线。   谁搭的鹊桥,自然谁最好拆。   相柳这么做了,又证明了相繇果然不信任祂,这是祂们的鸿沟,也是她一石二蛇的好机会。   这处遗居就是曾经阁祖坐镇的地方,相繇在她的身体里一出现,就像回家般肆意,石漫瞬间抓住一处咒令回应似的诡变,打碎咒令,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凤烛。   左侧抽动的诡异线条忽然稳住了,石漫转头,琉璃光彩汇聚成一扇高大的门,是梦门!一柄长枪如乍晴的银白,破开绚烂,势不可挡地落下来!   然后是孔知晚杀意腾腾,冰冷至极的脸。   那感觉不像孔知晚,又说不出的像。   “知晚!”石漫猛地一激灵,血吐在刃尖,后退不及,悚然爬满全身,争夺的两个神灵都被扰乱地一缓,和她齐齐看着毫无停顿的落刃。   石漫好像听到谁在她耳边轻笑,温柔又嘲弄,蕴含着令人心惊的期待与痛快。   是相繇那畜生,祂做的手脚吗?   枪尖却停在颈前毫厘,没如祂的愿。   石漫看到长枪颤抖一下,瞬间回神,金锁从孔知晚的袖子里冒出,她握住枪端,狠狠将孔知晚拽倒在眼前,地面在咒令下陡然坍塌,待命多时的琉璃树根瞬间缠绕住孔知晚的四肢,欲将她拖进了地下。   孔知晚也早就回神了,她推开最后一扇梦门,就感受到相繇浓烈的气息,青灯将军的魂魄再次高昂,看到石漫那张脸错愕的神情,和她周身散不去的蛇神气息,瞬间到达顶峰——她曾经片刻的犹疑,令相繇脱身,害得所爱仍然饱受其苦,不得安宁,都是她的过错。   如今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再迟疑!她仇恨着过去的自己,斩断一切般挥刃,不留余地!   而一直沉默的孔知晚掐准时机,冷静地夺走将军的操控,让长枪再一次停在抱憾终身的面前。   幸好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留了余地,看到沾满相繇气息的石漫,她就意识到,由着她拿到青灯,就是为了融合魂魄后,她随着将军悲剧的一生轨迹,与将军的仇恨与悔愧相融到难分彼此,最终再次引到相同的处境,给她一个“机会”,完成这场时隔千年的痛杀所爱的报复。   但相繇想错了一点,祂了解将军,并不了解孔知晚。   孔知晚谁都不信,不信前世的青灯将军,不信此生的自己,她只信石漫。   对视的一刻她就知道了,那是她的爱人。   孔知晚与石漫的视线再次撞在一起,金锁好像被主人压抑在冷静皮囊下的疯狂影响,一端扎进她后手的断掌纹路,另一端钻进石漫左手的断掌纹路,往石漫的血肉里游,金锁重新连接彼此,就像牵起她们被斩断的缘线。   石漫闷哼一声,却忍住痛没松开,好像知道孔知晚真正的情绪,在默默哄她,但另一只手却迅速把凤烛塞进她的手里,毫不留情将孔知晚按进琉璃色的山脉。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孔知晚跌进乌山内部,上方的琉璃树根闭合,不让她窥视,她不断下落,层层叠叠的封咒钻进山脉里,逼退她的金锁,再次断开她们的联系。! 第150章 武神   特侦大队的队员蹲在树根旁,隐藏在浓雾里,就像贴在乌山的表皮,郑康紧盯着山顶的方向,在色彩变幻的一瞬间,一声令下,全员钻进树下的深坑里,攥紧琉璃树根,钻进封闭的乌山内部。   乌山反应过来,立刻闭合咒令,郑康反客为主:“封山!”   一个接一个的封咒顺着树根向上爬,迅速将内部山脉铺满,封锁乌山内部,将内外隔绝,顺便接住下落的人。   每个队员身后都出现一扇梦门,连着一条琉璃树根,他们借着相繇出现时乌山梦境瞬间的变幻,钻空子进入乌山梦境里,如今他们的梦境被连接到孔知晚身上,她现在就是浴火凤祭祀里信使的主位。   孔知晚被四周炫彩的树根拢在山脉正中,就像被沉睡在藤蔓间的人,金锁慢慢缩回,没进袖子,而是扎进她的掌心,顺着血肉钻进深处。   她用金锁将石漫心脏四周的另一半双鱼玉佩抢来了,再将禁地的玉佩也顺进体内,两枚双鱼玉佩在她的体内终于合二为一。   孔知晚微微睁开眼,眼睫颤抖,她们都明白,引导相繇和相柳鹬蚌相争,但她们难以渔翁得利,这两个祸害同归于尽只是微弱的一种可能,谁活下来都是她们的死局。   相繇和相柳也明白,所以不以为意,比起她们,再多仇恨,也没有同为神灵的彼此更有威胁。   只有神能杀神,她们只是拖延时间。   神灵不信任她们,她们也不信任神灵,想要逆转必死的结局,只有一条路,就是再造一个神灵。   双鱼玉佩可以做到。   她看石漫的那眼,就是告诉她自己的决定,金锁没入石漫的身体,石漫没有挣扎,就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眼下她们都没资格指责对方不要命,哪怕心里都是骂人的话刷屏。   想要一起活下去,她们必须将两人的性命捆绑成一个整体,为这个整体付出一切,这是一个没有下咒的共生咒,就靠她们自己维持,完全信任彼此,一丁点不背叛她们共同的承诺。   她们需要一个人拖住相繇相柳,所以石漫主动引来祂们,现在她们需要再造一个伪神,所以孔知晚抢来玉佩。   “顾问,我们做什么?”郑康抗着乌山挤兑封咒的力,直呲牙花子,漫姐离开8号前,嘱咐他所有事项,还加了一句,如果她不在,一切听孔知晚安排。   “乌山的梦境降临现实,假代替了真,需要非常多的因果力量,相繇和相柳还没真醒,无法现世,真正支撑梦境的力量是乌山的宝藏。”孔知晚说,“其中就包括古董行的物件,都是盗山人从乌山带下来的,但它们仍然属于乌山,石队长死时,古董行所有宝物变成凡品,就是因为乌山要缔造梦境,在汲取能量。”   郑康思路很快:“乌山被锁之前,古董行发生了同样的事,如果能把力量遣返,梦境就会溃散。”   “祂们会再次躲起来。”孔知晚汲取琉璃树根的生命力量,四肢被吊起,长卷发垂落在树根的缝隙,她仰着头,像一个无力的猎物,又像一个受万物朝拜的造物主,“而我们要杀了祂们。”   郑康被她平淡的陈述弄起一身鸡皮疙瘩,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说话。   副队和顾问说话,其他队员插不上嘴,本就安静听着,孔知晚一开口,他们这些非常道里打滚的,也察觉诡异,更是安静如鸡。   只好郑康扛起大任:“您这,什么吩咐?”   “我会把这些力量抢过来,用以杀死神灵,以免神灵躲回深空,需要各位维持住乌山梦境不散。”孔知晚望向山外,“像公寓案件那么做,潜入乌山梦境之外深空里其他的梦境,再把他们带进山脉内,一起顶着梦境这堵墙,别让墙塌了。”   “……孔老师,你还真和漫姐一个德行,张口就来难的活啊。”郑康这么抱怨,动作却很利索,在石漫的带领下,阴人来做苦力是他们最熟练的活。   他们的梦境留在山脉坐镇,然后人退到梦门之后,抓住琉璃树根搭出的路,将他人的梦境拉进乌山梦境。   “这活可是要写检讨受处分的,你俩别输了,我可不想过年在地府收到纸钱,都是老陈头催我托梦背队内纪律。”他不忘嘴贱一句,将盘蛇铃扔给孔知晚,“向执铃让我给你的,你看着用吧,没用就扔了。”   琉璃树根替她接住,孔知晚没回答,她在深入自己梦境的深处。   因为曾经相柳在深处,孔知晚也没有进过最后一扇梦门,恐怕相繇在石漫的梦境里也是如此,只在见凤凰全貌时,体内体外的相繇互相呼应,梦境里引发过波动,但在相柳钻出她的梦门救人时,波动又瞬间停止了。   如今门里换成凤凰,无边黑暗被烈火取代,神鸟回首,火一般的眸子盯着她,神威尽显,但孔知晚和祂很熟了,也不客套:“把将军的魂魄分出去,辛苦你了。”   神鸟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主,但一听到“将军”二字,便展开红羽飞来,孔知晚一开口,祂就知道,这不仅是将军转世的请求,还是小圣女转世的请求。   烈火的身躯直面而来,却如雾般穿过孔知晚的身体,火焰灼烧她的魂魄,将毛钱团里缠绕的几缕将军的线挑出来,就像一头扎进海底找针,即便是凤凰也耽误了一点时间,找到之后,毫不犹豫吞下去,卷在凤凰火里。   不是真的分开,凤凰残像本就在孔知晚的梦境里,对外,她和将军的魂魄仍然混在一起,她只是在更精细的梦境内侧,将彼此分开,做为最后的保险。   双鱼玉佩造神,相柳就是相繇的镜像,已经配对了,祂俩自己就是一个小世界,不仅爱恨情仇,“镜像”的概念本身,就无法再被插足了。   相繇有镜像,但相柳没有,所以石漫想以相柳为原型,再造一个相柳的镜像出来,也就是相繇镜像的镜像。   玉佩其中一枚就有相柳的“记录”,只需要再反过来将代表相繇的另一半玉佩重新镜像,就会诞生一个新的神灵。   孔知晚冷嘲,石漫可能想不到,她却明白,这也是相柳希望的。   在将军生命的最后,相柳“开窍”了,她了解这类怪物会有怎样的偏执,偏执又会到达何种高度,相柳趁着相繇沉睡、在深空举行祭祀时的行为就足以证明——既然祂甘降神格的依托并不在意祂,祂为什么不造一个属于祂且一心一意的“相繇”呢?   缔造完美容器,只是不毁掉玉佩的理由之一,缔造属于祂的神灵,才是相柳的真正目的。   但另一半玉佩已经代表“相繇”,必须覆盖掉相繇留在玉佩的“记录”,新的神灵才能在玉佩成像。   所以,并非谁都可以成为神灵,越繁杂的因果,越厚重的孽力,越能攀登到不可触及的高度。   相繇成为最后之神前,就是接近神灵的大妖,成神后更是为所欲为,能覆盖祂的,只有战胜祂两次的青灯将军。   石漫将凤烛塞给她也是这个意思——都尊将军是非常道的武神,那就坐实她的神名,送她成神。   将军残魂融进孔知晚,青灯就空了,孔知晚放入凤烛,再次亮起盛大的鬼火,蔓延到琉璃树根,替她吸食梦境的力量。   这些属于乌山自然的因果力量,其实会慢慢恢复,就像相柳与她绑定,所以蛇戒扔到天上沉入海底,最后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一样,乌山宝藏的力量也是如此,只是回归的过程更缓慢,在时间轴上被拉长了。   她当初正好去乌山调查石漫人间蒸发的原因,为了让杨东白留意并多加照顾石漫,她将被拘在乌山的力量提前放回宝藏,只需要用咒令慢慢引导,就换来杨老板的感恩戴德。   当这些力量加注己身的时候,孔知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像整座乌山梦境降临到她的魂魄之上。   她握紧青灯,鬼火里摇晃阴风,像在安抚她的疼痛,她甚至看到一个虚虚的小人影子,坐在青灯沿。   孔知晚的意识慢慢陷入沉睡,身体再次由凤凰包裹的景军残魂掌控。   可是,虽然经历过两次,还是令她难以放松,她到底不信任将自己的选择完全交给将军,何况将军刚刚差点犯了错误。   她尝试忘记这些下沉,但即将沉睡般的混沌,激起她本能的抵触,令她迟迟没有潜入凤凰火海之下。   金锁再次钻出,却是从她的四肢血肉里,但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因为在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的乌山里,现实的肉.身和梦境的意识都存在,金锁巧妙地穿过她的意识,没有伤害她的身体,学着琉璃树根,不断蔓延向山顶。   鬼火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这次换我做你的身体。”   石漫在唤她的金锁。孔知晚绷紧的意识陡然一松,将身躯与意识彻底让给即将诞生的神灵,任由鳞片般的冷甲覆盖。   山顶,满头冷汗的石漫又吐血,横撒在面前越发潮湿的土壤,她紧缩眉头,五感全部凝在地下搜寻——有了!   扎进地里的手狠狠拽起地里的金锁,破开死寂。   乌山发出玉碎般的嘶鸣——   武神猛地睁开眼。! 第151章 破梦·完   雨夜乌山,玉树浓雾,缭卷满山的风都在一瞬间停止了,然后更猛烈的风暴鸣响整座高山,天色为之一明,从阴云里散露白虹。   将军的身影高挑,并不似传说里各类将军顶天立地的威猛形象,但她只是站在那,天地就被缩在她两手间,玄铁铠甲覆盖满身,暗流五彩,宛若龙鳞,反手秉鬼火长枪,青蓝如幻,腰挂盘蛇铃,坠下长长的金丝红盖头,像凤尾摇曳,神音作响,长长的黑卷发高束在头顶,马尾轻轻晃在身后。   九条金锁从她的血肉里延伸出来,汇聚到远处石漫一人手中,朱砂血的咒令顺着金锁爬满将军全身,她冷白的脸被极致的红写成符咒,非人的诡异里竟有威震八方的神圣。   没有容器,神灵无法现世,普通的容器只能降临神灵的意志,只有像圣女这样完美的容器,相繇才能在现世化成神形,也就是好几个脑袋的蛇神。   孔知晚不是她,石漫只能尽自己所能,将一切属于“神的容器”的条件“借”给她,双鱼玉佩、朱砂血、知晚自己的因果,以及……以身相连,把她们捆成一个人,让孔知晚沾点极阴之体的“光”。   将军毕竟是残魂,借着孔知晚的魂,才勉强凑齐一个魂。   就像孔知晚都不相信自己的前世,石漫也不可能将她们的命运交给青灯将军。   石漫动了动手,细锁扎进血肉,紧紧包裹她的骨头,打成死结,她举起鲜血淋漓的手,食指并着中指,轻轻一抬,武神就随之抬头,露出那双在暗夜里如刀锋的眼眸。   她不仅要造神。   她还要这神做她的傀儡。   乌山是最好的战场,现实和梦境混淆,石漫梦境里的神灵争斗随时都可以挪到乌山,而新的神灵也可以行走于此。   该把那两个鬼东西拖出来了,石漫慢慢起身,操控着摇动了武神腰间的盘蛇铃,刹那间,神音回荡乌山梦境里,梦境之外也传来相同的响动,与之应和——是各个向家人的梦境,他们将宅群所有盘蛇铃请入梦里,能做到这一点,只有掌铃人。   梦境内外,乌山与深空,一时只有神的低语。   带领万千梦境撑起乌山梦境,郑康知道这不是容易的活。但他没想到她们能弄出更惊天动地的动静——乌山外徘徊的九头之蛇停止观望,两个脑袋猛地钻进乌山。   巨大的五个蛇首从天幕冒头,吐出蛇信子,像乍起的惊雷,嘶嘶声不断,搅乱了风雨。   外面的进来,里面的就理所当然地出来了,石漫的脊背猛地钻出三条蛇首,与天幕呼应,石漫就等此刻,指尖转动,金锁操控着她的神傀,将军瞬间到她眼前,裹挟死亡的长枪一扫,斩断了三个蛇首,血液四溅。   石漫已经吐不出血了,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碎成泥,混在血液里,她成了一个血泥人,全靠自己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死倔意志,才没有摊成一地。   她就像在操控另一个自己,和自己对打,相柳还是可以的,折掉了相繇的一个脑袋,不过祂自己也损失了两个脑袋,石漫和孔知晚对相繇发难,正好给了祂喘息的时间,反正她们人神四位,除了相繇,谁和谁都能凑对,祂干脆融进浓雾,伺机而动。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前世你献祭全部因果,今生仍然逃不过你我的宿命,造神驭神这般的孽力,你要往生多少轮回来还,永生永世?哈,恭喜,你才是浴火永生了!”   相繇嘲讽后,五个蛇头遮天蔽地前来,若放在平时,石漫肯定阴阳怪气回去,但现在她把五感及全身心的神通,一并顺着金锁装进武神,和武神完全共感,避免任何细节的错误,没工夫搭理祂。   她把这辈子的能耐都浓缩在这点咒傀之术里了。   乌云下落,褪去黑沉,清明如雪,笼罩在神灵和祂的操纵主身边,隐隐出现鳞光,倒是不奇怪,武神是借成为相柳的镜像诞生。   但比起蛇鳞,更像龙鳞,云景气势也区别于蛇神的阴冷至邪,反而恢弘如万里长空。   青龙如神,相繇就更疯了,交错的争斗里数道银光,乌山越来越潮湿,土壤润成沼泽,不断下陷。   郑康抽空看了眼,想起昆仑蛇对成龙的渴望,不会所有上进蛇的终极理想都是成龙吧?青灯将军变青龙武神,相繇不一定想成龙,祂只是想成神,但并不耽误祂犯膈应。   相繇已经完全进入梦境,郑康眼神一凝:“顶住!升职加薪,脚踩领导,拯救世界,好市民奖,将功赎罪,全都就在眼前啊各位!!”   深空的无数梦境被拉进乌山山脉,顶起下塌的乌山。   武神当真神勇无双,再有石漫这个外置大脑,更是所向披靡,接连斩下相繇的两个脑袋,祂尖啸着,还剩三个,迅速藏进雾里。   乌山忽然又安静了,石漫直觉不对,她双眼没有完全摆脱反噬,就借着武神的眼睛探查,浓雾愈大,大到再次遮天蔽日,甚至一瞬间遮蔽了她的心,她立刻明白了——是相柳!   浓雾忽而凝成蛇头,紧紧控制住石漫,然后一个接一个蛇头凝聚,狠狠咬上金锁,武神一僵,相繇从雾中猛地露头,穿透了祂的身体!   石漫猛地睁大眼睛,不!   相繇另外的头偏过,紧盯着她,好像在笑,祂喜欢石漫这个表情,祂知道石漫一直防备消失的相柳,但恐怕没想到,不死不休的祂们会一致对外吧?   “做得好,相柳。”祂狠厉又优雅地钻出武神的身体,叼出双鱼玉佩,咕咚吞吃下去,“我和你才是不灭的因果,才是天地唯二的永恒,她们一群卑劣凡人,怎会懂神灵的‘羁绊’?我在,你便在,这就是我们的羁绊……区别于凡人,高于凡人。”   祂叹息般地夸赞:“我很高兴,你再一次选择了我,我创造了你,我永远在这里,相柳,来,回到我的身边来。”   浓雾里的伪神犹疑片刻,还是松开石漫,慢慢向相繇游去,石漫和武神失去意识的身体双双摔进雾里。   相柳缓缓缠绕上相繇,就像回到诞生之初,双鱼玉佩的咒令浮现在相繇阴冷的蛇鳞,碰到相柳,又为祂的伪神着相同的色。   相繇满是温柔又毫无感情的蛇瞳一转,阴恻恻盯住头顶的圣白云景,随着武神倒下,龙鳞变淡,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相繇恶意沸腾,祂曾经杀了一条胆敢阻挡祂的凤凰,占据尸体,亵渎神鸟信仰,如今这条青龙,也是同样下场。   祂是这世间,最后的神,唯一的神。   “看紧她们。”相繇安抚相柳,吐了吐蛇信子,像刺破长夜,“青龙将军……哈哈,我去杀了那龙,把祂的尸体取来给你玩。”   明明满足私利,却用暧昧的话令相柳松动,祂的确懂得人的那套。   武神没了金锁操控,就是一具空荡荡的木偶,相柳盘回石漫身边,防止这狡猾不屈的疯子还有什么后手,仰着蛇头,就见相繇狂笑着扎进云景,叼住龙鳞。   “——”   尖锐的凤鸣划破长夜,云景里,隐藏在云雾后的神鸟垂首,虚假的龙鳞迅速被鲜血与火焰着色,展开炽烈的红羽,遮蔽日月——这根本不是什么青龙,是凤凰!   相繇的蛇瞳一缩,而且不是已死的凤凰残像,而是活的!!   相柳忽然一热,纤细的玉手握住祂的蛇尾,“石漫”静静地睁着血红的眼,细密的凤纹咒令流转在瞳孔,破破烂烂的衣服被片片红羽覆盖,成红嫁衣的样式,尾坠五彩,红盖头掀到额顶,露出金红的玉珠凤冠。   相柳一激灵,这个感觉,不是人……眼前的东西和武神一样,是一个新诞生的神!!   四周燃起凤凰火焰,冲天而起。   孔知晚慢慢起身,神傀与傀主的身份好像对调,她的意识从深处苏醒:“武神是你的镜像,覆盖了另一块玉佩的相繇,但我家队长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不要插足别人的爱恨恩怨,所以就干脆再造一个武神的镜像,将玉佩里的你一并抹去。”   也就是说,双鱼玉佩里原本相繇与相柳的神息,已经被新的龙凤双神取代,就是将军和圣女。   浴火重生的凤凰比残像强了百倍,凤凰火仿佛要燃尽一切,罩住乌山,退尽了土里的水泽,浓雾发出惨叫,相柳被围追堵截。   “龙凤可不是什么吉祥词,多亏了我,叫你们一生一死,以为神就逃得过吗?”相繇张开蛇头,猛地呼啸,“好好,成全你们这对苦鸳鸯!!双鱼镜像,你就没想过共生之咒怎么来的吗?!”   祂以身画咒,双鱼玉佩在祂嘴里脆鸣阵阵,龙神与凤神的身上瞬间出现共生之咒,却都没有慌,好像早有预料。   她们当然想过共生之咒,共梦之咒,同类的咒令究竟怎么来的,相繇与相柳彼此感应,如日月同天,阴阳相融,不就是双鱼玉佩的镜像吗?   共生咒的本源咒令就是双鱼玉佩,但经由成神的相繇更改,如果石漫与孔知晚请圣女与将军用双鱼玉佩成双神,“共”这点就越发深重,相繇死都要拉垫背,共生咒这种咒令,祂肯定会用。   但不管是石漫和孔知晚,还是圣女和将军,都不怕“共”这个字。   被操控的凤神忽然动手,金锁反震,武神被操控着扬起,长枪狠狠贯穿相繇又一个脑袋——她们之间,不是操控反转了,而是互相操纵!   彼此是神傀,彼此是傀主,与两蛇神交错争斗,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一体一魂的双煞神。   相繇再次被砍到一个脑袋,终于慌了,祂试图攻破乌山梦境,逃回深空,被武神一把拖住,祂阴笑一声,祂当机立断收回龙凤双神的共生咒——共生咒一次只能作用于一对人,且一个人只能与一个人在共生咒的作用下——祂将共生咒套向武神,将卑鄙堂而皇之地展现出来!   只要祂与龙凤双神其中一个共生,祂不信另一个能下得去手!   红衣凤神果然停下了,凤冠下的眼睛愤怒又满含杀意地凝视空中的蛇神:“相繇,我给你一个选择。”   “给我选择?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啊,小圣女,你的将军在我手里,就像我们初见时我对你的威胁一样,你那巫毒家百年难遇的凤凰意志,不还是甘愿倒下,为她谋一条生路吗?哈哈哈——我可怜你们,孩子。”   将军闻言,忍住抵抗共生咒落的压力,看向火红的嫁衣。   “是。”凤神颔首,迎上将军的目光,双眸明媚,“我永远会选择她。”   凤凰火回转她身边,她一翻手,就抓住了浓雾里的相柳,将奄奄一息的蛇头拖出来:“我用祂和你换。”   相柳闻言一顿,祂感受到什么,本来想开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抬头,沉沉的蛇瞳也仰望着相繇,就像祂千年前自愿走进将军的圈套,再次等待相繇的选择。   将军立刻开口,似乎要阻止她,但是却被共生咒攀爬,她听到相繇缓缓地轻笑一声,然后猛地脱离了她,杀意尽显地冲向凤神。   “那就一起死吧。”祂温柔又猖狂地高声道,祂的命与将军相连,凤神不可能下死手,防止将军再说什么,劝凤神有了苟活的心思,不如现在就杀她一个痛快,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看来祂还是没选你,相柳。”凤神轻声道,她果然没有还手,只是退到浓雾之后,握住了相柳的命脉,红唇一勾,狠狠碾碎,“你也是,又一次折在‘人’性,比如重蹈覆辙,痴心妄想。”   相柳仅剩的蛇头痛苦地扬起,蛇鳞爬满朱砂血的共生咒令,被凤凰火吞没,接连而断,蛇瞳一直盯着相繇的方向,惨死般痛啸。   相繇毫无在意,凶恶阴邪的神躯在向凤神的不断靠近中,突然也出现一模一样的咒令,着起凤凰火,随着相柳的死亡而崩溃!!   相繇尖啸破天,蛇身痛苦地挣扎,共生咒失效了、不对,根本就没有成功,怎么会!!   双鱼玉佩掉落出凤凰火,被凤神接住,玉佩之上,正是相繇和相柳身上的共生咒令,相繇的蛇瞳往下一转,终于明白了——共生咒令被写在玉佩,祂抢走的时候就被下咒了!!而另一个共咒者就是相柳!!   是祂亲自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不、不可能——!我是最后之神,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啊!!”   相繇试图击碎乌山梦境,逃回深空,等待多时的武神后来居上,龙甲粼粼,势不可挡,长枪一落,斩灭最后一个蛇头。   嘭——   蛇头落地,滚了几圈,沾满乌山土地的泥泞,凤凰火不灭,将狼狈燃成灰烬。   两具神落,竟然和石漫经常在静叶公墓私自举办的火葬大差不差,也许神和人,在死亡面前,真没有什么分别。   烧到最后,飘下两张符纸,一张写着“二”,一张写着“一”,很快,也在凤凰火里归去。   凤神微微抬头,武神已经走到她面前,她们相顾无言,乌山梦境在她们身后慢慢褪去,像一场久别重逢的梦渐渐抽离,长云勾着薄光。   最后将军低头,伸出手,说出那句迟到千年的:“我回来了。”   少女眨眨眼,露出一个笑颜,打手板似的打了她手心一下,然后轻轻才搭进去:“来晚了,要罚。”将军肉眼可见地紧张了,她绷紧唇:“你说。”   少女踮起脚,拥住她,红盖头遮住两人,她吻住她的唇:“罚你和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永远,你逃不掉了,我做神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大将军。”   “好。”   青龙甲与凤凰冠慢慢褪去,她们从石漫和孔知晚的意识剥离,青灯残魂与凤凰残像飞回小小的青灯里,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们倒是走得利索,石漫脱力倒下,被孔知晚手疾眼快地扶住,拦进自己怀里,石漫虚虚地抬头:“……真能聊,回去聊不行吗,我都快累死了,刚死里逃生就在这腻歪,什么人、呸,什么神啊。”   乌山梦境远走,乌山却仍然淅淅沥沥下着雨,孔知晚脱下自己像挡过几十刀的西装外套,挡在两人头顶,顺便捏了捏石漫下意识紧缩的眉头。   结果孔老师自己也很虚,没站住,两人就一起跌落在地,沾满雨水和草泥,外套罩在她们头顶,她们俩都是一愣,在外套下对视两眼,一起笑起来。   石漫慢慢扒拉下她的外套,抬头望着细雨,雨滴打在她的眼角,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冰冰凉凉的:“我可给你报仇了,便宜老爸。”   她又侧头,对着孔知晚露出灿烂的笑颜:“也没有对你失言……我们一起活下来了,知晚。”   “嗯,我知道。”孔知晚凑近,亲去她眼角不知是雨滴还是泪水,“一起活下来了,我们。”   她们也依偎在一起,听着雨声里不灭的心跳。   “漫姐!孔老师!!”山下传来郑副队震彻山谷的吼声,“你们没事吧!!我这就去向市局申请直升机来接你们!!”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没死呢!!”石漫咳嗽着吼回去,被孔知晚不赞同地捂住嘴,她无力地晃了晃爪子。   “行,你们等我哈——!”   “……”   风吹过又恢复安静的山顶,雨水滋润万物,带起莺飞与草长,石漫都快忘记雨水真正的感觉,她好像还没醒来,轻声:“你说,再到雨夜,我还会做噩梦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孔知晚也抬头望了眼雨幕,又低下头,注视着石漫的眼睛,虔诚地落下一吻:“但没关系,我就在你的身边,也在你的梦里。”   “我会守卫你的梦。”   【完】! 第152章 番外·命运之轮(完)   最近的葬礼有点多,参加不完,石漫一个都不想去,她挖坑埋土已经有六年的功力,实在瞧不上旁的,于是手机一关,干脆装死。   反正现在的8号是她的一言堂,加班夜宵她说吃肯德基没人敢泡方便面,别说市局,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然后小石队长刚爬回被窝,床头柜的相框就“啪叽”落地,石漫扒拉下被子,露出凌乱的脑袋瓜,与地面上便宜老爸的八颗大牙深情对视片刻,骂骂咧咧地起床了。   她愤愤地刷牙,天王老子没来,她老子来了。   手机屏幕正好亮起,她低头吐水,顺手打开免提。   “起了?”孔知晚慢悠悠道,“我以为你今天不去呢。”   “给你个面子。”石漫哼了声,抓了把自己有想法的头发,随手扎了一个马尾,松松垮垮的。   孔知晚低低笑了下:“看来我的面子不小。”   石漫踩着拖鞋,在衣柜里翻翻找找,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那边结束了?回家吃饭吗?”   “直接去学校,下午有监考,不用担心我,我吃过了。”孔知晚说,“午饭在锅里,你记得热一下,豆浆别忘了喝。”   “知道了——”石漫懒懒散散地托长音,脑袋埋在衣服堆里,声音闷闷的,她找半天才想起来昨天她的黑色衣服都洗了,于是又伸到柜子的另一侧,取下孔知晚的一件黑衬衫,“没衣服了,借我件衬衫。”   孔知晚顿了顿:“嗯……”   石漫熟练地套在身上,被孔女士冷调的香包围,挑了挑眉:“怎么,穿你的衣服,你有意见?”   “没有。”孔知晚淡定地说,“只是更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你是在学校吧?你别被投诉了你。”石漫对着手机虚张声势,“我可不想去附近兄弟姐妹的派出所提人啊。”   “所以给看吗,石警官?”   “……看看看,不仅给看,我让你亲自脱,行吧?”石漫把脸埋进衣领里,鼻尖微动,轻嗅了嗅,报复性地揉乱孔女士毫无褶皱的衬衫,耳朵尖有些泛红,说话却仍然硬气,“没个正形,挂了啊,我忙着呢。”   结束了电话粥,石漫缓了缓,这才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餐,出门前给阳台的那盆向日葵独苗苗浇了水,旁边就放着石咏志笑容灿烂的照片,是石队长刚入职的时候,青涩开朗的帅小伙,阳光懒懒地撒进来,将花和男人轻轻地笼罩住,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收拾好下楼,正好错过一班公交车,她也不着急,路边还剩一辆共享单车,她灵活地改变代步工具,踩着微风,慢悠悠一路骑到向家老宅的门口。   路有点远,她到时,太阳已经从她头顶悄然而落,坠在天空的侧面,拉长她的影子。   依山傍水的青瓦宅群挂起哀白,葬礼在上午,向家这几位反正都要下祖坟,就一起办了,也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熟人和朋友,现在的向家处境尴尬,请帖名单里也有一部分没来,远没有向老夫人寿辰时热闹,非常道的万人来朝空了一半,有点人去楼空的寡淡。   石漫觉得挺好,都说人如凡尘,都是假凡尘,全在风里流浪,好不容易落地,成了真的凡尘,就享受在泥土里的安稳,不必再听风声。向善芳沉眠后就再也没有醒来,老太太怕是算好了,一旦向善豪醒来,不管谁赢,她这条老命都该沉进孽土里偿还了。   她是活得最久的人,却离开得比所有人都早,她也像杨梦玉,不,是杨梦玉有点像她——她的一部分什么被留在韶华,至于余生,只是注视一场灾难的降临,或者等待在她微乎其微的推动下,延伸出一个打破轮回的奇迹。   相繇散灭,禁地神龛是祂的梦境,不久也随之去了,向家的蛇塔跟着倒塌,向执铃在废墟里找到了老夫人的遗书,与她的精气神与慈祥不同,寥寥几字,既没有事关家族的安排,也没有出于情感的遗言,只是嘱咐后人,将她照例埋进面南的家主坟,好像对于活人的世界,她已没有什么可说了。   家主坟以前面北,向善芳成为家主后,以家主坟为中心,周围所有的坟被迁到面南,北位属水,正合相繇的水泽,南位属火,即便不是朱雀,也有一个凤凰火孕育的巫毒千人坑。   向执铃照做后,石漫脑海里将家主坟和千人坑两点连线,在地里竟然发现了熟悉的树根,是白玉树的树根,正在慢慢生长,迟早会合。   看来老太太和她一个脾气,有仇就亲自报仇,只是向善芳是“被报仇”的一方,祖上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地下解决吧。   最有能力的向子旭死了,最有天赋的孔知晚连顾问都不当了,回去当老师,更不可能当什么家主。   于是巨兽倒下的烂摊子就落在向执铃肩上,新家主直接没请母家,杨家一个人都不配来,倒是杨东白代表古董行来了,特意为向二夫人献了花。   石漫还以为向执铃这番利落的家主做派会烧到自己身上,结果是她小人之心了,特侦大队的请柬是向子冲亲自送来的,向小姐大概猜到她不会去,还让向子冲转达“派个养眼的来”。   于是石漫就派郑康去了,副队长也算给她面子了,8号去的人还有方静和孔知晚,都是去送向善芳最后一程。   石漫来的这点,老夫人的棺材都抬走了,向家宅群送走寥寥宾客,又恢复往日的古静,她轻车熟路进入墓园,路过一块块不认识名字的碑石,停在一座碑前。   她侧侧头,旁边的碑石前香火未断,摆满贡品,四周还被种了花,是杨梦玉的墓,她再转回眼前空荡荡的墓,咂咂嘴:“你这人缘也太差了。”   “……你来就是看他?”向执铃身着精致的桃红唐装,坐着乌木制的轮椅,满脸复杂地出来,她骄矜地扬了扬头,“你有病吧?”   她的下半身被凤凰火烧了许久,寻常里没有什么问题,但非常道的因果还没散去,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站立,向无德一样的毛病。   向无德借此对孔知晚哭诉,明里暗里不想在向家待了,孔知晚烦不胜烦,把他打包送进了古董行。   杨老板知道他有遍布大半个非常道的情报网和人脉网,热烈欢迎,供他当师爷,请专业师傅造了适合非常道人的轮椅——好事成双,做了一对,向无德十分感动,但不想一辈子做轮椅,连夜把另一把寄到向家,美其名曰“离家出走费”。   向执铃不和他客气,反正孔知晚的人她抢不到,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石漫挑眉,在向子旭的墓前蹲下,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向执铃以为她意思意思放个供果,就看到这货另一手拿出蝴.蝶刀,刀刃一转,开始给自己削皮,削完还客气地递了递,“吃吗,大小姐?”   见向执铃真伸手,石漫又巧妙地绕回来,咬了一大口,含糊道:“饿了吃你妈的,就在旁边。”   向执铃:“……”   “哦,我可没骂人啊,字面意思。”石漫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又瞥了眼“向子旭”三个字。   向执铃顺着看去:“你是今天唯一来看他的人。”   石漫毫不客气地嘲笑:“哈,我就知道,养的狗还会哭主,不屑养狗,又驯不服狼,千千万万的人在他眼里都不是人样,注定也不会被人放在眼里,不过也好,还有族人给他安放个地,立块碑……唔,其实没有也没什么关系,顶多大少爷会没面子吧。”   她边吃边环视四周,非常道讲究风水,向家的墓园坟堆就像8号的柳树,有自己的说法,孔知晚说向家墓园符合“游蛇云景”。   向执铃没发现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墓园分布都有门道,不是新鲜事:“和静叶公墓不一样?那里的布局全由你决定吧。”   “随便埋啊,看我心情,现在寸土寸金,有地方埋就不错了。”石漫耸肩,“我是‘死亡自由主义’。”   向执铃嫌弃地打量:“‘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静叶公墓的名字就是你最大的讲究了吗?”   “那你看,好歹名牌大学毕业的。”石漫很有文化地点头,“绚不绚烂我不知道,美也够呛,就静还可以争取——那破地方远在郊区,开车都要两个点,鬼都不往那跑,可不静呗。”   她以前爱吃水果,因为什么颜色都有,拼成一盘很好看,看着就有食欲,后来眼睛受不了浓烈的色彩,就把水果戒了,偶尔只在坟前和鬼抢供果,看看能不能把死人气活。   吃了六年,效果一般,战绩为零。石漫兴致缺缺地吃完,起身拍拍手:“行,笑话我也看够了,走了啊。”   向执铃没有拦她,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废话:“向家的人,死后必须葬在家坟。”   向家人和石漫没关系,这是在说孔知晚。石漫微顿,懒懒散散地侧头看她,等她的下文,只是简单的动作,却有一丝凶兽暗伏的危险。   向执铃唇角微勾,似乎为改变她无所谓的态度而得意,她恶趣味地停顿半天,才慢悠悠补全下半句:“但老夫人在遗书里说,孔知晚不姓向。”   不姓向,算不得向家人。本就是相繇为了报仇,强行拘进向家的魂魄,将军转世没杀了向氏全家,已是宽容。   向家祖坟可收不了这尊大佛,还是和石漫去住静叶公墓里自由的土坑吧。   石漫收回目光,瞥向等在墓园的向子冲,兄妹俩如今形影不离,向执铃有意培养他做自己的副手,毕竟向家现在缺人,别人她又信不过,推轮椅都只能交给亲哥。   不过向执铃见石漫,没让他跟着,自己一个来的。   “你放心?向子旭咒我这辈子重蹈覆辙,还得红颜薄命,他就没给你算算?”石漫似笑非笑,向执铃提孔知晚刺激她,她当然不会放过拿他们兄妹俩开涮,向善豪和向善芳的悲剧还历历在目,向家内部以前没少拱火。   “他不给我添麻烦就好了,添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养他一辈子的懦弱。”   向执铃也看向远处的哥哥,向子冲察觉到她的视线,傻呵呵地扬了扬手,她微微笑开,也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轻轻开合的唇却吐出平淡至极的话:“只要他永远乖乖站在我的身后。”   石漫笑了:“果然是向善芳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不错。”   她懒得扯淡,这回真走了,临走还当着杨梦玉女儿的面,顺走二夫人新鲜的供果:“带领你家好好洗心革面啊,否则下次就得请你到8号的笼子喝白开水了,我们可不提供乌山白叶。”   她出向家还不到黄昏,人在休假,无所事事,不过假期就算空虚也是幸福的空虚,何况她一天吃喝玩乐不要太舒服,这个时间点,孔知晚还没下班,她一般要么打游戏,要么睡一觉,睡醒了,人也回来了。   但今天没什么劲头,都说向家地处乌山最好的风水,大概和她八字不合,她没有回家,干脆骑车去学校,等她到了,七中差不多也放学了。   孔知晚又回到了七中,以她的学习和工作能力,有的是重点高中抛橄榄枝,或者她继续深造也行,但她的学生们很舍不得她,她就先回去,带到九班毕业再说。   她的生活追求就没变过,就是两个词,一个“石漫”,一个“平淡”,回归正常生活,石漫当然百分百赞成了。   不过孔老师把“石漫”排在“平淡”前面,所以石漫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会帮忙处理8号的事务,算是“自由顾问”,石漫就没撤她的职位,还能往家里多拿一份工资。   正好路过长荫道,石漫回去看了眼,她盯着郑康的发际线,什么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搞得郑康莫名其妙。   刘晏含在旁边偷笑,被石漫无情地没收一把奶糖,笑容就转移到石漫的脸上,小石队长保持了往日的欠揍水平,把同事打扰一遍,连鸟都不放过,她拿着从管理员鸡翅膀下刚拔的炫酷彩毛,夹进刘晏含递过来的粉红言情小说里。   她看到封面的“胡慧琳”三个字,挑了挑眉。   刘晏含羞涩捂脸:“上次从公墓回来,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品味相当不错……咳咳,小妹妹把珍藏的学习资料借给我了,你替我还一下。”   石漫和孔知晚前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和处理后续,胡慧琳问起影妖的事情,石漫才想起这茬,就拜托刘晏含带她去了静叶公墓,小学委了解部分真相后,好好地上了香,还编了两个花圈放在墓前,据说是余雯的美术课教的内容,她跟学生会的学姐学的,还给石漫发了照片。   石漫看完狗啃似的花环,很欣慰,并不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艺术细胞,这才是人生的常态,被旁边吹头发的孔老师平淡地嘲笑了一声,当晚孔老师的现磨咖啡就变成了热牛奶。   她挑眉,郑重地放进车筐:“学习资料是吧,行,那我给孩子她老师了,她比我方便。”   刘晏含裂开了,像被挑拨离间但宁死不屈的忠义战士,全是感情:“不行啊我不能做组织的叛徒!你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姐妹——漫姐,你别走,你听到没有,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里啊!”   石漫敷衍地挥手,门卫亭的王大爷又在摸黑找眼珠子,刚安好就逮住石漫了:“小石回来了,年轻人急急忙忙的,上次和你提的事,想的怎么样?”什么事?石漫想起王大爷总要给她介绍会做饭的对象,立刻回绝:“大爷,我有对象,你见过,就咱顾问,厨艺老好了,我对她一心一意,忠贞不渝,眼里装不进第二个共度一生的厨子了!”   王大爷被她一顿突突,脑子转得有点慢:“……哦,我知道,就那个又高又俊的姑娘,你们不是早在一起了吗,大爷不傻,大爷记得。”   石漫松了口气,就听大爷又说:“我是想问,你们俩有没有婚房,我认了一个搞房地产的小伙子做干儿子,刚死没多久,业务还熟练得很,就问问你们要不要推荐……”   以前在非人的关系网里给她挑对象,现在又挑婚房,她时常怀疑自家单位看门大爷的情报网比向无德还牛:“大爷,你真是我亲大爷……婚房不用,我俩都有房子,我有什么需要我跟您打招呼,我不跟您客气,放心吧。”   石漫十八岁的生日,石咏志就把房子过户到她的名下,作为生日礼物,孔知晚以前住的房子,表面是那对已经过世的寻常夫妻的,背后是向善芳掏的钱——老夫人在茫茫的房子里,挑中一个遍布巫毒后人痕迹的房子,为她累积因果,早早就埋下了长孙女杀回向家蛇塔的线。   “诶诶,那行,还有事吧,快去吧,一会天黑了,路不好骑!”   她到新校区附近早了些,就去对面的商场给小屁孩们买了甜点,还去了一趟咖啡店,学习孔老师整理收纳箱的手法,努力挤在车筐里。   在一众私家车里,她的共享单车不客气地占据前排,别的学校她不能随便进,七中如今近一半的领导都被她和队员提审问话过,剩下一半以上被撤职换新了,她进出比需要打卡的老师还自由。   不过为了不给孔知晚增加职场负担,石漫还算规矩,门卫认识她,登记完就进去了,期间似乎想起她也抽烟,顺手给她递了一根,又想起孔知晚冷淡的阎王脸,还不等石漫纠结,门卫又讪笑着收回去。   他的手是收回去了,石漫的烟瘾被勾出来了:“……”   你说你手欠不欠。   晚自习还有五分钟,孔知晚不看晚自习,偶尔抽查一次的惨烈就够九班同学们老实一个月了,她一般就待在办公室,写教学计划或者批卷子,学生如果有问题可以来找她。   石漫轻车熟路,就遇到问完化学作业的小学委,石漫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胡慧琳张开的嘴立刻闭上,关好办公室的门。   小姑娘凑近,暧昧地眨眨眼:“老师就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你这脑子一天想什么呢,学校是学习的地方,很神圣好吗?洗洗你那污浊的大脑。”石漫一指头推开小学委八卦的头,五大盒的甜点递给她,“你们分了吧。”   “耶耶耶,谢谢漫姐投喂!”胡慧琳眼珠子一转,悄咪咪说,“看在甜点大神的份上,给你透露一下,孔老师有情况。”   石漫:“什么情况?”   胡慧琳笑眼弯弯,满脸写着“快来贿赂我”。   石漫缓缓从外套内侧取出那本言情小说,小学委睁大眼睛,立刻就来抢,石漫早有预料地举高,唉声叹气:“我队员说你有学习资料借给她了,她能需要什么资料?我看给你们老师比较合适。”   “我说!孔老师今天下午开始心情就不太美妙!”这回胡慧琳拿到了,以免战火烧到自己,她对石漫做了一个鬼脸,抱着甜品就一溜烟跑了。   碍事的电灯泡走了,石漫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进”,令石漫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她们重逢的那天。   就这么会儿工夫,门就开了,孔知晚就在门口的衣帽架穿大衣,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怎么不进来,愣什么神呢?”   “下班了?看来都听到了,明天有人要倒霉喽。”石漫幸灾乐祸,递过专属孔女士的咖啡。   孔知晚接过,温热的,她顿了一下:“热咖啡?”   “孔老师,看天气预报了吗,知道今天零下几度吗?离春天还远呢,还想喝凉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学生还有两分钟下课,她们提前走,好避开人流,推开教学楼的大门,一阵晚间的寒风就扑面而来,孔知晚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点冷,于是低头抿了一口爱人的爱心咖啡。   她停住脚步:“……”   石漫从以前放烟的兜里掏出一小盒糖,每天早上孔知晚给她装的,猜味道已经是她每天期待的小乐趣,她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哇,今天是柚子味,比昨天那个好吃……怎么不走了?”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石漫无辜地眨了眨眼,于是孔老师确定了她知情并且是故意的,而且明显在等自己开口询问。   孔知晚:“……这不是咖啡,热牛奶,我应该没惹你不高兴?”   石漫噗嗤乐了,笑弯了腰,有点停不下来,想她们两个人,西装和警服,咖啡配烟,放到哪里,都是镇场子的存在,结果在彼此的努力下,变成了牛奶配糖,一下子退到幼儿院风。   她在孔知晚无奈的注视下,凑近亲了亲她的嘴角:“我觉得挺甜的,你就当喝柚子牛奶喽。”   孔知晚低头,温柔地回吻,一杯牛奶换一个吻,不算亏。   明天是周末,陈朗和方静看她们没事,临时叫她们去吃饭,对于这对相依为命的姑娘,他们自觉担起父母的身份,逢年过节或者她们都不忙的时候,就叫她们过来一趟,念叨念叨,嘱咐嘱咐,再塞点根本吃不完的吃食水果,在这方面,天下家长一个样,向老夫人当初也是装满了孔知晚的后备箱。   于是原本要回家的两人改变路线。   “现在高兴点了吗?”石漫坐在副驾驶,撑着头看她,指尖懒懒地拨弄新的车内摆件,古董行亲制的龙凤双神像——身着龙鳞玄铁甲的女将军冷肃无双,一手执枪,一手轻轻搭在外面,牵着另一只手,金冠红羽衣的美人从后而起,像遨浮的凤凰,坠五彩长尾,环绕住将军,半撩起的红盖头下是一双美艳而神秘的红唇。   石漫为将军与圣女正名之后,这俩姑奶奶的旷世奇恋和英勇传奇就广为流传,取代了向家阴间邪祟风的“最后之神”,杨老板抓住商机,和向无德一合计,就把龙凤双神的各种“周边”做出来了,果然广受道内好评。   如果不是她们不好惹,杨东白都得拉她们俩个“转世”当代言人。   不过她们的车内摆件和家里的新神像,的确与其他不同,双神亲自赐福。   双鱼玉佩在乌山梦碎后再次消失,但双神一体,同心无间,算是破了双鱼玉佩被相繇沾染“一生一死、互相残杀”的诅咒,起码双神还在的一天,玉佩就懒得出来搞事了。   孔知晚听到了石漫和胡慧琳的对话,平淡又稳定地开车:“别听她乱说。”   “呵,小瞧我,我不用通过别人了解你的心情,一打眼我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问你。”石漫先自我检讨一波,“今天起得晚了点,但那时候打电话你也没生气,穿你衬衫你还挺高兴的,被子叠了碗也刷了,豆浆全喝光了,出门之前都没问题,去向家你也知道,和向执铃说了会儿话,还顺走杨梦玉一个苹果,然后就来接……啊。”   石漫顿悟:“你是因为我去看向子旭不高兴!”   她好奇地凑近,观察孔知晚滴水不漏的表情:“这就吃醋啦?”   “不可以吗?”孔知晚淡定反问。   “当然可以。”石漫被可爱到了,没忍住笑起来,又亲了她脸颊一下,“我只是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所以去看看,你记得我曾经说过,向子旭给我算过命吗?”   孔知晚显然记得向子旭的这条罪状,她很快反应过来,向子旭算的命,合上了圣女的命,又差点合上石漫的命,而且他还是“龙凤”里输的一方,很可能知道什么传承的秘辛。   “他死的时候你不在,啊,但你应该看过我的记忆了,他最后……挺神经病的……”石漫略显苦恼,不知道怎么说,“他有点执着过头了,不像他……那货是知道自己会死后,冷静算计着,再笑嘻嘻拉人垫背的王八蛋,但不会在尘埃落定的最后关头,仍然搏一个不可能成功的反击,就像一败涂地还在大声叫嚣的笑话,大少爷无法忍受自己生命的尽头竟然这么不体面,而且这种执着还是针对我的……没必要对一把没得到的刀这么执着吧?”   “他不是执着于你,是执着于我。”孔知晚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知道将军的什么秘辛——圣女是将军的人,这是将军的命,你是我的人,这也是我的命,他的命就是我的镜像,所有属于我的,都是他执着的。”   “所以他会怀疑,他遇到我、看中我,也是从你那里借到的‘命’,归根结底还是对你的执着……好了,现在换我不爽了——啊,这就是你生气的点?”石漫恍然大悟,看着金锁钻出孔知晚的袖子,一圈一圈慢慢绕上她纤细的手腕,和朱砂手串纠缠在一起,轻轻蹭着她的皮肤,不愿意松开,“控制欲作祟哦,你。”   “讨厌吗?”孔知晚低声问。   “平心而论,控制欲过强会令另一半不自在,但如果是你的话,就变成一种令人期待的情趣了。”石漫煞有其事地点头,笑眯眯地纵容道,“可以再过分一点,没关系哦。”   孔知晚眼神暗了暗,轻轻应了声:“我会努力的。”   “……哇,是在恃宠而骄吧,绝对是吧?”   方静给了她们钥匙,她们开门的时候,陈朗小老花镜一带,慢悠悠正在端菜,也不和他们客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有最后一个菜,五分钟后吃饭。”   “得嘞。”   石漫脱下外套,被孔知晚自然接过,挂在门口,石漫就先跑去了阳台,控制脚步声,从后面给方静一个大大的熊抱:“静姨!想没想我!”   “诶诶,想了想了。”方静被她折腾地仰了仰脖子,无奈地拍她手臂,“不是上周刚见过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就多少个秋了,但这不是重点,我就是想跟您撒娇而已。”石漫理直气壮,从方静的肩膀后探头,对她静姨的漂亮小花园眨巴眼,“哇,这朵也开花了,我帮您浇?”   方静侧身,用手指推开石漫的脑门:“你啊,快去帮你叔吧,可别霍霍我的花了。”   “什么叫霍霍。”石漫不服抗议,“我爸那盆向日葵长得可好了。”   方静笑眯眯地看向走来的孔知晚:“那是知晚在我这偷师,给你的花续了命吧,靠你照顾,早和咏志搭伴去了。”   孔知晚慢条斯理地挽好袖口,熟练地接过喷壶:“我来吧。”   石漫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实在插不进优秀花匠们的聊天群,撇撇嘴,像一只无聊又傲娇的猫,一溜烟跑去厨房:“老陈我抛弃她俩来帮忙了!感不感动!”   “去去,别给我捣乱啊,你要是闲,给我泡壶新茶,乌山白叶。”   “哦……哪个,这个,还是这个?”   “那是普洱,字就在后面——左边左边,诶,过了!再回来!”   浇花的方静和孔知晚听到厨房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禁相视一笑。   一桌子饭吃完,她们俩留下帮着洗碗收拾,一起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再次满载而归,现在石漫已经不推拒了,每次来这儿吃饭,都当免费进货,或者长辈的慈善补贴。   给孩子塞吃的,再唠叨些有的没的,可能就是长辈的乐趣之一,石漫无法打败,于是选择加入,也学习这种乐趣,每次来也带什么补品茶叶养生枕之类的,还能借着反唠叨几句,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石漫禁烟令》之后又陆续颁布《孔知晚禁冷咖啡令》、《陈朗禁酒局令》,争取达到动态平衡。   只有方静一人幸免,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我们俩睡得早,可不留你们年轻人闹腾了,天黑了,知晚啊,回去慢点开。”   孔知晚颔首:“好的。”   石漫推着她走了:“知道知道,快进去吧,门外怪冷的。”   前几天下雪,路边还是银装素裹,点点灯火映着玻璃窗,石漫看着看着,有点困,靠在车窗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窗外不是熟悉的公寓楼,而是广阔的暗海。   她有些懵,以为自己梦还没醒,慢慢低头,孔知晚的外套罩在身上,她再转头,驾驶座空无一人,她就醒了。   石漫打开车门,徐徐的晚风从身后吹来,扬起罩在肩膀的风衣外套,像吹气球似的要把她轻轻吹到夜空,还有外套里冷冽的香,她回头,高大而洁白的风力发电机在身后咫尺,一圈又一圈慢慢地转,像一座守望夜海的灯塔。   她想起来这儿是哪里了,乌城边沿有名的海,4A级景区,因为和城内的河流正好汇聚成一个八方位的圆,又是奔流不息的江海,所以取名叫“命运之轮”。   夏天当然人多,但冬天太冷了,海边都是海风,鱼虾海螺都不愿意来,潮汐表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夜里更是一个人没有,连车都不往这边跑,只有被“市内不许放烟花令”驱逐到此处、点燃海边怒火的闲散青中年。   但放烟花也在另一端的海水浴场——来都来了,说不定能炸点海鲜。于是这边向下走的靠海大风车就成了无人之地。车里的双神流过咒令,静静地注视她的背影,石漫一步步往前走,跨过礁石,来到海水边,天暗海暗,连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只有缓缓推来的白浪没过沙滩,留下光滑的石头和贝壳,又退回海里。   海水流过脚底,她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弯下身,捡起一个闭合的小贝壳,她晃了晃,心里漫不经心地想“会有珍珠吗”,于是手欠地掰开——   没有贝壳,而是一点星火,幽青如幻,在石漫诧异的目光下,慢慢飘向大海,石漫顺着看去,潮起潮落的海里,飘起点点光亮,就像活在深海的萤火虫,飞出寂静的世界,在月光的银波下温柔地闪亮,映明了天空和海岸的边界。   这比石漫做过的所有梦境都要美,她有些失语。   四周无人,让她觉得,是在为自己闪烁。   她听到沙滩的脚步声,稍微攥紧肩头的外套,轻轻侧过头,孔知晚一身西装笔挺,长发随风微动,捧着一束炽热的向日葵,沿着海岸线走到她面前,缓缓地单膝跪地。   小小的丝绒盒轻启,立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戒指,戒圈是细窄精巧的锁链形状,钻石在月光下淡亮如昼,而石漫的眼睛即便在夜晚也轻易捕捉到玄机,钻石深处流动的薄光里,两颗心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心里还刻着名字,一个“M”,一个“W”。   “我生来没什么情感,一双旁观者的眼睛,一身寻常人的寡淡,比起前世求得的‘平淡’,更像缺失了‘心’的空壳,直到十年前,有一个人多管闲事,踹开了破旧仓库的门,我一见钟情了。”   石漫怔怔地看着她,孔知晚温柔又安静地回望:“我不敢相信这样荒诞的词会与我有关,于是态度不算好,惹恼了她,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应该不怎么样,还好她是一个爱逞英雄的好人,怕我再受欺负,明里暗里没法子不管我,给了我沦陷的机会……那是我活着的十六年来,第一次听清自己的心跳。”   “于是一切开始不一样了。她在天空下,我才发现天空的蓝能如此澄澈,她在花海里回头,我才闻到鲜花原有芬芳,第一次觉得牛奶可以很甜,街边小面馆很好吃,第一次觉得看爱情电影也不无聊,游乐园很有意思,即便没有目的,就俩个人瞎逛一天也会意犹未尽,第一次西装香水挑一上午,第一次满怀热情和期待,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她消失了,我哪里都找不到她,于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是孤独。”   “没有心是空壳,失去心是疯子,直到我再次遇见她,命运把她送回我的身边,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灵,那一刻我相信祂的存在了。”孔知晚放低声音,很轻,“觉得我敏感也好,偏执也好,我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了,现在,她就在我的面前,我想抓住她,永远抓住她,所以我想告诉她这句迟来六年的请求……”   “请你嫁给我,石漫,我爱你。”   海浪低吟,缀着温柔的光,风送起她们的衣摆与发,她们四目相对,眼里映着彼此,好像就是彼此的世界。   石漫在沉默里开口:“我自认是死过一次的人,吊着一条命,再削成一把刀,只想报一个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念想——但就像你说的,命运垂怜,把你又送回我的身边,我也才知道,我没自己想的那么‘末路英雄’……我想活下去,像之前的每一天那样,和你在一起。”   一滴泪划过脸颊,像温柔的刀锋,豁开她积压心底多年的暗礁,如今月色拂过,亮晶晶像星光。   石漫好像一下子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破涕为笑:“我想嫁给你,知晚,我爱你。”   或许她在孔知晚的眼里,本来就没有变过。   孔知晚也愣住了,即便心里猜测过千万种回答,当她真的开口,而且不只一个“好”字,而是“我想嫁给你”的时候,她的心都停了一瞬,然后比她预留好的鬼火先一步炸开烟花。   青色的火焰接连升起,到达天空,绽放璀璨与永恒,而两人却无暇顾及,凝去全部心神,将戒指戴进对方的无名指,锁住彼此的心。   她们的目光再一次相撞,张开怀抱,紧紧相拥,在夜海的烟火里,描摹彼此的模样,又忍不住一起笑起来,笑声渐停,她们额头抵着额头,慢慢凑近,虔诚地相吻。   因为与你相遇,相信有天意。   因为与你重逢,相信有神灵。   你是我的心,是我的因果。   你是我的命运之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