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 作者:流鸢长凝   燕京最出名的,莫过于美酒。   世人都知,品酒最好的酒楼,莫过于【洞庭仙】与【千日醉】。   可这两家酒楼当家的,好像有点八字不合?   那一日,酒醉之后,曲知澜突然发现,   霍苏年笑起来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甚至,她好像有点“饿”了?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苏年,曲知澜 ┃ 配角:曲知晴,柳宁,曲玉堂,青门侯,公仪北 ┃ 其它:一生一世一双人,HE 第一章 .洞庭仙   如今的大燕朝,盛世当下,国富民强。   北都灞陵依旧是大燕的政治中心,南都临淮依旧是天子南巡的行宫所在。   为了让大燕朝国力更盛,先帝三十年前在疆域南北运河的交汇处新建了一座中都,命名燕京。旨在方便往来商贾贸易,借着这里的运河枢纽地利,繁荣他日的大燕经济中心。   如今,三十载匆匆过去,燕京并未辜负先帝的期望,已然成为了大燕朝第一繁荣的城市。俯瞰今日的燕京城,市坊交错,长街交错,南北西东皆有渡头,每日往来客商从不绝断。在这里的街市上,可以买到大燕朝各地的东西,甚至连大燕朝邦交的西域诸国货品,也能觅到相应的小店购买。   可燕京城最有意思的,并不是这些琳琅满目的货品。   而是——   说的是燕京城最大的两家酒楼,也是最有名的两家民间贡酒产地,酒楼与。凡来燕京之人,若不能一尝两家的佳酿,大醉一梦,便算是枉来燕京。   说的是酒楼当家的膝下两位千金,据说这两个姑娘才貌无双,可比三国二乔。只是,这大小姐已经与青门侯家世子自小就订了亲,所以自打二小姐及笄之后,前来曲府说媒的媒婆就没断过。   斜阳在运河洒下了无数金灿灿的波光粼粼,晚霞满天,将燕京郊外的灼灼桃林染得更加猩红。   山道一路向北,那是通往北都灞陵的唯一陆路。   此时道旁野草随风轻摆,娑娑作响,山道的尽头,依稀出现了两骑并辔而行的少年公子,两人鞍前各自悬着一张长弓,鞍后的箭囊只余了数支箭矢,似是打猎归来。   身穿金边黑劲装的玉冠公子当先开了口,语气之中多有抱怨,“苏年,你说,今日的山中禽兽是不是都成精了?”他锋眉微挑,英姿逼人,正是青门侯世子公仪北,今年刚满二十,青门侯这些日子正寻思着今年把他与洞庭仙大小姐的婚事给办了。   他身侧的另一个公子略比他矮半个头,身形纤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箭袖劲装,还显得衣裳有些略大,当是青门侯世子在燕京最好的朋友,的少当家霍苏年。   霍苏年并没有马上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听着。   公仪北实在是不吐不快,“凭我的箭术,今日竟然一只兔子都没猎到,实在是太奇怪了!你说,明明瞄准了的,为何射出去就偏了?”   霍苏年浅笑道:“许是兔子真的成精了吧。”她的笑眼微微眯起,眸光如秋水,一片清澈。   “怎么可能?”公仪北还是想不明白,他瞥了一眼霍苏年的箭囊,“你瞧,你不也一样,那么多支箭出去了,偏生一个猎物都没带回来!”   霍苏年指了指另一边马鞍畔的皮囊,莞尔道:“我有猎物。”说着,便从皮囊之中摸出了一个野果,递向了公仪北,“公仪兄,不若尝尝?”   公仪北接了过来,不甘心地咬了一口,惊呼道:“咦?这野果好甜啊!”   霍苏年轻笑不语,她勒马看向燕京城的轮廓,夕阳淡淡地勾勒出了她俊秀的脸廓,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桃花在她的发髻边,从侧面瞧去,公仪北不禁有些失神。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涌上了心头,若是霍苏年是女子,仔细打扮打扮,定也不输曲家那两个千金。   等等!   他怎能对好友有这等不入流的想法?!公仪北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正色道:“苏年,你头上有片桃花。”   “哦?”霍苏年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抬起手来,左右拂了拂,看见桃花花瓣掉落马蹄边,她不禁笑道,“差点带了一片春、色回去。”   公仪北笑道:“可不是。”   霍苏年紧了紧缰绳,打趣道:“我带什么春、色回去倒是无妨,可公仪兄,你可得小心。”   公仪北脸上的笑意僵了些许,“苏年,能不能不提这茬?”   霍苏年抿唇,敛了敛笑意,“好。”   “在山里跑了一天,我这肚子也有点饿了。”公仪北连忙换个话题。   霍苏年建议:“那我们就快马回城,上我的,好好喝几盅?”   公仪北却笑道:“喝几盅?苏年啊,你那酒量就算了,三杯必倒,跟你喝酒其实一点意思都没有。”   霍苏年轻咳两声,道:“谁让我一出生便如此呢?”   公仪北接口道:“哎!听说近日出了一道新菜,叫金玉满堂,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尝尝?”   “?”霍苏年摇头苦笑,“公仪兄,你还是饶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千日醉跟洞庭仙素有过节,我去吃饭,铁定会被曲家大小姐给撵出来。”   公仪北扬眉道:“若是往日,八成会,可若是今日,八成不会。”   “此话怎讲?”霍苏年问道。   公仪北得意地拍拍胸膛,笑道:“你可是跟着我这个青门侯世子去的,怎么都会给我三分薄面吧?况且……”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每个月的今日,知澜都会去酿酒坊品鉴新酒,多半会醉,这一日是怎么都不会去的。”   “当真?”霍苏年含笑问道。   公仪北笃定地点头:“走吧,苏年!放心,知晴可不像她姐姐,她温柔似水,绝对不会把你给撵出来。”   “温柔似水?”霍苏年觉得公仪北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之中似是多了点什么?   公仪北慌乱的咳了两声,认真地道:“我没其他意思!”   霍苏年哑然笑笑,并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我好像也饿了,公仪兄,我们走吧。”   “好!”公仪北暗舒了一口气,策马带着霍苏年驰入燕京城,穿过东巷,拐了几个弯,终是来到了前。   是依着一条跨水长廊改建的酒楼,当中三座水榭是其主楼,非主宾不可入内。   两排大红灯笼错落有致的挂在左右檐下,每一个大红灯笼上面都有一只仙鹤,仔细一瞧,每只仙鹤形态不一,每一只都翩翩扇翅,仿佛随时会从灯笼上飞走似的。   “有意思……”霍苏年跳下马来,仰头看着“洞庭仙”三个烫金大字,不觉自语了一句。   虽说霍苏年在燕京城长大,可是因为她是的少当家,自小就知道,燕京城有个地方是他们霍家的禁地,便是这。   她曾经问过爹爹,这是为什么?   可是爹爹只是生气,只让她记得,这一辈子都不准踏入。   所以,即便是知道这些年在燕京城的名声是越来越响亮,即便是心里十分好奇这当中的玄机,可她也只能依着父亲的话,不曾靠近这里一步。   “苏年,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没闻到这里面的酒香么?我可是馋了!”公仪北从霍苏年手中拿过缰绳,递向了迎上前的小厮,道,“好生喂养它们,本公子自有重赏!”   “是是是,世子,里面请。”小厮自然是认识公仪北的,如今等于是伺候未来姑爷,他们又怎敢怠慢?   霍苏年苦笑道:“公仪兄,踏入这儿,我可是相当于犯了家规,若是我爹知道了,你可得给我担着。”   公仪北肃声道:“苏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霍伯伯已经失踪多年,他怎么可能知道你今日来这儿?”   霍苏年的脸色微微一沉。   公仪北连忙赔笑道:“放心啊,苏年,霍伯伯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定能安然回来的。”   霍苏年点头道:“承公仪兄吉言,我也希望爹能早日回来。”   “请。”   “请,公仪兄。”   两人一起踏入了。   霍苏年觉得这酒楼外面的灯笼已是别出心裁了,如今踏入里面,更觉其中别有洞天。   寻常酒楼多是将菜谱悬挂在堂口,可的菜谱却是错落地悬在入口处的灯笼下,每一个牌子下都悬了一条五色流苏铃铛,每每进客,总能带动铃铛一二脆响。   “有意思……”霍苏年走到了菜谱面前,拿起一条五色流苏铃铛——她的手指很是修长,白白净净的,此时五色流苏从指缝间垂下,她捧着那一串铃铛,轻轻地摇了摇,铃铛“叮铃”作响,甚是悦耳。   跑堂的小二迎了过来,笑问道:“公子可是头一次来?”   霍苏年抿唇点头,却有些小惊讶。   这儿的小二竟不认识她是千日醉的少东家?   公仪北不悦地道:“这可是本世子的好友,今日可要好好招待。”   小二哈腰道:“是,是,是,请世子与公子随小的来。”   霍苏年跟着小二一路前行,穿过略显嘈杂的前堂长廊,绕过两面山水绣屏,这儿竟突然间静谧了下来。   霍苏年左右打量了一眼,这儿是的其中一座水榭,从雕花窗棂往外瞧去,暮色湖景尽收眼底,让人由心地觉得此处的设计之妙。   她偷偷在心底赞着这里的点滴摆设,虽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可组合到了一起,竟是别样的雅致。   公仪北本已踏入了雅座,发现霍苏年并未跟来,他连忙走了出来,催促霍苏年,“苏年,别愣着了,快进来。”   “好。”霍苏年跟着踏入了雅座。   小二麻利地给两人上了好茶,便弓腰准备听两位客人点菜。   “先来盘……”   “公仪哥哥来了,怎的不知会我一声?”   公仪北的声音还没说完,便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在水榭外响起。 第二章 .霸王餐   “知晴妹妹。”公仪北不等外间的二小姐进来,自己便先一步踏出了雅座。   霍苏年饶有深意地笑了笑,端起了茶盏,徐徐喝了一口热茶。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霍苏年抿在口中细细品味,醇香入喉,鲜爽生津。   这时候,公仪北引着二小姐曲知晴走了进来,他笑咪咪地看了过来,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   曲知晴并非眼拙之人,她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几分,“千日醉的少当家,霍苏年,霍公子。”声音柔酥,撩人心弦。   霍苏年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笑道:“若是二小姐不欢迎在下,在下这就离开。”   曲知晴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褙子,她秀眉如黛,眸光含春,笑容忽然又暖了起来,她看向了公仪北,道:“公仪哥哥,你这是算准了今日姐姐不在,所以才敢带霍公子来的吧。”   公仪北连忙赔礼道:“我知道这样有些不妥,可是苏年又不是坏人,况且,”他的声音不觉温柔了几分,“知晴妹妹,你性子极好,当不会真的把我跟苏年轰出去吧?”   “噗。”曲知晴掩口轻笑,她屈指弹了一下公仪北的手背,道,“好啦,我代姐姐惩罚了你,今日啊,我便当做没有看见霍公子。”说话之间,眸光又看向了霍苏年,有些许惊艳之色。   霍苏年在燕京城也算是半个名人,曲知晴虽认得她,可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她一两回,从未像今日这样近的细细看过她。坊间常说千日醉少当家霍苏年俊美无双,肤白如雪,像是用玉雕出来的俊俏公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霍苏年站得笔直,月白色的劲装用一条水绿色的玉带缠住秀腰,衣裳看着虽然显大了点,可这衣下的身形轮廓却是一等一的好看。   若说公仪北的俊是鹰隼一样的英姿,那霍苏年的俊便是美玉一样的静美。鹰隼雄姿可一眼看透,美玉却须时日才能看透当中纹路的别具匠心。   公仪北瞧见曲知晴好像看出了神,他沉着脸干咳了两声,道:“都站着做什么,来来来,快坐下把菜点了,我啊,都快饿死了。”说完,便大步走到了霍苏年身边,大笑道,“你瞧,是不是,知晴妹妹对你可是客客气气?”   霍苏年对着曲知晴略一点头,微笑道:“曲二小姐心善人美,看来,我今日可以尝到的美味佳肴了。”   曲知晴给小二递了个眼色,道:“把咱们的招牌菜都上了,可不能让霍公子白白来这一趟。”   “是,二小姐。”小二连连点头,便快步退了下去。   曲知晴瞥了一眼霍苏年喝过的茶盏,她浅笑问道:“霍公子,觉得这批碧螺春如何?”   霍苏年修长的手指再次端起茶盏,她又喝了一口,刚欲回答,公仪北便抢先答了。   只见公仪北大口喝了几口茶水,他连连赞道:“自然是好茶!”   眸光落到了公仪北脸上,曲知晴蹙了蹙眉,“公仪哥哥,你们青门侯府上的任意一种茶,可都比我们这儿的好,你呀,就不要诓我开心了。”   公仪北正色道:“哪里是诓你啊,知晴妹妹,你瞧,我可认真了,你们这儿的茶确实好喝!”   “真的?”曲知晴眉眼一弯,眸光之中似是多了些什么。   公仪北点头道:“自然当真!不过啊,若是每天知晴妹妹都欢欢喜喜的,那就更好啊。”说完,他也笑了起来,语气多有宠溺之意。   霍苏年岂会看不透公仪北那点小心思,她忍笑低头,默默喝茶。   这个时候,最好的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二小姐……”秦掌柜的突然跑到了门口,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面有难色,似是前堂出了什么事。   曲知晴她走了过去,“怎么了?”   秦掌柜低声说了几句,曲知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了,你先去报官,我去前面看看。”曲知晴匆匆吩咐完,回头赔笑道,“公仪哥哥,霍公子,我去去便回。”   “好。”公仪北答了一句。   曲知晴刚走,公仪北便整了整袖腕,喜滋滋地道:“这次就看我的!”   霍苏年惑声问道:“你莫不是要去打架?”   公仪北点头道:“就是要去打架!”   霍苏年小声提醒:“这儿可是。”   公仪北拍胸道:“放心吧,苏年,我知道分寸!”说着,他拍了一下霍苏年的肩头,“走吧,苏年,我们也去瞧瞧。”   “蠢……”霍苏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公仪北没有听清,“苏年,你说什么?”   霍苏年轻笑道:“没事,我只是说,好。”   “那走吧!”公仪北昂首走出了雅座,带着霍苏年一路来到了前堂。   那三个吃霸王餐的华服男子被的打手围在了出口处,其中一人极为嚣张地亮了亮自己的腰牌,道:“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么?”   可腰牌没人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本公子的爹可是灞陵城的大官,你们这些没长眼的,本公子在这里吃一顿,算是给你们长脸了,还敢收本公子银子?”   曲知晴笑道:“只是小本买卖,公子既然是世家子弟,自当明白,吃霸王餐可是……”   “呦,小娘子生得还满俏的,给钱也成,你来,给本公子亲一口?”那公子哥打断了曲知晴的话,伸手便要去捏她的下巴。   曲知晴慌然后退,哪知道脚下绊到了小凳,一个踉跄,便欲栽倒。   “知晴妹妹,小心!”不偏不倚刚刚好,公仪北双臂稳稳接住了曲知晴倒下的身子,暖暖地将她给圈到怀中。   软玉温香,公仪北俊面飞红,怀中的美娇娘也是满脸红霞,似是软了一般,在他怀中挣了数次,方才重新站起,低头羞然理了理微乱的衣裳。   公仪北得意地扬笑转头,瞬间变成凶神恶煞脸,冲着方才那个无礼的公子,怒声道:“本世子在此,你还敢在这儿放肆?!”说着,一把从他掌心抢过了玉佩,仔细看了看,更是暴怒,将玉佩一扔,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泼皮,这种下等次品都敢拿来装大爷?本世子亲自押你们这三个混混去衙门!”   “你……你……胡说!”这公子哥慌乱地一瞪公仪北,退到了三步之外,他给身侧的两人递了一个眼色,道,“跑!”   眼看三人趁机想跑,公仪北追了过去,那公子哥混乱之中转身就是一腿蹬到了公仪北的小腹之上。   公仪北痛得捂着小腹翻倒在地,曲知晴哪里还顾得上逃掉的那三个混混,急忙蹲下问道:“公仪哥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霍苏年也蹲了下来,匆匆地扫了一眼公仪北,她强忍住笑意,故作镇静地站了起来,道:“看来公仪兄伤得不轻,快来人啊,速速抬公仪兄回府。”   “对,对,快些抬公仪哥哥回府。”曲知晴也连声附议。   霍苏年对公仪北道:“公仪兄,我去追那三个混混,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对你下此重手!”   “别……”公仪北忍痛坐了起来,他急忙扯住了霍苏年的衣角,道:“你……你怕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别去了……”   “放心。”霍苏年再次蹲了下来,她拍了拍公仪北的手背,话中有话地道,“我会小心的,公仪兄,你也放心啊。”说完,对着公仪北会心一笑,略点了下头。   公仪北知道霍苏年其实是个聪明人,觉得她定是猜到了一二内情,可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不敢放开,又问了一句,“当真……可放心?”   霍苏年点头,“嗯,放心。”她再补充了一句,“若是被曲大小姐逮到那三个混混,公仪兄,你可就没有亲手出气的机会了。”   公仪北终是放开了手,他知道霍苏年已经看明白了今日这三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道:“那……你一定要抓到那三个混混,本世子……一定要亲手揍他们一顿出气!”   “好!”霍苏年再点头,快步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出了。   自家的马儿还拴在不远处吃马草,霍苏年径直走了过去,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公子这就走了?”小厮迎了过来,哈腰笑道。   霍苏年从怀中摸出半锭银子,往小厮怀里一拋,“走啦,还有些事要办。”说完,她勒马回头,便朝着的方向打马驰去——   这燕京城中最不能惹的人便是曲大小姐,公仪北今日傻乎乎的故作聪明作死,这三个胆儿肥的贪财小混混今日也作死,对霍苏年而言,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远离这件事,当做从未来过。   马儿驰过两条街后,终于放慢了马蹄。   霍苏年轻舒了一口气,信马走在灯火通明的街上,她仰头看了一眼今日的弯月亮,月色迷离,畔有浮云。   她嘴角一勾,只听她自语笑道:“今夜虽不是什么月黑风高夜,但也可以……‘杀人’了。” 第三章 .大小姐   那三名混混从燕京城东跑到了燕京城西,故意在市坊的小巷子中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去了约定好拿酬金的地方。   城西最大的府邸,莫过于青门侯的府邸,而这约好拿酬金的地方,就在离青门侯府不远的小巷中。   三名混混大口喘着气,不时地左右顾盼,瞧见周围一切如常,才终是放下了心来。   其中一名索性瘫坐在了石阶上,他捶着酸得厉害的小腿,抱怨道:“老大啊,我听说燕京城的曲大小姐是惹不得的,我实在是有些后怕。”   老大正是佯作高官子弟的那人,他也坐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反正我们又不是燕京人,拿了钱,咱们就离开燕京城,就当是搏命赌一赌,人这一辈子可没有几次这种天降横财的机会。”   另一名混混附议道:“老大说的不错,二哥,咱们一会儿拿了钱,换身衣服,大摇大摆地离开燕京城。到了乡下再盖两栋房子,买几亩田,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啦。”   “瞧瞧,还是老三明白!”老大得意地说完,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了青门侯府总管崔奎的身影,当下便爬了起来,喜滋滋地搓了搓手。   崔奎左右瞧了瞧,从怀中摸出一包银子,递给了老大,不屑地道:“拿了银子就快走,以免夜长梦多。”   “是,是,是。”   “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大哥,咱们发了!”   三名混混的眼睛放光,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银子。当三人拿着银子走到巷口,便忽然被六名衙役给擒住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银子滚落在了地上。   捕头上前将银子一锭一锭地捡了起来,恭敬地递向了一边的碧衣小丫鬟。   小丫鬟点了点数,笑然看向了一旁的马上女子——白马在月光的映衬下淡淡地散发着雪色,一双红绒粉鞋蹬在马镫上,霜白色的褶皱衣摆略微遮住了一半,再往上瞧去,腰上悬着一串朱红貔貅佩,上面系着两条石榴红的流苏。夜风徐来,昏黄的灯影映照在她橙色的银边褙子上,衬出了一张绝美的脸。   眉黛青青,朱唇艳艳,她嘴角噙着笑意,双颊还有些酡红,似是醉色。   “大小姐,不多不少,刚好够十倍饭钱。”小丫鬟将银子在主子曲知澜面前亮了亮,便低头将银子一锭一锭地收入箱中。   “的酒,诸位觉得好喝么?”她幽幽地开了口,微醉的眸子扫了一眼那三名混混,说话虽然带点慵懒,尾音却多了三分让人心动的媚意。   老大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老二胆子最小,他害怕地道:“曲大小姐饶命啊,小的也只是拿人钱财行事,不是故意的啊!”   “哦?”曲知澜翻身下马,在马侧身子摇了摇,看上去真的有些醉了。   “大小姐。”丫鬟上前扶住曲知澜,只觉得她身上烧得厉害,连忙劝道,“这里就交给官爷们处理吧。”   曲知澜眯眼轻笑,狐狸似的媚眼眨了一下,她轻轻地推开了丫鬟,“没事,我只是有些话,想跟这几位公子说一说。”说完,她便有些蹒跚地走到了三人面前。   衙役们已将三人扯起,反捆住了双手。   曲知澜笑盈盈地站在三人面前,突然摸了摸腰间的小皮袋子。   三人早已看呆了眼。   曲知澜笑着走到了老大的身后,小指微微勾起老大的小指,她酥声问道:“我们曲家二小姐的脸也是你摸得的?嗯?”   老大听得心酥,也看得心酥,连连道歉道:“我是喝多了,喝多了,不是故意欺负二小姐的,大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   “我今日也喝多了,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她从小皮袋中蓦地摸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飞快地一下将老大的小指给切了下来。   “啊——”老大痛得直呼,刚想狠狠踢曲知澜一脚,却被衙役们狠狠又压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大哥!”   两名小混混惊呼了一声,连忙给曲知澜跪了下来,求道:“大小姐,我们知错了,您就放过我们哥几个吧,我们也是穷疯了,才会冒犯您,您就放过我们吧。”   曲知澜垂下了红红的脸蛋儿,将匕首在老二脸上擦了擦,冰冷的锋刃在他脸颊上游移,直吓得一阵哆嗦,鬼叫道:“大小姐饶命,饶命啊!”   老三惊惶地左右看了看衙役,求道:“官差大哥,你们不能就看着啊,咱们兄弟只是吃了霸王餐,罪不至死啊,难不成你们要官商勾结,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哥几个被人杀了?”   曲知澜直起了身子,懒懒地看了看衙役与捕头,道:“我们的酒,出了名的后劲大,这几人吃了霸王餐,酒劲上头了乱说话,诬赖小女子与诸位官爷勾结。官爷,你们说,该怎么办呀?”   捕头铁青着脸,斜睨了三人一眼,道:“曲大小姐可以放心,这三个混混——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燕京城出现。”   “有劳官爷了。”曲知澜福身一礼。   捕头赔笑道:“惩治混混,维护燕京城治安,本就是咱们的责任,曲大小姐,今日既然拿到了这几个犯事的,咱们也该回去交差了,就此拜别。”说完,大手一挥,对手下道,“带走!”   “慢。”曲知澜突然唤住了捕头。   捕头笑然回头,“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曲知澜递了个眼色给小丫鬟,“翠云。”   小丫鬟翠云点点头,便从箱子中又摸了一锭银子出来。   曲知澜又道,“少了。”   小丫鬟再摸了三锭出来,看看大小姐没有再发话,便将银子递给了捕头,“有劳官爷。”   捕头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收了起来,哈腰道:“大小姐实在是客气了。”   曲知澜脸上已无半点笑意,她定定看着痛得脸色惨白的老大,肃声道:“有些钱可以赚,大家皆大欢喜,可有些钱是不能赚的,拿到手上全赔出去不说,还会……”她又瞥了一眼他的断指,“再折点什么。所以,以后做买卖把眼睛擦亮点,不要再做这种赔本生意了。”   “受……受教了……”老大被吓得没了三魂,哑声回了一句。   “翠云。”曲知澜回头看了一眼小丫鬟。   翠云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终是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毕竟人家是用命换的血汗钱,还是该给他们。”曲知澜淡淡说着,话虽对着翠云说,可那三个混混早把她话中的意思听明白了。   翠云将这锭银子塞入了老大的衣袋里,道:“以后再做坏事,大小姐可不轻饶了!”   “是……是……不敢了……不敢了……”老大万万没想到这全部丢了银子竟还能回来一锭,在乡下这一锭银子足够买三亩良田,好好过日子了。   翠云又看向了捕头,道:“这银子可是我们大小姐给他们的。”   捕快连忙道:“晓得,晓得,治伤的钱,咱没那么缺德,连这个钱都要。”   翠云撅着嘴走了回来。   曲知澜满意地点了下头。   捕快最后还是押着这三个混混走远了。   曲知澜将手中染血的匕首递给了翠云,厌恶地道:“拿去洗干净了,这血腥味实在是不好闻。”   翠云也讨厌,但是主子的吩咐怎能不从?当下还是接了下来。   曲知澜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根断指,眉心微微一蹙,倦然道:“把断指洗干净,拿个上好的参盒装好。”   翠云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小姐?!”   曲知澜嘲讽地笑了笑,“我要送礼。”   翠云还想再问,可是曲知澜已不想再说什么。   只见她揉了揉太阳穴,微摇着身子走回了白马边,踩了好几回马镫才终于踩稳,翻身上了马背,握紧了缰绳,轻念了一句“驾”。   白马缓缓载着她往曲府行去。   “大小姐,你等等我啊!”翠云慌了,她忍着害怕用帕子快速捏起了断指,回头提起了地上的小箱子,便迈步朝着曲知澜追去。   此时正是燕京城夜市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夜市小贩不断吆喝着,叫卖着各自的货物——有人卖着五彩的灯笼,有人卖着馋人的小吃,有人卖着有意思的小泥人,也有人卖着各种窗花,等等。   曲知澜的白马在巷口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她缓缓翻身下马。   “曲大小姐,我还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摊主是个四十左右的农妇,但是有门酿花醋的独门手艺,在这儿卖梨花醋已经好多年了,每次曲知澜从酿酒坊带着酒意经过这儿,总会想着喝上一口梨花醋,醒醒酒意。   曲知澜莞尔,“想念五娘你这儿的梨花醋了,怎能不来?”   农妇五娘麻利地给曲知澜倒了一小碗梨花醋,柔声道:“曲大小姐,给你。”   曲知澜喝了一口,将梨花醋噙在唇齿之间,细细品味后咽了下去,只觉喉间火辣辣的酒味儿似是削减了不少。   “好喝。”曲知澜又喝了一口,眯眼又回味了起来。   远处徐徐走来了一位牵马而行的月白色劲装公子,她在五娘摊子前忽然停了下来,绕到了白马前,朗声道:“五娘,来碗梨花醋。” 第四章 .冤家路   “霍公子……”五娘给霍苏年递了个眼色。   与的不睦,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五娘现在相信一个词叫做——冤家路窄。   霍苏年匆匆瞥了一眼身侧,她连忙改成另外一句话,“五娘,给我一瓶,我带走!”   五娘点头,“好咧!”   曲知澜嘴角轻轻一扬,她转过了身来,“霍公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话中有话,眸底漾着的都是杀气。   霍苏年赔笑道:“曲大小姐今夜也出来逛夜市啊?”   曲知澜逼近了霍苏年一步,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儿,她挑了挑眉角,淡淡问道:“你处心积虑的接近阿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霍苏年往后退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她舒眉一笑,“大小姐好像醉了……唔……”忽地,她的眉角跳了一下,不禁眉头蹙了起来。   曲知澜悄悄地踩在了霍苏年的鞋上,她不动声色地狠狠用力,话却说得极为温柔,“想不到霍公子还是个懂礼数的君子……”   霍苏年小声求饶,“曲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自然会对在下高抬……”她往痛得厉害的足上瞄了一眼,“贵……贵脚……”   曲知澜脸上的笑容敛得干干净净,她挑衅地问道:“我若是不想抬呢?”   霍苏年涩然摇了摇头,眉心已经扭成了一个结,“嘶……”她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往曲知澜怀里偎来。   曲知澜哪知道她会突然来这无赖的举动,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可方才的重心都放在了踩踏霍苏年的足尖,这一退反倒是重心不稳,便要往后跌去。   “大小姐!”翠云吓得丢掉了手里的东西,伸出双臂来抱倾倒的曲知澜。   可是霍苏年比她快了一步,先出手搂住了曲知澜的腰,将她稳稳地带入了怀中。   曲知澜的额角撞到了霍苏年胸口,竟觉有些绵软,可她此刻已被羞怒瞬间占满了心,看准了霍苏年的喉咙,屈肘便顶了过去。   霍苏年知道曲知澜定会发作,所以甫一站定,便松开了她,顺势温柔地捏住了她顶来的手肘,借力错身闪到了三步之外。   “无赖!”曲知澜厉喝一声。   霍苏年摇头苦笑道:“曲大小姐啊,方才你都要摔了,难不成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在大街上摔倒?”   曲知澜吃了个暗亏,她昂起了脸,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霍苏年,你是要我谢你及时出手?”   “不敢,不敢。”霍苏年负手而立,低头又看了一眼兀自阵阵发痛的脚,叹声道,“你想啊,若是你我闹大了,在这夜市公然拉拉扯扯,大多数人会说我们是冤家路窄,可还有一些人,舌根子可是极乱的,万一到时候来一句,你我在夜市上打情骂俏,啧啧,我可就有口说不清啦!”   “你也配?”曲知澜暗握拳头,此时此刻,只恨不得把霍苏年给剁了。   霍苏年莞尔点头,却没有应曲知澜的话,她转身看向了一边不知所措的五娘,摸出了几个铜板,放在了五娘的小摊子上,顺手从五娘手中接过那瓶打满的梨花醋,“五娘这儿的梨花醋实在是好喝,赶明儿我再来买一瓶,我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这就先走了。”   “哎,霍公子慢走。”五娘小声地应了她一声。   霍苏年飞快地翻身上马,一手勾着醋瓶的小绳子,一手握住了缰绳,她对着曲知澜点头一笑,“曲大小姐,后会。”   曲知澜侧过了身去,并不打算理她。   霍苏年勒马转身,哑然失笑,喃喃道:“有意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曲知澜听个清楚。   “有意思?”她也喃喃自语了一句。   “驾!”霍苏年终是策马驰远。   曲知澜转身咬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消失。   翠云担心地上下左右看了看曲知澜,问道:“大小姐,你有没有扭到哪里?”   “踩他那一脚,我也不算亏。”   曲知澜放下了醋碗,问道:“五娘,霍公子也喜欢喝你这儿的梨花醋?”   五娘点点头,认真地道:“隔三差五便来买一瓶。”   “五娘,你明晚的梨花醋,我全部都要了。”曲知澜说完,看了一眼翠云,“把醋钱给五娘,我们回去了。”   “是,大小姐。”翠云摸出了半锭银子,交到了五娘手里。   五娘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小姐,你这是?”   曲知澜翻身上马,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她唤了一声,“翠云,走吧。”   “是!”   翠云抱起了箱子,便跟着曲知澜渐渐走远。   五娘看了看掌心的银子,又看了看自家的摊子,不由得叹道,“这两人啊,真是冤家!”   “吁——”   忽地,有匹马儿在摊子前停了下来。   原是去而复返的霍苏年,她瞥见了五娘掌心的银子,笑道:“我想了想,还是再买三瓶梨花醋回去喝吧。”   五娘愁声道:“霍公子啊,你今夜可真的是惹上大事了。”   霍苏年笑着摇了摇头,道:“五娘你能赚钱便好,你瞧,明天是不是可以安心在家陪陪孩子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五娘蓦地反应了过来,她对着霍苏年眨了眨眼睛。   霍苏年也对着她眨了眨眼睛,道:“曲大小姐也算是出气了,对不对?”   五娘霍然大笑,“霍公子你呀,整个燕京城怕是只有你敢这样了。”   “呵,这句话我当是五娘你夸我了。”霍苏年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我还是多买几瓶吧,这些日子应该有人会盯着你这小摊子,我若是嘴馋了想喝你这梨花醋,只怕买都买不到。”   “怎么会呢?”五娘一边打醋,一边笑着说。   “得罪了曲大小姐,自然要付出一点点代价。”霍苏年眯眼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动作却僵在了原处。   五娘将栓好的三瓶梨花醋递了过去,“霍公子,你的梨花醋。”可霍苏年却没有马上接醋。五娘疑惑地沿着霍苏年的视线瞧去,她突然明白了,为何霍苏年会僵在原处了。   远处的曲大小姐端然坐在白马背上,她静静看着霍苏年,挑了挑眉角。   霍苏年不紧不慢地接过了醋瓶子,慢悠悠地将醋钱给了,转眸对着曲知澜笑了笑,便策马缓缓而行,终是走远。   “面目可憎!”曲知澜紧紧捏着缰绳,指甲几乎掐破了缰绳的牛筋。   翠云是第一次看见大小姐这样动怒,她噤声缩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   曲知澜心里恨得牙痒痒的,方才突然恍然似是中了霍苏年的套,才想着回来看看,哪知道果然是中了套,霍苏年竟然利用她来买断了五娘一晚上的生意。   好人是她霍苏年,这有点坏的人却是她曲知澜。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走着瞧。”   曲知澜终是松开了缰绳,脸上的怒色也敛去了三分。   “大……大小姐?”翠云赶紧唤了一声。   曲知澜整理好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去。”   翠云实在是有点不放心,“这次真的回去了?”   “嗯,回去。”曲知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新出窖的这批酒实在是酒劲大,再加上今日闹的这一出,晚上又被霍苏年那家伙摆了一道,她觉得实在是疲惫。   “哦,好。”翠云点点头,便不再做声,静静跟着曲知澜往曲府走去。   月牙儿爬上了柳梢头,夜色更深了几分。   霍苏年回到了城北的霍府,她翻身下马,便有家丁迎了上来,牵过了她的马儿。   “少爷回来了就好,老夫人这会儿看不到你,正闹腾呢,您快去瞧瞧吧。”   “好,知道了。”霍苏年看了一眼马鞍边挂着的四瓶梨花醋,她解下了一瓶,吩咐道,“剩下的梨花醋帮我放好,这些日子可要靠这些存品解馋了。”   “是,少爷。”家丁点点头。   霍苏年抛了一下手中的梨花醋,又稳稳接住,她又想起了今夜曲知澜那充满杀意的眸子,不由得轻轻抿唇,自语道:“公仪兄啊公仪兄,我忽然有点心疼你了。”   “少爷,你说什么?”家丁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好好的心疼世子做什么?难不成,你……”   霍苏年白了家丁一眼,“胆儿大了?”   家丁连忙低头赔礼,“少爷,是我多嘴,我知错了。”   “少说话多做事,知道么?”霍苏年佯作生气,正色斥了一句。   家丁点点头,刚想说一声“是”,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对着霍苏年笑了笑,便牵着马儿往马厩方向走去。   霍苏年走了两步,便倒吸着气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微微抬起痛脚缓了缓。方才一路信马回来,除了有点火辣辣外,倒也还好。如今这落地一走,霍苏年不得不承认,曲知澜确实是惹不得的,这一脚踩下,霍苏年不免有点后怕——自己会不会跛了?   “少爷,你的脚怎么了?”路过府门口的管家孙叔看见霍苏年这样,连忙走出府门,想上前搀扶霍苏年。   霍苏年连忙放下痛脚,她摇头道:“没事,没事,刚才鞋子好像是进了石子。”   孙叔惑声道:“我方才明明瞧见了少爷你……”   “我没事的哈,你瞧,我走得可稳了。”霍苏年打断了孙叔的话,提着醋瓶子往前大步稳稳地走了几步,回头道,“但是娘若是再看不见我,娘怕是要有事了。”   “对,对,对,老夫人这会儿谁也劝不下来,少爷你快去看看老夫人吧。”孙叔被霍苏年带到了这茬上,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霍苏年笑道:“那我先去看娘了,我晚点再来找孙叔,对一对今日的账本。”   “好,好,那我先去账房等少爷了。”孙叔点点头。 第五章 .疯夫人   月影从葡萄架的叶隙间落下,衬着灯影,斑驳了一地的霜白。   霍苏年穿过中院的葡萄架长廊,拐入了后院。这儿单独辟出了一块小院,门口时刻都有丫鬟值守。小院的池塘也已被霍苏年命人填平,这儿的假山凡是有棱角之处,皆被裹上了绸子,就连院中小阁的所有凸出之处,也用棉布裹了一层。   “你们说,你们把我的年儿藏哪里去了?!”   “老夫人,少爷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您就先躺下歇息片刻,少爷一回来定来看你的。”   “呔!你们这些狐媚的小妖精!想对我的年儿做什么?!”   “唉,老夫人,您别跳了,万一磕到哪里,该怎么办啊?”   “观音娘娘显灵了,看你们这些小妖精哪里逃?!”   这一幕在霍府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自打霍老爷失踪开始,夫人柳宁便思夫心切,天天叨念夫君,没过几日就得了失心疯。燕京城中的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可是柳宁的病一直都不见好转。众大夫都说,柳宁这是心病,世间药石无救。于是,霍府便不再请大夫,将柳宁抬入了小院静养。又因担心柳宁闹腾起来撞伤了身子,便将这小院的各个地方都做了保护。   值守在门口的两名丫鬟老远瞧见了霍苏年,便快步迎了上来,道:“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   “辛苦了,你们里里外外的人都下去休息吧,今夜我来照顾娘。”霍苏年挥手示意小院中的众人退下去歇息。   大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便退出了小院。   霍苏年微笑着走了过去,将醋瓶子在柳宁面前晃了晃,柔声道:“娘,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柳宁激动地一把将醋瓶子抢入了怀中,她斜眼白了一下,“这可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不给你喝!”   “好,我不喝,全部给娘喝。”霍苏年上前搂住了她的肩,带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小阁中走去,“娘,屋内有杯子,咱们进去用杯子喝,好不好?”   “那些小妖精没有咬你吧?”柳宁眨了眨眼睛。   霍苏年笑了笑,将柳宁扶着坐好后,转身将门关好,这才跛起了脚,一跳一跳地坐到了柳宁的身边。   柳宁将醋瓶子放好,心疼地问道:“你这脚是怎么了?”说话清楚,眸光清澈,哪里还是方才那个疯婆子的样子?   霍苏年赶紧脱下鞋袜,只瞧见右脚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全是青紫之色,她苦笑道:“燕京城的曲大小姐可是惹不得的,这不,今日就被她踩了一下,我怕是要痛上好几日了。”   “你好端端的招惹她做什么?”柳宁看得更加心疼,起身走到妆台边,从妆台的暗盒之中取出了一小瓶金疮药,又走回了霍苏年身边,坐了下来。   “还不是被那个蠢货世子给连带的。”霍苏年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对柳宁笑道,“娘,你这闹了半夜,先歇歇,我自己来擦。”   柳宁将金疮药塞入霍苏年掌心,她蹙眉道:“此话怎说?”   霍苏年踩在小凳上,一边低头上药,一边徐徐说道:“蠢货世子想了蠢法子,想要在心仪的曲二小姐面前秀上一招英雄救美,哪知道变成了狗熊,被请来的人一脚踢翻,闹了个大笑话。”她绷不住笑意,继续道,“敢在吃霸王餐,拿脚指头想想都知道,那几个混混一定是被人雇来闹事的,所以啊……”霍苏年笑眯眯地看向了柳宁,“这回有场好戏看了。”   柳宁仔细想了想,她觉得有点不对,“公仪北不是跟曲大小姐订的亲么?”   霍苏年指了指自己的受伤大拇指,“大小姐的刺啊,可是带毒的,二小姐的温柔啊,可是带酒劲的。娘啊,这男人嘛,大多都是喜欢温柔的。公仪北可是青门侯的世子,以后也定是妻妾成群的世家子弟,若是真娶了曲大小姐进门,只怕这世子要天天见红了。”   “也不对啊。”柳宁还有一处没有想明白,“他知道曲大小姐的本事,还敢在演这一出?”   “噗。”霍苏年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她摇摇头,“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石二鸟’,可是啊,这回铁定要变成‘万箭穿心’了。”霍苏年上好了伤药,把金疮药放到一边,重新将鞋袜穿好,继续道,“他是想逼大小姐主动退婚,若是大小姐盛怒之下对他再动个手,那这桩婚事便有五成的可能凉了。”   柳宁也忍不住笑了,“曲玉堂与公仪信都是爱面子之人,就算是曲大小姐打了公仪北,两家也不会把婚约就此作罢。”   霍苏年起身去水盆中洗了洗手,又走了回来,点头道:“所以我说,只有五成机会可成。另外五成,公仪北可要看曲二小姐是否喜欢他了?”顿了一下,她一边解着醋瓶子的绳子,一边道,“若是曲二小姐喜欢他,那他便委委屈屈地跟青门侯闹一闹,再说出个折中的办法,青门侯就这一个独子,说不定会允他所求,将婚约对象变成曲二小姐,到时候两家的面子都算是保住了。”   柳宁叹息道:“可曲大小姐的面子却是里里外外的丢了。”   “她可聪明了,这么明显的‘一石二鸟’怎会中计?这事儿啊,最关键的还是曲大小姐,她要是不上套,蠢货世子可就倒大霉了。”霍苏年不紧不慢地说完,她将梨花醋递向了柳宁,“来来来,尝尝,五娘酿的梨花醋,可是燕京城最好喝的!”   柳宁接过了醋瓶子,她小喝了一口,便心事重重地垂下了头去,再沉沉地叹了一声。   霍苏年握住了柳宁的手,她温柔地道:“娘,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自有老天保佑,我相信他总有一日会安然回来的。”   柳宁慨然轻叹,她苦涩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躲起来,我们找不到他,他也一直不回家。”柳宁担忧地看着霍苏年的眉眼,“他向来很会照顾人,自然也会把自己照顾好。苏年,娘只是担心你,也怪娘,怎得会生了你这三杯必醉的体质?你出去应酬谈买卖,可要多多小心,万一不慎醉了,被人发现了你的女儿身……”   霍苏年摸了摸柳宁的后脑,笑道:“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我没事的。”   “没大没小的。”柳宁嗔了一句,语气温柔,哪里是真正的生气?   霍苏年眯眼笑着靠在了柳宁怀中,她宛若孩童地说道:“我知道娘心疼我,所以啊,我一定会帮爹好好守着,等他回来好好夸夸我。”   “总归是娘对不起你。”柳宁心疼地抚着霍苏年的后背,“当年为了让你爹继承,不得不谎称我生了个儿子,才累你这一世都得女扮男装。”   “二叔不是什么好人。”霍苏年摇摇头,她安慰柳宁道,“娘,爷爷的若是落在二叔手里,这会儿指不定早已被押给赌坊了。你瞧,他竟禽兽到把堂姐卖了做赌资,这种人以后都不要提了。”   柳宁哑然叹息,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便认真地道:“你堂姐在咱们家住了好些年了,也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呢,好好的给她选个好人家,以后多关照着些。”   霍苏年直起了身子,对着柳宁作揖道:“好,母亲大人吩咐,小的自然遵从。”   “你呀,以后娘老了,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不如,我就着也娶个媳妇?”   “你胡说什么啊,你怎能娶媳妇呢?”   “我也不能嫁人啊……”霍苏年小声嘟囔一声。   “……”柳宁无话可说地长长一叹。   “好了,好了,娘,我跟你说笑呢。”   霍苏年说完,便扶着柳宁走到了床榻边,“娘,这天也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跟孙叔约好了,还要去书房对账呢。”   “好,你去吧,记得早点休息。”柳宁又叹了一声。   霍苏年点头,将被子给柳宁盖好后,放下了床幔。   “年儿。”柳宁又唤她。   “我在的,娘。”霍苏年答道。   “与青门侯府的事,以后能不参合就不参合吧。”柳宁不安地吩咐,“咱们就过咱们的日子,好不好?”   “娘,若是你肯告诉我你为何要装疯多年?那我什么都答应你。”霍苏年又一次提到这件事,她心底最大的疑惑莫过于此。   柳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那句老话来搪塞霍苏年,“青门侯毕竟是皇亲国戚,官字两张口,日后不管什么事,我们都是吃亏的那一方。”   “嗯,我知道了。”霍苏年淡淡回她,“早点休息。”   “年儿。”柳宁拉开了床幔,她紧张地看着霍苏年,“听娘一句劝,好不好?”   “好。”霍苏年也像往日一样,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保证,以后不主动去邀约公仪北狩猎,可若是他来约我,毕竟人家是世子,我总不好次次推却吧?”   “唉……”柳宁说不过霍苏年,只能长叹。   霍苏年微笑道:“娘,你就放心吧,我只管咱们的生意,不会与青门侯府牵扯太多,有些日常应酬,还是得去的。”   “你注意就好。”柳宁只能作罢。   霍苏年应了一声“嗯”,便转身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又轻轻地把房门合上。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抬眼看了看月边的薄云,心道:“爹,我知道你的失踪与娘的装疯,多半都与青门侯府有关。既然娘不肯实话实说,那我只能自己慢慢查了。” 第六章 .盒中指   “大小姐回来了……”   曲知澜才到曲府门前,便有仆人恭敬地迎了出来。   曲知澜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仆人,“公仪北现下是不是在府中?”   仆人点头道:“世子今日受了伤,二小姐把他留在府中休养,大夫刚走一会儿。”   “我知道了。”曲知澜挥手示意仆人牵马退下,她看向了翠云,“翠云,把礼物备好,我马上要用。”   “啊?!”翠云犹豫了一下。   曲知澜微微挑眉,经过晚上与霍苏年的闹腾,再加上这一路缓缓行马,此刻已酒醒了大半。   翠云哪里还敢犹豫,点点头,“是,大小姐。”   曲知澜再揉揉太阳穴,她一步踏入了大门,却没有直接去探望公仪北,反倒是先往自己的房间行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翠云将“礼物”备好,放到了曲知澜面前。   “大小姐,这手指可吓人了,你要送给谁啊?”翠云忍不住问道。   曲知澜的手指轻轻地在参盒上摩挲着,淡淡道:“爹爹现下可休息了?”   翠云点头,“老爷看了世子后,便回去休息了。”   “有些人也该作怪了。”曲知澜将参盒拿起,她吩咐翠云,“你先去给我准备洗澡水,我去去便回。”   “可是……”翠云有点迟疑。   曲知澜道:“这里是曲府,是我家,我在家不会有事。”   翠云也只好听话。   曲知澜拿着参盒走出了房间,穿过长廊,拐了好几个弯,终是到了世子公仪北今夜休息的小院。   “大……”   “嘘。”   候在门口的下人们刚想唤她,曲知澜便先一步示意不可多言。   她走进了小院,厢房门外站着的二小姐贴身丫鬟碧玉慌乱无比地跪下,刚欲张口,便被曲知澜一个眼神杀得噤了声。   房间的门虽然敞开着,可还有屏风挡着,一眼看不尽里面。   曲知澜没有马上走进房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中的参盒,不时地转上一下,似是在等待什么。   碧玉慌兮兮地看看曲知澜,又看看房间里面,急得不停揪着手帕打转。   里面的两人并不知外间怎么了,依旧谈着天。   “知晴妹妹,今日真的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公仪哥哥,今日若不是你啊,我怕是要摔坏了。”   “那三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等我明天抓到了他们,一定好好揍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还是……不要了吧。”   “你别怕!有我在呢!”   “公仪哥哥,你毕竟是我未来的姐夫,你跟我还是注意些,免得姐姐乱想。”   “我还怕她?!”   ……   曲知澜嘴角不禁噙起了一丝凉凉的笑意,她看向了碧玉,虽没说什么,但是碧玉已经吓得连忙把头重重埋下。   “知晴妹妹……”公仪北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柔情,“若是……若是爹当年……”   “别说了,公仪哥哥。”曲知晴的声音格外地委屈,她似有哭腔,“父母之命,你我左右不了的。”   “只要……只要知晴妹妹你……”公仪北似是来了劲,他说得格外深情,“有心,那……那我可以……”   “公仪哥哥,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曲知澜脸上的冷笑更冷了几分,她对着碧玉道:“还不把你家二小姐喊出来?等着看笑话不成?”   碧玉连忙点头,慌乱地唤道:“二小姐,大……大小姐来了!”   “啊!”   里面的两人似是吓了一跳,平日里曲知澜去酿酒坊试酒,多半会因醉留在坊中休息一夜再回来,哪知道今日竟在半夜便回来了?!   曲知澜依旧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进去。   曲知晴慌乱地整衣走了出来,她的眼圈还红红的,似是才哭过。   “妹妹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曲知澜明知故问,眸光如刀,剜得曲知晴有些心虚。   曲知晴垂着头道:“姐姐回来了就好,公仪哥哥今日受伤了,我想,他更需要你,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便想快步离开。   “妹妹。”曲知澜却笑着拦住了她,“今日欺负你的人,姐姐已经帮你教训了。以后啊,这样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是别随便在外面流露了,省的又有人生了歹心。”   “姐姐的话,妹妹一定听。”曲知晴点点头,对着姐姐福身,“谢谢姐姐。”   “不用,不用,我还要谢谢你,今日帮我照顾阿北。”曲知澜说完,也对着曲知晴福身一拜。   曲知晴愕了一下,双颊飞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愧疚的。   她连忙解释道:“姐姐不要误会……我跟公仪哥哥……”   “这大门敞开着,想误会也不可能啊,对不对,妹妹?”曲知澜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是让曲知晴不知接什么话。   曲知晴悄悄地给碧玉递了个眼色,身子摇了摇,便像是要昏倒一样。   碧玉顺势扶住了曲知晴,急声道:“二小姐老毛病又犯了,大小姐,我先扶二小姐回去休息了。”   “去吧。”曲知澜点头含笑,“妹妹身子向来纤弱,还是早点歇着好。”   “谢谢大小姐。”碧玉匆匆说罢,便扶着曲知晴快步走出了小院。   曲知澜终是走入了房间,坐在床上的公仪北突然小声哼哼了起来,不时地揉着小腹,似是今日伤的地方又痛了。   “大夫怎么说?”   曲知澜坐到了床边,幽幽地开了口。   公仪北佯作高兴地伸手去牵曲知澜的手,道:“知澜,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曲知澜缩了缩手,顺势将参盒塞入了公仪北手中,笑道:“知道你伤了,所以给你选了支上好的人参,看看,喜欢么?”   公仪北喜滋滋地看了看参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嘟囔道:“你若是每日都这样对我,就好了……”说着,便将参盒打开,待看清楚里面的是半截小指,顿时吓得将参盒一并扔了个远,他煞白着脸,惊声问道,“知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曲知澜站了起来,她睨视公仪北,肃声道,“你派人到闹事,你又是什么意思?喏,这就是那个混混的手指。”   公仪北知道此事一定瞒不过去,不过他要的也是曲知澜知道此事。既然曲知澜已经挑明,那他也不妨把憋了多年的话一并说了。   “知澜,你我是订过亲的,你何时把我当做过你的夫君?”   曲知澜不禁冷笑道:“夫君?你我尚未拜堂,我为何要把你当做夫君?”   公仪北脸色变得更是铁青,他怒然从床上走了下来,“曲知澜!你若是看不顺眼我,你可以悔婚的!”   曲知澜突然凑近了他,眯眼媚媚地笑了笑,“你堂堂大丈夫,为何不是你说?”   “又不是我看不顺顺眼你,是你一直不让我舒坦!”公仪北强词夺理地反驳了一句。   曲知澜的手指勾了一下公仪北的下巴,“舒坦?要我每日对你这样,你才觉得舒坦?”   公仪北从未见过这样的曲知澜,他的心跳得很快,声音却比方才弱了许多,“不行,对不对?”   “不是不行,而是……你还不配!”曲知澜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厉声道,“连取消婚约这样的事,都要逼个女人去做,你真的不配我那般待你!”   “曲!知!澜!”公仪北怒声道,“你真当我不敢?!”   “那去啊,大门开着,你也能站能跳,怎的不能去?”曲知澜轻描淡写地说完,便让开了公仪北一条路,她眉角微微一挑,“别让我觉得,你不是个男人!”   “你!”公仪北被激得彻底红了脸,他狠狠拂袖,“今后谁娶了你,谁倒八辈子霉!哼!”说完,公仪北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曲府。   曲知澜疲惫无比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出了小院。   自打曲知澜进入小院,候在门口的下人便偷偷跑去给曲老爷曲玉堂报了信,毕竟,每次曲知澜与公仪北相见,总会闹上不愉快。   曲玉堂很快便赶来小院,在半路上刚好遇上了一脸倦色的曲知澜。   这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须眉半白,虽然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那面庞看上去还算是俊秀。   “你又把世子气走了?”曲玉堂蹙紧了眉头,连连叹气。   曲知澜点头道:“爹,放心吧,他闹不起什么水花的。”   “他可是青门侯的独子!”曲玉堂提醒道。   曲知澜不解地看着他,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爹,我们曲家为何非要攀附青门侯家?”   曲玉堂欲言又止,他搪塞道:“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总之,爹不会害你,给你订的这门亲事,绝对可保你一生平安富贵。”   “他从来都没有娶我之意。”曲知澜不屑地摇了摇头,眸光一片寒凉,“他这次找三个混混来闹事,为的就是逼我闹着退了这门婚事,我若今日不反将一军,日后他必定还会变着样儿的来闹事。”   “可你也不能这样气走他啊!”曲玉堂又叹了一声,“青门侯最疼这个独子,要是他回去跟青门侯一通闹,青门侯……”   “青门侯惦记着我们的贡酒生意,他怎会轻易让公仪北退婚?”曲知澜打断了曲玉堂的话,哑声问道,“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第七章 .青门侯   公仪北回到青门侯府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值守在府门前的两名家将一看见世子回来了,便快步迎上前来,哈腰道:“恭迎世子回府。”   公仪北正恼着,突然揪住其中一名家将的衣襟,愤声问道:“你说,我这个世子是不是很窝囊?!”   “世子说哪里的话啊,整个燕京城谁人不知咱们家世子文武全才,谁人不知……”就在这家将不断夸赞公仪北之时,另一名家将已偷偷溜回府中,通知青门侯今夜的世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很快地,披着大氅的青门侯来到了府门前,他只往那里一站,剑眉斜飞,眸光如隼,只须瞥上一眼,都会让人觉得莫名的威严。   “还嫌不够丢人的,回家还要再闹一回?”(于.此...封...藏:see-gl)   青门侯厉声一喝,公仪北仿佛是看见猫儿的老鼠,身子猛地一颤,连忙道:“爹,你……你要为我做主!”   青门侯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转身道:“有什么话,进家再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房行去。   公仪北哪里还敢犹豫,急忙快步追着青门侯而去。   青门侯先公仪北一步走入书房,他径直走向了书房角落的一个铜匣子,掏出钥匙将铜匣子的锁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黄缎盒子。   公仪北看得一头雾水,可他知道父亲的脾性,怕说错什么,到时候又挨父亲的教训。   “把门关上。”青门侯捧着黄缎盒子走到了案台前,他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公仪北把书房门关好后,凑了上来。   青门侯将黄缎盒子递给了公仪北,道:“一月前,我向陛下请旨,欲在燕京城举办一次‘天下第一楼’的评选大会。”   公仪北委屈地摇头道:“爹!今日儿子可是被曲知澜那贱人欺负了!”   青门侯狠狠地瞪了一眼公仪北,“你就是沉不住气!找些混混去胡闹什么?如今你理亏在前,你让爹如何帮你出气?”   公仪北扭头气呼呼地道:“爹!总之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曲知澜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爹,我要退婚!”   “住口!”青门侯脸色一沉,“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退!”   “为什么?!”公仪北实在是无法理解,“娶那个贱人进门,我铁定活不过三天!不!是活不过一天!”   青门侯起身拍了拍公仪北的肩头,阴声道:“只要她进了我青门侯府,是她活不过一个时辰。”   “当真?!”公仪北又惊又喜,“我还以为爹爹一直偏袒那个贱人呢!”   青门侯摇头道:“每年御酒都是从与征上,你可知这当中利润有多大?咱们青门侯府无权无势,只不过仗着个国舅之名。说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你姑姑走了,还有多少人会敬重我们青门侯府?”   公仪北从未想过这些事,他怔在了原处。   青门侯继续道:“权势二字,就算捞到了,也不见得可以百世千秋。这世间最可靠的还是攒在手心的银子!所以,我们必须跟曲家结这门亲。”他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阴险的笑,“阿北,爹知道,你喜欢曲二小姐,所以爹这次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公仪北抓了抓脑袋,喜声道:“爹,此话当真?!”   青门侯点头,笑得笃定,“爹何时骗过你?”说着,他从公仪北手中拿回了圣旨,沉声道,“这些日子,你就帮着爹筹备这次的评选大会,待‘天下第一楼’的名号花落,曲家那两个丫头便是俎上肉,你想怎么弄,便怎么弄。”   公仪北大笑之后,忽地凝色道:“爹,曲知澜可不是一般丫头,她这人心思歹毒,人又狠辣,我怕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再狠的人,也有软肋,只要她是的当家大小姐,那她就必定看重这个‘利’字。”青门侯说完,拍了拍公仪北的肩头,“这御笔亲书‘天下第一楼’这几个字,分量可比任何一个金字招牌要沉,她会乖乖入瓮的。”   公仪北觉得有理,点头道:“我信!在她心里就是银子比什么都重要!”   青门侯只是笑笑,他捏紧了这道圣旨,眸底悄悄地浮起了一抹杀意。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这些。   “阿北,这些日子那个霍苏年可还约你出去打猎的?”青门侯忽然又想到了其他事。   公仪北点头道:“他约我倒是少,反倒是我约他多写。爹,你别说,霍苏年可比曲知澜会做人多了,他这个朋友啊,我是交定了!”   “呵。”青门侯冷冷笑笑,他欲言又止地看看公仪北,继续道,“若有时间,你便约他来家里坐坐,爹也想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让阿北你如此看重。”   “好啊!明儿我就请他来家里做客!”公仪北高兴地点点头。   “明儿再把曲知澜一并约来。”青门侯又嘱咐了一句。   公仪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爹,整个燕京城都知道,这两家子可是不和的呀!把这两家约一起,这……怕是不妥。”   青门侯笑道:“在我青门侯府,还能打起来不成?”他又解释道,“我只是想提前知会一下两家,就着问问看,这酒楼的优劣有哪些是必评的?”   公仪北想想也对,当下便道:“我请苏年可以,但是曲知澜这贱人,我可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青门侯摇头一叹,“爹帮你去请。”   公仪北终是舒了一口气。   天明之后,便有两名家丁拿着请帖一东一北地往曲府与霍府跑去。   霍苏年拿到请帖之时,她知道,她接近公仪北就必定会有这样一天。与其躲着青门侯让他生疑,倒不如坦然赴宴,探一探青门侯府。   金疮药虽然药效不错,可这伤处在甲底,好得实在是慢。昨夜还能坚持好好走路,今日这走上三步,霍苏年只觉得自己的脚指头只怕是要痛掉了。   “嘶……”霍苏年忍痛穿好鞋袜,一步一蹒跚地走到了门口,对着远处巡园的管家孙叔招了招手,道,“孙叔,帮我备马,再备份厚礼。”   孙叔绷着个脸,道:“少爷啊,你这脚都这样了,你还要出去啊?”   “青门侯相请,我能不去么?”霍苏年强笑着耸了耸肩,“人家是官,我是草民,再疼啊,也得给人家面子。”   孙叔叹了一声,道:“一会儿让马七跟着你去。”   “马七?”霍苏年憋住了笑意,“他生得牛高马大的,又一脸凶相,往我身后一站啊,指不定还有人以为我身后站着个山贼呢!”   “府□□夫就数他最好……”   “我让惜儿跟我去就好了。”   霍苏年莞尔说完,害怕孙叔不同意,她解释道:“我是去赴宴的,又不是去打架的,孙叔啊,我带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就够了。”   孙叔想了想,也对,当下便对园中扫地的小厮道:“去,让惜儿打扮打扮,跟少爷一起去青门侯府赴宴。”   霍苏年哑然轻笑,等孙叔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她便带着厚礼与惜儿出发了。   人与人之间的冤孽,一旦沾上了,就怎么都甩不脱了。   霍苏年以前还觉得这句话只是玩笑话,哪知道这应在了自己身上,竟比什么都准。   她骑马缓缓走出巷口,便刚好遇到了同样骑马前来的曲大小姐曲知澜——她今日换了身桃红色的褙子,雪色的裙角微微随风轻摆,不变的还是腰间那个朱红貔貅佩。   “惜儿,我们快换条路走!”霍苏年连忙勒马回头,低头催了一声丫鬟惜儿。   “霍公子可是又做什么亏心事了?见了我转头便走,嗯?”曲知澜本来想眼不见为净,人家都走了,就没必要再多惹事了,可是不知怎的?她一想到昨夜被这人摆了一道,这心里就有些闷闷的,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走了。   霍苏年笑呵呵地勒马转身,“曲大小姐说哪里的话啊,我这儿脚可还疼着呢。”说着,她故意晃了晃痛的地方,皱起了眉头,“这不,我突然想起我落了东西在府上,所以急着回去拿啊。”   “记得便好。”曲知澜知道她昨夜到底花了多少气力,如今看霍苏年喊脚痛,心中的闷气不觉散了许多,她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便招呼着翠云,继续往前行去。   霍苏年舒了一口气,她看向惜儿,笑道:“惜儿,有些女人啊,可是招惹不得的。”   惜儿点点头,附议道:“曲大小姐看上去就是个好凶的主,少爷你以后可要小心些。”   霍苏年笑着摸了摸惜儿的脑袋,道:“知道你疼少爷,走吧。”   惜儿顿时红了双颊,怯生生地垂下了脑袋,抱着拜礼跟着霍苏年换了一条路往青门侯府走去。   “少爷,我们到了。”   当两人走到了青门侯府门前,惜儿笑盈盈地仰头对着霍苏年一笑。   霍苏年点点头,翻身下马,这足尖一落地,又是锥心的疼。她不禁咬牙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可还没痛回神呢,身后又响起了那个“冤家”的声音。   “霍公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第八章 .落汤鸡   霍苏年很快便意识到一件事,今日的邀请,只怕是两家的当家都请了。   所以……   霍苏年微笑着略一点头,“曲大小姐也是来赴宴的吧?”   曲知澜听到了她话中的“也”字,当下便反应了过来,她看了看这是青门侯府门前,自然也不好再与霍苏年斗嘴。于是,她微微也点了下头,便先行一步走入了青门侯府。   惜儿慌兮兮地凑过来,低声道:“少爷,这曲大小姐怪凶的,你还是小心些。”   霍苏年莞尔道:“惜儿别怕,她啊,只凶坏人,你家少爷我可不是坏人,对不对?”   “是……是么?”惜儿有些不信。   霍苏年笑而不语,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带着惜儿一起踏入了青门侯府大门。   “苏年!”   公仪北不止从哪儿钻了出来,他兴冲冲地走了上来,亲自迎接霍苏年,“你可算是来了!”   霍苏年往前瞄了一眼,分明还能瞧见曲知澜的背影,她故意问道:“公仪兄,你家媳妇可在前面呢,你这样冷落人家,当心人家生气了。”   公仪北不屑地昂起了头,“这儿可是我家,堂堂青门侯府,她敢闹腾什么?”   “她可是你未来的妻子,我怎的觉得你反倒是把她当做仇人了。”霍苏年说完,自觉多说了几句,急忙作揖赔礼道,“公仪兄,是我多言了。”   公仪北连忙扶起霍苏年,沉声道:“放心,我不怪你。”说着,他仿佛来了气,继续道,“你不知道,她昨夜做了什么?!根本就不是个姑娘能做出来的事!”   霍苏年没有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了看公仪北。   公仪北压低了声音道:“还记得昨儿在闹事的混混么?”   “嗯?”霍苏年点头。   公仪北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中一名混混的手指被她割下来了,还当做人参送了我,你说!这哪是女人能做出来的事?!”   “让混混去自家媳妇酒楼闹事,也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啊……”这句话霍苏年没有说出来,她忍不住在心底暗暗低诽,悄悄地看了看曲知澜的背影。   她精明聪慧,还带点骄傲,偏偏要嫁给一个蠢顿如猪的世子,多少也该是不甘的吧。   公仪北瞧霍苏年没有对这事评论一二,不悦地拐了一下她,“苏年,你在发什么呆?”   霍苏年回过了神来,连忙又作揖道:“昨儿也怪我,没能先一步抓到那几个混混,唉。”   惜儿忍不住道:“少爷,你的脚原来是抓混混的时候伤了啊?”   霍苏年急忙给惜儿递了个眼色,惜儿心领神会地噤了声。   公仪北惑声问道:“怎么回事?”   霍苏年无奈地皱了皱眉,苦笑道:“曲大小姐的一把怒火啊,不小心蹿了几点火星到我这脚尖上,这不,我得瘸上几日了。”   公仪北却大笑道:“苏年啊,你我真是难兄难弟啊,昨儿我也被这娘们儿给欺负了。”说着,他像是找到了同盟一样高兴,他拍了拍霍苏年的肩头,“不过你放心,这笔债等她过门了,我连带帮你一起讨回来!”   霍苏年不发一言,听到这样的话,她只觉凉薄——这自小定亲的两人,怎的半点怜惜之意都没有?   公仪北全然不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冷冷地看着曲知澜的背影,咬牙道:“我自会让她知道,女人该怎么伺候自家夫君!”   霍苏年心底一凉,心底不禁对曲知澜添了几分怜惜。   本以为,公仪北只是觉得曲大小姐凶恶,所以平日里有些怕她,可万万没想到竟还存了报复的心思。   这曲大小姐若是真嫁入青门侯府,以她那刚烈的性子,要么落个悍妇不守妇德的恶名,要么……   霍苏年悄悄地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青门侯府府深似海,曲大小姐死在府中,这死因也只是青门侯说什么便是什么。   惜儿听得背心发寒,她悄悄地扯了扯霍苏年的衣角。   霍苏年怎会不知惜儿这是提醒她早点赴完宴,早点回去休息,这侯门世子如此凉薄,只怕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公仪兄,想必侯爷在里面久等了吧。”   “对,对,对,不知怎的,我就想跟你吐吐苦水,这不,就忘了这茬!走,这边走!爹在湖心亭里设宴等着咱们呢!”   公仪北说完,便引着霍苏年一瘸一瘸地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其实,从曲知澜一踏入青门侯府,她便知道公仪北就躲在柱子后,等她过去。看见青门侯府今日这般平静,便可知昨夜公仪北气势汹汹的回来,是真的没有翻起什么浪来。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曲知澜知道不必说了,心里倒也舒坦了不少。   “大小姐,世子跟那个霍公子在后面呢。”翠云抱着见面礼提醒了一句。   曲知澜兀自看着远处的湖心亭,冷声道:“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看一眼,这心里也舒爽些。”   翠云却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道:“那个霍公子走路一瘸一瘸的……”   曲知澜嘴角浮起了笑意,她淡淡道:“从来没有谁敢在我这儿占便宜,他这是活该!”   “啊!”   “扑通!”   突然听见公仪北惊呼了一句,便瞧见公仪北脚下一个踉跄,一个跟头栽入了湖中,惊得湖畔干活的丫鬟小厮全部围了过来,小厮们也纷纷跳下了湖去,几下便把世子从湖中捞了起来。   曲知澜驻足看了过去,只见公仪北狼狈不堪地坐在湖畔猛烈咳嗽着,那模样看上去实在是滑稽,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公仪北实在是想不明白,照说方才只是霍苏年脚下一个踉跄,可为何会感觉腿弯子里被谁狠狠戳了一下,双腿一软,只被霍苏年这一个踉跄轻轻一撞,便像是有谁凭空推了他一把,就栽入了湖里。   霍苏年焦急地弯腰问道:“公仪兄,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   “不怪你,不怪你,咳咳,咳咳。”公仪北连连摆手,他自小习武,自认马步向来扎实,霍苏年这一下撞来,力道根本不足以将他撞下湖去。   “世子您没事吧?”丫鬟与小厮们急声问道。   公仪北摆手站了起来,他歉声道:“苏年,那边便是湖心亭,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好。”霍苏年点头。   公仪北一边纳闷着,一边走远,几名丫鬟小厮害怕世子又出什么事,便默默跟着也走远了。   霍苏年抿唇轻笑一笑,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了曲知澜的若水眸子。   她不得不承认,曲知澜不凶的时候,模样是真的极好的——柳眉如黛,眉目如画,桃红色的小褙子衬得她的肌肤格外的白腻。   若说昨夜那个微醉的曲知澜带了三分媚色,那今日这个曲知澜便是染了三分桃色,就好像是一株染了细雪的桃花,艳得人心“砰砰”。   这一刻,霍苏年只觉方才整公仪北那一下实在是轻了些。这般明艳照人的女子不好好珍惜,如此凉薄的世子仅仅只是做了一回“落汤鸡”,真是教训轻了。   可是,曲知澜就是曲知澜,她发觉了霍苏年的凝视,当下便敛了笑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去,斥道:“面目可憎!”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霍苏年听个分明。   霍苏年轻咳了一声,她含笑问向惜儿道:“惜儿,你家少爷生得如何?”   惜儿红着脸,羞声道:“好看……”   霍苏年负手而立,微微挑起秀眉看向了曲知澜,浅浅一笑。   惜儿沿着霍苏年的视线瞧去,视线落到了曲知澜身上,她惊声问道:“少爷,你在想什么呢?”   霍苏年喃喃回道:“有意思……”   “啊?”惜儿害怕地压低了声音,劝道,“少爷啊,她可是曲大小姐。”   霍苏年笑问道:“那又如何?”   “曲大小姐以后可是世子妃……”惜儿又劝道,声音压得更低了,“您可别……”   “惜儿。”霍苏年突然正色看着她,肃声道,“你想多了,你家少爷不是这种人!”   惜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   霍苏年眨了下眼睛,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家少爷还想多活几年,这浑水啊,还是离远些好,走吧。”   惜儿点头道:“嗯!”   霍苏年看着曲知澜终是踏入了湖心亭,她嘴角不禁扬起一个神秘的笑来,心底暗声道:“曲知澜,若我能帮你远离这门婚事,你我两家的旧怨能否一笔抹去?仔细想想,其实这笔买卖多少还是有些赚头的。”   她笑然往前走出一步,足尖的痛意让她不禁扯了扯嘴角,倒吸了一口气,不禁自语道:“好像还是亏了点。”   惜儿突然听见自家少爷说了一句话,她歪着脑袋问道:“少爷怎么了?”   霍苏年摇头轻笑,道:“有些生意是先亏再赚的,没事,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便能把亏了的赚回来。”   “少爷一直很厉害,一定能赚回来的!”惜儿赶紧夸赞一句。   霍苏年悠悠看向了湖心亭,半掩的竹帘下,隐约可以看见曲知澜的桃红色褙子,她会心一笑,道:“只是啊,这赚了的不知哪天又让她给赢回去了。” 第九章 .练家子   霍苏年踏入了湖心亭,便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儿味儿。她微微一笑,知道这是上好的大红袍,她对着青门侯拱手一拜,“拜见侯爷。”   青门侯上下打量了一眼霍苏年,眸光忽明忽暗,看不分明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霍苏年示意惜儿将带来的厚礼送上,专门选了曲知澜边上的客椅坐下。   曲知澜嫌弃地微微挪了挪。   “你生得跟你爹爹很像,只是这身子骨看着单薄了些。”青门侯寒暄了一句,给身侧的丫鬟递了一个眼色,“上茶。”   丫鬟点点头,便将准备好的热茶端了上去。不知怎的,她脚下突然一滑,便连带热滚滚的茶水朝着霍苏年泼洒过去。   霍苏年暗暗握了下拳头,硬是忍着任由热茶泼到了身上,这才烫得跳了起来,皱眉呼道:“痛!痛!痛!”   惜儿看得心疼,连忙上前上下检视霍苏年的伤势。   霍苏年捋起了衣袖来,方才下意识还是挡了一下,可此刻已经烫得一片通红,许是后面会生出一串水泡。   曲知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饶有深意地悄悄看了看青门侯,又看了看霍苏年,若有所思地低头呡了一口热茶。   青门侯故作愤怒地喝道:“这么笨手苯脚的!怎么伺候人的?!”   丫鬟吓得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下次不敢了。”   霍苏年赔笑道:“别怕别怕啊,我不怪你的。”说着,她斜眼轻笑着看向了青门侯,道,“侯爷宽宏大量,此事就算了吧。”说着,她故意揪起衣袖,轻轻地嗅了嗅,可惜地道:“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青门侯顺着道:“还不快滚下去!”   “是!是!是!”丫鬟慌乱无比地跑了下去。   “假!”曲知澜冷嗤了一句,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身边的霍苏年听个清楚。   霍苏年故意往曲知澜那边歪坐着,接过了另一名丫鬟上来的新茶,细细地嗅了嗅,赞道:“好香啊!”   曲知澜沉脸小声警告,“你若再敢靠过来……”   霍苏年的另一只脚被曲知澜裙下的脚踢了一下,她怎会不知这是在警告她,再敢放肆,这另一只安好的脚也可以加点伤。   “我这不是怕下一杯热茶泼到你么?”霍苏年小声嘟囔一句,虽然离曲知澜稍微远了些,可身子还是下意识地略倾向于她——远远看去,更像是一般纨绔子弟斜坐椅上。   强词夺理!   曲知澜此刻觉得,霍苏年可不单是面目可憎,甚至还有点无赖!   青门侯分明瞧见两人低声细语,偏偏他坐在主座之上什么都没听清楚。他眸底有些惑然,原以为这霍曲两家素有过节,竟不知两人还可在私下聊话。   这一刻,青门侯突然开始反忖,今日有些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了?他细细回想着方才爱子落水那一幕,撞到公仪北的明明就是霍苏年,若他不是练家子,以他这样单薄的体型,怎能将爱子一撞便落水?所以,方才他故意支使丫鬟泼洒热茶,若是练家子,自然会下意识地躲避伤害。   霍苏年方才为了出口气,设计了公仪北,可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似是放肆了些,所以早就想到了青门侯大抵会来试探一二,是以方才故意接下这一盏热茶,好打消青门侯的疑虑。   “今日请二位前来,是为了‘天下第一楼’的比试。”青门侯直接开门见山,恭敬地将圣旨拿出,在两人面前展了开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曲知澜嫌弃地瞪了一眼霍苏年,先她一步走到了圣旨前,细细读这道圣旨。   霍苏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完,搭讪道:“曲大小姐,看来啊,咱们两家这次有得比了。”   曲知澜自信满满地回头道:“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些本事。”   青门侯细细打量着这两人的每一个举动,分明方才还窃窃私语,此时却又开始宛若仇敌,他隐隐觉得哪里似是不对,偏生一时又看不出来。   霍苏年摇头道:“若是曲大小姐想要这‘天下第一楼’的称号,我们让你们也是可以的。”   “让?”曲知澜挑了挑眉,笑中带刺,“赢就是赢,输便是输,你少往身上贴金!”   霍苏年无奈地又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是曲大小姐你说的,不许我们让。”说着,她又笑嘻嘻地看着她,“那你们让我们可好?”   曲知澜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甫才反应过来,好像又中了她的套!   “做梦!”曲知澜反倒是往霍苏年面前接连走了三步,裙摆微摇,她顺势悄悄地伸足踩向了霍苏年。   霍苏年怎会让她再踩一次?   她悠闲地坐了下来,恰恰避开了她这一脚。   曲知澜重心都压在了这只脚上,一脚踏空,她愤愤地一瞪霍苏年,忽然,她觉得膝上似是被石子打了一下,双腿瞬间失了气力,便朝着霍苏年怀中撞来。   “曲……”霍苏年惊慌失措地举起双手,看着曲知澜的胸口撞上了自己的胸口——软玉温香,这胸膛一片绵软。   霍苏年觉得有些疼,可她知道,这更疼的只怕是曲知澜吧?   曲知澜又羞又怒,连忙挣起身子,扬手便打向霍苏年的脸颊,“放肆!公仪伯伯面前,你还敢这样轻薄于我?!”   她的手掌挥到了半途,便被恰恰走进来的公仪北给紧紧扯住了。   公仪北的脸上满是愤怒,“分明是你扑过去的,你还想冤枉苏年?”   霍苏年无辜地依旧举着双手,她歉声道:“曲大小姐,我可是什么动作都不敢做啊,你看我的双手,举得可高了,对不对?”   “你!”曲知澜的脸涨得通红,她憋着一肚子愤怒,看了一眼青门侯,又看了一眼公仪北,狠狠地从公仪北手中抽出了手来,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哑声道,“公仪伯伯,方才只不过是个意外,还请公仪伯伯莫要见怪。”   青门侯自然知道这是个意外,他摆手道:“自然是个意外。”他话中有话地问向霍苏年,“霍公子,你说,是不是意外?”   霍苏年连忙站了起来,给曲知澜深深地鞠了个躬,歉声道:“曲大小姐莫要生气,在下这就给你赔不是。”说完,她又对着公仪北深深地鞠躬,“公仪兄,方才当真只是个意外,还请公仪兄莫要怪罪。”   公仪北本就越看曲知澜越不顺眼,况且,方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曲知澜朝着她怀里扑过去的,霍苏年分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件事若是放在平日,他或许还会怒一怒,可放在眼前,他反倒是觉得甚好。平日里都是他在说曲知澜多么不好,如今在父亲面前,让父亲亲眼看到这“投怀送抱”的一幕,足以证明曲知澜不配做青门侯世子的妻子!   公仪北道:“无妨,苏年,此事不是你的错。”他说着,又瞥了一眼曲知澜,冷声道:“今日爹请你来,是询问这比试事宜的,可不是看你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世子的教训,知澜听见了。”曲知澜冷冷地挑眉,她狠狠地瞪着霍苏年,话却是说给公仪北听的。   公仪北得意地哼了一声,他走到了青门侯身边,终是觉得自己赢了一回。   青门侯干咳了两声,道:“知澜啊,最近的生意虽好,你也得注意点身子,这突然眩晕可不是小事,要不这样,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曲知澜福身道:“谢谢公仪伯伯关心,许是近日真的累到了,方才才会不慎失了礼。”她刻意咬重了“失了礼”三字,忍不住又瞪了霍苏年一眼。   “可得注意点身子。”青门侯又道了一句,他收好了圣旨,“霍公子,知澜,你们对此次比试可有什么建议?比如,必比哪些?又占分多少?”   曲知澜正色道:“我们既然是比试者,便最好不知这些内情,以免他日其他酒楼说我们是内定的,输得心口不服,多些无谓的流言。”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公仪伯伯,知澜先行告退了。”   “去吧,记得多休息。”青门侯点头应允。   曲知澜福身一拜,走了几步,又回头瞪了瞪霍苏年,“霍公子若是继续留下,他日赢了,便是胜之不武。”说完,她看向了翠云,“翠云,我们回去吧。”   霍苏年虚心道:“曲大小姐教训得对。”她说完,转身看向了青门侯,“侯爷,在下也先行告辞了,这比试之法,侯爷来定便好。”   青门侯沉声道:“如此,本侯便全权做主了,半月之后,开始比试。”   “好,侯爷。”霍苏年笑着点了下头,她看向了惜儿,“惜儿,我们回家了。”   惜儿点点头。   青门侯看着霍苏年的背影,他语带深意地道:“这个霍苏年,绝对不简单。”   公仪北得意地拍怕胸,道:“本世子结交的朋友,哪能是蠢顿之人?”   青门侯一声叹息,摇头喝道:“阿北,你何时才能聪明一点?!”   公仪北不解地看着父亲:“我又做错什么了?”   “罢了罢了,爹会帮你把一切都铺平的!傻儿子啊!”青门侯绝望地摇了摇头,这一次‘天下第一楼’的比试,他无论如何都要把霍苏年也给牵连进来。 第十章 .囊中珠   曲知澜自打走出青门侯后,便一直低头思忖着什么——她自认不是体弱之人,就算是重心不稳,也不会这样扑到那个讨厌鬼的怀里。   她越想越不对劲,突然勒停了马儿,翻身跳下马来。   “大小姐?你……”翠云忍不住问道,可话才说了一半,便惊忙换做了另外一句,“大小姐!这里可是大街上,你这样若是被旁人瞧去了,可是大大不好的!”说着,便急忙跑到曲知澜身边,平张双臂,用身子半掩住曲知澜。   只见曲知澜麻利地将鞋袜脱了下来,捋起了裙角裤脚,但见白皙的肌肤之上有个新出现的小圆红印子。   她伸手在印子上按了一下,脚果然有些轻轻的麻意。   “霍苏年!简直无赖!”   曲知澜将鞋袜快速穿好,再次翻身上马,勒马转了个方向。   翠云惊问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曲知澜咬牙道:“算账!驾!”   “大小姐!”曲知澜策马疾驰远去,翠云哪里追得上马儿,很快便被曲知澜甩了个老远。当曲知澜在翠云的视线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翠云急的连连顿足,瞬间没了方寸,自语道,“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对,回府……找老爷!找老爷!”她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便快步朝着曲府跑去。   这边霍苏年离了青门侯府后,并没有马上骑马回家,反倒是牵着马儿,一瘸一瘸地与惜儿逛起了街。   惜儿忧心忡忡地劝道:“少爷啊,你的脚还伤着呢,还是早点回去养着吧。”   霍苏年微笑摇头,突然指着远处的泥人摊道:“惜儿,喜欢那个么?”   惜儿本就单纯,被霍苏年这一打岔,愣了一愣,木木地点点头。   霍苏年将缰绳塞到了惜儿掌心,迈步朝泥人摊径直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惜儿喜欢,少爷便买一个送你,你等着哦。”   惜儿又惊又喜,她心底有些小期待,不觉红透了双颊,只呆呆地看着霍苏年离远处的泥人摊越来越近。   不知为何,霍苏年才走到摊子边,她身边经过的客商马儿忽然惊了起来,奋蹄便往人群中冲去。   左右行人吓得纷纷避让,吓得惜儿大呼道:“少爷,小心啊!”   很快地,霍苏年的身影便淹没在了混乱的人群之中,惜儿只眨了下眼,霍苏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惜儿害怕地牵马走到泥人摊边,左看看,右看看,哪里还有霍苏年的身影。她急的红了眼,泪声唤道:“少爷!少爷!您去哪里了?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在这儿唤了没有反应,惜儿便牵着马儿沿着大街一路寻去,眼眸之中泪花闪闪,让人看得心疼。   躲在小巷竹篓后的霍苏年轻轻一叹,“傻惜儿,笨死了,找不到自家少爷,便快些回去找孙叔啊。”她摇了摇头,视线却来到了惜儿身后不远处,那儿紧跟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其实从她离开侯府不久,她便发现了有人暗中跟着。   她向来不喜欢有人跟着,所以,只好先委屈委屈惜儿,借乱溜开。   “今日还是冲动了些。”霍苏年回想在青门侯府的一切,有一丢丢点后悔,不该选今日整公仪北,引来了青门侯的特别注意。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虽然曲知澜的身子很柔软,可终究自己也是女儿身,纵然缠了裹胸布,多少还是有些疼的。   她苦笑了一声,“曲大小姐啊,你可不要怪我,若不设计让你扑我怀里,闹这一出,我只怕今日难离侯府了。”   不知怎的,一想到曲知澜今日在青门侯面前强忍愤怒的脸蛋,霍苏年只觉得有点莫名的甜滋滋。   虽然曲大小姐凶了点,这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看。   美人入怀,羞怯的模样实在是让人酥心。   “喂喂喂!”   霍苏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霍苏年,你闹闹就好了,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她连忙整理好心绪,让自己凌乱的心微微平静一些,蹒跚着走向了小巷了另外一个出口。   说时迟,那时快。   霍苏年才走出巷口,便惊觉左侧有阵凉风袭来,她下意识地闪了开来,恰恰避开了一根木棍的袭击。   她定睛看向了这个偷袭的人,本来想肃声呵斥一句,可在看清这人之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曲大小姐,好身手啊!”   曲知澜扔掉了手中都木棍,冷声道:“看不出来啊,你这身手了得,既然能避开我这一棍,为何避不开烫你那一盏热茶?”   霍苏年眨眼轻笑,没有回答她,却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若是曲大小姐还恼我,想打我,喏,我让你打便是了。”说着,她平展了双臂,站得笔直,看了看左右,这小巷甚是幽静,一时还没有其他人来,她不忘提醒道,“只是,曲大小姐,你打归打,这速度得快,若是被人瞧去了,还以为你我在这后巷里……那啥啥……”   “不知羞!”曲知澜伸手揪住了霍苏年的衣襟,狠狠一推,便将霍苏年又推进了后巷之中,按在了后巷凉飕飕的墙壁上。   霍苏年佯作惊恐的样子,道:“曲大小姐,你这是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曲知澜满腹愤怒正待发作,可如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为了避免霍苏年又作怪,她拿出了随身小囊中的匕首,抵在了霍苏年喉间,警告道,“别动!不然刀子伤了你,可不怪我!”   霍苏年举起双手,故意颤声道:“不动,曲大小姐,在下听你的话,绝对不动。”   曲知澜实在是讨厌她这油腔滑调的声音,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霍苏年的衣饰,视线最后落在了霍苏年右身侧——半个香囊被压在屁股后。   霍苏年恍然明白了曲知澜在找什么,她也警告道:“曲大小姐,你可不能乱解我衣裳啊!”   “解你衣裳,只怕还脏了我的手!”曲知澜挑眉一剜她,一把将那香囊扯了下来,用食指顶开了香囊——香囊之中除了香草之外,还有十余颗小银丸。   “人赃并获,果然是你!”   曲知澜这次抓住了霍苏年的把柄,刀锋凉凉地横在她的颈上,她怒声道:“霍苏年,我曲知澜从未被人这般轻薄过,上次的警告看来太轻了点,你是半句话也没听进去!所以……”她的刀锋快速地来到了霍苏年的耳垂下,“这次你必须留下点长记性的东西!”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我双倍奉还?”霍苏年突然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凑近了曲知澜,她抿唇一笑,竟有三分魅色,“好不好?”   曲知澜原以为,这天下男子,即便是世子那样的贵胄身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汗味儿,可霍苏年这般凑近,身上的淡淡香味儿传来,配上她此刻的深邃眼神,竟让人有些许不由自主地失神。   面目可憎的……妖孽!   曲知澜很快就下了个定论,她也很快回过神来,此时霍苏年微微低颔,笑意盈盈,好像三月的春风,暖暖的让人沉醉。   “我……我若说不好……”这是曲知澜第一次说话有些打结,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很快便听见了霍苏年的温柔声音。   “今日听见世子对你诸多微词,心里有些不忿,便帮你教训了世子一回,将他撞下了湖。”霍苏年不紧不慢地说着,“侯爷目光如炬,我那点把戏,自然被他盯上了。所以啊,这热茶得接,这轻薄嘛……也只是为了能早些离开侯府,不得已而为之……”说完,她松开了曲知澜的手,从墙壁与曲知澜之间溜了出来,正正经经地对着曲知澜拱手一拜,“曲大小姐的教训啊,我一直记得,这厢再给大小姐您赔不是了。”   曲知澜冷声问道:“所以,我还得谢谢你的多管闲事了?”   虽然霍苏年说的看似有理,可曲知澜还是觉得这当中哪里有点不对。她很快便发现了这第一个不对之处,分明是她困住了霍苏年,可现在竟变成了霍苏年将她拦在了墙边。   岂能让她就这样溜了?   曲知澜猛地又将霍苏年推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再次用匕首顶上了她的喉咙,“你这些歪理,我一句都不想听!”   霍苏年眨了眨眼,“可是……你若在这儿伤了我,你可要惹麻烦了……”说着,她挑眉示意曲知澜看向巷口。   曲知澜恍然,她匆匆瞥了一眼,便瞧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提着菜篮子站在巷口,想要过来劝架,又害怕被伤了,于是一直满脸忧色的站在原地。   曲知澜觉得,自从遇上这个霍苏年之后,真的是倒了八辈子大霉!若是她今日在巷中与霍苏年拉拉扯扯这一幕被人传出去,虽然可以使公仪北找到机会来退婚,可她的声名也算是完完全全地毁了。   以后她出去谈生意之时,那些商人会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有多少尊重呢?   “一般老人家的眼神都不太好,所以,剩下的交给我,你先走。”霍苏年小声建议。   曲知澜狠声道:“今日算你走运!”她连忙收起了匕首,侧过了身去,快步从另一面的巷口走了出去。   霍苏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了浓浓的笑意。   老婆婆终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问道:“公子啊,你莫不是被女贼打劫了吧?”   霍苏年忍俊不禁地答道:“差不多吧,不过啊,她只是图财,我把钱都给她了,自然她就走了,你瞧,我这不是毫发无伤么?”   老婆婆安慰道:“没伤了就好,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这白日青天的,竟连女贼都有!”   “可不是么?老人家以后也要小心些。”霍苏年顺着她的话说完,看了一眼天色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老婆婆,再见。”   “公子,慢走。”老婆婆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第十一章 .梁老板   曲知澜悻悻然走出巷口,忍不住回头一瞧巷中,那个讨厌的家伙已经溜得没影了。她低头看向手中紧紧揪着的那个香囊,只恨不得马上把属于霍苏年的东西都扔个干净。可她动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把香囊紧紧攒在掌心。   “霍苏年,这也算是你的把柄!下次你再用这个法子作乱,看我不当场拆穿你!”   曲知澜想到这儿,即便是再不喜欢这香囊,也只得好好收好。她整理了下心情,便准备去瞧瞧。她记得,今日约了梁老板来谈五谷生意。   一如既往的热闹,生意还是那样红火。   曲知晴老远看见了姐姐,连忙佯个笑容迎了上来,挽住了姐姐的手臂,笑道:“姐姐,这儿有我看着呢,你瞧,是不是一切安好?”   曲知澜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妹妹,她淡淡问道:“梁老板来了么?”   曲知晴点头道:“不过是寻常五谷生意,我已经把生意谈妥了。”   “你?”曲知澜只觉得心头一凉,她沉了脸色,不听她解释下去,便快步走到了掌柜面前,肃声道:“今日梁老板签订的契书可在这儿?”   掌柜的点点头,恭敬地道:“我正打算亲自送给大小姐看呢,就在这儿。”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契书。   曲知澜将契书接过来,仔细逐条读上面的条款,越往下读,眉头锁得越紧,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掌柜的小声问道:“大小姐,可是有哪里不妥?”   此时,曲知晴正蹑手蹑脚地从曲知澜身后走过,打算先溜到后面去躲一躲。   “站住!”曲知澜厉声一喝。   曲知晴颤然驻足,她示意姐姐看看这儿是哪里,“姐姐,这儿可是,这会儿正是来客最多的时候。”   曲知澜转过了身去,道:“你也知道这儿是,那你可知我们的名声是怎么火出去的?”   曲知晴眨眨眼睛,糯糯地道:“我们这儿的东西好……”   “东西好是货真价实四个字打出去的金字招牌!”曲知澜怒声一喝,左右看了看走进来的客人,她强忍下心底的怒气,伸手扯着曲知晴大步朝着后面的雅座走去——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上宾来,所以那儿是绝好的谈话地方。   “姐姐,你抓疼我了!”曲知晴一踏入雅座便可怜兮兮地带着泣声哀求,“我疼……”   曲知澜松开了她的手臂,冷冷道:“这里就你跟我两个人,你就不要再装可怜了。”说着,她将契书狠狠掷在曲知晴脚下,“你知不知道你买的是什么高粱?”   曲知晴委屈地捡起了契书,她解释道:“梁老板这批高粱又便宜又好,我做错什么了?”   “是,他的高粱又便宜又好,可恰恰不是我们酿酒坊首选的酿酒高粱!”曲知澜摇了摇头,“他的这批高粱拿来做面食,是上好的食材,可若是用来酿酒,只能做次等的高粱酒,根本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这……这……那我们拿来做食材不就好了?”曲知晴继续辩解,“这契书签都签了,已是改不得了。”   曲知澜沉着脸定定看着曲知晴,突然朝着她逼近了一步,她捏住了妹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曲知晴,我告诉你,在,你签的任何契书都不作数!所以……”她从曲知晴手中一把夺过了契书,瞬间撕了个粉碎,“你给我记好了,你娘只是个妾,我才是曲家嫡女!不该你做的事,请你把手缩回去,别伸那么远!”   “凭什么?!”曲知晴红着眼眶瞪着她,“就因为我娘出身不好,就因为我比你晚生几个时辰,凭什么……”   “你若是个好姑娘,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你。”曲知澜轻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偏偏你就是个不安生的!从小到大,你永远都只敢在人后搞点动作,在人前又装得楚楚可怜,你想要我看得起你,你就堂堂正正的问我要你想要的东西!”   曲知晴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姐姐,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回去让爹爹评评理!”说完,她便转头掩面哭着跑出了雅座。   “拦住她!”曲知澜怒喝一声。   雅座外的小厮连忙上前拦住了曲知晴。   曲知澜走了出来,她看着妹妹,“你要回去告状,可以,经过前堂的时候,把你的眼泪擦擦!我倒是不怕落个欺负妹妹的恶名,我只怕你哭得太凄惨,又招惹了一些狂蜂浪蝶,成日在闲坐看你,占了客人吃饭的桌子!”   “你!”曲知晴又羞又愤,她将脸上的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挺直了腰杆,问道,“这样我可以回家了么?!”   “回去吧,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里做你的大家闺秀,莫要再来这儿胡闹了。”曲知澜说完,示意左右小厮放她走。   曲知晴狠狠地一瞪姐姐,便快步离开了。   曲知澜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这儿,我去找梁老板谈好这笔生意就回来。”   小厮们点点头。   曲知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走出了。   前来找寻曲知澜的翠云激动地迎了上来,笑道:“果然还是老爷了解大小姐,说大小姐在这儿,就果然在这儿!”   曲知澜摇头轻笑:“是你大惊小怪,我那么大个活人,这白日青天的,能出什么事?”   翠云点头笑道:“我只是……担心大小姐一个人找霍公子算账,被霍公子欺负了嘛。”   一提到那个讨厌鬼的名字,曲知澜就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好像今日是去算账的,可为何最后她一点好处都没讨回来?   翠云知道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当下小声问道:“大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曲知澜不想再提这个人,当下道:“翠云,你来了也好,走,陪我去找梁老板谈笔买卖。”   翠云惑然挠挠脑袋,“哪个梁老板啊?”   曲知澜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正色道:“就是平日做五谷生意的那个梁老板啊!”   翠云急声道:“那个人啊……我方才好像瞧见他了!”   “嗯?”   “他好像去了吉祥赌坊……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赌坊?”   “怎么了?大小姐?”   曲知澜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与梁老板做生意多年,他从未把次品当上品卖过给,这次竟然趁着她不在,私下与曲知晴签了契书,还当场就拿走了三成定金,确实有些反常。   她本想去找梁老板重新谈这笔生意,定金不要回来也可以,只是这高粱的品种得换一换,哪怕再加点钱也成。   可若是梁老板跟赌坊沾上了关系,只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走!去吉祥赌坊看看!”   曲知澜没有再迟疑下去,她看了一眼栓在外的马儿,便拉着翠云走了过去,翻身上了马儿。   翠云瞪大了眼睛,急声道:“大小姐,我可追不上你的马儿啊!”   “谁让你在地上跑的,上来!”曲知澜伸手递向了她,“我们一起骑马过去。”   翠云愕了一下,“这怕是不好吧。”   曲知澜挑了挑眉,“不成也行,你便跟着一路小跑吧。”说完,不等翠云回应,便一夹马腹,策马箭儿似的驰了出去。   “大小姐!你等等我啊!”翠云急得跺了下脚,只得小跑着朝着吉祥赌坊的方向跑去——谁让她摊上了一个这样的大小姐啊。   在此之前,惜儿牵马在街上寻了许久的少爷,她担心地摸了摸马儿的脸,愁声道:“马儿,怎么办啊?我弄丢了少爷,回去定要被孙叔教训的。”   “好惜儿别怕啊,你家少爷我好生生的呢!”霍苏年的声音突然在惜儿身后响起,她拿着一个泥人在惜儿面前晃了晃,“喏,给你!瞧瞧好看么?”   惜儿终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大喜道:“少爷!你没事就好!”   霍苏年将泥人塞入了惜儿手中,牵过了缰绳,微笑道:“傻惜儿,你家少爷能出什么事?走吧,咱们回去了,你放心啊,孙叔一定不会教训你的。”   “嗯!”惜儿激动地把玩着手中的泥人,心里暖得厉害。   “咦?”霍苏年突然又停了下来。   惜儿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吉祥赌坊四个大字映入了眼帘,她急声道:“少爷,这赌坊可是万恶之地,你可千万不能沾染上这个恶习啊!”   霍苏年却当做没有听见,她悠悠道:“惜儿,你应该还没有去过赌坊吧?”   惜儿惊呆了眸子,摇头道:“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才不要去!”   “我也没有去过,不如,我们今天一起去开开眼?”霍苏年眨了下眼睛,期待地看着惜儿。   惜儿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少爷你千万不能去!”   “走吧!”霍苏年牵住了她的手,惜儿瞬间羞红了脸,哪里还敢否决?   当两人来到了赌坊外,那些看门的汉子也算是有眼力之人,瞧瞧霍苏年身上的衣裳是上好衣料所制,便哈腰迎了上来。   “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惜儿有些惶恐地往霍苏年身后缩了缩,霍苏年低声安慰道:“别怕,跟着你家少爷,进去看看就出来,我保证啊,绝对不玩。”   “嗯!嗯!”惜儿重重点头。 第十二章 .赌一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   “这位公子,来玩一把么?”   吉祥赌坊里面各个摊子的赌法花样各异,除了常见的骰子天九外,还有不少新鲜的玩意儿,是霍苏年没有见过的。   惜儿觉得这里甚是新奇,可是想想这儿可是大家说的万恶之源,又觉得有些害怕,不觉更贴近了霍苏年几分。   霍苏年含笑不语,带着惜儿来到了二楼,四处瞄了瞄,最终视线落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身上——桃红色的褙子,雪色的裙子,不是曲大小姐又有谁?   这会儿不在,反倒是跑到吉祥赌坊来了?   “有意思。”   霍苏年眯眼轻笑,惜儿被附近的几名赌徒看得有点不自在,这儿毕竟男子比女子多多了,她害怕地揪了揪少爷的衣摆。   “少爷,我们回去吧。”   霍苏年回头笑道:“惜儿,不如,我教你玩骰子吧!”   惜儿惊忙摇头道:“不好!不好!少爷你答应我了的,绝对不玩!”   霍苏年皱眉道:“来都来了,总要试一试,对不对?来,我们就玩这个!”说着,霍苏年便走到了骰子赌桌,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惜儿,这骰子呢,可以押大小,也可以押三个同数,这三个骰子如果全是同一个数字,那便是豹子,通吃!”说着,她便从怀中拿出了钱袋,摸出了一锭银子,递到了惜儿掌心,“来,你押一个!”   惜儿猛烈地摇头,“不!定是要输了的!”   “怕什么,输的是少爷我的钱。”霍苏年说着,便拉着惜儿的手,将银子放到了的区域。   惜儿惊呼了一声,紧张无比地盯着那锭银子,急声道:“完了完了,我铁定要害少爷输钱了。”   霍苏年抿唇微笑,却不答话,气定神闲地将这儿的布局看了个清清楚楚,最后又往曲知澜进的内屋瞄了一眼。   那摇骰子的大汉给一旁的托儿递了个眼色,摇了摇筛盅,打开了,果然是大!   惜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忙将那锭银子攥在了手心,喜声道:“少爷,咱们回去吧!”   “这次全部押小。”霍苏年笑着吩咐了一句。   惜儿拒绝,“不成!不成!”   “嗯?胆儿大了,敢拒绝少爷的吩咐了?”霍苏年佯作生气了,凶了一句。   惜儿只有怯生生地将赢来的银子都全部放到了的区域。   摇骰子的大汉又看了看一边的托儿,托儿微微点头,果然,这次又压中了小。   惜儿再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少爷……”   霍苏年此时正注视着下面的动静,一时没有注意惜儿在唤她。   惜儿轻轻扯了扯霍苏年的衣角,“少爷?”   霍苏年回头笑道:“这次全部押大。”   “啊?还要赌?”惜儿惊呼道。   霍苏年莞尔,“必须赌啊,少爷我现在运势正旺呢,对不对?”她明亮的眸子看向了那个摇骰子的大汉。   大汉觉得有些慌,他觉得这个年轻公子好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套路——头几把绝对是赢的,可是后面绝对是越来越输,越输还越多。   这就是赌坊的套路。   与此同时,曲知澜在内屋之中看见了一脸歉意的梁老板,他正揪住爱子的领子,爱子脸上还有个五指印,好似被谁刚打过。   “没想到曲大小姐今日会来,云某有失远迎。”赌坊老板是个姓云的光头彪悍汉子,他站了起来,放肆的目光在曲知澜身上不知滚了多少遍。   曲知澜没有抬眼看他,而是转眼看向了梁老板,她徐徐道:“梁老板,今日不是约好了来谈生意么?你怎的跑到这儿来了?”   梁老板歉声道:“都怪我生了个这种不成器的东西!欠了好多赌债,所以,今日才破了惯例,先拿了三成定金。”说到气愤处,他又忍不住狠狠地打了爱子一巴掌。   梁少爷委屈地反驳道:“我本来是赢的,怎知道到了后面越输越多,爹,你再给我点钱,我一定可以赢回来!”   “还敢赌?!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梁老板含着热泪又打了爱子一巴掌,只恨不得马上把这个败家子给拖回家家法伺候。   曲知澜冷着脸道:“梁老板,你可知你签的契书根本不作数,你就擅自在我支取了三成定金,我可以马上报官抓了你?”   梁老板愕了一下,“曲二小姐落的印,哪里做不得数?”   “何时曲二小姐能当家了?”曲知澜反问一句,她逼近了梁老板一步,“况且,你再想想你卖给我们的是什么高粱?”   “我……”梁老板心虚无比,他咬牙道,“我实在是缺钱……曲大小姐,你若是不喜欢这批高粱,我回去便给你换了便是,可是这三成定金,我是一分都不能还你……不然……不然我的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就要被他们给剁手了!”   云老板阴鸷地笑着,将一摞欠条捏在手里晃了晃,他走到曲知澜面前,刻意靠她近了些,“愿赌服输,曲大小姐,你要跟梁老板谈生意,可以,但是,得等他把这笔钱全部都还了。”   梁老板惊瞪双眼,惊声道:“不是只欠了三百两么?!”   云老板放声大笑一声,脸上的褶子宛若虬松,甚是可怕,“我赌坊的银子可不是借一还一的,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他到今日到底该还多少?”   “我……我……”梁少爷唯唯诺诺的,不敢开口。   云老板将欠条再晃了晃,扬声道:“今日还不出三万两,你家宝贝儿子想出这个门,就得留下一双手!”   “你们这是……”梁老板又怕又愤,话还没说完,左右便有赌坊打手走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将他的话给吓了回去。   “曲大小姐,一会儿若是这里见了红,可别害怕。”云老板故作温柔地嘱咐一句,他贼兮兮的目光又上下看了看曲知澜,忍不住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梁老板慌乱无比,突然跪倒在了曲知澜面前,道:“曲大小姐,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求求你!”   “他自己闯的祸,你来求我?”曲知澜冷嗤一声,她摇头道,“梁老板,你觉得我有义务帮你儿子还这笔赌债?”   梁老板老泪纵横,接连叩头,“只要曲大小姐肯帮忙,我们五谷杂粮铺的货物以后都折价供应你们!今日曲大小姐给的钱,就当我借的,我以后存够的定双倍奉还!”   “折几折?”曲知澜淡淡问道。   梁老板忍痛道:“七折!再多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好!”曲知澜看了一眼云老板跟左右的赌坊打手,道:“你们也是听见了的,这梁老板若是日后反悔,诸位可是人证!”   云老板阴冷地笑了笑,“人证都不如白纸黑字。”说着,他便拿来了纸笔,递给了梁老板,“只有写出来的,才是实在的!”   曲知澜默然不语。   梁老板颤然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只有咬咬牙,把方才说的那些都写好,狠狠地押上了手印,递向了曲知澜。   云老板颇是赞许地看着曲知澜,“曲大小姐真是个会做买卖的人。”   “也比不上云老板你会做买卖。”曲知澜冷眼瞥了他一眼,将书据小心装好,继续道,“三万两,就算是把我卖了,也没有三万两。”   梁老板的心咯噔一下,凉了个透。   云老板却饶有深意地盯着曲知澜,“那你今日如何带梁公子走呢?这付不出钱,他可是要留下双手的。”   曲知澜挑眉轻轻一笑,“不如,我们赌一把?”   “赌一把?”云老板不由得放声大笑,“曲大小姐怕不是在说笑吧?”   曲知澜挑衅道:“莫不是云老板怕我赢了?”   云老板敛了敛笑意,亲自打开了内屋的门,“那……就请曲大小姐外面赌一把了!”   曲知澜微微昂头,当先走出了内屋。   云老板拍响了三个巴掌,最中间的骰子大桌便让开了赌徒,他恭敬地示意曲知澜先行。   曲知澜走到了赌桌边,云老板站到了庄家的位置上,他拿起了筛盅,色眯眯地看着曲知澜,“曲大小姐,今日一把定胜负,你若赢了,梁公子那三万两银子,便一笔勾销。云某若是赢了,也不图那三万两银子,只要曲大小姐留下,陪云某对酒谈心一夜。”   “你也配?”   “你也配?”   不约而同的,楼上的霍苏年小声地骂了一句,楼下的曲知澜却是不客气地大声反问了一句。   云老板脸色一沉,道:“这是赌注,若是曲大小姐不愿,那这一把你我都不必赌了。”   “不赌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梁公子带走了?”曲知澜不紧不慢地反问。   云老板知道,与曲知澜逞口舌之争,只怕自己只有落下风的份。他吞下了一口气,反将道:“这可不是我不赌,而是曲大小姐没有赌注,如何开局?”   曲知澜笑了笑,对着远处的梁公子勾了勾手指,“过来。”   梁公子看得有些痴,他乖乖地走了过去。   曲知澜笑意盈盈地看向了云老板,“我若输了,你就把他的脑袋摘了吧。反正欠钱的是他,三万两他这一辈子都赚不回来。” 第十三章 .必胜局   梁老板吓得没了三魂,急忙将梁公子拉到了身后,“曲大小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曲知澜云淡风轻笑了笑,道:“那又如何?”说着,他逼近了梁公子一步,“梁公子,你不是好赌么?就让老天来决定你是生是死,不是正如了你的意么?”   梁公子骇声道:“不!不成!我……我不赌!”   “你现在只有当赌注的资格,还想再上这赌桌,要看老天答应不答应了。”曲知澜瞥了一眼梁老板,“梁老板,你这儿子若是老天要收回去,你就当从未有过,趁着年轻,可以再生一个,说不定会比现在这个烂赌鬼好。”略微一顿,她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了云老板,“若是梁公子不愿拿命做赌注,那这一把,我也可以不赌的。毕竟我自小便与青门侯府订了亲,在赌坊之中待久了,也会有损我的清名。”   云老板这下反应了过来,曲知澜可是青门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方才他当众唐突她的那一句,实在是说得太轻浮了些,若是青门侯认真起来,只怕吉祥赌坊以后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毕竟,青门侯终究是官家!   想到这儿,云老板慌然赔笑道:“曲大小姐所言极是。”   曲知澜会心一笑,却不应声。   梁老板含着阉了你看了看曲知澜,又看了看爱子,虽然曲知澜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可终究人心是肉长的,他怎舍得爱子今日赔到了这儿?   梁公子瞥见了父亲脸上的迟疑之色,他更是慌了,若是曲知澜今日走了,那他今日便注定没了双手,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当下,他横了横心,乖乖地再次走到了赌桌前,颤声道:“赌……我……我愿意……用我的命……当赌注……”   梁老板绝望地狠狠给了梁公子一下,“你是死不悔改!死不悔改啊!”说完,便瘫软地坐倒在了地上,哭得老泪纵横。   曲知澜满意地略一点头,卷起了衣袖,拿起了筛盅,一颗一颗地将三颗骰子放在了筛盅之中,悠悠道:“一把定胜负,谁大谁赢,云老板,我就先开了!”话音刚落,她将筛盅在空中晃了晃,便干脆地放在了赌桌之上,犀利地将筛盅揭开,当中骰子是四四六,大。   曲知澜这时看向了梁老板,笑道:“梁老板,今日就算你折了爱子,你我两家的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所以啊,你还是保重一些,我可不想断了财路。”   话虽是说给梁老板听,可当中深意却是说给云老板听的。   云老板挑了挑浓眉,反倒是犯起难来了。   这若是赢了,真把梁公子给咔嚓了,看梁老板这样儿,多半也是活不下去的,无疑是断了曲知澜的财路。可若是输了,这白赚的三万两银子可就要打水花儿了。   “蠢货,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楼上的霍苏年悄悄地说了一声,她饶有深意地望向了曲知澜,瞧见她的领子已有些润色,左手此刻正紧张地捏着袖角,不觉笑意更深了些。   “还以为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啊……也是纸老虎。”霍苏年摇头轻笑,突觉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惜儿绝望地小声道:“对不起啊,少爷,我……我全输光了……”   霍苏年回眸看了一眼那摊子上正暗笑着的摇骰子汉子,又看向了惜儿,柔声道:“没事,没事,就当是陪我看了出戏,买了两张戏票。”   惜儿憋屈地摇头,“两张戏票才多少钱啊,方才我可是输了……输了……”她在空中比了一个大圈,“那么多的银子啊!”   霍苏年轻撩了一下她的缨发,笑道:“不怕啊,少爷我再赚回来就是了。”   惜儿红着眼眶,点点头,“我会一点一点存钱还少爷的。”   “这个嘛……”霍苏年摇了摇头,“回去再说!走啦。”霍苏年觉得今日这戏已经算是看完了,云老板是蠢了点,想必也能很快想明白,曲知澜的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今日定会见好便收,顺着曲知澜给的台阶走下来。   惜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猛点头道:“好!”   云老板犹豫了片刻,很快便想明白了此中的轻重,当下便摇了摇筛盅,恰恰开出一个三四六,只比曲知澜小一点。   他故作可惜道:“啧啧,算这小子命好,就如曲大小姐所言,这债便一笔勾销了!”说着,他便将手边的欠条当场撕了个烂。   曲知澜莞尔点头,缓缓道:“云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若是哪日想来我喝酒,只须提前知会一声,你们吃喝多少,都算在我的头上!”   云老板万万没想到曲知澜会再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最后的补偿,确实足以让他心服口服。他抱拳对着曲知澜一拜,笑道:“好!”   曲知澜转眸看向了身侧已经软了腿的梁公子,她脸上的笑意消逝了三分,“梁公子,还不回家?还想在这儿留下点什么?”   “不敢了,不敢了!”梁公子害怕地点点头,这才想起去搀扶一旁哭得厉害的老父亲,“爹,爹,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你个败家子!以后不准再赌了!”梁老板本想再打梁公子一下,可手抬到了半高,终究还是变作了轻抚,他由着爱子搀起,重重地对着曲知澜一拜,“生意之事,我明天再上门与曲大小姐详谈。”   曲知澜点头,“我知道梁老板说话算话,我明日便在等你。”   “走吧,爹。”梁公子惊魂未定地扶着梁老板,慢慢走出了吉祥赌坊。   曲知澜对着云老板再点了下头,“我也告辞了。”说着,便转向了吉祥赌坊的门口,恰恰看见了惜儿搀扶着霍苏年掀帘走出了赌坊。   “原来也是个烂赌徒!”曲知澜忍不住轻斥一句,想到白日的怨气还没有出够,当下便快步追了上去。   翠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吉祥赌坊门口,她在门口拴马处寻到了大小姐的马儿,迟疑地在原地看了看吉祥赌坊的大门,她终究是一个姑娘,这样堂而皇之地踏入赌坊,实在是有些不妥。可若是大小姐就在赌坊里,她这个贴身丫头不赶紧去伺候着,万一大小姐在里面被欺负了,那可怎么办?   她迟疑了片刻,终是缓过了呼吸,最后决定还是进去找大小姐,毕竟大小姐若是出了事,挨打的只会是她翠云。   翠云走得很急,才踏入赌坊大门,便撞到了刚刚迈步走出来的霍苏年,几乎将霍苏年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翠云没来得及看清楚被撞的人是谁,便一个劲的道歉。   霍苏年倒是看清楚了她是谁,她不禁柔声道:“别怕,我不怪你。”   这声音怎的那么熟悉?   翠云抬头一看霍苏年,便认出了是的霍少爷,想到那日霍少爷在五娘摊子前欺负了自家小姐,她就心头来气,便恨恨地瞪了一下霍苏年。   “啧啧,那我怪你,成么?”曲知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霍苏年对着惜儿眨了下眼,道:“走!走!惹不起的来了!”   惜儿点点头,赶紧扶着霍苏年快步走出了吉祥赌坊大门。   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翠云伸臂拦住了去路,她挺直了腰杆,“我们大小姐没放你走呢,你不准走!”   霍苏年故作害怕地转过了身去,她笑道:“曲大小姐,想不到你也有雅兴到这儿来玩玩啊?”   曲知澜冷冷看着她,就像是一团千年寒冰,看着冷,可内里却是带刺的。   “我可不是你霍大公子,来这儿挥霍家底!”曲知澜说完,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霍苏年三步之外,“霍苏年,我警告你,你今日在侯府的胡闹,我可是有证据在手的,若是日后再敢动什么手脚,就凭这些证据,你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惜儿不明白曲知澜说的话,她看向自家少爷,“少爷?”她明明与少爷一起的,实在是听不明白曲大小姐说的话。   霍苏年不紧不慢地道:“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落了个香囊,怕是被侯府某个姑娘捡去当做定情信物了,唉,你看,这不曲大小姐知道了,就以为我胡乱勾搭侯府下人了。”   曲知澜哪里想到她会这样说,顿时气红了脸,“霍苏年!你胡说什么?!你那个破香囊谁人稀罕?”   霍苏年无辜地点点头,“是啊,一个破香囊不小心掉了,还被人小心收好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的啊!”说着,她故意问道,“曲大小姐定知道那香囊是被谁捡了的,你说,我去要回来,可不能让人误会了,对不对?”   “你……”曲知澜刚想把香囊拿出来砸给她,可动作到了一半便发现又中了霍苏年的套,她只觉此刻真像是哑巴吃黄连,她若真拿出来了,霍苏年方才说的那些全应她身上了,怎么说得清楚她与霍苏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若是不拿出来,那香囊又变成了霍苏年口中的定情信物,她才不稀罕这纨绔公子的脏东西!   霍苏年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压低了声音,酥声道:“我走了哦?” 第十四章 .五谷源   “滚!”曲知澜咬牙狠狠一喝。   霍苏年微微昂起头,她再对着曲知澜微微一笑,便招呼惜儿去把拴在门口的马儿前来,犀利地翻身上马,对惜儿道,“走吧,惜儿。”   惜儿点点头,便跟着霍苏年缓缓走远。   翠云瞧见了曲知澜脸色实在是难看,赶紧凑上来问道:“大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遇到个瘟神,气得我脑袋疼!”说着,曲知澜又看了一眼霍苏年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总有一日,我要你栽我手里!”   翠云实在是不明白,曲知澜为何会气成这样,她只有默默地将大小姐的马儿牵来。   曲知澜翻身上马,满腹怒气正没处撒,当下一夹马腹,便策马一骑驰远。   “大小姐!你等等我啊!”   翠云急的连连顿足,这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大小姐,这会儿又跑了个没影,她暗吐一句苦水,“这回我该去哪里找你啊,大小姐?”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无奈地迈起步子,追着大小姐的背影跑去。   第二天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布告便张贴在了燕京城的告示板上,许多小酒楼跃跃欲试,总想着趁着这次比试崭露头角,日后的生意也红火一些。   不过更多人是明白的,这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只怕是要在与之间产生了。   大清早的,梁老板便恭恭敬敬地在门口等着了。   曲知澜翻身下马,翠云便将马儿牵到门前拴好,又迈着一双酸痛的腿蹒跚着走了过来。   “翠云。”曲知澜瞥见了她走路的样子,唤她过来,指了指的中阁二楼,“你先到那儿歇几个时辰,今日也没什么事,我会一直在看顾生意,这儿的伙计多,我有事使唤他们便好。”   翠云舒了好大一口气,高兴地道:“谢谢大小姐。”   “去吧。”曲知澜莞尔点头,翠云便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去。   曲知澜走到了梁老板面前,“梁老板,里面请。”一边说着,一边给掌柜的递了个眼色,道,“把新写的契书与笔墨都拿过来。”   “是,大小姐。”掌柜应声之后,便将曲知澜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路跟着曲知澜走到了中阁的贵宾包厢之中。   两人刚刚坐定,曲知澜待掌柜将东西都放下了,便吩咐道:“掌柜的,去泡两盏上好的碧螺春来。”   “是,大小姐。”掌柜的退了下去。   曲知澜将契书在梁老板面前摊开,徐徐道:“这是新的条款,梁老板,你先看看。”   梁老板摇了摇头,叹息道:“昨儿都说好的,就不必看了,我下午便差人将新的高粱送去酿酒坊。”   曲知澜却按住了梁老板要签名的地方,她轻轻笑道:“这做生意也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若是这笔生意让梁老板做得心里不舒坦,也就没有以后的买卖了,不是么?”   梁老板听出了曲知澜的言外之意,他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翻开了契书,哪知道第二、三页之间便夹着昨天他写的契约。   “曲大小姐?”梁老板惑然看着她。   曲知澜悠悠道:“昨天不过是演戏罢了,我若不像个贪重利润的商人,后面说那些话,只怕赌坊那个云老板就不会全信了。”说着,她抽出了那张契约,在梁老板面前撕了个粉碎,“梁老板,你我两家合作多年,我可不会趁火打劫,坏了你我两家的交情,所以,昨日那些事就当没有发生吧。”   梁老板感激地连连点头,他红着眼眶道:“谢谢曲大小姐!真的,谢谢!”   这时候掌柜端着两盏热茶走了过来,恭敬地放了下来,又退了出去。   曲知澜端起一盏热茶,用茶盖轻拨了几下浮在面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道:“契书上写明了,未来三年,你们都按原先五谷价格的九折供应我们五谷。昨天也算是我帮你救了梁公子一命,占你们一折的便宜,不算我曲知澜过分吧?”   “曲大小姐说哪里的话,是我教子无方,昨儿也是我理亏,先拿了三成定金。”梁老板觉得汗颜,匆匆将新契书看完后,便将名字签上,落了私印。   曲知澜满意这样的结果,她喝了一口热茶后,便放下了茶盏,也提笔写完名字,落了印。   “这份契书是你的,这份是我的。”她将契书分好,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她便轻描淡写地问道,“梁老板,你们家也供应着那边的生意吧?”   跟向来不合,梁老板怎会不知?   只是曲知澜突然问这个话,梁老板反倒是不知该怎么回了?   曲知澜瞧见梁老板那支吾的样子,恍然自己确实是问得唐突了,当下笑了笑,解释道:“梁老板,你也知道的,这再过十四日,燕京城要举办一场‘天下第一楼’的比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也只是想知道一点的事,你就看着我们两家的交情上,就告诉我一点。”   梁老板终于明白了曲知澜的意思,他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我们也有卖五谷给,只是量并不大。”   “哦?”曲知澜有些疑惑,这的生意从来不差,这五谷原料若是供货不足,又如何应对这每日的销量呢?   梁老板皱了皱眉,道:“这事当初我也奇怪着,燕京城方圆百里,八成都是我家租种的农田,可是霍公子在我们这儿只买了十亩地的五谷。”   “就算他直接向剩下的散农收买五谷,也绝不够每年酿酒的消耗。”曲知澜突然觉得好像藏了什么秘密,这原料供应是大大的有问题。   “是啊。”梁老板喝了一口热茶,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曲知澜的眸子忽明忽暗,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梁老板是知趣之人,他当下拿着契书站了起来,恭敬地对着曲知澜一拜,“曲大小姐,我先回去准备高粱了,先告辞了。”   “梁老板慢走。”曲知澜起身送了几步,待梁老板走远后,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的猫腻她必须要查个清楚。   毕竟梁老板家的五谷生意已经算是整个燕京城最便宜的,可霍苏年没有选择梁老板,定是另有五谷渠道。最便宜的不选,那必定还有最最便宜的。   这样的好事,怎能只有独享?   想到这儿,曲知澜便有了新主意,她走出了小阁,来到了掌柜这儿,吩咐道:“掌柜的,找几个腿脚利索的小二,最近几日帮我盯好一个人。”   掌柜的连连点头,“是,大小姐,不知这人是谁?”   “少东家,霍苏年。”曲知澜牙痒痒地说完这个人的名字,心底的怨气便又浮了起来。   昨儿那人用香囊之事气得她实在是不舒服,她回去拿出香囊来,又不能把香囊直接扔了。毕竟,香囊算是一个物证,就这样被霍苏年三言两语刺激得扔了,岂不是中了那败家子的计了?可若是小心收着,曲知澜又觉得心里刺刺的,索性把香囊用砖块直接压床底,眼不见为净。   掌柜的发现大小姐好像这情绪不太对,他赶紧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曲知澜摆手道:“没事,记得啊,这人近几日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都要一一告诉我。”   “是。只是……”掌柜的有点疑惑,“大小姐,咱们跟霍家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曲知澜白了他一眼,道:“这河水都犯到龙王庙来了!本小姐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以为我曲知澜好欺负!”   “这……到底是怎么了?霍公子欺负大小姐了?!”掌柜的更急了,“他胆子不小啊!”   曲知澜突然噤声,她冷冷地瞪着掌柜的,掌柜的连忙闭了嘴,知道自己多言了。   “在燕京城,还没有能欺负我的人,你记好了。”   曲知澜一字一句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中阁。其实,她心里早就炸开了锅,像是新滚的油儿浇上了锅巴,滋滋滋的气得难受。   分明今日没有看见那个败家子,可为何那个人的名字一出现,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激得她口不择言?   面目可憎!   败家子!   对!还是个阴魂不散的!   曲知澜在中阁坐了下去,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喝的热茶已凉了不少,她端了起来,接连喝了好几口,好不容易平静了许多。   “呦,霍公子,你可是好几日没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这燕京城的酒,就数你们这儿跟的好喝,几日不来,可馋得狠了!”   “那今日可要多喝几盅。”   “好的,好的!”   外间跑堂小二与客人的交谈声偏生在这个时候传了进来,即便是知道此“霍”非彼“霍”,曲知澜听到这个姓,平静的心湖再次漾起了波澜。   “闷!实在是闷!”   曲知澜突然发现,今日在也待不住了,她得出去透透气。 第十五章 .山中猎   郊外,绿树成荫,阳光从林隙间流泻而下。   “咻!”   一支飞箭穿破树隙,正中天上的飞鸟,带着鸟儿落在了地上。   白马疾驰而来,马上穿着霜色轻袍的少年顺势俯身将猎物一抄而起,勒马回头,对着身后骑马追来的另一个英气少年咧嘴一笑,“公仪兄,今日我先得手了!”   公仪北今日穿了一袭银色轻甲,他爽朗地放声大笑,指了指树林深处,“不过一只野鸟罢了,苏年你等着,今日我定要猎头野猪给你看!驾!”说完,公仪北一骑当先,冲入了树林深处。   霍苏年一手握弓,一手将猎物放入鞍边的猎物袋子,腾出了手来,她握紧了缰绳,一夹马腹,便追着公仪北而去。   “驾!”   公仪北今日骑的是青门侯府精心饲养的府卫战马,脚力远比霍苏年家养的马儿快上许多,这一溜烟的功夫,公仪北已经跑了个没影儿。   霍苏年索性放慢了马儿,当做来山里走走,倒也乐得逍遥。   “啊!”   突然,静谧的林间响起一声女声惨呼,似曾相识。   霍苏年勒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确定了那女声的方向,便准备策马驰过去瞧瞧。   “苏年!”公仪北满脸慌色的驰马过来,他拦住了霍苏年的前路,急声道,“今日就到这儿吧,我们回去了!”   “发生什么了?”霍苏年惑声问道。   公仪北掩饰道:“没事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没劲了,我们回去吧。”   “好。”   霍苏年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可她知道,现下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于是答应了公仪北,两人并辔走了一段路后。   霍苏年突然道:“公仪兄,我忽然想起今日还要去山脚渔村买个东西,我就先不回城了。”   公仪北神色慌张地道:“你可以回去再差人来买的啊。”他说完,便又催促道,“苏年,什么东西还要劳驾你这大少爷亲自买的?”   霍苏年正色道:“还不是我那个疯了的老娘?她就爱吃渔村腌制的鱼,尤其是村头老李家的,若是我差人来买,买错了,回头她吃的味道不对,定又要大闹了。”   公仪北摇头叹息道:“也是难为你了。”   霍苏年也故作叹息,“没办法啊,娘这病都好多年了,这忆人成狂的心药偏又是我那个失踪的爹,唉。”   公仪北勒停了马儿,他往后心虚地看了一眼,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城吧,太晚了当心遇到猛兽。”   “好,多谢公仪兄关心。”霍苏年微笑说完,勒马转向了山脚渔村的方向,“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嗯!驾!”公仪北急切地用长弓一抽马儿,马儿便奋蹄带着他朝着燕京城的方向驰去。   霍苏年佯作往渔村的方向跑了一段路,待再也听不见公仪北的马蹄声,她便匆匆勒马,朝着方才听见女声的方向驰去。   “应该就在这附近……”   霍苏年跳下了马儿,忍着足尖的疼,一步一蹒跚地牵马在附近找寻着——现在虽近傍晚,可日光还算明媚,她仔细地一寸一寸看着脚下的落叶草丛,最后目光锁定在了一丛染血的灌木叶片上。   果然是有人伤了!   霍苏年走了过去,血渍断断续续的,沿着灌木后的小坡往小山沟里去了,突然,左边的灌木丛动了动。   霍苏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开来,灌木丛中探出了一个马头,她看着有些眼熟,仔细在脑海中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曲知澜!   她伸手摸了摸马儿,顺势牵住了缰绳,将马儿从灌木丛中牵出来,她看了一圈马儿,发现马儿身上并没有血渍,心瞬间悬了起来。   不用多说,公仪北那小子就不是个东西!   不喜欢曲知澜,退婚便是,竟然在林间放暗箭伤人,又溜了个干干净净!   霍苏年皱起了眉头,她回头摸了摸自己的白马,将两匹马儿的缰绳拴在了一起,顺势将长弓悬在了马鞍边,“乖乖的,别乱跑,我下去救人。”   白马刨蹄喘了喘,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微信公众号:(于.此..封...藏:see-gl)整理   霍苏年将衣摆撩在了腰带上,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山坡往小山沟里寻去。   所幸小山沟并不深,不过半丈左右,只是这样滚下来,多少还是会伤到筋骨。可若是曲知澜是中箭了,伤得又是要害,这跌下去铁定是凶多吉少。   她最后跳下了小山沟,刚落地时,痛得直吸气,“嘶……痛!”   “阴魂不散就算了,你还做起催命鬼了!”小山沟中,曲知澜歪坐在地,脚上还有一支截断一半的箭矢,正没在血肉之中,汩汩流血。   霍苏年瞧她说话中气十足,先松了一口气,正色在她面前蹲下,先去检视她的伤口。   “滚开!”曲知澜囊中的匕首早已被她捏在手里,她突然出手刺向了霍苏年。   霍苏年错身抓住了她的手腕,略一用力,曲知澜只觉手腕又疼又麻,匕首便落在了地上。   “还想要你的腿么?”霍苏年第一次那么严肃地说话,她松开了她的手,蓦地将曲知澜的裤脚撕开,露出了她染血的小腿。   “禽兽!你要做什么?!”曲知澜下意识地挥拳一下一下打在霍苏年身上,可她很快发现,霍苏年这单薄的身子此刻捶上去,竟好像捶在了一座山上,她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就由着她撒气。   霍苏年被她捶得生疼,可此时她知道并不是置气的时候,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去了曲知澜中箭处的血渍,隐隐看得见箭头,足见这一箭公仪北还是有些心虚,并没有拉满弓弦,所以要拔出这支箭,并不需用匕首再开十字。   “忍着点,疼了打我便是,算是给你一个机会出气。”霍苏年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箭身,她突然往曲知澜面前凑了凑,贼兮兮地道:“其实啊,你生得很好看!”   曲知澜又羞又怒,此刻又疼得厉害,不由得骂道:“滚开!”双手狠狠地一推霍苏年的胸口,没想到这一推霍苏年也顺势用力,刚好将箭头从曲知澜小腿中拔了出来。   “啊!”曲知澜疼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她摸到了地上的匕首,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泣声道,“霍苏年,我今日就要你命!”   霍苏年苦笑着将箭头扔到一边,“你就那么想杀我啊?”说着,她揉了揉被她推得生疼的胸口,无奈地平展双手,“来,给你一次机会,刺过来!”   “你当我不敢么!”曲知澜实在是被气坏了,也疼坏了,这一下便不管不顾地刺了过来。   霍苏年再次错身,就在曲知澜这一刺刺空之时,因为伤处实在是太疼,她脚下一个踉跄,便欲朝着地上扑去。   霍苏年一搂她的腰肢,趁势一记手刀劈到了她的颈子上,曲知澜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没见过那么蠢的姑娘,我若真是伤你的人,谁管你死活啊?”霍苏年喃喃说完,小心地将她放在地上,撕开了自己的衣摆,快速扎紧了她的伤处。   她仰头看了看小山沟上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知道你见不得我,还管你的死活!一不小心就被你传染了蠢气,回去真得好好洗洗!”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把曲知澜紧紧捏在手里的匕首拿下,擦拭干净,放回了她腰间的小囊之中。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带血箭头,箭头之上都刻有青门侯府的徽记,把此物收好,或许他日可用。   想到这儿,霍苏年便将箭头收了起来,弯腰蹲在了曲知澜面前,将她的双臂扯着搭上了肩,用力将她背了起来。   脚尖的啧啧痛意让霍苏年皱了皱眉,叹道:“曲大小姐,我这可是以德报怨,你以后啊,可别总凶我了。”说完,她抬眼看了一眼小山沟边,运起内息,足尖一点,便带着曲知澜飞上了山沟边,忍痛一步一步地背着曲知澜走上了小山坡,来到了两匹马儿前。   霍苏年咬牙将曲知澜推上了马背,一边喘气,一边左右挪了挪曲知澜,确保她不会摔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解两匹马儿拴在一起的缰绳。   阵阵痛意让曲知澜缓缓转醒,她艰难地睁眼,颈上是痛的,小腿上也是痛的,她一时的视线还不能清晰,只能隐约看见霍苏年的侧脸。   夕阳的余晖从树隙间洒下,照在霍苏年脸上——她眉目清秀,虽然略瘦了些,可终究也算得上好看。   “霍……霍……苏年……”曲知澜咬牙开口,想从马背上挣扎着坐起来。   霍苏年有些惊讶,她笑道:“那么快就醒了啊?”可下一句话竟温柔了许多,“定是很痛吧?再忍忍,我先带你去山脚渔村找大夫处理伤口。”   “猫哭耗子……”曲知澜委屈得厉害,这世上怎会有这么无耻的人,放箭伤了人,又回来装好人。   霍苏年眨了下眼睛,走到了曲知澜面前,摇头道:“曲大小姐啊,我突然觉得你还是睡着了可爱点。”   “你……”曲知澜想要格开霍苏年袭向她的手,可她才苏醒,这手上实在是没劲,于是很快又被霍苏年给拿住了手臂,顺势在她脑后的穴位上一点。   麻麻的感觉瞬间从那穴位蔓延开来,曲知澜眼前一黑,便又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月依旧   一轮圆月挂在晴朗的夜空之中,清辉千里,一片宁静。   小渔村的灯影幽幽,一点一点,宛若天上繁星落了几颗在人间。河水淙淙,静静地流淌着,摇得小船儿一晃一晃地,也摇得渔船上的小灯一晃一晃地。   曲知澜缓缓转醒,映入眼帘的是翠云哭花了脸的样子,她觉得头晕得厉害,腿也痛得厉害,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翠云小心地将曲知澜扶着靠在了床头,她揉了揉泪眼,继续道,“大夫说,还好你送来及时,不然,这腿只怕要保不住了。”   “等等……”曲知澜发现自己的裤子不知被谁褪去了,如今小腿上缠着干净的纱布,她有些急,却不敢表露太多,她强忍着问道,“谁……给我换的药?”   “曲大小姐不必担心,我是女大夫,是我给你换的药。”说话的大夫有些略瘦,鬓角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她端药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轻咳着。   “送我来的人呢?”曲知澜略微放下了戒心,她这会儿终是全醒了。   翠云想了想,道:“那名猎户已经回家了。”   “猎户?”曲知澜愕了一下,怎会是猎户送她来的呢?   分明是……   女大夫笑然坐到了床边上,她将汤药递给了翠云,自然地牵过曲知澜的手,搭上她的脉息,微微蹙眉道:“曲大小姐这肝火太旺了些,待你这腿伤好些了,我再给你开一副去火的药。”   曲知澜回过了神来,她歉声道:“多谢大夫了,不知您姓什么?待我回去便差人送诊金给您。”   “我姓杜,我与……”女大夫的笑容突然很是温暖,她顿了一下,换做了另外一句话,“你的诊金已经有人给了,今夜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家好好休养。我与夫子济世江湖多年,这些日子应当都会留在这小渔村中为村民们治病,所以,若是小姐不嫌弃,我每隔一日都会去府上为曲大小姐换药。”   曲知澜恍然,怪不得翠云会在这儿,也怪不得这杜大夫一来便知道自己是谁,原来是霍苏年那家伙把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事到如今,最该做的便是先养好伤。   想到这儿,曲知澜点头,“多谢杜大夫,今后就劳烦大夫每隔一日跑我家一趟了。”   “这没有麻烦的,医者本该如此,咳咳。”杜大夫又轻咳了两声,她看向了翠云,“小丫头,该喂你家小姐喝药了。”   翠云点点头,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喂向了曲知澜,“大小姐,快喝吧,早点好起来。府里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了,杜大夫说今日你的伤口才止了血,不宜颠簸,所以要等明早换过药,确认伤口不再出血了,再回去方才妥当。”   曲知澜第一次遇到这般细心的大夫,她喝药的同时,不禁朝杜大夫又打量了几眼——虽然脸上已有些风霜,但是她的精神甚是矍铄,一双眸子依旧清亮清亮的,很是可亲。   “咳咳。”杜大夫看着曲知澜喝完药,又嘱咐道,“小丫头,今夜好生照顾你家小姐,若是疼得厉害了,就让她吃一粒这个药丸,可暂时解痛。”说着,她从随身的药箱之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翠云,正色道,“此药不宜多吃,只有疼得厉害了,再服用。”   “是,杜大夫。”翠云点头。   杜大夫再看了看曲知澜的气色,放心地点了下头,便背着药箱退出了屋子。   这座渔村小屋独建在河畔,其实也算得上是霍家的房产之一。本来是霍苏年建来平日钓鱼偷闲用的,却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月色溶溶,在河面上洒下一片波光粼粼。   那个同样染了岁月风霜的女子立在河畔,与那个穿着霜色轻袍的公子正在聊着什么。即便是过了数十载,即便是一天一天老去,可每次杜若望向商青黛,眸光总会变得格外温柔与温暖。   “霍公子,你这是算准了我与阿若近日在这村中,所以才把人给送来的吧?”商青黛笑着说完,似是知道杜若已经走过来了,她微微侧眸,笑意盈盈地看向了杜若,“阿若,汤药也送了,伤口也包扎了,你啊,今夜也该好好休息了。”   杜若顺从地点点头,“好。”   “商大夫与杜大夫医术超群,把曲大小姐交给你们,我也放心。”霍苏年含笑说完,她细细看着眼前自然牵手的两个大夫,总觉得两人格外亲昵,说是姐妹,两人的眼神又比姐妹多三分脉脉,说是挚友,可两人这亲昵劲似乎又比挚友过了些。   她不敢把这两人的关系往某个方向想,可是她又不得不往某个方向想。   说起霍苏年怎会认识这两个女大夫?   都是因为当年她娘亲柳宁因为夫君失踪而突然得了失心疯,燕京城的大夫都来看遍了,说的都是心病需要心药医,他们也束手无策。   所以霍苏年便托人去了名医辈出的悬壶堂求医,这一来便是悬壶堂最德高望重的两名夫子杜若与商青黛。   这一诊脉,两人便断定柳宁没有事,甚至在无旁人之时,合作无间地将老夫人柳宁装疯之事给戳破了。所以,在霍苏年心里,这两人的医术是她所见大夫之中最高的,这两人的脑袋也是她所见过的人当中最聪明的。   甚至,这两人很快便发现了霍苏年的女儿身。这一来二去,霍苏年便与两人成为了忘年之交。她知道她们两人经常游医江湖,义诊病人,尤其是燕京城周边河道众多,零零散散大小渔村有数十个。这些人常年近水,身上寒性太重,所以每年孟春,杜若与商青黛都会特意来这附近的渔村医治村民。   也算得上是曲知澜的幸事。   不然霍苏年今日还愁呢,她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受伤的曲大小姐送回燕京城,那个肇事的怕事世子多半会顺水推舟地把罪名都安她身上。   毕竟,谁会对自己的未婚妻下手?他还是堂堂青门侯世子,怎会做那么下作的事?   而与素来不睦,霍苏年在郊外伤害曲大小姐,又佯作好心的送人回来,这旁观者会说出多少种风言风语,霍苏年不用想都知道,这口锅是背定了。   于是,她送曲知澜来这儿医治,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两人从旁点拨曲知澜,让她想明白她霍苏年绝不是放暗箭之人。   “霍公子所言的放心,青黛明白是什么意思,曲大小姐就交给我们吧,我与阿若有办法彻底治好她的。”商青黛说完,看向了杜若,眸光柔情无限。   这回换做霍苏年轻咳两声,她恭敬地对着两人一拜,“如此,就有劳两位了。我今日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要让家人担心了。”   两人略一点头,霍苏年再拜了一次,莞尔道:“杜大夫,商大夫,明日进城,若有空闲,便来坐坐,我们酿酒坊近日新酿了一种好酒,叫做……”   商青黛脸上的笑意敛了敛,轻哼了一声,“酒就不必喝了,你这三杯必倒的体质,日后酒桌上谈生意,可千万要小心。”   “多谢商大夫提醒。”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虎口,“我记得,凡眩晕先掐这儿,我会事事小心的。”   “知道就好,快些回去吧。”商青黛又嘱咐了一句,“你那脚趾,我给你的药记得每日擦上三次,七日之后,便能散开淤血。”   “好!”霍苏年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转向了河畔小屋,在屋外透过窗隙看了一眼里面的曲知澜,不由得笑叹道:“其实啊,你不生气的样子,还是满好看的。”说完,她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太对,连忙收了笑容,心虚地往河畔那两人瞧了一眼,便匆匆地走到白马面前,翻身上马,策马驰远。   河畔的两人看破不说破,相视一笑,杜若不禁轻咳了两声。   “来,披上。”商青黛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杜若披上,温柔地问道:“你这身子不能受凉的。”   杜若握了握她的手,“有你一直给我暖着,我定能陪你走很多很多地方,我说到便能做到。”   “傻丫头。”商青黛的小指轻轻地在杜若掌心划着,话虽没说出口,字却已经写到了杜若的心坎里。   杜若浅浅笑着,翻起了商青黛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道:“我听话。”   商青黛挽住了她的手,“那我们回去歇息了。”   “好。”杜若将身上的披风挪了一半给商青黛,同时裹紧了两人,笑吟吟地看着前方,“走吧,娘子。”   “好……”商青黛深情一笑。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颀长,岁月如梭,即便美人已迟暮,可这紧紧相随的影子却是一世都不曾分开。 第十七章 .烈心散   “踏踏……踏踏……踏踏……”   霍苏年信马走入燕京城城门之时,天际已经蒙蒙亮了。   “吁——”   可这才走几步,霍苏年便勒停了马儿,一脸狐疑地看着拦住马儿的几名衙役。   “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衙役们回道:“霍公子,你这次可是闯大祸了!”   霍苏年怔了怔,她在四周瞧了瞧,恰恰瞥见了公仪北闪躲在巷口的身影,她忽地明白了一切。   这世子一回家,肯定会害怕地把他伤人之时告诉青门侯。曲大小姐在野外受伤,不管有没有人救,这总归需要一个人来背锅。自然,这最好的背锅之人,便是这几日与曲大小姐起冲突最多的她——霍苏年。   霍苏年不紧不慢地笑道:“我不会让几位官爷难做的,青门侯我哪敢得罪啊,请吧,我跟你们回府衙。”   衙役们摇头道:“今日是曲员外去府衙状告你,说你在野外误伤了他的爱女,霍公子啊,你为何那么不小心啊?”   霍苏年觉得有点意思,她淡淡问道:“曲大小姐的爹告的我?”仔细想来,也对,毕竟曲知澜是青门侯未过门的媳妇,此时由曲玉堂出马,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衙役们点点头,“对,侯爷那边也关照过了,说此事不能草草了之。”   “是祸躲不过,我也只能认栽了。”霍苏年故作懊悔地摇了摇头,并不急于给自己辩解什么。   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方,至少她还留了射伤曲大小姐的箭头,即便是官字两张口,只要这证物提及的时机得当,此事还是可以草草了之的。   不过,遇到这样的事也好。   青门侯那么着急借机除了她,足见此人心虚。青门侯越沉不住气,霍苏年便越有机会查到当年父亲失踪的真相。   这府衙也曾去过几次,可府衙大牢却是这燕京城中她没去过的地方之一。   想到这儿,霍苏年抿唇轻笑,就当是去开开眼吧。   天终是渐渐亮了起来,小渔村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翠云打了盆水来,本想伺候曲知澜梳洗,可她才走近大小姐,便觉得大小姐有些不对劲——她满脸通红,樱发已被汗水沁湿,眼眸半眯着,似醒非醒。   翠云急忙放下了水盆,伸手摸了摸曲知澜的头,竟吓得缩回了手来,惊呼道:“好烫啊!”   “咚咚。”   照例,杜若经手的病家她一早便会来跟进病情,此时她已背着药箱站在了门后,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杜大夫,不好了,小姐好像不太对!”翠云慌兮兮地回头看向了杜若,不觉眼眶开始湿了起来。   杜若脸色一沉,当即快步走了过来。   她先望了望曲知澜的面色,顺势搭上了她的脉息,眉心忽然皱了起来,又惊又惑,她转头问道:“你家小姐昨夜又吃了什么?”   翠云摇了摇头,“没有吃什么啊,除了杜大夫你给的止痛药丸之外,大小姐就喝了点水便休息了。”   杜若正色道:“从现在开始,止痛药丸全部停了,一颗都不能再用。”   “这姑娘怎么了?”商青黛随后也赶了过来,看见曲知澜面色之时,脸上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若笃定地道:“她是中毒了。”   商青黛坐到了床边,麻利地解下了针囊,一边给曲知澜行针,一边问道:“这姑娘最近可有什么反常现象?”   翠云又摇了摇头,“大小姐跟平时一样啊……若说有哪里不一样……就是最近的火气特别大……尤其是每次遇见霍……霍苏年!”   “火气大……”杜若沉吟了良久,待商青黛行针完毕之后,她再次探上曲知澜的脉息,“果然是中了裂心散的毒。”   商青黛点头道:“此毒无色无味,初染之时并无异样,可若是日子久了,便会越来越容易发怒,而且此毒若是遇到血竭,便会加速发作。寻常金疮药中,几乎都有血竭,人这一世不可能一点伤都不会受,此人的居心实在是险恶!”她看向了杜若,“我方才行针将她的毒逼到了指尖,阿若,我们先救了她再说。”   “好!”杜若当下便将药箱打开,拿出了医刀,平展曲知澜的左掌,快速地割开了她的中指指尖。   暗红色的血水涌了出来,吓得翠云连忙捂紧了眼睛,怕得瑟瑟发抖。   商青黛瞧着血水的暗色开始消失,她便给杜若递了一个眼神,杜若心领神会地快速在伤口上洒下了新的金创粉,几下便把伤口包扎完毕。   “丫头。”商青黛瞥了翠云一眼,“过来把你家小姐的衣服解开,我还要为她行一次针。”   翠云颤声道:“好……”说着,便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一边给曲知澜解衣服,一边凄声道,“是什么人那么坏,竟敢对大小姐下毒?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啊?”   商青黛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杜若,杜若认真地道:“夫子,此人用心歹毒,况且裂心散也不是寻常人可以买到的,若是不揪出来,只怕他还会害下一个人。”   商青黛轻轻一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夫子,不是我要多管闲事,而是……”   “不用解释的,我懂。”   商青黛紧绷的脸终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将针囊递向了杜若,“这一次行针,你跟我一起来,或能让她早点苏醒。”   杜若会心莞尔,拿出了一支银针,“夫子,你先落第一针。”   “好。”   两人实在是心有灵犀,即便是不说刺哪里,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落针,每一针都极为精准。   当杜若最后一针落下,曲知澜忽地皱了皱眉头,痛得倒吸了一口气,“痛!”   杜若与商青黛都舒了一口气,翠云担心地给曲知澜拉了拉衣裳,她扑在床边,激动地道:“大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疼……”曲知澜强撑着坐了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腿上的伤口,啧啧发疼。可她很快便发现了气氛有点不对,那位杜大夫她昨夜是见过的,怎的又多了一个手拿银针的女子,上下打量自己。   “杜大夫?她是?”曲知澜忍不住问道。   杜若介绍道:“这是我的夫子,青黛,我与她都是悬壶堂的夫子。”   “悬壶堂?就是那个可与官办的灵枢院媲美的民间医道学堂,悬壶堂?”曲知澜也听过这个名字,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霍苏年竟请了这样的名医来医治她?!   不知为何,之前一提到这名字,自己便会莫名暴躁,可此时此刻,再提到这个名字,她竟半点烦躁之感都没有了。   商青黛开门见山地问道:“曲大小姐,你近三月以来,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曲知澜惑然看着她,“为何要问这个?”   翠云含泪道:“大小姐,她们说你中毒了,你瞧,这边就是刚才你逼出的毒血,好多好多呢。”说着,她便指了指床边,自己却半眼都不敢看。   “中毒?”曲知澜觉得这个词实在是离自己很远很远,“我好端端的怎会中毒了?”   商青黛继续道:“为何要对你下毒,我与阿若也不明白。但是,此人若是不揪出来,我们能救你一次,可不能救你第二次,曲大小姐可要想仔细了,到底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等等!”   曲知澜恍然发现了什么,她在周围看了看,问道:“霍苏年在哪里?”   翠云摇摇头。   杜若慨声道:“曲大小姐,我虽不是燕京人,可也听闻你们曲霍两家素来不睦,有句话即便是不当讲,我也要讲。”略微一顿,她继续道,“两家不睦,多是上一代之事,曲大小姐今日不妨暂时放下成见,仔细想想,若昨夜真是霍公子箭伤了你,她为何还要来救你?”   翠云不服气地道:“可这几日,霍苏年欺负了我家大小姐好几回!”   “照你这样说,既然都误伤了你家小姐,索性不露面,就让你家小姐死在山里,到时候谁也不会赖到她身上,又何必回来让你家小姐看见呢?”商青黛冷冷反驳了一句,驳得翠云顿时失了声。   曲知澜静默不语,静静地梳理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如她们所言自己中毒了,最近又怎会被霍苏年三言两语就激得怒气冲冲?若放在几年之前,对于这种无赖,她绝对是面不改色就轻易教训的。   商青黛点到即止,从曲知澜的反应看来,这姑娘并非愚钝之人,肯静下来也是好事。   “曲大小姐……”   “阿若。”   商青黛拦下了还欲说话的杜若,她笑道:“曲大小姐尚有余毒在身,若是说多了,她情绪上来了,只会对病情无益。”   “我听你的。”杜若点头,她很快便又开了一个方子给翠云,嘱咐道:“这几日你家小姐最好在这里静养,这是药方,这几日都要好好的按方吃药,这情绪切忌大起大落。”   翠云接过了药方,“是。”   商青黛拍了拍杜若的手背,道:“阿若,我们还有些病家要看,我们先去做事吧。”   “好。”两人终是退出了小屋。   翠云也道:“大小姐,我先给你去抓药,然后煎药给你吃。”   曲知澜缓缓抬起了头来,“翠云。”   “嗯?”   “我要回去。” 第十八章 .府苑深   清晨,一辆马车在曲府门前停了下来。   翠云掀帘先跳下马车,与赶车的小厮一起搬来了矮凳,伸臂扶着腿脚不灵便的曲知澜小心走了下来。   正在门口清扫的小厮们看见是大小姐回来了,激动地呼道:“大小姐回来了!”   原本准备出门的曲知晴才跨出大门一步,瞧见了曲知澜,又慌乱地缩了回去,转头便欲退回后院。   “为何见了姐姐,连招呼都不打了?”曲知澜嘴角带笑,似是打趣地问了一句。   曲知晴知道溜不了,只好赔笑着转过身来,道:“我是突然想起忘了拿东西了,所以没有注意姐姐回来了,对不起啊。”她瘪了瘪嘴,似是委屈。   曲知澜有翠云扶着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看了一眼府内,若是父亲在家里,知道她安然回来,这会儿也该出来了。   “爹呢?”曲知澜问道。   曲知晴回道:“他去府衙处理了。”   “哦?”   “姐姐你不是被霍苏年伤的么?爹一气之下便去府衙报了案,今儿一早知府大人便把霍苏年给抓了……”   “动作还真快。”   曲知澜饶有深意地说完,她锐利的目光又转回了妹妹脸上,她笑得更深了些,“所以,你这是准备去府衙看看?”   曲知晴本不是去府衙的,听曲知澜这一说,便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对啊,爹去了好久,我就想去看看这事儿处理成什么样了?”   “有爹在,定能一切顺利。”曲知澜伸手握住了她略微冰凉的手,正色道,“刚好,姐姐要在府里寻个东西,你就来帮着姐姐寻吧。”   曲知晴脸色一沉,犹豫地道:“我……我这会儿……”   “嗯?你这是不愿意?”曲知澜挑了挑眉角,语气之中带了三分威胁。   “不敢。”曲知晴无奈地低下了头,只好跟着曲知澜转回了府内。   当两人来到了前院的空地上,曲知澜吩咐翠云道:“去,通知管家,把里里外外的丫鬟小厮都唤来这儿。”   “是,大小姐。”翠云有点不放心,搬了一个凳子来,先让曲知澜坐下后,便去照办大小姐的吩咐了。   就在丫鬟、小厮集结的时候,曲知晴越发地觉得不安,她小声问道:“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曲知澜端然坐着,叹息道:“家里出了贼了,妹妹,你最近难道没有发现有些金银首饰不见了?”   曲知晴茫茫然摇头,“一切都还在啊。”   “那就奇了,为何偏生偷我的?这贼人啊,当真是胆子太大了!”曲知澜满脸不悦,她转眸一一扫过站在面前的丫鬟小厮,突然厉声道:“若是被我查出来,谁在背后使坏,我就让他横着丢出曲府!”   很快地,所有丫鬟、小厮都集结完毕,曲知澜吩咐管家在这些人的住所搜了一圈,或多或少还是抓了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虽然偷拿的只是些好茶好酒,也算是犯了家规,当下便挨了罚,得了教训。   “厨子那边呢?”曲知澜突然问向管家。   管家急忙回复道:“厨子平日里不会到后院去,不可能对府中财务下手的。”   “手是伸不到后院,可却伸得到食材上。”曲知澜端起暖茶,小啜了一口,她继续道,“有些食材的价格可是比金银还要贵的,查,必须查。”   “是,大小姐。”管家又只好带着人去厨子那边搜了一圈,果然如曲知澜所言,还是有人私下藏了百年参片一类的药膳用品。   管家将东西都呈到了曲知澜面前,曲知澜瞥了一眼,问道:“私藏这些的人呢?”   “回大小姐,方才打了二十板子,这会儿正躺在板凳上嚎着呢。”管家擦了擦汗,赶紧回复。   曲知澜淡淡道:“这个厨子的手脚如此不干净,以后也用不得了,给他十两银子,马上打发了,下次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是,大小姐。”管家继续照曲知澜的做。   曲知澜其实悄悄关注了曲知晴许久,见她一直沉默不言,脸色却极为难看,不由得问道:“可是觉得姐姐做事狠了点?”   曲知晴不敢回答。   曲知澜轻轻笑道:“我若不如此,只怕这家啊,就住不得了。”说着,她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我倦了,扶我回去休息了。”   “是,大小姐。”翠云点点头,赶紧上前扶起了曲知澜。   曲知晴见姐姐走远,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哪知道这个时候曲知澜竟突然停步回头,将她舒气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姐……姐……还有什么吩咐?”曲知晴慌乱地问道。   曲知澜眯眼笑道:“这许久不见二姨娘了,还突然有点想她了。”她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人去了净语寺吃斋念佛好几个月了,也该回来了,你去把她接回来吧。”   “好。”曲知晴点头。   曲知澜嘴角带着笑转过了脸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低声对着翠云道:“去,让管家找个可靠的小厮盯着那个厨子!”   翠云愣了一下,“哪个厨子?”   “当然是今日收拾的那个厨子!”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倦然摇了摇头,“你这脑袋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   “是,大小姐,翠云会努力的。”翠云撅起了小嘴,委屈地点点头。   曲知澜摇头轻轻一叹,她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啧啧生疼,每走一步,心里的凉意也越来越浓。回家的这一路上,她合眼在马车上小憩着,可在心里却是把昨日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想了个遍。   她记得,她觉得莫名烦躁,所以才想着骑马去郊外溜溜,哪知道路上竟遇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不偏不倚地盯上了她,一把扯了她的貔貅玉坠就跑。   貔貅玉坠是娘亲在她小时候送给她的礼物,她时刻都戴在身上——丢了钱囊,她可以不追,可若是丢了玉坠,她可做不到视若无睹!   所以,她便策马追着那个小贼一路跑入了山里,那时刚好山里响起了其他的马蹄声,小贼好像是觉得自己跑不掉了,便将貔貅玉坠一扔,转头便窜入了密林深处。   曲知澜急忙下马在草丛里面找了又找,好不容易寻到了貔貅玉坠,才收入怀中,腿上便被人狠狠地射了一箭,她一个重心不稳,便沿着小山坡摔了下去。   知道她最在意貔貅玉佩的,只有这府中的人。   就算是她侥幸不死,烈心散久服会让人躁狂,随后长期使用金疮药,也会在府中突然有一天疯了。   不管她死与不死,最大的受益人只会是妹妹曲知晴。   曲知晴那点小心思,曲知澜从来都不放在眼里,她笃定这个妹妹的心还歹毒不到这份上,毕竟,能布下这个局的人,这心思可比曲知晴缜密多了。   思来想去,如今二姨娘,也就是曲知晴的生母根本不在府中,她越是撇得干干净净,就越是嫌疑最大,所以,曲知澜今日回来故意唱这一出,就想看看,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想的一样?   做贼者,必定心虚,她闹这一出,这布局之人必定会有另外的动作。   翠云扶着曲知澜回到了住的小院,她将曲知澜温柔地扶着躺倒在了坐榻上,便去照大小姐的吩咐去找管家了。   曲知澜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壁上的一幅雀鸟图——画功稚嫩,上色拙劣,那是她小时候娘亲教她完成的第一幅画。   “阿澜,你记住了。别怕画得不好,也别怕画错,只要你坚持努力,总有一日,你也能画出好看的雀鸟图。”   ……   “阿澜,娘亲的最大心愿便是看见成为天下第一楼,所以,你得更努力才行。”   ……   “咱们做酒楼生意的,最重要的便是货真价实四个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被利字冲昏了脑袋。”   ……   “娘亲只是出去郊外走走,很快便回来了,阿澜乖,等娘亲回来,好不好?”   ……   只是最后,曲知澜的娘亲再也没有回来——她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   仅仅只过了三个月,爹便娶了二姨娘进门,同时还带了个八岁的小女孩,那一日,曲知澜才知道,爹原来在外面一直养着二姨娘,这个小女孩是她的妹妹,如今的二小姐曲知晴。   二姨娘到底是什么出身,又是怎么认识爹的,没人知道,在曲府只要曲玉堂说了不许再问,便没有人再问一句。   也因为如此,曲知澜更加肯定这个二姨娘云卿,定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大小姐,您这一大早都没吃东西,翠云给您拿东西来了。”翠云的声音将曲知澜给拉回了现实。   曲知澜警惕地看了一眼翠云拿来的饭食,问道:“这是谁做的?”   翠云舒眉笑道:“大小姐别担心,这都是翠云亲手做的,虽然比不得那些厨子的手艺,但是翠云保证,绝对是干干净净的!”   曲知澜浅浅一笑,“干净便好,我如今可不挑食。”   翠云笑得更加开心,她将饭菜刚刚放好,曲知澜突然开了口,“下午陪我去衙门走一趟。”   “啊?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杜大夫才放了人,她千叮万嘱的,你这三个月都得好好休养。”翠云连忙摇头。   曲知澜抿唇笑道:“我只是想去看眼那个面目可憎的败家子,栽那么大个跟头,想想样子就很解气!”   “对啊,我差点忘记了,霍公子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啊,他这次被冤枉了,大小姐,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翠云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站错了阵营,她连忙吐了下舌头,干咳两声道,“我……我……是怕……以后有人说……大小姐……坏话……” 第十九章 .一笔勾   大牢坐落在府衙北院,因为燕京城经济繁荣,客商众多,所以平日里抓得最多的便是小偷,在这儿关个十天半个月的打几个板子便又放了。   霍苏年被关的地方,是大牢最幽静的一间单间,这里一般只关死囚,是所有牢房中阴气最重的地方,若非必要,平日里这儿连衙役都不愿意来。   “嘭!”   “哎呀!好疼啊!”   “嘭!”   “啊!好痛啊!”   “嘭!”   “大人,你这是要本公子的命啊!”   “嘭!”   “疼死我了!”   ……   生锈的黑铁牢门紧紧关着,板子声与霍苏年的哀嚎声交织一起,里面是正在受刑的霍苏年,外面是听着霍苏年受刑的曲玉堂。   虽说知府大人只判了霍苏年二十板子与八百两罚金,可对曲玉堂而言,能让霍苏年挨这二十下板子,也算是出了口气。   收拾不了霍北,便趁机收拾一回霍北的儿子。   这牢房是青门侯特意指定的,因为阴湿发霉,健康人只要住一晚,回去都得小病一回。这霍苏年平日里看着就瘦,再挨上二十板子,回去多半会大病一场,捡回一条命算万幸,捡不回一条命就算她倒霉。   “二十!”   “啊!”   霍苏年虚弱无比地叫唤一声,夹起一片鱼肉喂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着。   知府大人给做样子打板子的两名衙役递了个眼色,三人便围了上来,笑道:“霍公子,这戏也演完了,那这账是不是该算一下了?”   霍苏年咽下了鱼肉,微微一笑,“纸笔呢?”   知府大人赶紧把纸笔递上,他笑咪咪地道:“霍公子,给。”   霍苏年低头快速地写了一张字据,递给了知府大人,却斜眼瞄了一眼那两名衙役,“他们的嘴巴紧不紧啊?若是今日的事泄露出去了,只怕大人以后可就不好做了。”   知府大人正色道:“晓得的,放心,他们绝对不会往外泄露一句。”   霍苏年吧唧下嘴,又夹了一块鱼肉,点点头,“大人做事,我放心,一会儿孙叔来接我的时候,我会把戏演完的。”说着,她指了指一旁准备好的鸡血,“你拿了这张字据,明日来我府上找孙叔领钱便是了。”   知府大人笑弯了眼,“好,好,好,霍公子,那本官就先出去了?”   “嗯,出去吧,免得外面的曲老头起疑。”霍苏年嚼着鱼肉,悠闲无比地伸了个懒腰——这牢房就入口那里有些霉臭,这最里面的这间,却是半点味道都没有。   待知府大人离开以后,霍苏年终是放下了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蠢货……”霍苏年喃喃自语,摇了摇头,又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咀嚼。   所幸,是贡酒源头之一,当今天子甚是喜欢这酒的口味,所以霍苏年今日上堂之前,先去私见了知府大人。她在知府面前点明了在天子心里的分量,还帮着知府大人想了这一出戏,让知府大人两边都占了便宜,又两边都做得漂亮。   这有钱能使鬼推磨,明面上看,知府大人顺着青门侯的意思,重打了霍苏年,也算是出气了,私下里看,知府大人并没有伤到霍苏年,也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给他,就算狮子大张口的要了霍苏年一千两黄金,霍苏年也只能乖乖给钱。   大家皆大欢喜,这笔买卖傻子才不做。   更何况……   知府大人送走了曲玉堂,很快又折返回了府衙偏厅,世子公仪北已经在那儿等了许久。   “曲玉堂走了?”公仪北将三条金子放在了桌上,淡淡问道。   知府大人的眼睛放光,连连点头道:“走了,走了!”   公仪北在金子面前叩了三下,继续问道:“我让你送去的吃的,苏年也吃了?”   知府大人哈腰笑道:“吃了!下官可没让霍公子受一点罪!”   公仪北站了起来,负手道:“做的很好,这是你的赏钱。”说着,他便扫了一眼桌上的金子,“你放心,爹是不会知道我让你阳奉阴违的,有我撑腰,你只管做便是了。”   “是,是,是。”知府点点头。   公仪北终是释怀了,“我还有点事要做,就先走了。”   知府大人连忙送了一段路,“世子慢走。”   待一切都演完了,知府大人喜滋滋地捏紧了金子,得意地笑道:“今儿财神爷轮着给本官送钱,发了,当真是发了!”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快步从前堂跑了过来。   知府大人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好了?!”   衙役急声道:“曲大小姐来了,说要见霍公子。”   “什么?”知府大人脸色一沉,连忙挥手,“去,去,去,就说人已被本官教训了,快点打发她走。”   “大人是想怎么打发小女子呢?”当曲知澜的声音响起,知府大人慌兮兮地一缩,瞬间便变了脸,赔笑着迎了上来。   他是个有眼色的人,看见曲知澜被婢女翠云扶着,当下便道:“曲大小姐,那牢房脏得很,你瞧你这腿脚还伤着呢……”   “我就想看看霍苏年这个败家子到底伤成什么模样了?怎的?大人连这点薄面都不给?”曲知澜眼尖,早就瞥见了知府大人慌乱藏在袖中的金条,“还是大人你……收了那败家子的好处,阳奉阴违了?”   “你……放肆!本官是那种人么?”饶是心虚,知府大人也不得不佯作愤怒的模样。   曲知澜接口笑道:“大人啊,小女子可不敢那样想你,只是啊,我可是公仪伯伯喊来看那败家子的惨样的,他说啊,只有亲眼瞧见那人屁股开了花,才算是解气。”   知府大人慌得又是一缩,赶紧给亲信递个眼色,既然是青门侯的吩咐,他又怎敢不从,现下只有赶紧知会牢中的霍苏年,赶紧打扮好,把这出戏给唱完了。   曲知澜冷眼看着那名亲信压抑先跑远了,她并不说话。   知府大人赔笑道:“我让他先去收拾收拾,不然血淋淋的,实在是害怕。”   “那小女子是可以去看了?”曲知澜又问了一句。   知府大人点头道:“既是侯爷的吩咐,下官又怎敢不从?”说着,他又往大牢的方向瞄了一眼,瞧见那个亲信又跑了回来,老远点了下脑袋。   他终是舒了一口气,引着曲知澜一瘸一瘸地来到了牢门前,佯作嫌弃地捏着鼻子道:“这里面可臭了,曲大小姐,你看了便早点出来吧,免得被熏上味道了。”   “这个自然,我就看一眼就走。”曲知澜点点头,又道,“大人定是公务繁忙,就不必陪我进去了,我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出来,很快的。”   既然曲知澜都这样说了,他又提前使了人去知会,想来定不会出什么岔子。毕竟霍苏年也是个聪明人,怎会让曲知澜发现她并没有受伤?知府大人想到这儿,便放松了警惕,他与亲信衙役又交待了两句,便离开了这儿。   “咯吱——”   大牢的铁门再次被人推开,霍苏年嘴角带笑,反倒是一个大字地躺了下去。   衙役嘱咐道:“里面阴湿,路滑,曲大小姐,您可走慢些。”   “我会扶好大小姐的。”翠云说完,便扶着曲知澜走入了大牢,忽地皱紧了眉头,怨声道,“这什么味儿,好臭啊!”   曲知澜也微微捏着鼻子,“忍忍就好。”   翠云皱紧了眉头,扶着曲知澜走了十余步,方才觉得这气味淡了许多,甚至空气中还多了一丝五味鲜鱼的菜香味儿。   “奇怪?”翠云嘟囔一声。   曲知澜的眸子早已落到了牢笼之中那个悠闲躺着的霍苏年身上,她冷声道:“有什么奇怪的,那个面目可憎的本事大着呢,又怎会在牢里吃亏呢?”   霍苏年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也不急着坐起来,反倒是翘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地笑问道:“奇怪了,你不好好地在渔村养伤,跑来这个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曲知澜嘴角勾笑,此时却不再看她,“我也奇怪,你为何不当堂申辩你是冤枉的,怎的?良心发现,想挨点罪让我消气?”   霍苏年一手叠在脑下,一手从怀中摸出了那个箭头,在手指间把玩着,“那么多人想我背了这个锅,那我就背好了,反正就是折点财,可你不一样,喏,可要眼睛擦亮点,以后小心点了。”   “翠云,拿过来。”曲知澜知道,靠近这个面目可憎的,只怕又要着了她的道,所以使唤翠云去拿箭头。   翠云让曲知澜扶着牢笼,自己从铁栏之间伸手接过了箭头,转身递给了曲知澜,“大小姐。”   曲知澜清楚无比地看到了上面青门侯府的徽号,不由得叹了一声,紧紧捏拳,咯咯作响。   “哎哎!”霍苏年突然翻身坐起,她认真地道,“杜大夫说你肝火旺,一定要静心,你再这样生气,小心腿伤还没好,肝又出了问题。”   “闭上你的鸟嘴!”曲知澜喝了一声,她深呼吸了好几口,终是恢复了平静,“败家子,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霍苏年歪着脑袋看着曲知澜,似是没有听见。   “你别给我装糊涂,你若帮我做成了此事,你我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曲知澜徐徐道。   “我有没有听错?”霍苏年摇了摇脑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被冤枉了困在这儿受罪就不说了,还要帮你跑腿?”   “你的意思是不做了?”曲知澜挑了挑眉。   霍苏年又躺了回去,晃着脑袋,“这买卖那么亏,也得让我想想做不做啊?”   “翠云走吧,我们去公仪伯伯那走一趟,他若知道知府大人阳奉阴违,定会亲自来收拾这个败家子!”   “唉!慢着!”   霍苏年急忙跳了起来,皱紧了眉头道:“你……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你是做呢,还是不做?”曲知澜又问了一遍,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浮起了笑来,这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收拾这个败家子,她也算是赢了一回! 第二十章 .虞美人   三日之后,月牙儿弯弯地挂在柳梢之上,燕京城的夜市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曲知澜斜坐在茶楼二楼,气定神闲地用碗盖拨了拨浮在茶汤面上的雨前龙井,不时地往对面的戏台望上几眼。   翠云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大小姐不好好在家里养伤,偏偏跑到这儿来喝茶。既然对今日的戏那么感兴趣,却坐在这又高又远的地方,偏不去下面寻个座儿好好听戏。   “翠云啊,你知道他们今日唱的是什么戏么?”曲知澜斜睨了翠云一眼,小啜了一口茶汤,便将茶盏放了下来。   翠云摇了摇头,“这戏台虽说是露天的,可离这儿实在是太远了,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曲知澜莞尔道:“古时有一位君王,娶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后,可后来啊,又恬不知耻地看上了皇后的妹妹,甚至还将自己自比为舜。后人便将这个故事编作了今日这戏台上唱的这一出——《虞美人》。”   “自古君王多情,同时看中两姐妹,也是常事。”翠云表示理解。   曲知澜的眉角微微一跳,笑道:“翠云啊,可若是这个妹妹趁着姐姐病重,偷偷先撩的姐夫呢?”   “天下还有这么下作的女子?”翠云瞪大了眸子,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有啊,这样的人还不少呢。”曲知澜凉凉的说完,再次瞄向戏台之时,嘴角微微一勾,“好戏啊,这会儿才刚刚上演。”   “啊?”翠云沿着曲知澜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撅起了嘴,“那边不是世子跟霍公子么?咦?二小姐?!”   曲知澜轻笑摇头,再次端起了茶水,目光却落到了另外一处,只见妹妹曲知晴带着丫鬟小心地四处瞧了瞧,在公仪北与霍苏年入座后不久,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小姐,你刚才说那些,难道是……”翠云不敢顺着再想下去,她突然有些愤怒,万一二小姐果然是存了勾引世子的心,那大小姐不是太可怜了么?   曲知澜却佯作严肃的样子,“我妹妹是怎样的人?她可是知书达理的曲家二小姐,你可别乱说话,翠云。”   “是,大小姐。”翠云回了一句,可却越想越不对劲,今日她与曲知澜出府之时,刚好在门口撞见了也要出门的二小姐,当时二小姐说的是去绸缎庄看看新来的布料,怎的会又绕到了夜市看这出戏呢?   而此时,戏台下的看客座上——   公仪北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上,“这种戏有什么好看的啊,苏年兄,你若是真想看戏,你就上我府上,唱的绝对比这些唱得好百倍!”说完,他喝了一口茶,马上便吐了出来,“这茶是什么茶啊!涩死了!”   霍苏年还佯作屁股被打开了花,所以现下走路似是瘸得更厉害了,即便是坐下,也故意斜斜地坐着,她佯作痛嘶了一声,然后皱眉道:“没办法啊,公仪兄,我就是个俗人,就好这一口,好歹我也帮你背了个大锅,你就陪我看完这出戏咯。”说着,她眯眼一笑,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出戏可有名了!公仪兄,你耐下性子,看下去,定能发现这些俗曲有意思的地方!”   “苏年啊,这回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公仪北心里很有歉意,他继续道,“我其实只想射她的马儿,吓吓她,哪知道她突然一动,我就伤到了她。”   “嘘……此事已经过去了,还是别说了,以免被人听了去,添油加醋地又在城里嚼舌根。”霍苏年虽然面上是一片好意的劝慰,私下却忍不住腹诽道:“平日里打猎不见你那么准的,伤起女人来,倒半点男儿气概都没了,敢做不敢认,当真是窝囊!”   公仪北见霍苏年为他着想,心里一暖,更是高兴,“我这回还真怕你不理我了。”   霍苏年舒眉轻笑道:“怎么会呢?”   公仪北激动地拍了拍胸膛,道:“苏年,就冲你这份胸襟,以后你就是我公仪北的兄弟了!”   “那我就多谢世子抬爱了!”霍苏年装作高兴地站了起来,又皱了皱眉头,像是很痛的样子。   公仪北连忙道:“苏年,你就乖乖坐好吧,可别又扯到了伤口。”   “多谢公仪兄。”霍苏年感激地说完,别过了脸去,看上去像是在看戏台,其实是一脸嫌弃的神色,心底忍不住骂一句,“还兄弟?没见过这种甩锅的兄弟!我看你今晚怎么死?”   “公仪哥哥……”   一声软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公仪北情不自禁地回过了头去,又惊又喜,“知晴妹妹!”   曲知晴看了一眼霍苏年,却不忙着答话。   霍苏年识趣地又站了起来,她贼兮兮地眼神瞄了瞄公仪北,又瞄了瞄曲知晴,抱拳道:“我突然想起,今日杜大夫要来我府中给我换药,我得先回去了。”   公仪北本想挽留,可很快他便看见了霍苏年递来的眼色。   “苏年……”   “良宵难得,但也得小心点,某只大小姐可凶了。”   霍苏年故意凑过去,低声嘱咐了一句,便一瘸一瘸地走远了。   公仪北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霍苏年竟如此清楚,更没想到霍苏年竟是站他那一边的——不过,仔细想想,霍苏年的脚可是被曲知澜给踩伤的,这次又被曲知澜冤枉了伤害她,多半对曲知澜也是讨厌的。   曲知晴等霍苏年走远之后,便笑得更温婉了许多,她软软地道:“这儿人太杂了些……”   “说得对!走走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公仪北站了起来,便准备带曲知晴离开。   霍苏年离开了听戏的地方后,她走了几步,便在酒楼下停了下来,仰起脸来,对着酒楼上的那个熟悉人影微微一笑——她本来就生得好看,如今她一袭炎纹雪衫立在酒楼鹅黄色的灯影下,这一笑似是染上了一圈迷离的月色,让人觉得莫名地魅惑。   “面目可憎!”   曲知澜只觉双颊一烫,连忙挪开了视线,哪知方才那一笑却依旧在脑海中回放,轻而易举地撩乱了她的心湖。   这世上怎会有那么面目可憎的人啊?   曲知澜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之前她每次遇到霍苏年脾气总是控制不住,她只当是中毒了,可现下她已经不再染毒,为何还是那么容易被这人激得心绪纷乱?   瞧见了曲知澜扭过了身去,霍苏年却忍不住笑得更暖了些,她悠闲地走到了街边,这儿蹲了四个轿夫与一顶软轿。   “霍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咱们送你去!”轿夫们似是一晚都没有生意,瞧见有贵客走近,当下便开始拉拢生意。   霍苏年摸出了钱袋,笑问道:“绕夜市走一圈,需要多少钱?”   “夜市走一圈,就收您三十文钱吧。”轿夫也不敢要得太多,犹豫片刻,方才说了这个数,可瞧见霍苏年并没有马上表态,又吓得赶紧改了价,“也可以二十文的……”   霍苏年将钱袋打开,数了数,笑眯眯地道:“我包了你们全部,你们就载我在这夜市周边走个十圈,我给你们一人一两,如何?”   “霍公子都开口了,我们哥几个怎敢说不,来来来,霍公子,请上轿吧。”当先的一名轿夫接过了钱囊,喜滋滋地给霍苏年撩开了轿帘。   霍苏年坐了进去,这四名轿夫便将软轿抬了起来,载着霍苏年开始在夜市绕圈圈。   可别说,这夜市的东西琳琅满目,绕着走一圈,所见也算是不错的风景了。   霍苏年掀起轿帘,看向了远处缓缓走着的两个熟悉的背影,她低声吩咐道:“这边的景致好看,你们走慢些。”   “好咧!”轿夫们点头应允。   与此同时,茶楼上的曲知澜也坐不住了,她看向翠云,“翠云,扶我回去吧。”   “好。”翠云顺从地扶起了曲知澜,小心地缓缓走下了茶楼,刚走出茶楼大门,便听见人群之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有小偷啊!”   原本信步的人们顿时乱了起来,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钱囊,就在曲知晴也忙着检查自己钱囊的时候,不知是谁从她身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啊!”曲知晴急呼了一声,便欲一头栽倒。   公仪北下意识地要去拉扯曲知晴,却不知被谁用石子打了一下腿弯,整个人反倒是变作了朝着曲知晴扑了下去。   因害怕自己压坏了曲知晴,他在摔倒之前,先用手掌垫在了她的脑下,极力避开自己吻上曲知晴的脸庞。   这一摔,虽然有点疼,可也算是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意外,就在两人想要快速分开之时,公仪北觉得脑袋又挨了一下,原本挺直的脖子顿时没了气力,这一下不偏不倚,正正地吻在了曲知晴唇上。   “这不是曲二小姐跟世子么?”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   “啧啧……这成何体统啊!”   “世子不是跟曲大小姐定的亲么?怎的跟曲二小姐在大街上吻上了?”   “不知羞啊!”   当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两人身上,两人慌乱无比地挣扎起来,曲知晴又羞又急,狠狠地推开了公仪北,掩面一边哭一边跑得远远的,随身的丫鬟接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二小姐回头,只好收了声,默默追了过去。   公仪北气急败坏地站直了身子,怒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阴本世子?你们再乱说一句试试!看我……”   公仪北突然被人揪得转过了身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人是谁,便被人狠狠地一个耳光打了个满眼金星乱飞。   曲知澜秀眉高挑,满脸愠色,趁着公仪北还没回过神来,反手又给了一耳光,“畜生!你竟连妹妹都欺负!”   翠云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世子,你这样当街轻薄二小姐,又让大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搁?” 第二十一章 .轿中膏   “这是怎么回事啊?”   霍苏年赶紧吩咐轿夫将软轿放下,一瘸一瘸地走了下来,走到了公仪北身侧,佯作愤怒地一瞪曲知澜,“公仪兄好歹是你的未婚夫,你怎能当街这样甩他两大巴呢?”说着,她又担心地看向了公仪北,小声道:“这种女人,你还敢要?”   公仪北本来理亏,哪里敢发作,可听了霍苏年之言,突然来了气,他一边揉着脸颊,一边怒喝道:“泼妇!我们的婚约!从今日起,作废!”   曲知澜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她扬眉左右看了看,高声道:“诸位乡亲可都听见了?今日是世子亲口说的悔婚!他日若是他又食言,可就是厚颜无耻的小人了!”   公仪北被这一激,更是愤怒,“本世子说了!本世子就是随便娶个媳妇,也不会要你这样的泼妇!”   “希望你不要反悔!”曲知澜冷冷瞥了他一眼,狠厉的目光又在霍苏年脸上剜了一下,“一丘之貉!翠云,我们走!”她本来就脚痛,如今看见霍苏年坐来的软轿就在附近,当下便走向了软轿,直接坐了进去。   轿夫们慌乱地劝道:“不成,不成啊,曲大小姐,这轿子是霍公子包下的!”   曲知澜睨视霍苏年,冷笑道:“他给你们多少,我便十倍给你们多少!”说着,便放下了轿帘,脸上的凉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蓦地捂着心口释然大笑了起来。   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轿夫们迟疑地看向了霍苏年,“霍公子……这……”   霍苏年故作愤怒道:“女人啊,可是得罪不起的!还傻站着做什么?十倍啊,这笔钱你们不赚,等其他轿夫来了,你们就什么都赚不到了!”   曲知澜听到了霍苏年的话,她惊觉自己好像是中了霍苏年的套,她刚欲扭身掀起帘子,瞧瞧霍苏年是不是又是那个小人得志的嘴脸,哪知却碰到了轿子软座角落的一小瓶伤药。   “曲大小姐,坐稳了,我们要起轿了。”轿夫们算了算,这一夜赚的,足够他们过大半年了,傻子才会继续傻站着。   霍苏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在身上摸了摸,急声道:“糟了!我的伤药怕是落轿子里面了!那可是治伤最好的伤药!是杜大夫专门给我调制的,只此一瓶啊!我都还没来得及用上!等等,站住!把药还我!”霍苏年一瘸一瘸地追了过去。   翠云焦急地催道:“快走!别让那个讨厌鬼追上来!”   曲知澜早已将霍苏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笑得更加得意,突然捏着伤药瓶子伸出了轿子小窗,吩咐翠云道:“你告诉那个败家子,他这伤药,谢谢了。”   翠云点点头,回头对着霍苏年作了个鬼脸,笑道:“我们大小姐说了,谢谢你的伤药!”   霍苏年一脸铁青地停了下来,看着软轿终是消失在了夜市长街的尽头,她紧紧握拳,心里却笑开了花,心道:“曲知澜啊曲知澜,要送你个东西可真不容易,这一次啊,你应当不会用得不情不愿了……”   “苏年,别追了!我马上给你去医馆重新买一瓶!”公仪北觉得在这里整个人都不舒服,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里面多少带了点刺,他走上前来,感激地道:“还是你好,就你一个人肯为我出头,倒是我这个做兄弟的连累你了。”   “公仪兄就不要自责了。”霍苏年劝慰了一句,接着解释道,“我本想坐轿子去那边买两瓶五娘的梨花醋,哪知道今日醋没买到,却撞到了那个凶神当街撒泼……也是难为你了公仪兄。”   公仪北听得大为感动,他重重点头道:“没事!反正大家都看见了,是我不要她了!以后她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说完,他又皱起了眉头,后怕道,“只是爹那边……我……”   “这有什么难的啊?曲二小姐今夜经此一事,只怕也嫁不出去了,你不要凶巴巴的大小姐,便把温柔似水的二小姐娶了啊。”霍苏年认真建议,“左右都是曲家的女儿,至少曲玉堂不至于丢了颜面,这样一来,也显得公仪兄够担当啊!”   “对啊!”公仪北顿时茅塞顿开,他激动地拍了一下霍苏年的肩头,“那我不是因祸得福了?”   霍苏年接口笑道:“公仪兄啊,等你成亲那日,我可是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你?不怕三杯就倒了?”公仪北一想到有机会娶那个温柔可人的妹妹,这心里就喜滋滋的,回想方才吻她那一口,虽说有点仓促,可多少也带点香艳的余味。   霍苏年笑叹道:“公仪兄大喜,我怎么也得奉陪到底啊,就算醉倒了也无妨!”   “嘿嘿,苏年,那就承你吉言了!”公仪北得意地说完,突然觉得今晚虽然挨了曲知澜两巴掌,但也算是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如今剩下的,便是苦苦哀求父亲答允他娶曲二小姐的事情。   青门侯就他一个儿子,他相信多哀求几日,是怎么都会答应的。   霍苏年笑着应承了几句,便又重新寻了一顶软轿,告辞了公仪北,坐着往城北霍府走去。   公仪北回到侯府之时,他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大门,刚站稳了,便被人左右扣住了双臂。   “你们是要造反么?!”公仪北左右瞪了一眼,怒喝一声,“放肆!我是世子!你们都瞎了么?!”   “小畜生,你是不是要把爹给气死了才罢休?”   管家崔奎提着灯笼,引着青门侯走了过来,给公仪北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闹腾,青门侯今夜很是生气。   公仪北霎时噤声不语。   “把这孽子押到书房去!这三日,让他静静在书房静思己过!好好反省反省!”青门侯怒然说完,家丁们便将不敢说话的公仪北给押了下去。   崔奎小声劝道:“这曲大小姐的性子向来不是好惹的主儿,您这硬逼着世子娶这样的女人,确实有点委屈世子了。”   青门侯冷眼狠狠瞪了瞪崔奎,崔奎只好收起了还想说的话。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这种把戏?这小姑娘确实是欠教训!”青门侯咬牙一骂,又定定地看着崔奎,“去,明日在商会办个酒宴,把燕京城中重要的五谷牲肉商人都请来,还有,负责漕运的卢大人也请来。”   “是,侯爷。”崔奎只有乖乖做事。   青门侯沉沉一叹,苦声道:“阿北,你收拾不了这个女人,就让爹把她治温顺了再娶!只要她乖乖进了侯府大门,成了我公仪家的女人,剩下的爹都依你。”   与此同时,曲知澜带着翠云才回到府上,便发现府中灯火通明,似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大事。   曲知澜坦然径直走入了前厅,曲玉堂背对着大门静静站着,手里还拿着执行家法的藤条,捏紧藤条的手指不住咯咯作响。   二姨娘云卿与曲知晴抱作一团的嚎哭着,前厅之中伺候的小厮丫鬟们个个表情严肃,当看见曲知澜走近,赶紧给她递了个眼色。   从决定设这个局开始,曲知澜便料到晚上必有这一出戏。她悠悠地看了管家一眼,虽未说什么,可管家已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曲知澜开口道:“爹,我回来了。”   “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为何偏偏不懂爹的苦心?”曲玉堂转过了身来,已是双眸红肿,满满噙着眼泪,“跪下!”   翠云连忙劝道:“老爷,大小姐她腿上还有伤啊!”   “跪下!”曲玉堂又喝了一声。   曲知澜挺直了腰杆,反问道:“爹,我做错了什么?”   “我们曲家的颜面可都让你丢尽了!你还问我你做错了什么?”曲玉堂凄声一问,直气地连连跺脚,“在你眼里,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爹?!”   曲知澜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为了不再惹他生气,她只好顺从地跪了下来,压到了伤处,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老爷!你要为我的知晴做主啊!”云卿跟着又哭嚎了一嗓子。   “娘亲,我怕是没脸再活下去了……呜……”曲知晴也跟着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曲知澜冷冷看着两人演戏,她抬眼看着父亲,“爹,今日可是妹妹私会公仪北,才会在夜市出了那事,身为长姐,我已经当街教训了公仪北两巴掌,我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   “脏水可别往知晴身上泼!”云卿悲怒交加,狠狠瞪着曲知澜,“我纵不是你的亲娘,可知晴是你血浓于水的妹妹啊!你怎舍得设这样一个局,这样污她清白?!”   “设局?”曲知澜没想到云卿倒是很聪明,她故作无辜地摇了摇头,看向了翠云,“翠云可为我作证,我今日只是去喝茶的!”   “对,老爷,我可以作证!”翠云连忙跪下说道。   “况且……”曲知澜素来不是一直挨打的主儿,与其放着二姨娘云卿随意中伤,倒不如主动出击,“爹,有件事只怕你根本不知道……” 第二十二章 .曲家谜   曲知澜说完,再次看向了管家,只听她道:“管家,把那人带上来!”   管家顺从地退了下去,很快便将那日的厨子给带了上来,当云卿看见了这个人,当下便不敢再多言一句,心虚地垂下了头。   曲知澜继续道:“爹,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这二姨娘远在佛寺,可却伸到了家里,买通了这个厨子,暗在我的饭食之下了烈心散。”   “胡说!”二姨娘赶紧反驳,“玉堂,她在污蔑我!”   曲知澜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爹,烈心散服用久了倒不至于立即毙命,只是这人嘛,指不定哪天就疯了。”   曲玉堂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他看了看管家,“此事当真?!”   管家恭敬地对着曲玉堂一拜,道:“老爷,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这两日我一直悄悄派人盯着这个厨子,哪知道他竟去找了二姨娘,于是我便在路上拿了他,重打之后他才招了。”   曲知澜心凉地摇了摇头,“爹,你瞧二姨娘是怎么对我的?你再瞧瞧我是怎么对她们的?”说着,她给翠云递了个眼色,让翠云扶她站了起来,“今日妹妹今日丢了清名,而我也丢了脸面,不是么?这种赔本的买卖,我又不是傻子,为何要做?”   “玉堂,你听我解释!”云卿还想说下去,可曲玉堂却不准备再听她说什么。   “管家!把二姨娘拉院里关好,以后都不许她再接触任何人!”曲玉堂厉喝一声,又看向了曲知澜,“至于你,去祠堂里跪上一夜好好反省!”   曲知澜没想到父亲竟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她苦涩地笑了笑,便唤着翠云一起转身走了。   “爹,那我呢?从头到尾,我都是无辜的啊!”曲知晴的双眼早已哭得格外红肿,她嘶声问罢,紧紧捉住了曲玉堂的衣摆,“若是连爹都没办法为我做主,我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曲玉堂心头不忍,他温柔地摸了摸曲知晴的后脑,道:“你放心,爹一定给你做主。”   曲知晴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去,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把二小姐扶下去休息。”曲玉堂揉了揉太阳穴,他厌恶地再看了一眼堂上的厨子,忍不住一脚踢了上去,“你个狗东西!我的知澜也是你动得的?管家!把此人割了舌头送到知府大人那儿去,就说他对主人下毒,谋财害命!”   “老爷饶命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厨子害怕地嘶喊着,可是曲玉堂根本不愿再看他一眼,便大步走出了前堂,朝着祠堂走去。   曲知澜来到了祠堂之,却没有下跪的意思。   她差翠云拿来了一个蒲团,端然坐在了蒲团上面,仰头看着林立的牌位。   “娘,我不会让这些人左右我的人生。”   翠云也为大小姐委屈,宽慰道:“大小姐,事情都过去了的,老爷定会为大小姐做主的。”   曲知澜摇头涩然笑了笑,“爹若是真想为我做主,方才就不会知道真相后一语不发。”她再摇了摇头,“我对他而言,或许就只是颗攀附权贵的棋子。”说到心痛之处,曲知澜沉沉一叹,只觉得脚上伤口似是又疼了起来。   她从怀摸出了那瓶伤药,翠云连忙伸去接,“大小姐,我来给你上药吧。”   “好。”曲知澜实在是倦了,她将腿小心伸直,看着翠云捋起了她的裤脚——包扎之处隐隐有些血色,多半是方才跪下的时候压坏了伤口。   翠云看得心疼,她更加小心地把纱布都一一解开,不由得惊呼道:“大小姐,这伤口又出血了!”   曲知澜木然看着伤处,那儿确实很疼,可心却比伤口还要疼。   “笨笨脚的!去拿干净纱布来!”走到门口的曲玉堂听见了这一声,便急忙推门走了进来,瞪了翠云一眼,便从翠云里拿过了伤药,“再去请杜大夫来。”   “老爷,这已经很晚了……”翠云嘟囔了一句。   曲玉堂不悦地道:“让管家赶车去,务必要把杜大夫请来!”   “是,老爷。”翠云赶紧退了下去。   曲玉堂在曲知澜身边蹲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挑了点膏药,准备抹上曲知澜的伤处,哪知曲知澜却挪了开来。   “知澜,你就不要小孩子脾气了!”曲玉堂皱眉一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爹来给你赔个不是。”   “赔不是?”曲知澜的心早软了,听到曲玉堂这样说,更觉委屈,顿时红了眼眶,“你若真在乎我,就不会硬要我嫁给公仪北那个蠢材了!”   曲玉堂沉沉一叹,并没有马上答曲知澜的话。   曲知澜听不到父亲辩解,心里的委屈更甚,当下便泣声道:“你明知道青门侯觊觎我家的【洞庭仙】,你为何还要送上去?”   “因为爹做错了事……”曲玉堂终于开了口,他一边给曲知澜涂着药,一边沙哑地说着,“十六年前,我在青门侯设下的商会酒宴上喝醉了,不小心……把侯爷的爱妾……”他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毕竟这是他这一世最大的污点,也是他所有不得已的起点,更是曲知澜今后看不起她的源头。   “然后呢?”曲知澜万万没想到父亲竟还有这样的过往,可很快地,她便从那十六年想到了一个人,妹妹曲知晴!不等曲玉堂继续说下去,她便问道:“所以,二姨娘就是这个爱妾,是不是?”   曲玉堂默认了此事,他沉声道:“我对不起你娘……”   曲知澜终是明白了前因,也正是那一年,父亲与青门侯订下了亲,她曲知澜便成了公仪北的未婚妻。此事明面上看,确实是父亲理亏,可若再仔细想想,这极有可能是青门侯当年设下的局。   父亲并不是傻子,这十六年来,他肯定也知道自己是了套。只是青门侯有权有势,他又如何能反驳?   “我知道青门侯想要【洞庭仙】,我没办法挣脱他的套,我只能把一切都寄望在你身上,只有你能帮我守住【洞庭仙】。”曲玉堂停下了抹药,他含泪看着曲知澜,“知澜,爹也知道,让你嫁给世子是委屈你了,可爹已经没有法子了,只有你可以治住世子,只要治住了世子,便能守住咱们的【洞庭仙】啊!”   原来如此……   曲玉堂满面愁色地道:“这些年你一个女娃在外招揽生意,一直风平浪静,多半是仗着青门侯的威势……你今晚设计这一出,他只要好好想想,便知道是你所为。这亲若真那么好退,爹早就设计给你退了,唉。”他沉沉一叹,摸了摸曲知澜的脑袋,“知澜啊,明日开始,你出去接洽生意,可得处处小心啊。”   曲知澜听得又心惊,又心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天真了些,在不知前情之时就贸然出。   可事情已经这般了,她也没有回头的会了。   “我知道了。”曲知澜低下了头去,从曲玉堂里拿过了膏药,道:“我的伤,我自己治。”   “唉……”曲玉堂知道女儿的脾气,想她一时半会儿定不会松口原谅,他只有再嘱咐了几句,便退出了祠堂。   曲知澜咬唇不去唤住父亲,只因她心里有刺,一个男人犯了错,竟要让女儿去收场,这是怎样的窝囊?   一个时辰之后,翠云带着杜若快步来到了祠堂。   杜若当先闻到了药膏熟悉的味道,当瞧见了曲知澜的药瓶,竟忍不住会心一笑,自语道:“原来她跟我讨要的伤药,是为了送人啊。”   曲知澜听得有些茫然,她问道:“杜大夫,你说什么?”   “没事,我先给你看看伤口。”杜若一边说着,一边轻咳了两声,便将药箱打开,取出了干净纱布,认真地给曲知澜处理起来。   翠云终是舒了一口气,她小声问道:“大小姐,老爷没有为难你吧?”   “……”曲知澜不悦地瞄了她一眼,翠云连忙闭了嘴。   杜若处理完伤口后,她正色道:“曲大小姐,这膏药治你这伤是绝好的,以后每日晨昏抹上两次,若是不够了,便差翠云姑娘来渔村取。”   “慢着。”曲知澜似是听到了一个字眼,“治我这伤?”   杜若点头道:“这内出血与外出血所用的药物不同,这膏药是专门治外伤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这是霍公子有心了。”   曲知澜的脑海之忽地响起了今夜霍苏年追赶轿子说的那些话,她只觉自己是又了一次那败家子的计!   一肚子坏水的败家子!   杜若似是看透了她想做什么,她劝道:“曲大小姐,这膏药即便是霍公子不给你,我也会给你,病人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气坏了身子,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我才不屑跟那种人生气!”曲知澜解释了一句。   杜若顺势按上了她的脉息,笑道:“那你这脉息怎的突然跳那么快?”   “我……”曲知澜顿时语塞。   “霍公子她其实……”杜若故意又提了一句。   “不要再说这个人的名字!”曲知澜连忙否决。   “曲大小姐。”   “什么?”   “你这外伤是小事,可这内病却有点严重啊。”   “啊?”   “你说,是不是一提到霍公子,你就会莫名烦躁?”   “不是烈心散的缘故么?”   “非也,而是……曲大小姐你病了。”杜若饶有深意的一笑,曲知澜恍然明白了杜若的点拨。   “绝!无!可!能!”曲知澜一字一句地说完,她扭过头去,肃声道,“你这大夫怎么话那么多!” 第二十三章 .雪中炭   曲知澜在家里休养了十日,曲知晴也在家里待了十日,近几日,都是曲玉堂去【洞庭仙】看着生意,可每次回来的脸色都越来越差。   曲知澜问了多次,曲玉堂只是摇头,并没有说的意思,便急急地回了房间休息。   还有一件事,曲知澜也很是奇怪。   照理,青门侯也该来退婚了,怎的这一连十日过去的,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眼看着再过两日便是‘天下第一楼’的比试之日,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洞庭仙】看看,食材美酒可都准备妥当了?   于是,这日一早,她便带着翠云出了曲府。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天亮了,天也放晴了。水珠一滴一滴从檐角滴落,昨夜的小雨将整个燕京城焕然一新,就连城脚的柳树也看着翠绿了许多。   这几日霍苏年也没闲着,她出城办了一趟货,正好在这一日,她带着采办的货物一路来到了【千日醉】。她记得,今日约了城东的瓷器秦老板,准备向他买一批别致的碗碟,参加这次的‘天下第一楼’。   “秦老板来了么?”霍苏年到了酒楼门口,便问向了掌柜的,这几日过去,配上商青黛的药,她的脚趾已经好了不少。   掌柜点点头,回道:“秦老板一早便来了,只是又突然走了。”   “嗯?走了?”霍苏年怔了怔,明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他有说去哪里了么?”   “也没说,只是说急事走了。”掌柜的说完,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凑近了霍苏年,小声道,“【洞庭仙】这几日好像出事了。”   霍苏年的眉心微微一蹙,“怎么了?”   “负责漕运的卢大人,在【洞庭仙】的菜船上搜出了五石散。”掌柜担心地说着,“这五石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禁药,卢大人一把火就把所有的菜都烧了个干净,若不是看在青门侯的面上,只怕要去【洞庭仙】拿人呢!”   霍苏年微微眯了下眼,她微蹙的眉心又紧了紧,“随后,是不是城出现了流言,说【洞庭仙】的菜好吃,原来是因为放了五石散这种会上瘾的毒物?”   掌柜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霍苏年,“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苏年倒了一杯掌柜刚泡好的茶,一口喝下,吧唧了一下嘴,“因为你家少爷聪明啊!”说着,她看了看门口正在下货的小厮们,她叩了叩掌柜的桌面,“盯紧点,这批菜我一路上都很小心地看着,不能到了家里,还被野鼠咬了。”   掌柜点点头,“我亲自去看着。”   “【千日醉】这几日可还好?”霍苏年又问了一句。   “孙叔一直看着呢,一切正常。”掌柜的走了一半,又站定了,回头恭敬地回答霍苏年的话。   “就好,就好。”霍苏年轻轻一抿,与掌柜一起走了出来,她回头一看自家的招牌——千日醉,眸光忽明忽暗,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她记得,爹当年最多教她的话,便是那一句——   “年儿,你可要记住了,有时候吃点亏,并不代表是真的吃亏,有时候不该争的,就不要去争。”   霍苏年沉默着,半晌一动不动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家的招牌。   掌柜有点担心,他走了过去,唤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霍苏年回过了神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她微微侧身,拍了拍掌柜的肩头,道:“一会儿去衙门上个帖子,取消参赛这次的‘天下第一楼’。”   掌柜的愕了一下,“什么?”   霍苏年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臂,又缓缓重新说了一遍,“咱们就好好经营咱们【千日醉】这个金字招牌,那些虚名就不必去争了。”   掌柜的有些惋惜地叹了声,“是,少爷。”   霍苏年走到了白马前,她牵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对着正在干活的掌柜道:“只放五成在这儿,剩下的五成一会儿运去城北仓。”   “是,少爷。”掌柜点点头,继续指挥小厮们干活。   霍苏年舒展眉心,微微一笑,像极了冬日的暖阳,如今被身后的青翠柳树这一映衬,越发地显得白皙秀美。   “驾!”   霍苏年打马前行,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洞庭仙】。   不知为何,霍苏年只要一想到那个凶巴巴的大小姐一脸愁容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可以想到那凶小姐这几日面对的困局,却又做不到真正的袖旁观。   “你想要这‘天下第一楼’的虚名,那我便送你便是。”   霍苏年心头滋滋一暖,不觉策马更快了些。   今日的【洞庭仙】破天荒地还没开门,霍苏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坐在马上左看看,右看看,竟找不到半个与【洞庭仙】有关的人。   “咯吱——”   【洞庭仙】的大门突然打开,却是曲知澜一瘸一瘸地送着秦老板走了出来,她虽然脸上还有笑,可笑容却比往日多了分僵硬。   “秦老板,你就念在你我两家旧日的交情,就宽限半月吧,半月之后,我定双倍交付尾款。”曲知澜话才说完,却瞧见了霍苏年一人一马,端然立在不远处,她脸上的笑意最终消失得干干净净,话突然说成了另外一句,“罢了!今日傍晚,我便差人将尾款送上!”   “这可是你曲大小姐说的!”秦老板得意地逮到了曲知澜的承诺,他又加了一句,“你若不送来,我可是会去知府大人那告你一个欠钱不还之罪。”   “这个秦老板可以放心,我从来说话算话。”曲知澜气定神闲地说完,眸光又忍不住飘向了霍苏年,话虽说给秦老板听,这话意却是说给霍苏年听的,“我们【洞庭仙】是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好!”秦老板一转头,便瞧见了霍苏年,当下便迎了上来,笑道:“想不到在这儿看见了霍公子,也好,请霍公子放心,你在我们这儿订的碗碟,我明日就给你送过去。”   “那就谢谢秦老板了。”霍苏年微微点头,眯眼扫了一眼【洞庭仙】,又笑了起来,“我正好还有些事要做,秦老板,我就先走一步了。”   秦老板点头,“霍公子,慢走。”   霍苏年轻轻地夹了一下马腹,这马儿走的速度极慢,她刻意自言自语道:“这许久不赌了,这啊总是痒痒的……还是先去赌一把!”这话刚说完,她又勒停了马儿,扬了扬眉角,莞尔道:“曲大小姐,人说倒霉到了极致,便会发大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赌一把?”   “败家子!”曲知澜瞪了她一眼,转头便退回了【洞庭仙】,将大门紧紧关了上去。   霍苏年觉得有些伤脑筋啊,这凶小姐不上钩,这可怎么办呢?   正当霍苏年费神之时,大门又突然打了开来,曲知澜又走了出来,昂着脑袋,一字一句地道:“还你!”说完,便从怀摸出了那个药瓶,砸向了霍苏年。   霍苏年接住了药瓶,下意识地摇了摇,却故意皱起了眉,叹声道:“你竟用得一点都不剩了啊?”   “你错了,我是全部挖了扔了!一点也没有用!也一点不会给你!你……”曲知澜说着,却突然止住了声音,变作了另外一句,“你在干什么?”   只见霍苏年拿着药瓶凑近了鼻端,很是沉醉地嗅了一口,甚至还恬不知耻地亲了一口药瓶,笑吟吟地赞道:“香!”   “住口!”曲知澜厉喝一声,本想眼不见为净,可心底莫名的火蹿了上来,烧得她又羞又怒的,她竟一瘸一瘸地蹦着跑了过来,想要把小瓶子讨要回来,“你还我!”   霍苏年连忙翻身下马,绕着马儿跑了一圈,似是故意逗弄她,“啧啧,你说还我的,怎么那么小气,马上就要拿回去?”   “大小姐,你小心你的脚!”翠云闻声走了出来,哪知道竟会瞧见这样的一幕,赶紧叮嘱一句。   霍苏年瞅准了时,跑到了翠云面前,扯着她一步冲入了【洞庭仙】里面,曲知澜追着跑了进来,哪知霍苏年竟躲在门后,就在曲知澜跑进来的同时,她一下便将门给关好了。   “霍苏年,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曲知澜满脸羞红,在【洞庭仙】前堂的灯影下,竟衬得她格外地美艳,双眸虽怒,可眸光却是前所未有地闪亮,一闪一闪地,晃得心湖悄悄荡漾。   “还你。”   霍苏年终是将药瓶子递了过去,下意识地一瞄上前欲拿下她的两名小厮,她急呼道:“我只是馋了,想来尝尝你们这儿的好菜,你们总不至于把我这个‘今日第一位客’给赶出去吧?”说着,她微微探向曲知澜,“这可是咱们开酒楼的最大霉头,可是触不得的!”   曲知澜一把将药瓶子抢了过来,转过了身去,忍下了满腹的怒意,“好,我不赶你走,就请你快点吃了东西,快点滚!”   “这就对了嘛!”霍苏年整了整衣裳,大步从曲知澜身边擦肩而过,不忘小声提醒一句,“这药瓶子啊,也不能在大门口前摔,你懂的,犯忌讳的。”   曲知澜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霍苏年得意的背影,视线却被她背在身后悄悄勾动的小指吸引了去。   脑海之恍惚响起了一句杜若曾说的话——霍苏年不是一般纨绔子弟,若真如大小姐你所想,她现下早就败光了家底,甚至娶了好几房妻妾了,不是么?   曲知澜逐渐平静了下来,若杜若说的是真的,那她必须重新审视这个人——今日故意闯入【洞庭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千金方   “上好的听螺湖螃蟹,东海的紫极龙虾,长云山的野鸡蛋……嗯……”霍苏年一人坐在前堂之,夹起一块芙蓉蟹斗,小咬了一口,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将当食材名字都说了出来。   曲知澜亲自斟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走到了霍苏年桌前,缓缓放了下来,又给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先退下。   翠云实在是不放心大小姐,便留了下来,瞧见曲知澜想要亲自给霍苏年斟茶,便抢着来做这个事,“大小姐,这事还是我来吧。”   “霍公子今日是特意来见识咱们【洞庭仙】的,他绝不会在这儿闹场子。”顿了一下,曲知澜已斟了一杯热茶推到了霍苏年面前,“吃一口芙蓉蟹斗,你再喝一口碧螺春,尝尝看,可是妙味无穷?”   霍苏年接过了这杯热茶,照着曲知澜的法子,果然回味无穷,她不禁赞道:“这厨子的厨艺远比我【千日醉】的好太多了,”说着,她笑眯眯地看着曲知澜,云淡风轻地转了一下的筷子,“还好提前认输了,不然啊,比试大会上可要输惨了。”   曲知澜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认真夸人,她在霍苏年面前坐了下来,眉角微微挑了挑,“你认输了?”   霍苏年又喝了一口茶,略一点头,便伸筷子夹了一块芦笋,边嚼边问道:“这道百花酿竹笋你可是用了海虾肉?”   曲知澜瞧她全不在意这次的比试,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她,“霍苏年,你今日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苏年被折了兴致,终是把筷子放了下来,她将喝完的茶盏往曲知澜面前推了推,“你这儿茶实在是好喝,再给我斟一杯?”眼睛眨巴了一下,眸光竟如稚童般澄明。   曲知澜见她就没有想好好说话的意思,突然赔笑了一下,拿起茶盏准备倒茶之时,却在倒了一半的时候,故意拿不稳茶盏,任由茶盏脱坠向脚边。   “唉!”   霍苏年摇头一叹,可行动却比什么都快,只见她旋身将坠下的茶盏稳稳捏在了指尖,又稳稳地坐了回去,仰头将茶盏里面的茶汤一口饮下,柔声道:“何必事事那么认真呢?我不参加这次比试,对你而言,不是好事么?”   曲知澜听到这话,竟不知如何反驳她。   霍苏年暖暖的笑意漾在了唇边,她小心地将茶盏放到了桌上,却故意撑着身子靠近曲知澜,小声道:“方才你那样,万一烫到自己怎么办呢?”   “霍公子!”翠云瞧霍苏年实在是靠得太近,当下便出口阻止。   曲知澜知道她定是又想激她动怒,当下不怒不羞地放下了茶盏,将方才收好的药瓶子拿来刚好贴在了霍苏年唇上,眯眼笑道:“霍公子是闻到了药味儿,突然又想亲瓶子了,啧啧,这样的怪癖,我可是第一次瞧见。”   霍苏年被她反将了一军,不怒反笑,她将药瓶子顺势拿了过来,在心把玩着,徐徐道:“对嘛,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曲大小姐。”   曲知澜愕了一下,她正色道:“霍苏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若只是来跟我打哈哈的,那我今日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闹。”   “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今日真的是来吃东西的。”说着,她又吧唧了下嘴,接连吃了好几块芙蓉蟹斗,终是揉了揉肚子,作势饱了的样子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把钱留下再走。”曲知澜看她并没有给钱的意思,当下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霍苏年摸了摸平日放钱囊的地方,突然惊呼道:“糟了!我忘记带钱了!”   曲知澜脸色一沉,“所以你今日来,是来吃霸王餐的?”   霍苏年连连赔笑道:“你别急嘛,我虽没带钱,可是我带了啊,我可以写张欠条,一会儿你差人去【千日醉】拿便是。”说着,她左右看了看,“所以,曲大小姐借你纸一用?”   曲知澜忍住了怒意,她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道:“去拿纸来。”   霍苏年负笑看着翠云凶巴巴地将纸放在了桌上,听着翠云道:“霍公子,今日你吃的两道菜都是我们【洞庭仙】的招牌菜,一共是一两银子!”   “嗯,一两,我听见了。”霍苏年微微挪开了菜碟,将纸平铺好,提沾了沾墨,她却又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曲知澜,又看了看翠云,“我还有个怪癖,写字的时候啊,不惯被人瞧着,所以可不可以?”   曲知澜实在是不明白,霍苏年这样油腔滑调的人,为何杜大夫对她的评价竟那般好?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底竟生出一抹淡淡的失落来。   翠云哪里想多看她一眼,当下便扭过了身去,对着同样背过身的大小姐说道:“大小姐,这回我信你说的话了,这人当真是面目可憎!”   霍苏年含笑不语,俯身快速在纸上写起了欠条,最后,还专门烙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私印。   “好了。”霍苏年甩了甩欠条,待墨更干了些,她便直接递给了曲知澜,“记得哦,今日早点来取,明日我可不认账了。”   曲知澜接了过来,当看清楚了上面的金额,抬眼惊看着霍苏年,“你这是……”   “嘘。”霍苏年做了个势,瞄了一眼桌上的茶壶,笑道,“不得不说,你曲大小姐泡的茶是真的好喝,旁人怕是千金难买的。”   “……”曲知澜突然发现,此时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洞庭仙】如今四面楚歌,本不到月底,可每家供货商都来提前结算尾款,又加上之前损失了一批重要食材,她又急着去填补了,五石散之事又雪上加霜地让【洞庭仙】的口碑一落千丈,近几日的生意实在是不好。   曲知澜承认,她确实缺钱。   可万万没想到,这雪送炭的人,竟是这个“面目可憎”的败家子。   经年做生意,曲知澜很小就明白,人没有无故对人好的,霍苏年这一举动,到底是图什么呢?   曲知澜第一次看错了一个人,也是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   霍苏年凝眸看着她,笑意依旧,甚至还比方才更暖了许多,只听她柔声问道:“我走了哦?”   同样的话,当初听见,只觉此人甚是轻浮,可如今听见,竟如同这入喉的暖茶一样,沁人心暖。   “霍苏年!”曲知澜突然唤了她一声。   霍苏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只见她快步走到了门口,却佯作被谁推了一把,几乎要摔到在地,好不容易站稳了,她却扬声道:“【洞庭仙】了不起啊!不招待本公子,本公子去别家吃去!”说着,她用余光瞥见了有路人注意到她,她便牵了马儿来,翻身上马。   “驾!”   一骑远去,霍苏年总觉得好像落了什么在【洞庭仙】,偏生又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曲知澜不凶的样子,的确好看!   “好喝。”一想到方才那盏碧螺春,霍苏年便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细细回味着曲知澜这难得出现的“温柔”。   蓦地,霍苏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勒停了马儿,连连晃头,自语道:“不对不对!我这是怎么了?我今日没喝酒啊,为何会……”   霍苏年脑海缓缓浮现出了曲知澜今日斟茶的点点滴滴,她慌乱地摇了摇头,这一次,却是她觉得曲知澜好像有点“面目可憎”了。   “我只是见不得她被欺负,对,就是这样的,是见不得她被欺负!”霍苏年连忙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可她很快便发现了,自己双颊开始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就连心脏也开始疯狂地跳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霍苏年,最后一次帮她!”霍苏年又警告了自己一句。   与此同时。   翠云看着大小姐怔在原地,半晌不说话,担心地问道:“大小姐?你怎么了?”说着,她便想看看,曲知澜很快地合起了“欠条”。   只听曲知澜道:“翠云,去准备一下。”   翠云不明白,“准备什么?”   “马车。”曲知澜又交待了一句。   翠云点点头,“是,大小姐。”说完,翠云又想到了什么,“那大小姐,今日咱们【洞庭仙】还开不开业啊?”   曲知澜舒眉轻笑,“怎的不开?都有人给我们开了张了,必须要开。”   “哦。”翠云终于看见了往日那个自信骄傲的大小姐模样,心里也暗暗高兴起来,她很快便准备好了马车与车夫。   曲知澜也命掌柜的把【洞庭仙】的大门打开,就在她准备踏出大门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回头折返方才霍苏年吃饭的桌子,把桌上的药瓶子拿了起来。   “大小姐?”   “走吧。”   曲知澜将药瓶子紧紧攒在心,不知为何,竟不觉得这瓶子碍眼了。 第二十五章 .栽跟头   鸟儿在青门侯府的后院不时鸣叫着,这还没有入夏,可池的新荷已经发了几朵,偶有几只蜻蜓点水而过,水晕儿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直到池的那叶扁舟畔。   公仪北被困在府已经好几日了,他实在是担心曲知晴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偏生青门侯一直不让他出府,他只有泛舟池,百无聊赖地躺在舟晒太阳。   湖心亭,青门侯远远看着公仪北的小舟,沉沉一叹,怎的就生了个这种不懂事的儿子呢?   这时候,管家崔奎匆匆赶了过来,回禀道:“侯爷,知府那边来人传讯,说霍苏年取消参加比试了。”   青门侯眉心一蹙,“这小子倒是逃得快啊!白白给他张个网,结果什么都没捞到!”   崔奎附声道:“可不是么!还有啊,今日他一回城,似是知道了【洞庭仙】的日子不好过,还专门跑去人家酒楼闹了一下,被曲大小姐给赶了出来。”   青门侯的眉心锁得更加厉害,他疑声问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崔奎得意地笑道:“能卖什么药?这曲霍两家素来不睦,这好不容易逮到个会可以落井下石,自然要去闹腾一下的。”   “此言虽说不错,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青门侯实在是看不透霍苏年到底在盘算什么,这个人总是出其不意地做一些事,偏生又让人半点把柄都抓不住。   “侯爷,小的眼瞅着【洞庭仙】经此一役,已伤了元气,想必曲大小姐的傲骨也折了不少,是不是该照计划,让世子出马了?”崔奎提议道。   青门侯摇头道:“曲知澜这丫头的骨头硬得很,敢在我眼皮子下面耍段的女人,又怎会经这点挫折就低头认输了?”   “可若是【洞庭仙】真的一蹶不振了……”崔奎提醒了一句。   青门侯冷冷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我之前一直以为,曲知澜是曲玉堂的心头宝,地位远远高于【洞庭仙】,所以才会硬逼着阿北娶这个女人,可这十日下来,我反而觉得有些事我可以不必那么执着了。”说着,他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沉声道:“我就再给曲知澜一次会,若是再不识时务……那我也只好让她彻底傲不起来了。”茶盖子被他猛地一盖,撞在茶盏边沿,发出了一声“铿”响。   暮色渐临,整个燕京城笼罩在了夕阳的余晖之。   马车停在巷口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而巷口直对的地方,便是霍家城北的仓,今日运来的半数食材已经安好入了,跟着小厮们忙了一日的霍苏年也终于可以放下卷起的衣袖,拍了拍前襟,准备回府吃东西休息了。   曲知澜确实没有想到,霍苏年这样一个富家子弟,竟会卷袖帮着小厮们下货,这几个时辰下来,她看见的是霍苏年的另外一面——一个踏实勤奋的【千日醉】少当家。   车夫坐在车外,已经无聊地打盹了好几回,这一回好不容易睡熟了,哪只又被翠云给拍醒了。   只见翠云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打了一下车夫的斗笠,吓得车夫从睡梦惊醒过来,大呼一声,“什么情况?!”   “闭嘴!”曲知澜厉喝了一声,生怕车夫暴露了她。   翠云连忙提着裙角爬上了马车,钻入了车厢内,喘了好几口气,方才能把话说顺溜了,“大……大小姐……秦老板那边……已经解决了……”   曲知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解决了就好。”   翠云试探地问道:“大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吧?”   曲知澜沉默了片刻,她掀起了车帘,再看向那边的霍苏年,却发现霍苏年早已没了踪影,多半怕是回家了。   没来由地,曲知澜觉得有点小失落,她点头道:“好,我们回去。”   翠云欢喜地点点头,“终于……终于……可以回去吃东西了!”说着,她便扬声吩咐车夫道,“走,我们回曲府了!”   车夫并没有答话,翠云的话音刚落,马车便缓缓调转了方向,朝着城东的方向徐徐驶去。   翠云撩开了一线车帘,觉得马速实在是慢了些,她不禁催促道:“车夫,能不能快些,不然天都要黑了!”   “好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却让曲知澜与翠云都惊了一跳。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霍苏年一撩起一半车帘,一将两个水蜜桃递了进来,她温柔地笑了起来,“半晌没喝口水,不如先尝尝今年这批暮山桃?”说着,她又加了一句,“我可是洗过的,你们瞧,上面还有水渍呢。”   翠云惊瞪双眼,“你……你……怎么会是你?车夫呢?”   霍苏年微笑着转眸看向了同样震惊的曲知澜,不知是因为夕阳余晖,还是因为她晒了半日,此刻霍苏年的双颊漾着淡淡的红晕,这一笑,竟有种说不出的媚意。   “人家坐在那儿都瞌睡了大半日了,自然早点给了钱,让他回去先休息啊。”霍苏年说着,把桃子塞给了翠云,“尝尝,如果不甜啊,我可是要去找果农理论的!”   “你早就知道我在那儿?”曲知澜终于开了口,她定定看着霍苏年的眸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到底图什么?”   霍苏年仔细想了想,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到底为什么,她其实也并不清楚,明知道曲大小姐见不得她,可是她就是想让曲大小姐少凶她一点点。   “曲大小姐现下最该做的是——去拿我欠的菜钱,因为我可是说了的,过了今日,我可就不认账了。”霍苏年干脆换了一个话题,毕竟一直让曲知澜主导话题,她突然发现自己竟会语塞。   曲知澜从怀拿出了那纸欠条,她看了一眼霍苏年,最后目光落在了欠条之上,竟缓缓将欠条撕成了两半。   霍苏年的笑容一僵,忍不住问道:“你是傻子么?”   曲知澜微微挑眉,她却抿唇笑了起来,“你我两家素来不睦,你却雪送炭,我若收了这不明不白的千两银子,从此便再也不能在你们【千日醉】面前硬气起来,这买卖,太亏。”   翠云又一次惊呆了,“大小姐……”她万万没想到,霍苏年今日写的欠条竟不是一两!   霍苏年看着曲知澜叠起了两半纸,正欲再撕一下,她急忙出按住了曲知澜的,正色道:“是我唐突了,也是我轻看了你,我道歉……”   “哦?”曲知澜的眉角一扬,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久违的得意笑容,“霍苏年,我可是第一次听你这样正经的说话。”   可她与她都忘记了,此刻两人掌贴背,所触之处,是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的温暖。   “或许……”霍苏年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我见不惯当官的仗着权势随心愚弄百姓吧。”   “路见不平,所以索性一笑泯恩仇?”曲知澜眨眼一笑,她欺身靠近了霍苏年,笑容却渐渐消失了,“我……不信!”   翠云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她从未见过大小姐这样靠近过一个公子,她隐隐觉得,今日的大小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这一次,倒是霍苏年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可是——两军交战,胶着之时最忌退让,霍苏年这一退,竟被曲知澜瞬间抢了局点,又往前欺近了一寸。   “霍苏年……”曲知澜分明在她眼看见了慌乱,她故意让嗓音带上一分哑意,“你莫不是……”说着,她突然反扣了霍苏年的腕,学着杜若那日的口吻缓缓说道:“脉息慌乱,定有心病!”   “胡说!”霍苏年连忙抽出了来,她正色道,“我确实是看不过去才想着出帮你……可哪知道你竟是这样的姑娘家……”说着,她干脆跳下了马车,将马鞭放在了车沿上,“既然如此,你我今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告辞了!”   “慢着!”   曲知澜突然唤住了她。   霍苏年这一霎也觉得曲知澜不单开始“面目可憎”,甚至还有点阴魂不散了,“曲大小姐,还有什么赐教呢?”   翠云掀起了车帘,曲知澜又从怀摸出了两张纸,徐徐展了开来,她明媚的眸子漾着笑意看向了霍苏年,将其一张白纸递向了霍苏年,“拿着!”   霍苏年接了过来,还未及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便听见曲知澜说道:“你今日有句话我听进去了,这千两银子啊,傻子才不要!”   “你方才没有撕掉?!”霍苏年暗叫不妙,觉得今日真的是一世英名都栽曲知澜里了。   “傻子都不会撕,我又怎会撕呢?”说着,她骄傲地昂起了脑袋,嗔骂了一句,“你说对不对,呆瓜?”说完,她神清气爽地给翠云递了个眼色,“翠云,赶车,咱们去拿钱了!”   “是!大小姐!”翠云将桃子递了一个给曲知澜,很干脆地咬着另一个桃子,腾出双,一握紧缰绳,一拿起了鞭子,只听响亮地一抽马儿,马车便快速远去。   霍苏年看着两人远去,低头看了一眼的纸,这是曲知澜写的借据,写明了今日向她借了千两无息银子,月之后必还。   “曲知澜……”霍苏年长那么大,第一次真栽了却没有半点怨气,甚至……她还发现了一件严重的事——   方才她好像摸到曲知澜的,本来女子不小心摸到了女子的,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可此时想来,霍苏年却忍不住哑然笑了出来。   等等!   霍苏年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哪里开始不对了!   “我好像……好像……”她不敢再想下去,她猛地摇了摇脑袋,“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定是今日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第二十六章 .心慌乱   翠云见把霍苏年甩得远了,便慢慢放慢了马速,她也终是可以把鞭子放到一边,腾出来,把嘴上叼的桃子给拿下来。   她大口咀嚼着,虽然双颊都咬得有点酸,可这桃子实在是甜得厉害,翠云哪里还顾得上酸不酸,接连吃了大半个后,她激动地问向车厢的大小姐,“大小姐,这暮山桃可真甜啊!”说着,她索性撩开了车帘,看向了里面。   曲知澜依旧端然坐着,原本拿在里的桃子却不知去了哪里,她淡淡道:“暮山桃每年都比其他桃子先熟,你若是喜欢吃,那过几日我去进货之时,多进一箱,让你拿去吃个够。”   翠云激动地点头如捣蒜,“大小姐万岁!”   “嘘……你这是催命啊!”曲知澜斜眼瞪了她一眼,“我这种小老百姓怎能用‘万岁’这个词?一得意就忘形!得!那一箱暮山桃还是算了吧。”   翠云委屈地瘪着嘴,她眨着眼睛在曲知澜身侧瞄了一圈。   曲知澜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斜靠在了马车后壁上,徐徐道:“别找了,我扔了,一个破桃子,过几日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啊?!”翠云有点小失望,她终是放下了车帘,乖乖赶起车来。   车厢之,曲知澜把桃子从身后拿了出来,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桃子,喃喃低语:“暮山桃不就那个味道,真有那么甜?”说着,她张口小小地咬了一口气,破皮之处,汁水甜腻,实在是好吃!   禁不住这桃子的甜香,曲知澜又咬了一口,一边细细品着,一边惑然心道:“奇怪?暮山桃最有名的那几个桃园我都去过,可从未吃过那么甜的桃子,那呆瓜到底是在哪里采买的暮山桃?”想到这儿,曲知澜又接连咬了好几口,正当她咬剩最后一个核时,翠云突然停下了马车,掀开了帘子。   曲知澜连忙将桃核含在了口,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翠云。   翠云蹙眉道:“大小姐,就当翠云求你了,过几日再赏翠云一个桃子吧,这桃子真的太好吃了。”   曲知澜刚欲张口,又突然反应过来,不能张口,不然得露馅。   翠云瞧曲知澜不发一言,她瘪了瘪嘴,“大小姐,那……翠云用这个月的工钱买,好不好?”   曲知澜突然开始后悔了,方才没收回那句话,翠云这个馋虫又怎会这样苦苦哀求?偏生她现在一句话都不能说,还能怎么办呢?为了能快些把桃核吐出来,她只好点点头,应允了翠云的小要求。   翠云再一次激动了起来,“大小姐,你真好!”她高兴地放下了车帘,再次挽起了缰绳,拿起了鞭子,正欲打马继续前进,又忽地想到了一点,便又转身掀起了车帘。   曲知澜刚好将桃核吐了出来,翠云这一掀帘,桃核便这样明明白白地滚到了翠云眼底。曲知澜连忙黑了脸,一脚将桃核踢出了马车,佯作愤怒地道:“你瞧你雇的什么马车,你看,连吃过的桃核都不弄干净!”   翠云焦急地抓了抓脑袋,急声道:“啊!大小姐别生气啊,等车夫来取他的车了,我定好好说说他!”   “嗯?只是说说?”曲知澜微微挑了下眉角。于..此.封..藏.   翠云正色道:“是狠狠骂骂他!”   曲知澜这才舒展了秀眉,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呢?再不去找霍苏年拿饭钱,太阳都要落山了,你还想不想吃晚饭啊?”   “啊!对对对!”翠云此刻哪敢还央着大小姐要吃的,只见她麻利地一抽马儿,马车便快速朝着【千日醉】的方向驰去。   夜色降临,霍苏年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宅子,霍府。   “少爷回来了!”门口的小厮叫唤了一声,便有不少丫鬟小厮迎了出来。   一般这个时候,霍苏年心情都是不错的,少不了发个几吊钱,可今日的霍苏年只是倦然笑了笑,便径直走入了府。   几个小厮不禁窃窃私语。   “少爷这不对劲啊。”   “是啊,难道少爷生病了?”   “还是少爷遇到什么难事了?”   霍苏年才走了几步,便遇上了管家孙叔,她扬起笑意,问道:“娘这几日还乖吧?”   孙叔点点头,“这几日商大夫也来过的,老夫人一直没怎么闹腾。”   “那便好。”   “少爷,这几日的账本……”   “先送到我书房去吧,我这会儿还饿着呢。”霍苏年说着,揉了揉肚子,“把饭菜也送书房放着,我去换洗一下,便来书房吃饭做事。”   “是,少爷。”孙叔似是欲言又止。   霍苏年倦然揉了揉太阳穴,笑道:“孙叔啊,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临时取消报名参加‘天下一楼’的比试?”   孙叔知道这个少爷自小聪慧,做事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却不想这次临到比试了,还取消了这个名扬天下的好会,实在是有些可惜。   霍苏年朝着孙叔勾了勾小指,示意他靠过来点,她小声道:“【洞庭仙】近日出事了。”   孙叔皱了皱花白的眉毛,“是啊,这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   霍苏年继续道:“这是青门侯在教训曲大小姐那个凶姑娘,我们就不去参合了。”   “可是……”孙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洞庭仙】若是倒了,这可是他的亲家家业啊!”   “【洞庭仙】倒不倒,要看凶巴巴的曲大小姐乖不乖了。孙叔啊,这官字两张口,死人都可以被说成活人,所以啊,只要曲大小姐认怂了,那【洞庭仙】突然变成‘天下第一楼’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咱们又何必去陪他们演这出戏呢?”霍苏年将一切看得透彻,可这亲自说出口,一想到那个曲大小姐如今的处境,心,竟不由得紧了一下。   孙叔豁然大悟,他连连倒吸了一口气,“还是少爷精明啊。”   “可不是!”霍苏年得意地笑了一声,她伸了个懒腰,顺势闻了闻自己的衣裳,觉得有些汗味,她有些嫌弃地道,“不成,不成,我得先去洗洗,实在是受不了。”   孙叔却笑道:“少爷啊,这天啊渐渐热了,咱们男人家总归会有些汗味的……”   “嗯?”霍苏年突然冷哼了一声,“孙叔,你是想说本少爷不像男人么?”   孙叔笑得更加厉害了,“本就是男人,哪有像不像的?少爷啊,你就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说着,孙叔也凑近了霍苏年,低声道:“少爷啊,你也不小了,也该讨个媳妇了,你走这几日啊,家里来了好几个媒婆……”   “呼……突然好困……孙叔啊……我先去洗澡了……真的要困得睁不开眼了。”霍苏年还没把孙叔的话听完,便打着哈哈渐渐走远。   孙叔摇头苦笑道:“少爷啊,这家啊,是怎么都要成的。”   霍苏年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惜儿已经帮她准备好了热水,她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对着霍苏年福身一礼,“少爷,水已经准备好了。”   霍苏年伸指撩了一下惜儿的樱发,莞尔道:“还是我的惜儿贴心,下去休息吧。”   “是,少爷。”惜儿红着脸退了下去。   霍苏年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将门都反锁好了,又将面窗户都一一关好,这才极为舒坦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始一边解自己的衣裳,一边走向屏风后的大浴盆。   “哗啦啦——”   水雾薄薄地笼在浴盆上,半掩住了泡在其的霍苏年,她舒展双臂搁在浴盆边上,终于可以好好地泡上一会儿,霍苏年只觉得这滋味实在是说不出的舒爽。   许是这一路采办食材有些疲惫,又或是今日帮忙搬食材累到了,霍苏年觉得极困,就微微靠在浴盆边缘,准备小憩片刻。   这做梦就算了,为何还要做这样的梦?   “噼啪!噼啪!……”   鞭炮的声音不绝,霍苏年悠悠走入了小院,檐下挂着好多盏大红灯笼,门窗上贴着许多个大红喜字。   霍苏年惑然推门,可踏入房间之后,全身的衣裳竟都变作了大红喜服,她有点失措,刚想往后逃离这儿,哪只房门竟不知被谁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我不能娶妻的!开门!开门!”霍苏年连忙敲门,可是并没有一人应她,甚至,脖子上出现了一抹冰凉冰凉的铁片。   “怎的?娶我,你还觉得委屈?”   声音是那般熟悉,霍苏年惊忙回头,却被同样身穿大红喜服的曲知澜给狠狠按在了门上,“曲……曲大小姐?!”   曲知澜酥酥地一笑,她勾着朱红色的唇角,欺身逼近,离霍苏年不过一线之隔,与此同时,她的匕首也凉凉地顶在霍苏年的颈边。只见她微微低眉,一按在了霍苏年心口,此时的她心跳的狠烈,曲知澜抬眼脉脉看着她,却侧脸游移到她耳畔,轻声呵气道,“你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   “你想做什么?!”霍苏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曲知澜继续道:“你说呢……”只见她微微张口,一口朝着霍苏年吻了过来。   霍苏年下意识地一推,终是从梦境之挣醒。   她大口喘着气,低头看着水自己的倒影渐渐从支零破碎变作清清楚楚,她是第一次心跳得那么乱,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双颊竟满是羞色,一片通红。   “曲知澜,你这是阴魂不散啊!”   霍苏年砸了一下水面,她猛烈地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妙了。 第二十七章 .云曼阁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润得墙角的青苔如玉般翠绿。   “咯吱——”   翠云将窗户推了开来,含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道:“大小姐,这几日的天气真舒服!”   曲知澜此时正坐在铜镜前面,对镜梳着发丝,她从镜看着翠云,“确实,这几日是有些舒服,可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自从她拿钱提前结了那些尾款后,【洞庭仙】的压力瞬间小了不少,那些人没有由头再来讨债,【洞庭仙】近几日也多了不少面生的食客,生意也算是回到了正轨上。   这次的危平安度过得如此快,曲知澜反倒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幕后之人若是那个呆瓜,那他到底是图什么呢?虽说那日她已探明,霍苏年对她多少是有点意思的,但是曲霍两家不睦多年,她如今还是没有与青门侯世子解除婚约,真是对她有意,那这份感情得多浓厚才行?这幕后之人若是青门侯那个老狐狸,这打一棒子又给颗糖的,这种怎能逼她低头认输呢?   翠云没听明白曲知澜的意思,她惑声道:“大小姐,这日子明明都好好的呀。”   “不说了,翠云,帮我把那件橙丝锦褙拿过来,一会儿我得出去谈生意。”曲知澜说着,梳理发丝的动作也快了些,既然那些事情一时半会想不明白,那只有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半个时辰之后,梳洗整齐的曲知澜前脚才出了府,没多久,曲玉堂便也急匆匆地带着小厮们出府了。   这几日曲知澜的腿脚不便,所以出行多是软轿,她今日是约了卢大人在【洞庭仙】谈事,可软轿才走了一段,便遇到了卢大人的家丁,说卢大人昨夜宿在了云曼阁,叫曲知澜去那边谈生意。   云曼阁离夜市很近,是出了名的柳巷红阁,只是,这里面的姑娘多数是卖艺不卖身的,可若是看对眼了,或是给的钱很多,这些姑娘也会对倾慕者破一次例。   翠云赶紧否决,“不成的!大小姐,那种地方可不能去的!”   “曲大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家大人向来公务繁忙,你若是不去也行,那这生意就过些日子再谈。”家丁是个势利的狗腿子,他轻描淡写地说完,便作势要走。   曲知澜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一趟吧。”   “大小姐!”翠云实在是害怕,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以后这燕京城要有人乱嚼舌头了。   “那就请吧。”家丁让了让身子,便引着曲知澜的软轿往云曼阁行去。   与此同时,两骑马儿一黑一白,正信步走在燕京城的街道上。   “苏年啊,你不知道啊,这几日可闷坏我了!”公仪北不悦地说着,好不容易今日青门侯解了禁,他便立即打马出了府。   霍苏年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公仪北继续道:“苏年,你是不知道我爹有多狠,这几日关我在家,连丫鬟都给我撤了,我啊,可是好几日都没见过女人了!”   霍苏年的笑容多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所以,公仪兄这次出来,是找女人的?”   公仪北得意地道:“还是苏年你懂我!我听小厮说啊,这云曼阁近几日来了好几个绝色,我们去看看?”   霍苏年微微蹙眉,“你就不怕让曲大小姐知道了,冲来拔了你的毛?”   说到曲知澜他就一肚子气,“这个贱人真的是阴魂不散!爹怎么都不准我悔婚,我一想到要娶这样一个凶巴巴的女人,我就……我就恨啊!不过,等她嫁进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霍苏年佯作好奇的样子,“这个女人就是欠揍,公仪兄,下之时记得帮我踩她一下!”   公仪北更加得意地昂起了头,“你放心,她伤你那一下,我这个做兄弟的可是记得的!不提这个贱人了!走,陪我去乐一乐!”   “好。”霍苏年略一点头,心却偷偷地揪了一下,她暗暗心道:“曲知澜,我就最最最后再帮你一次!我只是见不得女人被欺负!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因为是清晨的缘故,云曼阁前还有些冷清,并没有多少人经过,所以曲知澜带着翠云走进去的时候,除了老鸨跟几名姑娘愣了一下外,倒也算是平静。   卢大人衣冠不整地从床上走了下来,半扣着内裳,只随意整了整凌乱的发丝,便没了继续穿衣整发的意思。   “大人,怎的不再睡会儿?”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撩得卢大人心痒痒的。   他强忍住心头的小火焰,正色道:“你就乖乖歇会儿,待我做完了此事,再来收拾你!”   “呵,那我就在这儿等大人了。”姑娘的声音更娇媚了几分。   卢大人干咳了两声,便听见了家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大人,曲大小姐来了。”   “进来吧。”   房门被推了开来,当瞧清楚眼前的卢大人后,曲知澜与翠云立即背过了身去,翠云更是羞红了脸,直捂着脸道:“卢大人,您还是先把衣裳穿好吧。”   卢大人叹声道:“反正一会儿还要脱,就不麻烦了,来吧,直接把生意谈了,本官还要睡个回笼觉呢。”   曲知澜冷冷问道:“卢大人这样子,可不像想谈生意的。”   卢大人凉凉地笑了笑,“曲大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了,若不是念在侯爷的面上,我还不想跟你谈这生意呢。”   “五五分的生意,卢大人,你可要想明白了,若是不想谈,那便不谈吧。”曲知澜说完,她扯开了翠云捂脸的,道,“翠云,我们走!”   “慢!”卢大人慵懒地唤了一声,他起身将内裳穿好,又给家丁递了一个眼色,“去,把契书拿来,让曲大小姐把方才说的加上去。”   曲知澜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翠云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签好了契书,就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了!   很快地,家丁便将改好的契书递了一份给曲知澜。   曲知澜看完之后,道:“除了利润五五分外,卢大人你还想要我们【洞庭仙】与你签二十年?”   “二十年少了么?那五十年也成。”卢大人说着,突然听见了楼下响起了一声炮仗声,他忽地变了脸色,给家丁递了个眼色。   家丁蓦地出,竟将曲知澜与翠云一并紧紧勒着脖子,拖向了旁边的房间。   “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   曲知澜与翠云不断挣扎着,可旁边的房间门快又打开了,里面的两名男子拿帕子捂住了两人的嘴,便将她们两人拖了进去。   卢大人捡起了地上的契书,笑看向刚才听见动静出来的其他姑娘,道:“乖乖回去休息,本官一会儿每人赏一锭银子!”   其他姑娘笑意吟吟地对着卢大人福身一拜,便顺从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老鸨的声音响了起来,“呦!是世子啊!您可是许久没有来了!”   “本世子这不是来了么?”公仪北像是这儿的熟客,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老鸨对他甚是热忱,。   老鸨转眸上下打量了一眼霍苏年,“这位公子很是面生啊……”   公仪北得意介绍道:“他可是我的好兄弟,你可要把这楼里最好的姑娘安排给他。”   老鸨连忙哈腰笑道:“是,是,是!”   公仪北拐了一下霍苏年,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走吧,苏年,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霍苏年蹙起了眉心,她靠近了公仪北,压低了声音道:“我好像听见了曲知澜的声音。”   公仪北顿时满脸愠色,怒声道:“她一个姑娘家跑来这儿做什么?!苏年,你一定是听错了!”   老鸨却叹了一声,欲言又止,“这个……”   霍苏年顺势问道:“嗯?妈妈瞧你这样子,难道……”   老鸨为难地小声回道:“曲大小姐确实来了……”   公仪北愤怒无比,“这女人真的是恬不知耻!这种地方都来!说,她在哪里?”   霍苏年急忙讲了个理由,她需要快些离开这儿,“公仪兄,我还是不陪你去抓她了,免得她又把这债算我头上,我们霍家还是躲着他们曲家好。”   公仪北反问道:“你怕什么呢?”   霍苏年肃声说道:“毕竟都是做生意的,梁子不宜结大了,我先去外面等着你吧,公仪兄。”   “也好,你就等着我,看我把这新仇旧恨一并给结了!”公仪北早已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哪里还顾得上分辨霍苏年说的有几分真?当下便逼着老鸨,带着他朝着二楼的房间走去。   霍苏年快速扫了一眼这里面的布局,当下便快步走出了云曼阁,绕到了云曼阁后的小巷里,那儿有个男子正在更换馊水桶。   霍苏年连忙将钱囊一抖,钱囊的铜板与碎银撒了一地,她急呼道:“我的钱啊!”便作势去捡,男子瞧见了这撒了一地的银钱,两眼一亮,便弯腰过来帮捡,“公子莫急,我帮你捡起来。”   “谢谢你啊。”霍苏年匆匆谢了一句,就在这男子专心捡银钱之时,她悄悄地挪到了云曼阁的后门,推了推,发现后门开了一线,她便快速闪了进去。   那男子捡好了钱,回头一看,方才的公子哥竟不知去了哪里,他看了看的钱,又看了看一旁倒了多年的馊水桶,当即将钱塞入了怀,跑了个没影儿。   有了这钱,便够他下半生丰衣足食了,谁还傻乎乎的继续倒馊水呢?! 第二十八章 .随君唱   “卢大人?”   “世子怎么来了?”   “本来是想来这儿找点乐子的,现在一点也乐不起来了,都是被那个贱人给气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公仪北与卢大人的交谈声就在近处,此时的霍苏年沿着二楼的小檐走了一截,听见了这两人的声音后,便停了下来。   照常理,若要来个“人赃并获”,就必须再找个证人,卢大人就是最好的这个证人!所以,霍苏年知道,曲知澜定然就在附近。   她来不及多考虑,便匆匆推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小窗,整个人钻了进去,还没站定,便被一把匕首凉凉地贴上了脖子。   “霍苏年?!正门不走,你爬窗进来?!鬼鬼祟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跟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霍苏年直起了身子,她看向了这个说话很凶的姑娘,曲知澜安然无恙,根本一点事也没有。   “你没事啊?!”霍苏年忍不住问道。   曲知澜眼底漾起了笑意,她猛地将霍苏年一推,的匕首又跟着贴了上去,横在霍苏年的喉咙前,“你好像很希望我出事啊?”说着,她的眉梢微微一挑,“只是可惜啊,英雄救美这种事啊,你是做不了了。”   “大小姐!都捆好了!”翠云卷着两个袖子,满头大汗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惊呼道,“霍公子!你怎么来了?”   霍苏年强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翠云可不是个简单的丫头,她的脚力可比许多男儿凶多了,被她踢了要害,这辈子怕是再也不成了。”曲知澜徐徐说完,她斜眼瞥向了霍苏年,“你呢,也别太小看女人了,即便是我腿有伤,可应付这些孟浪的男人,我还是有法子的!”   “你……你杀人了?”霍苏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闻到了曲知澜身上的血腥味,故作害怕地劝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啊,曲大小姐。”   “嘘——”   曲知澜突然捂住了霍苏年的嘴巴,这时候,房门被狠狠敲响,霍苏年这才发现,这房门后顶上了四个矮柜子,没有两个壮汉,实在是难以一撞就破。   “你是怎么爬进来的,就带我怎么爬出去!”曲知澜松开了她的嘴,另一只的匕首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若是我完了,那你也完了!”   霍苏年顺从地点点头,指了指窗户。   曲知澜终是松开了匕首,霍苏年将窗户大开,只探出了半个身子,便被曲知澜紧紧揪住了。没等霍苏年做下一个动作,曲知澜已趁势一个人爬出了窗口,这一用力,差点没把霍苏年给扯落下来。   霍苏年苦笑着连忙整了整被她揪乱的衣裳,这一小举动却被曲知澜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少臭美,我并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曲知澜稳住了身子,回头警告了一句,“你,不准乱想!”   “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我就不来管你的闲事了。”霍苏年低声嘟囔,哪知道这曲知澜的耳朵竟灵得很,将一切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曲知澜又将匕首指向了霍苏年,得意地笑道:“你已经没有后悔药了,若是我现在大喊一声,你说你会怎么样?”   “……”霍苏年眨了下眼,哪知身后的翠云也来这一招,把她当成了上窗台的绳索,这狠狠一拽,霍苏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这才没有被翠云跩倒在地。   “霍公子啊,以后可要多吃点东西。”翠云往前爬了几步,突然回头认认真真地提醒道,“你呀,实在是太瘦了。”   “……”   霍苏年现在是真的后悔了,为何要来管这个闲事?明明是这个丫头力气大得惊人,现在还怪她吃的少?   事到如今,霍苏年还能说什么呢?真惹这曲大小姐不开心了,扯开嗓子一吆喝,确实如她所说,她曲知澜完了,她霍苏年也完了。   终于,霍苏年带着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溜出了云曼阁。   “好了,安全了,我走了!”   霍苏年匆匆丢下了一句话,便准备快些离开这儿。   “慢着。”曲知澜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突然笑了起来,“霍苏年,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霍苏年扭过了头去,不想看她的笑容,她总觉得看见她这样笑,就像是回到了那日的梦,总觉得自己浑身莫名的烧。   “你来救我,图什么?”曲知澜的声音近在耳畔,竟是前所未有的酥媚。   “这只是意外!鬼才想救你!”霍苏年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她连忙远离了曲知澜,摆了摆,又整了整衣裳,“我警告你,惹毛了本公子,你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翠云慌兮兮地揪了揪曲知澜的衣袖,“霍公子的意思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送我们甜甜的桃子吃了?”   曲知澜与霍苏年都没想到翠云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一句,就趁着曲知澜走神的这一刻,霍苏年连忙撒腿就跑,不一会儿便跑了个没影。   “纸老虎!”   曲知澜笑嗔了一句,她将匕首收到了随身的小囊之,整了整衣裳,问道:“翠云,我这妆容没有乱吧?”   翠云点点头,“没有乱,好着呢。”   “那我们就一起看好戏了。”曲知澜说着,她将伸给了翠云,“走,翠云,扶我过去,咱们去云曼阁好好看这出好戏!”   其实,从前日那批食材查出了五石散开始,曲知澜多少就对专门负责漕运的卢大人起了戒心。她本想着,与卢大人好好谈谈,做细水长流的买卖,只要以后的食材不再有这种嫁祸之事,【洞庭仙】以后的食材利润就跟卢大人分。   人嘛,占了利益之后,便会保护这利益的源生处。   曲知澜本还想不明白,为何这几日青门侯一直没有动作,可当今日被约云曼阁谈事后,曲知澜忽然想明白了。   她能让世子当街出丑,落个轻薄未婚妻妹妹的恶名,自然青门侯也会让她担个不知羞耻,白日在烟花柳巷与男子厮混的更丑名声。到时候,有卢大人作证,又有世子的眼见为实,想要平息此事,便只有求青门侯出。钱虽可以买人说话,却买不到官爷闭嘴,她只是个小小民女,根本平息不了这些闲言闲语。   曲知澜一直很清楚,青门侯这些日子的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她又怎能让青门侯如愿?   今日她想到了这出戏对方准备怎么唱,自然也想到了怎么演才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顺势狠狠还击一回。所以,她在路上便与翠云商量好了对策。   谁也不知道,翠云这个脑袋瓜子不太灵敏的丫鬟,为何曲知澜一直带在身边。其实就是因为翠云这腿劲实在是厉害,只要她狠狠一脚踢过去,寻常小厮都要瘸上日。曲知澜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弱女子,她虽不通武道,可也向燕京城的大夫们学过一二,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巧劲、该打对方的哪里最有效?而她那匕首本就是专门打造来防身所用,不长不短,却足以使对方血流如注,伤口看上去极为严重。   许多人都觉得女人纤弱,只要凶一点,狠一点,便能恫吓住女人,所以,曲知澜与翠云两人故意按照他们的思维往下演,等进了屋,关了门,谁都不必再顾大家闺秀该是什么模样。   霍苏年觉得今日是栽了,英雄救美不成,还被曲知澜给小小地“利用”了一把。   “不对啊,之前都是我欺负她的,怎的这几日都被她欺负回来了?”   霍苏年突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输了太多次,她觉得有些憋闷,甚至还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她在云曼阁前左右瞧了瞧,看见了对面的小茶楼,便径直走了进去。   对,喝茶!   静静就好。   霍苏年安抚了一下自己,刚一坐定,便瞧见了那个曲知澜也跟着走了上来。   “阴魂不散!”   霍苏年作势欲走,曲知澜却笑嘻嘻地坐在了她要离开的必经之路,故意吩咐翠云拿了个凳子坐下,不偏不倚,霍苏年若非要走,也必须得开口说一句“借过。”   为何突然就惹上了这个曲大小姐呢?   既然走不得了,自然得表现得淡定些。想到这儿,霍苏年点了一壶大红袍,悠闲地抓了一把茶桌上的瓜子,一颗一颗地磕了起来。   “翠云,点一壶大红袍。”曲知澜笑着指了指茶单,吩咐完后,便拿起了一块茶点,伸出了丁香小舌轻轻地舔了一口,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霍苏年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看的,可自己的眼睛却忍不住往她那边多瞥两眼——看见那一幕,霍苏年连忙坐了个直,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曲知澜白了霍苏年一眼,自语道:“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哪知道啊,也是一样的。” 第二十九章 .看猴戏   “苏年!苏年!”   茶楼下面,忽地响起了公仪北的叫唤声,刚好这时茶楼的跑堂小二将霍苏年与曲知澜的茶水也送了上来。   霍苏年刚欲起身走向窗口,准备应公仪北一声,哪知才站起来,就被经过的曲知澜给按着坐了回去。   “你这是……”霍苏年好想问她一句到底讲不讲道理?   可很快地,便被曲知澜的下一个举动惊呆了眼——只见曲知澜拿着茶盏快步走到了窗边,看准了公仪北的所在,将茶盏砸在了公仪北的脚边。   “公仪北,你还是不是男人?!”   公仪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看清楚了这抛物的是谁,更是来了气,“曲知澜,你这个泼妇!你疯了啊!”说着,赶紧抖了抖衣摆上溅到的茶水。   “妹妹这几日在家寻死觅活的,闹腾的只剩下了半条命,你倒是好了,还有闲情逸致来逛青楼?”曲知澜挑眉厉喝一声,她瞧见了公仪北身侧同样一脸惊讶的卢大人,竟佯起了一个温感激的笑来,“卢大人,我就知道你是好官,不好明说这薄情人在哪里,便约我来这儿谈生意,谢谢你。   “你!”公仪北更是来气,恍然大悟道,“我就说这疯女人怎会在这儿,卢大人,原来你是故意下了套,让本世子钻啊?!”   卢大人脸色大变,他今日明明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哪知竟会反被曲知澜给摆一道?   “这……这……我冤枉啊!”卢大人突然慌了起来,想到方才他们两人破门而入,看到的竟是个大汉光着上身绑在一起,身上还有些新落的烛水。他本来就觉得有点慌了,万万没想到曲知澜的报复竟如此快,还如此狠!   得罪了世子,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冤枉?你跟老鸨串通一起!诓我说曲知澜在里面,可人呢?这明明是在外面喝茶呢!你说我大清早的在里面闹腾半天,只看见个晦气的大男人在玩那种下作的把戏!”公仪北简直要气疯了,分明他才是抓奸那个,现在反被曲知澜倒打一耙就算了,竟还被卢大人联一并欺负了,这口气他如何能咽下?   “世子啊,我真的……”   “啪!”   公仪北哪里还会给他会再说下去,一个耳光子又打了上去,打得卢大人瞬间找不到北了,捂着脸连连赔不是。   曲知澜趁势道:“公仪北,你别在那边打哈哈,你就说,我们两个的事怎么办?我妹妹你又准备如何处理?”   公仪北本想冲口而出那些想了千百次的话,可这几日实在是被父亲教训惨了,他知道这些话若是再说一遍,回去可就不是又关几天那么简单了。   忍!   公仪北倒吸了一口气,冷着脸道:“今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曲知澜,我过几日再跟你算这个账!”说着,他左右看了看,还是不见霍苏年的踪影,他便问向了云曼阁前的看马小厮,“说!跟我一起来的霍公子去哪里了?”   小厮是才来换班的人,他也不知道方才是谁跟着公仪北来了。   公仪北瞧他半天说不出来,索性狠狠瞪了他一眼,气着走到自己的黑马边,翻身上马,策马远去。   卢大人抬眼,看向了曲知澜,他咬牙道:“曲大小姐,你很好!”说完,便带着那个随后从云曼阁滚出来的汉子走远了。   不远处,曲玉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带着家丁们回府去了。   “大小姐……”翠云被周围看戏的人看得不舒服,悄悄地扯了扯曲知澜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好。”曲知澜回过头来,下意识地看向了霍苏年,哪里还有那个败家子的踪影,早已不知何时溜了个干干净净。   “你以为你跑得掉?”曲知澜喃喃问了一句。   翠云听得不是很清楚,“大小姐,你说什么?”   “没事,走吧。”曲知澜倦然一叹,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家的食材已不能再走官运的漕运路线了,卢大人今日撕破脸后,便再无合作的可能,公仪北今日再被激怒,竟没有当街再说要毁去婚约,只怕这几日被青门侯那老狐狸教过了。   她还能做点什么?   如今这情势,就算她从了,乖乖嫁入青门侯府,只怕以后的日子比什么都苦,嫁进去就等于是送死。   想到这些烦心的事,曲知澜忍不住蹙紧了眉心,她命翠云给了茶钱,赔了茶盏钱后,刚踏出茶楼大门,便瞧见了一名车夫恭敬地对着她一拜。   “霍公子吩咐了,命我好生送曲大小姐回府。”车夫直接说明了来意。   曲知澜警惕地打量了一眼车夫,故作不认识霍苏年,“哪个霍公子?”   车夫像是知道她不会相信,便拿出了一粒银珠子,递到了曲知澜跟前,笑道:“霍公子说了,看见这个,曲大小姐就会信了。”   曲知澜接了过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抿了起来,心头暗道:“霍苏年,你都露了真面目了,还想装君子?”   车夫瞧她只笑不答,便又催了一句,“曲大小姐?”   “翠云,给钱。”曲知澜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我素来不喜欢欠人什么,今日这车我是肯定要坐的,只是这车钱得我自己给。”   “是,大小姐。”翠云点点头,便将车钱给了车夫。   车夫激动地接了过来,哈腰道:“曲大小姐,请上车吧。”说着,便亲掀起了车帘。   曲知澜与翠云先后上了马车,曲知澜又皱起了眉来,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为何车夫方才看见车钱,竟会那般激动?   “驾!”   车夫一扬鞭子,马儿便快速跑了起来。   曲知澜在指间轻轻搓揉着那粒银珠子,越想越不对劲,“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看着马车渐渐行远,霍苏年终是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她笑着长舒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来,对着身后的另一位白衣公子笑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哎?”白衣公子眯眼神秘兮兮地看着她,“苏年,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霍苏年敛了笑意,急忙解释道:“燕兄,你可别乱说!我只是看不惯她被那两个大男人欺负!”   白衣燕公子倒是不急于马上戳破她,他继续道:“我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位曲大小姐要貌有貌,要脑袋有脑袋,这性格又如此泼辣,她会被人欺负了?”   “……”霍苏年干咳了两声,她忙将话题转到了另外一边,“燕兄,你我好不容易在燕京遇到一次,你就打算跟我说这些啊?”   燕公子笑了笑,“你知道我这人做生意的原则,我必须弄明白了,这曲大小姐到底可不可靠,不然日后怎么跟她合作?”他忽地眯了眯一双凤眼,拐了霍苏年一下,“你可要想好了啊,我那些菜园子啊,果园子啊,牲畜场啊,每年产出也是有限的,你真要把这买卖分那曲大小姐一?”   霍苏年舒眉轻笑,“反正我又不要争什么‘天下第一楼’的名号,以后【千日醉】的生意也就那样了,能赚点便好,我不贪心的。”   燕公子笑而不语,他若有所思地凝视了霍苏年良久。   霍苏年被他看的有点不舒服,她提醒道:“燕兄?”   “嗯?”燕公子回过了神来,“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不然一会儿曲大小姐发现车夫将她带到了郊外,车夫只怕要遭罪了。”霍苏年说完,便去牵了马儿来,将缰绳递给了燕公子,“燕兄。”   燕公子接过了缰绳,当即翻身上马,“苏年啊,我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去谈这生意的。”   霍苏年同样翻上了马背,“我知道,可我也保证,曲知澜此人做生意绝对是干干净净的,与她合作,燕兄是真的可以放心。”   “我只是有点好奇。”燕公子的笑意忽地浓了起来,“你平日里像个和尚一样,从不对哪个女人青眼相看,怎的就对这个女人如此上心?”   “女子做生意不容易,往后她若真摆脱了青门侯府的这个婚约,少了青门侯府的依靠,只怕日子会更难。”霍苏年故作淡然地说着,她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声,“燕京城若是没了【洞庭仙】了,那也就不好玩了。这道理,就像是上山打猎一样的,突然猎物都不跑了,那打猎也就没意思了,燕兄,你说对不对?”   “你说对就对。”燕公子拍了拍霍苏年的肩头,话有话地道:“你我相交多年,我也知道你的脾性,你若真喜欢一件物事,便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燕兄!”霍苏年听出了燕公子的言外之意。   燕公子眯眼笑了笑,“不得不说,你啊,胆子真大。”略微一顿,他忽然也觉得有意思了,“想想老侯爷那个气坏的样子,哈哈,有,有!”说着,他又定定地看着霍苏年,“就凭这点,我一会儿一定跟曲大小姐好好谈这生意。”   “燕兄,你真的误会了!”   “是么?” 第三十章 .九皇子   马车外的街市喧闹声渐渐远去,车厢的两人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不太对劲。曲知澜连忙掀开了车帘,却发现马车已然驰出了燕京城,直奔郊外而去。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曲知澜突然出,用匕首横在了车夫的后颈上,“快停下!”   车夫慌声道:“曲大小姐莫惊,到了前面便知道了,我保证,小的绝对没有坏心的!”   “快停车!”   曲知澜再喝一声,瞧见车夫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自然她也不会再留情面。只见她将刀刃一偏,提刀准备一下扎入车夫的背心,强逼他停下马车。   “住!”   一骑白马疾驰过来,声音刚落,一粒小银珠便打在了曲知澜刀上。   “铿!”   匕首险些被震飞,曲知澜这一刀刺空,横眉瞪向了驰近马车的霍苏年。   车夫被曲知澜这一吓,哪里还敢再继续赶车,当下勒停了马儿,翻身跳了下来,远远地远离了曲知澜,跑到了同样勒马停下的霍苏年身后,急声道:“霍公子,这买卖会要命的,小的不敢再做了!”   霍苏年缓了一口气,她赔笑道:“曲大小姐莫慌,我真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翠云扶着曲知澜走下了车来,曲知澜紧紧捏着匕首,愤怒地瞪视霍苏年,“你故意把我们两个姑娘家带到这种荒郊野外,你还说你没有恶意?”   霍苏年翻身下马,走近了两人,曲知澜与翠云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她与她们之间的距离。   “苏年!”紧接着一匹栗色大马载着燕公子也驰了过来,他含笑看了看霍苏年,又看了看自己的车夫,笑道:“早就跟你说过,对姑娘家要有礼貌,你瞧,吓到曲大小姐了吧。”说着,燕公子彬彬有礼地对着曲知澜点头一笑,从怀摸出了一块金漆令牌来,递向了曲知澜,“在下燕玉枫,家排行第九,因为老爹疼爱,不愁吃穿,又田产众多,平日里闲得无聊,就只好做点小本买卖打发时日了。”   曲知澜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介绍自己,她警惕地瞥了一眼那块金漆令牌,当视线之看见了“齐王”二字,她不禁一惊。   “你是当今……齐王九殿下?!”曲知澜虽然震惊,还还是知道礼数,当下便福身对着燕玉枫一拜,“民女拜见殿下。”   翠云惊呆了眼,若不是曲知澜暗暗拧了下她的腿,她早已慌得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民女……民女……拜见殿下!”翠云说完,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燕玉枫笑然摇头,“起来,不要给我行那么大的礼,我不喜欢的。”说着,他笑着看向了霍苏年,“苏年,你瞧,你方才把人吓得不轻啊。”   霍苏年笑而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曲知澜转眸暗暗打量霍苏年,她突然觉得,霍苏年实在是不简单,怪不得她从来不在燕京城附近采办大批量的酿酒材料,原来是有九皇子这座靠山在。   当今天子后妃众多,共有十子,十二女,除了早早立下的太子外,天子最宠爱的便是这个九皇子燕玉枫。只是这个皇子生性闲淡,对政事素来无感,反倒是对经商甚是喜爱,所以天子便赏赐了临淮一带最肥沃的万顷农田给他,还顺带赐了周边的好几座山给他种果树,毫不夸张的说,这几年经营下来,齐王府积累的财富已算得上五分之一个国。   燕玉枫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曲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谈谈日后的合作?”   曲知澜万万没想到霍苏年闹这一出,竟是给她解围来的。她得罪了漕运的卢大人,又惹怒了青门侯,以后已无可靠的依傍,如今突然多了一个九皇子,她目前面临的困局将一扫而空。   “为什么?”曲知澜并没有直接回答燕玉枫,她怔怔地看着霍苏年,若说之前她问霍苏年图什么,多少还带了点讽刺,可此时此刻,她这句话问出,只想要一个真诚的答案。   “曲大小姐,这好事情可就只有这会儿,你若是老觉得有诈,不想答应就算了,我也乐得清闲,正好可以约燕兄去我那儿坐坐。”霍苏年其实有点急,这傻曲知澜不赶紧答应下来,还一个劲的怀疑她的用心,难道真把她当那种“奸诈无耻”的小人了?   燕玉枫早看破了霍苏年的小心思,他听霍苏年说完,也跟着道:“对啊,苏年可是摸着良心保证了千遍的,说曲大小姐做生意实诚,又有本事,跟曲大小姐合作,以后啊真金白银可是赚得哗啦啦的!”   霍苏年赶紧白了燕玉枫一眼,她觉得燕玉枫说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燕玉枫完全无视了她的白眼,他继续说道:“曲大小姐,我这人啊,跟苏年合作惯了,若不是她大力举荐,我还真不想多个人分他的一生意。”   “殿下好意,民女只有心领了。”曲知澜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她再次对着燕玉枫一拜,目光却紧紧盯着霍苏年,她一字一句道:“我做生意素来只求一个‘诚’字,既然霍公子不坦诚相待,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嗯?”燕玉枫没想到曲知澜会这样说,他悄悄地拐了一下霍苏年。   霍苏年脸色一沉,“你想好了啊?”   曲知澜嘴角微微一勾,她往前走了一步,的匕首在霍苏年心口画了一个圈,“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不能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你突然那么处处为我好,不是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   “曲知澜!”霍苏年被她那刀尖撩得心酥酥的,她故作严肃地道:“你是不是傻?你我两家继续这样不睦下去,到最后哪一家都不会好!你又是个姑娘家,如今接连得罪了青门侯跟漕运卢大人,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那……也是我的事……”曲知澜突然收起了匕首,她的足尖悄悄地来了霍苏年的足尖上,突然狠狠一踩,“不用你管!”   “嘶……”霍苏年吃痛得厉害,她急声道:“曲知澜!你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   “我是傻子,那你老帮我这个傻子,你又算什么?”曲知澜笑吟吟地说完,她转过了身去,对着燕玉枫再福身一拜,“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殿下,我们可以去谈生意了。”   霍苏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玉枫憋着笑意,点头道:“好,就请曲大小姐先上马车,我们去前面的山湖水榭里慢慢聊。”   “好。”曲知澜莞尔点头,对着翠云道,“翠云,走吧。”   翠云看得一头雾水,只好扶着曲知澜重新上了马车。   霍苏年轻轻地动了动脚趾,忍痛看向了再也憋不住笑意的燕玉枫,“你还笑?”   燕玉枫的笑意更浓了,“看了一出好戏,怎么不笑啊?”   “你……”霍苏年突然双颊飞红,不想再说下去,不然燕玉枫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惹曲知澜乱想。   “燕兄,上马吧。”霍苏年翻身上马,催了一声。   燕玉枫也跟着翻身上马,回头一瞧,那个车夫实在是被曲知澜吓到了,迟迟不敢去赶车,“你怎的还愣着?去赶车吧。”   车夫连连摇头道:“我……有点怕……”   “放心,曲大小姐的气啊,都撒苏年身上的,你别怕,不会再凶你了。”燕玉枫说完,他又忍俊不禁地看了霍苏年一眼,“苏年,你说是不是?”   霍苏年轻咳两声,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车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坐上了马车,战战兢兢地扯起了缰绳,轻轻地一抽马儿,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霍苏年与燕玉枫并辔而行,跟在马车后面。   燕玉枫实在是憋不住话,他歪着脑袋笑道:“苏年啊,人家姑娘心里明白着呢,你方才若是直接说一句实话,或许啊,就不会被踩这一脚了。”   “燕兄不要胡说!”霍苏年赶紧辩解,“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万一真让她误会了,以后说不定会拿把菜刀把我给砍了!”   “我看曲大小姐是个讲道理的姑娘。”燕玉枫半点不信,他继续道,“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换做是我,也要想不通的啊。”   “……”霍苏年直接语塞。   “苏年啊……”   “燕兄,你看那边——”   燕玉枫还想打她两句,霍苏年急忙把话题硬生生地拐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看什么?”燕玉枫悠悠问道。   “雨云啊,说不定今晚会有一场大雨。”霍苏年煞有介事地说着。   “这跟我们方才说的有什么关系?”燕玉枫岂会不懂她的意思?问完这句话后,他看见了霍苏年难得的想不出话来接,便忍笑道:“哦,我明白了,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千日醉】这几日新出了一道菜,叫什么来着?”   “雨幕如丝。”霍苏年赶紧接口回答,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燕玉枫吧唧了下嘴,道:“晚上尝尝这个?”   霍苏年答道:“好!” 第三十一章 .湖水榭   马车悠悠,马蹄声声,踏踏地响着。   “大小姐,真的可以信他们么?”翠云有点害怕,她压低了声音问曲知澜,她这一辈子除了青门侯外,就没有见过什么大官了,今日一见就见了一个皇子,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恍惚。   曲知澜噙着笑意,她缓缓道:“别怕,那个呆瓜不会让咱们出事的。”   “真的么?之前大小姐还说她不是好人……”翠云觉得大小姐对霍苏年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她却说不出来。   曲知澜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笑道:“这人呢,若是肚子里面有坏水,是肯定会对想下的人设防的。”说着,她一回想方才她用匕首在霍苏年心口画圈,就忍不住想笑,“可是某人今日敢把心口暴露出来,又没防着我踩他,要么是这个人真的没有防备我,要么是这个人真的城府太深,可不管怎么说,他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能帮上我。”   “大小姐……”翠云喃喃唤了一句,她是第一次在大小姐脸上看见如此舒心的笑容。   “嗯?”曲知澜应了一声。   翠云摇了摇头,忍住了想问的话。   曲知澜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翠云想了想,终是说了出来,“如果世子知道霍公子这样帮你,他一定会超级生气。”   “他生不生气,与我无关。”曲知澜脸上的笑意一僵,她沉声道,“翠云,霍苏年如何帮我,现下半句都不能让世子那个蠢材知道,你可记住了?”   翠云猛点头,“是,大小姐!”   曲知澜微微放心,她靠在了车壁上,掀起了一角车帘,她本想往外看看外间的风景,却不想恰好看见霍苏年一骑从马车边驰过——白马雪鬃飞扬,马上公子肤白如雪,甚是细腻,现在看来,霍苏年只是瘦了点,可整个人还是有些好看的。从树隙间落下的光影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曲知澜忽然觉得有些失神,竟生出了一个很特别的念头来——若是霍苏年是个女儿家,现下穿上一袭红裳,配上这白马熠熠,绝对是个惹人心动的俏丽美人。   翠云瞧见曲知澜出了神,她顺着曲知澜的眸光瞧去,只瞧见了霍苏年的一个背影,她哑然笑笑,可很快地,又皱起了眉头来。   大小姐可是有婚约的。   霍公子就算是再好,也没办法娶大小姐啊,唉。   “燕兄,我瞧着日头也高了,我先行一步,去山湖水榭先准备午饭了!”霍苏年突然勒停了马儿,转身往后一瞧,却不想正好与曲知澜的眸光撞到了一起。   曲知澜只觉得心忽地猛烈跳了起来,连忙放下了车帘,缩回了身子。   翠云瞧见曲知澜的双颊烧得厉害,她连忙掀帘看了看外面,瞧见外面的太阳并没有那么大,便惑声问道:“大小姐,你这是不是病了?怎么突然脸烧的那么厉害?”   曲知澜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我好着呢!”   翠云就是觉得不对劲,“大小姐,你真的没事?可我瞧你这脸,烧得真厉害。”   “可能……是烈心散的余毒未清……”曲知澜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反应了过来,她又狠狠地瞪了翠云一眼,“你是不是管多了?翠云?”   翠云连忙低下了脑袋,“不敢,大小姐,你别生气。”   “嗯,那就静一会儿,我有点倦。”   “好。”   正当翠云闭嘴了以后,突然燕玉枫的马儿驰近了车窗。   “曲大小姐,我突然想告诉你一件事。”   曲知澜掀起了车帘,问道:“殿下有何事指教?”   燕玉枫眯起凤眼,放慢了马速,与马车速度一致,他贼兮兮地笑看着曲知澜,压低了声音道:“偷偷告诉你,苏年的厨艺可好了!我央他做菜好几回了,他都没答应,今儿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愿意给咱们做饭吃。”   “我知道了。”曲知澜放下了车帘,可很快又发现这样很是失礼,便又掀起车帘,对着燕玉枫点头微笑道:“谢谢殿下告知。”   燕玉枫饶有深意地笑了笑,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曲知澜放下了车帘,半晌不语,似是思忖着什么?   翠云抓了抓脑袋,实在是猜不到大小姐的心思,只好静默在旁,不敢打扰大小姐。   燕京南郊的深林深处,有一个小湖,燕京人把这个湖唤做山湖,这儿风景独特,春秋二季各有风光。前几年不知是谁,在这湖上建了一座水榭,还题上了名字,叫做“山湖水榭”。平日里门口也留有小厮值守,如今曲知澜终是知道了,这座水榭真正的主人,原来就是当今的九皇子,齐王燕玉枫。   正值春末,山湖波光如碧,与远处青山相映成。湖心的白墙绿瓦,悠然湖上,像是一片碧叶新荷,甚有古意。   “曲大小姐,我们到了。”燕玉枫当先跳下了马儿,便有小厮迎了上来。   翠云扶着曲知澜走下了马车,她还没开口,燕玉枫便笑道:“我实在是渴得厉害,先进去喝上几口茶水,曲大小姐,你来这儿就当做是自己家,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一会儿吃过午饭,咱们再详谈生意的事。”   “谢谢殿下。”曲知澜福身一拜。   燕玉枫皱眉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喊我了,我现在可不是殿下,我只是个逍遥隐士,你就跟苏年一样,唤我燕兄好了。”   “这……”曲知澜有点犹豫。   燕玉枫却不准备给她犹豫的会,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大步走向水榭大门,“就这样说好了啊,我先进去了!”   曲知澜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九皇子竟是这个洒脱性格的人,不免对他的戒心又减了几分。   “大小姐,殿下真是个好人啊。”翠云小声赞了一句。   曲知澜轻笑不语,由翠云扶着,慢慢走入了水榭——本来以为水榭不过是简单陈设,却不想走入水榭,这里面陈设竟是别有洞天的别致。   假山与内池陈设前院之,假山上还植了不少有的小绿草,有些开了小黄花,有些开了小白花,有些开了小蓝花,点缀假山之上,从不同的角度看上去,这假山内池都有不同的余味。   鲜香的菜香味儿突然飘了过来,激得曲知澜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她忽然想起了燕玉枫方才说的话,蓦地来了兴致,她对翠云道:“走,我们去厨房瞧瞧。”   “啊?”翠云没反应过来。   曲知澜解释道:“我只是有点不放心,万一霍苏年在饭菜上动脚呢?”   “怎么会呢?”翠云嘀咕道,“上次的桃子我吃了也没事啊。”   “多话,扶我去便是了。”曲知澜生怕翠云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便扯着翠云,往菜香味儿飘来的方向走去。   山湖水榭的厨房并不大,此时只有霍苏年一人在其忙活,只见她斟了一杯酒,小啜了一口,摇了摇头,又拿了另外一瓶酒,小啜了一口,这才舒展了眉头,提起后面的这瓶酒,淋上了锅的食材。   菜香味儿与酒香味儿混在了一起,上好的湖鱼在锅烹出了格外诱人的香味儿,馋得翠云吧唧了一下嘴巴。   霍苏年听到了声响,她蓦然回过了头来,此时她眼眸含醉,双颊已染了两圈酡红色。   “曲大小姐?”霍苏年没想到这个时候曲知澜会来,她本就是杯必醉的人,这接连两口酒汁下肚,已让她满脸醉色,如今这样的自己竟被曲知澜看了个清清楚楚,她突然有点慌乱,下意识地又背过了身去,“我再炒几个山野小食,待那边的饭煮好,便能吃午饭了。曲大小姐,你腿脚有伤,还是先去厅内小憩片刻。”   不知是因为霍苏年有点醉意,还是因为曲知澜心的霍苏年不一样了,此刻曲知澜听见霍苏年说这些,只觉得她的嗓音格外地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哑意。   “你这是怕我偷学么?”曲知澜怎会错过这样的霍苏年,她走了过去,细细打量着霍苏年的眉眼——如果说,霍苏年眉眼如画,那之前的霍苏年便是晴朗的秋山图,而此时的霍苏年便是细雨蒙蒙的秋山图。   秀美,干净,又迷离。   这个词一一跃上心头,敲得曲知澜的心砰砰作响,她连忙捂住了肚子,此时此刻,说不饿,是假的,说不慌乱,也是假的。   霍苏年微微轻笑,这一笑,眸光含、春,竟有说不出的酥媚。   “怕……”她的笑意更浓了分,“是不存在的,我只怕啊……”霍苏年瞥见了曲知澜眸光的小慌乱,不知是不是酒意的缘故,她突然想逗一逗曲知澜,“吃过我做的菜,以后就不想吃其他厨子做的了。”   “霍……苏年……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曲知澜一张口就开始打咯噔,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不敢再久留在此,连忙招呼了翠云,“翠云……我们……走!这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第三十二章 .明月照   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一一端上大圆桌,单只是闻到香味儿,翠云已经馋得不行了。   方才霍苏年做的是放在正的那盘醉太极。   此鱼一条剖成两半,一半腹朝上,一半背朝上,恰好拼成了一阴一阳的模样。又以棕白两色野菇点缀阴阳双眼,入口肉质鲜嫩,下喉唇齿留有酒香,是【千日醉】的招牌菜之一。   “苏年呢?”燕玉枫瞧菜都上齐了,却还未见霍苏年出现,忍不住问向了伺候在厅外的小厮。   小厮摇摇头,道:“霍公子这会儿不在厨房,小的方才瞧见他往湖边去了。”   “去湖边了?”燕玉枫反问道。   曲知澜莞尔道:“他大抵是醉了吧,方才我瞧她为了做这道‘醉太极’,似是喝多了些。”   燕玉枫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曲大小姐你有所不知,苏年虽然是开酒楼的,但是这酒量却一点都不成,杯必倒。”   “哦?”曲知澜眸光一闪,“有点意思。”   燕玉枫点头笑道:“苏年可不止这个地方有意思,他啊,等你跟他熟了,会觉得更有意思!”   “燕公子,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曲知澜想要辩解一二,她总觉得这个九殿下似乎总在给她介绍霍苏年的好。   燕玉枫笑笑,连把话题扯到了一边,“瞧,苏年来了!”   曲知澜强忍住了想去看霍苏年的冲动,她低头小声嘱咐一旁伺候的翠云,“翠云,一会儿得有规矩,知道么?”   翠云点点头,她知道,就算再想吃那些佳肴,自己也是下人,得注意分寸。   霍苏年脸上还有些未擦干净的湖水,她的虎口处已掐得有点污紫,想必是为了醒酒,又是洗脸又是掐了自己。   “让你们久等了。”霍苏年歉然对着曲知澜与燕玉枫作揖后,便坐到了曲知澜的边上。   曲知澜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悄悄地伸过了脚去,本想把霍苏年给踩走,哪知道霍苏年已经防了她这招,竟用自己的双腿顺势把曲知澜的脚给紧紧绞住了。   “你!”曲知澜本想发作,可终究是自己理亏,她硬生生地忍住了想要说的话。   燕玉枫惑声问道:“曲大小姐,你怎么了?”   霍苏年却抢先开了口,她含笑道:“我不小心碰到了曲大小姐的伤处。”说完,她笑吟吟地对着曲知澜点了下头,“是我不好,还请曲大小姐见谅。”   “那就……”曲知澜的声音更低了许多,声音只有霍苏年可以听清楚,“把脚松开!”   霍苏年却没有松脚的意思,早上被她踩那一下还隐隐作痛,若是松开了她的这只未伤的腿,说不定她突然又阴她一下。   防不胜防,必须防患于未然。   霍苏年眯眼一笑,提起了筷子,“再不吃东西,这菜可就要凉了!”   燕玉枫知道他二人绝对有问题,可是他一时半会又看不出来,只好顺着霍苏年的话,“翠云姑娘也一并坐下吃吧!”   翠云又惊又喜,“我……我也可以吃?”   燕玉枫点头道:“这个自然,坐吧,放心,今日我是主,我说的算!”   “大小姐?”翠云眨了下眼睛,期待地看着曲知澜。   曲知澜正烦心霍苏年这个无赖不松脚,想到翠云或许可以帮忙,便点头示意翠云坐到霍苏年身边去。   翠云激动地坐了下来,霍苏年却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翠云碗,“尝尝。”   翠云简直受宠若惊,她点点头,发现个主子动都没动,虽然很是想吃,也只能忍着。   “来来来!别愣着了,吃,莫辜负了苏年的厨艺。”燕玉枫其实也馋了,当下便大快朵颐起来,“好吃!苏年你这厨艺实在是太好了!”   霍苏年笑而不语,夹了一块山笋放入口,细细咀嚼。   “霍苏年……我警告你……”忽地听见了曲知澜的声音,只见她唇瓣微动,声音极小,若不是坐在她身边,只怕根本看不出,也听不见她在说话,“把!脚!松!开!”   霍苏年偏不从她的愿,只见她佯做没有听见,对着燕玉枫道:“这几日的笋子老了些,待明年用新摘的笋子做这道脆鲜,味道一定比这个还要鲜!”   燕玉枫会心笑道:“所以,我又有口福了?”说完,他发现曲知澜至今没有动筷子,“曲大小姐,怎的还不动筷?这菜凉了,就真的不好吃了。”   “殿下盛情,自然难却。”   “该罚!”   燕玉枫笑意依旧,语气却有点凶,“我今日可是说了的,这儿没有什么殿下,所以,你该罚!”   曲知澜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做势欲站起,霍苏年也只好松开了腿,让她站了起来。   霍苏年不得不承认,这曲大小姐果然聪明,竟想到用这种法子脱困。   曲知澜一杯饮下,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翠云,瞧她吃得正香,便轻咳了一下。   翠云接到了大小姐的暗号,连忙收敛了一些,可她很快便看见大小姐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大小姐是想她干什么?   霍苏年岂会给她会下?她也顺势站了起来,“你们都有酒,我却无茶,未免有些失礼,我去泡壶茶就来。”   她走得极快,不给曲知澜半点会还击。   曲知澜本想等她回来再寻报复,哪知道霍苏年回来之后,竟坐到了对面燕玉枫身边,是一点会都不给她反击。   于是,这顿饭本来是真的佳肴,可是因为霍苏年的缘故,曲知澜觉得这顿饭也不过尔尔。   饭后的生意谈得很顺利,曲知澜本就熟悉这些,所以很快便与燕玉枫签订了契书,以后的食材是不用再愁供应,甚至曲知澜多分了两成利润给燕玉枫,换取燕玉枫派人送货入燕京城。   如此一来,虽然赚得少了,可远离了漕运卢大人,也降低了再被陷害的可能。   暮色渐临,也到了各自归家的时候。   本来燕玉枫要去霍苏年的【千日醉】坐坐,但是突然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后,他说天子有事要他去办,便只好作罢。   霍苏年知道曲知澜的脾气,万万不能还在她面前转悠,当下便告辞了燕玉枫,骑着自家的白马,跑了个没影。   “你等着!”曲知澜心里暗暗一骂,便与翠云上了马车,也离开了山湖水榭。   待她们都走后,燕玉枫便将隐匿在暗处的亲卫唤了出来,“事情都查得如何了?”   亲卫回道:“青门侯近日动作颇多,大有把【洞庭仙】收入心的意思。”   燕玉枫冷冷一笑,“此人野心甚大,若是【洞庭仙】被吞了,下一个便会是苏年的【千日醉】,以这两家酒楼的收益算,不出年,青门侯便可将他里的黑钱洗得干干净净。”   亲卫正色道:“请殿下吩咐下一步行动。”   燕玉枫想了想,道:“这次不是父皇特旨了‘天下第一楼’的比试么,咱们就顺水推舟,送青门侯一份大礼。”   亲卫有点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燕玉枫神秘地眯起凤眼,“我觉得苏年与那曲大小姐甚是般配,这两人若是合璧一起,那定是燕京城的一段佳话。”   亲卫愕了一下,急道:“不妥啊,殿下,曲大小姐可是青门侯世子的未婚妻啊!”   “一日未嫁,她曲大小姐就是所有人都可以求娶的。”说着,他忽地笑容更浓了几分,“这【洞庭仙】与【千日醉】上一代不是有恩怨么,这一代就让他们两家一婚解恩仇,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可是……”亲卫还是有点犹豫。   “你去,近几日盯紧那个老狐狸,我需要他的一切动向。”燕玉枫不准备再给他迟疑的会,他立即下了命令,“若是盯漏了什么,坏了本殿下最后的大事,你便不必活着了。”   “得令!”亲卫赶紧抱拳领命,很快又消失在了深林之。   此时,明月出山涧,繁星万里,与山湖的波光漾在了一起,一闪一闪地,似梦似幻。   燕玉枫得意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苏年啊,曲大小姐可是个好姑娘,你若不要的话……”   月华静谧,燕玉枫说的最后几个字谁也没有听清楚。   可对于被提及的霍苏年而言,此刻却打了一个大喷嚏。   月光从树隙之间流泻下来,照在山路之上,霍苏年勒停了马儿,揉了揉鼻子,竟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奇怪,是谁老在提我?”   与此同时,翠云兴高采烈地在车厢夸着今日吃到的各种佳肴,曲知澜听她说得久了,便冷声问道:“真有那么好吃?”   翠云连连点头,“好吃!真的好吃!”   曲知澜不悦地道:“你就只顾吃,也不知道自家大小姐被欺负了。”   “啊?大小姐,谁欺负你了?!”   “我今日……”   曲知澜说了一半,想到今日被霍苏年将她的腿牢牢夹住,她就又怒又羞的,便再也说不下去,竟不知自己的双颊已红了起来。   “大小姐……”   “我不想说了。”   “不是,大小姐,我真的觉得你是病了,你瞧你现在的脸,真的好红好红。”   “我!没病!”   就算真病了,也是那个败家子害的! 第三十三章 .风波起   曲知澜回到曲府之时,夜已近更。可是曲府从门口到前厅,灯火一直通明,管家候在门口已经多时,似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大小姐……”管家才开口,曲知澜便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仿佛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爹在哪里?”曲知澜张口问道。   “老爷在里面等你好久了。”管家说完,连忙低声提醒道,“老爷似是很不高兴,大小姐您得注意点。”   “好。”曲知澜说完,她看了一眼翠云,“这里离前厅就几步路,我能走进去,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大小姐。”翠云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曲知澜缓缓走入了前厅,曲玉堂的茶已经凉了许久,他终是看见了女儿回来,脸上的寒霜更添了几分。   “你到哪里去了?”曲玉堂不悦地问道。   曲知澜本想将收在怀的契书拿给父亲看看,可她还来不及拿出来,曲玉堂便劈头喝道:“谁让你跟卢大人去谈生意的?他喊你去云曼阁你就去,你知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若是传出去了,你还要不要你的好名声?”   曲知澜很快打消了告诉父亲好消息的念头,因为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爹,你今日跟踪我?”   曲玉堂摇头叹道:“你才走不久,便有人说你去了云曼阁,我能不去看看么?”   “有人?呵……是青门侯府的人吧?”曲知澜的心狠狠一揪,“为了【洞庭仙】,我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就因为卢大人随便动个脚,你看我们这几日的生意少了多少?”   “你若安安分分地嫁过去,不就两家欢喜了?”曲玉堂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你把你对付那些生意人的本事都拿出来,一个公仪北你会拿不住?只要你拿住了公仪北,我们还会害怕【洞庭仙】他日落在青门侯的里?”   曲知澜突然沉默了,她静静地看着曲玉堂,双眸泪光闪闪,却忍住泪水,不让自己流出一滴。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的,大半夜才回来,你让旁人怎么评价你?”曲玉堂见她半晌不说话,又激了曲知澜一句。   曲知澜转过了身去,显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你站住!”   “他不配!”   就在曲玉堂还想教训曲知澜的时候,曲知澜冷冷说出了这个字,只听她继续道,“公仪北那种人,不配我对他用心思!而全天下人都可以误会我,唯独爹你不可以!”眼泪终是涌了出来,曲知澜不敢回头,“你明明知道我想跟卢大人谈什么,你明明知道漕运这边若是不摆平了,五石散之事后面定然还会出现!青门侯来这一出,他不单单只是警告我,他是想让我明白,只有他们青门侯府才是我们【洞庭仙】的靠山,他青门侯已经掌控了我们的命脉,我只能乖乖从命!”   “知澜……”曲玉堂听出了女儿的泣声,他柔声一唤。   “可我从来都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姑娘。”曲知澜干脆地一抹眼泪,她转过了身去,双眼虽然通红,可脸上已无半点泪痕,“他错了,他很快便能知道,他错了!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一遮天!”   曲玉堂实在是不放心,“可是后面的比试怎么办?”   “他想要我们的【洞庭仙】,我们就不会输。”曲知澜笃定地说完,便径直走出了前厅,往后院去了。   曲玉堂沉沉一叹,同样红了眼眶,“知澜,是爹对不住你……”   两场细雨过后,“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如期举行,无疑是燕京城今日最大的盛事。   虽然霍苏年提前退出参赛,可她还是想来看看,今日到底会有哪些小酒楼显露出一直不曾发现的绝活?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腰上用一根串了绿玉珠的黑色丝绦系了一圈,坠上了一块血红色的暖玉佩。她端然坐在茶楼二楼,那儿刚好可以看清楚整个比试现场,她悠闲地品着新沏好的龙井,准备看今日这出好戏。   陆陆续续地,参赛的酒楼都差不多到齐了。青门侯做为主考官,与他聘来的名坊间名家一起入座考官席位后,他扫了一眼台上的参赛者,不禁皱了皱眉,“为何不见【洞庭仙】的人?”   公仪北被青门侯拽来了这儿,本就无精打采的,现在又听见了这个讨厌的名字,于是淡淡地应道:“许是忘记了吧,曲大小姐兴许就没把爹你主办的事放在心里。”   “说什么胡话呢?!”青门侯厉喝了一声,吓得公仪北连忙收了声。   “是曲大小姐来了!还有曲二小姐呢!”   “那边是曲老板!”   当青门侯正准备教训公仪北的时候,突然听见人群有人开了口。   只见远处曲知澜一人一马,走在了曲知晴与曲玉堂的软轿前面——橙红色的褙子,雪色的长裙,腰间悬着的还是那只朱红色的小貔貅玉佩。   似是知道霍苏年在哪里,她仰头挑眉看了一眼霍苏年。   霍苏年刚喝到一半的热茶,却在对上曲知澜眸光的瞬间,含在了口,忘记了咽下。   曲知澜笑意忽地一浓,竟对她笑出了分酥色,霍苏年愕了一下,连忙将茶水喝下,却一个不小心呛到了自己,忍不住发出了一串咳嗽。   曲知澜轻轻一笑,便将笑意敛了个干干净净,补了一个大白眼给霍苏年后,便转过了脸去,昂着头径直走向了比试场地。   “苏年,你看什么那么出神?喝茶都可以呛红了脸?”   当燕玉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霍苏年转过了身去,解释道:“只是一个小意外。”   燕玉枫故意探头往曲知澜的背影看了一眼,“这个意外啊……”   霍苏年知道他定是又要打她了,辩解道:“燕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燕玉枫摇了摇头,笑道:“我这心里可明白了。瞧今日曲大小姐的模样,定是拿准了这次的第一名吧!”   霍苏年淡淡笑道:“青门侯可是主考官,有他在,其实拿个第一也不是难事。”   “苏年,你看得很透彻嘛。”燕玉枫会心一笑,小二将他点的茶水送了上来,放在了他的桌上。   燕玉枫示意小二退下,待小二走远之后,他瞥见了偶尔掀帘看向外间的曲知晴,他不禁问道:“苏年,那个轿子的姑娘是谁?”   霍苏年瞥了一眼,莞尔道:“她啊,温柔似水,是曲家的二小姐,曲知晴。不过……”她故意顿了一下,瞧燕玉枫有意思听下去,才继续道,“他可是世子爷的心头肉……”   “郎有情,妾有意,看来,这桩婚事刚刚好。”燕玉枫若有所思地说着,当他发觉了霍苏年不怀好意的笑容,当即道,“这种姿色的女子,我也见得多了,苏年,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哦?是么?”霍苏年忍俊不禁,端起茶盏来,又喝了一口。   燕玉枫倒是淡然,他说不喜欢的,就当真是不喜欢的,他也不会刻意解释太多,“苏年,我总觉得,今日没那么简单。”   霍苏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瞄向了赛场上的曲知澜,“今日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大家都是配角,唯有她是今日的主角……”   “苏年,你这话不错,只是……”这次反倒是换做燕玉枫故意说一半,“你猜是喜剧,还是悲剧?”   “还会有悲剧?”霍苏年仔细推敲着燕玉枫话的意思,她自认已经把能帮曲知澜的都帮了,如今有齐王做靠山,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数么?她话音才落,便瞧见有十几名衙役从人群挤了过来,很快将赛场围了起来。   青门侯佯作震惊地站了起来,怒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没看见本侯在这里么?”   衙役头头急忙解释道:“回侯爷,小的们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们今日来此,只为了缉拿嫌犯,我们拿了人便走。”   “什么嫌犯?”青门侯不悦地问。   衙役头头道:“今日我等在城抓到了一个假冒客商的毒枭,此人贩卖五石散多年,我等守了他许久,这次终于把他给抓住了!哪知道,他竟供出了一个常年向他购买五石散的客人……就是……”衙役头头担心地看了一眼曲知澜,“曲大小姐。”   果然卢大人还是贼心不死。   亦或者说,是青门侯贼心不死。   曲知澜含笑看向了青门侯,在今日众目睽睽下栽赃于她,是当真不想要【洞庭仙】了么?   “公仪伯伯,你相信知澜是这样的人?”   青门侯不语,他看向了随后走上台的曲玉堂。   只见曲玉堂大步走了上来,竟不由分说地扬就给了曲知澜一耳光,怒声道:“我很早就警告你,莫要跟这些人走太近,你为何就是不听我的话?!”   如此巨变,不仅让曲知澜震惊不已,甚至连霍苏年也再也坐不住,立即站了起来,“燕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四章 .从此孤   燕玉枫没打算直接回答霍苏年的话,他只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笑问道:“苏年,若我有法子可以救曲大小姐,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   霍苏年愕了一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事,我都可以答应。”说完,她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见不得一个姑娘家被那么多的坏人合起来欺负,仅仅如此。”   燕玉枫会心轻笑,“我晓得的,此事绝对不是杀人放火,亦或是让你违背良心的事。你想,我好不容易才扩了财路,岂会让下面那几个家伙给断了?”   霍苏年想想也对,突然庆幸自己帮了曲知澜这一把,否则,这一回她也没法子救曲知澜了。   燕玉枫整了整衣裳,打了一个响指,便有十余名宫卫打扮的人从人群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燕玉枫一拜。   燕玉枫略一点头,“苏年,跟我来。”   “好。”霍苏年悬起的心终是可以放下不少,有燕玉枫出,曲知澜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赛场之上,曲知澜从头到尾都没有声辩一句,她只是静静看着父亲,看着这个她最亲的人,方才是如何用一句话把她推向了绝路?   曲知晴摇着团扇走了上来,她怯生生地躲到了曲玉堂身后,低声道:“爹,姐姐绝不是这种人,你是不是误会她了?”   公仪北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曲知晴了,如今一见,瞧她风姿依旧,只是清减了几分,当下不免有些心痛。   青门侯看见公仪北蠢蠢欲动,当即狠狠一咳,瞪了他一眼。   公仪北只好乖乖坐在原位,可心跟眼睛都已经全部黏上了曲知晴,只恨不得马上过去,当面向曲知晴道个歉。   既然曲玉堂都如此说了,衙役头头冷冷一瞪曲知澜,“曲大小姐,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免得大家都不好做。”   “我做事清清白白,从未沾过五石散这种朝廷禁药,我为何要跟你们走?”说着,曲知澜挺直了腰杆,又看回了曲玉堂,“爹,你确定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她的左脸颊一个巴掌印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眼强忍着泪水,“举头尺有神明,你当真连良心都不要了?”   “知澜……你到底还要错到什么时候?”曲玉堂不敢再看她的泪眼,他转过了身去,歉然对着众位乡亲作揖道:“我曲玉堂教女不善,以致她误入歧途,今日我请诸位乡亲做个见证,从今日开始,曲知澜便不再是我曲玉堂的女儿!”   眼泪终是涌了出来,曲知澜第一次在人前哭了出来,她突然强笑了起来,一声比一声笑得凄凉,好像是疯了一样。   翠云看得心里实在是难受,她连忙上前扶住了曲知澜,“大小姐……”   “翠云!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曲玉堂一把将翠云扯了过来,他怒声喝道,“她做出这种恶事,已损我曲家声名,你若再喊她大小姐,我连你也撵出府去!”   翠云瘪嘴看看老爷,又看看大小姐,最终她咬了咬牙,再次站到了曲知澜身侧,她正色道:“我相信大小姐是清清白白的,老爷,此事绝对是冤枉了大小姐!”   “从今日开始,你就滚出曲府!”曲玉堂狠狠喝罢,对着青门侯一拜,道,“侯爷,是我教女无方。”   青门侯站了起来,他叹声道:“此事与你无关。”说着,他故作可惜地看了一眼曲知澜,“知澜这孩子只是误入歧途罢了。只是,我青门侯府容不得这样有污点的女子进门,所以,你我两家的婚约,从今开始,也一并作罢吧。”   公仪北终于等到了父亲亲口说这句话,他如释重负地长长一叹。   这是曲知澜等了许久的解脱,却没想到这个解脱的到来,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洞庭仙】的五石散风波,总要有个人出来顶罪。如果把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那么【洞庭仙】便可回到最初的干干净净模样。这时候解除婚约,错的是她曲知澜,青门侯下一步以公仪北负责为名,再求娶了曲知晴,【洞庭仙】就依旧是他的囊物,而公仪北也如愿得到了曲知晴。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可以皆大欢喜,唯有她一人,将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青门侯要做到这点,最关键的一人便是曲玉堂。亲生爹爹为人证,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证更有力的?   “为什么?”曲知澜心如刀绞,仿佛每一下都可以拧下一块肉来,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舍得如此待我?”   曲玉堂死死咬牙,此时此刻,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带下去!”   青门侯知道曲知澜这个时候再留在这里,指不定马上就要撒泼了,未免夜长梦多,他立即吩咐道:“此女已与曲兄无关,你们就公事公办,该如何定罪,便如何定罪。”   “慢!”   霍苏年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只见她摇着扇子缓缓从人群之走了出来,她嘴角噙着笑意,先看了一眼曲知澜。   曲知澜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这个败家子先站出来,身边的翠云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霍公子定是来帮你的……”   曲知澜此时已经不想再揣度霍苏年到底是什么居心?哀莫大于心死,被最亲的人如此捅了一刀,把她这样丢出来担下一切罪名,她现在心里只剩下一片冰霜肆虐的苍茫。   青门侯没想到霍苏年竟会撞上来找连带,他不悦地道:“霍少当家,你并非官家,今日之事若要随意置喙,我也是可以连带把你拿下的!”   霍苏年莞尔反问道:“侯爷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门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霍苏年的身子微微一侧,她靠近了曲知澜一些,小声道:“别怕……你今日一定不会有事。”   “霍苏年,我的事……”曲知澜凉凉地开口,可话才说了一半,马上便被霍苏年打断了,“我偶尔看不顺眼的,也会多管闲事一二的,所以啊,你的否决,无效!”   霍苏年扇了扇折扇,她斜眼瞥了一眼一旁看她不顺眼很久的曲玉堂,挑衅道:“怎的?我方才可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曲姑娘跟你可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我两家的恩怨自然也牵扯不到她身上,你也不是我父母,你管我在这儿说什么,做什么的?”   “小兔崽子!你……”曲玉堂被霍苏年一激,险些没忍住当场发作。   公仪北连忙起身圆场道:“苏年,你就别管这些事了,你忘了啊,之前曲知澜这贱人是怎么伤你脚的?”   “我这人向来一码事归一码事,曲知澜可以伤我,可我若是知道了她是被冤枉的,却不站出来说上一两句,那我与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有什么区别?”霍苏年正色说完,她环顾了一眼场上众人,徐徐道,“燕兄,你还不上来说一两句?”   燕玉枫轻轻一笑,带着宫卫们走了上来。   他是谁?青门侯是清清楚楚的,他连忙对着燕玉枫一拜,“参见齐王殿下!”   众人大惊,万万没想到霍苏年竟与燕玉枫是相识。   燕玉枫负而立,肃声道:“本王来此,只为了两件事,第一,先拿下渎职受贿的知府大人,第二,代父皇亲自主持这次‘天下第一楼’的比试。”   青门侯隐隐一惊,没想到燕京城竟还藏了九皇子这只黄雀!   燕玉枫看向了衙役头头,“你们的知府大人已经下狱了,知道为什么吗?”   衙役头头慌乱地摇了摇头。   “他收受漕运卢大人的贿金,给卢大人报私怨,冤枉曲大小姐私藏五石散。其实,这燕京城根本就没有人售卖五石散,卢大人这些年缴获的五石散不多不少,刚好就是这次栽赃曲大小姐的分量。”燕玉枫缓缓说完,他眨眼看了看青门侯,“青门侯,你方才那么急的给曲大小姐定罪,莫非……”   “原来如此!殿下莫要误会,我并无那些意思。”青门侯赶紧解释,“原来是卢大人与知府大人勾结陷害知澜,真是用心险恶啊!”   “对啊,真是用心险恶啊!”霍苏年也跟着说了一句,她继续道,“但不管怎么说,曲大小姐都是被冤枉的,你们是不是该给她赔个不是?”说着,她对着曲知澜微微挑了下眉角。   曲知澜心底莫名地暖得厉害,可此时此刻,她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最亲的人帮着外人一起陷害于她,关键时候竟是最讨厌的人出相救,这让她情何以堪?   霍苏年这句话问出,在座几人都脸色一沉,却无一人肯先站出来赔不是。   “别怕……有我在……想怎么报复他们都成……”霍苏年嘴唇翕动,旁人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可曲知澜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曲知澜悄悄地看向了她,模糊的视线之,即便是看不分明霍苏年此时的眉目,也觉得霍苏年的眉目竟是这般的亲切,说的每一个字竟是这般的滚烫。   再次看见曲知澜这样泪光盈盈的模样,霍苏年不禁蹙了蹙眉心,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心底突然泛起了一个又气又心疼的滋味来。   “燕兄,我就说这几人心里有鬼吧?”   霍苏年火上加油地问了一句,燕玉枫饶有深意地笑了笑,附议道:“一会儿我去审问那两个罪臣的时候,一并往你提醒的方向审一审!只是……”燕玉枫话锋一转,“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此事。” 第三十五章 .定鸳盟   “我与曲大小姐甚是投缘,所以今日就借着这个会,在诸位乡亲面前,认曲大小姐为义妹。他日若是让我听见谁再诬害于她,你们应该知道,攀诬我燕玉枫的妹妹,下场一定不会很好。”说完,燕玉枫走到了霍苏年面前,从她拿出了那把扇子,递向了曲知澜,“我就以这把扇子为证,赠与妹妹你。”他突然声音一小,“你可不要让我下不来台哦,妹妹。”   流言是比任何东西都可怕的玩意,即便是燕玉枫今日把一切都栽到了卢大人与知府大人身上,可今日曲玉堂在台上对曲知澜的那些指点,多少也让人遐想不少——曲知澜到底是跟一些什么人来往,才惹得亲生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她?   经此一事,曲知澜的声名已败。而燕玉枫想到的补救法子,是曲知澜唯一自救的选择。   只是,她若答应了,她今后便欠了燕玉枫一个人情,她这一世最怕欠人情债,他日燕玉枫到底要她如何还?她不知道,也有点害怕。   她一直以为,一个人没有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所以“图什么”这个问题,此时反反复复地在心头翻涌。   霍苏年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也微微凑了过去,小声道:“我所知道的齐王义妹啊,已经是……”她没有说下去,却开始扳指头数了起来,“那么多个了,好些燕兄都已经忘记了。”   曲知澜泪眼紧紧盯着霍苏年,想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霍苏年点头道:“珍珠都没那么真!”   就在两人小声嘀咕的时候,曲知晴已经悄然来到了公仪北身边,她故意疑声道:“奇怪,为何姐姐与霍少当家这般熟稔?”   公仪北的脸色一沉,他看了看霍苏年,又看了看曲知澜,总觉得有些心里刺刺的。   虽然是他不要曲知澜的,可他不要的东西,也不该马上就有人盯上!况且,这个盯上的人,也万千不该是霍苏年啊!   “苏年……”公仪北突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握紧了拳头,咯咯作响。   曲知晴连忙小声问道:“公仪哥哥,你这是不舒服么?”   公仪北咬牙道:“有些人……我现在只想狠狠给他几拳!”   曲玉堂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他便发现曲知晴已经溜到了公仪北那边,当下干咳两声,示意女儿快过来。   曲知晴只好乖乖走了回去,眸光饶有深意地看了看燕玉枫,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公仪北,似是开始盘算什么。   曲知澜最终还是接过了扇子,她低头对着燕玉枫福身一拜,哑声道:“谢谢义兄。”   霍苏年轻舒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公仪北,当对上了他那双愤怒的眼睛,她知道,她精心靠近公仪北这条路要因此断了。   或许,这就是她帮曲知澜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也好,霍苏年并不觉得后悔,她只觉舒坦,只要曲知澜能一切安好,那便足够了。如今有燕玉枫做曲知澜的后盾,以后她的日子是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姐姐……”曲知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曲知澜满面冰霜地看向了她,“我已经不是你的姐姐了。”说着,她转眸看向了曲玉堂,“方才,这个人已经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我与你们都没有关系了。”   曲玉堂欲言又止,他走了过来,只是把曲知晴牵到了身后,“知澜,你好自为之。”   “我定会活的比原先还要好!”曲知澜咬牙说完,她也别过了脸去,眼泪又在眼眶里面打起了转——连曲知晴都知道来言和,可爹竟没有半点收回那些话的意思,说不失望,都是假的。   “自然!我的义妹,岂能活得不好?”燕玉枫得意地说完,他盯了一眼曲知澜里的扇子,“这信物你是收了的,你可不能反悔!”   曲知澜正色道:“自然不悔!”   “苏年,你还愣着做什么?”燕玉枫突然转头看向了霍苏年,“这些话还要我帮你说?”   “啊?”霍苏年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哪里知道燕玉枫会突然来这一茬,她愕在了原地,“说什么?”   “曲大小姐如今可是有家归不得的,你又对人家那么上心,不该说点什么吗?”燕玉枫此话一出口,霍苏年与曲知澜都已经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知澜当先反驳道:“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霍苏年也瞪大了眼道:“燕兄,你别胡说!”   “我胡说?”燕玉枫眯起了凤眼,他强忍着笑意,“你瞧瞧我递给你的扇子,扇坠上面写的是什么?”   曲知澜急忙低头去看扇坠,不由得一惊,“百年好合。”   “对啊!”燕玉枫终是放声大笑了起来,“就是百年好合!这扇子就是用来下聘所用的,我方才送你,你可是接了的,你还说了不悔!妹妹,你可不能马上反悔打我的脸啊!”说着,他又看向了霍苏年,“苏年啊,你方才是怎么对我说的?嗯?”   霍苏年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拿扇子啊,去解围啊,都不是燕玉枫真正要她做的事。而此时这事也并非杀人放火,违背良心的,她恍然大悟,今日这是被燕玉枫给逼到了绝路啊!若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力否认,那曲知澜又将如何自处?若是她答应了,那日后她的身份穿帮之后,又该怎么办?   燕玉枫笃定了霍苏年定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又看向曲知澜,他也知道曲知澜是个要强之人,如今被家人赶出家门,她在这燕京城确实需要一个容身之所,燕玉枫给她选的这个,也算是差强人意。   霍苏年与曲知澜两人悄咪咪地看了看对方,哪知两人竟想到了一处去了,这一瞧竟觉得对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心,不规矩地跳动了起来。   燕玉枫见她们两人都沉默了,当下道:“这事就这样定了!由本王给你们主婚,这选日不如撞日!那便是……”   燕玉枫本想说今日的,可青门侯突然站了出来,只见他哈腰道:“老臣可否也请殿下做主,为我儿与曲家二小姐主婚?”   这个老狐狸!   燕玉枫,曲知澜,霍苏年心里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都齐齐地看向了青门侯。   “他与她?”燕玉枫看了看公仪北与曲知晴,不禁冷嗤道,“侯爷这算盘啊,打的真好!只是啊,有点可惜了人家这好看的闺女。”说着,他看向了曲知晴,“你若是不想嫁,我也是可以不答应的。”   曲知晴左右看了看,她上回被公仪北当街吻了那一下,早已名节有污,算来算去,也只有嫁与公仪北那个蠢材,才能挽回一二。   如今,她还能选什么呢?   她轻轻地揪了揪父亲的衣裳,“但听爹爹做主。”   曲玉堂倒吸了一口气,叹声道:“好,爹准了。”   青门侯当即抚掌道:“如此甚好,老臣先谢过殿下了。”   燕玉枫冷冷地应了一声,他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突然觉得就在今日成婚的话,实在是有些仓促,不若就改为日后成婚?”   “什么都好,老臣都依殿下。”青门侯大喜点头。   燕玉枫冷笑道:“当真什么都依我?你把你的脑袋拿下来,给我当球踢一脚?”   青门侯的笑脸突然一僵,赔笑道:“殿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喜欢拿老臣开玩笑。”   “你也跟过去一样,是开不得玩笑的。”燕玉枫也反击了一句,顺便也扫了一眼今日的赛场,“苏年,你说,你为什么不报这次的比试?”   霍苏年完全没有想到燕玉枫竟会又杀回来问这一句,当下道:“啊?”   燕玉枫正色道:“我既然是父皇指派来主持这次比试的,就必须把燕京城里面能比的都组织起来,真正比出一家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楼’!所以,你必须参加!”   “殿下……”霍苏年摇了摇头,她觉得她参合的事情实在是多了点,她还是远离这个漩涡好些。   燕玉枫第一次说话那么严肃,又那么正式,“这是圣旨,你我都必须遵从,况且,我才是这次的主评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拿这次的比试谋私利!”   还能说什么呢?   霍苏年突然发现,自己今日栽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跟头。她再次瞄了一眼曲知澜,心想,她只是给曲大小姐一个名分,让她有个落脚之处,这只是权宜之计,对,只是权宜之计。   反正曲知澜向来看不顺眼她,料想以后也不必尽什么夫妻的义务吧。   燕玉枫看见霍苏年没有在推却,他继续宣布道:“今日之比试,便放在十日之后,我亲自主持,今日就请众位乡亲先回去继续准备吧。”   “是,殿下。”在场的众人纷纷行礼散去。   曲玉堂也扯着曲知晴快步离开了,最后到公仪北走的时候,他故意在霍苏年面前停了下来,“霍苏年,我万万没想到,你竟与她……”他狠狠一瞪曲知澜,“有这种心思。”   “你对知晴不也有这种心思么?”曲知澜突然开口,她走到了霍苏年面前,与她并肩而立,“这些屁话就不必说了。”   “贱人!小人!刚好一家!绝配!”公仪北冷嗤一声,刚欲转身,便被燕玉枫给拦住了。   “你方才说他们什么?”   公仪北实在是气得厉害,“所谓朋友妻,不可欺,霍苏年,你做的这些事,当真好!”   霍苏年也忍不住回呛他,“曲知澜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在这儿说这些,也当真好!”说着,她突然握住了曲知澜的,柔声道:“澜儿,走,我们回家吃饭!”   曲知澜本想抽出来,可哪知道霍苏年会唤她这句“澜儿”,声音是又酥又温柔,竟激得她的心狠狠一颤。   “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欺负你,也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霍苏年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曲知澜不禁嘴角一勾,含泪挑眉轻笑,“那如果是我欺负你呢?”   “……”   “看在你今日帮我的份上,我下次下脚轻一点。”   “啊?”   果不其然,曲知澜又踩了霍苏年一脚,可这一回却只是轻轻地一下,再也没有当初那样的狠劲。   今日这些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快了,等翠云回过神来,她发现大小姐与霍苏年已经走远了,她急呼道:“大小姐,你等等我啊!”   “翠云姑娘,你慢点跑啊,我们慢慢过去就好,反正他们吃饭也要等着我们的啊。”燕玉枫摇头笑了笑,回头凉凉地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一眼青门侯,最终还是带着宫卫们走远了。   青门侯走上前来,拍了拍公仪北气得瑟瑟发抖的肩头,“阿北,这次你相信爹所说了吧,霍苏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仪北怒然点头:“对!爹,我好想揍他!”   青门侯淡淡笑道:“有会的,只要你听爹的话。” 第三十六章 .喜宴欢   照例,女子出嫁当从娘家嫁出去。因为曲玉堂当众断绝关系的缘故,曲知澜不能从曲府出嫁。可燕玉枫并不准备委屈了曲知澜,当下便在燕京城买下了一处宅子,取名明月园,赠与了曲知澜。   燕玉枫做事向来利索,他一边处理知府大人与卢大人的勾结事件,一边督促明月园整理干净,不出一日,这明月园已经布置妥当,燕玉枫便带着曲知澜来到了这儿小住,静等两日后霍苏年的花轿上门。   当一切都沉静下来,曲知澜回到了院,终是可以将今日的一切做个整理。   为何父亲要舍弃她?为何燕玉枫要这样帮她?为何……霍苏年没有坚持反驳,同意了要娶她?   从【洞庭仙】当家大小姐,到很快便要成为的【千日醉】当家少夫人,这一切的一切竟是这般的不真实。   翠云瞧自家小姐坐在那儿发呆已经许久,便端了一盏热茶过去,唤道:“大小姐,别想那么多了,夜深了,先休息才是。”   曲知澜回过了神来,她一脸凝重地看着翠云,“翠云,你怎么看霍苏年此人?”   翠云想了想,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始我也觉得他讨厌,可是后来仔细想想,霍公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忐忑的心猛地一紧,曲知澜惑声问道:“不错?”   “对啊!大小姐,你想啊,你是不是踩伤过霍公子?”翠云很认真地回答着,“可是,霍公子可从来没有跟你红过脸,也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半句凶话,对不对?最重要的是,霍公子做的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一想到那日在山湖水榭吃的佳肴,翠云只恨不得把霍苏年给吹到天上去,她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还想再夸下去,便被曲知澜给打住了。   “好了,不说了,我倦了。”曲知澜佯作困倦的样子,伸了一个懒腰,催促着翠云先下去休息。   翠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曲知澜低头紧紧捏住了腰间的那只朱红色貔貅小兽,喃喃道:“娘,我现在很是不安,我虽然摆脱了公仪北那个蠢货,可是我却失去了我的家,我再也不能看着【洞庭仙】,我……对不起你,娘。”说到难过的地方,曲知澜又悄悄地红了眼,“你告诉我,以后我该怎么办?”   “咔嚓!”   突然,曲知澜听见了外间响起一声瓦砾声。   “什么人!”   曲知澜厉喝一声,便推开了窗户,顺势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紧紧地攒在,看向了外间那个悠闲地坐在墙头上,双脚一晃一晃的白衣公子。   “霍苏年!”   曲知澜大惊,可很快地,原本慌乱的心竟在看见霍苏年笑脸的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里明明有燕玉枫的亲卫值守,霍苏年还能翻墙进来,只怕是燕玉枫故意放她进来的!   霍苏年脸上漾着笑意,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竟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只听她正色道:“你可别大喊有贼啊,我今日来这里,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莫名的亲切感让曲知澜早已戒心全无,只听她故作冰凉的道:“快点说!我困了,想睡觉!”   “给你这个!”霍苏年解下了腰间的锦囊,抛给了曲知澜,“你一会儿再看,我想你会睡得踏实些。”   曲知澜接住了锦囊,凉声道:“一个破锦囊还会有这种药效?”   霍苏年点点头,“自然有!”说着,她略顿了一下,涩然轻笑,“我听说公仪北这次大婚的排场很大,所以……”   “他的事,与我无关!”曲知澜实在是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她转身将窗户突然关了起来。   “我是想说,我不会让你委屈了的。”霍苏年轻轻一叹,说完这句话后,总觉得少说了点什么,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哑然笑了笑,便爬下了墙去,终是走远了。   “呆瓜!”   曲知澜没有想到霍苏年在意的竟是这个,她轻嗔了一句,再次打开窗户,霍苏年已经没了踪影。   没来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曲知澜低头看向了的锦囊,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绣纹,一下又一下,迟疑良久,她还是放弃了打开锦囊的念想。   既然木已成舟,霍苏年也算是这燕京城少有的青年才俊,嫁与他绝对好过嫁给公仪北那种人。   况且,【千日醉】其实并不亚于【洞庭仙】,或许,今后的日子,她还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守护着娘亲最在意的【洞庭仙】。   燕京城百姓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隆重的喜事,却不想这一见便是两出。   大清早地,公仪北便骑着装饰好的黑色骏马出去迎接新娘,一路上甚是气派,敲锣打鼓的,很是热闹。   霍苏年今日穿上了喜服,大红色的绸缎上绣了好几团金丝芙蓉花,衬得她的脸庞格外地艳美。   她翻身骑上白马,白马刨蹄,白马胸前的大红绣球晃了晃。   不得不承认,霍苏年今日有点紧张,可更多的却是小激动,她牵住了缰绳,掌心却已经是一片细汗。   孙叔才开始知道自家少爷要娶的是曲家大小姐,心里其实是担心的,可是一听自家少爷说了前因,既然曲大小姐已与曲家断了关系,曲大小姐又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嫁入府也可以帮衬上少爷。仔细想想,其实也不错。   平时装疯的老夫人在霍苏年的解释下,也只能默默接受这桩婚事,只期盼婚后那曲大小姐不要太聪明,戳破霍苏年是女子的事实。   “我走了。”霍苏年回头一笑。   孙叔点头道:“好。”   惜儿瘪嘴看着霍苏年,有些失落。   孙叔发现了惜儿的不悦,当下教训道:“少爷娶亲,今日该高高兴兴的,你再这模样,今日就不必伺候了!”   惜儿只有点点头,“是,孙叔。”   “惜儿只是有点不习惯罢了……”霍苏年给惜儿解释一句,她转过了头去,便带着迎亲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公仪北用了八抬雕花大轿迎娶曲知晴,霍苏年便用了八抬雕漆大轿迎娶曲知澜。   公仪北用了侯府八骑卫开路,霍苏年便请了百人戏班边演边走。   一路上追看迎亲的乡亲们更喜欢霍苏年这边的百人戏班,所以公仪北那边迎亲队的热闹远比霍苏年这边少,所以论起声势来,反倒是霍苏年这边占了上风,一路吹吹打打地来到了明月园大门之外。   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也挂了两朵大红绣球,明月园里里外外都粘贴满了大红喜字,实在是喜庆。   “噼里啪啦……”炮仗炸了一封又一封,明月园外的戏班子又唱又跳的,引得围观的老人孩子连连拍叫好,整个迎亲的气氛实在是沸腾。   翠云跑去门口瞄了一眼,便急呼呼地跑回了曲知澜所在的小院。   “大小姐,来了!来了!”   曲知澜看着镜打扮好的自己,眉目娇媚,嫁衣如火,也不知道是被这火色衬出的双颊彤彤,还是被这气氛渲染得满心羞热,今日的她多了一抹待嫁女儿的小羞怯。   “我……应该没有穿少什么吧?”   翠云上下左右地看了看曲知澜,重重点头道:“都穿上了,没漏,一件没漏!”   曲知澜突然开始紧张,她紧紧捏着衣袖,“我有点口渴。”   翠云猛烈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姑爷都到外面了……”   “咚咚!”   媒婆敲响了房门,她催促道:“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曲知澜慌乱地站了起来,翠云连忙把喜帕给曲知澜罩上,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遗漏的东西,便扬声道:“来了,来了。”   曲知澜被翠云扶着,才走了一步,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件事——她脚伤尚未好全,这一路走出去,只怕是一瘸一瘸的,实在是不好看。   当翠云打开房门后,她忍不住惊呼道:“霍……不!姑爷?!”   霍苏年微微一笑,“乖,我来接娘子回家了。”说着,她便走到了曲知澜面前,半躬下了腰,突然猛地将曲知澜给背了起来。   媒婆吓得连忙上来劝阻道:“不成!新郎倌啊,你不能这样的,新娘子该是我背出去的!”   “霍苏年,你胡闹!快放我下来!”曲知澜羞得厉害,她在霍苏年背上扭挣着欲下来,可霍苏年却走得极快,已快走到前堂。   “你腿有伤,乖,我一会儿就放你下来。”霍苏年小声解释完,又小声道,“回去要怎么算账都好,这儿可不能算账,会被人笑话你的。”   “你这样就不怕被人笑话了?”曲知澜挑眉反问一句。   霍苏年温柔地一笑,已背着她一步跨出了明月园的大门,“旁人怎么笑话我,我都无所谓,别委屈了你就好。”   “霍苏年。”   “我更喜欢你唤我那个什么?我想起来了!”   霍苏年将她放下之后,亲掀起了轿帘,扶着她小心坐定了,她才终于开了口,“呆瓜!”说着,她故意用食指挑了一下曲知澜半掩的下巴,马上飞快地溜了个没影。 第三十七章 .小登科   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终是来到了城北的霍府门前。   杜若与商青黛早就入了席,燕玉枫也是一早便来了这里,听到了花轿到的喜炮声,众宾客纷纷起身,齐刷刷地望向了霍家大门——   “新郎倌儿,快去踢轿门吧!”媒婆喜滋滋地说完,便拿到了霍苏年的红包。她更是大喜,接连又说了好几句吉利话。   霍苏年提着衣摆,轻轻地踢了一下轿门。   媒婆便快步走了过来,弯腰道:“新娘子下轿入府啦!”   孙叔在府门前又激动地放了一封炮仗,请来的戏班子在霍府门前围了一圈,开始了最后的表演——有的喷火,有的杂耍,有的翻跟斗,有的唱戏,引得霍府门前喝彩声连连不绝,实在是热闹。   翠云掀起了轿帘,媒婆将牵巾的一头递给了曲知澜,将另一头递给了霍苏年。   霍苏年悄悄地瞧了一眼缓缓走出花轿的曲知澜,喜帕遮不住她的脸庞,那满是红晕的脸颊若隐若现的,只瞧这一眼,霍苏年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得慌乱起来。   她今日这般安静,该是看过了锦囊的信笺吧?   霍苏年越发地忐忑起来,这个秘密如今又多一人知道,她选择没有说,是答应了帮她保守秘密么?   当两人一起跨入霍府大门,众宾客们热烈的掌声便响了起来。   杜若与商青黛悄悄地牵着,杜若小声问道:“你说,曲大小姐知道了么?”   商青黛若有所思地笑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世间的缘分若是注定了,便是谁也跑不掉的。”   杜若会心一笑,紧了紧握住商青黛的,点头道:“也对。”   燕玉枫悠闲地看着一对新人走入前厅,自语笑道:“以后啊,我可指着你们两个聪明脑袋给我赚钱啦!”说完,他舒心地饮了一口茶,连声赞道:“苏年啊苏年,娶这个媳妇你可真是下血本了啊!这上好的大红袍都拿来宴客了!啧啧!”   装疯的柳宁今日不得不出席,她穿着一袭华服坐在高堂位置之上,佯作好奇的样子,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在她身边站了个清丽的粉裳女子,今日梳了个凌云发髻,斜簪了个金蝶簪子,齐眉的樱发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而左眼眼角处,长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她是霍苏年的堂姐,霍桐儿。   “新人来了!”   当宾客们一声起哄,霍桐儿的目光便落到了霍苏年身上——她今日秀美非常,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莫名地亲切。   “年弟终是娶妻了。”   霍桐儿有些失落,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再过些日子,自己只怕也要嫁出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夫郎能不能像年弟这样温柔可亲?   霍桐儿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个顶着喜帕的曲知澜身上,眸光忽地黯淡了下去。她羡慕曲知澜从今往后可以独得霍苏年的全部温柔,她也嫉妒曲知澜,霍苏年今日给她的婚礼在燕京城已算得上最繁盛的一个。   这是多少燕京城闺阁女子想要的出嫁模样。   “一拜天地——”   孙叔高唱一声,翠云便扶着曲知澜跪了下去,霍苏年也跟着曲知澜一起跪好,端然行了拜礼。   “二拜高堂——”   霍苏年与曲知澜一并转过身来,面对着柳宁,重重一拜。   “红衣裳,好看,好看。”柳宁故作痴傻,激动地去扯两人之间的牵巾绣球。   霍桐儿先柳宁一步,握住了柳宁的,解围道:“婶婶,着牵巾上的绣球若是扯散了,就不吉利了。”   “我不管!我想要!想要!”柳宁突然想闹起来。   霍桐儿赶紧哄道:“婶婶,桐儿一会儿给你拿一个新的来,好不好?”   “嘿嘿,你说的哦。”柳宁终于平静了下来。   霍苏年对着霍桐儿微微一笑。   霍桐儿也对着霍苏年点头一笑。   多年默契,此时不用多言,霍桐儿也知道霍苏年是在感谢她。   曲知澜早就听说霍夫人几年前忆夫成狂,如今一听这说话的语气,果然如外间传闻一般。想到霍苏年外要打理生意,内要照顾痴母,曲知澜突然有些心疼,觉得之前对霍苏年似是苛刻了些。   “夫妻交拜——”   曲知澜转过了身子,她对着霍苏年郑重地拜了下去,心道:“霍苏年,我今日既然入了你们霍府,便会帮你好好打理一切,不管之前你我有什么恩怨,从今日开始,一勾销。今日你不让我委屈半分,他日我便待你好十分。”   “礼成——”孙叔几乎是颤抖地宣布这一刻,他终是看见了自家少爷成亲了,下一步便可以期待着小小少爷的出生。   “送入洞房!喜宴开始,上菜!”   孙叔吆喝着丫鬟小厮开始上菜,曲知澜照例先送入洞房等霍苏年招待完客人后,前来揭开喜帕,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燕玉枫知道霍苏年是杯必倒的体质,当一群宾客围住了霍苏年敬酒,他便挤到了霍苏年身边,肃声道:“今日可是我义妹的大日子,你们要是灌醉了苏年,害我义妹独守空房,我可是要问罪的!”   宾客们听到这句话,哪里敢再不依不饶地劝酒,当下便散了开去,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席间,大快朵颐起来。   燕玉枫拐了一下霍苏年,低声笑道:“快去洞房吧,新娘子还等着吃呢!”   霍苏年双颊一红,“燕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燕玉枫哈哈大笑,他拍了拍霍苏年的肩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个新郎倌不去洞房,新娘子只能静静坐着等你,什么都吃不成,不饿么?”   霍苏年知道自己了套,当即干咳了两声。   燕玉枫又凑了过来,小声道:“瞧你这单薄的样子,一会儿先喝杯参茶再进去,可别半途体力不支,让人家新娘子半吊着难受……”   这回霍苏年绝对没有想歪!是燕玉枫说得太歪!   霍苏年狠狠瞪了燕玉枫一眼,“燕兄!你再胡言乱语,我要走了啊!”   “我没乱说啊!”燕玉枫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是说,你这身子要好好养养,长点肉起来,你是不是又想错了?嗯?”   “你……”霍苏年实在是说不过他,她沉声道:“我身子好得很!”   燕玉枫又笑了起来,“新娘子可是有腿伤的,你要怜香惜玉一点,一会儿进去温柔些。”   “燕兄!”霍苏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此时此刻只觉得脸跟心都火辣辣地烧着,“想不到你是这样的!”   燕玉枫打道:“我说的是,你进洞房之后,揭喜帕温柔点,咦?你难道想的是……那种事啊?啧啧,苏年,平日里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啊!”   霍苏年知道,他存心揶揄自己,今日是怎么都会上套,只好提醒道:“今日的酒可是你最爱喝的‘长春醉’,我特意命人在你那桌多放了一瓶,你再不去喝,小心让别人给喝光了!”   “啊!苏年你不早说!”燕玉枫的酒虫犯了,只好先放过霍苏年,先回到自己的席间,美滋滋地拿过了酒壶来,欢喜无比地喝了一大口。   霍苏年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她招呼了孙叔过来,交待了两句,又对着宾客们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往洞房去了。   “咯吱——”   洞房的房门被霍苏年推开之后,不知是因为燕玉枫的那些荤话,还是自己确实有点小期待今夜,霍苏年整个心都躁动了起来。   “大小姐,姑爷来了,我先出去了。”翠云偷笑地说完,对着霍苏年福身一拜,便退出了洞房。   霍苏年将房门锁好后,转过了身来,走向了喜称边,拿了起来,终是将曲知澜头上的喜帕给挑了下来。   曲知澜微微抬眼,她嘴角含笑,眉目脉脉,是霍苏年从未见过的模样,如今又染上了分羞涩,实在是好看得厉害,当下便让霍苏年给看呆了眼,半晌愣在了那儿,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呆瓜!”   曲知澜学着她早些的模样,也在她下巴上撩了一下,挑了挑眉角,“你别以为做了我的夫君就可以欺负我,我告诉你,我是会报复人的。”   霍苏年终是回过了神来,曲知澜比她快一步站起,她揪住了霍苏年的衣襟,逼着霍苏年一步一步后退,“你待我好,我便待你好……你若待我不好……”   转眼之间,霍苏年已被曲知澜按到了门后,她眨了下眼睛,打断了曲知澜的话,“那个锦囊……”   “我好好收着,若你有一日负我,我便将它剪个稀烂!”曲知澜这话一出来,霍苏年就觉得完了,她一定没看锦囊的信笺。   “霍苏年,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骗我。”曲知澜抓紧衣襟的渐渐松了开来,她缓缓圈住了霍苏年的后颈,正色道:“如今这儿便是我的家了,我不想再被亲人背后捅刀子。”   霍苏年的心咯噔一凉,她小声嘟囔道:“我这次是真的栽了。”   曲知澜听得好笑,“你说什么呢?”   霍苏年连忙打道:“我是说,我如今是货物出门,概不退货。”   “那也要看是不是好货了?”曲知澜上下打量了霍苏年一眼,突然发现这句话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污,她羞然低头。   可对霍苏年而言,曲知澜这突然低头,看的地方似乎有点发热,她连忙道:“礼还没完!喝酒!喝交杯酒!对!我们还要喝交杯酒!”说着,她赶紧溜了出来,走到了桌边,亲斟好了酒,回头一看曲知澜,却发现她正饶有深意地笑着。   “你不怕杯就倒么?”曲知澜含笑反问,这一笑实在是酥媚,像是十里的春风一瞬吹过桃林,飘落桃花无数,每一瓣落入心湖,都漾得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让人心痒又心颤。 第三十八章 .借醉眠   “那……那这合卺酒还是要喝的呀。”霍苏年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今日该怎么脱身,才不会惹曲知澜不快。   曲知澜走了过来,她拿起了酒杯,抬眼看着霍苏年——之前她觉得霍苏年实在是面目可憎,在此情此景之下细细看她,眉目清秀,眸光清澈,干净得让人忍不住亲近。   天下竟有这般干净的少年!   霍苏年被她看得有点害羞,她连忙拿起了酒杯,飞快地碰了一下曲知澜的酒杯,“喝吧!”   “慢!”曲知澜突然按住了她的,她的眸光灼灼,笑得像只狐狸,“合卺酒好像不是这样喝的。”   “那……那……”霍苏年愕了一下,她执杯挽住了曲知澜执杯的,“这样喝?”   曲知澜欺身过来,霍苏年骇然往后退了一步,哪知身子一软,竟被曲知澜给扑倒在了喜床之上。   不知道那些丫头到底在这床单下撒了多少莲子桂圆,这一下来,霍苏年仿佛撞上了好多颗小石头,直咯得发疼。   可里的酒盏早已跌落在了床边,酒汁溅起,溅上了霍苏年的衣摆,也溅上了曲知澜的衣摆。   一时之间,酒香四溢,霍苏年突然感觉到了醉意,她甚至觉得眼前的曲知澜都开始有点迷离了。   “其实,殿下说你杯必倒,我是不信的。”曲知澜压在霍苏年身上,里稳稳地捏着杯盏,轻轻晃动,“堂堂【千日醉】的少当家,人人说你酒量小,你这样散布谣言,是怕自己酒品太差乱了性,还是故意吸引他人注意呢?”   霍苏年觉得自己是真的开始醉了,她正色道:“我是真的酒量不好,我没有骗人。”   “真的?”曲知澜将酒盏凑了过去,“你把这杯酒喝了,我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醉意了?”   霍苏年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酒盏,仰头一口便喝了下去。   火辣辣的酒劲蹿了起来,直烧得霍苏年整个胸臆一片火烧,瞬间便酡红了双颊,双眼迷离地看着曲知澜,她急声道:“这……这是哪个丫头准备的酒?好烈!”   曲知澜也见过不少醉酒人的模样,她呆呆地看着霍苏年的醉脸,心里也渐渐热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亲近一个人,只恨不得去咬上霍苏年两口。   她将酒盏凑到了鼻端嗅了嗅,笑道:“上好的十八女儿红,十八年陈酿,果然是烈酒。”   “这些个害人的丫头啊!”霍苏年想要坐起来,去喝几口热茶解解酒气,可她才抬起身子,便被曲知澜给压了回去。   “我突然有点相信殿下的话了。”曲知澜将酒盏一抛,指沿着霍苏年的额角一路抚到她的下巴上,触之处,皮肤细腻,还带着一层细汗,她故意问道:“你……是不是很热?”   霍苏年身体内烧的厉害,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领口,“不热!你不准脱我衣裳!”   曲知澜忍住笑意,她眨了下美眸,仿佛听错了话,“今日是你我的良宵,你不让我解衣裳?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反正!就是不准!”霍苏年知道自己不能再在下面,当下猛地一翻身,将曲知澜给带倒在身下,她的双紧紧扣住了她的,将曲知澜的双臂高举过头,压在了鸳鸯枕上,“你别玩火……我要是醉透了……可就不温柔了!”   曲知澜看她那模样,明明是一脸严肃地威胁她,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信她说的话,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她,她佯作被桂圆莲子咯得难受的样子,扭了扭身子,“疼。”尾音酥媚,实在是撩人。   霍苏年心痒得难受,她上下看了一眼,发现她确实把她压得厉害,当下便站了起来,伸道:“快些起来,我把桂圆莲子拿了,你再休息。”   曲知澜没想到霍苏年这个时候竟还能照顾她的舒服不舒服,心头好感更盛——若说之前多少对霍苏年是感激,可此时此刻,曲知澜知道,眼前的这个干净少年郎已踏入了她的心门,真正地进了她的心。   她伸握住了霍苏年的,由着霍苏年将她扶起,便看着霍苏年弯腰抱起了喜被,把床单下的莲子桂圆全都扫到了地上,又在枕边床角都检查了一通,确认没有残留了,这才回头道:“好了,可以歇息了。”   曲知澜在边上斟了一杯酒,她小酌着把霍苏年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了个清楚。她的酒量向来很好,可不知怎的?如今这一杯下肚,她也觉得心头烧了起来。   “你叫谁歇息呢?”曲知澜含笑问完,下意识地咬了一口杯盏边。   霍苏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竟是痴了一般,她张口结舌地道:“你……你不准这样……咬……杯子……”   “谁不准这样咬杯子?”曲知澜哪里会听她的话,她脉脉凝望霍苏年,自己的双颊灼灼,她的双颊也灼灼,在红烛映衬之下,实在是红得醉人。   “曲……”霍苏年本想直接唤她的名字,又觉得这个时候实在不该直呼其名,她慌乱地想了想,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应该喊她什么,可是这个称呼她突然唤不出口,只觉羞人。   “嗯?”曲知澜知道这个呆瓜知道她想听什么了,她笑了笑,“怎的不说了?”   霍苏年感觉自己背心已被汗浸透了,她越来越处于下风,越来越不利,她觉得自己不该再那么被动。   所以,她缓缓地走了过去,在曲知澜面前微微蹲下了身子,微微侧脸,竟像是要去吻她的朱唇。   这回换做曲知澜紧张了,她有些无措,觉得自己好像撩大了,她慌乱地用指压在了霍苏年唇上,“你不准乱来!”   终于扳回了一局!   霍苏年心头小小激动,她也起了逗弄曲知澜的心思。她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曲知澜的指腹,逼得曲知澜连忙缩回了,却在半途被霍苏年给紧紧抓住了。   “娘子。”   她从下往上看着曲知澜,极为温柔地唤了一声。   曲知澜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口来,她从未有过这样激动的时刻,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霍苏年的唇瓣已近在她的咫尺之间。   “原来……你喜欢我唤你这个?”   霍苏年得意地眨了下眼,淡淡的酒香味儿从唇间逸出,勾得曲知澜腹的酒虫开始躁动不休。   霍苏年实在是“可口”!   “娘子,怎的突然不说话了?”   霍苏年瞧曲知澜半晌没说什么,当下又唤了她一声,像是要吻她,却飞快地移到了她的额头,亲了一口,“纸老虎娘子!”   她才不是纸老虎!   “霍苏年你……唔!”   这一下霍苏年亲得极快,曲知澜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霍苏年点吻了一口,等曲知澜反应过来自己被亲了,霍苏年已躲到了步之外。   “你……欺负人!”曲知澜又羞又气,只能强撑着气势,嗔了一句。可这声音才出口,曲知澜就觉得后悔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今日说这“欺负”二字,竟带着一股子娇羞的味道?   霍苏年吧唧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着方才那一下点吻,她笑道:“今日还该做更欺负人的呢,做夫君的亲娘子,是天经地义!”   曲知澜怎么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更羞得厉害,她连忙背过了身去,严肃地道:“我若不想,你不能强要!”   “好,遵命!”   霍苏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就算今日愿给,可她又如何要呢?   曲知澜听见身后响起了窸窣声音,她好奇地转头看了过去,只看见霍苏年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被子,抱着走了过来。   “我今日喝了酒,实在是有点醉,我怕我晚上控制不住自己欺负你,所以我今夜在坐榻上睡。”霍苏年故意加重了“欺负”两字,她心跳得厉害,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出现太多的颤音。   曲知澜还没来得及回她,霍苏年又道:“我想……等你再了解我一些……”   再了解一些。   曲知澜心头一暖,说实在的,虽然之前她与霍苏年算是打过交道,可总归还是算是陌生人。今夜虽然她有亲近霍苏年的念想,可终究她与她之间还是有些生疏。   虽然说,自古女子出嫁,多是素未谋面之人,可要跟一个陌生人做那种事,曲知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抵触的。   想到这里,曲知澜觉得霍苏年实在是体贴,她点点头,走到了床边,又小声道:“你说的话,要算话,半夜可不准爬上我的床!”   霍苏年舒坦地躺倒在了坐榻上,她摆了摆,“放心啊,我这会儿醉得厉害,头晕目眩的,我可不会半夜爬床。”   曲知澜轻舒了一口气,她放下了一半床幔,却没准备放下另外一半。   烛影摇红,洒落一室的火红。   她怔怔地看着霍苏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若说嫁给霍苏年是个意外,她突然有点庆幸这个意外的出现。   悠悠地,她想到了一首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呆瓜……”   曲知澜小声嗔了一声,终是安心地合上了眼去。   霍苏年微微蹙眉,轻轻地叹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新婚起   天,渐渐亮了起来。   霍苏年以为自己是最早醒来的,却不想曲知澜比她还早起来,她现在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正梳理着自己的青丝。   霍苏年半眯着眼睛坐了起来,出现在了曲知澜的铜镜,她蹙眉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昨晚没有喝醉,可终究还是沾了酒,这一觉醒来,还是有些头疼。   曲知澜对着镜的霍苏年微微一笑,她柔声问道:“头疼了?”   霍苏年点点头,她呆呆地看着镜的曲知澜,不禁抿了抿嘴,笑了起来,“昨晚休息得可好?”   曲知澜捋了捋头发,回头笑望着霍苏年,“你说呢?”   这一笑,实在是温柔。   霍苏年不由得看痴了眼,她忍不住喃喃地赞道:“娘子……好看……”   曲知澜双颊一红,羞笑着背过了身去,低头嗔骂一句,“贫嘴!”   霍苏年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不敢再接曲知澜的话,她现在只想先逃离这儿,怕一会儿这儿的气氛太热烈,让她越来越心虚。   “站住。”   曲知澜察觉了她要逃的意思,她拿起了眉回头看着她,“想去哪里?”   霍苏年赔笑道:“自然是去瞧瞧,那些个懒丫头为何还不把洗脸水送来?”   曲知澜瞄了一眼房门,“早就送来了,我怕她们进来吵到你,便命她们把你的放在门口,我的先端进来,只怕这会儿应该是凉了吧。”   霍苏年微微一惊,“她们进来过?!”   曲知澜知道她担心什么,洞房之夜,一个睡床,一个睡坐榻,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该有的流言来。   “我吩咐翠云送进来的,放心,这丫头嘴巴紧,不会乱说的。”曲知澜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况且,我还跟她解释了一句。”   “怎么说的?”霍苏年问道。   曲知澜对着她勾了勾小指,“过来,帮我画了眉,我便告诉你。”   霍苏年眨了眨眼,“你确定要我画?见不了人了,可怪不得我!”   “无妨。”曲知澜再勾了勾小指,“你画便是。”   霍苏年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了,当下乖乖地走了过去,从曲知澜接过了眉,坐到了她的面前,“我画啦?”   曲知澜点点头,脉脉地看着她,“你画。”   霍苏年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轻咳两声,“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让我再了解你一些?”曲知澜幽幽地说着,“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生得贼眉鼠眼的,如今看看,还算差强人意。”   霍苏年忍笑道:“差强人意也不错了,你别越看越讨厌便是。”   曲知澜抿了抿唇,挑眉道:“又贫嘴,还愣着做什么呢?”   霍苏年看了一眼里的眉,道:“好好好,那我画了。”她轻柔无比地描上了曲知澜的眉尖,画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描不好,惹她不快。   曲知澜又瞧见了她认真的表情,少了平日里那些吊儿郎当,反倒是多了几许可靠的稳重气质,她心头暗暗轻喜,却不露声色地徐徐道:“认真些,若是画不好,你得乖乖站着让我踩。”   “啊!”霍苏年险些没把里的眉给扔了,“方才你不是说无妨么?”   曲知澜一脸正经地道:“是无妨啊,不过是我无妨,又没说你会没事。”   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霍苏年在心底嘟囔一句,还能怎么办呢?只有认认真真地把眉给画好了,求自家娘子放过自己这一回。   当霍苏年的眸光变得专注起来,曲知澜将她的眉目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眉清目秀,虽然看着有些瘦弱,可是,她是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白净可亲的少年郎。   心,不由得烧了起来。   曲知澜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她连忙往后一缩,躲开了霍苏年的眉,一把从霍苏年里拿下了眉,她道:“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来吧。”   霍苏年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去先把脸洗了,再把这身衣裳都换了。”曲知澜又催促了一句。   霍苏年点点头,咧嘴一笑,便起身走向了门口,弯腰把那盆洗脸水给端了起来,放在了盆架上,开始洗脸。   曲知澜对镜快速给自己描好了眉,她很快便发现了镜的霍苏年开始解自己的大红喜服——颀长的指轻轻地扯散了衣带,霍苏年缓缓将喜服解下,露出了里面雪白的内裳。内裳比较拢身,微微收腰,衬得霍苏年的身形格外的好看。   若是女子,足称婀娜,若是少年郎,足称秀美。   曲知澜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暗暗骂道:“霍苏年,你绝对是故意的!”   霍苏年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她不用回头看曲知澜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时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不是只有她才能套路她,只要霍苏年想反击,她也一样可以做到!   霍苏年的指来到了内裳的衣带上,她突然转过了身来,笑道:“不若这样?娘子,你给我解衣好不好?这样……”她的笑意之多了几许小邪恶,“或许你可以更了解我一些?”   “你!想!得!美!”曲知澜侧过了身去,她嗔道,“突然又开始讨人厌了!”   霍苏年笑而不语,她趁着曲知澜这时候的分神,拿了新的内裳走入了屏风后,很快便将内裳换好,径直走到了衣柜边上,准备拿了常服去换。   曲知澜瞥见了霍苏年嘴角的笑意,反应过来她方才是故意逗她,她怎能让霍苏年如此设计她?   “慢!”   曲知澜略微有点烫的突然按在了霍苏年背上,霍苏年愕了一下。   “嗯?”   曲知澜轻轻地咬了一口下唇,酥酥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确实该帮夫君换衣裳。”   “等等!”   霍苏年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连忙道:“我都只差穿外裳了,不必劳烦娘子大人了。”   曲知澜煞有介事地道:“不麻烦的……”她顺势拿起了霍苏年下的那件月白色常服,她一抚在了霍苏年腰间,“还不快把抬起来?”   不得不说,霍苏年这腰身的曲线当真是玲珑有致。   曲知澜本不想用这个形容女儿家的词来形容霍苏年,可此时此刻,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若她是个女儿家,定也算得上是燕京城的美人儿。”这是曲知澜第二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觉这个错觉有些好笑,可此时看着霍苏年慢慢抬起来,她抬眼看着霍苏年通红的脸颊,忽然觉得霍苏年的睫毛长长地有点微卷,心,不由得又开始慌乱地跳动起来。   霍苏年此时身心俱烧,就算是曲知澜隔着内裳,也能感觉到霍苏年体温的节节上升。   她的怎的那么不规矩?!   霍苏年察觉到了曲知澜的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她的心宛若猫挠似的,一下一下地痒得厉害,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是真的要出大事的!   当下她赶紧一套入一个衣袖,赶紧顺势将外裳一套,急忙低头去系衣带,刚好躲开了曲知澜那只有点“不规矩”的。   哪知道曲知澜放过了她的腰,又袭上了她的胸膛。   她觉得霍苏年的前襟有点皱,便平抹了两下,这两下过后,霍苏年更觉火热,她突然情不自禁地捉住了曲知澜的,紧紧贴在了心口上。   “你……别胡闹了。”   霍苏年本想义正言辞地教训她,可话到了嘴边,却觉得什么话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她曲知澜已经是她的妻子,这夫妻之间本该比现在还要亲密,她怎能教训她的小小“非礼”呢?   曲知澜知道她是认输了,指尖放肆地在她心口揉了揉,“那……还不放开?”   霍苏年连忙松开了,她的心已经凌乱无比。   曲知澜看她的脸红得实在是可爱,她低头给霍苏年系上了腰带,又给她挂上了玉佩香囊,这才直起身子,刮了一下霍苏年的鼻子,“从今日开始,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大人,你得听话。”   “啊?”霍苏年佯作没有听明白。   曲知澜的指顺势来到了霍苏年的耳垂上,轻轻捻动,“当真没有听明白?”   “没……嘶……”   霍苏年这下哪里还没听明白?   曲知澜拧了一下她的耳朵,霍苏年连忙求饶道:“听明白了!娘子大人!饶命!饶命!”   “这才对嘛。”曲知澜松开了霍苏年的耳朵。   霍苏年又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便感觉到火辣辣的耳垂突然吹过一阵凉风——曲知澜吹了一口气,又轻柔地揉了揉。   “还疼么?”她的声音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让霍苏年怎能还有半点怨气?   霍苏年莞尔摇头,“不疼了。”这一笑,她与她近在咫尺之间,两人刹那觉得彼此之间的温度似乎比方才还要热,当下连忙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你……帮我把翠云唤来……帮我梳头……”   “好……”   曲知澜低头拿起了梳子,随意梳着头发,霍苏年也转过了身去,径直往门口走去。   她们谁也没有看见对方的嘴角,此刻不由自主地漾起了一个暖暖的微笑来。 第四十章 .少夫人   穿戴整齐后,霍苏年与曲知澜一起走出了房间。房间之外,惜儿已经带了好几名丫鬟等候多时,她们恭敬地对着霍苏年与曲知澜福身一拜。   曲知澜认识惜儿,她瞄了一眼霍苏年,笑道:“你平日里原来使唤那么多丫鬟啊?”   霍苏年轻咳了两声,“其实只有惜儿一个,那些都是来收拾新房的。”说着,她瞄见了最后那个年最长的丫鬟,里捧了个桃木盒子,她一本正经地道:“那条白巾我已经收起来了,明儿心情好描画成山雨桃花图装裱起来,一会儿你就不必去床上翻找了。”   曲知澜忽地意识到霍苏年说的白巾是什么?她悄悄地握住了霍苏年的,蓦地狠狠一掐,直痛得霍苏年皱了皱眉。   最年长的丫鬟点头一拜,先退了下去。   几名懂事的丫鬟也反应过来,羞红了脸不敢去看霍苏年的笑脸——原来少爷是这样的少爷,竟与那些风流子弟一样,喜欢收起染了落红的白巾,将落红点缀成桃花,以做收藏。   惜儿愕然看看霍苏年,又看了看曲知澜,她低声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还在前堂等着你们敬茶呢。”   曲知澜哪里还想站在这儿,“别让娘久等了。”   霍苏年喜欢她说这句话,她得意地扬了扬眉角,“好,娘子大人,请。”说着,她与曲知澜一起走了几步,她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娘子大人,能不能商量一件事?”   “我先听听。”曲知澜微微昂头,她笑得灿若桃花。   霍苏年肃声道:“下次你要踩人,或者掐人,又或者想咬人的话,能不能先知会我一下?”   “为何要知会你?”曲知澜的笑容依旧,她再次牵住了霍苏年的,挑眉反问道:“你还想躲开不成?”   霍苏年委屈巴巴地眨了下眼睛,“我哪里敢躲啊?只是想先做个准备,能多忍点痛啊。”   曲知澜的指沿着霍苏年的指缝滑了进去,与她十指相扣,她笑得更欢喜了分,“原来是这样啊。”   “嗯?”霍苏年觉得她应该是同意了。   曲知澜突然屈起了小指,在霍苏年的侧上轻轻地撩了一下,撩得霍苏年的心一阵酥酥的痒。   “那我肯定不能答应你了。”   霍苏年是真没想到,曲知澜竟然不同意!   “为何?”   “因为啊,我就看不见这样的夫君了。”   曲知澜笑咪咪地说完,拉着霍苏年走得快了起来,“从今日开始,你得带我在府多逛逛,我想快些认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快些记清楚这儿的每个人叫什么,快些……”曲知澜突然深望了霍苏年一眼,“做个真正的霍家少夫人。”   “知澜。”   霍苏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她忽地停了下来,她低头牵起了曲知澜的双,沉声道:“其实不必那么急的,慢慢来就好。”   这是霍苏年第一次那么正经地唤她的名字,也是霍苏年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对她说话。   曲知澜打道:“瞧,现在的这个霍苏年,我看着就有点陌生。”   霍苏年抿唇浅笑,“每个人脸上都是有面具的,只是有的人有很多张,有的人只有几张。”   “我管你有几张面具,我都会一张一张地给你剥了!”曲知澜自信满满地说着,她的眸光最后落在了霍苏年的眉眼上,“你若诚心待我,我也诚心待你。”   霍苏年试探地问道:“那若是你发现不戴面具这个人其实面目可憎呢?”   “会比之前那个你还面目可憎?”曲知澜含笑反问道。   霍苏年仔细想了想,却不知如何回她。   曲知澜笑笑,“提早交待,不杀哦。”   “此话当真?”霍苏年突然眼光一闪,“娘子大人说的话,可不能不算!”   曲知澜抬弹了一下霍苏年的脑袋,“我说话向来算数,可你呢?是不是准备交待什么了?”   霍苏年揉着脑袋,神秘地笑了笑,“我已经交待过了。”   “嗯?”   “走吧,娘还在等着我们呢。”   曲知澜也没怎么多想下去,那个锦囊她那晚上确实有打开的冲动,可是后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猜到了霍苏年会在里面放什么,大抵就是一封写好的和离书。   那时候她与霍苏年都不能反抗这门婚事,所以,霍苏年能做的让她安心的事只有这个。   只是,曲知澜想了一夜,她并没有想到和离这一步。   毕竟和离之后,她已无家可归,做了霍家的少夫人,至少她还有个避风遮雨的地方,至少霍苏年还算是个良人。   所以,那个锦囊其实并不用看的。   两人一起拜过柳宁之后,霍苏年神秘兮兮地牵着曲知澜的走到了霍府大门前,孙叔一早便备了车马在外面。   “你要带我去哪里?”曲知澜惑声问道。   霍苏年点头笑道:“都已经是少夫人了,自然该去少夫人该去的地方看看。”说着,她又回头瞄了一眼府内,“这儿你迟早能认清每一条路,每一个人的,但是有个地方,我想你会喜欢。”   “哪里?”   “我霍家的酿酒坊。”   霍苏年说出这个名字,曲知澜便笑了起来。   比起霍家的宅院,确实这个地方曲知澜更感兴——一直听说【千日醉】的酒很是特别,就连天子也甚是喜欢,可霍家的酿酒坊到底是怎么酿制这些美酒的,曲知澜一无所知。   霍苏年愿意带她去这个地方,足见霍苏年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家人,曲知澜想到这一层,心头更是欢喜。   当下,曲知澜便由霍苏年扶着爬上了马车,她掀帘坐进去之后,才发现脚边还放了一床小毯子。   霍苏年跟着上了马车,她笑着解释道:“你的腿伤还没好,我怕你路上颠簸得疼了,所以给你备了一床小毯子,你可以把脚搁上面,这样会舒服一点。”   想不到霍苏年疼起人来,竟是这样的温暖。   曲知澜带着一丝小得意,将小毯子拿了过来。   霍苏年顺帮她垫好之后,便吩咐车夫可以赶车走了。   “对了,上次的暮山桃,翠云一直说好吃,我偷偷问过她了,你上次没有吃直接扔了。”霍苏年吧唧了一下嘴,继续道,“你呀,真的是错过了一个很好吃的桃子!那桃子汁多又甜,啧啧,咬一口满嘴都是果香味儿。”   “我就不信你没有留!”曲知澜一想到那个桃子的味道,就觉得有点饿了,她挑了挑眉,“嗯?”   霍苏年故作失落地耸了耸肩,“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就知道!”   “喏,看那儿。”   霍苏年示意曲知澜看看坐下的小食盒,她微笑道:“这暮山桃放不了多久的,所以我只能把之前那批做成了腌果放着,你尝尝。”   曲知澜拿出了小食盒来,她打开食盒,果香味便扑鼻而来,刺激得她的味蕾不禁一颤,当下便拿了一块,小咬了一口。   腌制之后,这桃儿更显甘甜,甚至还带着一股儿花瓣的清香。   “配上这个吃,你会觉得更甜。”   霍苏年从自己坐下拿出了另一个食盒,她打开了食盒,拿出了一瓶梨花醋,“五娘可是专门送了十几瓶梨花醋来,说是恭贺你我新婚大喜,来,尝尝。”   曲知澜接了过来,霍苏年继续道:“你直接喝便是了,这批醋瓶子上面留了小孔,一吸就可以喝到梨花醋了。”   方才的桃果实在是太甘甜,如今喝上一小口梨花醋,只觉得整个舌头都酸了起来,她眯眼接连吞咽了好几口香津,方才缓了过来。   “你骗我!这分明吃起来更酸了!”曲知澜瞪了霍苏年一眼。   霍苏年忍笑道:“现下再吃一口桃果,滋味绝对跟方才不一样了。”   “当真?”曲知澜忽然有点不敢相信她了。   霍苏年拿过了曲知澜里的梨花醋,当先喝了一口,学着曲知澜的样子皱紧了眉头眯眼吧唧了好几下嘴,又拿了一块桃果嚼了几下,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又甜又香,好吃。”   曲知澜瞧她都这样做了,便将信将疑地又咬了一口桃果。   果然!   经历了酸涩之后,这桃果的香甜之感更甚几分,甚至比方才还要回甘了。   曲知澜隐隐觉得有点不安了,她突然定定地看着霍苏年,“你说,你府里还藏了什么好吃的?”   霍苏年想了想,又低头数了数指,“一时是数不清,也说不清的,反正啊,日后你都能尝到的。”   “以后甜的少给我些。”曲知澜赶紧警告。   “为何?”霍苏年突然有点不明白。   “我怕我吃得多了……会圆润了……”曲知澜不想说那个“胖”字,只好换了一个词。   “哈哈。”霍苏年终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存着这种坏心!”曲知澜狠狠地瞪了霍苏年一眼,“我告诉你,你这些小心思都赶紧收起来,我是不会计的!”   霍苏年含笑不语,她点点头。   曲知澜又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身边留惜儿一个丫鬟便够了,其他的都不要了,不要学那些纨绔子弟,身边簇拥一群丫鬟。”   “是,娘子大人。”霍苏年强忍笑意,赶紧点头。   “还有!”曲知澜郑重其事地道,“你方才那些小心思,不准对我用,也不准对其他人用!”   霍苏年点点头,提起了梨花醋又喝了一口,吧唧着嘴喃喃道:“五娘的这批梨花醋,好像酸了点。” 第四十一章 .姐妹会   霍家的酿酒坊位于燕京城北郊的山沟里,这里山色浓郁,绿树成荫。若不是霍苏年带路,谁也不会知道这里藏了一处酿酒坊。   马车一穿入山沟小道,便有酒香味扑鼻而来。于...此..封..藏..   马车之,霍苏年赶紧拿了一方帕子,先掩住了口鼻。她解释道:“我怕我突然醉了,过些日子你便习惯了。”   曲知澜已经知道她“杯必倒”,她只是有点好奇,堂堂【千日醉】的少当家如此酒量浅薄,平日里她是如何品评酒质的?   霍苏年仿佛知道她在好奇什么,她眯眼笑了笑,“进去瞧瞧,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曲知澜点头,静静地等着马车到达目的地。   “少爷,我们到了。”车夫勒停了马儿,马车终是在酿酒坊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霍苏年当先跳下了马车,她掀起了车帘,递过去,“娘子大人,请。”   曲知澜握住了她的,由霍苏年扶着小心走下了马车,她抬头一看这儿——座粮仓高高隆起,这里弥漫着浓浓的醉香味儿,似乎有数十个酒窝子正在发酵。   “这儿共有几个酒窝子?”曲知澜忍不住问道。   霍苏年比了一个“一”,“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个。”   曲知澜有点震惊,论起酿酒坊的酒窝子数量,霍苏年这边是她曲家那边的两倍。   门口运酒的伙计们看见了霍苏年,只是恭敬地低头对着她一拜,便继续干自己里的活。从进门到酒窖里面,曲知澜发现这里的伙计没有一人开口说话的。   “他们……”   “都是这种。”   霍苏年作势“嘘”的样子,她认真地道:“除了这样的之外,还有一些脚不全的,亦或是耳朵不好的,我都雇来干活了,酬劳是外边的两倍。”   曲知澜疑惑地看着她,“为何要雇这样的?”   “人嘛,老天突然收了你的一些东西,自然会补给你一些东西。”霍苏年指了指远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她微笑道,“那位是徐伯,虽然不能说话,可他那舌头可是出奇的刁,酒到底好不好,他一尝便知。”霍苏年略微一顿,她慨声道,“我雇他们来这儿干活,他们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总好过出去街头乞讨卖惨的好。天下人赚百样的钱,可大多都是要尊严的,我给他们尊严,他们用本事回馈我,大家各取所需,刚刚好,不是么?”   曲知澜一动不动地看着霍苏年,她觉得之前自己真的是太小看这个霍少当家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有时候身体健全之人,还佯作残疾卖惨搏钱,真不如一些身残志坚的人,凭自己的本事换一世衣食无忧。   霍苏年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怎么了?”   曲知澜摇了摇头,“我突然发现你也有不错的地方。”   “也有不好的地方。”霍苏年话有话地说完,她又试探地问道,“你会嫌弃我么?”   “贫嘴!”曲知澜轻轻地揪了一下霍苏年的耳朵,这一回,没有上半点力道,反倒是让霍苏年觉得有些酥麻。   霍苏年笑了笑,便将话题岔到了一边,“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曲知澜跟着霍苏年在酿酒坊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酿酒坊的正厅之。   这里的书案上放了一摞册子,霍苏年随拿起一本,翻了翻,便递给了曲知澜,“以后,这些都你看吧。”   曲知澜愕了一下,她看了看霍苏年递来的册子,竟是酿酒坊的日常产酒记录与出酒记录,“你……这样快的把这些都交给我……”   霍苏年悠闲地点点头,“对啊,反正我来这儿久了,回去都要醉得难受好几个时辰,倒不如把这个受罪的活计交给你来!”   她的话说得格外轻松,可在曲知澜听来,这意味着霍苏年正在把自家的产业交给她曲知澜打理。再换句话说,这意味着霍苏年是真真正正地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是想一生一世过日子的妻子。   心,突然暖得厉害。   曲知澜的鼻子有点酸涩,她忽然在霍苏年这里找到了“家”的安然,至少在她身边,曲知澜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放心。   “苏年。”   这是曲知澜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唤她,倒是让霍苏年有些惊愕。   “啊?”   曲知澜郑重地问道:“你不怕我掌控了霍家,最后让你一无所有么?”   霍苏年故作委屈地眨了下眼睛,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拿根破竹子,拿个破碗,去燕京城头天天敲,天天说我的凄惨遭遇。”   “你就这点出息?”曲知澜是真没想到霍苏年竟会这样说。   霍苏年重重点头,“对啊,这样一来,可就没人敢要你了,那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啦!你想啊,你有钱跟我有钱,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到时候我就天天在家里等吃等穿的,什么活儿都不用干,是不是比现在还舒服?”   这分明是变着样儿的说情话!   曲知澜觉得哪里不对,可这心里却很是受用,她白了霍苏年一眼,“你想都别想,这天下哪有做夫君的在家混吃等死,让自己媳妇出去赚钱养家的?”   “你就当我是媳妇好了。”霍苏年又眨了下眼睛,眸光如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曲知澜捏住了霍苏年的下巴,她笑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她的眸光有点“放肆”,沿着霍苏年的胸膛往下瞄了一眼,“这辈子多了点什么,做不得女人了。”   “万一呢?”霍苏年又笑着问了一句。   曲知澜觉得霍苏年一直在打她,她酥酥地摩挲着霍苏年的下巴,“万一?你难不成还想做太监?”   指腹摩挲的地方,白净无须,连点胡渣都没有。   曲知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微微一僵,霍苏年也发觉了曲知澜的脸色变化,她突然挣脱了曲知澜的指,反倒是顺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我若做了太监,那你怎么办?所以啊,我还是不做太监好了!”说完,霍苏年便远离了曲知澜步,她揉了揉太阳穴,“醉了,醉了,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走吧,我们回家吧。”   曲知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便跟着她离开了酿酒坊。   这一路上,曲知澜只是静静的,霍苏年也是静静的,好像各自都有了点心事。   曲知澜又想到了那天霍苏年送给她的香囊,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比如,霍苏年到底有几张面具?   她心底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想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吁——”   当曲知澜心乱之时,突然马车急停了下来。   若不是霍苏年伸将她抱入怀,曲知澜只怕要狠狠撞到马车的门板上去。   “怎么回事?”   霍苏年掀帘看向了外面。   只见公仪北一骑载着娇艳如花的曲知晴,他一握剑,现在正剑指在车夫的脑门前,想必方才就是他硬将马车给逼停了。   “姐姐。”曲知晴柔柔地唤了一声。   公仪北却极不情愿地冷声道:“娘子,其实她已经不算你姐姐了。”   “血浓于水,路上遇见了,总归是要打声招呼的。”曲知晴说得怯生生的,可公仪北却听得心疼。   对曲知澜而言,这个妹妹今日特意让公仪北拦下马车,其实并不是为了寒暄,大多是为了在公仪北那儿再搏点怜惜,在燕京城路人眼再添点情义。   “招呼打了,人也见到了,还不走?”曲知澜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两个人,她冷嗤了一句,全身突然冷得像冰一样。   “瞧瞧!我就说这个贱人……”   “世子是当我不存在么?”   没等公仪北把话说完,霍苏年便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只见霍苏年铁青着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挺身拦在了公仪北与曲知澜之间。   “曲知澜已是我霍苏年的妻子!世子,你这样当街拦下我们,只怕于理不合吧?”说着,霍苏年又看了一眼曲知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希望你被捧在心里的日子能长一些。”   “霍苏年,你什么意思?!”公仪北怒喝了一声。   “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霍苏年丝毫不惧,横眉冷声反问,“世子带着新妻当街与我们纠缠,到底图什么?是后悔错过了知澜这么好的女人,还是炫耀自己终于厚颜无耻地娶了本来应该是小姨子的知晴?”   霍苏年这一嗓子,霎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曲知晴没想到她想好的场景竟变作了这样,她急忙揪了揪正待发作的公仪北,示意他还是离开吧。   公仪北哪里愿意走?可看见了曲知晴的眼泪汪汪,当下只有听话,他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霍苏年,“走着瞧!霍苏年!”   霍苏年耸了耸肩头,云淡风轻地坐到了马车上,笑着道:“这路呢,世子还是看着点走,别先走再看,小心一不留神就闪个腰,跌个跤。”   “哼!驾!”公仪北气汹汹的收起了长剑,勒马回头。   曲知澜早已瞧见了霍苏年偷偷捏了银珠子,瞄准了马蹄,她忍住了笑意,就准备看这一幕解解气。   “娘子,你看好了!”   霍苏年回头对着她莞尔说完,屈指一弹——那马蹄被银珠子一击,左前蹄一个踉跄,马儿未倒,却将马背上的两人给摔倒在地。   “噗……”   她脉脉看着霍苏年的笑脸,这一霎,她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舒展了眉头,含笑心道:“谢谢你,霍苏年。” 第四十二章 . 暂搁浅   曲知澜与霍苏年一起回到了霍府,吃过午饭后,霍苏年又带曲知澜去府逛了一圈,让曲知澜熟悉霍府后。等日暮西斜,霍苏年说要与孙叔对账,便先行去了书房。   曲知澜回到了霍苏年的小院之,翠云已经等了许久,甚至连沐浴的热水都准备好了。   “翠云,帮我把妆盒里的锦囊拿过来。”   曲知澜坐在了浴盆之,忽然想到了霍苏年给她的锦囊,或许,她该看一看锦囊之写的到底是什么?   “是,大小姐。”翠云一时改不过口来,她连忙吐了下舌头,改口道,“是,少夫人。”没多久,她便将锦囊拿了过来,递给了曲知澜。   曲知澜将锦囊拿在,却迟迟不敢去打开锦囊,那个猜想若是真的,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要落入一个新的笑话之。   “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翠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心事重重的大小姐,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曲知澜抬眼看向了翠云,“在你看来,霍苏年是怎样一个人?”   翠云抓了抓脑袋,她仔细想了想,不由得弯起了嘴角,“开始我也以为是个讨厌的富家公子,因为他总欺负你。可后来……”她突然赞了起来,“我进了霍府之后,认识了不少新姐妹,他们都说少爷是个温柔的主子,从来都不曾骂他们,我起初也不信,可听得多了,我现在也信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啊,还是耳根子太软了。”曲知澜正色教训了一句,她摇了摇头,突然有点后悔——她怎会问翠云这个问题呢?   翠云素来贪吃,霍苏年送的桃子跟做的吃的已经让翠云赞不绝口了,只怕再过几日,也算是霍苏年一个阵营的人了。   “可是……”   “翠云,你说说看,什么样的人能称为良人?”   曲知澜忍不住又问了翠云一个问题,毕竟在霍府,她最熟悉的丫鬟只有翠云一个。   翠云又仔细地想了想,“对我好就够了啊。”   曲知澜愕了一下,“就算是个歪瓜裂枣,只要对你好就够了?”   “人都会老啊,老了哪个不是歪瓜裂枣?可如果一开始就对你不好,就算是金玉雕出的公子哥,也算不得良人啊。”翠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小声问道:“少夫人,今日是不是少爷在外面欺负你了?”   “他敢欺负我?”曲知澜挑了挑眉。   翠云又小声问道:“那他是不是做什么让你生气了?”   “也没有。”曲知澜就是觉得不踏实,她喃喃说着,“我只是觉得好像被骗了。”   “啊?少爷骗你什么了?”翠云实在是想不出来,那般好的如美玉一样的霍家少爷,还会欺骗大小姐什么?   曲知澜的视线又回到了锦囊之上,她继续自语道:“其实……或许……他也没有骗我的意思。”   “少夫人,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翠云有点担心曲知澜,她仔细看了看曲知澜的脸色,如往常一样的红润。   曲知澜沉沉地一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翠云。   “咚咚。”   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翠云惊声道:“谁?!”   霍苏年温柔地回道:“翠云,是我。”   “哦,少爷啊,我来给你开门。”翠云急忙朝着房门走去,惊得曲知澜急声唤她回来。   “不准开门!”   曲知澜慌乱地左右看了看衣裳,她情急之下,赶紧抓了一件衣裳,便从浴盆之爬了出来,匆匆地穿在了身上。   翠云有点不懂,明明昨夜两人已经做了夫妻,为何今日大小姐还会这样防着霍苏年?   霍苏年嗅了嗅,闻到了沐浴用到的花瓣清香味儿,她当下便明白了翠云为何会关着房门?   “我只是想说,晚饭厨子已经做好了,娘子大人是想在这儿吃呢,还是去前厅跟娘一起吃?”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于是找了个说法,便想趁先离开。   “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吃了。”曲知澜连忙扬声回答。   “不舒服?”霍苏年心里有点忐忑,她知道今日在酿酒坊曲知澜肯定猜到了点什么,却又有点不敢确认。   霍苏年不得不承认,她在乎曲知澜,不单单是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甚至还开始害怕,万一曲知澜真打开了那个锦囊,她与她又会变成怎样一种相处模式?   “我警告你,你不准……”曲知澜的话还没有说完,翠云便将房门给打开了,她又惊又急地问道,“翠云你没听见我说的么?”   翠云正色道:“少夫人,还是让少爷进来看看你好点。”说完,她便对着霍苏年福身一拜,转身退出了小院。   “翠……”   “翠云好像灵了不少啊。”   霍苏年忍笑走了进来,她并没有直接走近曲知澜,只是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柔声道:“你慢慢穿衣裳,小心别着凉便是,我可以慢慢等的。”   曲知澜低头系了一下衣带,她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勾在小指上的锦囊,她蓦地静默了下来,呆在了原处似是思量着什么?   半晌没有听见曲知澜回答,霍苏年是真的开始担心了,她站了起来,试探地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曲知澜突然走了过来,显然身上她的衣裳并没有系好,湿漉漉的青丝已经沁湿了双肩,甚至将内裳也沁得有些透明,若隐若现地半勾出了她的胸廓。   “我有句话想问你。”   霍苏年一来便看见了曲知澜勾在小指上的锦囊,她的笑意渐渐敛去,“你问。”   “关门!”   曲知澜冷冷地下了命令。   霍苏年低头一叹,转身便将房门给关了起来,才回过身来,曲知澜已近在咫尺之间,猛地将她逼得靠在了门上。   “知澜……”   霍苏年沙哑地一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落与绝望。   曲知澜一按在她的心口,一勾着锦囊定定看着她,“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霍苏年怔怔地看着她的眉眼,曲知澜没有泪,没有绝望,似乎只有浓浓的怨愤。   原来,只有她一人有那样荒唐的想法,原来,只有她一人动了心。   浓浓的失落感瞬间让霍苏年的心僵到了冰点,她扯着嘴角动了动,“我只想待你好,可如果……”   曲知澜忽地将里的锦囊往浴盆的方向一扔,不偏不倚,刚好扔入了浴盆之。   “你这是……”霍苏年没明白曲知澜的意思,难道说她猜想的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   曲知澜肃声道:“锦囊里面如果是和离书,我告诉你,你没资格写这个。”说着,她的双顺势向上,勾住了霍苏年的颈子,“我说过,你若诚心待我,我便也诚心待你,若有一天,你伤到我了,我会写一封休书给你。”   原来她并没有看锦囊之的信书。   霍苏年有点庆幸,也有点失落,曲知澜说的话就像是一根放在她心里的针,时刻都会戳得她隐隐生疼。   “其实……并不止是和离书……”霍苏年小声嘀咕着。   “还有什么?”曲知澜挑了挑眉,“我的夫君该是堂堂正正敢说敢当的人,若是想告诉我什么,便亲口告诉我。”   “我……”霍苏年欲言又止,之前她还敢开口,可现下她哪里还敢开口?   曲知澜心里也怕得厉害,这一次,她离霍苏年这般近,她再一次将霍苏年的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白净无须,肤白如脂,真的与其他男子甚是不同。   脑海之,忽然响起了霍苏年曾经说的那些话。   “我如今是货物出门,概不退货。”   ……   “我想……等你再了解我一些……”   ……   “那若是你发现不戴面具这个人其实面目可憎呢?”   ……   “你就当我是媳妇好了!”   ……   霍苏年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她想把话题换一换,当下道:“我有点饿了,娘子大人,你……”她话都没说完,便被曲知澜给捧住了双颊,惊得她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霍苏年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了起来。   曲知澜的唇瓣渐渐靠近,霍苏年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不真实。幽幽地,霍苏年听见了曲知澜的声音,“我只想知道,你昨夜吻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知澜……你不必……唔……”   霍苏年的唇瞬间被曲知澜给封住了,霎时脑海之一片空白。   曲知澜有些笨拙地轻触着霍苏年的唇瓣,宛若蜻蜓点水,一下,一下,一下。可在她与她的心底,这每一下的触碰都等于是撞了一声洪钟——于曲知澜而言,是在洪钟声看破心障,踏入一片新的心境。于霍苏年而言,是在洪钟声投降缴械,放弃所有的防备。   可不管是哪一种,殊途同归的是心火越来越盛,火辣辣地烧得她们想解开身上所有的衣裳,这一霎只想将对方狠狠抱紧,揉入彼此的身体之。   曲知澜惊觉了自己的异样,她在霍苏年抱住她之前,突然往后退开,她慌乱地说道:“霍苏年,这几日让我静一静……” 第四十三章 .定契约   “惜儿,这日少爷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自打少爷搬来书房住后,他就没出来过。我每日给他送饭菜,他只是吃上两口,就让我端走了。”   “少爷是不是病了啊?”   “我看啊,八成是跟少夫人吵架了吧,我听说啊,少夫人一直是个不能惹的凶主儿!”   几名丫鬟在书房外讨论着少爷与少夫人的事情。   新婚夫妻洞房之后便分房而居,在旁人看来,多半是夫妻感情不睦,在柳宁看来,这是霍苏年故意躲着曲知澜,担心暴露了女儿身的真相。   霍苏年静静地坐在书案前,脸颊有些消瘦。这日,她不知磨了多少回墨,也不知提又放多少次?书案上展开的白纸依旧空空如也。   她想写点什么给曲知澜,却又不知道她还能写什么?   要她亲口说出自己是女儿身,实在是太难。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曲知澜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自始至终都无法猜透的人。   她凭什么要曲知澜留下呢?   她又凭什么让曲知澜接受自己是个女人呢?   “天夜了。”   霍苏年再次执,终于缓缓地在白纸上写下了那个一直萦绕心头的名字——曲知澜。   当最后一写完,霍苏年发现视线竟开始有些模糊,她酸涩地吸了吸鼻子,赶紧揉了揉眼睛,把那些噙在眼眶之的泪水都揉了出来,擦得干干净净。   “要判我死刑,还是无罪释放?曲知澜,你好歹给我一个痛快啊!”   霍苏年长长一叹,胸臆之间实在是闷得慌,就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着心口,让她觉得烦躁,觉得窒息。   “咚咚。”   书房的门突然被谁叩响。   霍苏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个时候,一般只有孙叔会来找她对账。   她没精打采地回道:“孙叔,账本我今日就不看了,放明日一起看吧。”   “年弟,是我。”霍桐儿说话极为温柔,她又敲了一下房门,“我有点担心你,便来看看你。”   连堂姐都知道我不好了,为何你还是不闻不问?   这句话在霍苏年心底狠狠一揪,霍苏年垂头丧气地将写有曲知澜名字的白纸拿了起来,叠好收入怀,她喃喃道:“我再等你几日,就几日……”   霍桐儿半晌没听见霍苏年应声,她急问道:“年弟?”   “堂姐不必担心,夫君她没事的。”   终于等到了曲知澜的声音,霍苏年激动地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了房门后,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霍桐儿狐疑地看着曲知澜,“当真没事?”   曲知澜嘴角带笑,却说得笃定,“没事。不是古语有云,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么?我们夫妻俩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说着,她便用力推开了房门,走进去之后,不忘嘱咐一旁跟着的翠云,“翠云,把门关上。”   “是,少夫人。”翠云听话地将房门关好,这才对着霍桐儿福身一拜,“堂小姐不必担心的。”   确实,对他们夫妻而言,她这个堂姐只算得上一个外人,的确不该管太多,或者说太多。   “也好。”霍桐儿点点头,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最后转身嘱咐一旁的惜儿,“这几日照顾好年弟,若有什么事,先来知会我。”   “是,堂小姐。”惜儿知道少爷素来听堂小姐的话,如今得了堂小姐的嘱咐,她也安心不少。若是少爷再不好好吃东西,只要她请了堂小姐来,少爷怎么都会乖乖多吃几口。   霍桐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便带着贴身丫鬟离开了这儿。   曲知澜才踏入书房,霍苏年便又赶紧坐回了书案边,装作没事一样,提随意在白纸上写着诗句。   曲知澜走近了她,冷冷道:“这几日你倒是悠闲。”   “不然呢?”霍苏年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心虚地低头写诗句,这一霎,她忽然忘记了这一句诗的下一句到底是什么?   “心几烦而不绝兮。”曲知澜将她写的诗句念了一遍,“你有那么烦?”   “可不是?”霍苏年又匆匆地应了一声。   曲知澜没想到霍苏年竟还敢生她的气,她伸捏住了霍苏年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签了这个契书,你我都不用烦了。”说着,曲知澜从怀拿出了一份她拟好的契书,放到了霍苏年写的诗句上面。   “这是什么?”霍苏年拿在,打开的同时,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曲知澜正色道:“你先看看。”   “你这是在写休书?!”霍苏年只看了第一句话,她就忍不住站起来,她涩声道,“你明明说了的,我若以诚待你,你便以诚待我,我自问没有半点待你不好,你还要休了我?”   曲知澜没想到霍苏年竟会这样激动,细细看她,此时已是满眼通红,泪光盈盈。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霍苏年哭。   “我也没有骗你,我一早就把真相告诉你了,你自己不看,还赖我骗你!”霍苏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受的最大的委屈,她越说越难过,眼泪便簌簌地滚了下来,“曲知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欺负人!”   曲知澜静静地看着她发泄心的委屈,没有应她半句。   “曲知澜!你说话啊!”霍苏年半天没有听到一句曲知澜的回应,心头又急又怒,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也第一次顾不得自己是怎样的狼狈,她颤声问道,“你若是不做我霍家的少夫人,偌大的燕京城,你又能去哪里安身?以后再遇到公仪北,你一定会被他欺负的!”   “你到底签不签?”曲知澜再次捏住了霍苏年的下巴,她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霍苏年彻底绝望了,她倒吸了一口气,再也没看这份契书后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便快速地在落款那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对了。”曲知澜想要去拿走契书,却被霍苏年紧紧按着契书,不让她从她掌下拿出来。   蓦地,一滴眼泪滴落在了霍苏年的名字上,瞬间氤氲开来。   “你……”曲知澜的心突地一揪,她松开了契书,叹息道,“你这是让我再回去重新写一份?”   “离开了霍府,你怎么活?”霍苏年再次抬眼看着她,冰凉的紧紧握住曲知澜的,她生怕这一松,曲知澜便再也不会回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霍苏年没有担心一点自己女儿身的泄露,反倒是心心念念担心的都是她曲知澜。   曲知澜的另一只揪了一下霍苏年的耳朵,叹息道:“天下哪有你这样傻的少东家啊?契书不看完就开始闹性子,你难道还想以后祸害其他的姑娘?”   “你说什么?”霍苏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急忙松开了曲知澜的,把契书打开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她想笑,却又强忍着不敢笑出来,“你写的那些违规的事情,我是一件都不会做的!”   “嗯?当真?”曲知澜有点不信,“你想想你方才的样子,是不是在对我撒气?是不是犯了第一条规定?”   “我……我没有对你撒气的意思!”霍苏年想要解释。   曲知澜先她一步道:“你不必解释的,你我只是假夫妻,你以后按照我们的契书行事便好,其他的,想再多也是惘然。”   毕竟,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   这句话曲知澜只是偷偷地说给自己听,她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定会伤到霍苏年,可她只能拿这句话提醒自己,再越过这条线,她便会彻底沦入这个温暖的“地狱”。   她不安,很是不安。   可是,她又明明白白的知道,霍苏年是真真切切地把她捧在心尖上疼惜,她甚至开始贪恋这种疼惜的滋味。   这种滋味,会让她上瘾,会让她忘记那些人伦纲常。   越是掌控不住,就越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曲知澜想了日,她也权衡了日,唯一能做的便是与霍苏年做这种契约夫妻。   一来,她还能有个家,二来,她……还能看见霍苏年。   至少此时此刻,她觉得一切还是可以掌控在里的,日子还是可以踏踏实实地往后过下去的。   霍苏年听她说得淡然,原本欢喜的心再次跌入了谷底,她让自己平静下来,哑声道:“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会照你想要的去做。”   “那就够了。”曲知澜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心疼霍苏年,她转过了身去,不敢去看她的眉眼,害怕自己会突然心软,“今夜,你回房休息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睡的地方。”   “好。”霍苏年失落地点点头。   曲知澜没有再说下去,她终是从霍苏年拿过了契书,收好之后,便默然离开了书房。   霍苏年跌坐在了椅子上,她怔怔地看着白纸上写的那句诗,终于想起了后一句是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再次滚下。   曲知澜带着翠云走了好几步,她忽地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霍苏年书房的方向——灯火如豆,在静夜之看上去极为温暖。   “山有木兮木有枝……”   曲知澜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心,开始慌乱地跳动起来,她急忙捂住心口。   翠云以为大小姐不舒服,连忙问道:“少夫人,你怎么了?”   “其实,我知道……”曲知澜摇了摇头,她想起了方才霍苏年的委屈模样,心不由得一揪,她再摇了摇头,连忙告诫自己,“不成!不成!”   只是,我不敢。   曲知澜终于找到了她左右矛盾的源头,她涩声道:“翠云,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第四十四章 .小心机   之前不觉得日子难过,可自打与曲知澜挑明之后,霍苏年觉得在府的每一日都有点煎熬。所以,她这几日早晨便出了府,一直在【千日醉】忙到了晚上才回来,一回来又去书房与孙叔对好了账,才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倒在曲知澜给她准备的睡榻之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到底有多少天没有主动与曲知澜说话了?   霍苏年已经记不住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怎么把这样的苦日子给推翻了?   若不是燕玉枫派人来提醒她,明日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大会,她早已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一弯新月挂在檐上的天幕之,整个霍府静得只听得见虫鸣蛙语。   曲知澜挑了挑烛心,她侧脸看了一眼霍苏年躺着的背影,徐徐道:“明日的比试,你都准备好了?”   “嗯。”霍苏年应了一声,不想她再问下去,便直接道,“反正侯爷是铁了心的想让【洞庭仙】拿到这个称号,我们就是去陪衬的,输得好看点便是了。”   “……”曲知澜微微一僵,“谁说我们一定是输的?”   霍苏年拢了拢被子,将脑袋半埋进了被下,“困了,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霍苏年!”曲知澜走了过来,将霍苏年的被子给掀了起来,她瞪了一眼霍苏年,这才注意到霍苏年的眼有了许多血丝,她的语气不由得柔了几分,“你……这几日是不是一直没睡?”   霍苏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懒洋洋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娘子大人,我是真的困,想睡了,你乖,也去休息吧。”说着,她扭了扭身子,便又翻身侧了过去,用背对着曲知澜。   “你!”曲知澜本想将她给扭过来,可才触及霍苏年的肩膀,竟是火烧一样的滚烫,她抬摸上了霍苏年的额头,她原本想说的话全部都哽在了喉间,变作了另外一些话,“你身子很烫,是不是病了?”   “我睡一下便好,你不用管我的。”霍苏年轻轻地拍了拍曲知澜放在肩头上的,她沙哑地道,“我不会有事的。”   “霍苏年,我知道这几日你在闹性子,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糟践啊。”曲知澜还是直接将霍苏年给翻了过来,她逼她正视自己,虽然语气愤怒,可更多的都是她难以掩饰的心疼,“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给你请大夫……你……”   霍苏年没有等曲知澜说完话,便突然坐了起来,紧紧地拥住了曲知澜,她贴耳细声道:“我这几日不是闹性子,你误会我了……”她的声音又酥又痒的,听得曲知澜有点慌乱。   “有话好好说,你放开我,我们不是说好的……”   “契书上面并没有说我不可以抱你,不是么?”   霍苏年不给曲知澜反驳的会,她认真地说着,“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不然,你怎么办呢?”   曲知澜的心狠狠被霍苏年的话烙烫了一下。   霍苏年终是松开了她,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歉声道:“我有点发烧,方才估计是烧糊涂了,抱你的举动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   曲知澜怔怔地看着霍苏年的眉眼,换做以前,她早就狠狠教训这个孟浪的人了,可如今,她发现她心疼霍苏年,尤其是看见她眼的红血丝,她就半点怒气都冒不起来。   “我不会计较这些的。”曲知澜应了霍苏年一声。   霍苏年轻舒了一口气,她点了一下头,突然笃定地看着曲知澜,“若是你看重‘天下第一楼’的这个招牌,我明日努力给你赢回来便是了。”   曲知澜再摸了一下霍苏年滚烫的额头,她正色道:“那些都是明日的事,你先躺着休息,我给你去请大夫,先把你这烧给退了。”   “我真的是睡一觉就好了……”   “嗯?”   “我不要吃药,苦。”   “……”   “我也不要燕京城的那些寻常大夫把脉,他们一把脉就知道我不是男儿身了。”   “那你就这样拖着?”   曲知澜突然发现,真不知拿霍苏年怎么办?   霍苏年像是烧糊涂了,拉着曲知澜的贴在了自己的额上,她喃喃道:“你的凉凉的,放在我的脑袋上,正好。”   曲知澜想要缩回来,可看霍苏年的样子,又实在是不放心。   “生病了就得看大夫。”   “这几年都这样过来的,我习惯了,没事的。”   曲知澜静静地看着霍苏年,看着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着。   “你为何要乔装呢?”曲知澜的心微微一酸,想到了这个她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为了不让大夫看出女儿身,她这几年生病就这样拖拖忍忍,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霍苏年的眉心一蹙,她睁眼看着曲知澜,眼神疲惫,没有半点光彩,“世间女子生存不易,我若不佯作男儿,只怕早就跟娘一起流落街头了。”说着,她苦涩地笑了笑,“我其实想过的,若我没有乔装,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哪天被人识破了女儿身,可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抚上了曲知澜的脸,“我现在很庆幸我是霍家少当家,至少,我能保护照顾我在乎的人。”她略微一顿,突然挺起了身子,凑近了曲知澜,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变成短命鬼的。”   “你敢变成短命鬼!”曲知澜觉得脸颊一烫,她连忙将霍苏年按回了睡榻,慌乱地扬声唤道:“翠云!”   翠云一般会在门外候到曲知澜熄烛才会回去歇息,蓦地听见了曲知澜的呼唤,她急声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曲知澜吩咐道:“去打盆冷水来。”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快步打水去了。   没多久,曲知澜便开门将翠云放了进来,吩咐她放下冷水后,便让她下去休息了。   曲知澜将房门关好之后,便端着冷水走了过来,没想到霍苏年竟不在睡榻上了。她四处看了看,发现霍苏年揪紧了衣襟躲到了屏风后,只见她道:“我不想用凉水敷。”   “过来。”曲知澜有点生气,她把上的水盆放了下来,看见霍苏年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便径直朝着霍苏年走了过去。   就在曲知澜将她拉出屏风的同时,霍苏年顺势将一个物事踢到了床下,还佯作自己踢到了屏风脚,险些扑倒在地上。   “生病了就像个孩子一样的闹性子!”曲知澜将她按回了睡榻上,转身将水盆挪近,将帕子浸湿了,拿着帕子看向了霍苏年。   只见霍苏年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你若是给我冷敷,会看见我的身子的,这样你就是违约了!我们的契书上面写明了的,不准偷看彼此的身子!”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肃声道:“我是帮你降温,不是偷看!”   “你瞧了我,又不负责,我实在是亏大了,不成,不成!”霍苏年往后又缩了缩,委屈巴巴地看着曲知澜,她退一步道,“你把帕子给我,我自己冷敷!”   还没有成亲之前,曲知澜就知道,霍苏年有点嘴贫,甚至有时候还有点小无赖,如今这病着还耍嘴皮子,实在是可恼!   曲知澜懒得跟她多辩,她冷冷道:“你跟我谈契书,好,我也跟你谈契书!你仔细想想,我们约定的第六条是什么?”   霍苏年仔细想了想,“不得嘴贫。”   “那你现在算什么?”   “我……”   不等霍苏年说完,曲知澜便一把将霍苏年的内裳衣带扯了开来——她发誓,只想轻轻地掀开霍苏年的肩上内裳,绝对绝对不想把她的内裳给扯破了的。   “你!”   霍苏年现下是露了一半的身子在外面,她心疼委屈地看着自己被扯破的衣裳,“我的蚕丝内裳!曲知澜,你过分了!”   “闭嘴!”   曲知澜双颊通红,她把冷冰冰的帕子敷在了霍苏年的肩头,故作淡定地道:“一件蚕丝内裳罢了,我明日给你买一件便是了,只是,那么容易破的你还穿,你是想被更多人发现你是女子?”   霍苏年低声嘟囔:“别人也不会这样拽我的内裳啊……”   “你还说?!”曲知澜心虚得厉害,突然觉得心的帕子也热了起来,她暗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帕子上的温度全部都是霍苏年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她的。   可很快地,她发现自己找的理由似乎有点站不住脚了。   因为霍苏年今日根本没有缠胸布,开始她还紧紧捂着胸口,可现在不知是霍苏年故意的,还是曲知澜想多了。残破的内裳半掩之间,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霍苏年玲珑好看的腰线,让曲知澜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也跟着火辣辣地跳动起来。   霍苏年缓缓地凑了过来,她用额头蹭了蹭曲知澜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你怎的身子也开始烧了?”   曲知澜赶紧指着她的额头,让她乖乖坐回去,“我好好的,没有病!”   “哦……”   霍苏年意味深长地说完,她莞尔看着曲知澜,在烛光的映衬下,半是心疼,半是柔情,看得曲知澜的心跳更是厉害。   曲知澜急忙缩回了,将帕子扔给了霍苏年,她站了起来,背对着霍苏年,“我……累了,不想伺候你了,我去睡了!”说完,又担心霍苏年不听话冷敷,便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明日一早,我要看见一个退烧了的霍苏年。”   “好。”霍苏年点点头,放下了帕子,站了起来,将残破的内裳整了整,便开始穿挂在衣架上的外裳,好像是准备出去。   曲知澜急问道:“你要去哪里?”   “治病肯定得看大夫啊。”霍苏年认真地回答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刚好今日杜大夫与商大夫都来给娘看病了,我去找她们看病。”   “她们知道你是女子?不对!明明府有大夫,你为何不早说?!”曲知澜隐隐觉得今天好像是套了。   霍苏年得意地眨了下眼,“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折腾病了,换你一点点担心,我啊,也算是赚了!”   “你!”   “娘子大人,我去治病了啊!”   赶在曲知澜发火之前,霍苏年连忙逃出了房间,她跑了好几步,确认曲知澜并没有追来后,她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勾起唇角笑道:“曲知澜,知道你也是会热的,这就够了。” 第四十五章 .现世报   霍苏年趁病闹腾后,虽然很知地没有再踏入自己的房间,可就算是如此,曲知澜倒在床上,脑海翻来覆去浮现的都是霍苏年那条好看的腰线。   “又开始阴魂不散!”   曲知澜拉着被角蒙住了脑袋,可如此一来,温度上升得更加厉害,烧得她整个人没办法安静下来。   她想喊翠云进来说说话,可很快便意识到翠云已经被她支下去休息了。   于是,这一夜,曲知澜辗转难眠,起床之时便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要好好教训一下霍苏年,至少要让她知道,有些小动作做了是会遭报复的!   翠云一早便来伺候曲知澜洗漱,一进来便看见曲知澜坐在铜镜前梳头,脸色很是不好。   她下意识地往房瞄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少爷的踪影,不用多说,定是昨天两人又闹别扭了。   “别看了,那个讨厌鬼不在。”曲知澜从铜镜之看见了翠云的小举动,她转过了头来,继续道:“今日我要穿那双厚底的鞋子。”   “可今日天气晴好,穿厚底的怕是热啊。”翠云有点不明白。   曲知澜沉声道:“你给我找来便是了。”   “是,少夫人。”翠云说完,便去找那双厚底鞋子了。   曲知澜转头看回镜的自己,她刻意挑了一片浓艳的唇纸,轻轻地抿了一下,自语道:“霍苏年,昨晚的事我跟你没完!”   翠云在柜子里面翻找了片刻,并没有发现那双厚底鞋,她挠了挠脑袋,突然想起那双厚底鞋被她用盒子专门收放在了床底。   于是翠云走了过来,俯身趴了下来,不由得脸色一凝,她连忙将鞋盒子边上的那把剪刀给拿了出来,惊声问道:“少夫人啊,你们昨天还动了剪刀?!”   “动什么剪刀?”曲知澜回头看向了翠云,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昨夜她还了另一个套!怪不得霍苏年一转头就躲屏风后面了!怪不得霍苏年的蚕丝内裳一扯就坏了!   原来!   她还动了剪刀!   翠云心惊胆战地劝道:“少夫人啊,吵吵就算了,可千万别动剪刀啊,伤了谁都是不好的啊!”   “她真的是找打!”曲知澜觉得自己对她的戒心真的是太小了,霍苏年本就不是个蠢人,她若是动了小心思,当真是防不胜防。   翠云更是心慌,“别别别,少夫人,千万别再动了啊。”   竟还让翠云以为是她动的?!   曲知澜忍住了怒意,她冷声道:“这事你别管,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做事有分寸的。”   “可是……”翠云还想再劝。   “给我梳头,今日是比试的大日子,我必须出席。”曲知澜封住了翠云还想劝的话。   翠云只好一边给曲知澜梳头,一边慌兮兮地默默给霍苏年祈祷,一定要安然度过这一劫啊。   当年的曲大小姐生起气来,那可是要见红的。   如今少爷这样惹恼了少夫人,这日子可不好过了。   霍苏年一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不过很快她又开始犯愁了——昨夜她冒险一探曲知澜的心思,虽然答案她很满意,可这后果可是要乖乖承受的。   该怎么过这一关呢?   正当霍苏年思忖之时,孙叔便来叩响了书房的门。   “少爷,少夫人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穿好衣裳出来?”   霍苏年的心头一凉,没想到曲知澜竟会那么快就杀来了,当下应道:“我不舒服,今日要好好休息一日。”   “你平日里胡闹就算了,今日是比试的大日子,你还想胡闹?”   霍苏年更没有想到,孙叔身后就是曲知澜,听见了她的回复后,竟怒气冲冲地在书房外教训了她一句。   死就死吧,反正肯定逃不了。   霍苏年实在是没办法,只好老实穿戴好衣裳,梳理好发髻,便缓缓地将房门打了开来,笑嘻嘻地对着曲知澜点头道:“我是病糊涂了,又把这事给忘了,走,我这就走,娘子大人,你消消气。”   曲知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准备教训她,“走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霍苏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以曲知澜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况且,霍苏年这才发现,曲知澜今日穿了那身橙红色的小褙子,发髻上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眉黛精心画过,双颊上还上了胭脂,那唇色也是美艳得让人有点“嘴”馋。   霍苏年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她还没说什么,便被曲知澜突然牵住了。她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曲知澜,“娘子大人,你今日好像有点……”   “怎的?”曲知澜突然微微抿唇一笑,虽然笑意含刀,可配上她今日的妆容,实在是艳丽得让人心痒。   霍苏年连忙噤声,组织了下语言,方才诚心实意地歉声道:“我……昨夜有点胡闹,你别放心上啊,我这就给你道歉。”   曲知澜的笑容更浓了点,可眼底的杀气也更浓了点,“现在知道错了?”   霍苏年点点头,“我错了,娘子大人。”   “呵……”曲知澜突然凑近了霍苏年,小声道,“可是迟了。”   霍苏年的身子一僵,曲知澜突然扣紧了她的,笑着反问道:“你猜,我今日会怎么教训你呢?”   霍苏年觉得背心一阵发凉,她赶紧再道歉:“我是真的知错了,娘子大人,求你饶我这一回吧,好不好?”   “不……好!”曲知澜笑盈盈地眨了一下眼睛,勾起了小指,指甲偷偷地来到了霍苏年的背边,突然狠狠地刮了一下。   霍苏年倒吸了一口气,强忍下了这一下教训,她苦声道:“这气算是出了,对不对?”   曲知澜含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霍苏年觉得自己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瞧曲知澜这架势,今日这一刮只是开始,真不知后面还有什么教训她的招式?   “唉,命苦的我啊……”   “犯规者,必定要有惩罚,你昨个儿胆子那么大,今日怎的?突然就没胆儿了?”   曲知澜淡淡地说完,两人已来到了霍府大门之前,她甜酥酥地唤了一声,“夫君,你的身子才好一些,我扶着你,当心点。”   霍苏年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扶住了曲知澜,她柔声道:“还是我扶着娘子吧,你的腿伤还没好全,小心点走。”   旁人瞧她们两人那亲昵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一对人间佳偶,羡煞旁人啊。   曲知澜在这时候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霍苏年下意识地紧紧拉她入怀,哪知道曲知澜趁势狠狠地一脚踩到了霍苏年的脚趾上。   “嘶……”   “夫君啊,可是踩痛你了?”   曲知澜的声音听着很是心疼,可那个痛字,却是咬牙切齿地蹦出嘴来的。   霍苏年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强忍住痛意,连忙摆,“没事,没事,娘子大人你没有摔倒就好。”   曲知澜得逞地笑了一声,可瞧见了霍苏年痛得发白的脸色,心头的得意却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全是对她的心疼。   “我……我气消了,这次就放过你。”   曲知澜实在是害怕这种揪心的感觉,她赶紧放开了霍苏年的,怕再与她闹下去,自己的心会越来越像脱缰的野马,再也没办法控制。   霍苏年发现了她眼底强行掩饰的慌乱,突然觉得今日挨那么两下,其实也是不亏的。   如果……能再赚点利息回来?   反正痛也痛了,总要捞点好处才是。   她偷偷的从香囊之摸出了一粒银珠子,屈指对准了曲知澜的腿弯子——   “啊!”   曲知澜以为自己腿伤已经不会这样疼了,可在她走下台阶的时候,伤处竟泛起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一个脚软,便朝着台阶下扑了下去。   “娘子!”   霍苏年连忙丢了指间的银珠子,伸一把搂住曲知澜的腰杆,将她猛地带入了自己的怀,紧张地道:“你怎么罚我都好,你说一声,我一定乖乖任你打,任你骂!你看你现在,腿伤都没好利索,就这样用力踩我,是不是扯坏伤口了?”   曲知澜被霍苏年抱得极紧,此刻耳朵刚好贴在她的心口,听着她狂乱的心跳声,不知怎的,原本满肚子的怨气在这一霎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多了那么一点点小欢喜。   霍苏年是真的在乎她,超乎曲知澜想象的在乎她。   半晌听不到曲知澜的回应,霍苏年是真的急了,她连忙松开曲知澜,蹲了下去,准备好好看看曲知澜的伤口,“你若是站不住,可以杵我背上,你放心,我蹲得稳,不会让你摔了的。”   当霍苏年掀起了曲知澜的裙角,曲知澜终于回过了神来,急然按住了霍苏年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没事……”   “没事?我都看见你的裤子上有血渍了!”   霍苏年的眼睛实在是尖,她急声说完,便又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将曲知澜给背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曲知澜挣扎道,“今日的比试我们都不能缺席的!”   “你就那么在意这个称号么?”霍苏年不悦的问道。   曲知澜沉默了,她其实就是在意这口气,就想把这口气争回来,让曲玉堂知道,他当初那般对她,是他这个做爹的错了。   “可我更在乎你。”霍苏年认真地说完,便迈步朝着府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去请杜大夫过来,给少夫人看看。”   “是,少爷。”小厮听到了霍苏年的吩咐,赶紧跑去请杜若了。   曲知澜还是开了口,“霍苏年,我今日是真的必须……”   “你若想要,我便不会输。”霍苏年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她抿了抿唇角,突然笑了起来,“你嫁入我霍家,是来享福的,那些抛头露面的事,都交给我来……”她的声音忽地小了下去,只有曲知澜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按契书约定,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我一定要你活得健健康康。” 第四十六章 .再诉心   因为猛踩霍苏年而扯裂了伤口,曲知澜的伤口重新处理好后,她只有照杜若的吩咐,静静地靠在坐榻上休养。一想到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她却只能留在府,心里实在是煎熬得厉害。   霍苏年气定神闲地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她用竹签子戳起了一块,喂向了曲知澜,“这一入夏啊,天气就越来越热了,这西瓜可是绝好的消暑良品,来,尝尝,这瓜可甜了!”   翠云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从上次吃了那桃子之后,翠云每次看见霍苏年拿好吃的进来,就笃定了那一定是绝对可口的食物!   曲知澜实在是不喜欢霍苏年这毫不在意的态度,于是她冷冷的白了霍苏年一眼,“我看你今日是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霍苏年笑了笑,反而将曲知澜不吃的西瓜喂给了自己,她美滋滋地咀嚼着,沙甜多汁,入喉之后,那清凉的感觉实在是舒爽。   吃完之后,她戳了一块递给了一旁的翠云,“翠云,你也尝尝。”   翠云简直要高兴疯了,她激动地接了过来,当下便吃了起来,直赞这西瓜实在是太好吃了!   “霍!苏!年!”曲知澜忍不住厉喝了一声,“你背我之时说的是什么?你都忘了?”   霍苏年连忙摇了摇脑袋,认真地道:“我可没有忘记!”   “那你这是……”   “你尝一口,我就去办正事。”   霍苏年又戳了一块喂向了曲知澜。   曲知澜忍住了怒意,知道若是不吃一口,霍苏年定会各种变着法子的来哄她吃。她只好顺着霍苏年,轻轻地咬了一小口——这瓜入口清甜,冰冰凉凉的,实在是好吃!   霍苏年将曲知澜没吃完的瓜放了回去,她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悠声道:“今日是比试的第一日,比的是个酒楼的糕点果盘。你说,这西山特产的西瓜,算不算得上上品?”   曲知澜怔了一下,怪不得她觉得这西瓜的滋味实在是太好,原来吃的是西山产量极少的上品西瓜。   只要精心设计果盘,尝过一口西山瓜,又怎还吃得下其他的水果?   想来霍苏年今日是真真正正的成竹在胸,怪不得她今日可以这般悠闲地在她周围转悠。   想到这里,曲知澜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伸拿了一根竹签,打算安心地吃几口瓜,哪知霍苏年竟把盘子连带西瓜都拿开了。   只听霍苏年肃声道:“不成!你还有伤,不能多吃生冷之物!方才尝过了便好。”   “霍苏年!让我尝瓜的是你,不给我吃的也是你!怎的?以为昨夜的气我消了,你就可以造反了?”曲知澜不悦了,好不容易看她顺眼一点点,怎的突然又开始“面目可憎”了!   霍苏年笑然抬眼,给一旁的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点点头,馋兮兮地又瞄了一眼桌上的瓜。   霍苏年点了下头,翠云便激动地捧着盘子退了下去,独留下了曲知澜与霍苏年两人。   曲知澜觉得这气氛突然不对了,她赶紧用竹签子对着霍苏年,“你想做什么?”   霍苏年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曲知澜身边,她轻轻地眯眼笑了起来,温柔无比,“我刚才说了啊,我要做正事。”   “你……”曲知澜很快便知道霍苏年想做什么?   只见霍苏年左右卷好了衣袖,又双交叉着活动了一下腕,双便落在了曲知澜的小腿上,轻柔地捏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杜大夫说,你的腿伤不能走动太多,最好给你每天都揉捏一下小腿,以免你躺得久了,小腿的经脉不畅,你觉得酥麻不舒服。”霍苏年一边说着,一边侧脸笑望着曲知澜,“你不是怕变圆润么?我每天都给你捏捏,你就当做在活动小腿,安安心心的休养,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捏痛你。”   心,蓦地一暖。   曲知澜本来想一脚踢开她的,可是霍苏年的捏的实在是舒服,瞧她又说得真挚,曲知澜只好先行作罢。她终是放下了竹签子,哑声道:“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待我多好,我都不会给你想要的,你这些小心思以后就收一收吧。”   霍苏年有点失落,却依旧微笑着,“娘子大人啊,你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呢?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呢?”   曲知澜心虚地沉默了一刻,她慌乱地用一句话去搪塞霍苏年,“总之,你跟我之间不能有那种感情!”   “契书上没有规定这条。”霍苏年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大燕朝的所有刑典,也没有这一条。”   “你强词夺理!”曲知澜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呵斥她一句。   霍苏年又笑了起来,“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曲知澜再被霍苏年戳到心思,她扬声道:“你我都是一样的,我才不怕你!”   霍苏年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给她揉捏小腿,“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什么,这本就是只亏不赚的买卖。但是,就算是亏的,那又如何?有很多买卖是不能用盈亏去衡量的,只有值得,亦或是不值得。我就想对你好,这点你拦不了我,我也拦不了自己。”说着,她苦笑了起来,“我呢,是认栽了,你呢,也别想太多了。我不过从心而活,随心而行罢了。人这一世实在是太短暂,何苦还要为难自己,对不对?”最后那个字,透着一股心酸的气息。   “你……哭了?”曲知澜听出了她语声夹杂的沙哑,她的心微微一软,“我又没欺负你,你……你这样子是做什么?”曲知澜突然发现自己彻底词穷了,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只有伸出了去,轻轻地抚着霍苏年的后背,“不准哭了,别让我笑话你。”   “曲知澜。”霍苏年哽咽地唤了一声,她终是抬起了眼来,定定地看着曲知澜,眸底是强忍的泪水,眸萦绕的是脉脉柔情,在泪光之一闪一闪,看得人莫名的心疼,“这里是你的家,我对你好,你就当做是家人对你好。”   如何一样?   曲知澜虽然害怕这种情愫,可她明明白白,她与霍苏年之间绝对不是亲情。   “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了。”   曲知澜惊觉被霍苏年捏住了下巴,她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她急声警告:“你有点放肆了!”   “不要逃避我对你的好。”霍苏年含泪莞尔,“除非,你真的厌恶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保证每天都与你相敬如宾,绝对不会再对你耍一点小心思。”霍苏年略微一顿,这是曲知澜第一次感觉到了霍苏年的卑微,“好不好?”说完,霍苏年的顺势抚上了曲知澜的脸颊,指腹温柔又温暖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半是期待,又半是害怕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曲知澜欲言又止,霍苏年突然害怕听见的是“不好”,她赶紧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你可以想几天再回答我的。”   曲知澜轻舒了一口气,霍苏年也悄悄地轻舒了一口气。   可很快地,曲知澜发现霍苏年的还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每一下轻触都仿佛撩在她的心头,痒痒地勾得她有点羞涩。   “把拿下来!”曲知澜立即下了命令。   霍苏年乖乖地把放在曲知澜小腿上的抬了起来,“遵命,娘子大人。”   曲知澜一把掐上了霍苏年的背皮,狠狠一拧,“我说的是这只猪蹄子!”   “啊!疼啊!娘子饶命!饶命啊!”霍苏年连声求饶,“女王陛下,饶命啊,我的要被你拧破了,啊,疼!”   不知为何,每次看见霍苏年认输求饶,曲知澜心底就会浮起一抹小得意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终是放开了霍苏年,“看你还敢得寸进尺!下次再不规矩,你喊我王母娘娘都没用!”   “是是是,娘子大人最威武,小的知罪,知罪。”霍苏年赶紧对着她作揖,嘴角也扬起了一丝得逞的笑意来。   曲知澜捕捉到了霍苏年脸上的坏笑,她觉得哪里不对,便敛了笑意,问道:“说!你又动什么坏心思了?”   霍苏年连忙摆,无辜地回道:“没有啊,真的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比珍珠,不,是比真金还真!”   霍苏年说完,负而立,忍不住在身后轻轻地摩挲着方才摸曲知澜脸的指,美滋滋地喃喃道:“滑……”   “你说什么?”曲知澜没有听清楚。   霍苏年嘻嘻咧嘴一笑,找了个借口,“我还是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今日咱们【千日醉】是不是赢了?我先去了啊。”   “去!去!去!”曲知澜扭过了身去,不想再看见她。   霍苏年得了女王“圣旨”,赶紧溜出了小院,走了几步,又回头深深地望着小院,自言自语道:“我知道玉再冷,也是可以捂暖的,可若是你不愿意暖,我也不会逼你。”她微微一笑,“不管多久,我都等你,等你可以正视自己心的那一天,知澜。” 第四十七章 .车中话   “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大会,第二日比的是各酒楼的美酒。第一日比试【千日醉】祭出了西山瓜,可【洞庭仙】也没有示弱,用上了东坡梨,因此,两家的果品点心在第一日便博了个开门红。   一比一,打平。   第二日的比试,比的是众酒楼的自酿美酒。【千日醉】一直是贡酒源头之一,自家陈酿的第一美酒就叫做“千日醉”,此酒坛口才开,酒香味儿便四溢而出,就算是没有喝到一滴酒,这酒香儿也让人染上了点微醺的醉意。   当然,【洞庭仙】也并不示弱。两家本来就是燕京城的“老对头”了,为了对阵“千日醉”,曲玉堂拿出了陈酿百年的老酒,当场取了新名“神仙倒”。   燕玉枫虽然有心偏袒【千日醉】,可当尝到了“神仙倒”,他也不得不退一步,给了一个平局的结果。   两日下来,许多参加比试的小酒楼也看明白了,这就是【千日醉】与【洞庭仙】两家的比试,自己不过是陪衬罢了。   于是,到了第日,许多小酒楼临时取消了比赛,索性做个旁观者,拭目以待这两家酒楼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楼”?   霍苏年与曲知澜接连两日都没有出现在赛场之上,燕玉枫心里是越来越没有底了。所以,这一大早的,燕玉枫便派了马车来接霍苏年与曲知澜,今日是比试最关键的一战,霍苏年人在赛场,燕玉枫多少能踏实点。   “踏踏……踏踏……踏踏……”   马车缓缓驶向比试之地,霍苏年却还蜷在车厢角落之,一脸倦容,好像还没有睡醒。   “霍苏年,你是越来越不像少当家了。”曲知澜提醒了她一声,“你这样子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谁折腾成这样了。”   霍苏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折腾?是折腾啊,天天被罚睡榻,上不了床,肯定睡不好啊。”   “少爷,你就多哄着点少夫人,少夫人自然就不会罚你了啊。”翠云赶紧打个圆场。   “我哄啊!我每天都在哄!可是呢……”   “你能好好做点正事么?”   曲知澜生怕她又说出一些又温暖又讨厌的话,赶紧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今日可是最关键的一日,比的是各酒楼的拿菜,你别以为上次吃到的就是【洞庭仙】的拿菜!当初那些厨子都是我一个一个花心思请来的,厨艺并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霍苏年仿佛没有听进去一样,她揉了揉腕,眯眼看着曲知澜,“娘子啊,你能不能多放点心思在我身上啊?”   曲知澜脸色一沉,“你是不是又讨打了?”   “我昨晚溜出去大半夜才回来,你都不担心一下我么?”霍苏年委屈地眨了下眼。   曲知澜肯定是知道她溜出去了半夜,临天亮的时候发现她又乖乖地回来了,自然就把心放下了,又继续小睡了一会儿。   曲知澜淡淡问道:“你不是好好的么?”   “唉。”霍苏年长长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没媳妇疼,伤心啊。”   “要疼啊,可以啊!”曲知澜突然挪到了她的身边,掐向了霍苏年的臂,“我这就让你疼一疼!”   霍苏年连忙躲了开来,她赔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娘子大人,求放过!”   “真的不闹了?”曲知澜实在是不放心,霍苏年这人鬼点子实在是太多了。   霍苏年点点头,沉声道:“不闹了,真的不闹了。”   曲知澜正欲挪远点坐,却被霍苏年给拉着坐了回来,“你……”   “你先别怒,我且问你个问题,你先答我。”霍苏年一本正经地说着,全然没了方才的那些嬉闹神色。   曲知澜点头道:“你问。”   霍苏年认真地问道:“我们【千日醉】拿到了‘天下第一楼’的称号,你真的欢喜么?”   “……”曲知澜蓦地沉默了。   霍苏年继续道:“我知道【洞庭仙】是你的心血,如今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洞庭仙】落到青门侯那老狐狸的里,心里这口气是一定要争的,可若是争到了,你并不高兴,我倒是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帮你争了?”   曲知澜怔怔地看着霍苏年,是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心思。   霍苏年伸出了去,握住了她的,曲知澜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她暖暖地握了个紧,她柔声问道:“娘子,你是真的想好了么?”   曲知澜的心暖暖地一颤,她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温柔又温暖的霍苏年,她的抵抗力量是越来越小。   “【洞庭仙】是娘的心血。”曲知澜终是开了口,紧闭的心门也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小口子,“我守不住娘的心血,若是娘有天回来了,看见我那么无能,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娘……”   翠云轻轻地一叹,她识地掀起了车帘,坐到了车夫身边,再放下了车帘——她觉得少爷跟少夫人应该多说说话,这样就不会总吵闹了。   “我已经守不住【洞庭仙】了,我若还不能拿到‘天下第一楼’的称号,我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曲知澜定定地看着霍苏年,她哑声道,“若你是我,被亲生爹爹当众落井下石,明明没错还被逐出家门,你会如何看你自己?”   这一霎,暗藏多日的委屈终是难以自抑地爆发了。   曲知澜的眼圈一红,“你还每天胡闹,非要把我惹火了才罢休,你说要我欢喜,你就这样让我欢喜的?”   “对不起……”霍苏年轻轻地将她搂入了怀,她歉声道:“我以后不胡闹了,我静静的,好不好?”   曲知澜靠上霍苏年胸膛的瞬间,本想马上推开她,可霍苏年的声音实在是温柔,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儿又莫名地沁人心安,曲知澜最终还是放弃了推她。   她累……是真的有点累了。   “杜大夫说,你遭逢大变还能笑能说,内心一定是极苦的。”霍苏年缓缓解释着,“我想,每日惹恼你打打我,出出气,或许可以把你心里的难过发泄一些出来……虽然我掺和了私心,可我真的没有半点逼你的意思……”顿了一下,霍苏年小心翼翼地用脸侧贴上了曲知澜的额头,“知澜,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我若是你,根本做不到你这般坚强。”   曲知澜的心又暖暖地一颤,原来霍苏年每日那么讨厌,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的耳朵就贴在霍苏年的心口,霍苏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跳没有一点变化,足见她并没有说谎。   这般细心的霍苏年,为何偏偏是个女子?   若她是个真正的少年郎……   霍苏年的另一只悄悄地握住了曲知澜的,她微笑道:“我所认识的曲大小姐,能干,聪慧,还……好看……”   若她是个真正的少年郎,只怕不会有这样的细心,更不会有这样的温柔与耐心。   曲知澜抬眼看向了霍苏年,通红的眸子泪光闪闪,模糊的视线之,只能看清楚霍苏年脸庞的轮廓,她眨了下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视线一霎清晰,她终是将霍苏年重新看了个清楚。   她干干净净,比许多纨绔子弟还要俊美。   她不是少年郎,却比世间许多少年郎还要有担当。   若是一切一切还可以重来一次,若是她从来没有与霍苏年相遇,她现下不得不嫁给了公仪北,外人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在她看来,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夫君觊觎自己的妹妹,只怕不用多久,便会将妹妹娶进府来。夫君无心疼惜,只怕她生病都不会在旁照顾。   “若是哭出来会好过一些,那我便陪你一起哭。”霍苏年的眼圈也开始红了起来,她温柔地拭去曲知澜脸侧的泪水,心疼地将她再次抱入怀,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心,“以后啊,不管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记好了,你不是一个人,永远都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骗人。”曲知澜突然打断了霍苏年的话。   霍苏年愕了一下,“我哪里骗人了?”   曲知澜推了推她的胸膛,再次抬眼正色看着她,“你昨夜明明偷偷跑出去了大半夜!”   “呃……”霍苏年没想到这个时候曲知澜突然开始在意这件事了。   “我就算不问,你也得给我个交待,不是么?”曲知澜微微挑了挑眉角,“我们的契书上可是写了的,欺瞒者,休。”   霍苏年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嗯?”   曲知澜第一次看见霍苏年也有词穷的时候,觉得这事必定没那么简单,“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没有出去喝花酒!”霍苏年赶紧发誓。   “我知道。”曲知澜点点头。   “我也没有溜出去找小白脸……”霍苏年凑过脸去,小声又道。   “我也知道。”曲知澜也跟着小声应了一句。   突然,马车外的翠云大呼了一声,“小心,前面有个大水坑!”   “吁——”车夫赶紧勒停马儿。   可车里的两人因为挨得实在是太近,曲知澜没有坐稳,一个人地扑到了霍苏年怀,甚至顺势一口亲到了霍苏年的脸颊上。   “霍苏年,你为何不躲开?!”曲知澜满脸羞红地扭身转了过去,丢给了霍苏年一句嗔语。   霍苏年揉了揉脸颊,一边笑,一边道:“你放心,我不生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轻薄’我的……” 第四十八章 .终恍然   天下第一楼的比试,是燕京城许久没有出现的盛会,所以今天前来观赛的人很多,将赛场都围了好几圈,甚至一旁的小茶楼也难得的满了客。   燕玉枫坐在主位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了一旁的青门侯,“侯爷今日是一点不慌啊。”   青门侯淡淡笑道:“殿下不也一样么?”   燕玉枫笑而不语,又看向了次席的世子与新夫人,只见他二人的右臂上都缠着绷带,他悠然道:“世子跟新夫人的伤看来颇是严重啊,这都好几日了,还是这样。”说着,他再看回了青门侯,“马还是不要在大街上骑了,侯爷你看看,多危险呐!还好只是受了轻伤,唉。”   青门侯脸色微微一沉,低首道:“殿下所言极是,以后老臣必定严加管教。”   燕玉枫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抬眼看了看天色,差不多该开始今日的比试了——场上几家酒楼的厨子们都已经到齐了,一个一个地站在各自的灶台边,等待比试开始。可是,【千日醉】的人只来了一个小厮,还在慢条斯理地生着火。   “好你个苏年!成了亲就天天贪恋温柔乡不出来了!你今日再不来,我便要亲自杀去你府上抓你了!”燕玉枫暗暗想着,往街口远远望去。   当熟悉的马车出现在了视线之,车夫边上还坐着多日不见的翠云,燕玉枫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语道:“怪不得舍得来了,原来是把小娇妻都一并带来了!”   车夫勒停了马车,翠云转身掀起了车帘,“少爷,少夫人,我们到了。”   “娘子,慢点下。”霍苏年第一个跳下了马车,莞尔转身,对身后的娇妻温声叮咛,“你的腿伤还没好,来,我扶你下车。”她修长的递了过去,任曲知澜搭上,顺势扶住了她的臂,缓缓地走了下来。   “夫君,我们过去吧。”曲知澜柔声说完,盈盈一笑,便转眼望向了赛场。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看曲玉堂一眼,可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曲玉堂如今的衣饰比之前的还要贵重,就连勾带也都换了紫玉,想必攀上了青门侯后,【洞庭仙】的生意比之前更好了。   曲知澜有些失落,悄悄地握住了腰间的朱红貔貅,哑然一叹。   霍苏年暖暖地一笑,她轻轻地对着曲知澜吹了一口气,“先坐下来再看吧,不然伤口一直扯着痛,我会分心的。”   虽然原先有点讨厌霍苏年说这种肉麻话,可自打今日“不小心”亲了她一下后,再听她说这些,曲知澜只觉耳根一烧,莫名地羞得厉害。   曲知澜白了霍苏年一眼,扶在她臂上的指微微地挠了一下,曲知澜咬牙小声道:“还不知‘疼’字怎么写么?”   “知!知!知!”霍苏年虽然被亲了一口,可她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曲知澜挠她的地方,便是方才隔着衣裳狠狠咬的地方。   霍苏年那么喜欢被亲,曲知澜不妨再多“亲”一口,让她知道“疼”到底是怎么滋味?   公仪北看着两人携一并走来的亲昵劲,心里五味杂陈,心头实在是堵得慌,忍不住举杯大口喝了一口茶,将头扭到了一边,却恰恰看见了怔怔看着那两人的曲知晴。   他不悦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是得志的小人,一个是本世子厌弃的女人,看了还脏了我的眼!”   曲知晴赔笑道:“夫君不气,你说不看,我便不看了,好不好?”   公仪北还是觉得气闷,他凝神看了一眼曲知晴,她确实温柔可人,知书达理,从不违逆他半点。可相处日子久了,公仪北便觉得少了点什么?   仔细想想当初的曲知澜,公仪北又忍不住看向了曲知澜的背影,脑海之反复重现着她唤霍苏年的那声“夫君”。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一面,更没见过她那种温柔的笑。公仪北的心蓦地仿佛空了一块,他开始有些懊悔,甚至还有些嫉妒霍苏年。   “夫君?”曲知晴见他出了神,便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没有半点曲知澜方才的味道。   公仪北回过神来,看向曲知晴的双眸还来不及掩去当的浓浓失落,“娘子唤我何事?”   曲知晴指了指赛场,将话题引到了另一边,“比试要开始了。”她也悄悄地用余光看了一眼霍苏年——这人方才看曲知澜的眼神满满地都是宠溺,那样的目光在她嫁入侯府的第一日见过,可渐渐地,似乎一天比一天淡了。   确实,她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管顾【洞庭仙】的生意,可因为她又是世子夫人,实在是不宜太过抛头露面,所以大多数生意还是由父亲曲玉堂打理。   她得了荣华富贵,得了一直想取而代之的地位,可她却渐渐开始感觉不到幸福的气息,甚至在刚刚的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懂曲知澜了。   为何曲知澜会心心念念地费尽心悔婚?   一入侯门深似海,倒不如与一个有情郎逍遥市井之间。   曲知晴黯然抿唇,虽然笑了,可整颗心突然被酸涩笼罩了起来,隐隐生疼。   曲玉堂远远地看了一眼曲知澜,只是沉沉一叹,便不再看她。只见他恭敬地对着燕玉枫与青门侯一拜,“草民已准备好比试了。”   “我们也准备好比试了。”几位酒楼老板也恭敬地一拜。   霍苏年扶着曲知澜坐定之后,她走到了自家比试的灶台边,抱拳道:“可以开始了。”   燕玉枫还是没有看见【千日醉】的厨子,他不禁皱眉问道:“苏年,你家的厨子呢?”   霍苏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祸从天上来,躲也躲不过啊。我家那几个厨子昨日不知一起吃了什么,一个一个喊着闹肚子,这不,今日就一个也来不了了。”说着,她故意看向了青门侯,“可是,这比试还是要比的,没办法,只好由我这个少当家出马了!”   青门侯故作惋惜地一叹,“可惜了。”   燕玉枫却吧唧了一下嘴,笑道:“苏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霍苏年点头轻笑,看向了边上一脸震惊的曲知澜,“唯独今日这一件事,绝不会让你失望。”   曲知澜的心猛地一跳。   她终于恍然,昨夜霍苏年溜出去是做了什么?   青门侯怎会让这次的比试风平浪静?   或许,她是真的从来没有用心了解过霍苏年——   她看似不羁,其实心细如发,洞悉一切。   看似纨绔,却心肠温暖。   就算不是少年郎,也足以称得上君子。   就在曲知澜出神之间,她浑然不觉自己的眸光越来越热烈,更不知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翘起了一个得意的笑。   如沐春风。   霍苏年喜欢曲知澜这样的笑,她对着曲知澜眨了一下右眼,便卷起了袖子,合掌接连拍了下。   人群之间闻声挤出来两人,抬着一口大木箱走到了霍苏年身边,将大木箱小心放了下来。   “食材已到,今日只好献丑了。”霍苏年笑着说完,侧身对着曲玉堂一拜,“岳丈大人,不,是曲老板,请。”   曲玉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对着自家的厨子道:“都拿出绝活来,若是赢了,我有重赏!”   霍苏年可怜巴巴地转过了脸来,看着曲知澜,“娘子大人,我若是赢了,也有赏么?”   曲知澜没想到霍苏年这个时候还敢说这些,她红着脸沉声道:“赢了再说!”   “一言为定!”霍苏年喜滋滋地搓了搓。   燕玉枫眼尖,看见了霍苏年左臂上的鲜红牙印,他忍俊不禁地看向了曲知澜,“知澜妹妹啊,你过来这边坐。”   “咳咳。”青门侯不悦地干咳了两声,这主座是无论如何不能由一个小辈平起平坐的。   燕玉枫横眉冷声道:“知澜是本殿下的义妹,怎的?难道还要我向父皇请旨,白纸黑字地封知澜妹妹一个县主,你才能看她顺眼点?”   青门侯连忙道:“老臣不是那个意思,殿下你误会了,老臣方才真的是嗓子不太舒服。”   “那便多喝点茶,或者去找个大夫瞧瞧,这病啊,可大可小的,侯爷可要多注意了。”燕玉枫冷冷说完,看向曲知澜的时候,凤眼眯眯一笑,“知澜妹妹,来,坐我边上。”他说完,便有宫卫赶紧搬了一个矮凳过来,放到了燕玉枫边上。   曲知澜知道,这是燕玉枫在给她抬脸,她怎能拒绝这样的示好?当下她便福身一礼,端然走到了燕玉枫身侧,又行了一个礼,这才坐了下来。   宫卫又端了一盏新沏的茶来,放在了曲知澜面前。   曲知澜觉得这茶香甚至好闻,便端起了茶盏,小啜了一口,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听见了燕玉枫低声说道。   “虽然这些话我不该说,可是啊,我这个当兄弟的忍不住啊。你瞧啊,苏年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能少折腾他一点,就少折腾一点吧。”   “啊?”   曲知澜万万没想到燕玉枫把她唤过来,竟是嘱咐她这些的。   “你瞧瞧你把苏年给咬的,啧啧。”燕玉枫以为她没有听明白,又斜眼瞥了一眼霍苏年臂上的牙印,“太明显了。”   “不……这不是殿下你想的……”   “嗯?你唤我什么?”   “不是大哥你想的那样!”   燕玉枫突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他小声问道:“那是怎样呢?” 第四十九章 .当心手   曲知澜将茶盏再送到唇边,并不急于喝,她故作镇静地问道:“这茶香甚是独特,不知这茶叫什么名字?”   燕玉枫知道她是在绕开话题,他也知道他的话应该点到即止,便顺着曲知澜的话,介绍道:“这可是父皇最爱喝的南山贡茶,香气独特,入口回甘,寻常人都是喝不到的。”   “谢谢大哥。”曲知澜略点了下头,又饮了一口茶,仔细品尝其味道,果然如燕玉枫所说,甚是回甘。   燕玉枫笑眯眯地道:“一句谢可是不够的。”   曲知澜微笑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燕玉枫瞄了一眼霍苏年,“你家夫君借我一日?”   曲知澜的笑容一僵,沉声道:“苏年又不是物事。”   燕玉枫连忙解释:“你可别想多了,我可没有那种分桃的嗜好,我只是馋了,想让苏年给我做一天饭菜。”   “原来霍少当家是深藏不露啊。”青门侯听着燕玉枫与曲知澜的交谈,又瞧见了霍苏年将菜刀旋了一下,顺势拿住了刀柄,便开始飞快地切起果丝来。   她的用刀速度,远比旁边的其他厨子还要快上一些,却不见她一刀切空,伤了自己。   青门侯隐隐觉得,自己少算了一步,若是霍苏年真是个精通厨艺的练家子,那今日的比试【洞庭仙】是非输不可。   霍苏年听见了青门侯的自语,她抬眼笑了笑,朗声道:“侯爷,刀功只是开始罢了,您啊,今日是要大饱口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切着,看得人暗暗心惊。   曲知澜也看的渗人,她来不及回答燕玉枫,便先出口提醒:“你小心你的刀!”   霍苏年突然停下了切丝,她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别怕,当年过师父那关的时候,师父可是让我蒙着眼切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的指……”话说到一半,曲知澜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她蓦地坐了个直,“总之,小心为上。”   “啧啧,羡慕啊,嫉妒啊,简直是……”燕玉枫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曲知澜提壶给他添了热水。   曲知澜添完之后,笑盈盈地道:“大哥,喝茶,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虽然声音说的温柔,可总觉得那双笑眼之隐隐地藏着寒气。   “好,妹妹斟的,我是一定要喝的。”燕玉枫突然有点小庆幸了,这样的姑娘若是真娶回去了,这日子也太“有滋有味”了。   见他默默地端盏饮茶,曲知澜轻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双颊有点烧,她赶紧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扇子。”   翠云愕了一下,看了一眼天色,这分明还未到正午,不算热啊。   “扇子!”曲知澜急了,狠狠瞪了一眼翠云。   翠云最怕大小姐生气了,当下便拔腿跑到了马车边,从马车拿了团扇过来,走到了曲知澜身边,轻轻地给她扇起风来。   心火之热,岂是一把扇子可以消退的?   曲知澜的双颊越来越通红,燕玉枫忍住了打她,他眯眼嗅了一口,赞道:“淋了酒的神仙肉,只闻一口,就觉得馋了。”   “燕兄,你这鼻子啊。”霍苏年只往锅倒了一点“千日醉”,这酒香和着肉香味儿一起飘了出来,菜还未上盘,燕玉枫已经猜到了她做的到底是什么菜?   “不过啊……”霍苏年神秘地点了下头,“这次的神仙肉可不是上等牛肉,一会儿燕兄不妨猜猜,到底用的是什么肉?”   燕玉枫觉得很有意思,“若是我猜对了,你是不是多给我做一日的菜?”   霍苏年皱了皱眉,“你得问问我家娘子大人。”   曲知澜突然有点怕这两人联一起打她,这可是在朗朗众目之下,她可不能立马翻脸。   多说多错,倒不如陪他们打一回太极。   曲知澜莞尔低头,似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知澜妹妹,你这就小气了。”   “大哥冤枉啊,【千日醉】的大门可是好好敞开的,大哥想来吃几日,便吃几日,其实是不必问我的。”   “当真?”   “自然当真。”   曲知澜说完,看向了霍苏年,“可若是某人今日总分心闲事,伤了自己的蹄子,大哥可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对!对!有道理!”燕玉枫敛了笑意,严肃地道,“苏年,我们聊我们的,你插什么嘴!快做你的菜!我还等着品评呢!再要多言,我扣你的分!”   “……”霍苏年哑然摇头,她苦涩地笑笑,只得专心做今日比试的道镇楼之菜。   方才明明是绝好的“欺负”曲知澜的会,竟被她几句话就化解了,啧啧,真是可惜啊。   霍苏年一边做着,一边暗暗惋惜。   曲知澜悄然舒了一口气,她将视线移向了其他厨子。   【洞庭仙】的厨子她是最熟悉的,瞧他们摆弄的食材,曲知澜已大概猜到今日他们要做的道菜分别是——东海羹,春花秋月,九曲仙酿。   东海羹。名字简单,可食材全部取自东海,螃蟹,虾,贝壳,海鱼各挑其最嫩的一块鲜肉用慢火熬制成羹,最后再撒上些许调料,取其鲜美海味,原汁原味。   春花秋月。顾名思义,用春日摘下的桃花和酒陈酿数月,待入秋之后,捕捉水肥美鳜鱼,凑齐两种食材。如今是初夏,这两件食材都没有,于是这食材箱准备的都是代替品,梨花新酒与江青鱼,虽然不算是上品滋味,可由她专门请来的厨子下,这道“春花秋月”还是可以烹出不俗的味道。   九曲仙酿。用九种鲜果与露水陈酿九九八十一日,取自然果香,酿自成酒味,入口甘甜,酒香沁脾。因为露水难得,酿制过程又极容易酸涩,所以这果酒的产量极少,若非高价不能尝得一口。这本是曲知澜专门挑出来,参加这次比试所用的绝杀之物,可现在曲知澜看来,就好像是自己搬了一块石头,挡住了自己的前路。   “嘶嘶。”   霍苏年看见了曲知澜脸上的浓浓忧色,她借着等神仙肉起锅的空隙,轻轻地发出了两声声音。   曲知澜闻声看了过去,霍苏年含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做了一个长长呼气的动作。   那是让她放心的意思。   燕玉枫不悦地提醒道:“苏年,你专心点。”   霍苏年无奈地耸了耸肩,忽地她想到了什么,她对着曲知澜招了招,“娘子大人,你来。”   曲知澜其实也想过去看看,她今日到底在烹什么菜?听见她主动邀约,曲知澜自然乐意过去,于是曲知澜起身对着燕玉枫行了个礼,便走到了霍苏年身边。   “何事?”   霍苏年为难地小声道:“这汤汁里面的酒不少,娘子大人,你是知道的,我……”   原是唤她来尝汤汁浓淡的。   曲知澜终于见她是认真做事了,便点点头,拿起小匙,舀起了一口,吹了吹,待凉了些方才用舌尖舔了一点尝。   这汤汁的酒味恰到好处,肉香味儿有点熟悉,却又有点陌生,偏偏曲知澜是怎么都猜不出来,这肉到底是什么?   可不管是什么,单凭这汤汁的滋味,便足以与【洞庭仙】的春花秋月一较高下。   “说再多,不如亲自尝一口,对不对?”   霍苏年的声音在她耳畔飘过,曲知澜侧脸去看她——霍苏年弯下了腰去,仔细在盘拼摆着方才她切的果丝。   曲知澜这才发现,霍苏年切的果丝很细很细,就像是一根一根的绣花针。她白皙的指提起一条,很熟稔的捆住了一束果丝,缠成了粽子的模样,放到了盘子的左上角。   “我这啊,我可小心了……”霍苏年自言自语,她一个一个地把果丝小粽缠好放下,嘴角忽地扬起了一个邪魅的笑来,“若是伤了啊,很多事都不能做了。”   曲知澜好不容易凉下的脸又猛地烧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嗔道:“再不正经,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苏年偷偷地将足尖伸了过去,蹭了蹭曲知澜的足侧,她低声求饶道:“娘子大人可千万别生气,喏,我乖乖的给你踩,快消消气啊。”   不知道是霍苏年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蹭动的力道传到曲知澜的足上,竟如同轻挠一样的酥痒。   “我不稀罕!”曲知澜的心跳突然厉害了起来,她觉得来了这里似乎更危险,天知道霍苏年还会不会又来什么小动作,撩得她更加心乱心烧。   她说完,踢了一下霍苏年的脚侧,微微提大了声音,“夫君啊,这剩下的事,只怕我什么都帮不上了,我还是先回去坐着休息,不然站久了,我这伤处又开始疼了。”   “好啊。”霍苏年爽快地答应了。   曲知澜还以为霍苏年会再设了什么套,才肯放她回去,哪知道霍苏年只是从食材木箱挑了两个不知名的果子出来,递给了她。   “一个给你,一个给翠云,尝尝看?”   “这是什么?”   “第二道菜的食材。”   “我问的是,这是什么果子?”   “佛曰,不可说。” 第五十章 胸有竹   曲知澜拿着两个果子坐回了原位。   燕玉枫是见过这种果子的,他摇头叹声道:“这果子可是猴王才能吃到的极品野果,我山里一年才能得百余个。上回苏年进购食材的时候,央着我买了十个,啧啧,现在眼下不眨就送你两个。皇兄找我一百两黄金买一个,我还舍不得呢。”   曲知澜听了这果子的来历,不禁肃声道:“这讨厌鬼又开始胡闹了!”说完,便想将果子送回去。   燕玉枫连忙将曲知澜拦住,他凑脸过去,小声道:“别,苏年还等着你吃呢!”   “上好的食材可不是这样浪费的。”曲知澜马上反驳他。   燕玉枫大笑道:“一点不浪费,你相信我。”说完,他动了动眉毛,示意曲知澜快些吃掉。   “这... ...”曲知澜看了看燕玉枫的颜色,瞧这架势,今日这果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口,才知道霍苏年与燕玉枫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翠云。”曲知澜递了一个果子给她“你先尝尝。”   翠云早就馋得不行了,终于等到了大小姐下了命令,当下便激动地接了过来,恨恨地咬了一口。   一声脆响之后,翠云美滋滋地一边嚼着,一边惊呼道:“少夫人,甜!不!还有点香!好吃!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野果!”   曲知澜瞧她吃得实在是美味,便忍不住小咬了一口——这果子的味道实在是特别!   入口之后香甜可口,嚼得越久,香甜的滋味似乎越来越浓,让人久久不忍咽下。   “这... ... 到底是什么果子?”曲知澜终是把口中的果肉咽下,不仅问向了燕玉枫。   燕玉枫对着霍苏年略点了下头,悠声道:“苏年不是说了?佛曰,不可说。”说完,他递了个眼色,让曲知澜看看周围。   曲知澜怔了怔,她沿着燕玉枫的视线看了一圈,她才发现有许多人的目光都被这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吸引来了。她下意识地往青门侯那边瞧了一眼,发现青门侯似乎对这果子也有了兴趣。   曲知澜转眸再看向燕玉枫,燕玉枫紧紧盯着曲知澜手中咬过一口的果子,故意吧唧了一下嘴巴,喃喃道:“看着你们吃,我也想吃了。”   曲知澜恍然大悟,蓦地抿唇一笑,“大哥还是忍忍,待夫君做好之后再吃吧。”   燕玉枫知道她懂了,便会心点头笑了起来。   吃过的东西,再好吃,也终究是吃过的,已经少了最初的那份悸动与惊喜。   而没吃过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吊着胃口,若真是佳肴,便是好上加好,品评会不由自主地更高一些。   烹饪一道,满足口腹之欲,只是下品。若还能让人吃得心情愉悦,这是中品。这上品呢,便是让吃不到的人也觉得好吃,让吃到的人感觉吃了世间最难得最稀少的人间佳肴。   曲知澜突然有点庆幸,当初霍苏年并不是【千日醉】的掌厨,不然以她这身本事,【洞庭仙】根本招架不住。   庆幸之后,更多的却是安心。   有霍苏年出手,今日这“天下第一楼”的称号简直是手到擒来。   少了这份担心,曲知澜便彻底放松下来,这也是霍苏年最想要的结果。   只见她将勺子在手中一转,极为潇洒地将烹饪好的“神仙肉”舀出锅来,带着汤汁放入盘中,汤汁缓缓地浸没了盘中的果丝小粽子,发出“嘶嘶”的轻响。这一霎,果香味夹杂在肉香味中,渐渐弥漫开来,刺激得围观的燕京百姓纷纷吞咽口水。   霍苏年抬眼一笑,“这道菜有个名字,叫水漫金山。”   她这一介绍,众人终于明白,原来丝缠成的小粽子并不是小粽子,而是小佛塔尖。   “快快端上来!”燕玉枫激动地招了招手。   青门侯铁青着脸道:“殿下,照例,需等三道菜上齐了,才能动口品评。”   “这你就不懂了!有的菜就必须趁热吃!放久了,味道就不好吃了!”说着,她对着其他几名品菜乡绅到,“尝尝!快尝尝!”   青门侯连忙给曲玉堂递了一个眼色,“殿下说的也有道理,曲老板,你们可有菜好了?”   曲玉堂急将九曲仙酿端了过来,亲自给他们斟好,恭敬地一拜道:“诸位,请。”   “好吃!实在是好吃!”   “加上这杯九曲仙酿,实在是人家美味啊!”   “我倒是觉得这道‘水漫金山’更胜一筹!”   “我也觉得!”   听着乡绅们纷纷夸赞,燕玉枫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惊声道:“怪了!怪了!”   霍苏年得意地问道:“哪里怪了?”   燕玉枫咽了下去,又夹了一块,还是没有尝出是什么肉,“这肉质比牛肉嫩,可又比鱼肉有嚼头,到底是什么?”   霍苏年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不可说。”   燕玉枫笑道:“猜是你让我猜的,怎的?现在又要卖关子了?”   霍苏年瞥了一眼【洞庭仙】的厨子,“这道菜可是我们【千日醉】的不传之秘,说出来大家都照做了,我这生意可就要大打折扣了。”说着,她又笑眯眯地对着曲知澜点了下头,“娘子,一会儿在回家路上,我悄悄地告诉你。”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心里却很是欢喜,暗暗道:“算你还记得,隐瞒者,休!”   霍苏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揪了揪自己的耳垂,似是在说——娘子达人,饶命啊。   曲知澜再也绷不住笑意,嗔道:“认真点!”   “好!我听娘子达人的话!”霍苏年认真地点点头,便命小厮将锅端走,换上了蒸笼,又从大木箱中拿出了面团,开始在灶台上搓揉。   “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的,不知羞!”公仪北冷声骂了一句,便又扭了头去,不再看她们那亲昵的样子。   曲知晴默默地将公仪北的一举一动地看了去,她黯然轻轻一叹,自嘲地心道:“君非良人,姐姐啊,我精心设计了那么久,却争了个绣花枕头,呵呵。”她悄悄地看向了霍苏年,此时此刻,与公仪北一对比,她虽纤瘦,可一颦一笑皆是洒脱。   最重要的是,她每次望向曲知澜的时候,眸底漾满了温柔的情愫,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想把自己全部的温暖豆投给她。   这样的良人... ... 凭什么是她的?   当这抹凉意缠上心头,曲知晴的眸光突然一黯,她缓缓地下了头去,小啜了一口热茶,再抬眼悄看霍苏年之时,眸光中多了一抹复杂的光彩。   公仪北是不会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的,他正忙着当初那么轻易就放过了曲知澜,不然现在他左拥右抱,是怎样的快活?   曲知澜隐隐觉得那边有个目光很实热烈,她侧脸看了过去,却瞧见了曲知晴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霍苏年。   她的眉心忽地一蹙,凉凉地道:“总是这样不安分。”   “啊?少夫人,你在说什么?”翠云吃完了果子,还有点意犹未尽,看见曲知澜手里还有一个只咬过一口的,她还以为方才曲知澜说的是分一半吃。   曲知澜忍住了笑意,她正色道:“这可不成,我的东西我可不分人吃。”   翠云只能忍住了馋虫,乖乖地点点头。   曲知澜开始咬起了果子吃,每一口都咬的很重,因为她很快意思到了一点——霍苏年虽然“讨厌”,可在旁人看来,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香饽饽。   “妹妹。”   曲知澜突然侧脸一唤曲知晴,倒是让曲知晴惊了一跳。   “姐姐?”   曲知澜笑里藏刀,嚼着果子问道:“这果子是真的很好吃,你是不是也想尝尝?”   这句话好像话中有话!   曲知晴从来都不笨,她怎会听不出来?   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你还理她做什么?”公仪北不悦地瞪了瞪曲知晴,故意提高了声音,“她已经不是你们曲家的人了!”   “呵,那日不是妹妹自己说的么?她还一直把我当姐姐呢,世子啊,你那日坠马难道还摔倒了脑袋?连这句话都忘了?”曲知澜冷声反讥一句。   “你!”   “夺!”   公仪北本欲发作,哪知竟有一把菜刀突然落在了面前,不偏不倚地钉入了公仪北面前的矮几中。   公仪北惊魂未定地看着这把菜刀,“是谁?!”   “霍少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青门侯终是抓到了一个机会,众目睽睽之下,霍苏年竟敢把菜刀甩到世子面前,等同刺杀,当判重罪。   曲知澜惊然看着霍苏年,其实她真的不必如此护着她的。   霍苏年哭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方才大家都看见了,我只是想劈裂鳖壳,哪知道一甩刀,刀柄还在手里,刀身却飞那边去了。”   果然,看她那动作,一手按着一只还在挣扎的鳖,一手捏着一个刀柄,确实如她所言,她并非有心刺杀世子。   燕玉枫还在想该怎么帮霍苏妮娜圆场,曲知澜便先开了口。   “怪了!昨夜我们的厨子突然抱病,今日这刀具又出了岔子,世上绝无如此巧事。”   燕玉枫明白了曲知澜的意思,他顺声道:“妹妹的意思是,有人想让你们【千日醉】输?”说完,他佯作愤怒的样子,拍桌而起,“查!给本王去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青门侯淡淡道:“如今险些丢命的,可是我的独子啊!”   “正因为如此,才要好好查!侯爷,你瞧瞧,苏年站的位置,离世子是有些距离的,他举刀劈鳖,刀怎么会飞到世子那边去?”燕玉枫越说越严重,他愤愤地一扫众人,“真正的刺客,一定还藏在人群之中。侯爷,此事若是别我查出来了,定要上报父皇,让父皇狠狠治一治这个想刺杀世子的恶人!” 第五十一章 .占鳌头   “上报父皇”这四个字烙入了青门侯心里,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扯他的衣角,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是侯府的管家崔奎。   崔奎给青门侯递了个眼色,似是有些担心。   青门侯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定是昨夜办事没办利索,听见燕玉枫那么生气的要追究,便有点心虚起来。   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没办好,青门侯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若是真追究到了他头上,真是吃了暗亏,还要赔个本。   “殿下说的在理。”青门侯点了下头,他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爱子,转头对着燕玉枫道:“方才或许真的是一场误会,算了,老臣什么都不追究了。”   “爹!”公仪北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儿子可是差点没命啊!”   “身子有伤就早点回去歇着!”青门侯厉喝了一句,“来这儿看什么热闹!快回去!”   “爹……”公仪北还想再说,曲知晴却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争执下去,毕竟这儿围观的人那么多,实在是不雅。   公仪北怒气冲冲地一瞪她,“我堂堂世子……”说着,他看向了霍苏年,只见霍苏年一按着砧板上的活鳖,一拿着一把新的菜刀把玩着,眸光与他的相对,竟满是挑衅的意味。   “霍苏年,你等着!”公仪北心头一凉,没来由地有些害怕,他回头喝道,“知晴,还不跟我走?”   “是,夫君。”曲知晴红着眼眶点点头,只能乖乖地跟着他离开了比试场地。   燕玉枫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端着王爷的架势,肃声道:“既然侯爷都如此说了,那我暂且不追究了,比赛继续!请诸位抓紧时间,速将第二道菜做好呈上来。”   曲知澜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再看向霍苏年的时候,发现霍苏年竟在温柔地抚摸龟壳,“你在做什么?”   霍苏年煞有介事地道:“菜刀突然坏了,定是老天有好生之德,觉得今日这王八命不该绝。”   “噗。”曲知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怎会不知霍苏年是在指桑骂槐地说走了的公仪北?   “好了好了,这道‘瓮捉鳖’我就不做了,就留你一条王八命!下回再落到我里,你可就没那么好命了!”说完,霍苏年放下了菜刀,将砧板上的鳖抓了起来,递给了一旁的小厮,“去,放了它。”   “是,少爷。”小厮点点头,便抱着鳖退下了。   霍苏年回眸一笑,对着曲知澜眨了下眼,不等曲知澜给她一记白眼,她便开始收拾起灶台来——既然不做那道菜了,方才准备的那些食材就都用不上了,包括那些猴王专吃的野果。   曲知澜心头暖到了极致,她知道霍苏年是在警告公仪北,再若欺负她,便要尝点真正的苦头了。可曲知澜是真觉得后怕,她方才为了她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刀吓人,青门侯是一定会趁追究到底。   这个呆瓜……   曲知澜呆呆地看着霍苏年,将她此时认真做菜的模样都看了个清清楚楚。若说之前的霍苏年像是一幅画,那笑起来的她,是春光明媚图,醉了的她,是山色空濛图,而这个认真的她,便是山居田园图,莫名地让人惬意安心。   燕玉枫瞥了一眼看呆了眼的曲知澜,他窃笑着喝了一杯九曲仙酿,不由得赞道:“好酒!好酒!这一口下肚,整个胸腹都好暖。”   曲知澜回过了神来,知道这是燕玉枫在旁打,她不敢去接燕玉枫的话,只能吩咐一旁的翠云,“翠云,扇子再扇快点,还是有点热。”   “是,少夫人。”翠云开始扇动得快了起来,她馋兮兮地瞄着乡绅们吃的那道美味,偷偷地吧唧了好几下嘴。   其实青门侯早就听见了霍苏年说的那些话,他只是隐忍不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得好。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曲玉堂,能在后面两道菜上面胜过霍苏年,把这个‘天下第一楼’的金字招牌牢牢地抓在里,也不枉他精心筹划那么久。   乡绅们将所有参赛酒楼的第一道菜都品了一口后,便拿出了竹筹,放到了心仪的佳肴边上。   清点之后,【千日醉】的水漫金山拿下了头筹,【洞庭仙】的九曲仙酿拿到了第二,其他酒楼的跟他们两家的一比,实在是太过逊色,所以基本没有竹筹,便不计入成绩。   第二道菜,【洞庭仙】先拿出了东海羹,众人尝后一一称赞,纷纷看向了霍苏年,都期待着她的第二道菜。   没想到霍苏年只是端了一盘小葱拌豆腐上来,这是道再简单不过的寻常菜,放在东海羹边上,实在是黯然失色。   燕玉枫皱起了眉头,实在是不想去夹当的豆腐,“苏年,你这是认真的么?”   霍苏年点头,笑道:“自然认真。”   “这菜算做好了?”青门侯也鄙夷地问了一句,还用筷子翻了几块豆腐起来,下面并未见什么暗埋的食材,他冷嗤道,“霍少当家,你就准备拿这种破菜来参赛?”   “为何不行?”霍苏年挺直了腰杆,凛声道,“东海羹有东海羹的美味,这小葱拌豆腐自然有它的别样滋味,侯爷尝都不尝,就否决了这道菜,是不是太过随意了点?”   青门侯冷冷一笑,“好,本侯就来尝尝,看看你这小葱拌豆腐还能掀起什么浪来?”说着,他便夹了一块,放入嘴。   这豆腐实在是极滑,入口轻轻地一抿,当的葱香味与豆香味瞬间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又清口又滑腻,怎一个妙字了得?   青门侯不断在口细抿,却迟迟不肯开口说一句“好吃”。   霍苏年也料定他肯定是不会说话的。   燕玉枫看见青门侯瞬间沉默了,也对那小葱拌豆腐有了兴致,其他乡绅也跟着来夹盘子的豆腐。   可反应与青门侯都大同小异,包括燕玉枫在内,都忙着细细品味这豆腐的妙意。   霍苏年莞尔道:“这豆腐可是天亮之前才磨好的,豆子用的都是上等的黄豆,在磨制过程还加了点特别的东西。”她说着,问向燕玉枫,“燕兄,你可尝出来了?”   燕玉枫就觉得有点熟悉,他再抿了几下,突然恍然道:“我想起来了!”   “嘘。”霍苏年赶紧比了一个势,“我还要做生意呢!”   “晓得!晓得!”燕玉枫心照不宣的点点头,又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苏年得意地问向了青门侯,“侯爷,怎样?”   青门侯没想到霍苏年竟如此紧追不舍,他喝了一口茶,当即道:“这道菜确实可口,可是这卖相实在是比不得东海羹,所以,本侯这筹,要给东海羹。”说着,他便拿起了竹筹,放到了东海羹边上。   这刚吃过了水漫金山与东海羹,如今再献上一道清口小菜,再没有比这个还妙的口感了。霍苏年要的,就是这点小惊喜。   【洞庭仙】的东海羹是出了名的人间美味,可自己的第二道菜的食材又拿来出气了,唯有用这道寻常妙菜,赌上一赌。   或许可以四两拨千斤呢?   “当心脚下滑!”   曲玉堂突然嘱咐了一句,可那名端着春花秋月的厨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才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坐倒在了地上。   自然,里的那盘春花秋月也只能落地稀烂了。   曲玉堂又惊又怒,他怒声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如今第二道菜的比分还未出来,这第道菜便没了,【洞庭仙】彻底失去了翻盘的会,只能指着那道【东海羹】可以拿下一筹,青门侯可以顺势说一句改日再比最后一道菜。   看见如此惊变,曲知澜下意识地看向了霍苏年。   霍苏年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与她实在是无关。随后,她很快地往人群之扫了一眼,瞥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樵夫挑着柴火渐渐远去。   那身影实在是有点眼熟,一个人影突然从脑海之一闪而过。   霍苏年下意识地追了一步,便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她忍住了心头涌动的酸涩感,暗暗地道:“爹,是你么?”   曲知澜沿着霍苏年的视线瞧去,也只能瞧见那名樵夫的背影。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有人会出暗帮她,曲知澜心头泛起几丝凄凉,她看向了那个生气而无措的父亲曲玉堂,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昨夜,有人对【千日醉】的厨子动了脚,今日有人对【洞庭仙】也动了脚,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可对曲知澜而言,却是一种悲哀。   【千日醉】在燕京城的名声,从来都不是靠张扬得来的,反倒是她曲知澜,这些年打理【洞庭仙】,多少有些“仗势欺人”的意思。   如今,有路人暗出让【洞庭仙】输赛,也算是她曲知澜昔年造的因,如今得的果。   冥冥之,什么都是注定好的,旁人再处心积虑,也不过是猴子捞月一场空。   众乡绅与侯爷的筹数计算下来,【千日醉】与【洞庭仙】刚好是平,可还有一筹在燕玉枫里,如今【洞庭仙】已无上佳食材再比下去,对燕玉枫而言,早点结束这场比试,他也更乐得逍遥。   于是,他将竹筹放到了小葱拌豆腐边上,起身朗声道:“本王今日在此宣布,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千日醉】得胜!”说完,他便看向了一脸铁青的青门侯,“侯爷,把父皇赐的匾额一并拿出来吧。”   “是,殿下。”纵使万千个不甘,青门侯也只能认输,一脸难看地吩咐管家崔奎去把匾额拿上来。   当曲知澜觉察心一暖,霍苏年已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对着她温柔地一笑,“我赢下比试,可不是看你哭的。”   曲知澜本不想哭,可听到了霍苏年这句话,她的心头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   “傻娘子,都高兴得哭了。”霍苏年打了一句,顺势将她搂入怀,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小声道,“现在想哭就哭吧,别人都看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代君饮   “是什么味道那么难闻?”曲知澜分明红着眼眶,却实在是受不了霍苏年上的味道,“葱味里面还有腥味,你……你为何不洗?”她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口霍苏年的肩肉,此时此刻她哪里还哭得出来,只想狠狠教训这个“讨厌鬼”了。   “娘子饶命!饶命啊!”霍苏年赶紧小声求饶,“这儿还有人在看呢!”   曲知澜终是松了口,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警告道:“你别想趁乱来!”说完,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味道,便赶紧呼唤翠云,“翠云,我们先回去,我要沐浴更衣,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是,少夫人。”翠云赶紧点点头,走上来扶住了曲知澜。   曲知澜再瞪了一眼霍苏年,“晚点再跟你算账!”   “啧啧,这一口还不解气啊?”霍苏年害怕地摇摇头,揉了揉被她咬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呢。   “你说呢?”曲知澜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便带着翠云走远了。   霍苏年释然轻笑,目送曲知澜走远之后,这才喃喃自语道:“不哭了就好。”   “呦呦!看不出来啊,苏年,你这对付女人的本事也长进了啊。”燕玉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霍苏年含笑转身,“燕兄就别打我了。”   “打?以后有的是会,可现在啊,你可要想想,怎么犒劳本殿下了。”燕玉枫说着,让开了身子,让霍苏年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远处正搬来的“天下第一楼”牌匾,“可想好挂在你们‘千日醉’哪里了?”   “自然知道。”霍苏年笑然点头,她又道,“我更知道,今日【千日醉】该如何庆祝。”说着,她走到了比试台央,拱对着乡亲们一拜,扬声道:“今日我们【千日醉】得此殊荣,在下实在是高兴,所以,今日【千日醉】大开店门,欢迎诸位来品尝酒菜,所有吃的喝的都算在在下的头上。”   “好!”   “恭喜霍公子啊!”   “我们可有口福了!”   “还等着做什么呢?我们快去【千日醉】啊!”   燕京百姓们实在是高兴,想到方才霍苏年烹的那两道菜,吃过的人都称好,如今这难得的好会,岂能错过?   燕玉枫不悦地道:“喂喂!那么多人,你们招待得了么?别忘了,还有我!”   “燕兄,你呢,还是去我府上吃吧。”霍苏年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这‘一筹之恩’当前,我怎能不拿出诚意来?”   燕玉枫高兴地点点头,“我就喜欢你这句话!走!现在我去你府上等着!”   “请!”霍苏年示意燕玉枫先走。   燕玉枫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过牌匾的时候,侯府的下人忍不住问道。   “殿下,霍公子,这牌匾到底该送到哪儿呢?”   “就送去【千日醉】,孙叔今日在那儿,他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霍苏年交待完后,便带着燕玉枫走远了。   青门侯满脸愠色地站了起来,一切一切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算错了霍苏年还有这一就罢了,哪知道自己人曲玉堂这边还要掉链子!   正当他准备找曲玉堂教训的时候,他这才发现,曲玉堂已没了踪影,他问了好几个厨子,都说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青门侯心里更是窝火,可又能如何呢?   “霍苏年!”   他心里对这个人是恨得牙痒痒的,甚至隐隐觉得这个人已经不能再留在燕京城了。   其实曲玉堂并没有走远,他只是去追赶曲知澜去了。   马车突然被人拦下,翠云掀起车帘,惊呼道:“老爷?!不,是曲老板。”   车厢的曲知澜微微一颤,这一霎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说不怨,是假,说不委屈,是假,说不想念,更是假。   “怎的?有了男人就连爹都不认了?”曲玉堂冷冷问了一句。   曲知澜顿时来了气,她提着裙角忍痛走了下来,同样冷声道:“不认我的,可是曲老板你啊。”顿了一下,她反问道:“敢问曲老板有何指教?”   曲玉堂阴声道:“带句话给姓霍的小子,路还很长,一时风光不见得一世风光,让他别太得意了!”说完,曲玉堂不等曲知澜回话,便让出了道来,朝着马车来的方向,渐渐走远。   曲知澜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莫名酸涩,她从未发现父亲已经老了那么多,甚至眉眼之间还多了许多颓色。   可更快的,曲知澜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方才那些话,其实曲玉堂可以在比试的地方当面说的,可为何要绕那么大个圈子,专门来拦下她的马车,让她代说呢?   难道是他心生愧意,想认回她这个女儿?   “少夫人……”翠云有点担心她,看她一脸愁色,眼圈还红红的,她又不是少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哄少夫人笑?   曲知澜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翠云,我们走。”   “是。”翠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扶着曲知澜坐回了车厢,便命车夫继续赶车。   曲知澜回到了霍府后,赶紧沐浴更了衣,才坐定没多久,便听见前院响起了戏班子的唱戏声音。   “翠云,这是怎么回事?”曲知澜问道。   翠云摇摇头,她赶紧跑出小院,打听到了之后又跑了回来,道:“少夫人,今日少爷不是拿到了‘天下第一楼’的称号么?现在前院来了不少祝贺的乡绅,这戏班子就是其一名乡绅请来的。”   “让她先得意着。”曲知澜本想等她应酬完了,回来再好好收拾她,可才坐下,便又想到了一件事,她当即站了起来,“不成,我得去看看。”说完,便忍着痛,快步朝着前院走去。   前院之,唱戏的姑娘声音婉转,正唱到最精彩的地方,台下布了六张酒席,佐着好曲,宾客们一个一个吃得正酣,场面实在是热闹。   这时,有名乡绅似是醉了,他执杯站了起来,对着霍苏年道:“恭喜霍公子得此殊荣,在下敬你一杯。”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不少乡绅也跟着向霍苏年敬酒。   “哪里哪里,都是诸位抬爱在下罢了。”霍苏年也跟着站了起来,执杯对着几人点头笑道,“请。”说完,她便仰头喝下了这杯酒。   火辣辣的酒汁冲喉而下,霍苏年皱紧了眉头,缓了一会儿,方才觉得喉咙没那么辣了。   燕玉枫吃得正高兴,看见霍苏年这模样,不由得打道:“苏年啊,你这小身板可得悠着点,再喝两杯,我可要喊人来抬你回屋休息了。”   “无妨,无妨。”霍苏年摆了摆,渐渐开始觉得整个脑袋有点晕,她抬摸了一下额头,已开始冒细细的汗水。   “霍公子!我也敬你!”另一名乡绅又站了起来,“霍公子少年才俊,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请。”   “谬赞了。”霍苏年眯眼一笑,皱眉看了看丫鬟又满上的酒杯,突然觉得自家的丫鬟实在是太不灵了,就不知道少给少爷倒点么?   如今满屋皆是客,她是个生意人,怎能拂了别人的面子?可她这杯必倒的体质,总不能在人前大肆宣扬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又干了这一杯。   酒气很快便上了脸,她双颊通红通红的,坐回了凳子上,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晃了起来。   霍苏年甩了甩脑袋,她放下了杯子,用狠狠地在桌下掐了掐虎口,希望痛意能让自己清醒一些,好想想现在该找个什么理由,先溜去后院醒醒酒?   燕玉枫还是第一次看见霍苏年的这个样子,以前他就觉得霍苏年长得俊美,现在看来,霍苏年醉了之后的美,更甚从前。   只可惜,霍苏年并非女子。   燕玉枫不免有些惋惜,她若是女子,这身好皮囊算得上“倾城”二字。   “霍公子,在下……”   “我……是……”   霍苏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曲知澜比她快一步,先拿起了她的杯盏,举杯敬向那名乡绅,“夫君前几日吃坏了肚子,大夫说了,她不能喝多了,剩下的便由我来代她喝吧。”她轻轻一笑,“请。”说完,她仰头便将这杯酒给喝了下去。   霍苏年眨了眨眼睛,这时候她已经睁不大自己的眼睛了,她眯着眼睛,却笑得欢喜,“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明知道自己杯必倒,还不动动脑子躲了这些人,原是为了逼她出来帮她?!   曲知澜真想狠狠再咬她一口,可当下真不是算账的时候,况且她解围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这个时候只能先应付了那些人再说。   “还笑?你看你都满头大汗了,是不是肚子又疼得厉害了?”曲知澜顺着自己的话又骂了她一句,她歉然对着众位乡绅与燕玉枫福身拜了一下,“夫君近几日的肠胃实在是不宜饮酒,我先扶夫君下去请大夫来看看,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见谅。”说着,她亲给自己斟了杯酒,“这杯酒,权当赔礼,我就先干为敬,请。”说完,她接连饮下杯酒,便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还不快去扶少爷下去休息?”   翠云点点头,上前来扶着霍苏年站了起来。   “既然霍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去养着好些,今日也是我们叨扰了。”   “就是就是,还是身子要紧。”   两名还想敬酒的乡绅也点点头,放下了酒盏。   “知澜谢谢诸位理解。”曲知澜放下了酒杯,再对着宾客们福身一拜,便带着霍苏年往后院走去。   燕玉枫饶有深意地吧唧下嘴,自语道:“苏年啊苏年,我可是帮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啊,这一顿佳肴可是不够的啊。”说完,他站了起来,举杯道,“苏年算是本殿下的兄弟,既然他身子不适先退下了,便由我来陪诸位不醉不休了!”   “殿下,请!”   “请!” 第五十三章 .眼儿媚   霍苏年被曲知澜与翠云一并放倒在了床上,这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她皱紧了眉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曲知澜,“娘子大人,你摔疼我了……”   “翠云,下去吧。”曲知澜暂时不想搭理她,她起身对着翠云说完,看着翠云退出了房间,又走过去把房门给关好了,这才搬了个小凳子,悠闲地坐在霍苏年正面。   霍苏年挣扎着坐了起来,酒劲上头,看眼前的曲知澜更是不真实,“娘子大人?”   曲知澜笑盈盈地看着霍苏年,“还认得我,看来也没醉透啊。”   “怎么……怎么可以不认识你呢?”霍苏年觉得身上实在是烧得厉害,她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将外裳脱了下来。   曲知澜赶紧坐了个直,她肃声道:“霍苏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你脱什么衣裳?!”   霍苏年又松了松衣襟口,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她眯眼笑了起来,“我热啊……你看我这内裳……是不是……湿了好多地方?”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内裳,还故意扭身让曲知澜看见她的背脊——即便是缠着裹胸布,可裹胸布以下,被汗水浸湿的内裳紧紧贴在肌肤上,那两条腰线格外地诱人。   曲知澜扭过了头去,不敢再多看霍苏年,“我们来说正事!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喝,还故意喝,你每次都在算计我,我很不……”   “知澜……”当霍苏年微微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激得曲知澜的心湖一漾,她惊然回头,只见霍苏年在她面前软软地坐了下来。   “地上凉,你先起来!喝醉又受凉,你是想把自己折腾病么?”曲知澜不敢正视霍苏年此时的笑脸,甚至发觉自己喝入腹的那四杯酒也开始发起酒劲来。   她热……   曲知澜害怕这种感觉,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这样的热在身心之间静静蔓延。   “我……我……”霍苏年温暖的双忽然捧住了她的脸,笑容渐渐浓了起来,她眨着迷离的双眸看着她,似是酒劲越来越厉害,半晌还没组织好话。   曲知澜本想将她的拿开,可才看见霍苏年的眸子,她不禁怔了怔——霍苏年的眸底漾着醉色,可眸光深处,却是一片澄净无邪,再看她的双颊,烧得满是酡红,甚至她还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那模样娇滴滴的,却像是一记粉拳痒痒地打入了曲知澜的心房,颤得她整个人酥酥的。   “把……把拿开。”这次换做是曲知澜结巴了,她不敢再看霍苏年的脸,却发现自己就算是闭上了眼睛,霍苏年方才的样子也活灵活现地在脑海之回放着。   霍苏年摇了摇头,强掩着一抹小得意的笑,“我……这次……洗了的……不臭的……”说着,她松开了一只,凑到了曲知澜鼻端,“你闻……”   曲知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可她坐的只是小凳子啊,这一缩,却是将整个腰杆都绷了个直。   “拿……拿开!”曲知澜突然想“咬人”,因为霍苏年身上的淡淡香味儿跟酒香味儿混杂在了一起,每一缕飘入鼻,都诱得她有点“饿”,突然想狠狠地咬一口霍苏年尝尝。   不能!不可!不行!   曲知澜不断理智地告诫着自己,霍苏年却在这个时候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口。   “嗡!”   脑海之突然一片空白,曲知澜呆在了原处,已然忘记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霍苏年那软软的唇曾在她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霍苏年笑然歪头,枕在了她的心口,双顺势环住了她的腰杆。   听见了曲知澜疯狂的心跳声,霍苏年忍不住心底的欣喜,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她安心地闭上了双眸,喃喃道:“其实你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曲知澜双颊滚烫,她想说什么去反驳霍苏年,却发现此刻两人这样静静相拥的感觉,她是真的不讨厌。   “其实……你到底在气我什么呢?”霍苏年蓦地仰起了脸来,眸光温柔,一如既往,她酥酥地唤了一声,“知澜。”   曲知澜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你……醉了就去歇着……我……我不想管你了……”说着,她索性也圈住了霍苏年的身子,硬是将她搀了起来。   把她放到床上,就可以逃开这儿了。   霍苏年由着曲知澜扶着,终是又躺倒在了床上。   就在曲知澜松的瞬间,霍苏年却圈住了她的颈子,她又是满额细汗,醉色比先前更浓了几分,“娘子好凶……”说着,她微微挺起身子,心口紧紧地贴在了曲知澜的心口上,“你是我娘子……你怎能不管我?”   一切的一切,似乎又变得滚烫了起来。   曲知澜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沉,连忙劝道:“你放开我……我就管……”   “好……”霍苏年顺从地点点头,她松开了曲知澜的颈子,却又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指悄悄地勾住了她的小指,紧紧地缠住,“堂堂……堂堂曲大小姐……不准骗人!”   “我……”曲知澜本想凶她一句,可再对上霍苏年的眸子后,发现她的眸光多了一抹卑微的乞求。   若说方才的一切,只是让曲知澜心热,可这一眼相望,曲知澜只觉心疼,她哪里还能说出一句凶话来?   曲知澜沉沉地叹了一声,坐到了床边,亲为她拭去额上的细汗,“我……不像你……又讨厌……又无赖……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霍苏年牵着她的,贴在了她的心口——那儿已被汗浸湿了,她的掌心放在上面,已能感觉到裹胸布一道一道的棱子。   “可我在乎你啊……知澜。”霍苏年的眼底泛起了泪光,她凝眸静静地看着曲知澜的眉眼,“拜天地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要对你好……要一直……一直对你好……”   “你再胡闹……我就……真的不管你了!”曲知澜下意识地想逃,眼前的这个感情漩涡实在是汹汹,她不知道卷进去之后,会是个地狱,还是个桃源?   霍苏年涩然轻轻一笑,她倦然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不再说话。   房间瞬间宁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彼此悸动的心跳声。   霍苏年突然沉默,却让曲知澜忽地不知所措起来。   掌心贴在她的心口,不知道是霍苏年的温度,还是她自己的温度,烧得相贴的地方一片滚烫。   曲知澜静静地看着霍苏年的脸庞,她是难得的安静,可曲知澜却是心湖漾波,一刻也静不下来。   蓦地,两颗眼泪从霍苏年眼角滑落,落在了枕上。   曲知澜的心猛地一颤,她情不自禁地伸到了霍苏年脸侧,轻轻地给霍苏年拭了拭眼泪,“我的夫君……该是个坚强的人……”   “嗯……”霍苏年睁开了眼睛,握住了她的,郑重地道,“好……”   曲知澜颤声开口,“我只是有点害怕……”   霍苏年坐了起来,再次捧住了她的双颊,定定地看着她,“别怕……我又不会欺负你……对不对?”   “可是……”曲知澜有点“讨厌”霍苏年的香味儿,实在是又酥又醉人,她强压着心底那个疯狂的悸动,“你……你过去一点……”   “好……”霍苏年黯然点头,松开了双,就在她准备往后退的瞬间,突然颈子被曲知澜勾住了,她错愕地看着曲知澜——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曲知澜再也压不住心头涌动的那个“咬人”的冲动,将温软的唇瓣狠狠地贴上了霍苏年的唇瓣。   这一霎,换做是霍苏年脑袋“嗡”地一声,陷入了一片空白。   不得不承认,酒确实是个壮胆的好东西。   曲知澜很快恢复了理智,她想赶紧远离霍苏年,可霍苏年却不会再给她逃的会。   修长的指温柔地捧住了她的后脑,霍苏年蓦地将这个轻吻变成了一个窒息的吻——她狠狠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她的心此时有多滚烫,她便吻她有多重。   曲知澜微微弓起了身子,却顺势被霍苏年给压倒在了床上。   她,已无路可退。   或许,她早就不想退了。   感觉到血脉随着心跳一阵一阵地冲击着全身,曲知澜情不自禁地圈住了霍苏年的脖颈。   霍苏年的吻渐渐温柔了起来,甚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霍苏年……”唇齿之间,曲知澜忽地逸出一声轻唤。   “啊?”霍苏年连忙松开了她的唇舌,“我……”   “闭嘴!”曲知澜很是霸道地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仰头闭眼,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狠狠地吸吮着她的唇舌。   就算是“轻薄”,她知澜也要做“轻薄”她的那一个!   谁让霍苏年今日那么“放肆”,她必须好好“教训”一下她!   蓦地,霍苏年觉得唇上一疼。   曲知澜得逞之后,终是放开了她,“我警告你,你再靠近我,就不止是咬你一口那么简单了。”   霍苏年却笑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曲知澜的领口——曲知澜的外裳衣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此时领口大开,露了半截好看的锁骨。   “娘子……好胸……”霍苏年故作放肆地往下看去,得意地喃喃自语道了一句。 第五十四章 .宿醉醒   “咚咚。”   正当曲知澜准备发作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曲知澜连忙从霍苏年身下逃了出来,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霍苏年缓缓地盘腿而坐,点头痴痴地笑道:“好……我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说完,她揉了揉被咬得微肿的唇瓣,虽然没有破皮出血,可还是有点疼。   曲知澜瞪了她一眼,一边整衣,一边来到了房门后,她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衣裳,确认穿戴整齐后,她才将房门打开。   来人是霍家堂小姐,霍桐儿。   只见她里拿了一个小药瓶,忧声道:“听说年弟喝多了不舒服,我特地给他拿了醒酒丸。”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婶婶这会儿又闹腾了,谁也劝不好,若是年弟酒醒了,就让他去看一看婶婶吧。”说着,她匆匆地扫了一眼曲知澜微斜的发髻,再看向她的唇瓣,红艳艳地还有点小肿。   霍桐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来的似乎不是时候,不等曲知澜来接瓶子,她便急忙将瓶子塞入了曲知澜的,快步离开了这儿。   曲知澜怎会看不出霍桐儿此时的尴尬,她自问衣裳已经穿戴整齐了啊。她拿着瓶子退回了房间,下意识地往铜镜看了一眼——镜的她双颊艳若桃花,唇润如丹,发髻微斜,领口微皱,怎么看都是才云雨后的模样。   “砰!”   曲知澜骤然将房门一关,“霍!苏!年!”她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床边,却看见霍苏年乖乖地捏耳跪坐在床上。   这模样实在是滑稽,原本的满腹羞涩与怨气竟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娘子,我在。”霍苏年的眸光醉色依旧,她可怜巴巴地回答了一句,那微肿的唇瓣如血一般刺眼,更严重的是,她的内裳衣带也散开了,如今敞露着双肩,实在是莫名的诱人。   曲知澜感觉自己又开始发烫,她忙将药瓶子往床上一扔,背过了身去,肃声道:“桐儿姐姐给你的醒酒丸,你快些吃了,待醉意消退一些,能好好走路了,我便与你一起去看看娘。”   “娘?娘怎么了?”霍苏年揉了揉太阳穴,觉得眼前的娘子大人还是有点晃悠。   曲知澜沉声道:“桐儿姐姐说,她又开始闹腾了,谁都劝不下来。”   “哦……就让娘闹一会儿……她……她累了就会消停了……”霍苏年舒了一口气,她无力地瘫倒在了床上,却没有一点吃醒酒丸的意思。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柳宁选这个时候闹腾,定是听说她在前院喝醉了,担心她的女儿身被曲知澜发现,所以给她找了个脱身的借口。   只是,霍苏年这个时候真的不想脱身。   她好不容易才与曲知澜那么近,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同样狂乱的心跳,她舍不得离开这儿,舍不得错过曲知澜这一刻的失控。   “我所认识的霍苏年,可不是如此不孝之人。”曲知澜坐到了铜镜前,她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鬓间的乱发,“你可要想好了,是去呢,还是不去?我可不想旁人说我是狐媚子,魅惑得霍家少爷连娘都不顾了。”   “其实也不差了。”霍苏年抿唇笑了起来。   “嗯?”曲知澜冷冷一哼。   霍苏年只好乖乖坐起,扶着晕晕的脑袋,叹声道:“好,我听你的,我吃,我吃还不行么?”说着,她打开了药瓶子,把醒酒丸倒了一颗出来,喂入嘴,摇头道,“啧啧,难吃,真的难吃!”   “难吃就长个记性,下次少喝点,免得又发酒疯。”曲知澜终是将发髻与乱发梳理整齐,她重新理了理领口,重新系好了衣带,转过了头来,看见霍苏年又懒洋洋地靠在了床柱上。她挑了挑眉角,“还不起来?”   “知澜……我这会儿是真的不舒服……肚子里火辣辣地烧着……难受……你让我缓一缓……就一会儿……”霍苏年捂着肚子,轻轻地揉着,她这会儿是真的难受,实在是站不起来。   曲知澜坐到了霍苏年身边,她先把她的内裳拉起,遮住了她的双肩,惑声问道:“真的不舒服?”   霍苏年点点头,这会儿觉得头实在是太沉了,连抬都抬不起来。   曲知澜伸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比方才还要烫。她扶住了她的脸,正色道:“你怎的那么烫?”   “热啊……”霍苏年觉得胸臆之间实在是憋闷,她伸又扯开了衣领,顺势倒在了曲知澜怀里,她枕在她的心口,倦然一笑,“让我歇……一会儿……娘……娘是真的没事的……这些年……这些年府里都习惯了……”   曲知澜被她枕得实在是不舒服,推了推她,哪知竟被霍苏年抱着躺了下去。   “霍……”   “嘘……我只想睡会儿……别怕啊……”   霍苏年在她心口宛若小猫似的蹭了蹭,歪着脑袋枕在那儿,甚至把腿也搭了一只在她身上,便呼呼地睡着了。   “无赖!”   曲知澜嗔了一声,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静静地看着霍苏年的睡脸,她的眉毛密密长长的,鼻梁秀挺,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就算是再无赖,也让人真的恨不起来。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霍苏年传染了睡意,曲知澜看着看着,竟也觉得自己也有些困倦了,不知不觉地,她也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睡得极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她走在一片深林之,月光凄迷,四处静寂,她一直走一直走,却总也走不出这片深林。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在一棵枯树下坐了下来。树后突然响起了窸窣之声,她想站起来,却被一条长藤给卷住了身子,那条长藤的力道出奇的温柔,圈在她身上还隐隐带着温暖。   她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实在是太过无力,只能由着那条长藤将自己紧紧缠着,直到她再也撑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前院的戏班子是何时走的,曲知澜与霍苏年都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她们也不知道。   甚至,昨夜是怎么钻到被子里的,是什么时候解的衣裳,谁也想不起来了。   霍苏年比曲知澜先醒来,先闻到的是曲知澜颈窝里面的淡淡香味儿,这香味儿如酒,让霍苏年不由得身子一紧,下意识地咽了一口香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宿醉醒来,脑袋啧啧生疼,可当她看清楚的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这脑袋偶尔疼一回,其实也是极好的。   晨曦从外间透过窗格洒入房,正好照亮了曲知澜的半张俏脸——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昨夜两人都发了不少汗,如今她的颊上有几缕细发沁着汗水贴在那儿,脸蛋儿通红通红的,实在是俏丽得让人想入非非。   昨夜……   其实就是两人热了,下意识地解掉了自己的衣裳,其实就是半夜觉得凉了,下意识地拉了被子盖上。   可此时此刻,霍苏年看着曲知澜的这个模样,心头竟如同小猫挠一样地痒痒的。   曲知澜的雪白色肚兜带子散了一半,霍苏年刚好枕在她的颈窝之,从这个角度悄悄地瞄上一眼,霍苏年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瞬间跳出喉咙来了。   她赶紧按住自己的心口,可这一按,她发现胸口缠的那一圈裹胸布早就不知散到哪里去了,她的内裳压在身下一半,另一半衣裳褪在了一旁,几乎是光溜溜地贴在曲知澜的身侧。   “我好像亏了点……”   这个念头瞬间蹿了起来,霍苏年又羞又热,本想拉了那一半的内裳穿上,至少得遮住自己的身子。   哪知,她的动作才做了一半,便觉察曲知澜快要醒了,她顺势背对着曲知澜侧身而眠,揪了一个被角紧紧地贴在心口,佯作熟睡的样子,紧紧地闭着眼睛。   “唔……”   曲知澜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她揉了揉隐隐生疼的太阳穴,所有的感官渐渐复苏了起来。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发现那个讨厌鬼没有再趴在她身上,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准备侧身再小眠一会儿。   等等!   曲知澜一转身,便瞧见了霍苏年的背脊,内裳其实很薄,隐隐看得见她的曲线。   她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曲知澜下意识是告诉自己,得赶紧起来,赶紧离开这儿,不然等霍苏年醒了,她那嘴巴不知道又要说出些什么臊人的话来?   想到这儿,曲知澜轻轻地翻转到了另外一边,她背对着霍苏年,极为小心地掀起了被子,蹑蹑脚爬地下了床。   为什么觉得有点凉呢?   曲知澜站了起来,腿伤还隐隐有点疼,背心也凉飕飕的,她连忙低头一看,哪知肚兜的最后一个结也因为她爬下床的动作彻底散开了,这一低头的力道刚刚好。   “啊!”   曲知澜忍不住一声惊呼,她的肚兜突然往下一滑,她惊忙伸按住了肚兜。   “怎么了?!”霍苏年以为她撞到了痛脚,连忙从床上翻了起来。   原来她早已经醒了!   原来……   正当曲知澜想狠狠骂她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了霍苏年的胸膛,她的话瞬间哽在了喉间,整个脸羞了个通红,“你……你……”   “……”霍苏年哪里说得出话来,此时她的双眸早已被曲知澜胸前的春、色吸引了过去,怔怔地看着那儿,一瞬不瞬。   “无赖!”曲知澜这才发现,虽然自己按住了肚兜,可肚兜只遮住了左边的一半,她又羞又怒,“你犯规!谁准你解我的衣裳的?”   “那又是谁解我的衣裳的?”霍苏年不紧不慢地将内裳穿好,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回我们两个都犯规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五章 .千日醉   “吁——”   白马在【千日醉】门前停了下来,马上的白衣公子翻身下马,顺势抬掩着自己的左边额头,似是在遮掩着什么?   霍苏年回头对马车车夫道:“娘子腿伤未愈,你先搬个凳子来,让翠云小心扶着她下马。”   “是,少爷。”车夫点点头,便搬了个凳子来,放在了下车的地方。   翠云掀帘先下了马车,她扶着曲知澜一瘸一瘸地走了下来,忍不住嘟囔道:“明明昨儿都能走稳了,怎的伤口会突然裂了?”   曲知澜狠狠地一瞪前面那个罪魁祸首,咬牙道:“有个无赖欺负了人还乱跑,这不,又害我撞了桌子。”   翠云听得云里雾里的,惊声道:“家里还有这种无赖?!”   曲知澜冷声道:“怎的没有?简直是祸害!”   翠云沿着曲知澜的视线看了过去,不就是少爷么?   她就是再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少爷与少夫人在房嬉闹所致。她连忙闭了嘴,惜儿是教过她的,主子的事还是少参合,她一直记得。   霍苏年赔笑揉着自己的额头,若不是为了去看她的伤势,怎会被她当头给了一拳,这会儿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呢。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家的娘子,只能好好宠着,就算是都犯规了,娘子大人说的话都是对的。挨这一下,换曲知澜消消气,好像也算是赚的。   “娘子,请。”因为不敢再惹曲知澜生气,所以自打出门开始,霍苏年是格外地彬彬有礼。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只要一看见她,这心里就火得很——心火一般分两种,一是那种想要“欺负”的火,一种是那种气呼呼的火,自从昨夜发生了醉酒同眠之事,曲知澜突然分不清楚这种火到底是哪一种?   不过,有件事她倒是清清楚楚——霍苏年是个不知羞的无赖,可偏生她就是恨不起霍苏年来!   她觉得有点忐忑,隐隐感觉将来会有什么栽到她的里。   所以,曲知澜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这个“讨厌鬼!”   “天下第一楼”的牌匾已经高挂在了前厅最醒目之处,现下虽然是早上,可【千日醉】的生意比起往日来说,要好了许多许多,这会儿前厅已经坐了不少宾客,正在美滋滋地吃着这儿的佳肴。   这也是曲知澜第一次踏入【千日醉】。   若不是燕玉枫今早非要相邀,只怕一时半会她还不会来这儿转转。毕竟,霍苏年交给她打理的那些酿酒坊账目,她还要些时日才能从头理一遍。   初看这【千日醉】的外边,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她踏了进去,便瞧见了一幅春江桃花源屏风矗立在眼前——细看那桃花,鲜红得好像要绽放出屏风来似的。屏风上方细雨纷纷,零星落入春江。图虽未动,可图上的一切都好像是鲜活的,只看一眼都觉得栩栩如生。   孙叔迎了过来,对着霍苏年与曲知澜拱一拜,“少爷,少夫人,你们来了。”   霍苏年微微点头,“殿下可来了?”   “已经在上面雅间坐着了。”孙叔回答道。   “前厅就劳请孙叔多看顾着,我先带娘子上去了。”霍苏年交待了一句,便回头笑嘻嘻地看着曲知澜,“娘子,跟我来。”说着,她便伸出了去。   曲知澜本想打开她的,可她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出气的办法,她同样笑眯眯地看着霍苏年,“好的,夫君。”这声夫君喊得是格外地酥媚,在她握住霍苏年的瞬间,又偷偷地掐了她一把。   霍苏年疼得眉心皱了起来,求饶地唤了一声,“娘子……”   曲知澜得意地点了下头,终是饶过了她,“夫君,走吧。”   霍苏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旁边的孙叔强忍着笑意,摇了摇头,小声自语道:“一物降一物,果然是天作之合啊。”   虽然是打的话,可是霍苏年喜欢听,曲知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敛,她看着霍苏年,小声问道:“你好像很得意啊?”   “何以见得?”霍苏年怕她又掐人,当下便紧紧扣住了她的。   曲知澜皱了皱鼻子,“回去再跟你慢慢算!今早的事,还没算清楚呢!”   “啊?”霍苏年苦笑了一声。   翠云忍住了笑,她扶着曲知澜的另一只,柔声道:“少夫人,小心,前面有台阶。”   “还是翠云贴心,从不惹我生气。”曲知澜从霍苏年抽出了来,话却是故意说给霍苏年听的。   “那翠云你得教教我……”霍苏年趁势看向了翠云,“怎样哄娘子大人天天欢喜?”   翠云愕了一下,她为难地看看曲知澜,大小姐好像一脸不准说的样子。   曲知澜肃声道:“哄人这事,你得好好想想。翠云,不准教她!”   “是,少夫人。”翠云乖乖地点头。   霍苏年佯作无奈地叹了一声,想到昨夜曲知澜的模样,她悄悄地盘算着,若是能再醉一回,或许她与她能再犯一次规,若是犯规的次数多了,那纸契书也许也就没什么用了。   “一肚子坏水!”曲知澜瞥见了霍苏年嘴角微扬的坏笑,她虽没猜到霍苏年思忖了些什么,但是她多少知道,霍苏年想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霍苏年一本正经地狡辩道:“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没有乱想!”   “此地无银百两!”曲知澜嗔了一句,“翠云,我们先走。”   “是……”翠云扶着曲知澜穿过了前厅,却突然愣住了,“少夫人,我们该往左呢,还是往右呢?”   只见这儿有两条长廊一东一西延伸开去,廊口分别有题字,“别仙”与“落凡”。   霍苏年悠闲地信步过来,徐徐道:“这东廊取名‘别仙’,上面有间雅间,是专门招待人喝酒吟诗的,改日我再带你上去看看。”说着,霍苏年指向了西廊,“这西廊是专门招待有身份的上宾,每次燕兄来这儿,都在上面最大的雅间胡吃海喝。”   “俗气!”曲知澜冷冷地说了两个字,便让翠云扶着往西廊上去。   她们沿着西廊才走了几步,便有酒香扑鼻而来,甚至前厅的喧嚣之声也小了许多。曲知澜细细地看着长廊一侧的廊柱,每一根柱子上都画着一个起舞天仙,每个天仙的垂处都刻着一行劝酒诗句。   甚至,曲知澜蓦地发现,回廊一路朝上,两侧的圆窗错落排布,虽然现下外间只是寻常的燕京巷陌,可随着台阶的渐渐升高,圆窗括住的景色无一相同。她不禁暗暗想象,若是夜幕降临,酣畅饮罢的上宾从这儿一路走下,清风徐来,外间是万家灯火,里面有天仙相送,却有几分谪仙下凡的意味。   不得不说,这“落凡”二字,实在是妙。   可是,她方才还说这名字取得俗气……   曲知澜绝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即便是发现自己太武断了,她也不会承认!   “娘子啊,”霍苏年走到了她的左侧,与她并肩而行,笑问道:“怎样,对我这儿可有什么指教的?”   曲知澜淡淡道:“懒得指教!”   “那还算满意?”霍苏年莞尔又问了一句。   曲知澜不情愿地道:“差强人意。”   “看来我得再努力一点了……”说着,霍苏年开始揉起了指,一脸认真地嘟囔着,“娘子觉得差强人意,看来是我这儿的活儿没干好。”   “霍!苏!年!”曲知澜骤然停了下来,她又羞又怒地瞪着她,“你又要犯规了,是不是?”   霍苏年无辜地连连摇头,“我没有啊,你看我,现在离你那么远,我哪里犯规了?”   “你……”曲知澜知道自己是套了,偏偏她还不能当着翠云的面点破霍苏年的污言,浑然不觉自己的双颊已红彤彤地烧了起来,“你今晚去书房睡!”   “这是你说的哦。”霍苏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曲知澜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又套了,可已经是骑虎难下,“我说的!”   “呼,逃过一劫。”霍苏年笑吟吟地舒了一口气。   曲知澜突然想到,她明明今日回去还要教训她的,怎的就又了她的计,让她逃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曲知澜忽地欺身靠近了霍苏年。   翠云赶紧松开大小姐,紧紧捂住了眼睛,惜儿还说过,主子打情骂俏的时候千万别看,她也记得!   “你想做什么?”霍苏年往后一退,紧紧靠在了廊柱上,佯作害怕的样子,“娘子,我还疼着呢,饶命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曲知澜再次想歪了,她左右看了看,现下并无其他人,她一揪住了霍苏年的领子,一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哪里疼?嗯?”   她本想让她“痛”上加“痛”,可这句话说出来,翠云听得面红耳赤的,赶紧劝道:“少爷,少夫人,殿下还在上面……等着呢……”   “少……”孙叔里捏着一封信走了过来,看见了少爷跟少夫人这样的姿势,话说了一半便只能强行忍住,他赶紧背过身去,“有……有个小乞丐送了一封信来……”   少年夫妻,血气方刚,可以理解,可少爷本就瘦弱,这样怕是受不住啊。   想到这里,孙叔暗暗决定,今晚知会府的厨子,这几日要给少爷多加一道驴肉做的菜,还要多给少爷烹一碗参汤,少爷得好好补补。 第五十六章 .局中局   “看在孙叔的面上,暂且先放过你。”曲知澜看见了孙叔的背影,她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什么,她再留在这儿,只怕要被孙叔打了,所以她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走,我们先上去。”   翠云点点头,搀住了曲知澜,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二楼雅间。   霍苏年眯眼笑着,走到了孙叔面前,“孙叔啊,你可是救了我一条小命啊。”说着,她便接过了书信,慢慢打开来。   孙叔担心地道:“少爷啊,你这话说的,有些事啊,还是节制点好。”   “啊?”霍苏年愕了一下,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忍笑道:“对,节制点好,孙叔,你的话我一定听!”   孙叔摇头叹息道:“霍家可就只有你这一个男丁,开枝散叶是要事,可也要有点分寸啊。”   霍苏年憋笑憋得厉害,她认真地点点头,“好,孙叔,我会注意的!”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先去前厅忙了,少爷,注意点身子。”孙叔又嘱咐了一句,这才走回了前厅。   霍苏年摇头苦笑,“孙叔啊孙叔,你啊,真的想得太……”她的笑容突然一僵,又从头读了一遍书信,站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赴这个约。   孙叔看见霍苏年没有上楼,反倒是一个人走了出来,脸色还有点凝重,他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简单,便迎了上来,“少爷,怎么了?”   霍苏年正色道:“我得出去见个人。”顿了一下,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回廊的方向,“有燕兄在,少夫人这边我暂时安心,不过,孙叔,你还是帮我看着点。知澜她腿脚不便,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切勿让她又伤了。”   “是,少爷。”孙叔越发地觉得自家少爷有点不对劲,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凝重的表情。   “我先去了。”霍苏年匆匆说完,便径直走到了【千日醉】外面,在栓马处解开了缰绳,牵过了自家的白马,便翻身上马,单人独骑渐渐驰远。   【千日醉】雅间里,久等霍苏年与曲知澜多时的燕玉枫听到了脚步声,终是放下了茶盏,快步迎了过来。   “苏年啊,你可总算……”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在曲知澜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见霍苏年的身影,他惑声问道:“妹妹啊,苏年呢?”   曲知澜这会儿也不知道霍苏年到底去了哪里,照理说,她跟孙叔说完事之后就该快步跟上来,“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在后面呢。”   燕玉枫沉沉一叹,“算了算了,定是【千日醉】有事要他亲自处理,你来了也成。”   “嗯?”曲知澜听燕玉枫的语气,有点焦急,她与燕玉枫坐定之后,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燕玉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本想在燕京多溜达几日,再吃几日苏年做的菜,可父皇突然急召我回京,我只好今日来跟你们辞行了。”   曲知澜轻轻笑道:“夫君又不会跑了,等大哥下次再来燕京,我定让她给你做一席好菜。”   “有妹妹这句话就够了!”燕玉枫终是笑了起来,他饶有深意地秒了一眼翠云,“你作证啊!你家少夫人可是在这儿说了的,我再来燕京,一定要吃到苏年做的满满一桌子菜!”   “啊?”翠云不敢答应,她看了一眼曲知澜。   曲知澜笑意深了起来,“我说话算话,夫君她可是不能赖皮的。”   燕玉枫得意地点了一下头,“那我就放心了。”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处的英武宫卫长,介绍道,“他叫魏阳,是跟随我多年的宫卫长,我将他留在燕京城。”   “大哥这是……”曲知澜怔怔地看了一眼魏阳,只见他英武不凡,鼻梁高挺,样子生得很是英俊。   燕玉枫忧声道:“青门侯那个老狐狸丢了‘天下第一楼’的金字招牌,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若是走了,他必定会掀点风浪起来。魏阳是父皇亲封的正四品宫卫长,有他留在燕京,我能放心一些。”说着,他从怀摸出了一块别致的墨色令牌,上书了“正气”二字,他递给了魏阳,“父皇知我喜欢游历天下,担心我被一些不长眼的地方官欺负了,便特别给我赐了一方正气令。他说,正气令出,如朕亲临,不管是我惹了大事,还是地方官惹了大事,一切都等圣裁,其余人等无权裁决对错。”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魏阳,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可是交给你保护了,你别让本殿下失望。”   “诺!”魏阳重重点头,他看向曲知澜的时候,不禁俊面微红,低下了头来。   他素来都是隐在暗处保护九殿下,虽然也远远地见过曲知澜一两回,可这近近地一看,却还是头一遭。   不得不说,这燕京双娇可不是浪得虚名,曲大小姐果然生得倾城。   曲知澜万万没想到燕玉枫竟会想如此周到,她福身对着他重重一拜,“大哥真心待我与苏年,知澜不知该如何报答大哥,只能对大哥一拜,以谢大哥厚爱。”   “你记得你方才说的话就好。”燕玉枫笑眯眯地说完,吧唧了一下嘴巴,“我啊,就喜欢吃苏年做的菜,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曲知澜惑声问道。   燕玉枫正色道:“可惜他不是女子啊,不然我把他给收了,天天给我做菜吃,要我在灞陵待多久多成!”   “……”曲知澜的心嗖地一凉,隐隐有些担忧。   燕玉枫瞧她不笑了,便打道:“知道你喜欢得紧,他也不是女子,本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抢苏年的。”   曲知澜强笑道:“也就大哥你觉得她好。”   “是么?”燕玉枫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话有话地道:“他到底有多好,你呢,日子还长,慢慢发现。”说完,他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动身了,不然父皇又要说我在外面浪野了,连规矩都不懂了。”说完,他又嘱咐了一句,“魏阳,你没事就多盯着老狐狸,我总觉得他那么贪财,这里面绝对有古怪。”   “诺!”魏阳重重点头。   “走了!”燕玉枫挥了挥,便大步走远了。   曲知澜隐隐有些忐忑,她目送燕玉枫走远之后,便回头对魏阳道:“这几日,先谢过魏将军了。”   魏阳心跳得厉害,他再重重点头,“少夫人勿要太客气了,这些日子我会在对面的长风客栈落脚,若遇难事,都可以上那里找我。”   “嗯。”曲知澜点头,忽然觉得气氛有点让人不太舒服,她回头看了看,燕玉枫都走了,可霍苏年却迟迟不上来。   曲知澜忽然想到了孙叔递来的那封信,她觉得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便对翠云道:“翠云,走,我们去看看,夫君到底在干什么?”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便扶着曲知澜走了下去。   魏阳怔怔地看着曲知澜的背影走远,竟不知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最后只留下了长长地一声叹息。   “孙叔,夫君去哪里了?”   这一路下来,曲知澜都没有看见霍苏年的踪影,她赶紧唤了孙叔过来。   孙叔回道:“少爷说要出去见个人,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见个人?”曲知澜满脸疑惑。   孙叔点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少爷那样凝重的脸色,也不知是怎么了?”   “孙叔,派几个人,去找她回来。”曲知澜隐隐觉得不安,可当务之急,应该先把霍苏年给找回来。   “这是怎么了?”孙叔看少夫人脸色也不对了,心也开始慌了。   “总之,先找她回来再说。”曲知澜说完,看了翠云一眼,“翠云,你脚程快,你先回府,再找几个小厮来,一起找少爷回来。”   “是,少夫人。”   本来孙叔还想再问,可看见翠云都已经跑了,他也不敢再迟疑下去,当下便招呼了小二过来,让他找几个小厮马上去城里找寻少爷。   魏阳下了楼,看见曲知澜坐在前厅角落忧心忡忡的样子,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可又想到自己的身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走出了【千日醉】。毕竟方才话都说得很清楚了,若是有事,曲知澜必定会来找他。   与此同时,霍苏年按照书信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儿是燕京城的一处寻常小巷,平日里这儿还是有不少客商路过,可不知怎的,今日这儿竟是一片安静,霍苏年在这儿站了一会儿,都没有看见半个客商经过。   隐隐觉得此事有点不对,霍苏年连忙翻身上马,准备马上离开这儿,身后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霍苏年?”   “曲老板?”   霍苏年回头看向巷口,只见曲玉堂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她有点诧异——信明明说,有她父亲的下落告知,可万万想不到,来的人竟会是曲玉堂。   “你……怎会在这儿?”曲玉堂也开始觉得不安,他赶紧出口问道。 第五十七章 .阴险侯   “你们走不了了!”突地,两边巷口出现了两名黑衣人,提着刀子走了进来,将霍苏年与曲玉堂堵在了巷。   果然是个局!   霍苏年暗叫不妙,可既然已经摊上了,就必须得自救,至少,不能让自己与曲玉堂不明不白地撂了命在这儿。想到这儿,霍苏年本可仗着马儿,一骑冲出巷口,可曲玉堂若是死在这儿了,只怕事情就严重了。   于是,霍苏年翻身下马,将曲玉堂护在了身后,不紧不慢地卷起了袖子,“岳丈大人,看在知澜的面上,我今日只好打一架了。”说完,霍苏年躲开了黑衣人的刀口,错身一脚踢在黑衣人腹上,趁着这一霎的空档,“快走!”她扯着曲玉堂的臂,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口跑去。   黑衣人却似乎没有追的意思,只见两人相视一笑,便从另一个巷口快步离开了。   霍苏年拉着曲玉堂跑出八个巷口后,惊觉身后并没有人追来,当下便停了下来,她大口地缓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   “呼……岳丈大人……那边是燕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你往那边走……我往这边走……”霍苏年松开了曲玉堂,又嘱咐了一句,“记得……不管什么人问起……你我都没有见过……”   “……”曲玉堂本想说句谢谢,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他依着霍苏年的话,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臭小子……”   霍苏年愕了一下,也停了下来,“什么?”   “好好对知澜……”他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走出了巷口。   霍苏年舒然一笑,“这是一定的。”说完,她确定曲玉堂安然走出了巷子,便往另外一边巷口走去。   “救命啊!打劫啦!”   霍苏年才走出巷子,便看见河边有个浣衣女子被一个酒醉大汉拖入了后巷之,她本想上去搭救,可走了几步,她便停了下来。   这条河畔向来有许多浣衣姑娘,今日却只有那一个,若不是巧合,便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怕,那两名黑衣人就是故意逼她来这儿,想来一个“计计”。   霍苏年握紧了双拳,硬起心肠,当做没有看见那个浣衣姑娘出事了,加快了步子,想快点离开这里。   “杏儿啊!你快放开我的杏儿!畜生!”   当身后响起了一个老婆婆悲凉的嘶喊,霍苏年再次停了下来,她匆匆回头,便瞧见一名两鬓皆白的老婆婆被狠狠踢倒在了地上,脑袋狠狠地撞在石砖上,顿时昏死了过去。   “放开我!畜生!放开!啊!”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霍苏年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快步冲入了巷,只见那名醉汉几乎撕破了那个姑娘的衣裳。   “畜生!”霍苏年一脚踢开了醉汉,顺势将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拉到了身后,柔声道,“快去看看那个老婆婆怎么样了?”   “奶奶……”小姑娘颤然扑倒在了老婆婆面前,看见老婆婆脑后渐渐出现了鲜血,她吓得惊呼道,“奶奶,你别吓我,奶奶!”   醉汉本也心虚,可看见霍苏年有些瘦弱,便仗着酒劲来了气,“臭小子,你是活腻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活腻了!”霍苏年不等醉汉先动,顺抄起了地上小姑娘的捣衣棍,狠狠地朝着醉汉一阵狂打。   没想到对方竟是个练家子,每一下打上来,实在是痛得厉害,当下便哀声求饶,“公子饶命!饶命!”   “迟了!”霍苏年心头的怒气正盛,看醉汉准备溜走,便跟着追了过去,直把那醉汉打得鼻青脸肿,方才丢了捣衣棍,暂且放过他。   她快步走了回来,可那个老婆婆与小姑娘皆已不知所踪,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鲜血。   即便是有些不安,可霍苏年却没有半点悔意。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这儿出现其他人,便放下了衣袖,整了整衣裳,匆匆离开了河畔。   与此同时,曲玉堂走在燕京城最热闹的那条大街上。   今日这儿很是热闹,在这种地方动,无疑是当街杀人,没有人会那么蠢。   曲玉堂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他刚长长地舒了口气,便被人用利刃抵住了腰杆,他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是什么人,却被身后的人警告道。   “你若回头,我的刀子就扎进去!继续往前走!”   这声音……为何那般熟悉?   即便是有些沙哑,可曲玉堂还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曲玉堂骇声问罢,始终不敢停下步子。   他身后的那个乞丐突然将的刀子一横,快步走过曲玉堂的同时,刀刃在曲玉堂背上狠狠一划   “这只是警告,希望你别再让我失望。”   乞丐丢下这句话后,走得极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   “嘶……”曲玉堂紧紧捂着流血的背,痛得满头大汗。   “这不是曲老板么?这是怎么了?”人群之,有人认出了他来,赶紧上前检视他的伤势。   “无妨,无妨。”曲玉堂赶紧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那个传信人为何要用妻子下落诱他去那条巷子,可他知道,这事定不会就这样简单了了,所以,当务之急,他最好先回府,静观其变。   于是,曲玉堂加快了步子,紧紧捂着伤口,快步走回了曲府,方才唤了大夫入府医治伤口。   “老爷,侯爷他们来了。”   大夫才给曲玉堂包扎好了伤口,管家便来通报。   曲玉堂皱紧了眉,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若不是早知道一切,青门侯怎会来得这般及时?   曲知晴着急父亲,当先走入了内堂,担心地柔声问道:“爹,到底是什么人伤的你?”   曲玉堂刚想开口,便看见了随后走进来的青门侯与世子公仪北,他忍下了话,起身对着青门侯恭敬地作揖,“侯爷。”   青门侯连忙走上前来,摇头道:“亲家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你还有伤,快些坐下休息。”   曲玉堂知道他来这儿,定不会只为了探视他的伤情,他看了一眼曲知晴,“知晴,你难得回家一趟,你娘可想你想得紧,你就先去看看她吧。”   青门侯很满意曲玉堂是个聪明人,他也顺着曲玉堂的话,交待公仪北,“阿北,你就陪着知晴一块儿去吧。”   “好。”其实公仪北也觉得闷,看不看岳母是其次,能不在父亲眼皮子底下晃悠才是最好的。   等曲知晴与公仪北离开了内堂,曲玉堂又屏退了丫鬟。   “亲家向来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青门侯坐在了曲玉堂身边,他阴声道,“【千日醉】这次大出了风头,声名大噪,再这样下去,【洞庭仙】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这一点,想必亲家比我清楚。”   曲玉堂叹声道:“自家厨子不争气,这也怪不得别人。”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本侯自然不会再追究谁的责任。”说着,青门侯仔细审视着曲玉堂,“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今日怎会一个人出现在那儿?”   “原来……”曲玉堂果然没有猜错,他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只是想岔条近路走,绝对不是有意坏侯爷要事的。”   “本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法子支开九殿下,再不趁收拾了那个姓霍的,只怕会夜长梦多。”青门侯淡淡说着,似是相信了他说的理由,只见他低头把玩着自己的玉佩,冷笑道,“你们曲霍两家不睦多年,燕京城少了【千日醉】,对【洞庭仙】而言,绝对是大大的好事。”   “侯爷,想要我做什么?”曲玉堂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便只好与青门侯站一个阵营。   青门侯一直都知道,曲玉堂是个识时务的人,他满意地笑道:“你我是亲家,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明日在公堂之上,你就一口咬定,见过霍苏年就好。”   “这……”曲玉堂隐隐觉得霍苏年这次定是计了。   青门侯没想到他竟会迟疑,“怎的?你别告诉本侯,你已经认这个女婿了?”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亲家,我提醒你一句,你我两家可是一荣俱荣的。霍苏年只不过是一介草民,可我的阿北却是世子,孰轻孰重,你好好掂量掂量。”   曲玉堂噤声不语。   “反正还未到公堂之上,你还有好几个时辰好好想想。”青门侯站了起来,脸上已没有半点悦色,“到底跟谁才是一家人?”说完,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似是嘱咐,却更像是威胁,“亲家,你我都年岁大了,总要指着儿女们养老的。知晴那孩子很好,我想你也舍不得吧?”   “侯爷!”曲玉堂的身子猛地一颤。   青门侯得意地笑了笑,因为他知道,曲玉堂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对了,亲家,你应该这样想。霍苏年若是有个长两短,【千日醉】当家的就是你当初最宝贝的知澜了,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对不对?”   曲玉堂的心蓦地一凉。   “若两家酒楼都是姓曲的,那不也等于是我公仪家的么?”青门侯直接挑明了话,“你我的日子,其实可以过得舒坦很多的。”   曲玉堂背心阵阵冒着冷汗,他一直都知道,青门侯想要他的【洞庭仙】,却不想青门侯容着他故意逐走曲知澜,却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青门侯最后还是走了,曲玉堂颓然坐倒在了原处,潸然自语道:“我该怎么办?阿嫣,我该怎么办?”   背的伤口,啧啧生疼。   曲玉堂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伤处,含泪喃喃道:“是你么?” 第五十八章 .飞来祸   派出去寻觅霍苏年的小厮陆陆续续回来了,唯一带回的只有霍苏年骑出去的白马。   曲知澜越来越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她急声道:“再去找!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找回来!”   “是,少夫人!”小厮们缓了口气,便又离开了【千日醉】,四散到燕京城找寻霍苏年。   孙叔不安地问道:“少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曲知澜一时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可她就是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个时候,她只想着立即把霍苏年找回来,让孙叔把她给绑了,锁在家里安生几日。   “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跑堂的小二在门口瞧见了霍苏年,激动地走了过去,“少夫人都快急死了!”   霍苏年本就走得悠闲,如今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她掂了掂提着的一壶梨花醋,自言自语笑道:“早知道找不到我会那么担心,我应该早点跟你玩次躲猫猫的。”   小二都快愁死了,“少爷,你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霍苏年将梨花醋放到了身后,笑眯眯地信步走入了【千日醉】前厅。   “少爷!”孙叔激动地一唤。   霍苏年负而立,笑着点了下头,“我回来了。”   曲知澜看见霍苏年安然无恙,忍不住心头的激动,站了起来,可当她瞧见了霍苏年那个笑嘻嘻的脸,顿时又来了气。   为她担心那么久,这家伙似乎很是得意!   “孙叔,我先回府了。”曲知澜不想再多看霍苏年一眼,她瘸着腿,径直走向了【千日醉】大门。   “娘子啊,你的腿脚不便,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霍苏年赶紧拦住了曲知澜,她赔笑道,“我错了,娘子大人消消气,喏,我就是绕到五娘那边买这个了,耽误了点时间。”   “你错了?你还知道你错了?”曲知澜本想狠狠教训她一句,可又念着这是【千日醉】的前厅,是做生意的地方,不可以在这种地方教训她。   于是,她忍住了话,“回家!”   “是,是,是!”霍苏年连忙哈腰点头,她给孙叔递了个眼色,“孙叔啊,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啊。”   孙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少爷你放心吧……”顿了一下,孙叔赶紧嘱咐道,“注意点身子,别再让少夫人担心了啊。”   “孙叔!”曲知澜听着这话好像哪里不对,狠狠地给了孙叔一记眼刀。   孙叔连忙闭了嘴,赔笑了一声,赶紧忙自己的活去了。   霍苏年强忍着笑,也不敢答话。   曲知澜回眸白了她一眼,却突然笑了起来,小声道:“夫君啊,我看你是又痒痒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霍苏年觉得杀气实在是太重,她赶紧牵住了她的,提醒她,“娘子啊,你的腿还有伤,得小心点,来,我牵着你走。”   曲知澜本想偷偷扭她一下背,可这次霍苏年是学聪明了,顺势十指紧扣,让曲知澜根本扭不了她。   曲知澜气得牙痒痒的,最后只能不轻不重地掐了她一下,以作解恨。   霍苏年牵着她的走到了马车边,求饶道:“谢娘子大人饶命之恩,我给你赶车谢罪,好不好?”   “你上车来!我有话问你!”曲知澜不想被她浑水摸鱼地混过去,说完,她冷冷扫了一眼车夫,“你专心赶车。”   “是,少夫人。”车夫瞧少夫人的脸色实在是不好,满满地都是愠色,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霍苏年知道是逃不过去了,她只好乖乖地跟着曲知澜一起上了马车。   “驾!”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便缓缓往城北霍府驰去。   马车车壁上蓦地响起了一声“砰”的声音。   车夫愕了一下,却只能当做没有听见,继续赶车前行,心里却暗暗地为少爷默哀——曲大小姐那么凶的一个,这回少爷只怕要受罪了。   车厢之,曲知澜紧紧揪着霍苏年的衣襟,将她按在车壁之上,她眼眶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担心。   “你下次再这种不声不响的不见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苏年虽然有点微惊,可看见曲知澜这般在意她,心里却比蜜糖还要甜,她笑然点头,“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么?”   “回去在契书之上加一条!”曲知澜咬牙道。   霍苏年眨了眨眼睛,“啊?”   曲知澜一字一句地道:“不声不响消失者,犯规!逾次者,休!”   “知澜……”霍苏年嘴角一勾,突然温柔而深情地笑了起来。她目光灼灼,每一瞬都是温情脉脉,看得曲知澜有点莫名地羞涩。   曲知澜赶紧松开了,刚欲往后退,便被霍苏年给握住了双,紧紧地贴在了心口。   “放开!”曲知澜本想呵斥她,可话到嘴边,竟莫名地泄了气,竟也不是那么凶了。   霍苏年试着往前探了探,她笑吟吟地看着曲知澜,柔声道:“知道你担心我,我心里暖暖的……”   “谁要担心你?”曲知澜别过脸去,不敢与她的眸子对望。   霍苏年心满意足地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顺势将曲知澜给拉入了怀——曲知澜推了推霍苏年,却并没有真正想离开她的怀抱。   因为这一霎,她惊动的心才算是真正安静下来。   这久违的宁静,她突然舍不得打破。   “知澜。”霍苏年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温柔地抚着她的脑后青丝,“我啊,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珍惜我这条小命,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是么?”曲知澜淡淡地应道。   霍苏年抿嘴轻笑着,“是啊,我若有事,你怎么办呢?”   曲知澜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欲言又止,这一刻,她的心暖暖地好像被霍苏年用双温柔熨烫着。   她该是害怕这种情愫的,可为何现在面对这样的情愫,她竟有些想不起“惧”字该如何写了。   “燕兄是不是来辞行的?”霍苏年似乎不打算再说那些心里话,她忽然问了另外一件事。   曲知澜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啊……”霍苏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她忽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扶着曲知澜的双肩,渐渐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   “我给你一样东西!”霍苏年从怀摸出了一个小锦囊,从掏出了一把钥匙,她笑着道,“这把钥匙可以打开我书房书柜后面的一个暗格,里面放了【千日醉】的地契与房契,还有我的印信……”   “霍苏年,你这是做什么?”曲知澜的心蓦地一揪,再次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   霍苏年莞尔将钥匙放回了小锦囊,温柔地放到了曲知澜的掌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还是先走一步,免得后面处处被动,一直挨打。”   “你今日到底去哪里了?”曲知澜正色问道,担心她不肯老实交代,便警告道,“契书上可是写了,你不得对我再有隐瞒!”   霍苏年点点头,舒眉笑道:“我爹失踪多年,想必你也知道。”说着,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腕,“今日那乞丐送来的信,说知道爹的下落,所以我必须去看看。”   “结果呢?”曲知澜这才发现,霍苏年的背上有块青紫,她掐过的指甲印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跟人打架了?”   霍苏年得意地问道:“你心疼我啦?”   “说正经的!”曲知澜瞪了她一眼,“再胡闹,我就……”她瞥了一眼霍苏年的,本想说狠狠咬她一口,可看见那些青紫,她便说不出口了。   霍苏年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不!是被两个黑衣人给围住了!”她故意避开提及曲玉堂,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可就冲着他今日说的那一句,好好对待知澜,霍苏年便不会把他也牵扯进来。   “然后?”   “然后我当然安然无恙的离开了啊!”   “就没了?”   “当然不止……”   “吁——”   车夫突然勒停了马儿,只听车夫道:“少爷,前面来了几名官爷。”   霍苏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老狐狸果然会选日子。”说着,霍苏年便应声道,“好,我这就下车。”   “霍苏年……”曲知澜下意识地抓住了霍苏年的臂,可没等她把话说完,霍苏年便狠狠地一口吻住了她的唇,封住了她所有的话。   曲知澜重重地打了霍苏年好几拳,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敢这样胡闹!   霍苏年终是放开了她的唇,她学着曲知澜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帮我照顾好娘亲,看好【千日醉】,等我回来,把今日没讲完的事给你讲完。”   “你混蛋!”曲知澜又怒又舍不得,“我半个字也不想听!”   霍苏年喜滋滋地摸了摸唇瓣,她将放在一边的梨花醋推向了曲知澜,点头一笑,便掀起了马车车帘,凛然跳下了马车。   “霍公子,今日城出了一起命案……”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霍苏年不会让他们把话说出来,她打断了官差们的话,回头再深望了一眼垂下的车帘,话有话地道:“等我回家啊。”   曲知澜紧紧揪着车帘,不敢掀开,她怕霍苏年看见她此时又红又湿的眼眶。   霍苏年的眉心微微一蹙,她点头示意官差们稍等片刻,走到了车帘前,温柔地小声道:“我会安然回来的。”   “你最好平安回来,否则……”曲知澜一张口,竟已是哽咽,她慌乱地忍住了要说的话,不敢再多言。   “好。”霍苏年温柔地说罢,直起了身子,还是跟着官差们走了。   “苏年……”曲知澜终是掀起了车帘,却只能看见霍苏年的背影。   车夫劝道:“少夫人,少爷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曲知澜忍住了眼泪,她再次把车帘放下,“暂时不回府了,先去长风客栈。”   “是,少夫人。”   车夫调转了马车,继续赶车缓缓前行。   曲知澜将霍苏年交托她的钥匙紧紧地贴在心口,咬牙自语道:“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就算把府衙大牢给掀了,也要把你给抓回来……”   到那一天,曲知澜会让霍苏年知道,招惹她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五十九章 .牢狱灾   这已经是霍苏年第二次踏入府衙大牢了,这里也不像第一次那般自在。知府与漕运卢大人被燕玉枫办了之后,青门侯便暂时接管了府衙,处理燕京城的日常事务。   霍苏年以为青门侯会急切地跑来跟她聊聊,可是,这一次她猜错了。这老狐狸似乎学乖了,也比之前更沉得住气了。   衙役把霍苏年关进大牢之后,衙役便匆匆离开了,整个大牢突然安静了下来,唯有入口处的两盏油灯,昏昏欲灭。   霍苏年负在牢笼之绕了一圈,最后弯腰稍微整理了一下地上的乱草,便悠然坐到了稍微干燥一点的乱草上。   她低头把玩着腰上悬着的青鱼玉佩,指抚过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在心里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桩一件地重新梳理了一遍。   前因后果,霍苏年都能想明白,可唯独想不明白曲玉堂为何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这燕京城内,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在搅弄这一滩浑水?   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想到那日暗动的樵夫,她更是疑惑。若此人就是她失踪多日的父亲,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计呢?   “咯吱——”   大牢的铁门突然打开,只见一名黑袍公子带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鼻翼微微动了动,霍苏年闻到了菜香味,不由得笑然转过了身去,当看清楚来人是公仪北后,她的笑容不禁更浓了几分。   “霍苏年,你也有今天啊!”公仪北得意地在牢外的木桌前坐了下来,示意两名侍卫将带来的美酒佳肴都放下来。   霍苏年索性斜靠在牢笼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都会有栽跟斗的时候,我的霉运来早了点,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公仪北见她根本不在意,甚至半点惧色都没有,不免有些失望。   他斟了一杯酒,拿着走近了霍苏年,“看你如此淡定,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霍苏年兀自笑着,“我从未犯过,又怎谈知与不知呢?”   “从未犯过?呵!”公仪北怒然将的酒汁泼向了霍苏年,“我当初真的是错看了你,错看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小人!”   霍苏年轻轻地抹去了脸侧溅上的酒汁,淡淡道:“世子真不知这世上粮食的可贵啊,这样暴殄美酒,真的是可惜,可惜啊。”   公仪北将的酒杯狠狠一摔,碎瓷飞溅,支零破碎,“霍苏年,你别以为我是傻子,听不出你话的意思!”   “哦?”霍苏年缓缓地站了起来,负而立,“世子听出了什么呢?”   公仪北恨然指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本世子不要的东西,你也不配拿!”   “知澜是个好姑娘,并不是你口的东西。”霍苏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丝毫不惧地往前走了一步,嘲讽地道:“当初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娶曲知晴么?怎的?如今想要两个都要了?”   公仪北被说了心事,“你住口!”   霍苏年耸了耸肩头,冷冷笑了起来,“可惜啊,知澜已经是我霍家的少夫人了,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你也配?”公仪北咬牙说完,挥示意身后的两名侍卫打开牢门。   “你呢?我也是现下才发现,堂堂世子竟如此之贱!”霍苏年的眉梢微微一跳,她暗暗地握紧了双拳,至少在看见老狐狸之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霍苏年,这是你找死!开门!”公仪北彻底被惹怒了。   “哐当!”   牢门的铁锁被侍卫们扔到了一边,两名侍卫抽刀架在了霍苏年的脖子上,威胁道:“霍苏年,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最好一下都别动。”   霍苏年摇头轻叹,“此话应该我来说,若是不想被侯爷教训的话,你们的可千万别抖,万一伤了我,侯爷想要的东西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啪!”   公仪北忍耐霍苏年已经好久了,这一巴掌打上去,霍苏年的脸颊已然红肿了半边。   “你还敢嚣张?”公仪北越来越觉得霍苏年讨厌至极,“就是爹让我来教训你,出这口气的!”   霍苏年反倒是一点不怕了,她歪头看着紧闭的牢门,扬声道:“侯爷,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啧啧,没想到啊,还是太蠢了点。”   公仪北反还想打霍苏年,却被霍苏年骤然出紧紧扣住了腕。   一直以为,霍苏年不过是个弱的商人,可这一扣的劲头,公仪北终于明白,之前实在是太小看了这个人。   “放开世子!”   侍卫们的刀口子已经浅浅地划破了霍苏年的脖子,他们惊忙急呼,倒也不敢真的下要了霍苏年的命。   “现下可是你们的世子不肯放过我,他若乖乖收,我自然也会乖乖收!”霍苏年根本就不担心脖子上的两口刀子,她猛地一按公仪北腕上的穴道。   公仪北只觉得一阵酸麻在腕上升起,他竟像整个人都脱了力似的,连霍苏年的都挣脱不开。   “我奉劝世子一句,再挣扎下去,你这我可是马上就可以废了的!”霍苏年再一用力,那已经不算是酸麻了,一阵剧痛从按的地方蔓延开去,直痛得公仪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你……你……松!”公仪北痛得急声道。   霍苏年再次看向了牢门,大声道:“侯爷,你再不出来,你宝贝世子的,可就要被我废了!”   “小畜生!”牢门终是被青门侯给推了开来,他带着十几名家将快步走了过来,“你把阿北放了!”   霍苏年笑然摇头,“人不犯我,我自不犯人,这可是世子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样好的筹码,我怎能放过?”   公仪北刹那醒悟了过来,原来方才霍苏年是故意激他进来教训的,为的就是把他拿做了人质。   青门侯按捺下了一肚子火,他示意左右侍卫先收起刀来。   霍苏年笑了起来,“侯爷,这就对了,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说完,她狠狠一带,公仪北竟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   霍苏年松开了公仪北的,弯腰拿起几根枯草擦了擦,悠然坐了下去,仰头对着青门侯道:“侯爷,这套锁穴术可是秘传之法,这世上也只有我可以解,你可要好好想想,今日到底放不放我?”   公仪北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全身上下麻得厉害,哪里能站起来?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腕上的指印子,正隐隐透着一个红点,似是要沁出血来。   “爹!救我!”公仪北吓得半死,他望向青门侯,满眼都是害怕。   青门侯沉声道:“霍苏年,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是在威胁本侯!”   霍苏年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侯爷不也在威胁我么?”   “……”青门侯第一次觉得,霍苏年远比她爹要难对付多了,他迟疑地看了一眼公仪北,冷声道:“不过是一只罢了,你留下的可是一条命,霍苏年,这个赔本买卖,你确定要做?”   霍苏年皱了皱眉,“侯爷真是个做大事的,只是,你真的相信这是个赔本买卖?”   “是么?”青门侯看见霍苏年在笑,那笑容没有半点惧色,甚至还觉得有点隐隐不安,他快速地在心里思忖着这个局,自认已经是滴水不漏,霍苏年是不可能找到生路的。   霍苏年拿起了一根枯草,在绾了个结,笑道:“我家酿的酒,是陛下最喜欢的,我若是出了事,陛下不可能不问。”   “你今日打死了一个人,人证物证俱全,就算是陛下问起来,本侯也不怕。”青门侯想不到其他的缺漏。   “人证?”霍苏年眯眼笑了起来,把枯草结拉散了,“我也有人证,证明我并没有打人,侯爷,你这断案断得如此武断,陛下可是不信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青门侯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霍苏年缓缓站了起来,“我这个人证啊,陛下也是认识的,绝对比你的人证更可信,你要不跟我赌一赌?你拿了我的人头,换你摘爵去官,什么都捞不到!”   “……”   霍苏年说得实在是真实,青门侯越是看不透她,这心里就越是不踏实,越是不敢轻易下绝断。   “把阿北扶回侯府。”青门侯吩咐侍卫把公仪北扶起来。   霍苏年提醒道:“世子的,若是超过十二个时辰才解穴,可就真的废了。”   “爹……我不要成废人!”公仪北害怕地看着青门侯。   青门侯沉声道:“回去爹先请人给你看看,爹不会让你有事的。”说完,青门侯又瞪了一眼霍苏年,“看着这个小子,今夜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侯爷。”两名侍卫退出了大牢,将牢门重新锁好。   霍苏年看着青门侯带着公仪北离开了这儿,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的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五娘,这一回,我的命可是押在你身上了。”   霍苏年暗暗说完,觉得脖子上的刀伤隐隐生疼,她伸摸了一下,触之处,是沁出伤口的血珠。   俗话有云,光脚不怕穿鞋的。   只有霍苏年越是不在意命,青门侯才越拿不准她,她才有安然离开的会。 第六十章 .夜探牢   月光如霜,夜,一片静谧。   大牢终究是个阴寒的地方,门口那两盏油灯已经燃尽,若不是还有月光从小窗透入牢,这儿已经是看不清楚五指了。   霍苏年将干草堆挪到了月光照得到的地方,便又盘腿坐了下来。   “咕叽……”   霍苏年揉了揉肚子,觉得好饿,可更多的是后悔,早知道今日会有此一劫,就该在路上先吃个烧饼。   她又揉了揉半肿的脸,愁声道:“挨这一下,也不知明日能不能消了?”   “咔嚓!”   突然,她听见牢外响起了一声碎石刮落的声音。   霍苏年警惕地起身闪到了小窗下,万一青门侯找来的大夫真治好了公仪北,那个老狐狸今夜再派人来把她杀死在牢,也是有可能的。   “少夫人小心点。”   “无妨。”   霍苏年蓦地一惊,是曲知澜的声音!不对!是曲知澜跟另一个有点熟的男子声音!她连忙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衙大牢背后是一片荒坟,就算是白天都是阴森森的。当初知府大人想一劳永逸,所以加固了大牢的后墙,以避免有犯人挖破了后墙,溜了出去。大牢本就是个晦气的地方,后面又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偶尔有衙役会在后墙这边巡逻一阵,像今夜这种更半夜的时候,衙役们一般是不会来巡逻的。   “知澜?你怎么来了?”霍苏年看清楚了来人确实是曲知澜,她又惊又喜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曲知澜瞪了她一眼,比了个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霍苏年哪里肯听她的,这后面的荒坟高高低低的,路上甚是不平,一想到曲知澜还有腿伤,霍苏年就很是心疼。   “你慢点走啊……当心脚下……”   曲知澜又瞪了她一眼,小声警告道:“你是想把衙役都引过来么?”   霍苏年哑然失笑,喃喃自语道:“这外边是荒坟,本就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引过来又如何?”   曲知澜终是走近了小窗,月光虽然凄迷,可她能清楚地看见霍苏年脸颊上的红肿五指印。她本想教训霍苏年一两句,说她后悔来看她了,可看见那五指印后,她的心不禁一揪,看来霍苏年确实在这儿受罪了。   霍苏年没有听见曲知澜立即反驳她,外面突然一片沉默,她蓦然想到了自己脸上的红肿,连忙背过了身去,“知澜,我没事的,明日青门侯一定会把我放了的。”   曲知澜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魏阳,“魏将军,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夫君说。”   魏阳点了下头,“我去那边守着,若是有衙役来巡夜,我便马上带你走。”   “谢谢。”曲知澜也点了下头。   魏阳走了过去,在曲知澜十步之外停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周围。   “魏将军是……”霍苏年的话还没问完,曲知澜便先开了口。   “魏阳是殿下的心腹,是殿下特意留下保护我们的。”说完,曲知澜直接开口问道,“你专门买了一瓶五娘的梨花醋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苏年笑道:“还是我家娘子最聪明,一眼就发现这个关键人物。”   “老狐狸既然敢抓你,就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个时候,你我绝不能各自为阵。”曲知澜正色道,“所以,我希望你直接说你的想法,不要再跟我绕圈子。”   “五娘家是住在城外的。”霍苏年悠声开口,“老狐狸肯定会严防我家的奴仆外出追赶燕兄,所以,我只有托五娘去追燕兄回来了。”   五娘住城外,每日都要出城的,她出去追燕玉枫回来,青门侯根本想不到。   “这回放心了?”霍苏年转过身来,却不敢垫脚再看看她,至少她不能让曲知澜彻底看清楚她的伤。   这可是她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她不能让曲知澜看见。   “万一五娘追不上呢?”曲知澜哪里会放心?燕玉枫走的是官道,以他的骑术,岂是五娘可以追上的?   霍苏年泰然自若地回道:“燕京城北郊十里处,有一家野店,里面的烤山猪肉是燕兄每次路过必吃的,我想,燕兄会在那儿逗留半日,五娘有会追上燕兄的。”   “烂赌鬼!”曲知澜嗔骂一句。   霍苏年愕了一下,却又笑了起来,“我可不好赌,上次吉祥赌坊我也是第一次去。”   “鬼才信你的话!”曲知澜摇了摇头,这种搏一搏生路,她实在是不踏实,所以她必须找条更踏实的路走。   “老狐狸抓你的理由是什么?”曲知澜又问道。   霍苏年淡淡道:“我打死一个畜生,他要我偿命啊。”   “你打了?”曲知澜微微一惊。   霍苏年点头道:“不管是他们故意设的局,还是老狐狸顺水推舟弄了的罪名,我今日若是不出,那个叫杏儿的姑娘已经被那个醉鬼给糟蹋了。”   “你……”   “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无赖?”   “闭嘴!”   “啊?”   曲知澜实在是没心思跟她说这些玩笑话,她又问道:“你在哪里打人的?”   “知澜……”霍苏年却不想再跟她说这些,“你放心,我拜托了杜大夫跟商大夫去那一带找人了。”   “她们能找到,老狐狸也可以找到!”曲知澜更是担心,“霍苏年,你就一点不怕么?”   “若是以前,我会怕,甚至还会不甘心。”她淡然坐了下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脸侧,她笑得格外地温暖,“现下嘛……我突然有点感谢老狐狸了。”   “霍……”   “知澜,夜凉,你快回去吧。”   霍苏年先终结了话题。   牢墙之外,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她听见了曲知澜的脚步声走远了,可又走了回来。   “少夫人,还是我来搬吧!”魏阳的声音忽地响起,霍苏年才知道曲知澜去搬东西了。她赶紧站了起来,跑到小窗边,踮起脚尖,想看看曲知澜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魏阳帮着曲知澜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放在了牢墙之下。   曲知澜微微提着裙角,站了上去,这一回,她不用垫脚尖便可从小窗看见牢内。   霍苏年赶紧背过身,哪知曲知澜早已将她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刻,曲知澜哪里还顾得上身边还站着个魏阳,她厉声道:“隐瞒者,休!”   霍苏年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过了头去,“好,娘子大人,我给你看,好不好?”说着,她便走近了几步,“就挨了一巴掌,其他没有了,真的。”   “谁打的?”曲知澜冷冷问道。   霍苏年叹道:“那个草包啊。”   “你……再过来点。”曲知澜似是瞥见了霍苏年颈上的细痕,她想让霍苏年再走前一点。   霍苏年往前又走了半步,“遵命。”   “不够!”   霍苏年又走了半步。   “霍苏年,你再不过来,我……”   霍苏年暗叹了一声,突然快步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双伸出了铁窗去,温柔无比地捧住了曲知澜的脸庞,她深情地对着曲知澜一笑,酥声道:“娘子,听话,早点回去。”   “……拿开……”曲知澜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   霍苏年哪里还敢招惹她,赶紧松开了,却没想到竟被曲知澜趁捧住了脸,“你……你使诈!”   曲知澜沉声道:“那草包这一巴掌下可真重。”说着,她悄悄地往霍苏年颈上扫了一眼,那分明有一条浅色血痕。   虽不知道霍苏年今日在这牢经历了什么,但是,曲知澜现下只庆幸霍苏年还安然活着。   “是啊,可重了。”霍苏年顺着曲知澜的话说了一句,佯作委屈地道:“等我出去啊,你可不要再凶我了。”   曲知澜眼眶突然有点发红,她松开了霍苏年的脸,捏住了霍苏年的下巴,“我可以欺负你,但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欺负你。”   “知澜,你别……”霍苏年生怕她去报复公仪北,“我后面会找会打回来的。”   “再!说!”曲知澜松开了霍苏年的下巴,她缓缓从石头上提裙走了下来,看向了魏阳——   他一直以为曲知澜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却不想竟是个会说狠话的人。   魏阳觉得自己有点石化,他愣了一下,“走……走了么?”   曲知澜点头道:“对,回去了。”   “那边好像有人!”   “兄弟,你确定那边是人,而不是鬼?”   忽地,远处响起了衙役的声音。   “对不住了,少夫人。”魏阳匆匆地给曲知澜道了个歉,便伸臂挽住了她的腰杆,足尖一点,带着她快速消失在了荒坟深处。   “魏……喂!那……那是我的娘子啊!你的放哪里了!”霍苏年虽然知道不该生这个气,可就是忍不住,她更知道不该呼喊,可她更是憋不住,于是只能在牢一边压抑着声音,一边叫唤。   即便是,她知道魏阳根本听不见。   两名巡夜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不敢提灯笼过来看一眼,这荒坟里面有人影会飞,实在是渗人。 第六十一章 .上公堂   昨夜回去之后,青门侯就找了燕京城好多大夫来给公仪北解穴,可每个大夫都摇头说,从未听过这样的锁穴之术,甚至觉得公仪北其实是无碍的。   说他不在乎独子的,是不可能的。青门侯几乎一夜未睡,思虑着这次到底该如何处置霍苏年。   留霍苏年越久,就越是容易坏他的大事,可他又舍不得儿子真废了。   若是不趁着这次会处理了霍苏年,以后再想给她下套,就更难了。   “威武——”   青门侯一大早便来到了府衙公堂,他必须想个两全之策。   首先被抬上公堂的是昨日那个醉汉的尸体,此时尸体之上覆着一张白布。霍苏年随后被衙役们押上了公堂,她往公堂门口瞄了一眼。   “侯爷,你这风声放得真快。”   此时的公堂门口,已经聚了一群围观的百姓,不用多说,自然是青门侯将她杀人的消息都散布出去了。   “啪!”   青门侯将惊堂木一拍,怒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这个嫌犯胡言乱语!跪下!”   霍苏年却挺直了腰杆道:“跪下?敢问我到底犯了何罪?”   青门侯冷冷盯着她,“霍苏年,你殴打此人致死,你还敢问本侯,你犯了何罪?”   霍苏年淡淡问道:“侯爷,你亲眼见我殴打他了?”   “来人!传人证!”青门侯说罢,再次回瞪霍苏年,“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与此同时,翠云扶着曲知澜来到了公堂之外。   曲知澜对着不远处的魏阳微点了下头,若是五娘不能及时带燕玉枫回来,她就只能指望魏阳了。   魏阳也点了下头,示意曲知澜可以放心。   “草民,参见侯爷。”   “曲老板?”   当曲玉堂走入公堂,霍苏年与曲知澜俱是一惊。   曲知澜更比霍苏年多一点心凉,当初他不要她这个女儿,如今还想与青门侯狼狈为奸,陷害她的夫君么?   从未想过,血浓于水的亲人竟会冷血如斯,曲知澜阵阵心寒,只恨自己怎的会有这样的父亲。   青门侯问道:“曲老板,你昨日可见过霍苏年?”   曲玉堂斜眼瞥了一眼霍苏年,“回侯爷,见过。”   霍苏年无奈地摇头苦笑。   青门侯继续问道:“你可瞧见霍苏年与堂上死者打架?”   曲玉堂迟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霍苏年,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门口的曲知澜,他转过了脸去,抱拳道:“回侯爷,见过。”   青门侯满意地道:“霍苏年,你还有什么说的?”   “敢问曲老板,可见我把人打死了?”霍苏年反问了一句。   曲玉堂再次迟疑,没有马上回答霍苏年的话。   “再问曲老板一句,你见人打架致死,却在旁无所作为,是不是也等同包庇?”霍苏年再反问一句。   “你……莫将脏水都泼我身上了!”曲玉堂怒声说罢,似是急了,便解释道:“侯爷,昨日我与霍苏年曾在巷偶遇,突然巷来了两个打劫的壮汉,我找到个会逃脱了,只看见霍苏年与其一人扭打在了一起,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青门侯万万没想到曲玉堂竟会说这些。   确实,那日他让曲玉堂说,见过霍苏年。如今曲玉堂说的也确实是见过霍苏年,甚至连霍苏年与人打架都说得清清楚楚,可关键是——霍苏年打的是打劫的壮汉。   若是被打死之人,是白日劫匪,那霍苏年只是为民除害,算不得杀人害命。   听到这儿,霍苏年眉头一舒,她忽然觉得,她的这个老丈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曲知澜悬着的心也瞬间放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曲玉堂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父亲。   “下去!”青门侯不悦地拂袖示意曲玉堂退下。   曲玉堂长长地一叹,他知道,这次他算是把青门侯给彻底得罪了。   “爹……”曲玉堂从曲知澜身边走过的瞬间,曲知澜忍不住在心底唤了他一声。   她虽未开口,可曲玉堂却笑了起来,他没有跟曲知澜说什么,也没有多看曲知澜一眼,可他知道,有些横亘在他与女儿间的死结,从今日开始,便不再算是死结了。   霍苏年趁势问道:“侯爷,为民除害也算是杀人害命么?”   青门侯冷嗤了一声,道:“霍苏年,你方才也算是承认打人了,不是么?”   霍苏年暗暗握拳,青门侯定是还有后招。   “传人证,杏儿!”   霍苏年的眉心一蹙,杏儿确实是此案最关键的一个人,若是青门侯先杜大夫她们一步,青门侯定会威胁杏儿说一些不该说的假话。   正当霍苏年暗暗觉得不安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五娘也钻入了人群之,满脸愁色地不住往公堂内张望。   曲知澜眼尖,瞧见了五娘,她急忙让翠云把她拉过来。   “少夫人!”五娘缓了一下气,终是喊出来了。   曲知澜并没有看见五娘身后跟着人,她急问道:“殿下呢?”   五娘脸上的愁色更浓郁了几分,“我没用,还是去晚了一步,没有追到殿下,这……这可怎么办啊?”   曲知澜眉心一蹙,她赶紧看向魏阳,对着魏阳重重点头。   魏阳知道,那是曲知澜让她依计行事,一会儿只能拿出正气令,把此案变成陛下亲审之案,暂时先保下霍苏年的性命。   杏儿被衙役带上了公堂,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霍苏年,又看了看青门侯,害怕地跪了下去,“民女……民女……”   “杏儿,你昨日报官之时,说有人打死了你的未婚夫,你看看,可是堂上此人?”青门侯的眸光如刀,这一句逼问,更是让杏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未婚夫?   霍苏年是真没想到,那个醉汉竟是杏儿的未婚夫。不过,想想也对,若不用这样一重身份设局,又怎能让霍苏年彻底翻不了身?   杏儿惊恐万分地快速瞄了一眼霍苏年,她咬牙道:“是……好像……是……”   青门侯沉声问道:“到底是不是?”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听话,我跟你成亲!我答应跟你成亲!”杏儿突然发起狂来,突然倒地紧紧抱着脑袋,整个身子瑟瑟发抖,缩成了一团。   霍苏年这才发现,杏儿的臂上有许多淤青,有的浅,有的深,只怕并非昨日挣扎留下的。   “侯爷,这姑娘一看就是神志不清的疯姑娘,证词当真可信么?”商青黛突然在公堂外开了口,端然踏入了公堂门槛,对着青门侯一拜,“民女拜见侯爷。”   “你是什么人!本侯正在审案,谁准你进来的?”青门侯大喝一声,“来人,赶出去!”   商青黛笑道:“侯爷,你不妨先看看这个?”说着,她便从袖拿出了一面玉牌,递给了上前欲赶她走的衙役。   “悬壶?!”   青门侯一看见这玉牌上的字,便又惊然上下打量了一眼商青黛——十年前,先帝曾赐了一块玉牌给悬壶堂,当时昭告天下,凡持此牌济世者,百官不得欺凌,若有违者,当以欺凌皇家之罪罚之。   当年先帝才登基年,就突然病倒了,若不是得悬壶堂夫人陈水苏入宫救治,只怕早就驾崩,根本不可能有后面潜心治国的这十载。所以先帝很是感激这个救命恩人,朝野上下皆知,悬壶堂虽是民间医馆,但却是万万惹不起的。如今,先帝虽然已经崩殂多年,可当今天子一直以孝为先,对悬壶堂也很是看重。所以,悬壶堂这执玉牌者,也是青门侯不能轻易得罪的。   青门侯命人将玉牌还给了商青黛,提醒道:“此事与你无关,还是莫要管得好。”   商青黛摇头道:“这姑娘一直是我的病家,我不能不管。”   “你的病家?”青门侯愕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管家崔奎——这人难道又办事不妥了?   商青黛上前打开针囊,在杏儿头上扎了几针,终是让她平静了下来。她缓缓道:“死者确实是杏儿的未婚夫,可他生性好赌,又脾气暴躁,所以杏儿才一直不愿嫁他。死者曾多次暴打杏儿,这点,我是她的大夫,我一直很清楚,不信,诸位可以看看。”说着,商青黛掀起了杏儿的裤脚,只见上面的淤青更甚,“这几日,杏儿被死者打得次数更多了,以致出现了疯症,所以她所说的话,并不可信。”   崔奎心虚地眨了下眼,他这次找人陷害霍苏年,确实没有调查清楚。   青门侯从崔奎脸上看出了心虚之色,他知道,这个局是肯定不能再用了。   “另外……”商青黛眼尖,看见了死尸露在外面的指,指甲里面分明还有淤泥,她上前掀开了盖在死尸脸上的白布,只见死尸的脸已经开始发肿,根本看不出原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死者面部发肿,鼻口都有淤泥擦拭过的痕迹,还有这指甲里面的淤泥……”说着,她弯腰从药箱里面拿出了一支细竹管,蓦地戳入了死者的胸膛,“诸位看见没,这死者肺部皆是黑水。”她拔起了细竹管,指着死者胸部的口子,“他绝不是被人殴打致死,反倒是更像是溺水而亡。”   “没用的东西!”青门侯低声骂了一句,“既然……”他这一开口,才发现并不知商青黛该如何称呼?   “民女姓商,只是个游方大夫。”商青黛收拾好药箱,站了起来,“我只是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免侯爷错信疯女之言,冤枉了好人。”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了,自然此案也算是了了。”青门侯只好顺势道,“只是,霍苏年昨日伤我孩儿,我可是亲眼看见。我大燕律法可是写明了的,伤人者可是要处以杖刑的!” 第六十二章 .把家还   霍苏年听到青门侯似乎不准备放过她,索性伸了个懒腰,突然趴在了地上,拍了拍屁股,淡淡道:“来,侯爷,打重点。错过了这个会,可就没会打到了。”   青门侯脸色铁青,转身看向了商青黛,“商大夫,我儿昨夜被这小子伤后,好几位大夫都看不好……”   “病有轻重缓急,看病也有先来后到。”商青黛摇了摇头,亲扶起了兀自心惊胆战的杏儿,坚定地道:“杏儿姑娘的神志尚不稳定,尚未性命之忧,所以,我必须先带杏儿姑娘回去医治。”   “我儿可是世子……”   商青黛不等青门侯把话说完,便冷冷地回绝了,“先帝尚不会以权压我们悬壶堂,当今陛下也对我们悬壶堂礼待有加,侯爷,莫不是想用劝威逼民女吧?”   青门侯顿时语塞。   商青黛扶着杏儿走了几步,又补充了一句,“民女只是个大夫,大夫心里只有死生之事,侯爷是有肚量之人,当不会与我一个乡野大夫计较吧?”   青门侯心里怎会不记恨商青黛?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会承认?于是,青门侯赔笑道:“商大夫的话言重了。”   “民女告退。”商青黛低头说完,便扶着杏儿离开了。   曲知澜知道霍苏年算是逃过了一劫,可这杖刑之苦,只怕多半还是要受的。此刻曲知澜瞧见霍苏年那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实在是害怕青门侯一声令下,真打了她。待她屁股开花之后,万一在公堂之上暴露了女儿身,无疑是又陷入了一个险境。   事到如今,摆在青门侯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了——原先他故意提及霍苏年伤人之事,只为了让霍苏年有个台阶下来。只要霍苏年乖乖答应去救公仪北,那他小惩霍苏年十个板子,便放了她。   现在的霍苏年已经是稳赚不赔了,杖责四十之后,她多半还有命在。回去好好调养数月,便能康复如初。可他的公仪北若是过了十二个时辰还不能解穴,废的可是一只,是无论如何都康复不了了。   瞧见青门侯陷入了迟疑,霍苏年又提醒道:“侯爷?还不宣判?”   青门侯倒吸了一口气,紧紧握拳走到了霍苏年面前,他弯下了腰去,低声道:“霍苏年,本侯给你一个会……”   霍苏年点点头,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我若挨了板子,肯定要先去养伤的,几个时辰内可是好不了的,侯爷,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青门侯忍下了这口气,站直了身子,扬声道:“念在霍苏年是初犯,本侯改杖刑为罚金。霍苏年,你伤了我儿,本侯罚你一千两白银,你可有不服?”   “成交!”霍苏年拍拍前襟站了起来,又整了整衣裳,“那草民就先回家了?”   “站住!”青门侯厉喝一声,便有衙役再次把霍苏年给围住了。   “我的阿北……”   “放心,他再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霍苏年云淡风轻地一笑,继续道:“我其实根本不会点穴之术。”   “你!”青门侯千算万算,竟不知今日会栽在这小子里!   霍苏年指了指自己的腕,“侯爷若是不信,亦或是世子没有恢复如常,那我赔你一只,如何?”   霍苏年料定青门侯非常在意这个独子,所以她敢以为赌,只换青门侯松口,让她快点离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门侯知道他是了霍苏年的套了。怪不得那么多大夫都说世子无事,原来只是霍苏年耍的小心。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重新再做打算,下次再逮个会好好收拾霍苏年。   “滚!”青门侯背过了身去,怒喝一声。   霍苏年笑然点头,便快步踏出了公堂——她在人群之一眼便看见了曲知澜,她贼兮兮地抿唇轻笑着,穿过人群走到了曲知澜身边,蓦地将她拥住,温柔无比地道:“娘子,我回来了。”   曲知澜匆忙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她轻轻地捶了一下霍苏年的背,“放开!这里人多!”   霍苏年摇头,却将她拥得更紧,“我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我多想我的娘子。”说着,她抬眼往人群之的魏阳挑了挑眉角。   魏阳知地低下了脑袋,悄然从人群之离开了。   突地,一股痛意从足尖升起,霍苏年强忍痛意,只得乖乖地把曲知澜给松开。   曲知澜对翠云冷冷道:“翠云,我们回家!”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给霍苏年递了一个眼色,小声道,“少爷啊,你可别气少夫人了,她担心了你一夜没睡……”   “翠云,你再多嘴,我就要罚你了!”曲知澜听见了翠云的传递信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翠云赶紧噤声,悻悻然扶着曲知澜走向了马车。   霍苏年含笑点头,默然跟着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曲知澜似乎是默许了她可以一起回家,这一路无言,与霍苏年想的一点不一样。   终是回到了自家小院。   柳宁一看见霍苏年,便又跳又笑地扑了过来,“你好几日都不跟我玩,外面有妖怪,你当心被吃了!”   霍苏年轻轻抚着娘亲的背心,柔声道:“没事没事,我法力无边,肯定不会被妖怪吃了的。”说着,她故意“呔”了一声,惹得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曲知澜上前搀住了柳宁,劝道:“娘,夫君安然回来,已经没事了。昨儿听说您害怕了一夜,这会儿先下去睡会儿,等夫君换洗一下,我们便一起来看您。”   “拉勾!”柳宁害怕地将小指递向了霍苏年,“你不来看我,妖怪就来拿我了!我怕!”   “好,我一定来!”霍苏年拉了勾,看向了惜儿,“惜儿,先扶娘回屋休息。”   “是,少爷。”惜儿本想多看几眼霍苏年,可少爷都吩咐了,她怎敢怠慢?   等柳宁被惜儿扶走后,曲知澜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你们都去忙各自的活吧。”她屏退了剩下的几名丫头,便一瘸一瘸次走进了房间。   霍苏年快步跟了上去,才走入房间,翠云便将房门拉着关了起来。   “少爷,我先帮你烧热水去。”翠云匆匆交待了一句,便离开了小院。   不用多说,肯定是曲知澜事先吩咐过了,不然翠云不可能突然变那么“聪明”。   听着翠云的脚步声走远,霍苏年反倒是忐忑起来,实在是拿不准曲知澜想做什么?   曲知澜悠然坐了下来,那椅子离霍苏年刚好步,她凉声道:“解开衣裳。”   “啊?”霍苏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曲知澜卷了卷衣袖,“若是我亲自动,我可不保证会温柔。”   霍苏年轻咳了两声,解释道:“大牢可臭了!你让我洗个澡,再看也好啊。”说完,她迟疑地看了一眼缓缓站起的曲知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背心紧紧贴在了门后,“娘子啊,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还伤了哪里?”   曲知澜被说了心事,她故作不在意地回道:“你这人实在是诡计多端,我只想看看,你还有哪里是我不知道的?”   霍苏年咧嘴轻笑,刚想放心地走到曲知澜身边去,便被曲知澜喝止了。   “站好!”   霍苏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曲知澜挑眉问道:“公堂之上,不是嘴皮子厉害么?怎的,现在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才不敢说……”霍苏年低下了头去,看见曲知澜往前走了步,已在她一步之内,嘴角偷偷地漾起了一个坏笑,曲知澜却似乎浑然不知。   “说!”曲知澜逼了她一句。   突然,霍苏年伸将她抱入了怀,紧紧抱住,又温柔又酥地细声道:“知澜,我是真的想你。”话虽简单,可霍苏年的语气实在是真挚而热烈,就像是一口烈酒沿喉而下,瞬间让曲知澜的心烧得火热。   “你……无赖!你明知道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曲知澜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可她无法抗拒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悸动。昨夜瞧见霍苏年被欺负后,说不在意、不挂念,全都是假话。   “是你让我说的,而且我刚才就只想告诉你这个,我那么听你的话,你还骂我无赖?”霍苏年得逞地坏笑着。   曲知澜肃声道:“你不是无赖是什么?我方才警告过你,让你站好!”   “我一直都在原地站着啊。”霍苏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可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好吧!   霍苏年这个无赖,曲知澜找不到话去反驳她,可满腔热意总要找个发泄口,于是——君子动口不动,她看准了霍苏年的肩头,便狠狠咬了下去。   霍苏年似是算准了曲知澜一定会咬她,既然她想做“动口”的君子,自然她也只有“动口”了。   只见霍苏年的身子灵巧地一闪,曲知澜咬了个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霍苏年捧住了脸,温润的唇瓣贴了上来,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唔……”   曲知澜的挣扎突然变作了更热烈的回吻,霍苏年怔了一下,便被曲知澜给死死压在了门后。   “知澜……”当曲知澜的唇瓣骤然离开了霍苏年,霍苏年喃喃轻唤了一声。   曲知澜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了,就算是轻薄,也只有我轻薄你的。”说完,她原本冷冰冰的脸蛋蓦地漾起了一个温暖又温柔的笑,只听她媚声道,“我警告过你……招惹我……没有好下场的……”   霍苏年刚想说什么,便突然被曲知澜一吻再次封了唇。   若这是曲知澜对她的惩罚,霍苏年突然觉得,这样的惩罚多几个,其实也不错。 第六十三章 .从此别   “咚咚咚!”   “少爷,杜大夫跟商大夫来了。”   当惜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缠绵的两人不得不分了开来,各自低头整了整衣裳,缓了缓呼吸,这才把房门打开。   “知道了。”霍苏年应了一声,看向了曲知澜,“娘子,这次我能全身而退,一定要谢谢杜大夫与商大夫。”   曲知澜点头道:“应该的。”   霍苏年握住了曲知澜的,笑道:“那娘子就跟我走一趟吧,一起谢谢她们。”   “也好。”曲知澜再点点头,便由霍苏年扶着,走入了霍府前厅。   前厅之,丫鬟们已经上了茶点。   商青黛与杜若各将药箱放在脚畔,徐徐喝着茶,不时地打量着外间的天色。   霍苏年扶着曲知澜走入了前厅,她抱拳对着两人一拜,感激地道:“这回,真要谢谢你们了。”   杜若正色道:“杏儿姑娘本就是个可怜人,奈何又成了他人盘子,既然我们可以帮上她,也可以帮上你,何乐而不为呢?”   商青黛莞尔道:“阿若说得不错,此事我们不会袖旁观,如今案件虽了,青门侯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后,你们可要加倍小心了。”   曲知澜听出了商青黛话的意思,她惑声问道:“商大夫,你们是要离开了么?”   商青黛点了点头,看着杜若,缓缓道:“杏儿常年被威吓,燕京城再住下去,对她的病情只有害无利,她家那个老婆婆的头部伤势也很是严重,加上这回算是彻底得罪了青门侯,离开或许她们还有一条生路。所以我与阿若决定,带她们一起回悬壶堂,在那儿继续养病,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霍苏年知道这次是她连累了商青黛她们,虽然她们不说,可她也心知肚明,今日公然拒绝了青门侯,以青门侯的心性,绝对是要报复回来的。   走,绝对是最好的一条路。   杜若似是看出了霍苏年的自责,她笑道:“霍公子不必介怀,我与夫子并不在意的。”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语气颇有些后怕,“你这次赢得实在是险,万一世子晚上不来牢寻你晦气,你昨夜就可能死在牢了,给你的麻毒,肯定是一点用的没有。”   霍苏年轻轻一叹,“没办法,我也只能赌一赌。毕竟,世子那人就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既然早看我不顺眼了,昨夜是难得的出气会,我拿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肯定会来。”   “十赌九输,以后这些冒险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商青黛叹了一声,“我跟阿若今年都不会再来燕京城了,所以今日特别来辞行,霍公子,以后的路,你可真的要小心了。”   这已经是商青黛第二遍嘱咐她小心了,霍苏年重重点头,“以后我一定小心,有些闲事绝对不会去管了。”   “杏儿也是可怜。”杜若摇了摇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侯府的人恐吓,早已吓得没了神魂。我等侯府的人走了,过去看她,才发现她病得实在是太严重了。不过,以后她会好起来的,远离了燕京城的可怕人与事,一切都会好的。”   霍苏年坚定地点头,“有二位活菩萨在,肯定会好的!”   “你就是嘴甜!”商青黛含笑白了她一眼,话有话地对着曲知澜道,“所谓患难见真情,你们经此一事,以后的日子也该越来越好才是。”   曲知澜怔了一下,却不知该怎么回商青黛的话。   杜若知道商青黛是什么意思,她笑然补充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日子是自己的,这一世能无憾无悔,便也算是没有白活了。”说完,她笑着看向了商青黛,商青黛也笑着看向了她。   两两相望,即便是老了,这一世也算是过得自在幸福。   曲知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与她难道和她与霍苏年一样么?难道她们不害怕?   想到“害怕”这两个字,曲知澜已好久没有这个念头了。从知道霍苏年牵扯命案开始,她心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把霍苏年想办法救出来。甚至每次霍苏年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心跳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期待,期待与霍苏年更近一些,更亲昵一些。   一切的一切,似乎变得很是自然。   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曲知澜已经想不起来的。   霍苏年悄悄地伸了来,暖暖地握住了她的,曲知澜回过了神来,侧脸一看,看见的是霍苏年的温柔笑脸。   这个人,将是陪她一辈子的夫君。   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霍苏年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鲁汉子的油腻;至少霍苏年待她总是温温柔柔的,从未凶过她一分;至少每次她踩她咬她,霍苏年也没有一次因此而恼她。   最关键的是——霍苏年不论什么时候,都把她放在心尖上,她想要的,霍苏年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捧到她面前来。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曲知澜已不觉得疲倦,甚至她潜意识里清清楚楚,不管她做什么,总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她,不离不弃。   商青黛与杜若发觉曲知澜的嘴角已经隐隐有了笑意,她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便起身同时背起了药箱。   “心药已送到,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霍公子,霍少夫人,告辞了。”商青黛对着两人低头一拜,便牵住了杜若的,“阿若,我们走吧,杏儿她们还在马车上等着我们。”   杜若微笑着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她正色道:“本来我是想查清楚烈心散的来源再走,可是查来查去,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如今霍少夫人已经不在曲家了,也算是安全了,所以,烈心散一事少夫人就当过去了罢。”   “嗯。”曲知澜点点头。   霍苏年也点了点头,“保重,二位大夫。”   “保重。”   杜若舒了一口气,再看了一眼霍苏年,便跟商青黛一起牵着走出了前厅,往霍府大门走去——   日光暖暖地照在她们的身上,即便是两人已经垂垂老矣,可那又如何?   至少,相守了那么多岁月,彼此的从未分开过。   至少,一起济世江湖的诺言,谁也没有食言。   “如此,真好。”霍苏年目送她们走远,羡慕无比。   “真的好么?”曲知澜幽幽地问了一声。   霍苏年愕了一下,扶住了曲知澜的双肩,坚定地道:“不过啊,我们应该比她们好!”   “当真?”曲知澜挑了挑眉角,似是不信,可嘴角漾起的笑意已悄悄地暴露了她的欢喜。   霍苏年点点头,“必须真!比珍珠,比黄金都要真!”   “俗气!”曲知澜捏了她一下鼻子,这一回,并没有一点用力,“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先弄个清楚明白。”   “何事?”霍苏年凑上前去,笑问道。   曲知澜的食指沿着霍苏年的喉咙一路往上,半勾住霍苏年的下巴,她也凑了过去,细声道:“你好像还没有沐浴更衣吧?”   霍苏年脸蛋一烧,“娘子……我……自己来……”   “不……成……”曲知澜的声音说得极缓,可音色夹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落入霍苏年心里,就像是一只猫爪子在那儿挠啊挠啊挠啊的,痒!   惜儿撅起了小嘴,看见少爷跟少夫人两个不知羞地在一众丫鬟面前调情,她心里虽然酸涩,却也只能识地扯了扯一边傻笑的丫鬟,示意都退下吧。   发现了丫鬟们的灼灼目光,曲知澜的脸蛋也开始烧了起来,她敛了笑意,白了一眼霍苏年,“还不回去沐浴更衣?”   “是,娘子大人。”霍苏年忍住了笑意,牵着她的往后院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   沐浴更衣?   如果曲知澜不出去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鸳鸯浴”?   当霍苏年的笑容开始多了一丝小邪恶,曲知澜不禁问道:“又在想什么坏事了?”   “没有!真的没有!”霍苏年的心花都开始怒放了,可嘴上绝对绝对不能讲出来,万一曲知澜途赖皮了呢?   曲知澜知道,她肯定有什么坏水,但是她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霍苏年,“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霍苏年不等她说完,便笑然点头,“好啊!”   曲知澜惑声问道:“我还没说完,你就答应了?”   霍苏年再点了点头,“对啊,今日岳丈大人也算是帮了我,你晚上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就算会被刁难一下,我也会陪你去的。”   曲知澜没有想到霍苏年想的竟是这个,这倒也是提醒她了,她心里确实有个结必须去解开。   “苏年……”曲知澜已经许久没这样唤她了。   霍苏年正色问道:“怎么了?”   曲知澜定定地看着她,“站好了,不准动,把眼睛闭上。”   霍苏年轻轻一笑,便照着她说的,闭眼站好。   突然,脸颊上温暖地被她亲了一下,霍苏年又惊又喜地睁开了眼睛,“娘子,我喜欢……”   “哎!只此一次,多了没有!”曲知澜生怕她会得寸进尺,赶紧让她打住,“我是想去找魏将军帮我个忙。”   “什么?!”霍苏年也没有想到,曲知澜竟是让她陪着去找魏阳。心底,像是瞬间打翻了各种瓶瓶罐罐,许多滋味涌上心头,霍苏年除了那个酸味以外,什么都尝不出来了。 第六十四章 .梨花醋   “怎的?”曲知澜觉察了霍苏年语气的不满,她的笑容微微敛起,“你刚才明明答应了的,欺骗者……”   霍苏年没让她把那个“休”字说出来,只能怏怏地点点头,“我陪你去,答应你的,我肯定不会食言。”   若是她不答应去,只怕曲知澜都会去的。   才不会给她与他单独见面的会!   果然,倒霉一旦开始,后面设想的一切就都乱了。   两人回到了小院,翠云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去洗澡换衣裳,我有点倦,先去小憩一会儿。”曲知澜指了指屏风后的沐浴大盆,提醒道:“娘可还等着我们去看她的,你可别耍什么花样啊。”   霍苏年瘪了瘪嘴,知道设想的“鸳鸯浴”也没了。   “嗯?”曲知澜瞧她更是不悦,“怎么了?”   霍苏年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地敷衍一句“好”,便可怜巴巴地走到了屏风后,解衣裳,入浴桶,闷闷地洗起澡来。   纵使千般不情愿,在太阳落山之后,霍苏年还是乖乖地陪着曲知澜来到了长风客栈。   魏阳亲自给两人倒了茶,可霍苏年却没有喝的意思,她只想早点拉着自家娘子回去。   “我这儿有件事,要麻烦魏将军了。”曲知澜从袖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魏阳面前。   魏阳接过了信,本想打开,曲知澜却阻止了他,“魏将军晚些再看,反正此事急不得的。”   “也好。”魏阳点头,便将信收了起来。   霍苏年紧紧盯着魏阳把信收好,惑声问道:“娘子,你是什么时候写的啊?”   “在你今日沐浴的时候啊。”曲知澜笑着说完,瞧见了霍苏年脸上的愠色,倒也不怒,只觉好笑。   “既然信已送到,今夜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曲知澜起身对着魏阳福身一拜。   霍苏年终于等到娘子说这话了,当下也匆匆对着魏阳抱拳一礼,便牵住了曲知澜的,笑道:“近日夜市上来了一家新店,东西可好吃了!走,娘子,我们今夜去尝尝!”   “哦?”曲知澜似乎有点兴致。   魏阳抱拳对着两人一拜,“那就不送二位了。”   “不用!不用!”霍苏年顺势搂住了曲知澜,“娘子,小心点啊,我扶你慢慢走。”   两人走出长风客栈后,曲知澜与霍苏年一起上了马车,待车夫开始赶车前行时,曲知澜终是开了口。   “夜市的好吃的甚多,有一件你今夜绝对很想吃。”   “什么?”   霍苏年舍不得松开她的,便期待地看着她,眸光盈盈,甚是明亮。   曲知澜故作神秘地笑道:“等到了那家店,我买给你吃。”   “好啊!”霍苏年重重点头。   曲知澜忍笑低头,掀起车帘来,悠然看向车外——燕京城还是一如既往地繁华,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此时月上柳梢,天上星罗密布,衬着这燕京城的万家灯火,倒也能闻到一丝太平盛世的味道。   霍苏年瞧她看得出神,便歪头靠在车壁之上,也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情不自禁地抿唇笑了起来。   似是觉察了霍苏年的眸光,曲知澜转眸对上了霍苏年的眸子,眸光初接,心弦似是被谁拨了一下,漾起无数波纹,搅乱了一池心湖。   纵使如此,曲知澜也不能输了气势,她故作镇静地挑了挑眉角,淡声问道:“又贼兮兮的看什么?”   霍苏年笑而不语,眸光却比之前的还要炽烈。   曲知澜被看得有点羞涩,她敛了笑意,警告道:“再这样看我,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挖了!”   “挖眼睛多不好啊,不如换个地方来挖?”霍苏年的小指轻轻地撩划着曲知澜的掌心,激得她缩了回去。   曲知澜觉得,真不该给她太多好脸色,霍苏年一旦无赖起来,真的脸皮都能有城墙厚了。   “我!不!想!挖!了!”曲知澜一字一字地说完,便被霍苏年一把拢入了怀,她又惊又羞,狠狠瞪着她,“你又放肆了!”   话语虽凶,她却没有立即起来的意思。   霍苏年微微调整坐姿,让曲知澜舒服地枕在了她的腿上,她含笑掀起了车帘,看向了窗外,“这样瞧,风景是不是比方才更美了?”   曲知澜还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夜空——视线之,一个一个路过的檐角刚好将画面切开,一半儿是星空万里,一半儿是人间灯火,实在是妙得很。   霍苏年的左突然出现在了画面之,她比了一个“一”字,然后微微往□□斜,她温柔地道:“娘子,你把右伸出来,跟我一样的。”   “无聊!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曲知澜嘴上说着她无聊,可还是伸出了右,也比了一个“一”字,“先说明哈,下不为例。”   “好……”霍苏年的嘴角弯弯地勾起,眼眸也弯弯地眯了起来,她缓缓说着,“我这里有个‘一’,娘子那边也有个‘一’,你看着,像这样——”她的食指指尖渐渐靠近曲知澜的食指,最后贴在了一起,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还是一个‘一’,娘子,你知道这个‘一’是什么意思么?”她低头笑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曲知澜。   曲知澜觉得霍苏年的指尖实在是温暖,她仔细想着霍苏年问她的话,可不等她说出来,霍苏年便笑眯眯地开了口。   霍苏年动了动自己的左食指,“这是‘一生’。”她的视线看向了曲知澜的右食指,“这是‘一世’。”她的笑蓦地宛若醉了一般沉醉,她再次脉脉看着曲知澜,语气真挚而温暖,“最后一个‘一’,便是你跟我‘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曲知澜怔怔地看着霍苏年,霍苏年的右已没有再掀着帘子,外间的星空也好,灯火也好,曲知澜已根本看不见。   此时此刻,最明亮的莫过于霍苏年那双深情眸子,最炙热的莫过于两人胸膛之那两颗疯狂跳动的心。   霍苏年的左顺势握住了曲知澜的右,她细声道:“这里是人间,我们谁也没进地狱,不是么?”   曲知澜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告白,她故作淡然的应道:“今日没进,不代表他日不会进啊。”   “也是。”霍苏年也故作严肃地蹙起了眉头,她仔细想了想,郑重地道,“若是我们的每个今日都在人间,不就好了?”   “强词夺理……”曲知澜嗔了她一声,拧了拧霍苏年的鼻子,“回去我得在契书上再加一句!”   “加什么?”霍苏年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感觉今天好像是要“事与愿违”了。   曲知澜微微挺起身子,她单勾着霍苏年的颈子往下,蓦地笑了起来,“做不好夫君者……”   “怎的?”霍苏年紧张了起来。   “休……”   这个“休”字她说得实在是小,可很快地,曲知澜便狠狠地吻住了霍苏年,将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变作了唇齿之间的缠绵。   悄悄地,曲知澜的右小指勾住了霍苏年的左小指,狠狠地勾了勾,仿佛在说——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少一日都不成。   霍苏年满心欢喜,逸出唇瓣的一个轻轻的“嗯”,已将这一世最重要的承诺印在了心口。   “吁——”   可是呢,良宵总是短暂的,当车夫勒停了马儿,两人在这方寸之地的亲昵也只好停下来。   “少爷,少夫人,我们到夜市了。”   “知道了。”异口同声的,两人带着一丝愠声应罢,便相视一笑,各自整理好衣裳,方才牵前后着走下了马车。   燕京城的夜市还是一样的热闹,听说这几日新来了好几个杂耍戏班子,其一个还是塞外异邦杂耍,表演很是精彩。   不过,那些再精彩,也不如曲知澜好看。   霍苏年哑然失笑,紧了紧握着她的,“娘子啊,你要带我去吃什么?”   曲知澜神秘地笑了笑,“跟我来便好。”   曲知澜因为腿伤的缘故,走得很慢,可还没走到街口,霍苏年便知悉了曲知澜的心思。   “你该不会是想买梨花醋给我吃吧?”   曲知澜点头,“今日你可是馋了一天了,再不吃啊,只怕要馋坏了。”   “我……哪里馋一天了?”霍苏年开始嘴硬起来,她实在是不想承认,她就是对那个叫魏阳的有敌意!   曲知澜忍笑道:“真的不馋?”   “不馋。”霍苏年挺直了腰杆,就是不承认。   曲知澜想了想,忽然道:“我好像少给了魏将军一封信,不成不成,夫君,你再跟我去一趟吧?”   “我……”霍苏年脸上的笑意一僵。   曲知澜再也绷不住笑,她揪了一下霍苏年的耳朵,“你瞧,这不就是馋了?”   “……”霍苏年发现,自己开始曲知澜的套了,这样下去,总觉得有点不妙啊。   “呦!霍少爷,少夫人,你们来了啊。”五娘老远便瞧见了她们,赶紧招示意她们过去。   霍苏年只好跟着曲知澜走了过去,毕竟五娘也为她跑了一回腿,见了面也该谢谢人家才对。   “五娘,这回,谢谢你了。”曲知澜倒是先她一步开了口。   “哪里哪里,是我没用,差点误事了!”五娘有些歉疚,她说着,赶紧拿了一瓶梨花醋,递向了霍苏年,“这瓶醋啊,就送给霍少爷您啦,权当请罪。” 第六十五章 .突有恙   其实,霍苏年是不想接这瓶梨花醋的,可是曲知澜话都说到那份了,这醋啊,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接下来。   “不管怎么说,五娘,还是谢谢你。”霍苏年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梨花醋,她轻咳了几声,“娘子啊,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曲知澜忍住了笑意,点点头:“好啊,回家。”   两人刚转过身,便瞧见了曲府的管家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了!”管家一抹额头的汗水,缓了口气,便急声道,“老爷突然病倒了,只怕……只怕是……”   “胡说八道!”曲知澜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她急声道:“大夫怎么说?”   管家更是叹气,“大夫来了好几位,都说是……没法了。”   “你们是怎么伺候爹的?怎么……”曲知澜一直以为,自己还能有会与父亲和好如初,却不想曲玉堂这病来得竟如此急。   “娘子,我们去看看。”霍苏年握住了她的,对车夫道,“一会儿快马送我们去曲府。”   “曲府?”车夫惊问了一句。   霍苏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让你做便做,少问那么多!”   “是,是!”车夫急忙点头。   霍苏年扶着曲知澜快速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后,车夫便调转了马头,快马加鞭,送着两人朝曲府驰去。   “商大夫与杜大夫才走没多久,你放心,我能追她们回来的。”霍苏年感觉到了曲知澜的轻颤,毕竟是血浓于水,即便是曲玉堂曾不认她,可他也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又怎能无动于衷?   曲知澜死死咬牙,她心乱如麻,有千百个问题想问——这场病实在是来得太急,时间又太过蹊跷。   这一路行来,马车随摇晃得厉害,可对曲知澜而言,已足以让她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今日曲玉堂在公堂上说那些话,无疑是得罪了青门侯,若在这个时候大病一场,也算是缓兵之计,至少可以避开青门侯的问罪。   若真是如此……曲玉堂也只用知会青门侯便好,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差了管家来寻她?   真真假假,难分难辨,道不如走这一趟。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曲府门外,曲知澜当先下了马车,便有小厮迎了上来。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娘子啊,你等我一下!”   霍苏年赶紧跳下了马车,才牵住自家媳妇的,就觉察到了曲府小厮们的异样目光。   不等霍苏年开口,曲知澜已当先开了口,“既然你们还叫我大小姐,我便还算你们的主子。霍苏年是我的夫君,你们一时不习惯,我可以理解,可若是后面让我听到一些不好的话,我下向来是不留任何情面的。”   “是,大小姐。”小厮们赶紧低下了头。   “夫君,我们走。”曲知澜刻意再唤了霍苏年一声,便牵着她一瘸一瘸地往府走去。   在此之前,霍苏年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踏入曲府。   她悄悄地看了看曲知澜的侧脸,虽然知道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对父亲的担心,可她也知道,就凭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她霍苏年在她心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夫君了。   不由自主地,霍苏年握紧了曲知澜的,虽然曲家上下不一定会很欢迎她,可就算前面要去的地方是修罗场,霍苏年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曲知澜觉察了霍苏年的劲道比方才重了些,她侧脸匆匆看了一眼霍苏年,话有话地道:“你别怕。”   “不怕……”霍苏年点点头,她微微笑了笑,“你也别怕。”   曲知澜知道她说的是曲玉堂的病情。她与霍苏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只要霍苏年说这样的话,她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听见霍苏年说这句,曲知澜是由心地觉得安心,她也点点头,脚步因为伤痛而渐渐缓了下来。   “可若是折腾坏了我娘子的腿,我就真的怕了。”霍苏年话音才落,便突然绕到了曲知澜身前,拦住了她,将她的双臂拉着搭在了肩上,“你指路,我走,你歇会儿,一定不慢的。”   曲知澜知道她是要背她走,本来她是不愿意的,可此时她的腿伤实在是疼,也只好依了霍苏年,趴上了霍苏年的背脊,由着她把她背了起来。   “走过这条长廊,拐右边,就是爹的小院了。”曲知澜指了指路。   霍苏年点头,便背着曲知澜快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公仪北的马车也来到了曲府之外。   他不耐烦地跳下了马车,不止是他,连同他的爹爹还在气曲玉堂今日的胳膊肘往外弯。今夜还突然出个这种幺蛾子,到底是在闹腾什么?   “夫君慢些,等等我。”曲知晴随后小心地走了下来,公仪北今日的算是好了许多,可心里还是在生气,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这口气给出了?此时听见曲知晴唤他,更是不耐烦,他冷冷道:“走那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把岳丈的死活放心里!”   曲知晴心头一凉,强忍住了委屈,她怯怯地追上了公仪北,两人一起跨入了曲府。   恰恰,这一霎刚好看见霍苏年背着曲知澜拐入了右边。   公仪北揉了揉眼睛,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知晴,我没有看错吧?霍苏年竟然敢进你们家?”   曲知晴没有回公仪北的话,只是出神地木立在原地——大姐看似在外孤身一人,可所嫁的良人实在是好,反观自己,当初那么用心所求,到底是幸,亦或是不幸?   半晌听不见曲知晴的回应,公仪北不悦地瞪了一眼她,“若是早知你是如此木头的一个女人……”   “怎的?”曲知晴突然凉凉地反问了一声。   公仪北左右看看,这里毕竟是曲家,他忍下了话,“走,去看看岳丈!”说完,便等也不等曲知澜,大步追了过去。   霍苏年在曲玉堂门外,把曲知澜放了下来,刚整了整衣裳,准备敲门进房,却见二姨太云卿红着眼眶打开了房门。   “爹怎么样?”曲知澜顾不得之前的那些罅隙,当先问道。   云卿万万没想到曲知澜敢回来,她不悦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你给放进来的?”   “娘子,你进去看看岳丈,这里交给我。”霍苏年突然将房门推开,死死按着房门,不让云卿把门关上。   曲知澜感激地点了下头,便一步踏了进去。   “哎!”云卿刚想去拉扯曲知澜,哪知霍苏年比她的动作更快,顺势拉着房门关了过来,便连同云卿也一并扇了出来。   “你!”云卿又急又怒,“来人!把这个臭小子赶出去!”   “赶我?”霍苏年淡淡一笑,索性靠在了门柱上,“今日可是岳丈大人派管家请娘子回来的,二姨娘,这曲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妾室在这里咋咋呼呼的?”   “霍苏年!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云卿被“妾室”两个字激得一肚子怨气疯狂翻涌,她叉腰左右瞪了瞪丫鬟与小厮,“都瞎了啊?还不动?!”   小厮与丫鬟们都是听见曲玉堂对管家的吩咐的,今日大小姐也是老爷请回来的,他们哪里敢妄动一下?   “霍苏年,你胆子可真不小啊,敢在我岳母大人面前逞凶,你是真当我是病猫啊?”公仪北卷了卷袖子,咬牙道:“这一次,我要你爬出曲府!”说完,便一拳打向了霍苏年。   霍苏年从不把公仪北看在眼里,自然这次也懒得搭理他,索性接连错步避开他好几拳,趁势暗暗地捏了银珠子在,瞧准了公仪北的动作,悄悄地一弹。   “啊!”公仪北痛呼一声,只觉得腿腕子一阵剧痛升起,便骤然跪倒在了霍苏年面前。   霍苏年故意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道:“妹夫啊,你为何要对我行那么大的礼啊?快快请起啊!”   “霍!苏!年!”公仪北怒然站起,可才往前走了一步,痛意让他又忍不住跪了下去。   “夫君!”曲知晴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她连忙对霍苏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动伤了和气?”   “知晴妹妹这句话我爱听。”霍苏年扬起脸来,微微一笑,“和气生财,这句话放哪里都对,你们说,是不是?”   公仪北挨这一下暗亏,实在是满腹怨气,“霍苏年,有种你等着,本世子这就回去调兵……”   “夫君,别。”曲知晴赶紧拉住了公仪北,她哀声道,“爹爹还在重病,我们还是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惹爹爹不安了。”   “他生病与我有什么……”   “天上可是有雷公的,妹夫,有些话若是真说出来了,当心哪天被雷公收拾了。”   霍苏年打断了公仪北的话,毕竟那句话说出口来,不管是曲知晴,还是云卿,谁的面子都会扫地。   公仪北就是不爽,他狠狠地瞪着霍苏年,“算你走运,我今日看在知晴的面上,不与你计较!”   霍苏年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又走到了房门前,“那我也看在我家娘子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 第六十六章 .置死地   “咯吱——”   房门突然缓缓打开了,曲知澜红着眼眶走了出来,只是低声道:“夫君,我们回家。”   霍苏年知道这里绝对不是问话的地方,她点点头,便牵住了曲知澜的,柔声道:“如果腿伤还疼,我继续背你。”   曲知澜轻轻摇头,她看向了其他人,蓦地眸光之多了许多冷冽之意,“你们今夜必须把爹照顾好了,我明日便带着大夫来救他!”   霍苏年已经了然,杜大夫一行带着两个病家回悬壶堂,只有走水路快些。她只须一人一马从陆路快马追到下个渡口,明日一早是可以截回杜大夫或者商大夫的。   “娘子放心。”霍苏年小声应了一声。   云卿本就看曲知澜不顺眼,哪里会接她的话,她看见世子女婿来了,虽然方才在霍苏年面前吃了瘪,可好歹是个官家子弟,有他在这儿,怎么轮得到曲知澜指指点点?   曲知晴却开了口,“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爹的。”   “你傻了啊?听她的话?”云卿急将女儿扯了过来,教训了一句。   公仪北也不悦地瞪了曲知晴一眼,警告霍苏年与曲知澜,“还不快滚?”   霍苏年懒得与他计较,她给曲知澜递了个眼色,曲知澜已知她的意思,当下最重要的是马上动身追回两位大夫。   曲知澜点点头,便由霍苏年扶着,一步一步地朝着府外走去,可脑海之,不断地重复着方才曲玉堂跟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爹是个没用的人,只能护你们姐妹到这里了……”   “爹也是个胆小的人,最艰难的事以后便交给你了……”   “你娘送你的朱玉貔貅,一定要好好收好……”   “知澜,再唤我一声爹爹,好不好?”   才走到府门口,曲知澜突然停了下来,她凉声道:“不对!”   霍苏年愕声问道:“怎么了?”   “回去!要出大事了!”曲知澜蓦地转身,忍痛咬牙,不顾伤口的痛意,快步朝着曲玉堂的小院走去。   “知澜!”霍苏年虽然不知道曲玉堂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可从曲知澜的反应来开,今日的曲家只怕是要出大事了!   曲知澜与霍苏年才走,云卿便引着曲知晴与公仪北走进了房间。   曲玉堂此时已端然坐在了床边,虽然面容有些苍白,可精神还算可以,并不像一个得了绝症要死之人。   公仪北早就料到这是曲玉堂在耍花样,他不耐烦地瞄了一眼曲玉堂,“瞧瞧,我就说我的岳丈大人没事,这不,不过是虚惊一场!”说着,他便想离开房间。   “世子且慢。”曲玉堂缓缓开口,他吃力地抬眼看了看云卿与曲知晴,“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世子说,你们先出去吧。”   “是,爹。”曲知晴平时就听话,如今听见父亲吩咐,自然也就顺着拉着自己的娘退出了房间,顺把房门给关上了。   公仪北实在是不想跟一个糟老头说话,他百无聊赖地斜坐在椅子上,“快点说!本世子还赶着回去呢!”   曲玉堂却笑了起来,“世子啊……你今日不会白白走这一趟的……你看见你旁边的椅子上放了个木盒子么?”   公仪北瞥了一眼,“嗯。”   “里面是侯爷一直想要的【洞庭仙】转让契书……”曲玉堂突然猛烈地咳了好几声,他缓了缓,继续道,“我这把老骨头是没有几日可活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何苦那么执着守着?”   公仪北蓦地得意了起来,若是今日他真能拿了父亲想要的契书回去,父亲定会高兴的,只要父亲高兴,那父亲一定会答应他前几日的提议——以后可以不必哄着曲知晴这个没意思的女人,他可以在府纳几房妾室,日后的生活不知该多逍遥自在?   想到这儿,公仪北兴冲冲地把木盒子打开来,拿出了里面的契书,匆匆看了一遍,确认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转让契书后,他拿着契书走了过来,“岳丈大人,这可是你主动给的,可不是我们公仪家强取豪夺的!”   曲玉堂虚弱地点了点头,他叹息道:“这契书……还缺盖上我的私印……你拿过来些……让我盖上……”   公仪北高兴坏了,当下便将契书翻到了那一页,递给了曲玉堂,“快!快盖!”   曲玉堂突然握住了公仪北的腕,他沉声道:“世子啊……知晴怎么都是我的骨肉……还请念在……今日的份上……以后多怜惜她些……可好?”   “好!好!好!”公仪北连连点头,怎会不好?只要他盖上了印,就让曲知晴做一辈子的世子妃又何妨?反正他堂堂青门侯世子,多纳几个妾也是天经地义。   曲玉堂轻轻地一叹,他缓缓地摸向了怀,似是在摸私印。   公仪北已经全然没有了防备,哪知曲玉堂骤然拿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私印,而是一把贼亮的匕首。   “救命啊……”就在曲玉堂大呼的同时,他这一匕首狠狠地刺向了公仪北。   公仪北下意识地捏住了曲玉堂的虎口,本想反夺刀,“好你个曲玉堂,你这是活腻了啊!”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曲玉堂又大呼了一声,蓦地带着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直溅,公仪北半身俱是鲜血。   “你……你……”这一霎的突变,是公仪北根本反应不过来的。   “发生了什么?!”云卿与曲知晴推门冲了进来,刚好看见公仪北一拿着契书,一拿着匕首刺入了曲玉堂的心口。   “啊!杀人了!”云卿下意识地惨呼了一声。   “你……你……爹爹!”曲知晴凄凉地一呼,便朝着曲玉堂这边扑了过来,“你怎么可以杀我爹爹?!”   “闭……闭嘴!我没有!我……我没有!”公仪北仓皇无比地猛烈摇头,他想松开那把匕首,可曲玉堂却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按着他的。   “松啊!”公仪北刚欲一脚踢开曲玉堂,哪知腿上不知被什么猛地一击,顿时一阵酸麻地坐倒在了地上。   看见了曲知澜回来,曲玉堂似有似无地对着她笑了笑,终是合上了双眼。   “公仪北!你竟然敢在我家杀人?!来人!把他给绑了!就算是告上灞陵城,我也要你一命偿一命!”曲知澜忍泪厉喝一声,可声音之极力压抑的嘶哑声还是传到了霍苏年的心底。   霍苏年虽不知今日曲家这一出到底是在唱什么?她现在只知道一件事,必须把公仪北给拿下了,万万不能让他跑回青门侯府。   于是,她来不及说什么,便比其他小厮更快了一步,几下便反扭住了公仪北的双臂,一脚踩着他跪了下去。   “放开!放开!我没有杀人!没有!”公仪北在疯狂的叫嚣着,他就像是一只被惊动了的野兽,不断霍苏年的控制下扭挣。   小厮们纵使忌惮世子,可也不敢多过迟疑,便找了绳索过来,帮着霍苏年将公仪北给绑了。   毕竟,今日在场的几人都是明明白白瞧见世子杀人的,这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抹过去了,尤其,今日还来了霍家的少爷,有她在,公仪北根本不可能离开曲府。   “放……”   公仪北还想说什么,霍苏年便一记刀劈了上去,顿时让公仪北昏了过去。   曲知澜扑到了床边,她的眼泪终是再也绷不住,簌簌地滚了下来——鲜血如注,从曲玉堂的心口汩汩流下。   曲知澜颤然去探父亲的鼻息,却再也没办法在曲玉堂鼻端感受到一点气息的游动。   “为什么……”她哽咽一问,却终是不能把后面的“为什么”问下去。   这一辈子,她怪过父亲无能,怨过父亲对她落井下石,可这一刻,她才算真正的懂得父亲。   再软弱的羊,也有拼死与狼一搏的时候,而今夜,便是曲玉堂这个父亲最后、也是唯一能为两个女儿做的事了。   霍苏年先云卿一步捡起了地上染血的契书,她匆匆扫了一眼,蹙起了眉头。   公仪北就算是再蠢,也不至于蠢到在曲府强逼曲玉堂签这种转让契书。她很快便想到了曲知澜折返时候的脸色,不用曲知澜细说,霍苏年已经知道,今夜不过是曲玉堂用性命设下的一个局。   所有人都是人证,这纸契书便是物证。   若说曲知澜与她的证词不可信,那二姨娘与曲知晴的证词就毋庸置疑了。   青门侯心心念念的就是【洞庭仙】,只要公仪北扛上了人命,甚至因为这个丢了性命,那曲玉堂这一击,无疑是釜底抽薪的狠招。   青门侯就算最后得到了【洞庭仙】,却没有后人继承,那他谋来谋去,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最关键的是——燕京城如今是青门侯主事,若是他就是要护短,公仪北的命是怎么都可以保住的。   “来人!”曲知澜突然泣声发令,“速速去长风客栈,把魏阳将军请来。”   这个时候,不管是曲知澜,还是霍苏年,都不能离开曲府。对曲知澜而言,如今燕京城就只有魏阳里的“正气令”可以镇住青门侯了。   “大小姐?”小厮有点迟疑。   “她不是大小姐了!你们都忘了?”云卿知道,从今日开始,她连最后的靠山都要丢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事压下来,保住了公仪北,就等于是保住了她的靠山。   “知澜是不是曲家大小姐?这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妾室来置喙了?”   当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云卿脸色惨变,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曲知澜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门口那个华服妇人,颤声唤道:“娘亲……” 第六十七章 .故人归   算起来,曲嫣才是【洞庭仙】真正的主人。当年【洞庭仙】与【千日醉】还没有生出罅隙,两家当家的还是有不少生意往来,可不知怎的,突然有天【洞庭仙】招赘了一个生得很俊的小二后,【洞庭仙】便与【千日醉】再也没有任何往来。   甚至,从那日开始,两家人在街头遇到了,像是遇到了仇人似的,很是奇怪。   没过多久,【千日醉】的当家霍大公子霍轩便娶了名门闺秀柳宁为妻,没过两年,霍大公子便有了孩子霍苏年,曲嫣也有了孩子曲知澜。   更奇怪的是,两人竟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同时消失在了燕京城,两家人遍寻多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今日曲嫣竟然回来了,虽然好几年过去了,可曲府上下小厮丫鬟还是认得出她是谁的。   只见她穿着一袭紫纹华服,腰上悬着一块与曲知澜那块差不多的貔貅,唯一不同的是,曲知澜的是朱红色,而曲嫣的是紫色。   曲知晴是从未见过这个传说的正妻主母的,今夜的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快,她唯一知道的是——公仪北若是定罪了,那她便成了寡妇。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曲知晴的心慌乱无比,她偷偷看向了地上昏迷的公仪北,悄悄地往那边挪了一步——若是可以找会放了公仪北,让他跑回青门侯府,那一切还有翻身的会。   “你想做什么?”曲嫣突然冷冷一喝,她斜眼一瞪曲知晴,锐利的眸子像刀,似乎一下就洞悉了曲知晴的小心思。   曲知晴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怕的眼神,霎时被吓得木立在了原处。   霍苏年也觉得瑟瑟发寒,她不敢多看这个丈母娘,赶紧挪到了曲知澜身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唤道:“娘子……”   曲知澜哪里还顾得上霍苏年,娘亲失踪多年,今日突然安然回来了,可父亲却撒走了,她心心念念的一家团圆,终究成了泡影。   她本该笑,却半点笑不出来,本该哭,却半点哭不出来,眼泪就那样死死噙在眼眶之,久久不敢涌出。   “娘……”千言万语,对曲知澜来说,只能变作这声哽咽的轻唤。   曲嫣匆匆地扫了曲知澜一眼,她肃声道:“澜儿,都过去了,剩下的事,都交给娘亲来处理。”   “爹他……”曲知澜回头看向了曲玉堂,眼泪终是涌了出来。   曲嫣面上没有半点凄凄之色,“我说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顿了一下,她凉凉地瞥了霍苏年一眼。   有杀气!   霍苏年不禁微微一颤,不敢与她正视。   曲嫣终是将目光移开了,只听她镇静地道:“公仪北交给你们了。”   “是,夫人。”曲嫣身后站着的四名眼生汉子走了进来,低头将公仪北抬着走了。   “准备棺椁。”曲嫣淡淡说完,她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亲将曲玉堂的尸体扶着躺下,一边整理着他凌乱的发丝,一边冷冷道,“真凶伏法那日,便是玉堂出殡之时。”   小厮们点点头,赶紧依着曲嫣下去准备。   “至于你们……”曲嫣冰凉的目光落到了云卿与曲知晴的身上,她嘲讽的笑了起来,“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   “不……不成……我怎么都是……怎么都是……”云卿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曲嫣既然回来了,必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这是玉堂多年前写的休书。”曲嫣不紧不慢地从怀拿出了一封信,递向了云卿,“你是玉堂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该知足了。”   云卿不信曲玉堂竟敢这样待她,刚欲伸去接,曲嫣却先一步撒了,任由信笺掉在脚下,硬是逼着云卿在她面前低头去捡信。   曲嫣俯视着云卿的狼狈,这窝了数年的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出了,“滚吧,趁我还不想对你们动狠的。”   “可……可是我终究是……终究是爹的亲生骨肉啊……”曲知晴看着母亲对着休书潸然泪下,她知道母亲已没有留在曲府的身份了,可她始终是曲玉堂的骨肉,她还想搏一搏,于是,她跪着走向了曲知澜,“姐姐,你也不念姐妹之情了么?”   曲知澜静静地看着她,若是她不曾做过那些小脚,若是她不曾觊觎过曲家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若是……她娘没有对曲知澜下过毒……或许,曲知澜还会心软,求曲嫣留下她,给她一个曲家二小姐的名分。   可此时此刻,除了沉默之外,曲知澜不想多说一句话。   曲知晴慌乱无比地看向了霍苏年,她重重叩头道,“姐夫,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了!”   霍苏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曲嫣,又看了一眼曲知澜,这个时候她根本不方便多言。况且,瞧今夜丈母娘这架势,是忍了多年的爆发,她这一开口,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玉堂是个心软的男人,分给你们母女的田产也够你们下辈子活了,不要不知足”曲嫣实在是不想再看见她们母女两个,她侧过的脸去,怒喝道:“滚出去!”   “求求……”曲知晴还想再求,可云卿却狠狠拉住了她,“娘?”   云卿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她抹去了脸上的泪,冷声道:“曲嫣,算你狠。”   “怎的?”曲嫣转过头来,凶狠的挑了挑眉,“那些田产也是我曲家的一部分,是想我一并都收回去?”   云卿蓦地收了声,赶紧扯着曲知晴逃也似的跑出了曲家。   终于,房间之只剩下了个人。   曲知澜忍泪转过了脸去,凄声问道:“娘,爹今日会这样做,你是不是知道的?”   霍苏年知道她们两人定是要说这些话了,她低了低脑袋,小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霍小子!站住!”曲嫣突然厉喝一声。   霍苏年从不觉得怕谁,可今日她是真的怕了——曲嫣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煞气,只要靠近了,都会觉得有点莫名的窒息感在心头缠绕。   “是……”霍苏年只好乖乖走了回来。   “把房门关上。”曲嫣又吩咐了一句。   霍苏年乖乖地关好了门,又乖乖地走到了曲知澜身边,今日有娘子在身边,应该娘子多少都会护着她点吧?   曲嫣上下打量了霍苏年一眼,眸光虽然冷冽,却还算友善,“霍小子,其实我是看不上你的。”   霍苏年的心咯噔一凉,却不敢开口问为什么?   曲嫣叹了一声,“不过,既然是九殿下做的媒,这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念在你对澜儿还算上心,我便暂且认你这个女婿了。”   暂且?   霍苏年听得实在是害怕,什么叫暂且?   曲知澜不想听这些,她只想知道,曲玉堂今日的死,是不是母亲逼的?在她的记忆当,父亲就是个怯懦的人,要他这样不怕痛的以死为局,只能是有人强迫。   才开始,曲知澜还以为,这是父亲的最后保护,等母亲出现之后,母亲的一个个表现透露出来的——是她自始至终都知道会发生这些事!   霍苏年怔怔地看着曲知澜,她的眉眼与曲嫣的眉眼几乎是一模一样刻出来的,只是曲知澜的面容多了几分曲玉堂的秀气,而曲嫣的面容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霸气。   曲嫣缓缓转过了身去,她终是开始湿润了眼睛,“这是玉堂早该做的事,我只是让他把这件事做得更有意义些。”说着,她的指摸了摸曲玉堂的额头,却笑了起来,“他当年为了入赘曲家,可是差点把这儿磕破的……我本以为……找个喜欢我的人……定会比我喜欢的那个更疼惜我……更懂我……谁知……他还是过不了酒后乱性这一关……”顿了一下,曲嫣意识到不该在霍苏年面前说这些往事,她敛了敛笑意,肃声道:“对付青门侯那人,若不用狠招,一击必,他日他报复起来,就不会是这次那么儿戏了。”   “玉堂说过,他若负我,定自戮在我面前,今日,也算是他践诺了。”曲嫣说完,转过了脸来,抬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定定看着曲知澜,“青门侯这回是救不了他的独子了,以后,燕京城是真正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了。”   曲知澜一直都很想念娘亲,可娘亲这次回来,曲知澜只觉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了解过她一样。   “可我想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曲知澜一张口便哽咽了,她泪眼看着已故的曲玉堂,“我要爹好好活着!”   “澜儿,世上的事,没有事事如意的。”曲嫣摇了摇头,冷声道,“玉堂不在这个时候死,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那老狐狸的俎上鱼肉。”   “为什么?!”曲知澜嘶声一问。   曲嫣看了一眼霍苏年,“霍小子,你运气好,结交的是闲云野鹤的九殿下。”顿了一下,她忧心忡忡地再看回了曲知澜,“可我们【洞庭仙】不一样,自从当年毫不知情地与老狐狸订下了娃娃亲,我们便被太子视作了眼钉,早已逃不出这场储君之争了。” 第六十八章 .已入局   霍苏年听完曲嫣的这番话后,她虽沉默不语,可心底已经了然——   当今天子有九个皇子,除去早夭的五个,如今膝下只剩下先皇后生的皇长子,容妃生的皇五子,当今皇后生的皇八子,还有喜欢浪迹天下的皇九子燕玉枫。   皇长子从出生那日起,便被立做了太子,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才能虽不算出众,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陋习。皇五子自小醉心佛道,很早便从了皇寺的严正大师学习佛法,虽还没有剃度,可已算是佛门人。皇八子与皇九子两人是同日所生,前后只差了半个时辰。   皇八子倒是个争气的孩子,虽然才二十岁,可处处显露卓越天分,在百官之素有贤名。认真算起来,他算得上嫡子,又天资聪颖,若是天子尚未立储,他必是上上人选。   太子多年兢兢,必生戒心。   皇八子少年多才,必生雄心。   所以,即便是太子并无过错,可皇八子实在是太过耀眼,对太子而言已算是芒刺在背。偏偏新后又是天子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宠冠后宫之后,总会生出一点不安分的小心思。皇八子如此优秀,若能取代东宫之位,便也算得上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于是,这些年来,皇后与太子罅隙渐深。若要收买官员,这银子是肯定少不了的。即便是她已母仪天下,可终究月俸有限,所以,弟弟青门侯便是最好的靠山。   当年青门侯与曲家订了亲,曲家确实是无心之间站到了东宫的对立面,若是皇八子真得了皇位,那算得上是天下太平;若皇八子失败了,太子他日登基,转头来清算之时,曲家又怎逃得了?   想通了这一重,霍苏年终于明白,为何青门侯如此的贪财,一直心心念念燕京城的【洞庭仙】与【千日醉】?   可更快地,霍苏年悄悄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一切正如她所想,当年父亲突然失踪,母亲突然装傻,难道是父亲撞破了青门侯的这个秘密?   想到这里,霍苏年的心阵阵发凉,一阵一阵的,忽然害怕这一辈子再难见到父亲安然归来。   曲嫣一直在细细打量着霍苏年,见她低头思忖着,她蓦地开口问道:“霍小子,在想什么?”   霍苏年恭敬地对着曲嫣作揖道:“回岳母大人,我只是有点担心……照您所说,之前已得罪了太子殿下,那如今……”霍苏年故意不把话说完,她点到即止,是想弄明白一件事——当初已经得罪了太子,如今又得罪了青门侯,曲家又如何能在夹缝之求生?   曲嫣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她定定地看着霍苏年,突然觉得这个瘦弱的小子有点意思。   霍苏年被看得实在是不舒服,她赶紧再拜了一下,歉声道:“苏年蠢顿,还请岳母大人莫要介怀。”   “介怀?”曲嫣又冷声反问了一句。   霍苏年只差没对着她一个大鞠躬了,“我……我不会说话……”   这还是霍苏年第一次觉得说不上话,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又感觉曲嫣一眼就可以把自己心里所想的看个清清楚楚。   这个岳母……可怕。   “以后完了……完了啊……”霍苏年在心底暗暗嘟囔,眉心紧紧蹙起,不觉背心已经冒了一片冷汗。   曲嫣看见霍苏年步步认输,她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她转过了头去,拉着被子盖住了曲玉堂的脸,站了起来,淡声道:“玉堂是该死,但是他必须死得有意义。”   “娘……”曲知澜看着这样的娘亲,实在是觉得陌生,若是这个人跟她记忆的娘亲一模一样,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血狠辣的女人就是她的亲娘。   曲嫣走到了曲知澜身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就跟小时候一样。她的眸光终于变得有些温暖,“别怕娘……有些取舍……娘必须舍……”   “他是爹啊……”曲知澜实在是耿耿于怀,那毕竟是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可今日的曲嫣竟没有半点哀痛之色。   “人是不能犯错的。”曲嫣虽然看着曲知澜,可话却是说给霍苏年听的,她略顿了一下,斜眼看了一眼霍苏年,“当年是他了套,犯了错,一步一步把我们曲家带到了险地,差点害你嫁给公仪北那种小畜生,就凭这点,他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东宫那边才会相信我们曲家的诚意,你明白么?”   “娘……”   “娘子,你的腿伤该换药了!”   曲知澜不是不懂其道理,只是她无法接受母亲用父亲的命来破这个局,甚至还用父亲的命来设另一个局。   霍苏年不想她们才重逢又闹不快,便快速打断了她们母女之间的话。   哪知……   “闭嘴!”   “闭嘴!”   霍苏年万万没想到,这俩母女凶起人来,那神态,那语气,那狠样儿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宛若同时被两道北风刮过,霍苏年怔怔地愣在了原地,只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突然的沉默,让人觉得这里的气氛实在是不舒服。   霍苏年只能厚着脸皮举了举,“我……我……能去一下……茅房么?”虽然“尿遁”这招实在是不合时宜,可这个时候霍苏年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曲嫣只是瞪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   霍苏年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曲知澜。   曲知澜还是红着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今日经此一变,她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霍苏年这些小心思?   见这母女两人没有否决,霍苏年赶紧开门走了出去,可才踏出一步,便听见了曲知澜的声音,“夫君。”   “啊?我在!”霍苏年赶紧站直了,回头看向曲知澜,“娘子,你说!”   曲知澜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忍痛走了过来,牵住了霍苏年的,“我跟你一起去。”   “啊?”霍苏年愕了一下,她的理由可是去“茅房”啊!   曲知澜红润的眸子瞪了一眼霍苏年,“怎的?”   “不敢!娘子最大!娘子最大!”霍苏年只好服软,扶着曲知澜问道,“茅房往哪边走?”   “站好了。”曲知澜并没有马上回答霍苏年,她反倒是下了一道命令。   霍苏年挺胸站好,“遵命!”   “蹲下。”曲知澜又下了一道命令。   霍苏年点点头,蹲了下去。   曲知澜走到了她的身后,突然趴到了她的背上,“我腿疼,你背我去……往前走……我会指路……”   霍苏年哑然点头,将她背了起来,照着她的吩咐,往前走去。   曲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眶之终是有了泪光。   她涩然笑了笑,眼泪终是涌出了眼眶,她缓缓擦去了眼泪,喃喃道:“澜儿,别怪娘冷血无情……”她转过了头来,眼泪再次滑落,她却没有再擦拭,任由泪水簌簌而下,怔怔地看着曲玉堂的尸首,“玉堂,这辈子我一直看不起你,可这次,你终于算是个男人了。”曲嫣含泪笑了起来,极为小声地道了一声久违的——“夫君。”   整个曲府下人都在忙着张罗曲玉堂的丧事,府的大红灯笼都已被替换下来,换做了白色的灯笼。   月光凄迷,灯影点点,突然曲府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霍苏年背着曲知澜缓缓走着,她缓缓道:“我其实并不内急……”   “我知道。”曲知澜的双臂情不自禁地拢了拢,将霍苏年抱得更紧,“我只是觉得冷,觉得喘不过气……”眼泪沿着眼角滑落,滴在了霍苏年的后颈上。   霍苏年停下了脚步,她安慰道:“别怕……我在……”   “我知道娘做的都是对的……我只是接受不了……”曲知澜瑟瑟发抖,已分不清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口在痛,“我……没爹了……”   “他在的。”霍苏年温柔地开口,“岳父大人是在保护你跟岳母大人,从今往后,一切都好起来了,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   “娘子?”   霍苏年突然发现曲知澜并没有应她,她仔细想了想,方才那些话并没有说错啊,她不禁又唤了一声,“娘子?你怎么了?”   “你真觉得以后会好起来?”曲知澜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一局,虽然看似完美终了,可一旦卷入了皇储之争,又岂是那么容易抽身离开的?   父亲之死,只是与八皇子这边的终了,可母亲回来了,等于是与太子那边的合作开始了。   “会。”   霍苏年知道曲知澜在担心什么,她重重地应了她这个字。   “欺骗者……”   “知澜……”   霍苏年没有让她说下去,她微微侧脸,坚定地道:“你还有我,我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的。”   “霍苏年,我警告你,你别逞能!”曲知澜狠狠地骂了一句。   霍苏年的心暖暖的,很是舒服,“王侯将相卷入权位之争之所以出不来,是因为他们舍不得的太多。而我们这些草民呢?”霍苏年将脑袋微微一歪,贴在了曲知澜冰凉的脸上,悄悄地熨烫着她,“反正啊,我可以凭本事养活我家娘子,去哪里生活都可以,只要啊,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曲知澜听出了霍苏年的话外之意,只要她舍得【洞庭仙】,她便也舍得【千日醉】。这一切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两家酒楼的招财名气,若是有天舍了,其实并不一定是祸事。   “傻……”   “就凭我娘子那么聪明的脑袋,银子迟早能赚回来!更何况啊,现在又加上了岳母大人,嗯,以后啊,咱们开间山野酒楼,我跑堂下厨,你们呢,就收钱管账,想一想,这种日子是不是也是不错的?”   “夫君……”   “我在。”   “明晚,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   霍苏年立马答应,可很快地,又加了一个条件,“如果是去见魏阳,我可不去!不对,是你也不准去!”   曲知澜没想到到现在霍苏年竟还在吃醋,可此时此刻,听霍苏年说这样的话,她只觉得莫名地安心与温暖。   “不见他。”   “那我一定去!”   霍苏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是皇子,一旦皇储之争开始,又有谁可以避身事外?   燕玉枫虽然云淡风轻,可他那般喜欢经商,赚的钱到底用在何处?霍苏年当初从不深想,可今日听了曲嫣所言,她不得不深想,若是燕玉枫也有夺储之心,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除却私心,魏阳以后还是少见得好。 第六十九章 .还一巴   曲玉堂被公仪北威逼刺死的消息,很快便在燕京城流传了起来。即便是那些人根本不在场,可只要谈起此事,哪个不说得绘声绘色的?   青门侯又惊又悔,昨夜要是不逼儿子来曲府探望,儿子又怎会这样的套?他焦急地赶到了府衙,却已经是迟了。   主审此案的官员,是天子最信任的钦差孟大人。他在朝廷之素有青天之名,为官刚直不阿,栽在他里的权贵已经有十人之多。天子就喜欢他办案的不畏权贵,所以常常命他在大燕九州之内代君巡察。   孟大人是什么时候来到燕京城的?青门侯不知道,可这些事来得如此之巧,又如此之急,他已经慌乱了心神。他本想仗着自己小国舅的身份见收押的公仪北一面,好歹听听儿子说,到底怎么回事?可孟大人拿出了天子御赐的尚方宝剑,硬是将青门侯给拦在了门外。   很快地,混入曲府打探消息的探子传回了消息——失踪多年的曲家主母曲嫣回来了,掌控了整个曲家,还将二姨娘与曲知晴都赶了出去。   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些个失踪的人!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青门侯想明白了一些缘由,他只恨当年没有亲眼看见这女人的尸首,就放过了她。   如今,都回来报复了么?   青门侯恨得牙痒痒的,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便是保住公仪北的性命,哪怕改判流放,也好过问斩得好。   他想了又想,只有求皇后姐姐出了,只要免了死罪,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成!   毕竟,他公仪家就这一根独苗子,天子也该念在这儿,不绝他的香火才是。   曲府忙碌了一夜之后,已换了白灯笼,挂了黑幔,备了奠仪,摆好了灵堂,大开府门,等诸位亲朋前来祭奠。   曲嫣披了麻,跪坐在曲玉堂的棺木之前,哭得楚楚可怜,虽未说一句,可前来祭奠的人无一不觉得心疼。   霍苏年陪着曲知澜穿了孝服,跪在曲嫣后面,每来一位宾客,她们便一起叩头谢礼。   “若是伤口疼得厉害,就先回去歇会儿。”霍苏年小声劝了曲知澜一句,她实在是心疼她强忍着痛意,一一叩谢。   曲知澜咬了咬牙,摇头道:“这是最后能为爹做的事了……”   霍苏年沉沉一叹,却听见宾客之有人窃窃私语道——   “真是患难才能见真情,瞧瞧那个二姨娘,曲老板都没了,人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还没听说啊?”   “听说什么?”   “今儿一早,二姨娘便变卖了一堆田产地契,带着女儿跑了!”   “啧!还有这种人!”   “是啊!”   “还是曲大小姐有良心,看看,即便是被赶出家门了,知道曲老板没了,还是一样的跑回来尽孝。”   原来如此。   霍苏年下意识地往曲嫣看了一眼,瞥见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果然。   昨夜看似是曲嫣放了二姨娘母女一马,看似是曲嫣由着曲玉堂做最后的好人,其实曲嫣要的是二姨娘与曲知晴的声名扫地,要的是这两人永远都不能再留在燕京城。   心,蓦地一凉。   霍苏年觉得这个丈母娘实在是太过可怕。   似是觉察了霍苏年的窥看,曲嫣往霍苏年这边看来——   霍苏年被逮了个正着,她急声问道:“岳母大人,若是渴了,我去给您端盏热茶来?”   “不必……”曲嫣擦了擦眼泪,眸光如刀一样剜了一下霍苏年,便温柔地看向了曲知澜,“澜儿,你还有伤,今日早些回去歇着,这儿有娘在,没事的。”   曲知澜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点头道:“是,娘。”   霍苏年愕了愕。   “夫君,先扶我进去换药。”曲知澜突然开口。   “好。”霍苏年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腿,站了起来,小心扶曲知澜站起,“娘子,慢点走。”   “嗯。”曲知澜点点头。   等走入了后院,曲知澜突然停了下来,“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你昨夜答应我的,会陪我去个地方,现下你可不能食言。”   霍苏年怔了下,“我不会食言的,只是……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马车?”   “在你回家交待事情的那半个时辰。”曲知澜淡淡答了。   霍苏年轻轻一叹,“好吧,走吧。”   曲知澜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由霍苏年扶着,上了马车。   等车夫赶车前行了,曲知澜才问出了口,“霍苏年,你方才想说什么?”   霍苏年涩然抿唇,“只是突然发现,你有时候跟岳母大人实在是像。”   “你怕了?”   “嗯?”   “还是你后悔了?”   “啊?”   “霍苏年!”曲知澜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就算是怕了,后悔了,你也跑不了了!自始至终,是你先招惹我的!”   霍苏年眨了眨眼睛,双举起作投降的样子,“娘子啊,我没那些意思啊。”   “那你方才那句话……”   “娘子啊。”   霍苏年温暖地握住了她的,很是自然地将她拢入了怀,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心,“刚极易折,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曲知澜静静地靠在霍苏年的心口,她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让曲知澜有些莫名的安然。   “有些事,我不会像娘那样的。”   仿佛知道霍苏年在担心什么,曲知澜开口说道。   霍苏年舒眉问道:“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不就是怕我不要你么?”   “呵,对,就怕这个。”   霍苏年释然一笑,蓦地紧了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我不会的。”   很小声,很小声,很小声,曲知澜说了这四个字。   霍苏年的嘴角勾了起来,对她而言,这等于是曲知澜给她的承诺。   “啊?娘子,你说什么?”   可纵使已经心满意足,可霍苏年还是贪心的想再听一遍。   曲知澜抿了抿唇,推了推霍苏年,示意霍苏年让她坐起来。   霍苏年松开了双臂。   曲知澜突然伸拧住了霍苏年的耳朵,凑了过去,清晰无比地道:“我说,我!不!会!的!”   霍苏年眼含泪,突然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后悔闹这一遭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曲知澜赶紧松开了,又仔细看了一眼她红肿的耳垂,知道自己好像是闹过了,赶紧道:“我最近……最近心情不好……你别总是惹我……我……我不是有意下那么重的的……”   霍苏年点点头,哑声道:“我现在多一件事怕了……我万一聋了怎么办?”   曲知澜开始心疼了,“你躺下,我看看。”   “你让我干什么?”霍苏年又问了一句。   曲知澜看她那样子,并不是装的,赶紧拉着她躺在了自己腿上,顾不得自己伤处痛着,温柔无比地一边轻抚她的耳朵,一边检视着耳上的红肿。   霍苏年闭上双眸,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   瞧了一会儿,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曲知澜刚欲说话,看见霍苏年闭眼似是已经睡着了,便忍下了话来。   这一路走来,好像对霍苏年确实太苛刻了些。   曲知澜有些懊悔,她抚摸的动作更轻柔了些,心道:“霍苏年,有些事,我会改……”这这句话,若是让她亲口说出来,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车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当车夫勒停了马儿,霍苏年懵松着眼睛坐了起来。   “对不起啊,娘子,枕着你我很安心,便睡着了。”霍苏年赶紧正色解释了一句,说完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激动地道:“娘子啊,我可以听清楚了!你的真厉害!给我揉揉,我好了!”   曲知澜摇了摇头,却没有凶她的意思,她沉声道:“好了就好,我们该下车了。”   “好!我扶你下车!”霍苏年觉得曲知澜好像有些地方变了,她心里暗喜,却不敢太过显露。   等两人下了马车之后,霍苏年不禁惊色问道:“府衙?”   曲知澜点点头,从怀摸出了一块令牌,“这是今早我央娘要的,夫君,我们进去拜见孟大人吧。”   “好。”霍苏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道曲知澜要这令牌做什么?   当两人走入大堂,孟大人放下了茶盏,看着这一双穿着孝服的人,似是已经猜到他们是谁?   “本官已接此案,明日自会开堂,曲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曲知澜将的令牌递向了孟大人,“民女只求孟大人看在这块令牌主人的份上,让我入牢见见那个凶。”   霍苏年大惊。   孟大人接过了令牌,双眉紧蹙,“曲大小姐,你这是为难本官了。”   “我保证只说一句话就走,绝不会给大人惹麻烦!”曲知澜重重点头。   孟大人将令牌递还给了曲知澜,点头道:“好,本官就还了这个人情。”   “多谢孟大人!”   孟大人办事素来谨慎,他还是怕此案节外生枝。毕竟公仪北身上背的是人命,曲知澜在这个时候求见杀父仇人,实在是有点蹊跷。   于是,他亲自带着曲知澜与霍苏年来到了大牢之,指着牢疯狂喊冤的公仪北道,“人就在那儿,说了就回去吧。”   “请大人让我进去说。”曲知澜又求了一事。   到了这个时候,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孟大人思虑片刻,还是亲打开了牢门,吩咐几名衙役一并跟着曲知澜进去。   “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公仪北狼狈不堪,他一看见曲知澜走了进来,他慌声道,“大人,她是来杀我的!她这女人素来睚眦必报,你怎能让她进来?”   曲知澜站定了之后,突然扬给了公仪北一个超级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是你当初陷害我夫君时打的,今日我还给你!”说完,她便走出了牢笼,对着孟大人福身一拜。   “大人是人人称赞的青天大老爷,所以我相信大人一定能为我们曲家主持公道,严惩公仪北这个凶。”曲知澜突然跪了下去,含着眼泪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谢大人成全,民女感激不尽!”说完,她忍痛站了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霍苏年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好……”霍苏年赶紧上前扶住曲知澜,向孟大人点了下头,便带着她走远了。   孟大人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胡须,回头看了一眼被打懵了的公仪北,“你还打过人家的相公?”   “我……”公仪北还沉浸在混乱之,哪里答得出来。   孟大人思忖片刻,命人关好大牢,缓缓踱步出来。   本来他还觉得公仪北杀人的动有点荒唐,可今日曲知澜来这一次,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似乎瞬间有点合理了。 第七十章 .流年去   马车悠悠,穿过燕京城最热闹的街道,直往曲府行去。   “这令牌是东宫所赠。”曲知澜将令牌拿在把玩,“也是娘最后的底牌。当年孟大人落魄之时,是太子帮了他一把,所以,这份人情孟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的。”   “嗯。”霍苏年静静听着曲知澜说这些事。   曲知澜继续道:“娘本来想放到最后再用,可我觉得,如果事事都对公仪北不利,那便太过刻意了。所以我央了娘,把这令牌给我,让孟大人轻而易举地还了这份人情。”   “嗯。”霍苏年点了一下头。   曲知澜将令牌收了起来,“我虽不知孟大人为何恰好出现在燕京城,可多少也能猜到这事与东宫有关。官场的事,太多复杂,我们越是滴水不漏,这件事就越不会简单收场。”   “嗯。”霍苏年又点了一下头。   曲知澜突然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看着霍苏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霍苏年握住了她的,摇头轻笑道:“有。”   “什么?”曲知澜惑声问道。   霍苏年捧着她的,呵了呵气,柔声问道:“那人的皮厚,你的疼不疼?”   曲知澜愕了一下,没想到霍苏年竟在在意这个?   “以后就算是护短,也要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弄伤了我的娘子,谁赔我?”霍苏年说完,顺将她拥入了怀,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这一石鸟之计,定是费了不少心神吧?”   “你都看出来了?”曲知澜微微一惊。   霍苏年嘴角微微一抿,淡淡道:“拿出令牌让孟大人知道此事东宫也在盯着,可令牌却用在了报另一件私仇上面,便足以让孟大人安安心心地办这个案子,至少后面不会被东宫要挟,非要他判公仪北一个死刑。”   “另外,这燕京城谁人不知公仪北是岳父大人的乘龙快婿?他确实没有什么杀人动。”霍苏年轻描淡写地说着,“可若是引孟大人查到他曾多次刁难于我,又经常性情狂暴地恶语相向,一时控制不住情绪错杀人,自然也在情理之。”   “再者……青门侯站八皇子这边,朝廷只要是个官,都能看明白吧?东宫既然都管这事了,足见老狐狸确实有些事是踩线了……再加上之前才设计陷害过我,想必是个人都会窝火。公堂之上,分明岳父大人是帮我说的话,两家起个争执什么的,本是平常,可奇就奇在,为何岳父大人会突然病倒了?为何岳父大人又突然派人把你给找回去了?”   霍苏年的话说到这里,公仪北强逼曲玉堂写契书的动也有了。   既然东宫没有直接办这个案件,自然是不想闹大此事,今日曲知澜又以民女身份叩拜求他秉公处理,便将这案件的影响压低了。孟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后面该如何审判这件案子。   此案拖久了,青门侯的援兵也就到了,事情也就更难办了。所以,孟大人必会速结此案,以免夜长梦多。   曲知澜一瞬不瞬地抬眼看着霍苏年,没想到自己想了半夜的“一石鸟”,竟被霍苏年看得如此透彻。   “来……”霍苏年引着她躺倒在她的腿上,温柔无比地抚着她的鬓发,细声道,“先歇上一会儿,到家了,还要继续守灵,我怕你的身子挨不住。”   曲知澜抚上了她的背,认真地道:“你昨夜不也一样没睡么?”   霍苏年温暖地笑了笑,“我没事的,能撑住。”   “坏了又当如何?”曲知澜挑了挑眉,可那语气却比平日温柔了分。   霍苏年笑而不语,嘴角藏住的是那个久违的坏笑。   换做平时,曲知澜早就好好教训她了,可此时此刻,她枕在她的腿上,却半点气都生不起来。   “等爹的事了结了……”   “嗯?”   曲知澜的指沿着霍苏年的指缝滑了进去,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牵她的。   霍苏年的眸写满了惊喜,她安静地等着曲知澜后面的话。   “我……做你霍家……真正的……”曲知澜还是没办法说出口那些话,她抿了抿唇,似是又给自己鼓了鼓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在话出口的瞬间,又迟疑了。   “若是还是不敢,我愿意继续等下去,娘子,不急的。”霍苏年知道,曲知澜能主动做这些,说这些,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人都进了霍家的家门了,霍苏年并不急在这一时。   曲知澜瞪了一眼,她的眉角微微一挑,“谁……谁说我怕了?”   霍苏年愣了愣,她这次是真的没有用“激将法”。   曲知澜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我要做你霍家真正的少夫人!以后你不准勾搭小白脸,不准纳妾,不准对其他人献殷勤!”   这样子说话,才像她曲大小姐!   霍苏年又惊又喜,她重重地点了下脑袋,“好!”   有些惊喜,往往不期而遇。   有些恶果,常常回天乏术。   青门侯派去求见皇后的人最终回来了,却带来了一则噩耗——天子已有半年没有看见九殿下了,燕玉枫的回宫,让天子甚是高兴。他知道这个儿子不喜欢长留宫,可他实在是想跟儿子多聚几日,便索性带着皇后与九殿下起驾离京,浩浩荡荡地南巡临淮去了。   所以,此人根本就没有会拜见皇后。   这一日,是孟大人卖给青门侯人情的最后一日,是青门侯以命要挟来的最后期限。   “给世子准备棺椁……”青门侯在一霎之间,几乎老了数十岁,这半生的筹谋,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侯爷,保重啊!”   “我要我的阿北……风风光光的走!”   老泪滚出眼眶,青门侯整了整衣裳,咬牙道:“阿北,别怕,爹今日一定能带你回家!”   为了保全青门侯的颜面,孟大人虽然判了公仪北死刑,却没有将公仪北押赴街口问斩,他给改用了白绫,让公仪北吊死在了府衙大牢之。   青门侯带着棺椁终是接回了儿子,可公仪北已注定再也醒不过来了。   公仪北伏法之后,曲玉堂也下了葬。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秋风已起,落叶已黄,眨眼个月过去了。   渐渐的,这些事也不再有人提起,就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洞庭仙】与【千日醉】依旧是燕京城最有名的两家酒楼,这两家酒楼的当家的,已不是当初一见生厌的曲大小姐与霍少爷,而是燕京城人人羡慕的人间佳偶。   人们都想着,等曲大小姐的孝期一过,不用多久,就能看见霍家添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了吧。   秋风瑟瑟,燕京的天气又凉了许多。   照往常一样的,霍苏年忙完了【千日醉】,便会骑马来接曲知澜一起回家休息。   这日的夜风似乎劲了些,吹得霍苏年的衣摆猎猎作响。   夜色越来越深,【洞庭仙】终是打了烊,曲知澜还是那个最后关门的当家的,只要她关好一回头,便一定能看见那个温暖提灯牵马等着她的霍苏年。   今日,自然不能例外。   霍苏年将灯笼的提杆压在了马鞍下,她从马鞍上抱下了一件裘衣,笑着走了过来,不等曲知澜回头,便罩在了她的身上。   曲知澜似是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温情,她回眸盈盈一笑,“还算你有心!回家有赏!”   “现在赏不好么?”霍苏年可不依她,厚脸皮地凑过了脸去,“就一口,我不贪心的。”   “嗯?”曲知澜哼了一声。   霍苏年只好作罢,“好好好,我不胡闹,娘子最大,走,我们回家了。”说完,便牵起了曲知澜的,径直往马儿那边走去。   不知为何,每次霍苏年的总是暖暖的,曲知澜这次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藏了暖壶?”   霍苏年正经地摇摇头,“哪有啊?”   “你这可比平日暖多了。”曲知澜故作要生气的样子。   霍苏年急声道:“这啊,我方才一路骑来,可冰了,怕凉到你,一下马便赶紧搓暖了。”   “嗯?你说,怎么搓的?”曲知澜忍笑问道。   霍苏年只好松开了她的,双合十,搓道:“这样……”   “傻夫君……”突然听见曲知澜酥声一唤,霍苏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曲知澜拉着裘衣一并裹住了。   裘衣已被曲知澜暖了许多,这一裹,霍苏年只觉心酥,她笑道:“娘子大人真好。”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这会儿说再多的甜话都没用,不能再多了。”   “原来是这样啊!”霍苏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以后啊,我要再好点。”   “哦?还能更好?”曲知澜眸漾满了柔情,虽然话是不信,可心里却是十分的期待。   霍苏年点点头,两人已走到了白马边,霍苏年拿下了灯笼,扶着曲知澜先骑上马儿,自己再翻身上马,将她紧紧拢在了怀,附耳道:“我们……回家了……”声音是又酥又甜的,挠得曲知澜的心一阵发痒。   “又一肚子坏水!”曲知澜暗暗嗔了一句,却佯作无事的样子,“还不走?”   “娘子坐稳了!驾!”   霍苏年一夹马腹,一提灯,一揪着缰绳,拢着曲知澜一路驰远。   与此同时,一辆轱辘上沾满黄泥的牛车缓缓驶入了燕京城,一路往青门侯府行去。 第七十一章 .秋夜甜   霍府的灯火如豆,灯影落在池塘之,随水波一晃一晃地荡漾开去,好像许多颗星星散落在了人间。   离秋还有好几日,不知怎的,这天上的月亮是越看越圆了。   曲知澜端然坐在书案边,把今日的账都算完后,终是搁合上了账本。她有些疲惫地抬眼往坐榻上看了一眼,平日里在那儿静静看书的霍苏年竟没了踪影。   “翠云。”曲知澜唤了一声。   翠云从房外推门进来,她恭敬地问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少爷呢?”曲知澜站了起来,往屏风那边也看了一眼,“人去哪里了?”   翠云摇了摇头,道:“少爷说,不可说。”   “又在耍什么把戏?”曲知澜瞧翠云的样子,多半是知道霍苏年去哪儿的,不过,既然霍苏年交待了翠云不准说,自然她是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仿佛已经习惯了霍苏年的偶尔耍宝,曲知澜淡淡道:“翠云,把热水端过来吧,我先洗洗睡了,今夜可不准备陪她闹了。”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便退出了房去。   曲知澜敲了敲肩,坐到了坐榻上,那儿摆了一本霍苏年平日里看的书。   说不好奇,是假的。   每次霍苏年看起这本书,就出奇地安静,偶尔还强忍着笑意,在上面批注一二。曲知澜已经对这本书好奇了许久,如今趁着霍苏年不在,不妨就看一眼,看看这家伙到底在乐什么?   想到这儿,曲知澜便将那本书拿了起来,书名很简单,叫《九州志》。曲知澜翻到了第一页,这是书的目录,只须匆匆地扫一遍,就能知道这本书其实是一本描述大燕各州府的地理志。   “看这个都可以发笑?”曲知澜平日不喜欢看这类书,因为觉得实在是无,不过是把所有的风土人情用毫无感情的句子记录下来。   曲知澜再翻了一页,却看见了霍苏年的批注——霍苏年平日的字很是隽秀,可到了这儿竟多了一分端正的意味,小小的楷书夹在字里行间,倒是给这本书多了几分“情”味。   开篇第一卷 ,说的是大燕北都灞陵城,开头几段,描述的都是灞陵城的地理,可到了特产部分,霍苏年在里面备注了这样一行话。   “隆冬时节,于冰河凿孔捕得鲜鱼,以雪水化汤,辅以小葱、嫩姜熬上半个时辰,温酒一壶,望雪对饮,人生一乐。”   “还望雪对饮,杯就喝倒你了,乐什么乐?”曲知澜忍笑嘟囔了一句,又翻了一页,找到了霍苏年的另一句批注。   “初春时节,新芽初发,采春露之水,泡碧螺之茶,赏万物复苏之景,看娘子一笑嫣然。”   曲知澜的脸不禁烫了起来,她继续喃喃道:“你想得倒是美!”情不自禁地,曲知澜又翻了好几页,终是又找到了霍苏年的批注。   这是记录灞陵丝织品的篇章,只见上面霍苏年如此写道——   “彤裳绣菏,自得美艳,若是能裁制成肚兜,穿到娘子身上,定能让娘子更美。”   “霍苏年,你这是想些什么?”曲知澜心里又高兴又羞怒,可嘴上只剩下了羞怒,她蓦地合上了书,嗔道:“好好的一本《九州志》,都被你批注成什么书了?”   这一开始的部分,就已经这样了,也不知后面还有什么奇怪的“污”话。   “咯吱——”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曲知澜连忙将书放回了原处。   只见霍苏年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放在了桌上,又折了出去,“翠云,热水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少爷。”   没一会儿,霍苏年又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先放到了盆架上,走到门后,把房门关好了,这才笑嘻嘻地又端起了那碗东西,走了过来。   “娘子,我听翠云说,你方才在找我?”她将羹碗放到了坐榻的矮几上,坐了下来,一脸得意地道,“别怕,我只是去做东西了,我不会丢了的。”   曲知澜瞥了一眼盖着的羹碗,一时闻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我才不怕你丢了,你说,你又去熬什么坏水了?”   霍苏年一脸冤枉的模样眨了眨眼,余光瞥见了曲知澜身侧的那本《九州志》,她仿佛猜到了几分,不过,那些批注本就是想让她看见的。   “我绝对没有熬坏水!”霍苏年一脸正经地将羹碗的盖子打开,伴着腾起的热气,夹杂着果香味儿的香味儿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生了几许津液。   曲知澜绝对不会承认突然想吃东西了,她坐了个端直,平平地问道:“这是什么?”   霍苏年故作失落地道:“今日燕兄送来了一箱果子,说是他那边今年大丰收,便先送一箱来让我们尝尝鲜。所以我便挑了两个雪梨,混着桃胶与银耳给你熬了这碗梨儿羹,来,尝尝。”说着,她便拿起了勺子,不多不少地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送到曲知澜的嘴边,“近日秋燥,喝点这个润肺去火,对身子好。”   这可是霍苏年亲送到她嘴边的,曲知澜心底小小地得意着,她张口吃了一口,入口甘甜黏腻,实在是好吃。   霍苏年瞧见她嘴角浮起了一丝满意的笑,便也笑了起来,舀起一勺,吹了吹,便送进了自己的嘴巴。   “慢着!”曲知澜挑了挑眉,肃声问道,“你不是说,这是给我熬的羹么?”   “对啊。”霍苏年点点头,又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向了曲知澜,“来,再吃一口。”   曲知澜避开了她的勺子,将羹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既然说是我的,就全部都是我的,你还敢偷吃?”说着,便又从霍苏年把勺子给抢了过去,“想吃自己再去做一碗。”   霍苏年苦笑着看着她,“都那么晚了……”说着,故意吧唧了一下嘴,佯作很想吃的样子,紧紧盯着那碗羹碗。   “看你的书去!”曲知澜顺抓起了书丢了过去,然后抱起了羹碗,拿着勺子坐到了床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苏年拿着《九州志》,哑然笑了笑,“好,娘子慢慢吃,我继续看我的书。”说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将书放到了一边,起身走到了盆架边,端着那盆热水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曲知澜看她弯腰放下了热水,似是要献殷勤,“你再哄我,我也不会给你吃的。”   “无妨,全部给娘子都成。”霍苏年笑了笑,可笑意之却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邪意。   曲知澜怎会听不出来?   可若是当场戳破了霍苏年的“坏”,多半吃亏的还是她曲知澜,索性曲知澜便装作根本没听出来,由着霍苏年先暗暗得意一阵。   “娘子慢慢吃,今夜啊,由我来伺候娘子。”霍苏年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曲知澜的脚。   曲知澜拿勺子指着她,警告道:“你……放!不准胡来!我……我孝期未过……不可以!”   霍苏年温柔地笑着,“我就是想给你泡泡脚,放心,我就解下鞋袜,什么都不做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水若是凉了,再泡脚就没意思了,娘子今日辛劳了一日,我来伺候伺候,也是应该的啊。”   这话说的也对。   曲知澜静静地看了看霍苏年,看她这次笑得不邪恶了,便由她一次好了。   “你说的,若是犯规了,我可是要收拾你的!”曲知澜又警告了一句。   霍苏年点点头,“遵命。”她低下了头去,笑意分明满满的都是得逞的小邪恶,只是此刻曲知澜再也看不见了。   她解鞋袜的动作实在是舒缓,小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会撩到她的脚侧——那儿本不是什么敏感的地方,可每次被她撩到一下,曲知澜只觉得有些挠心的痒痒。   “你……”曲知澜赶紧咽下了口的梨儿羹,看着霍苏年握着她的足踝,温柔地放入了热水之。   热水烫得脚心一阵舒爽,竟好似把一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也不知是因为脚心热,还是因为心痒,亦或者是因为那碗梨儿羹的甜腻,曲知澜怔怔地看着霍苏年,恰好撞上了她一抬眼的酥酥笑意。   心,蓦地一揪,随之而来的竟是难以自抑的疯狂跳动。   “再闹……我要……”   曲知澜还没说出“生气”二字,便被霍苏年的话打断了,“娘子要什么?”   分明是正常无比的一句话,怎的突然变得如此热烈?   曲知澜连忙坐了个端正,双膝并拢,将没吃完的梨儿羹递向了霍苏年,“我才不你的计,我不吃了!”   “那……我吃!”霍苏年接过了梨儿羹,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便将羹碗放在了一边,舔了舔嘴角,坏笑道:“甜……”说着,便从曲知澜里把勺子也拿了过来,放在了羹碗里,她酥声道,“娘子坐好了……我要……”   “霍!苏!年!”曲知澜又羞又惊地赶紧按住了她欺身过来的胸膛,她不敢去看霍苏年的眉眼,那里面的柔情会瞬间让她的抵抗变得苍白无力,“再闹……我要家法……伺候了!”   霍苏年无辜地道:“娘子,我没有闹啊,我只是想让你把脚抬起来,我要去把热水倒了。”   曲知澜蓦地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双颊瞬间烧了个通红,“你……你故意的!”   “明明是你不让我把话说完!”霍苏年反驳了一句,又红着脸故意瞄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的曲知澜的,“瞧瞧,是谁在犯规?”   曲知澜赶紧缩回了,别过了脸去,“倒水去!”   “遵命!”霍苏年的声音近在耳畔,曲知澜这才发现她凑过来了。   “啊!”   曲知澜蓦地感觉耳垂被她轻轻地亲了一口,她掩耳本想教训她,可霍苏年已经端着热水退到了步之外,吐了吐舌头。   “这可是你今日说的,回家有赏!我只是拿了我的赏,我没有犯规啊!”说完,霍苏年得意无比地端着热水,哼着小调,退出了房间。   曲知澜整个人都羞得通红,气呼呼地坐在那儿,咬牙道:“霍苏年,你若还敢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第七十二章 .打记号   霍苏年自然是不敢回来的,她笑盈盈地走入了书房,孙叔已经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瞧见了霍苏年走进来,孙叔便迎了上来。   “少爷,这是今日【千日醉】的账目。”孙叔跟着霍苏年走回了案边,将叠在上面的本账本翻了开来,认真地道:“照着少爷的吩咐,这账面上的比实际的多做了五十两。”   霍苏年全部都翻看了一遍,确认不会穿帮后,舒眉轻笑道:“孙叔辛苦了,快去歇着吧。”   “是,少爷,你也早点休息吧。”孙叔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少爷到底存这些钱做什么,可他是一直看少爷长大的老人了,少爷从不做荒唐事,故意存这些钱只怕是另有他用,所以这几个月来,孙叔一直照着霍苏年的吩咐,每日多做了五十两的账目。   等孙叔离开之后,霍苏年喜滋滋地算了算这几个月存下的银两,已差不多五千两了。   “再存一点,我们就可以离开燕京城了。”霍苏年仔细盘算着未来,准备过了冬日,便关了【千日醉】,带着这钱换个地方过小日子。   虽然这些计划她没有对曲知澜说过一句,可她知道,曲知澜定是会同意的。自从公仪北死后,【洞庭仙】便成了东宫的花销支柱之一,扣除每日的用度之外,九成都是要交给东宫的。   这样的日子起初还算平静,可若是拖久了,万一朝廷生变,就算是舍了【洞庭仙】,只怕也逃不了这场黄泉漩涡的席卷。   所以,这最好的法子便是早点舍了【洞庭仙】与【千日醉】,隐姓埋名地找个新的地方过安稳日子,反正本事在身上,养家糊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咚咚。”   突然,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霍苏年一边关上账本,一边莞尔抬眼,看清楚来人是堂姐霍桐儿后,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堂姐,你怎么来了?”   “瞧你在厨房忙碌了好久,做的梨儿羹定是全给弟妹吃了吧?”霍桐儿打了一句,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尚未放下霍苏年已闻出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冰糖雪梨。”霍苏年吧唧下嘴,笑着从霍桐儿接过了碗,谢道,“堂姐果然疼我,那么晚了还给我送好吃的!”   霍桐儿坐了下来,慨声道:“也没多少日子给你做东西吃了。”   “堂姐,你这是说什么话?”霍苏年舀起一勺冰糖雪梨,美滋滋地吃了一口,赞道:“堂姐的艺,果然还是那么精到!”   霍桐儿被夸得心里一暖,“你这张嘴啊,还是留着多哄哄弟妹,以后得由她给你做东西吃了。”   霍苏年咽下了一口冰糖雪梨,正色道:“堂姐,你是不是不喜欢临淮的李公子啊?”   “画像终究不是真人,纵使媒婆们说得再好,终究也是有差距的。”霍桐儿静静地看着霍苏年,眸光温婉,一如既往,却比往昔多了一丝不舍,“不过,女儿家总归是要嫁的,李公子也算是一户好人家了,我也就认了。”   “这怎么成?”霍苏年摇了摇头,放下了碗,“堂姐,你若是没看李公子,我可以给你回绝了的,反正聘书还未正式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霍桐儿心头一喜,她激动地握住了霍苏年的,“当真?”   霍苏年拍了拍她的背,点头,“当真。”   霍桐儿点了点头,笑声道:“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谈天了。”   “对啊,当初堂姐才到我家的时候,可爱哭鼻子了。”霍苏年笑了笑,回想小时候的事情,不禁笑得更浓了几分,“我可是怎么哄都哄不好你,最后没办法了,只好跟你一起哭了。”   “说到这个啊,你哭起来一点都不秀气了,当初看见你哭得像个花猫一样的,我还从没看见哪个人哭起来那么丑的。”霍桐儿不觉自己紧了紧霍苏年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当初她怕黑,于是霍苏年便抓了一群萤火虫放在她的房间,牵着她的,坐在小凳子上,一只一只地数着,有多少只一闪一闪的小虫子飞过。   若是她不是霍家的小姐,或许就不会有那些温暖的童年回忆。   若是她不是霍家的小姐,或许能有会嫁给苏年,一世被苏年宠溺着,温暖着。   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如苏年一样的良人?   霍桐儿明知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她情不自禁放出去的心,又岂能说收回就收回?   “小时候丑了点,是为了长大好看!你瞧瞧,我现在是不是比小时候顺眼多了?”霍苏年没有觉察到霍桐儿看自己眸光的变化,她兀自得意地说着,“堂姐啊,我告诉你啊,当年为了抓那些萤火虫,我可是逃了一下午书堂,还被夫子告了状,第二天爹办货回来知道了,我可是挨了爹狠狠的一顿打呢!”   “啊?怪不得第二日你走路一瘸一瘸的,还诓我说你是跟人打架了!”霍桐儿听得心暖,可她更贪恋与霍苏年这样单独相处的每一刻。   “我是怕……”   “少夫人?!”   突然,门口响起了丫鬟的惊呼。   霍桐儿慌乱地缩回了,霍苏年这才觉察到霍桐儿的双颊如火一般的通红,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曲知澜抱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走了进来,她笑着走到了霍苏年的身边,亲给霍苏年罩在了身上,酥声问道:“夫君,还不休息么?嗯?”最后那个“嗯”,尾音微微一颤,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娇羞意味。   霍苏年受宠若惊地对上了曲知澜的双眸,却在她眸看见的一抹杀气,她不禁愕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   霍桐儿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急忙道:“夜深了,弟妹说的是,年弟,你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也好。”霍苏年将案上的本账册拿了起来,“堂姐,你也早点休息了,娘子……啊!”   曲知澜蓦地在霍苏年脸颊上亲了一口,霍苏年又惊又羞,的本账册瞬间掉在了地上。   “夫君,不知怎的,我今日啊越看你越觉得你好看……”   霍苏年听着她说这些难得的话,心里反倒是越来越渗得慌,“这些话……回去说……回去说……”说着,霍苏年便弯腰去捡地上的账册。   霍桐儿哪里还呆得住,她快步退出了书房,赶紧把书房门给带上了。   曲知澜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霜雪一样的杀意,她冷冷道:“把书房门关好了。”   “不是要回去么?”霍苏年隐隐觉得今日好像是惹大事了,娘子大人感觉要狠狠教训她了。   曲知澜懒得抬眼看她,冷声道:“关门。”   霍苏年放下了账册,一边去关门,一边细细回想今日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刚将门栓关好,一转过身来,便被曲知澜给狠狠地按在了门上——两人的影子映在门纸上,就像是两个正在缠绵深吻的人一样,可羡慕死外面值夜的丫鬟们了。   “惜儿,你说,若是以后我也能遇到像公子这样的温柔良人,莫说是亲这一下了,亲一晚上都成啊!”   “少爷这样的人,岂是说遇到就遇到的?”   惜儿嘟着嘴说完,不敢再看那门纸上的两个身影,赶紧扯了扯说话的另一个丫鬟,“走了!少爷这儿肯定不用我们伺候了!”   “少夫人可是还在孝期呢,少爷跟少夫人只是亲昵一下,不会在这儿过夜的,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我们掌灯引路回房休息呢。”那丫鬟摇了摇头。   “也是。”丫鬟的话倒是提醒了惜儿,她失落地坐了下来,杵着脑袋,突然不发一言。   “惜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静一会儿,别吵哦。”   “好吧,那我也陪你静一会儿。”   丫鬟坐到了惜儿身边,杵着脑袋歪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喜滋滋地想着,过些年这府将出现的小公子或者小小姐,该是多么聪颖可爱?   此时的房,哪里有什么缠绵?   “霍苏年,冰糖雪梨好吃么?”曲知澜凶巴巴地瞪着她,这句话问出来,霍苏年终是明白她在气什么了?   酸……不过这味道,她喜欢!   霍苏年吧唧回味了一下,皱眉道:“其实没什么好吃的。”   “说谎!”曲知澜怒声一喝。   霍苏年皱了皱眉,身上披着的袍子滑落在了脚下,“哎呀,娘子给我拿的袍子掉地上了,弄脏了可就罪过了!”说着,便想去捡袍子起来。   可曲知澜比她先一步捡起袍子,“亏我担心你在书房睡会着凉,还专门给你送袍子来,你竟在这儿软玉温香的……”蓦地,背心一暖,霍苏年将她抱入了怀,双臂拢住了她冰凉的身子。   她在曲知澜耳畔求饶道:“是啊,这个没良心的,怎么那么气人啊,我帮你打她好不好?娘子不气啊,气坏了身子,我可要心疼了。”   “方才是那只被摸了?”曲知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霍苏年的怀抱,她索性放弃了挣扎,问了另一个问题。   霍苏年想了想,颤巍巍地把左抬了起来,“娘子啊,我一直把堂姐当亲姐姐看待,我跟她是不会有什么的啊!”   “你把人家当姐姐,可知人家把你当什么了?”曲知澜一想到方才在门口看见的霍桐儿那个眼神,柔情万千,哪里是看亲人的目光?她心里就酸得厉害,更气得厉害。平日里这家伙那么聪明,怎的到了这事上就那么木头呢?   该教训!就该教训!   曲知澜突然握住了霍苏年的左,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啊!嘶……娘子饶命啊!”霍苏年强忍着声音,低嘶了一声,还没从痛意缓过来,便见曲知澜转过了身来。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曲知澜的人,我必须留点记号!”   “唔……”   曲知澜突然再次将霍苏年压在了门后,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冷不丁地,咬了一口嘴角,当血腥味从亲吻弥漫开来,曲知澜这才松开了口。   左破了皮,却没有见红,可这嘴角又红又染血的,此时的霍苏年实在是狼狈。   曲知澜很快便开始心疼了,好像是教训得狠了点,她抿了抿唇,本想说点什么去安慰霍苏年。   “娘子,别来了,疼。”霍苏年看她还想靠近,她赶紧求饶,“是真的疼。”   “别动!”曲知澜捧起了她的脸庞,语气已不似方才那样凶狠。   霍苏年点点头。   曲知澜缓缓地靠近了她的唇瓣,伸出了舌尖,温柔无比地舔了一下,又轻轻地吻了一口,柔声问道:“还疼么?”   “疼……”霍苏年温暖地笑了起来,“再亲一口就好了,我不贪心的,我保证。”   “得寸进尺!”曲知澜虽然嘴上这样说,可行动却是再一次轻柔地吻了一口霍苏年,离开霍苏年的唇瓣的瞬间,她笑着用食指拦住了霍苏年追来的唇,“你说了,不贪心的,夫君。”   “哦……”霍苏年的舌尖探出了唇来,沿着她的食指舔了上去,蓦地激得曲知澜缩回了来。   她又羞又怒地背过了身去,“无赖!”   “无赖也只对你一个人无赖啊,娘子大人。”霍苏年再次将她拥入怀,温暖让曲知澜的身子有了暖意,温柔更让她的怒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轻轻地用舌尖挑了一下她的耳垂,媚声道,“今夜……就在这儿休息了……好不好?” 第七十三章 .又一夜   “好……”   霍苏年万万没想到曲知澜竟答应得如此快,可她还来不及庆祝小心思得逞,曲知澜便说了下一句话。   “你睡地上,我睡榻上,若是不同意,还是回去休息?”   霍苏年皱了皱眉,嘟囔道:“地那么冷,怪舍得的……”   曲知澜挑了挑眉角,“可想清楚了?”   霍苏年只好委屈巴巴地道:“还是回去休息吧。”   唉,回去也是一人睡床,一人睡榻,只是不必睡地板而已。   “那走吧?”曲知澜从她怀挣了出来,觉得背心有点凉,便将袍子披到了自己身上,对着霍苏年勾了勾小指,“过来。”   霍苏年笑着凑了过去。   曲知澜笑道:“背我……”   “好!”霍苏年莞尔点头,将她背了起来。   这一回,是曲知澜故意贴在她的耳垂上低语,还似有似无地吹了几口细气,“书房外面人杂,你若不怕旁人笑话,今夜在这儿过夜也是可以的。”   原是为了这个。   霍苏年心花悄放,其实又没什么,只要不喊不叫,谁知道她们两个在里面做什么?   “咦?不对啊,娘子这话里面好像有其他意思啊?”霍苏年突然在曲知澜的话品出了其他的意思,可曲知澜已不给她继续回味的会。   只见曲知澜慵懒地贴在她的背上,柔声问道:“还不走?”   霍苏年哑然失笑,只好腾出一只来,拉开了门栓,背着她走出了书房。   丫鬟与惜儿瞧见少爷与少夫人走了出来,赶紧提灯迎了过来。   霍苏年笑道:“今日月光正好,不必掌灯引路的,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是,少爷。”惜儿点头,扯了扯一旁的丫鬟,快步退了下去。   霍苏年刚欲转身将书房门带上,曲知澜又道:“放我下来,把里面的账册收好。”   霍苏年点点头,回了书房,将账册收拾好后,一回头,便发现曲知澜已经把书房的门再次关好了。   “娘子?”   “夫君啊,这记号还没打完,我可不回去。”   “啊?”   “不打发了她们,我又如何安心收拾你?”   霍苏年又惊又喜,曲知澜贴了过来,勾住了她的脖子。   霍苏年忍笑道:“打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   “只听,不见,是一回事。又听,又见,是另一回事了。”曲知澜酥声说着,抬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霍苏年的眉眼,“丫鬟们的嘴巴是最难管住的,我就是要让她们知道,你……”眼波流转,竟是媚意,“只宠我。”   还以为她已经不醋了,哪知竟还醋着?   霍苏年眸光如水,暖得让人想沉溺,“好,只宠你,一个。”她顺势圈住了曲知澜的腰肢,凑上了前去,蹭了蹭她的鼻尖,“那娘子能不能疼我一次,别让我睡地上了?”   曲知澜“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呢?”说完,她便牵着霍苏年来到了榻边,拉开了锦被,指了指里面,“躺上去。”   “娘子万岁!”霍苏年惊喜万分,赶紧躺了上去,可马上又觉得曲知澜突然那么温柔,一定有“诈”!她又扯着被角盖在了心口,佯作惊惶的样子问道:“娘子啊,你还想在哪里打记号啊?”   “方才不是很胆大么?不该舔的乱舔!这会儿怕了?”曲知澜得意地笑了起来,她钻入了被下,将霍苏年的拉着枕好,侧身背对着霍苏年,嘴角情不自禁地弯着,“算你走运,本小姐一时想不出来了,兴许明早醒了就知道了,明早再说。”   这是故意泼冷水么?   霍苏年不甘示弱地侧身贴了上去,从曲知澜身后拥住了她——这种心口对背心的滋味实在是温暖,暖得两人不约而同地嘴角上扬得更高。   除了上次醉酒,这算是两人正式地第一次共枕而眠。   “还算这无赖不傻……”曲知澜心里暗暗笑着,扭了扭身子,在霍苏年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过去。就像是一直找到毯子最暖处的猫儿,她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眸,就让那无赖“心慌慌”去吧。   其实,一起共枕的感觉也不错。   明明是想霍苏年睡得不踏实,小小地惩罚她一下,曲知澜哪知自己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不该是这样啊。   当感觉到腰上的爪子有点不规矩,曲知澜赶紧警告道:“乱来者,家法伺候。”   自打曲知澜认定了霍苏年后,便将那本契书改做了家法书,不再说“休”字。   霍苏年无辜地道:“穿衣睡觉不舒服啊……”   曲知澜本还不觉得,听霍苏年这样一说,自己也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所以……娘子……我给你解衣吧?”霍苏年这句话还没说完,便悄悄地拉开了曲知澜的衣带,偷偷地将衣带跟自己的衣带打了一个结。   “停!”曲知澜急忙从霍苏年怀坐了起来——这一扯,竟将霍苏年的衣带也一并扯开了。   “你……还敢动脚!”曲知澜满脸羞红,嗔了她一声。   霍苏年倒是很淡然地将外裳脱了下来,“你有的,我也有啊,你看,我都脱了,我只想好好睡觉而已,娘子你别怕啊。”   曲知澜羞涩地挑眉一瞪她,“夫君就那么想解我的衣裳?”   霍苏年眨了下眼,曲知澜突然这样,她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突地,曲知澜翻身骑到了霍苏年小腹上,干脆地将自己的外裳脱下,丢到了榻下。只见她媚眼酥酥地看着霍苏年,故意把一缕乱在耳后的青丝在指间绕了绕,“夫君啊,我看你今夜是不想睡了。”声音低哑,实在是撩人。   霍苏年的秀脸一片羞红,明知道曲知澜一定有诈,可还是心甘情愿去踩这个陷阱。   她双眸热烈地看着曲知澜,喃喃道:“娘子不睡,为夫的自然也不敢睡……”   曲知澜笑了起来,突然俯下身去,扯开了霍苏年的内裳衣带,顺势撩了起来,略凉的指抚上了霍苏年的锁骨,一下又一下地轻撩着,不觉自己的指也开始暖了起来,“若是在在这里留个记号……”   霍苏年咽下一口津液,求饶道:“娘子下口轻点……”   “我!偏!不!”曲知澜一口“咬”了下去,舌尖沿着锁骨的轮廓画了一圈,激得霍苏年不禁绷直了身子,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霍苏年这样的反应,曲知澜很是满意。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闹”过火了,怕是得歇歇了。于是她从霍苏年身上爬了下来,拉着霍苏年的臂再次枕好,蜷入了她的怀,命令道:“小惩大诫已完,睡觉!再敢胡闹,我明日……”   “怎的?”霍苏年滚烫的身子贴了过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声音沉得吓人。   “不遵孝期禁忌……不好……”曲知澜第一次觉得守孝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若是管不住自己,那我便回家住几日……”   “知澜,你知道我从不逼你……”霍苏年的声音更哑了些,她握住了曲知澜的,深情地道,“我只想告诉你……我热……”   最后那个字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落入耳的同时,也在心湖上熏起一片热气缭绕,让曲知澜的再也静不下来。   虽然霍苏年后面确实乖乖的没有再做什么,没有再说什么,可她的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指,足以让曲知澜再无睡意,临近天亮之时,才昏昏眯着了。   不对啊,明明该是霍苏年热得睡不着才对!   “怎么办?这都快到正午了,少夫人还没起身,是不是病了?”   “翠云,少夫人定是昨夜累到了。少爷临走的时候可吩咐过了,今日让少夫人多睡一会儿。”   “少爷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少夫人啊?这孝期才过了百日……”   “其实守孝百日已算尽孝了,真要守上年啊,少爷跟少夫人那么恩爱,只怕要憋坏了。”   “憋坏了?为什么啊?”   “这你都不知道?”   书房门外,翠云与一个丫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终是让曲知澜醒了过来。   她懵松着眼睛往身侧看了一眼,并未看见霍苏年,她又揉着脑袋坐了起来,觉得肩头有点凉,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肚兜散开了一侧,内裳也刚好褪了一半,甚至,心口处还浅浅地印了一个唇印。   “霍!苏!年!”曲知澜只恨自己怎能睡那么沉?怎么都该想到霍苏年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脑海之轻而易举地开始脑补那个“无赖”坏笑的样子,曾经霍苏年的那句话也响了起来——娘子,好胸。   “无赖!天下第一大无赖!”曲知澜又羞又怒,可又能怎么办呢?罪魁祸首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个时候,门外翠云跟那丫鬟的聊天声音似乎也清晰了起来。   “啊,这事……这事还能降火啊?”   “可不是!你想想,你们大小姐之前在燕京城,是不是无人敢惹的?嫁给我们少爷后,是不是整个人都温柔了?”   “好像是这样啊。”   曲知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翠云这傻丫头现在到底是哪边的丫鬟?!   “翠云!你进来!”她厉喝一声。   翠云听见曲知澜终于唤她了,便笑着端起热水,应声道:“少夫人,我在,我进来伺候你洗漱了。” 第七十四章 .涟漪生   “咯吱——”   翠云推开了房门,看见了地上的乱衣,回想方才听那丫鬟说的那些,不禁红了脸,赶紧放下了水盆,不敢去看曲知澜,“少夫人,可以梳洗了。”   曲知澜本以为拉好了衣裳,翠云就不会乱想了,哪知道她还是算少了地上的那些凌乱衣裳,她故作镇静地肃声道:“昨夜,我跟少爷没有越矩……”可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不该与个丫鬟解释这些,她立即把话变作了另外一句,“再让我听见你们在下面乱嚼舌根,我要按家规处理了!”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心里却更相信了丫鬟的话——果然啊,少夫人这火气又开始旺了,再这样憋下去,万一真生病怎么办?   曲知澜以为翠云是真的听进去她的警告了,哪知瞥见她歪着脑袋似是在想着什么,她不由得问道:“你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翠云赶紧将帕子浸了水,递了过来,“少夫人,我嘴笨,你别怪我,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跟少爷的身体。”   “我们好着呢,你瞎想些什么?”曲知澜接了过来,擦上了脸颊,帕子温热,熨得脸颊暖暖的,很是舒服。   翠云正色道:“可是……可是孝期还有那么久……万一真憋坏了怎么办?”   “你……”曲知澜又羞又怒,动作突然僵在了原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啊?少夫人,你瞧,你现在是不是容易动怒了?”翠云满脸愁色,叹了一声,“若是骂我能舒服点,少夫人,你就狠狠骂我几句。”   “……”   完了,完了。   曲知澜觉得翠云在这个家待久了,也开始一本正经的说“胡”话了。偏偏的,她还没办法与她解释,更不能继续发怒,免得翠云把这事想得更严重,万一传到了娘亲曲嫣那儿,不是要羞死个人么?   “出去……”已经是压抑了所有的怒气,曲知澜淡淡地下了命令。   翠云乖巧地点点头,退出了房间,顺把房门给关上了。   “霍苏年!看看你家都是些什么丫鬟?!把翠云都教成什么样儿了?!”曲知澜怒气冲冲地把所有的“罪”都叩到了霍苏年头上,今日等她回来,一定要新仇旧恨一跟她全部算了!   “阿嚏!”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霍苏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微痒的鼻子,忍住了下一个要打的喷嚏,喃喃道:“我都想你了……娘子……”想到这儿,她悠悠地扬起了嘴角,“你也该想想我了……”   “少爷,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喜事?瞧您这高兴的。”与霍苏年并辔而行的是孙叔,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少爷这样的笑容了。   霍苏年神秘地一笑,“此事啊,不可说。”   “我多一句嘴,定是与少夫人有关吧。”孙叔随口应了一句。   霍苏年笑然点头,“若不是今日要去跟孙老板谈生意,我啊,真想赖一天床,不起来了。”   孙叔笑而不语,有些事他心知肚明,瞧少爷这模样,定是昨夜与少夫人亲热了一番。   其实也苦了少爷跟少夫人了,这守孝年,小夫妻谁能忍住?偶尔破例一次,也算是人之常情。   “卖包子了,新出炉的包子!”   “我家包子可好吃了!”   忽地,霍苏年听见了路边小摊的叫卖声,她不禁循声看去。   包子小摊的店主,是个十出头的农妇,她斜挽着发髻,几缕发丝有些微松地垂在脸侧,只见她顺别到了耳后,继续吆喝着生意。   细看这农妇,眸光明亮,虽算不上美艳,可隔着蒸笼的热气腾腾瞧去,倒有几分说不出的清秀姿色。   霍苏年勒停了马儿,“孙叔,饿了么?”   孙叔皱眉道:“孙老板那边开了宴席等着呢,少爷。”   霍苏年跳下了马儿,笑道:“不耽误事的,就吃一个包子。”说着,她便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对着那农妇道,“大姐,两个包子。”   “公子稍等,我这就给你包好。”农妇麻利地用荷叶包了两个热包子,递给了霍苏年,“公子,两钱。”   “不用找了。”霍苏年一接过包子,一摸出了一锭碎银,放到了农妇里,转身走回了白马边,翻身坐上了马儿。   农妇又惊又喜,连忙对着霍苏年感激地点了下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霍苏年笑着点了下头,拿着包子移近了鼻端,闻了闻,“猪肉馅里面混了不少料啊,这大姐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一个包子一钱,赚头虽小,可回头客一定不少。”   孙叔苦笑着看了看霍苏年,“少爷啊,不过是个小摊子罢了,现在谁人不知我们【千日醉】啊?”   “万事都是从小做起的,不了解人家小摊子如何起家,可是不成的。”霍苏年莞尔说完,再看向荷叶的包子,白白软软的,尖尖上还带了一点肉汁的淡褐色。   霍苏年悄然吧唧了一下嘴巴,想到今早她看见的那一幕,霍苏年觉得自己饿得更厉害了。   “孙叔啊,你说,若是用水果入馅,这包子的汤汁会不会是鲜红色的?”霍苏年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孙叔愕了一下,“没有人用水果做包子啊。”   霍苏年咬了一口包子,一边嚼,一边笑道:“也是。”   孙叔看着霍苏年吃得津津有味的,他突然也想尝尝了,“少爷……”   “想吃?”霍苏年看了一眼荷叶还剩的另一个包子,摇了摇头,“你去买,算我账上。”   “哎。”孙叔点点头,也下马买了两个包子,咬了一口,嚼了几下,这滋味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霍苏年却吃得美滋滋的,其实孙叔根本不知道,霍苏年回味的是今早吃“包子”的美滋滋。   “好吃!”霍苏年把两个包子吃完后,笑着看向前路,“孙叔,走吧,早点办完事,我早点回家陪娘子。”   她今日,一定一定一定很想她回去。   “好。”孙叔吃完了包子,跟着霍苏年策马驰向了孙老板的府邸。   巷口暗处,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霍苏年走远,很快地,这个人影便退回了巷口,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傍晚时分,霍苏年打马先回了霍府,孙叔去【千日醉】继续照看生意。   “少夫人没有去【洞庭仙】吧?”霍苏年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了一旁的小厮,随口问了一句。   小厮哈腰笑道:“今日少夫人一直没有出门。”   “那就好。”霍苏年负信步走入了霍府大门,可才踏入前厅几步,便看见伺候老夫人的丫鬟一脸焦急地迎了过来。   “少爷,不好了,今日老夫人突然闹晕了!”   “晕了?”   娘亲柳宁的身体一直很好,这突然“闹”晕了,必定是有要事要找她去说。   霍苏年没有等丫鬟细说其他的,便快步赶去了柳宁所住的小院。   “少夫人,您还是歇会儿吧,您都给老夫人揉了好几个时辰了。”   霍苏年还没跨入房间,便听见了翠云的声音。   “大夫不是说了么?娘这疯症已经多年,他没有办法根治,可今日这昏厥来得突然,多与娘平日疯闹伤神有关,所以,给她揉揉额头穴位,对她有益。”   “少……”   “嘘……”   霍苏年示意门口的丫鬟退下去,她呆呆地看着曲知澜温柔地捧着柳宁脑袋,一下一下地揉着额,不由得嘴角一扬。   这是曲知澜难得温柔的一刻,霍苏年看得心酥,浑然不觉身后来了堂小姐霍桐儿。   “年弟?”   “嘘……”   霍苏年再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曲知澜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抬眼瞪了一眼霍苏年,“看见自己娘亲晕了,还有闲情站门口看?”   霍苏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些,她苦笑地摇了摇头,走了进来,“这不是有娘子帮我照顾娘么?”   曲知澜本想骂她几句,可瞧见了她身后跟着的霍桐儿,便换做了另外的话,“夫君啊,你来,大夫今日教了我的,我来教你。”   霍苏年握住了她的,摇头道:“我都看见了,你的定是酸了吧,剩下的都交给我吧,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说着,她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翠云,你说是不是?”   翠云这个时候可不傻,少爷都心疼了,她肯定要帮忙的,“是啊,少夫人,就交给少爷吧。”   曲知澜顺势抽出了来,也好,她是要省点气力,晚上还要教训这个“无赖”,于是,她点了下头,“也好,那我先回去了,夫君,我等你一起吃饭。”   “好。”霍苏年目送曲知澜与翠云离开后,她笑着对霍桐儿点头道,“堂姐,娘没事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霍桐儿欲言又止,可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依着霍苏年,还是回去了。   霍苏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将房门关了起来。   “娘啊,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柳宁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她狠狠地瞪着霍苏年,满眼愁色,“娘倒是想问你,你跟曲大小姐又是闹的哪一出?”   霍苏年笑道:“我们好好过小日子,没有闹啊。”   柳宁顿足站起,摇头道:“我一直想着后面找个会让你们和离了,放人家去找真正的良人……”   “娘,我不会和离的。”霍苏年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她笃定地一字一句地道,“我当她是我的妻子,我要与她相亲相爱过到老的。”   “你……你当真是糊涂了么?”柳宁咬了咬牙,“之前府的人都说,你们两个恩爱得很,我还以为是你装的,哪知今日我得知了,你与她是真的……真的是……”   “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的,岂能是假的?”霍苏年打断了柳宁的话,“知澜知道我是女儿身。”   “你……你们!”   “娘,你是要我一辈子一个人孤老么?”霍苏年涩声问罢,声音哑了起来,“还是说,你想让我对世人交待我是女儿身,然后招赘一个夫婿,延续霍家的香火?”   柳宁顿时语塞,霍苏年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娘,陛下也知道我是霍家的少爷,若我真交待了我是女儿身,我们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您好好想想……知澜今日待你不好么?”霍苏年再问了一句。   柳宁最后只能沉默,低下了头去,静静流泪。   “娘,今日是谁告诉你这些的?”霍苏年突然又问道。   柳宁欲言又止,霍苏年知道她定不会说的,于是她上前扶着柳宁坐了下来,柔声道:“娘,今日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年儿……”柳宁紧紧地揪着霍苏年的,“真的不听娘的劝么?”   “今日先休息,改日再说吧。”霍苏年拍了拍柳宁的背,抽出了来,“我没资格选择我的开始,娘,能不能让我选择我的结局?”   柳宁忍住了要说的话,只变作了长长地一叹。 第七十五章 .檐上客   “咯吱——”   房门被霍苏年推开了,翠云瞧见少爷回屋了,便默默退出了房间,临关门的时候,赶紧小声提醒了一句,“少爷,小心啊。”说完,她便关上了房门。   霍苏年听得有点愕然,等她看见了曲知澜,就忽然明白了翠云是什么意思?   曲知澜很是悠闲地坐在榻上,前面放了一个搓衣板,一条细藤条,她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笑看着霍苏年,“家法已经放好了,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霍苏年轻轻地叹了一声,她走了过来,喃喃道:“不是说好了,等我一起吃晚饭么?就吃这个啊?”霍苏年斜瞄了一眼地上冷冰冰的两样家法,又叹了一声,“我好可怜啊。”   “你可怜?”曲知澜一想到今日胸口上那个唇印,她就觉得又羞又气的,“你就别下口啊!”   “你不也下口了么?”霍苏年指了指自己的唇,虽然今日已经不肿了,可那个小口子仔细瞧瞧还是能看清楚的,“今日我可是被好几个人问了。”   “等等!”曲知澜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你别告诉我,你都老实说了?”   完了,这个记号本来是打给堂小姐看的,怎的都传到外面去了?   霍苏年厚着脸皮坐到了曲知澜身边,小声道:“娘子啊,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新债未销,你还想做什么?”   “一会儿啊,你这样……”霍苏年的声音更小了些,小到只有曲知澜能听见。   曲知澜听到途,好几次想狠狠掐她,可当她听明白了霍苏年想做什么,便只好忍了下来,“此话当真?”   “真!必须真!”霍苏年正色点点头,“我今晚一定乖乖领罚,好不好?”说完,她眨了眨眼睛,眸光如星,明亮而清澈。   曲知澜又扫了一眼地上了两样家法,“若是趁乱来,跪的时间加一个时辰。”曲知澜赶紧又警告了一句,霍苏年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无赖”,万一又趁占便宜怎么办?   “是,是,是。”霍苏年赶紧点头,皱起了眉来,这要是再跪一个时辰,只怕自己真的要站不起来了。   “娘可好些了?”曲知澜忽然问了一句。   霍苏年点点头,“好多了。”说着,她不禁笑了起来,“有娘子帮她揉揉,肯定能好得快啊。”   “贫嘴。”曲知澜绷住了笑意,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先吃饭吧。”   “好啊!”霍苏年再点了点头,“请,娘子。”   曲知澜站了起来,与霍苏年一起坐到了桌边,吃起饭来。   今日的晚饭是再寻常不过的饭菜,可瞧霍苏年吃的样子,好像是吃从未吃过的佳肴一样的,狼吞虎咽。   “吃慢点,瞧你那样子,午在孙老板那儿吃的不好么?”曲知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看见霍苏年唇边还沾着一粒饭,便帮她拿了下来,“哪里还像个霍家少当家啊?”   霍苏年咽下了嘴里的饭菜,笑道:“孙老板那儿吃的很好啊,但是没有娘子陪我一起吃开心啊。”说完,她夹了一块肉,又嚼了起来。   曲知澜忍俊不禁地瞪了她一眼,“你别以为说好听的,我就能放过你,今夜还是得挨罚的!”   霍苏年的动作一僵,无奈地苦笑道:“这都被娘子看出来了,唉,我啊,早知道多吃点包子了。”   “这跟吃包子有什么关系?”曲知澜忍不住问道。   霍苏年偷偷地瞄了瞄曲知澜的胸口,“喏,吃一口,要挨罚,多吃几口,也要挨罚,你说,哪种划算?”   曲知澜的脸蓦地红了个透,突然明白了霍苏年说的“包子”到底是什么意思,“霍苏年,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好欺负啊!不行,你现在就乖乖的……啊!”   曲知澜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霍苏年突然拉到了腿上坐着,她本想挣开霍苏年的,哪知瞧见了霍苏年往上看了看,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你……你……这才吃饱就……”很是艰难地,曲知澜强行把要骂霍苏年的话变作了另外一句,“不成的……”   “娘子……”霍苏年的头微微一歪,在曲知澜的颈窝里面蹭了蹭,哑声道:“我要吃……包子了……”   “你……”这一霎,也不知霍苏年是真的想这样,还是装的想这样,曲知澜听得心头一热,原想狠狠地扭她一下,可扭到了霍苏年身上,竟变成了只是轻轻地掐了一下。   为何会突然那么软?   曲知澜暗骂了自己一句,霍苏年却牵着她站了起来,坏笑着朝着屏风后的床上走去——   “娘子啊……我这回会轻轻的……”霍苏年嘴巴上说得邪魅,可眸光却警惕地往檐上瞄了好几次。   曲知澜知道自己不该想多了,明明霍苏年今日就是要她配合演出戏,好去逮檐上窥伺他们的那个人。可是不知怎的,听见霍苏年说的那些话,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夫……夫君……”曲知澜张口轻唤她,可一唤她,竟有些发颤,哪里有什么媚意?   霍苏年听得好笑,她看了曲知澜一眼,小声道:“别怕,我不会真的……”她托着她的背,一起倒上了床,顺拉下了左边的床幔,半遮住了她与她。这时候,她又小声地说了一句,“要你的……”   这个字说的实在是魅惑,听得曲知澜更是热了。   “我要加罚了……”曲知澜勾住了霍苏年的颈子,挺身贴上了她的心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小声警告了她。   霍苏年求饶地点点头,踢掉了自己的鞋子,眨了眨眼,“娘子,我会规矩的!我保证!”说完,便坐了起来,亲给她脱了鞋袜,又顺放下了另一边的床幔,彻底遮住了她与她。   “咔嚓!”   夜幕降临,突然的静默,使檐上的动静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两人的耳。   檐上果然有人窥伺!   曲知澜这次彻底相信霍苏年的话了,她贴近了霍苏年,小声道:“今日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抓住!”   “这种会长针眼的人,我抓到了定要好好打他一顿!”霍苏年也小声应了一声,又给曲知澜递了一个眼色,“娘子,开始了哦。”   “好!”曲知澜躺了下去,故意媚声道,“夫君……轻点……解……”   霍苏年听着好笑,她憋住了笑意,坐在那儿看着曲知澜通红的脸,“好,娘子,谁让你那么诱人的,我忍不住啊。”   两人分明就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规规矩矩的,可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臊人,不经意地对上了彼此的眼,却勾得两颗心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啊……夫君……”曲知澜本想装得再媚一点,哪知道那个“啊”字实在是酥人,才发出来,她顿时羞得不知后面该说什么了?   “嗯?怎的?”霍苏年再也忍不住笑,她沉着声音,故作挑逗地问道,“舒服么?”   “你……”曲知澜羞得难受,她坐了起来,挑了挑眉,凑近了霍苏年小声警告道,“你……适可而止哦……唔。”   “看来是还不够了……”霍苏年突然捧住了她的后脑,吻了她一口。   “你……唔……”   就让她先假公济私一下吧,谁让自家媳妇突然那么“撩人”的?霍苏年突然觉得,这一口吻上去,就算是让她再跪一个时辰,也值了。   曲知澜微微地挣扎了几下,当霍苏年的悄然拉开了她的衣带,曲知澜羞得慌乱无比地按住了她的,可不知怎的,脑海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耳只能听见自己胸臆间疯狂的心跳声。   “等我回来……”   霍苏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侧过了脸去,从香囊摸出颗银珠子攒在心,蓦地掀起了床幔,屈指弹向顶上——那儿刚露了一线月光,有人刚揭开了瓦片,往内窥伺。   哪里想到霍苏年会突然弹珠,那人避闪不及,只能匆匆用里的瓦片挡了一下,只听“咔”地一声,瓦片便在碎成了两半。   他下意识地想逃,可霍苏年已从窗口跳出,翻身掠上了檐上。   “还想跑哪里去?”霍苏年厉喝一声,惊动了院的值守护院,他们拿着铁棍子跑进了小院,看着霍苏年与檐上的黑衣人正在对峙。   那黑衣人轻叹了一声,主动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霍公子,你别误会,我也只是追人到这儿的。”他不是别人,正是燕玉枫留下的宫卫长魏阳。   霍苏年思来想去,最不可能的就是他,哪知竟还是他?!   “误会?”霍苏年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如今这人还鬼鬼祟祟地窥看她们,这心里的火气如何能忍?   魏阳摇头道:“霍公子,你听我说!若真是我窥看你们,我只管跑了便是,为何要主动露脸?”   “魏将军?”曲知澜整理好衣裳走了出来,没想到檐上之人竟是魏阳,她满脸震惊,“怎会是你?”   魏阳脸上一红,满是愧色,“少夫人,可否听我一句解释?”   霍苏年看了一眼他里各攒着的一半瓦片,又看了一眼曲知澜,虽然早看此人不顺眼,但是,若是能趁让曲知澜也不顺眼他,那才算是赚了。   “娘子,我听你的,你想听他解释,那便我也听。”霍苏年说完,不忘又提醒了一句,“只是,你看他里可是还有我方才击碎的瓦片,便足以证明,方才揭瓦窥伺你我的,就是此人。” 第七十六章 .孩童样   “少夫人……”魏阳歉然对着曲知澜一拜,“我遵殿下之令,暗保护你们,这些日子发现有人总盯着霍公子,所以才换了夜行衣,潜藏在府外等那人出现。今日瞧见那人翻上了屋檐,我急忙追来,那人发现了我,突然便跑得无影无踪了……我是担心他在这檐上放下什么关,所以才会揭瓦检查一二,真不是存心窥看二位的。”   “说完了?”曲知澜不等霍苏年开口,便冷冷开了口,“那就请离开吧。”   霍苏年虽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可自家娘子都开口了,她是不会当面拂了娘子的面子的。   魏阳还想再解释什么,看见曲知澜忍怒的样子,也只能忍住了话,转身跳向了另外的房檐,几下翻出了霍府。   其实,揭瓦检查只是其一,其二是魏阳的私心。   曲知澜的凶,他虽然领教过,可曲知澜的美确实毋庸置疑的。在揭开房瓦的那一霎,他刚好听见了曲知澜的那一声“啊”,便勾起了他的邪心,想看一眼这样的曲大小姐该是怎样的妖娆?   不过,魏阳今夜也心知肚明。为何曲知澜没有发难狠狠骂他?多半是因为他是九殿下留下的人,日后若有什么难事,多半还是会有求于他,所以,放他一回,也算是卖他一个人情,魏阳岂能不领?   只是他的心已经平静不下来了。   想到月光之下,曲知澜脸上还余着些许羞色,即便是生气,也气得那般好看。他突然有点羡慕霍苏年,竟能拥有这样的美娇妻。   曲知澜等魏阳走后,她寒着脸屏退了府的护院,对着兀自站在房上的霍苏年道:“还不下来?”   霍苏年苦笑着摇摇头,“这瓦片不见了一片,今夜怎么睡得安心?”说着,她左右看了看,月光虽然不算明亮,却足以照亮屋瓦,甚至还可以隐约看见上面的一些脚痕。   这里确实有两个不一样的脚痕,足见魏阳所言,不一定是假话。   曲知澜瞧她想要找东西盖上那个空隙,也在院左右看了看,准备找个东西扔给霍苏年盖上。   霍苏年蹲了下来,将脚痕仔细看了看,一个是魏阳留下的,是朝东北走的,一个是魏阳口的那个人留下的,却是朝内院去的。   她看着内院的方向,目光沉沉地望向了柳宁所在的小院。   若真是魏阳窥伺到了她与曲知澜亲热,他怎会跟娘亲扯上关系?也就是说,窥伺她与曲知澜的人另有其人,而且很大的可能是——爹?   霍苏年心头一凉,这时候,突然感觉身侧有凉风袭来,她赶紧错身避开,一个没站稳,左肘狠狠的撞到了屋脊上,痛得她表情扭曲地痛嘶了一声,“嘶……”   “你……你没事吧?”曲知澜只想把包了石头的帕子扔上去,哪知道扔的力道大了点,方向也正了点,就朝着霍苏年的脑袋砸了过去。   霍苏年揉了揉肘,苦声道:“娘子啊,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说着,她看见了曲知澜扔上来的那块帕子,忍痛将帕子扯开了,压在了前后左右的瓦片下,算是暂时补好了这个洞。   曲知澜知道她伤了,心里有点后悔,还有点小心疼,她不由得声音温柔了许多,“快些下来,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我这就下来。”霍苏年找了个略低的地方,翻身掠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捂着肘,皱紧了眉头走了过去。   “过来,我看。”曲知澜话是命令的语气,可人却早已走到了霍苏年身前,拉着她坐到了门阶上,掀起了她的衣袖,看见了她肘上的一块青紫。   “疼……”霍苏年委屈巴巴地看着曲知澜,“娘子,这是真的疼!”   “我知道。”曲知澜看了看附近,瞧见翠云与几个丫鬟还候在院门口,她赶紧道,“去拿瓶伤药来。”   “是,少夫人。”翠云腿脚最快,很快就先一步拿了伤药过来。   曲知澜接了过来,“你们都退下吧。”说完,她便扶起了霍苏年,“夫君,走,我们进去擦。”   “好!”霍苏年点点头,由着曲知澜扶着走进了房间,另一只顺把房门给关好了。   曲知澜扶着她坐到了床边,先把伤药放在一边,卷好了霍苏年的衣袖,这才轻柔无比地给霍苏年上起药来。   “嘶……疼……”霍苏年的伤口有些破皮,本来该是凉凉的伤药,如今蛰得伤口一阵一阵的疼。   曲知澜下更轻了些,“我该唤你一声,我再扔的。”她徐徐说着,语气之满是悔意。   “没事,我不记娘子的仇。”霍苏年抿唇笑了笑,可又被伤药蛰得皱了皱眉。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还笑得出来?”   霍苏年握住了她的,柔情脉脉地看着她,“娘子把那个讨厌鬼赶走了,我肯定高兴啊。”   曲知澜就知道她有这样的小心思,她沉声道:“你不恼我对他太客气了?”   “怪啊,但是我舍不得真的怪你。”霍苏年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亲了一口背,“你想啊,我们可是过一日少一日的,都用来吵架了,多没意思,对不对?”   曲知澜怔了一下,觉得霍苏年的语气有些伤感,“什么叫过一日,少一日,日子还有几十年,你这都说些什么话?”   霍苏年笑着点点头,“突然嘴笨了,乱说话,该罚!”   “是,该罚!”曲知澜将伤药放到了一边,小心地将霍苏年的衣袖放了下来,正色看着她,“本来是该双倍罚你的,但是,我今日不小心伤了你,算是扯平了。”说着,她抬眼看了看帕子遮着的那块地方,总觉得心有余悸,“他说有人一直盯着你……”   “啵唧!”   突然,霍苏年一口亲在了曲知澜脸颊上,曲知澜又羞又惊地转过身来,挑眉嗔道:“你不疼了啊?就那么想我罚你啊!”   “就是疼了,才亲你止疼的啊。”霍苏年一本正经地说着,右小指勾着曲知澜的小指摇了摇,“谁让你生那么好看,忍不住想亲,这可怪不得我!”   所以,都是她的错?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道:“我跟你说正事,你还跟我闹?”   “我也跟你说正事。”霍苏年握住了她的,低下了头,沉声道,“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你突然不要我了。”   曲知澜蹙起了眉,“你在乱想什么?”   “知澜,你唤我一声娘子,好不好?”霍苏年突然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脸诚挚。   曲知澜扭身别头,“不唤。”   “你知道么,我每次唤你娘子,我都告诉自己,我要好好疼惜你,要对你好一辈子……所以,你若也唤我娘子,我……唔……”   霍苏年的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被曲知澜一吻封了唇,顺势狠狠地压倒在了床上。   “那些肉麻话,我这辈子都不会说,但是,我要你知道,能让我唤夫君的人,只有你一个……”曲知澜蓦地松开了她的唇,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发现双颊滚烫了起来,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衣裳,“又被你带着胡闹了,真的是……”   “知澜……”霍苏年也坐了起来,忍着肘的痛,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了曲知澜,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歪着脑袋蹭了蹭曲知澜的耳垂,“今晚我都伤了……我一定会乖乖的……”   “我才不信你,你看你今早对我做了什么?”霍苏年的话才说了上半句,曲知澜便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可她一提到早上的事,被霍苏年亲过的地方就莫名又热又痒了起来。   “你也可以这样对我的啊……”霍苏年嘟囔了一句。   曲知澜从未想过霍苏年会那么厚脸皮,她已经羞得发烫了,“我才不像你……”   “喏,我给你会亲回来了哦,是你不要的……”   “嗯?你说什么?”   霍苏年突然松开了曲知澜,站了起来,“我乖乖回榻上睡了,娘子,今夜放心睡,我给你值夜,不会再有人窥看你了。”   “明明是……”曲知澜忍下了话,她看着霍苏年走了几步,终是开了口,“站住!回来!”   “嗯?”霍苏年回头看了一眼曲知澜。   曲知澜指了指床,“都伤了,若还敢乱来,我明天就不客气了,回来,一起休息了。”   “好……”霍苏年憋着笑乖乖走了回来,规矩地解了外裳,倒在了床上,拉着被子盖在了身上,闭上了双眸,“娘子,我先睡了。”   曲知澜看着她闭眼睡觉的模样,是从未见过的孩童样子,她不禁心道:“霍苏年,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曲知澜也解了外裳躺了下来,轻柔地给霍苏年重新掖了掖被角,她悄悄地打量着霍苏年的脸廓——鼻子挺翘,睫毛卷长,视线落到了她的唇上,方才那一下实在是吻得狠了,似乎又让那儿的伤口破了。   心,蓦地一疼,曲知澜好想轻轻地抚一抚她的唇。   “娘子,你不规矩,你偷看我!”霍苏年突然睁眼,侧身看着她,笑得很是幸福。   曲知澜慌忙闭眼,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作严肃地道,“谁要偷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踹下床去。”   “哦?”   曲知澜觉察到霍苏年的声音近在咫尺之间,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眼,怕又了这无赖的圈套,“快睡觉!”   “好……”霍苏年应了她一声,很快地便小声痛吟了起来,“啊……嗯……”这声音实在是叫得酥人,哪里是疼,完全是像在欢好。   曲知澜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你是不睡了?”   “疼,娘子。”霍苏年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怎么才能闭嘴?”曲知澜问了一句。   “你抱我睡就好……”霍苏年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不乱来?”   “嗯,乱来你就踢我下去!”   “话可是你说的。”   “嗯!”   虽然曲知澜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为了让霍苏年不要再发出那些声音,只好将她抱入了怀,“乱来,我就踢你,绝对不留情!”   “嗯!”霍苏年心满意足地枕在了曲知澜颈窝里,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声,“娘子的胸,好软啊……”   曲知澜强忍了半夜的睡意,发现霍苏年确实乖乖睡觉,她终是松了戒心,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曲有心   清晨,曲知澜悠悠醒来,发现怀的霍苏年早已没了踪影。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并无哪里起皱甚至被撩开,“算你说话算话。”   曲知澜含笑坐了起来,扬声唤道:“翠云。”   “来了,少夫人!”翠云将房门轻轻推开,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少夫人,我来伺候你梳洗。”   曲知澜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少爷呢?”   翠云微笑答道:“少爷一早便去【千日醉】了,特别吩咐我,一会儿等您醒了,就去厨房拿他亲给您做的早膳吃。”   “还算有良心。”曲知澜哑然失笑,起身做到了妆台边,一边由着翠云梳头,一边笑道,“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   曲知澜吃完早膳之后,便带着翠云来到了长风客栈。   她有些话必须对魏阳说清楚。   “咚咚。”   当翠云敲响了客房的门,只听里面的魏阳惊呼道:“谁?”   “魏将军,是我。”   当听见来人是曲知澜后,客房之响起了一阵微乱的脚步声,等了片刻,魏阳终是打开了房门。他拱对着曲知澜一拜,“少夫人,今日这是……”   曲知澜悄然往里面扫了一眼,只见垂下的床帘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有人藏匿其。曲知澜看向了魏阳,瞧他的呼吸比平时沉了一些,曲知澜只觉自己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她便快速说明了来意,“当日我托魏将军私下寻访夫君的爹爹下落,不知魏将军可有寻到什么消息?”   魏阳本以为曲知澜是来问罪昨夜之事,哪知竟是为了月前的那封信。他定了定神,歉声道:“暂无下落。”   曲知澜看向了翠云,道:“翠云,把盒子给我。”   “是。”翠云将木盒子递了过来。   曲知澜接过盒子,转递向了魏阳,“这是魏将军这月辛苦的酬金,此事就不必再查了。”   “这……”魏阳不明白,“这是为何?”   曲知澜正色道:“昨夜魏将军也瞧见了,我家夫君的本事是可以护我周全的。”她的语气颇有些骄傲,“若是魏将军以后继续辛苦巡夜,不小心惹出一些不该有的流言蜚语,又或是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看见你我私下有往来,添油加醋的说上几句,我以后如何在燕京城生活?”   魏阳歉疚地摇了摇头,“是我昨夜处事不周。”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魏将军就不必道歉了。我昨夜既然没有追究,自然今日也不会兴师问罪。”曲知澜说完,故意往房的床看了一眼,“魏将军孤身在外,有些男儿冲动,也是人之常情,知澜便不打扰将军了,告退。”说完,曲知澜便将魏阳未接的木盒子放在了门口,带着翠云快速离开了客栈。   她竟知道昨夜他的心思?!   魏阳又愧又悔,他将木盒子拿了起来,转身将房门关好。   藏匿在床上的人也走了出来——他阴柔无比,白净无须,说话声音自带女气,似是宫内侍。   “曲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你小子也算有眼光。”   “大人莫要取消末将,她如今可是霍家少夫人。”魏阳摇了摇头,叹声道。   那内侍大人阴声笑道:“今日是霍夫人,可明日就不见得还是了。”   “殿下想对霍苏年下?”魏阳大惊。   内侍大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他只是拿了一个空杯子,倒上了一杯凉水,“魏阳,让你跟着九殿下多年,确实委屈你的本事了。如今那个只会游山玩水的废柴小九,殿下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你那么多年的付出,殿下是放在心里的。既然知道你想要什么,殿下自然不会让你失望。”说着,他将杯子推向了魏阳,“剩下的事,你就看着不管,可明白了?”   “是,大人。”魏阳点点头,顺从地将这杯凉水喝了下去。   内侍大人掩口一笑,喃喃道:“你这样的人,才是讨人喜欢的。”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这燕京城就是个斗蛐蛐的大笼子,咱们就等着看戏便好。青门侯那只老狐狸静默了个月,只怕是忍不住要出招了。”   魏阳沉默不语,只怕燕京城近几日将会有大事发生了。   这边曲知澜带着翠云坐上了马车,才走了一段路,曲知澜似乎想到了什么?   “翠云。”   “嗯?”   “我让你托五娘帮我查知晴往哪个方向走了,五娘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么?”曲知澜认真地问道。   翠云点点头,“我可是照着少夫人的吩咐,每过日便去问问五娘,可是五娘都是摇头,说问遍了住在郊外的乡里们,都没瞧见二小姐的马车往哪边去了……”突然,她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连忙认错道,“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唤她二小姐?我……我错了。”   “不可能的……”曲知澜倒不在意翠云唤曲知晴什么,她后来仔细想了想,能在短短一日之内就找到买家变卖所有田产地契,这样的买家,财力并不小,在燕京城也只有那几个老板有这样的本事,后来她在谈生意的时候旁敲侧击了解了一二,可是她能想出的那些人都不是买家。   能找到买家,足见二姨娘还藏了一,可这买家偏又不是燕京城的那几个,也就是说买家藏在暗处。   藏在暗处不出现,定然是另有所谋。   二姨娘认识这样的人,本可以不用带着曲知晴离开的,可偏生突然在燕京城消失了,只留下一堆流言,说她们变卖了田产地契走了?   既然无人亲眼看见她们离开了,便证明她们还在燕京城。被娘亲狠狠逐出家门,这心里多少都会有怨气,以她对这二人的了解,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有后招!   本来曲知澜还想不动声色地慢慢查,可是昨夜知道了有人盯着霍苏年,她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慢慢查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以免后面处处被动。   “少夫人,你怎么了?”翠云看曲知澜脸色有点难看,忍不住问道。   曲知澜叹了一声,她本以为魏阳可以做最后的依靠,可经过昨夜,她看见了魏阳看她的眼神之多了一丝灼热,她便知道此人并非君子,太过靠近,只怕有害无益。   所以今日干脆地解决与魏阳之间的羁绊,曲知澜还得好好想想,后面该怎么做,才能安然度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翠云瞧曲知澜并没有回她,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她暗暗记下了今日少夫人的异样,想着晚上找个会跟少爷说说,让少爷问问,说不定少夫人愿意答出来。   “车夫,送我去【千日醉】。”曲知澜突然想去看看霍苏年,确认她是安然的,至少心里能安稳一些。   “少夫人今日不去【洞庭仙】了?”车夫问了一句。   曲知澜点头道:“不去了。”   “那小的便送少夫人去少爷那儿了。”车夫说完,便找了个开阔的地方,赶车载着曲知澜往【千日醉】驰去。   刻之后,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千日醉】外。   曲知澜当先走下了马车,不等翠云下车,便快步走进了【千日醉】。   “少夫人,你等等我!”翠云唤了一句,可曲知澜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孙叔瞧见少夫人走了进来,赶紧放了头上的活计,迎了上来,“少夫人来了啊,来来来,去楼上雅座歇着,小二,泡壶好茶,先招待少夫人。”   曲知澜在前堂并没有看见霍苏年的人影,她不禁问道:“孙叔,夫君她呢?”   孙叔笑道:“少爷啊,他说要出去办点事,便一个人出去了。”   “她去哪里了?”曲知澜赶紧又问。   孙叔瞧曲知澜那焦急的样子,柔声劝道:“放心,少爷那么大个人了,定是出去谈生意了,少夫人,您就在这儿喝茶等会儿,少爷应该很快便回来了。”   曲知澜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哪里喝得下茶水?   孙叔瞧她没有留下的意思,又劝道:“少夫人您想啊,现在也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您出去找少爷了,万一少爷回来了,又去找您了,怎么办?”   孙叔说的也在理。   曲知澜点点头,“那我便在这儿等她回来。”   “嗯,我也派两个人出去找找少爷。”孙叔说完,便吆喝了两个跑堂的小二过来,“去,四处找找少爷,就说少夫人来了,等着他呢。”   “是,孙叔。”两个小二点点头,便离开了【千日醉】,去城里找霍苏年了。   为了让少夫人更安心些,孙叔亲自引着曲知澜去了【落凡】那边的雅座,亲自给曲知澜泡了一壶碧螺春。看了一眼天色,差不多已近正午了,便吩咐厨子,做了几道招牌好菜,端了上来,让曲知澜在这儿吃午饭。   翠云站在一边,馋得不行,看见那些菜,目光就好像生了根一样的,紧紧扎在那几道佳肴上了。   心里就一直想着,怎么少夫人还不说开始吃啊?她好饿,真的,真的,真的好饿。 第七十八章 .丈母娘   因为这两日曲知澜都没有来照看生意,所以曲嫣便亲自来了【洞庭仙】,一边在雅间喝茶,一边看顾着【洞庭仙】的生意。   从窗口远远看出去,湖色幽幽,远山已经尽是秋色。   就像是那年一样——   “阿嫣!你若是猜对这是什么肉,我便送你一件礼物!”少年郎得意地从食盒拿出了一盘菜,菜香扑鼻,实在是诱人。   “不!稀!罕!”年轻的曲嫣扭过身去,虽然心里很是好奇,可她绝对不会顺着少年郎的意思去猜。   少年郎将菜盘子放下,笑然对着作揖,“请阿嫣大人品鉴,猜不对也有礼物,可好?”   “这还差不多!”曲嫣赚过身来,对上了少年郎的笑脸,他眉眼如画,凤目清澈,轮廓俊朗得好像从画走出的少年,她心底暗喜,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嚼了又嚼,却开始皱眉头,“奇怪……”   少年郎骄傲地拍了拍胸口,“怎样?猜不出吧?”   曲嫣咽下了口的肉,又夹了一块仔细嚼了嚼,这肉香味儿很是熟悉,定是她吃过的肉,可是偏生哪一种都不对。   少年郎忽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大笑道:“这道菜,名叫‘水漫金山’,你再猜猜,淹的是谁啊?”   “法海老和尚啊!”曲嫣答道,可她的话才说完,便恍然明白了这菜到底用的是什么肉,“秃驴!驴肉!不对!这里面不单单是驴肉,还有蟹肉!你竟将两种肉混切在了一起?!”   “阿嫣果然聪明!”少年郎拍了拍,笑眯眯地道,“以后啊,我再想出什么菜,我便拿来给你吃。”   曲嫣脸上一红,背过了身去,“你想得美!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帮你试吃啊?”   “哦?阿嫣想做我什么人呢?”少年郎的双臂突然有力地将她拥入怀,轻蹭着曲嫣的脸颊,“霍家少夫人,好不好?”   “你……无赖!谁要做你家少夫人!”曲嫣心里甜滋滋的,可嘴巴上依旧不承认。   少年郎侧脸亲了一口她的脸,笑道:“反正我亲过的,就是我的娘子,你呀,就等着上花轿吧!哈哈哈……”   少年郎爽朗的笑声还在回忆飘荡,可记忆的少年郎却没做成她的夫君,她与他终究是错过了。   曲嫣轻轻地叹了一声,觉得眼睛有点酸涩,揉了揉,竟是一片湿润。   “霍轩,我没为你哭!没有!”曲嫣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往事已矣,再多想那些事情也回不了头。   “咚咚。”   突然,有小二叩响了雅座的房门。   “何事?”曲嫣收拾好声音,凉声问道。   小二恭敬地答道:“夫人,姑爷来了。”   “老的阴魂不散,小的也这样!不见!”曲嫣冷冷地丢了一句话。   小二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笑嘻嘻站着的霍苏年,“姑爷,您也听见了,夫人这不想见你啊。”   霍苏年笑着点了下头,“小哥去忙着吧,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你这小子……”曲嫣每次看见霍苏年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失神,这小子的语气神态,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是讨厌,却也算不得真正的讨厌。   “是,姑爷。”小二退了下去。   霍苏年提着里的食盒,端然立在门外,等着这个岳母大人松口见她——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可这些事,她必须做。   曲嫣突然把房门打开,霍苏年微笑着点了下头,“岳母大人,今日我带了点好吃的来。”   “就你一个?”曲嫣下意识地看了看她身后,并没有看见曲知澜,“澜儿呢?”   霍苏年正色道:“昨夜府闹贼,她睡得晚,就让她多歇息一会儿,所以我便一个人冒冒失失的来了。”   “闹贼?”曲嫣看她突然正经,反倒是有点不太习惯,“说吧,今日来这儿想做什么?”   霍苏年嘴角一抿,笑容与霍轩有分相似,“我今日带了些菜来,想请岳母大人品鉴。”   曲嫣的脸色瞬间铁青了起来,“不!想!吃!”   霍苏年却一步踏入了房,笑道:“有些话,一定要等岳母大人吃过之后才能说,”说着,她故作严重地点了下头,“可是事关娘子大人的,岳母大人真的一句都不愿意听么?”   曲嫣觉得她与霍轩是真的像,看着她就一肚子怨气,是真的一口菜都吃不下,可又听她说事关澜儿,她又不能不听。   既然曲嫣没有反对,霍苏年便当她默许了。   霍苏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将食盒之的菜肴都拿了出来,都是些寻常小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根本登不上【洞庭仙】的菜谱。   曲嫣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就吃这些?”   “嗯,就这四盘。”霍苏年摆好了碗筷,恭敬地对着曲嫣一拜,“岳母大人,就每样尝一口便好。”   “今日我可是看在澜儿的面上,没有命人把你给扔出去。”曲嫣警告了一句,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清炒野菜,小小地咬了一口。   菜叶鲜脆,入口咸鲜,多嚼两下,竟还有些生甜。   “岳母大人,这道清炒野菜还行么?”霍苏年哈腰问道。   曲嫣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厨艺可比霍轩好太多了,她按捺着惊喜之色,淡淡道:“还行。”说完,便去夹一旁的麻辣豆腐块。   豆乳入口即化,麻辣的滋味在味蕾上跳动着,很是过瘾。   曲嫣斜眼瞥了瞥霍苏年,端了茶盏过来,喝了一口清茶,又默默地夹向了下一道土豆鸡蛋饼。   “岳母大人,且慢。”霍苏年唤住了她,亲切了下饼子,将准备好的滚烫酱汁淋到了饼子上,莞尔道,“请用。”   曲嫣夹了一块放入口,酱汁里面夹了梅子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混在土豆与鸡蛋之,恰好让整个口感变得极为好吃。   曲嫣忍不住快速嚼动,再也憋不住话,问道:“平日你亲自下厨给澜儿做东西吃么?”   霍苏年含笑点头,盛了一碗汤,放在曲嫣面前,“只要是娘子想吃的,我都做。”   “怪不得……”曲嫣没有把话说完,她毫不客气地舀了一勺烫,入口便是菌子的鲜香味儿,刚好将方才那饼的味道冲了个淡,怎是一个“妙”字可以形容的?   霍苏年柔声介绍,“这是用山间寻常蘑菇熬的山菇汤,岳母大人,味道如何?”   不就是要个夸赞么,给他就是了!   “可以!”曲嫣简简单单地用两字总结了,她抬眼看向霍苏年,“你带来的菜,我吃了,你的话好像还没说。”   霍苏年负而立,笑问道:“岳母大人,您说,苏年这样的厨艺,若是在别处开个山野小店,能不能养活家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曲嫣听出了霍苏年话外的意思,她再看了一眼这四道菜,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菜,但凭这样的厨艺,即便是山野小店,只怕也会有人闻名而来。   霍苏年拱一拜,肃声道:“这个月,我没有查到曲二小姐去了哪里,相信岳母大人也没有查到吧?”   “这事又是那一出?”曲嫣没想到霍苏年关注到了这点,她惊瞪双眸,定定地看着霍苏年,“我素来不喜欢绕弯子,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霍苏年徐徐道:“有几次我来接娘子来的早,就在外面等着她查完账本再一起回去,我没有一次看见她是笑的,每一次都是愁容。若是我没有猜错,如今【洞庭仙】只是名义上是曲家的,实际上所有的赚头都给了东宫吧?”   “……”曲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霍苏年,这些事不用你管。”   “酒楼没了,凭本事还可以东山再起,可若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霍苏年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四盘菜,诚恳地道,“我可以不要【千日醉】,我只想我所有在乎的人能安然离开这个权利争逐的漩涡。”说完,她对着曲嫣重重点头,“岳母大人请相信我,我能把大家都照顾好,我能凭自己的本事养活大家。”   “逃得了么?”曲嫣听得感动,可现实却是残酷的,“离了东宫的控制,青门侯头一个就要我死!霍苏年,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何我与你爹会失踪?”   霍苏年愕了一下,“为何?”   “就是因为我与你爹无意之间听到了青门侯与暗卫在说话,他想杀人灭口,所以,我们不能回家,以免把祸事牵连到家,所以,我与他只能连夜逃走……”曲嫣不想去回想那夜的青门侯酒宴,她将话头说到了另一边,“青门侯谋划的是易储大事,我若不依傍着东宫把这老狐狸除了,万一老狐狸真的成事了,别说是我,澜儿的性命也堪忧了!”   “原来如此。”   霍苏年慨然一叹,这些可能她也想到过,只不过今日证实了罢了。   “飞鸟尽,良弓藏,东宫那位不见得可靠啊。”霍苏年摇了摇头,“现下谁都以为我们不敢逃,可这才是我们逃生的最好时啊!”   “你想如何?”   “岳母大人,秋是个好日子,我们不妨去郊外泛舟赏月吧?” 第七十九章 .安然归   “吁——”   过了正午不久,霍苏年便骑着白马回到了【千日醉】,刚翻身下马,孙叔便悄悄地走了过来。于..此...封.藏..   “孙叔,你什么时候练了轻功啊?走路都没声的……”霍苏年一回头便看见了无声无息来到身后的孙叔,不禁骇声问道。   孙叔挤了个眼色,指了指【千日醉】楼上,“你终于回来了,少爷!少夫人等了你好久!少爷,你要小心点。”说完,他赶紧快步走回了账台。   “这是想我了?”霍苏年抿唇轻笑,整了整自己淡青色的长衫,迈着小方步走进了【千日醉】。   “少夫人在楼上……落凡那边的雅间……”孙叔指了指路。   霍苏年点点头,笑然穿过前堂,走了上去。   “好吃!实在是太好吃了!少夫人,你怎么不吃啊!”   “这个……超鲜的……啧……”   “还有这个鱼……好香!”   “那个……那个也好吃!”   霍苏年在雅间外停了下来,清楚地听见了翠云吃得正香的声音。   不用瞧见,只用想想,便知道现下翠云吃得多开心。   霍苏年清了清嗓子,叩响了房门,“娘子,我回来了。”   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曲知澜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正往嘴巴里塞东西的翠云,“开门。”   “是!”翠云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一边嚼着,一边把门打开。   霍苏年忍笑看了翠云一眼,她不得不承认,自打翠云来了霍府,好像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少爷,少夫人可担心你了!”翠云好不容易咽下嘴的东西,她赶紧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少夫人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   “哦?主子不吃,你还吃那么欢?”霍苏年佯作生气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看着翠云,“翠云,你这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啊。”   “啊?是……少夫人让我吃的啊……”翠云委屈巴巴地回看向曲知澜,“少夫人……”   曲知澜坐得端正,一眼都不看霍苏年,“是啊,主子都没吃,翠云你就把这一桌子菜吃了不少,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明明……”翠云瘪了瘪嘴,若不是曲知澜让她吃,她就算馋死也不敢先动啊。   “还敢狡辩?!”曲知澜厉喝了一声,吓得翠云跪了下来。   曲知澜的眸光落在了霍苏年脸上,话却是说给翠云听的,“一个两个都不像话,俗语有云,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某个做主子的太不像话,翠云你也跟着不像话了。”   “少夫人……”翠云慌兮兮地看了看曲知澜,又看了看霍苏年,“少爷……”   “是该教训教训了!”霍苏年笃定地说完,低头给翠云递了一个眼色,“去,泡壶上好的碧螺春来,泡得好就不罚你了。”   “是,是,是!”翠云悄然一笑,点点头,瞬间跑了个没影。   霍苏年将房门关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儿只有曲知澜一人,便突然乖乖地揪着耳朵,蹲了下去,“娘子大人莫生气啊,我给你赔礼了,好不好?”   曲知澜哪里想到她竟会突然这样?   本来见她回来就安心了,如今她又做这样滑稽的模样,曲知澜本想狠狠教训她几句,可现下再也憋不住笑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曲知澜扭身转了过去,不想看她,“霍苏年,你瞧你的样子,哪里还像霍家的大少爷?”   霍苏年一蹦一蹦地跳到了曲知澜身侧,懒洋洋地歪头枕到了曲知澜的腿上,笑道:“娘子在旁,我可不想做什么大少爷,只要娘子能笑一笑,让我扮什么都成的!”   “无赖!”曲知澜低头看着她,眸光柔情脉脉,嘴上虽然嗔怪,可心里却乐开了花,“我怎么就栽你里了?”   霍苏年拉了凳子坐下,笑道:“我明明还没用呢,你哪里栽了?”   “你……”曲知澜知道她又在说污话了,羞涩地白了她一眼,蓦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别给我打哈哈,老实交代,你去哪里了?”   霍苏年竖起指,郑重地道:“一没私会小白脸,二没去青楼找姑娘,……”   “嗯?”曲知澜挑了挑眉角,虽然嘴角带笑,可眸光却突然有了杀气,“什么?”   霍苏年牵住曲知澜的双,交叠握好,柔声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因为我还有一个家要养,所以啊,请娘子放心,我出门一定会事事小心的。”   “所以?”   “我给岳母大人送午饭去了。”   霍苏年轻描淡写地说完,这次换做曲知澜惊了,她站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霍苏年,“你去【洞庭仙】了?”   “娘子,别急,你听我说。”霍苏年顺势一拉,将曲知澜拉着坐到了自己腿上,她温柔地拥住了曲知澜,“我就想让岳母大人尝尝我的厨艺。”   曲知澜皱紧了眉头,“你不是很怕我娘么?”   “怕啊,但是总归是一家人,总要多走动走动。”霍苏年说着,唇已挪到了曲知澜耳畔,她轻声道,“话总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我只想让她知道,我能养活我们一家人……”说着,她扣紧了曲知澜的,拉着她的摇了摇,“八月秋将至,一家人总要团圆过节的,不是么?先让岳母大人看我顺眼点,一起过节才不生分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曲知澜就觉得霍苏年没有说真话。   “娘子,一定很饿了吧?”霍苏年知道,这里绝对不是说那些事的地方,所以赶紧把话茬转到了另外一边,“我给你去做吃的?”   “慢着!要去一起去!”好不容易看见她回来了,曲知澜实在是不想又看不见她。   霍苏年皱眉苦笑了一声,“有娘子在边上啊,我怕我就不止是做菜了。”   “你敢饿坏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曲知澜警告她一句,牵着她的站了起来,紧紧扣住十指,“我是真的饿了。”   霍苏年点头一笑,另一只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好,我给你做吃的。”说完,她打开了雅间房门,牵着曲知澜的一起走了下去。   曲知澜曾笑过这“落凡”二字的俗气,也曾赞过这儿布局的精妙,如今跟着霍苏年一起缓缓走下——阳光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偶尔两两相望,窗外的景色与眼前的如画面庞映衬一起,她们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对神仙眷侣。   若是岁月能如此静好,若是没有那么多的风雨漩涡,这一世如此走完,也算是无怨无憾了。   想到这儿,曲知澜不觉紧了紧霍苏年的,霍苏年笑然凝眸,“娘子怎么了?”   “夫君好美。”曲知澜轻声一赞,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来。   “啊?”霍苏年怔了怔,笑意不禁浓了几分,“所以,更饿了?”   曲知澜就知道这家伙句不改“无赖”本色,她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怨声道:“霍苏年,你有时候真的是煞风景……”   “不是说秀色可餐么?”霍苏年忍笑回了一句。   曲知澜上掐了她一下,“那也要看是什么秀色!”   “嘶……”霍苏年痛得表情有点扭曲,这种又笑又痛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曲知澜得逞之后,不觉抒怀许多,她笑道:“你这种的秀色,本少夫人不想吃!”   “可是娘子这样的秀色,”霍苏年委屈巴巴地嘟囔着,她余光瞥见了曲知澜脸上的羞色,深情地道,“我想吃啊……”   “你!”曲知澜刚欲抬狠狠捶她,哪知那边孙叔引着几位客商准备上雅座吃饭,她悬在半空的只好像柳条一样地轻轻地在霍苏年前襟上抚了抚,“瞧你,方才吃那么急,饭都粘这儿了。”   “娘子真好。”既然曲知澜要演,自然自己也奉陪到底,霍苏年嘴角噙着笑意握住了她的,不顾那几位客商走过,歪头就在曲知澜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啧啧,霍少当家跟少夫人真是恩爱啊。”   “气血方刚,也是正常的。”   几位客商忍不住窃语两句,孙叔赶紧道:“这边请——”   “让诸位见笑了,今儿本少爷高兴,几位今日的吃喝就算我账上!”霍苏年歉然点头,刚说完这句话,便被曲知澜扯了扯。   霍苏年等几位走过去后,才低声道:“瞧见他们的靴子了么?”   曲知澜转头仔细看了一眼,恍然明白了,“官靴!”   霍苏年点头道:“这几日佯作客商来我这吃饭的官爷特别多,我总觉得燕京城是来了大人物了。”   “……”曲知澜眉头轻蹙,果然燕京城要不太平了么?   霍苏年突然又在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曲知澜又羞又惊地瞪着她,“胡闹!再让人瞧见,要笑话的!”   “娘子,咱们是老百姓,管那些大人物的事做什么?先填饱肚子最重要,对不对?”霍苏年温柔地说完,眨了下左眼,“饿坏了我娘子,我要被罚的,我可舍不得,快跟我走吧,厨房在那边。”   曲知澜觉得又好气又窝心的,第一次遇到这种用“非礼”来安慰人的。   正当曲知澜不知怎么“报复”回来之时,霍苏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忽地回头一笑,“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训夫,我保证,乖乖地让你训!” 第八十章 .乞丐妹   “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千日醉】门口,因为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女子到来,很快便围起了一圈人。   那个乞丐女子蓬头垢面,唇角惨白,揪着破烂的衣裳跪倒在地,不断对着孙叔扣头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进去找我姐夫,求求你。”   孙叔愕然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大堂,“姑娘啊,不是我不放你进去啊,我们这儿是酒楼,若是放你进去了,只怕客官们要生气的。”   “求求你……”乞丐女子似乎越来越虚弱,这一叩下,便瞬间脱了力,扑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霍苏年听见了动静,便从【千日醉】走了出来,“孙叔,发生什么了?”   孙叔为难地看了看地上的乞丐女子,“少爷,你看,这儿来了个……”   “姐……夫……”乞丐女子听见了霍苏年的声音,她吃力地抬起脸来,泪汪汪地看着她,“救……救我……”说完,她便昏倒在了原地。   孙叔错愕无比地看着霍苏年,霍苏年刚欲说什么,便被身后的曲知澜给拉到了身后,“孙叔,先救人。”   “是,少夫人。”孙叔听了曲知澜的话,招呼了几名小二过来,把这乞丐女子抬进了【千日醉】的雅间,又急急地去找了大夫来医治她。   霍苏年出奇地安静,她坐在一旁静静喝茶,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大夫诊脉之后,皱眉道:“唉,造孽啊,这位姑娘有身孕了。”   曲知澜一惊,霍苏年也是一惊。   大夫拉起了乞丐女子的臂,把破烂的衣袖往下扯开一些,只见上面满是青紫,他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她的一双磨得伤痕累累的脚,“这姑娘气虚体弱,好在身上都是些皮外伤,稍加调养,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霍苏年给孙叔递了一个眼色,“孙叔,去跟着大夫抓药吧,【千日醉】今日我来看着。”   “是,少爷。”孙叔引着大夫退出了雅间。   翠云端了热水来,轻柔地一擦这乞丐女子的脸,连忙惊呼道:“二小姐?!”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喊错了称谓,急忙道,“我……我说错话了。”   曲知澜拍了拍翠云的肩,从她接过帕子,亲给曲知晴擦了擦脸,道:“翠云,你先回去,给知晴收拾一间厢房。”   “可是……”翠云迟疑地看了一眼霍苏年。   霍苏年点了下头,“去吧,按少夫人说的办。”   “是,少爷。”翠云只好退出了房间,先回霍府。   霍苏年看着曲知澜温柔地给妹妹擦着脸上的脏污,有些话她想问,可是这儿并不是问话的地方。   “我们曲家不该有饿死街头的人。”曲知澜仿佛知道霍苏年想问什么,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着霍苏年,“我虽不喜欢她,可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算今日遇到的不是知晴,我也一样会救人。”   霍苏年微笑点头,“我知道我家娘子慈悲心肠,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说着,霍苏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其实,留她在府也不错的。”   曲知澜虽不知霍苏年盘算着什么,可现下并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务之急,她应先帮妹妹把身上的脏污擦掉,瞧瞧看,她到底还伤了哪里?   霍苏年不等曲知澜开口,便背过了身去,她仔细推想着曲知晴与云卿的一切可能——她如此狼狈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定不会是巧合,留她在府虽然危险,可对霍苏年的“出瓮之计”而言,她或许有些用。   曲知澜解开曲知晴衣扣的瞬间,忽地意识到霍苏年还在身后,她往后看了一眼,瞧见她已经背对着她们,她不禁微微一笑,安心地给曲知晴解衣擦身。   “娘子,我去去就来。”霍苏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走到了门口,匆匆交代了一句,便跑下了楼去。   没过多久,霍苏年便拿着一套新衣走回了雅间,将新衣放在了一边,又道:“我先出去等着,若孙叔把药熬好了,我便送来。”   “恩。”曲知澜点了下头,听见霍苏年把房门关好后,她忽然停下了擦拭。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曲知澜冷声一问。   曲知晴蓦地睁开了眼睛,她慌乱无比地朝着曲知澜跪了下去,“姐姐,我知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不再耍小心,不再给你添乱了。”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曲知澜在擦身的时候故意挠了挠她的痒处,瞧见了她的眼皮子微微跳了一下,她便知道,曲知晴是在装昏。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曲知晴吸了吸鼻子,她忍泪道:“我跟娘……是真的想离开燕京城……”   “然后?”曲知澜将的帕子放到了盆,她淡然坐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不怒自威。   “娘不知在哪里找的买家,很快便买了我们头的全部田产地契,哪知我跟娘一出城,便遇到了打劫的……”   “你们出城了?”   曲知澜冷笑了一声,“你还想说假话诓我?”顿了一下,曲知澜冷冷地站了起来,“一会儿换了衣裳,我单独再给你一钱,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姐姐!”曲知晴慌乱无比地抱住了曲知澜的腿,她颤声道:“我说!我说真话!我跟娘没有出城!因为娘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便找了个小院住了下来。”   曲知澜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的脸,曲知晴还是一样的我见犹怜,可曲知澜却不能再生意丝怜意,“那你今日打扮成这样?是想干什么?”   曲知晴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后来发现自己有孕了……我以为侯爷可以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继续让我做世子妃,可是……可是……”说到难过的地方,她抽泣不止,缓了片刻,才继续道,“我没想到阿北在外面还养了女人……那女人也有了孩子,还早我几日进了侯府……侯爷恨极了我们曲家,他竟认定了我腹的孩子根本不是阿北的,就把我打出了侯府……”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低衣裳,指着自己身上的青紫,“姐姐,你瞧,这一道一道青的,都是被侯府家丁打的……若不是我拼死护住了孩子……只怕……”她再次哽咽了起来,双温柔地抚上了小腹,瑟瑟轻颤。   曲知澜失望地摇了摇头,“公仪北是你从小处心积虑想要的,现在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这个你怨不得任何人。”说完,曲知澜再摇了摇头,“我念在你我血肉至亲的份上,给了你好多会,可是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你就怨不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狠了。”   “姐姐!”曲知晴一把把衣裳拉上,她扑了上去,再次紧紧抱住了曲知澜的腿,“我说的那些都是实话,句句都是实话啊!”   “二姨娘呢?爹给你们的那些田产地契呢?你就算被打了,也不至于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曲知澜心冷如冰,她长长地一叹,突然弯腰捏住了曲知晴的下巴,“不管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帮着旁人来害自己血浓于水的至亲,这还是人么?”   “娘死了……姐姐……”曲知晴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我那日被打出府后,我便忍痛回了小院,哪知……哪知娘竟不见了,我寻了好久,终是在河边找到了娘的尸首……那些田产地契都在她衣下泡了个稀烂……我……我用光了所有的钱埋葬娘……最后……最后就……”   曲知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曲知晴指天为誓,泣声道:“举头尺有神明啊,姐姐,我怎么也不能用娘的性命来说胡话啊!”   “咚咚。”   霍苏年突然叩响了房门,曲知澜应道:“夫君,何事?”   “咯吱——”   房门被推开了一半,霍苏年倒没有踏进来,她在外间问道:“找的哪家棺材铺?又葬在何处?”   “城东的棺材徐……就葬在西郊的半山上……”曲知晴哽咽地说完,她眼泪汪汪地道,“姐夫若是不信,大可掘开坟墓,一看便知!”   “知晴妹妹此言甚是!我去掘墓了。”说着,霍苏年便将房门关了起来。   曲知澜赶紧走到了房门口,打开了房门,厉声道:“回来!掘墓可是大罪!你……这是傻么?”   霍苏年眨了下眼,笑道:“做生意那么多年,总有认识的江湖朋友,我去找几个聊聊,娘子放心,我不会真的掘墓的。”说完,她担心地指了指房间,“我倒是有点不放心娘子你在这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这……”曲知澜有点不放心这边。   霍苏年笃定地道:“我会交代孙叔照看好的,娘子就跟我走一趟吧?”说完,她给曲知澜又递了一个眼色。   “也好。”曲知澜点了下头,她回头对着曲知晴道,“边上有干净衣裳,你先换上,想吃什么,吩咐孙叔去做便是。”   “嗯,谢谢姐姐。”曲知晴感激地点了点头,朝着曲知澜重重一拜。   曲知澜关上了门,跟着霍苏年往楼下走去,才走几步,霍苏年便挠了挠她的掌心。   “嗯?”   “仔细点。”   霍苏年提醒她一句,曲知澜便反应过来,霍苏年在她掌心轻轻地写字——檐上有人。 第八十一章 .父终归   “去城东棺材徐家!”   霍苏年最后安排了马车,带着曲知澜一起往城东行去。   “其实我们不过是白跑一趟。”霍苏年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车帘,徐徐道:“知晴妹妹既然能说出来,自然就不怕我们查证。”   曲知澜也知道霍苏年的意思,她叹声道:“若我们太轻易接受她了,那些人更不放心,所以这一趟我们必须去。”   霍苏年含笑点头,“娘子就是聪明!”   曲知澜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少拿话来哄我开心,把她安排在家里,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平静了。”   霍苏年悠闲地拍了拍双膝,柔声道:“娘子,来,先躺一会儿,我慢慢与你说。”   曲知澜瞧她说的真挚,便依着她,枕在了她的双膝上,躺了下去,“说吧。”   “其实今日我给岳母大人送午饭,是为了定一个金蝉脱壳之计。”霍苏年抚了抚曲知澜微乱的鬓发,继续道,“【千日醉】与【洞庭仙】在那些人眼里都是金矿,可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公然把两家酒楼占为己有。娘子你说,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霍苏年眸光微闪,似是要漾出脉脉柔情来。   曲知澜被她看得有些脸颊发烫,她不悦地戳了一下霍苏年的额头,“殿下亲赐的婚,他们再想联姻已不可能,所以,你下次再不交代一个人去哪里了,我是真的要抽你几下,让你长长记性!”   霍苏年知道曲知澜故意避开了那唯一的可能,她心里暖暖的,握了她的,微笑道:“万一我突然不见了,那你便可以改嫁了,到时候……”   “霍苏年,你明知我不想说什么,你就偏说什么!你真的是讨打!”不等霍苏年说完,曲知澜便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疼啊!娘子!”霍苏年捂着脑门揉了揉,“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吉利的不准说!”曲知澜瞪了她一眼,心里暗暗害怕——确实,当下只要霍苏年出事,【千日醉】与【洞庭仙】便都是她曲知澜的,若朝廷再来个大人物赐婚,她又如何反抗?仗着孝期或是丈夫新亡,也只能拖延时日,迟早还是守不住她与她的家业。   曲知澜越想越害怕,她定定地看着霍苏年,一字一句地道:“危险的事你也不准做!”   “是!是!是!”霍苏年笑着点点头,勾了勾曲知澜的小指,“他们都想我死,那我就偏不死。”说着,她嘴角微微一扬,“娘子,秋之夜,咱们一起去湖上泛舟赏月吧?”   曲知澜蹙眉道:“死遁这种事是行不通的。那些人随时都盯着你我,就算行舟途突然遇了水难,湖边定有人马上入水搭救。”   霍苏年笑然摇头,“谁说我要死遁的?”   曲知澜惑声问道:“那你要干什么?”   “就是一家子好好地游湖散心,好好地过个节。”霍苏年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放心,我才舍不得死遁,一来不便宜那些还想着你的人,二来……”她的目光忽地变得灼热起来,“身为一家之主,我是不会把危险都丢给你一个人扛,傻娘子。”最后那个字她唤得格外地深情,足以一霎撩起曲知澜的心火。   “你这是越来越放肆了!”   “没有……唔……”   敢说堂堂曲大小姐傻?曲知澜猝然勾住了霍苏年的脖子,狠狠地用吻封住了她“狡辩”的嘴巴。   这样的教训对霍苏年来说,一日来个数百次也不嫌多。所以她放弃了在曲知澜唇下挣扎,缓缓闭上了双眸,掩住了她此时眼的全部小得意。   曲知澜心知肚明,这“无赖”心里定是美得狠,可这一刻,她已不在乎是不是又了霍苏年的套?她只想让霍苏年知道,她很在乎她,远比霍苏年知道的还要在乎。   “吁——”车夫驶到了目的地,刚欲掀帘唤两位主子下车,哪知瞧见的却是两个正在温存的主子,他连忙放下了车帘,跳下了马车,“少爷,少夫人,我们到了!”   “知道了。”霍苏年意犹未尽地答了一声,却遭曲知澜捶了几下心口。   “你都把我带坏了!”曲知澜不愿承认自己的坏,这“锅”必须甩给霍苏年。   霍苏年肯定是乐意背这个“锅”的,她笑眯眯地点点头,“再坏点更好。”   “你还敢说?”曲知澜的脸烧得通红,刚想教训霍苏年,却被霍苏年捉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狠狠亲了一口背。   “打疼了我,你心疼,你打疼了,我心疼,所以,我们还是和气生财吧。”说完,她故意掀帘看了一眼外面,就算是做样子跑这一遭,也该装得正式点。   在棺材铺门口打情骂俏,万一惹到了“一见生财”的黑白无常,那就倒霉了。   曲知澜心湖微漾,反正霍苏年跑不掉,暂且放她一马。   两人下了马车,牵一起走入了棺材铺。   果不出所料,徐老板证实数日之前,确实有一个女子带着母亲尸首来买棺木。并且徐老板认识那女子,正是曲家二小姐——他几年前去【洞庭仙】喝酒之时见过的,那样好看的小姑娘,他绝对不会忘记。   尸首也是棺材铺帮忙入殓的,徐老板说起这事,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带着浓浓的悲悯之意。   既然确认了这事曲知晴没有说谎,那西郊的坟地便不用去了。只要再去问问青门侯府外经常过路的那些小贩,自然可以知晓曲知晴是不是被打出来的?   不过,这些事也不必亲自去查了,霍苏年已经想好,等回到府上便打发个小厮跑一趟,此事便能清清楚楚。   于是,霍苏年与曲知澜回到了【千日醉】,用马车带着曲知晴回到了霍府。   “娘子,知晴妹妹就交给你安置了,我担心娘这会儿闹腾,我先去看看她。”霍苏年一进府门,便找了个借口,暂时与曲知澜分开了。   她直接来到了柳宁所在的小院,这次不是柳宁闹腾,也不是霍苏年平日来看望的时辰。霍苏年来到小院门口,还特意示意门口的丫鬟莫要出声,全部退下。   她轻轻脚地靠近了房门,可房的人已经觉察到了她的靠近,在霍苏年猝然推开房门的瞬间,蹿到了屏风之后。   柳宁惊瞪双眸,生气地道:“年儿,你胡闹什么?!”   霍苏年关好了房门,上前搀扶着柳宁,安慰道:“别怕啊,娘,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柳宁愠怒地道:“若是让外间的丫鬟瞧见了,那就完了。”   霍苏年淡淡笑道:“娘,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完不了的。爹什么都不管的溜在外面,就留我们孤儿寡母地撑着家业,你瞧,日子不也过到现在了?”   “唉……”柳宁沉沉一叹,“他是你爹,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霍苏年不服气地道:“为何不能说他?看了不该看见的一走了之,万一老狐狸当年追究下来,我跟娘你早就没命了,在我看来,他就是不负责!”   “年儿!”柳宁想呵斥霍苏年,却发现自己突然词穷了。   霍苏年扶着柳宁坐了下来,“这个老不羞,没事总上房顶窥看我跟知澜,就凭这点,我就看不起他!”   “慢着!”柳宁终是反应了过来,“你这些日子都查到了什么?”   霍苏年故意面对着屏风,肃声道:“身为一家之主,当不让妻儿担惊受怕,身为丈夫,应该好生照顾妻子,身为父亲,应该护佑好子女,爹他哪一样做到了?回家如鼠辈,你就继续躲着,我看你还能躲多少日子?”   “臭丫头!长胆子了!骂够了没有?”藏在屏风后的男子终是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脸上虽然有些岁月痕迹,可看上去依旧俊朗,正是霍苏年失踪多年的父亲霍轩。   “谁教你那么没大没小的?”霍轩比霍苏年高半个脑袋,他俯视霍苏年,一脸愠色。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都可以做梁上君子,为何我不能做忤逆姑娘?”霍苏年挺直了身子,半点不输气势。   柳宁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本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这一见面就好像要打架的样子,实在是不该啊。   霍轩无言,静默着怒瞪着霍苏年半晌,忽地笑了起来,“真是长大了,丫头!”   “你也变老了,老头,都沉不住气了。”霍苏年也笑了起来,突然紧紧抱住了父亲,哽咽地道,“回来就好,爹。”   这一声“爹”喊得格外地动情,霍轩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他轻轻地抚着霍苏年的后脑,“再不回来,你就要没命了,你知不知道现下多少人想要你的小命?”   “我不在乎。”霍苏年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之噙着泪水,“我只知道,熬过了这阵子,总会雨过天晴。”   “我上房檐只是为了保护你,谁想看你跟曲大小姐的荒唐事?”霍轩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语气之还是带着浓浓的怨气。   霍苏年惊喜地往后退了一步,笑道:“爹,你不反对了?”   霍轩沉沉地一叹,语气绝望而无奈,“从宣布你是男孩那日开始,你便注定不能做女子了。你说得没错,若是再扛上一条欺君之罪,这是要祸及满门的,是万万做不得的。唉,我虽不希望看见你与一个女子相伴一世,可事已至此,总好过让你孤老一世好。”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一旁不知该如何插话的柳宁,“我亏欠你太多了,我们错过的岁月,就让我用余生弥补吧,万一上天眷顾,再给你我一个孩子呢?”   柳宁感动地含着眼泪,重重点点头,却哽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苏年无端看见父母来这一出恩爱把戏,摇头叹道:“原来是打算不要我了啊?”   霍轩白了霍苏年一眼,“我都不反对你了,你还想反对我这个当爹的?” 第八十二章 .当年事   霍苏年含笑摇头,“娘不反对,我自然就不反对。”她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逝去,正色问道,“爹,这么多年都寻不着你,你一定就躲在家里吧?”   霍轩饶有深意地瞄了一眼霍苏年,“丫头,你这脑子倒是转得快。”   “所以,你到底是藏在哪儿?”霍苏年准备问个清楚明白。   霍轩指了指柳宁的床下,“你别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是在外面逍遥快活,我这么多年就为了挖这样一条暗道。”   霍苏年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柳宁的床下,平日里床下都是黑乎乎的,此刻没用灯火照亮,谁也不会发现这里藏了一条暗道。   “爹,可以啊。”霍苏年起身赞了一句。   霍轩叹了一声,有些不舍,“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留得小命在,什么都可以重来。”   “暗道通往哪儿的?”霍苏年又问了一句。   “燕京城北郊。”霍轩徐徐说着,“山沟里有块突出的巨石,下面土质稍软,我从那儿挖出的暗道,平日里不会有人去山涧里的,所以这条暗道谁也不会发现。”   霍苏年很是满意今日的意外收获,她点了下头,“爹啊,这么多年了,你仅仅只挖了一条暗道?”   霍轩没想到孩子长大之后,心思竟也比之前细了许多,“臭丫头,你觉得呢?”   “要重新起家,这本金总留了吧?”霍苏年眯眼笑了起来,故意瞄了一眼霍轩腰上的钱囊,“我的爹爹,可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应该不会傻到什么都不要的跑路吧?”   霍轩也不知这是霍苏年在夸他还是损他,他一脸严肃地瞪了霍苏年一眼,“就你灵!什么都能猜到!对,我留了本金,还选好了重新起家的地址。”   霍苏年安心地看了一眼柳宁,她走了过去,摸了摸柳宁的后背,“娘啊,知道爹准备了那么多,我以后就放心了。”   “丫头,你什么意思?”霍轩听出了霍苏年话的离意,“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霍苏年再点了点头,“我不想再被谁左右我的人生,我想按自己想的活,爹,等我安顿下来,我有空一定会去看望你跟娘的。”   “你这是闹分家!”霍轩实在是不放心,“你不跟爹娘一起生活,你想去哪儿?”   霍苏年神秘地笑笑,“爹,所谓父债子还,你欠人家的债,总要我这个做女儿的帮你偿吧。”   霍轩恍然,他赶紧看了一眼柳宁,生怕她乱想,“娘子,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我知道。”柳宁莞尔一笑,眸光温柔似水,漾得人心安。   霍轩舒了一口气,正色道:“丫头,上一代的事已经都过去了,这些债轮不到你来还。”   “爹,就算你放下了,你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以为别人也放下了。”霍苏年有点失望,她摇头道,“我虽不知当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岳母一提起你,语气都不一样了。我只能猜测一二,猜测我们霍家跟曲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当初那样的势如水火?方才我也不过是随便诈你一句,哪知真的如我所猜,你与岳母果然……”霍苏年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歉然牵住柳宁的,“娘,我不是故意提这些陈年旧事的,对不起。”   柳宁温柔地覆在她的上,轻轻摩挲,“傻孩子,当年那些事怪不得你爹,只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说着,她感激地看着霍轩,“你外公与你爷爷是至交好友,可我有个弟弟好赌,竟将十分之九的家产都输了个精光。你外公是最爱面子的人,要他突然变作街头贫民,他宁可自尽都不愿意受这样的罪。你爷爷知道你外公的性子,便命夫君来下聘,借着聘礼的名目,给了我家一丰厚的救济金。”   “后来,弟弟闹着要分家,便拿了大部分的家产离开了燕京城。你外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突然就一病不起,最后撒西去了。”柳宁说起这些事来,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自打我嫁入霍家,我是抱着报恩之心来的,所以夫君开始对我的冷淡,我只当做应该,却没有想到,因为帮我们柳家,夫君竟成了负心薄幸人。”   “曲小姐最后招赘了夫君,我终究成了横亘在夫君与曲小姐之间的那个坏人……”柳宁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微红,“后来,听说曲小姐有了孩子,后面又小产了,我知道夫君悄悄地去看过她……”   霍轩没想到柳宁竟是很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他沙哑地唤道:“娘子,都过去了,如今你才是我的妻子,那些事不提了,好不好?”   柳宁含泪点了点头,“好,夫君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后面的事情,就算柳宁不说,霍苏年也已经了然——曲嫣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即便是知道霍轩是照父命娶的柳宁,也不会甘心做妾室的,不然她怎会那么快地招了夫婿,又那么快地要了孩子?   恨因爱而起,既然求不得,那便活得比霍轩好,这样也算是争了一口气回来。   既然已经无望,以霍轩的性子,自然也不会继续等待,日子终是要过下去。柳宁本是无辜的人,何苦待她那般冷?   所以,霍轩放下了前尘,与柳宁相敬如宾地做起了夫妻,后面便有了她霍苏年。   自然,霍家与曲家从此便势同水火,若不是有九殿下燕玉枫做媒,只怕两家的恩怨还将继续下去。   或许这些都是天意,霍轩没能做到的,她霍苏年来做。   这一刻,霍苏年终于明白,今日从【洞庭仙】出来,为何曲嫣会对她说那句话?   “霍苏年,他日你若负了澜儿,我必新仇旧恨一跟你算个清清楚楚!”   她又怎会负曲知澜呢?   想到这儿,霍苏年唇角微微一勾,释然轻轻一笑,自古“父债子还”,那她便还吧,对自己娘子好是天经地义,对娘子的娘亲也好点,只能是锦上添花。   “爹。”霍苏年微笑着唤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娘子是怎么安顿小姨子的?”   “曲知晴出现了?”霍轩一惊。   霍苏年点头笑道:“出现了啊,还怀了公仪北的孩子,我得对人家好点,说不定日后这个善因还能换个善果呢?”   “你把人带家里了?”霍轩更是震惊。   霍苏年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所以,爹你这个梁上君子就悠着点飞,免得被小姨子看见当做是登徒浪子,我就不知是该抓,还是不该抓了?”   霍轩瞪了瞪她,“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对爹说话?她突然出现,绝对不简单,你这样贸然领家里,是在玩火!”   霍苏年坦然笑了笑,“咱们家周围的野火还少么?爹,有些人放在明处,可比藏在暗处安全多了,不是么?”   “……”   “我就不打扰爹跟娘‘久别重逢’了。”   霍苏年贼兮兮地笑了笑,转身便欲走出房间。   “丫头,你八月秋到底想做什么?”霍轩突然张口问道。   霍苏年淡淡道:“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节,一起泛舟赏个月亮,一起平平安安回家睡觉。”   “仅仅如此?”   “嗯。”   霍苏年不得不承认,这一会儿看不见自家媳妇,确实有点想她了,于是她很快地打开了房门,将房门关好后,才扬声道,“娘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这丫头……”霍轩实在是担心。   柳宁握住了他的,安慰道:“孩子大了,她是个让人安心的孩子,不会胡来的,只是……”想到霍苏年终还是与曲知澜有了那种荒唐之情,“我还是想她做个平凡女子,相夫教子安然一世。”   “是我的错。”霍轩后悔地沉沉一叹,“注定这丫头平凡不了了。”   柳宁也沉沉一叹,最终她静静地看着霍轩,“或许,这是老天注定的,正如年儿所说,你欠人家的债,年儿帮你还。”   “阿宁……”霍轩哽咽地唤了一声,动情地将柳宁拥入了怀,“对不起。”   柳宁环住了他的腰肢,轻柔地抚着他的背心,“有你在就好。”   曲知澜办事很是妥帖,分了两名丫鬟平日里照顾曲知晴起居,又找了个婆子来照顾曲知晴养胎。   霍苏年匆匆来到曲知晴小住的厢房时,曲知澜刚离开不久。   “你们就照少夫人的吩咐,好生照顾二小姐。”霍苏年也交代了一句,便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小院找媳妇。   “姐夫!请留步!”   曲知晴突然起身唤住了霍苏年。   霍苏年回头怔怔地看着她,笑问道:“知晴妹妹,还有何事?”   曲知晴温柔地对着霍苏年福身一拜,低眉轻声道:“我知道你跟姐姐对我还有戒心,我只想告诉你们,你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知道孰轻孰重。”   霍苏年负而立,抿唇道:“知晴妹妹好像想多了,我与娘子既然把你接回了家,便当你是亲人,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谢谢你……”曲知晴仰起了脸来,已是两行清泪,她感激地深深望着霍苏年,眸光之多了一丝特别的情愫,只听她温柔而酥媚地唤了一句,“姐夫。” 第八十三章 .小日常   “我的朱玉貔貅呢?”曲知澜忽地发现自己悬挂的貔貅玉佩不见了,她急然低头在附近找了一会儿,“翠云,你也帮我找找。”   翠云点点头,她知道那貔貅对少夫人很是重要,便弯着身子在府小路上找了又找,“少夫人,会不会落在二小姐房间了?”   曲知澜稍稍怔了一下,她便快步往曲知晴所在的小院走去。   “少夫人,你等等我啊!”翠云赶紧跟上曲知澜。   哪知两人才走到小院门口,便瞧见了曲知晴甜美地对着霍苏年唤了一声,“姐夫。”   那勾人的模样连翠云都看不下去了,她卷了卷袖子,便准备上前,哪知竟被曲知澜给拉住了。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曲知澜气定神闲地拉着翠云坐到了道边的小石凳上,“这下真的有意思了。”   只见霍苏年勾唇笑了起来,好像月的春风,俊美得让曲知晴心如鹿撞。   “知晴妹妹啊……”霍苏年欺身靠近了她,双眸明亮,反倒是让曲知晴有点慌乱。   难道说霍苏年也是个好色的主儿?这点勾引就让他上当了?   曲知晴在心底飞快地盘算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哪知霍苏年竟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你得好好洗洗脸了,你瞧,眼角都还残着东西呢。”   她故意不说“眼屎”二字,却让曲知晴觉得更加羞赧,突然觉得这个时候勾引霍苏年实在是大错特错,这满身狼狈都没换洗干净,这不是找羞辱么?   曲知晴赶紧低下了头去,尴尬地道:“是……是么?”   霍苏年点点头,抬眼看了看那边忍笑的丫鬟,“快去,准备热水,让二小姐洗洗干净,若让旁人瞧见了,只怕要笑话的。”说着,她又煞有介事地低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霍苏年越是这样说,曲知晴心里就越是尴尬,她匆匆地对霍苏年点了下头,便提着裙角跑入了房间。   霍苏年摇了摇头,自语道:“还是我家娘子干净,随时身上都香香的。”说完,她嘴角一勾,便笑着走出了小院院门。   “咳咳!”   翠云赶紧咳了两声,让霍苏年留步。   霍苏年又惊又喜,笑道:“娘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曲知澜憋着笑,她站了起来,牵住了霍苏年的,“可从未有人这般嫌弃过她,你呀,嘴巴是真的坏。”   “坏也要分好几种呢,对娘子就是另外一种。”霍苏年扣紧了曲知澜的,笑问道,“娘子怎的又回来了?”   曲知澜若有所思地看着曲知晴的小院,“有人想要我回来看场好戏,我便来看了,所幸,这场戏还不错。”说着,她嘱咐翠云道,“翠云,进去帮我问问二小姐,可瞧见我的貔貅玉佩了?”   翠云点头道:“是,少夫人。”   等翠云走入小院后,曲知澜看向了霍苏年,话带刺地问道:“这会儿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啊?”   霍苏年温柔地笑了笑,“确实得意。”   “你还真敢说啊。”曲知澜挑了挑眉,似乎不太喜欢霍苏年的这句话。   霍苏年握住她的双,鼻尖凑了过去,蹭了蹭她的鼻尖,“能娶到你,我能不得意么?”   曲知澜抽出了来,食指戳着霍苏年的脑门让她微微远一些,“你少跟我打哈哈,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霍苏年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眸光灼灼地看着她,“其他的莺莺燕燕,叫得再好听,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日子还长着呢,你今日瞧见的只是开始罢了。”曲知澜心里高兴,可面上依旧冷冰冰的,“冷玉都可以捂暖,更何况是人呢?”   霍苏年笑着将她拥入了怀,柔声问道:“现在暖不暖?”   “你又跟我打哈哈,我说的是……”   “知澜,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花花肠子么?”   不等曲知澜说完,霍苏年便打断了她的话,她正色道,“你看轻我不要紧,可你不能看轻你自己啊。”   “霍苏年,我只是在提醒你,小心点她。”曲知澜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很在乎霍苏年,瞧见别的女子对自家夫君有企图,她心里就恨得慌。   “我才懒得管她。”霍苏年淡淡说着,突然松开了曲知澜,微微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人的心可是很小很小的,无关的人与事,放心里多占地方,对不对?”   曲知澜嘴角一勾,“这可是你说的!”缓缓地,她的双圈住了霍苏年的颈子,唇瓣渐渐地往霍苏年靠近,声音突然变得妩媚起来,“那什么是有关的人与事呢?”   霍苏年听得心酥,刚欲吻上去,哪知曲知澜竟挪开了唇,往后退了一步。   “娘子……”霍苏年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曲知澜忍笑道:“人啊,总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我必须让你亲身体验一回。”   霍苏年笑着摇了摇头,她坐了下来,贼兮兮地看着曲知澜笑,“娘子还想告诉我一句话吧?”   曲知澜心虚地敛了笑意,“你别想多了!”   霍苏年得意地翘起了脑袋,“本来是不确定的,现在确定了。”   “你确定什么了?”曲知澜故作镇静的问道。   霍苏年却不打算说了,“我知道便好。”   曲知澜走近了霍苏年,咬牙威胁道:“你当真不说?”   霍苏年蓦地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怀,她捏住了曲知澜的下巴,笑道:“娘子啊,其实你只要一笑,我的心就痒痒了,你可比某些人要可口多了。”   曲知澜的双颊突地一烫,果然,这“无赖”脑瓜子实在是转得太快,她的小心思便是让她知道,她撩起人来,其实一点不比曲知晴弱的。   “放开,这里会有人路过的,被人瞧见了……唔!”   霍苏年快速地吻了她一口,却将她抱得紧紧的,“我在自己家跟自家娘子亲热,瞧见就瞧见了,你我越是恩爱,那些莺莺燕燕就越不敢靠近了,你说是不是?”   “你……”曲知澜又羞又气,偏偏这个“歪理”现在听来竟无话反驳。   霍苏年含笑再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道:“我会乖乖等到你孝期过了,再听你莺莺燕燕地哼哼。”   “无赖!”曲知澜羞得心跳如擂,她揪住了霍苏年的耳朵,厉声道,“真的是皮子痒了,真不怕家规了!”   “疼……疼……娘子饶命啊……”霍苏年痛得连连求饶,“我规矩,我真的规矩,请娘子高抬贵啊!一会儿翠云来了看见了,我这面子得往哪儿搁啊?”   “咳咳……”翠云其实早就回来了,她一直不敢出声,就看着自家的主子在那里打情骂俏的,突然听见霍苏年提起自己,她赶紧轻咳两声,表示自己回来了。   曲知澜赶紧松开了,从霍苏年怀挣了出来,整了整衣裳,肃声问道:“朱玉貔貅可找回来了?”   翠云点点头,双捧着朱玉貔貅来到了曲知澜身侧,“我给少夫人系好。”说完,将朱玉貔貅小心地系到了勾带上。   霍苏年无奈地坐在一旁笑着,抬揉着耳朵,方才被曲知澜揪的那一下,确实好疼啊,现在正火辣辣地烧着。   不用多说,定是有点红肿了。   曲知澜等翠云系好玉佩后,瞥了霍苏年一眼,便对翠云道,“翠云你先去歇着,过一会儿再来伺候。”   “是,少夫人。”翠云也想赶紧走开啊,方才那一幕她看得一颗心滚烫无比,再留下来,只怕羞色就要上脸了。   曲知澜等翠云走远后,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暂时没有下人经过,她便坐到了霍苏年身边,温柔地摸了摸霍苏年的耳垂。   “看你下次还敢乱说话!”她一面教训着,一面轻轻地吹了吹红肿的地方,“还疼么?”   霍苏年皱起了眉头,“娘子,你这是在要命啊。”   “怎么了?”曲知澜愕了一下,好心帮她吹吹,还是她的错?   霍苏年绷紧了身子,“你坐好了,我也给你吹吹。”   “我又不疼。”   “就吹一下。”   拗不过霍苏年,曲知澜坐得端直,哪知霍苏年在她耳垂上吹了一口,她整个人不禁酥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霍苏年所谓的“要命”是什么意思?   “你……胡闹!”曲知澜“恶人”先告状,赶紧把所有的错先丢霍苏年身上,甚至赶紧转了话题,“走了,我不想在这儿了。”   霍苏年只有把所有的“小委屈”都接下来,牵住了曲知澜的,“好,我们回自己屋。”   曲知澜觉得霍苏年这话似乎还藏了什么,可她不敢戳破她,免得又了“套”。   霍苏年嘴角得意地上翘着,偷偷地舔了一下唇,暗暗道:“方才应该多亲一会儿的,可惜了啊。”   曲知澜的余光瞄见了霍苏年脸上的坏笑,她冷声问道:“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霍苏年无辜地瞪大了双眸,“娘子明鉴,我绝对没有乱想!”   “真的?”曲知澜有点不信。   霍苏年郑重地点点头,“真的!”眸光悄悄地落在了曲知澜的唇上,她悠悠想着,“知澜,我好像有点醉了。” 第八十四章 .桃花多   夜色渐浓,霍府后院,灯火如豆。   霍苏年在书房与孙叔对完账后,便伸了个懒腰,笑道:“孙叔,秋我想一家人出去湖上泛舟赏月,你明日一早去给我包条画舫吧。”   孙叔笑着点头,“是,少爷。”   霍苏年从钱囊拿出了一张银票,递到了孙叔,“多的钱,都是赏钱,不必给我了。”说完,她笑呵呵地走出了书房,径直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可才走到半途,便听见府响起了琴声。   霍府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弹琴了,偏偏弹的还是她喜欢的《云仙》——琴声婉转,很是悦耳。   霍苏年起了好奇心,便循声走了过去。   明月当空,水榭在池的倒影悠悠,霍桐儿坐在水榭之,焚香抚琴,很是惬意。   自打堂姐进了霍府,霍苏年就没再听过她抚琴了。霍苏年驻足廊下,远远地望着水榭的抚琴堂姐,只觉有些莫名的涩然。   忽地,她瞧见曲知晴端着茶水走近了霍桐儿。   霍桐儿停下了抚琴,笑着对曲知晴点了下头,便亲接过了茶水,两人竟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霍苏年有点后悔,今日漏嘱咐了堂姐要提防曲知晴,只怕堂姐对曲知晴根本没有一点戒心。   霍苏年本可不管这些,当做没有听见看见,默默离开。可堂姐也是她在乎的亲人,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提醒堂姐一二。想到这儿,她无奈地耸耸肩,绕着回廊走向了水榭。   “年弟?”霍桐儿先瞧见了霍苏年,惊喜地唤了一声。   今夜的曲知晴是精心打扮过的——粉红色的小褙子罩在雪裳外,发髻斜簪了支紫玉钗,眉角微翘,朱唇鸿雁,虽是少妇打扮,却别有一番妖娆的意味。   只见曲知晴转过了身来,娇滴滴地对着霍苏年福身一拜,“姐夫。”   霍苏年负舒眉,并不急着与霍桐儿说话。她伸出一只去,温柔地扶起了曲知晴,赞道:“知晴妹妹梳洗好了,真像是天仙一样啊。”   曲知晴按捺住窃喜,笑然低头,“下午让姐夫见笑了。”   “见笑倒是不至于。”霍苏年松开了,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有身孕就该早点歇着,端茶送水的事,府自有丫鬟来做。”   “姐夫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休息了。”曲知晴连连点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霍苏年,瞧见霍苏年的视线并未离开自己,她又点头轻笑一声,这才缓缓走远。   霍苏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霍桐儿的时候,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倦然坐了下来。   霍桐儿看得好笑,她将自己尚未喝的茶盏推向了霍苏年,“既然笑不出来,又何必把她接回家呢?”似是怕霍苏年多想,霍桐儿继续道,“这盏茶是你最爱喝的碧螺春,是我亲泡的,不是曲二小姐送来的那两盏。”   霍苏年的眉头舒展开来,饶有深意地笑着,端起茶盏美滋滋地喝了一口,不禁赞道:“还是堂姐了解我!好茶!”   霍桐儿莞尔道:“我知道她不是好人,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是知道的。”顿了顿,霍桐儿低眉零碎地拨了拨琴弦,“霍家没有蠢人,我的年弟那么聪明,我这个堂姐怎能落后了?”   霍苏年畅然一笑,“堂姐明白就好,有些事我还不能说明白,还请堂姐见谅。”   霍桐儿的双按上了琴弦,她抬眼俏生生地看着霍苏年,“她也是个聪明人,短短半日便能打探到我多年没有抚琴,还知道你最喜欢什么曲子,所以央了我好久抚琴此曲,这种心思,你得小心了。”   霍苏年点点头,倒是有些好奇,“小时候我也央着你抚琴给我听啊,堂姐都不答应我的。”   霍桐儿笑着白了她一眼,“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若现在想听,我便弹给你听。”   霍苏年放下了茶盏,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夜色已深,明日也不知是晴日还是阴雨,这首曲子就留待真正无忧时听吧。”   霍桐儿高兴地点点头,“我记下了!”   霍苏年负笑道,“我也记下了!”   霍桐儿掩口轻笑,感觉已经有许久没有与霍苏年这样谈天了。   只是,霍苏年最终还是会离开的。   看着霍苏年的背影,终至再也看不见,霍桐儿的指尖缓缓拂过琴弦,发出一串悦耳琴音,也漾得她的心湖泛起无数涟漪,终至心明如镜。   当初,她不再抚琴,是因为霍府始终不是她的家,她不可随心所欲。今夜再次抚琴,是因为曲知晴有句话说得很对——   “人活于世,若是连喜欢做的事都还有顾忌,那这辈子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霍桐儿的指轻轻拂过霍苏年喝过的杯盏,她的嘴角微微一扬,喃喃道:“这辈子,我最想做的事便是默默守着你,护着你,你知不知道?阿年……”   后院之,树影斑驳。   霍苏年静静走着,总觉得今夜的堂姐有点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霍苏年又说不出来。   她刚走到拐角处,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霍苏年下意识地拉住了那个欲往后倾倒的人,待看清楚是谁之后,不禁惊呼道:“知晴妹妹?”   曲知晴颤然偎入了霍苏年的怀,没想到这里竟如此温暖,比起公仪北那个结实如铁的怀抱还要让人喜欢,曲知晴忍住了心底的小嫉妒,颤声道:“姐夫救我……那人在屋顶上……我好怕……”   霍苏年沿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黑影很快地隐没在了夜色之。霍苏年警惕地将自己前后左右的方向都扫了一遍,不见再有什么动静,便试图从曲知晴的双臂间挣出来。   “先……放开我,让人瞧见了不好。”霍苏年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这句话,她挣开了曲知晴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她与她之间的距离,“有话好好说。”   曲知晴抽泣着,在霍苏年面前打开了掌,露出了掌心的一个小药包,“他们逼我把毒放在你的日常饮食之……我若不从……便要我的命……可是姐夫……我舍不得这样对你啊!”   霍苏年接过了药包,淡淡道:“所以,你想方设法回来,也是他们帮的你?”   曲知晴怯生生地点点头,“我不想害人……尤其是你……”   霍苏年在把玩着药包,“你就不怕他们要了你的命?”   曲知晴往前走了一步,凄声道:“人心是肉长的,我若以诚相待,我相信姐夫一定能懂我,一定会保护我的!”眸光楚楚,满满地都是让人心疼的温柔。   若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公仪北,只怕早就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恣意亲吻了。   只是霍苏年并不是公仪北,对楚楚可怜的女子似乎也不那么感兴。   曲知晴半晌得不到霍苏年的回应,她颤抖着牵住了霍苏年的,蓦地跪了下来,郑重地道:“我以腹的孩儿性命起誓,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就让这个孩子来不了这个世上。”   霍苏年万万没想到一个女子竟可以狠心至此,用腹的无辜孩子起如此重的誓言。她的心啧啧生凉,却只能佯起笑意,温声安抚道:“知晴妹妹,我信你说的话,你快起来,地上凉,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考虑下腹的孩子。”说着,霍苏年便双握着她的,将她拉了起来。   “你口的他们是什么人?”霍苏年试探地问了一句。   “阿嚏!”曲知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似是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想不到这个女人竟还会欲擒故纵这一招!   霍苏年知道今日肯定是问不全所有事情的,毕竟曲知晴有心吊着她,怎会把所有话都说白了?   “来,我先扶你回去休息。”霍苏年只觉得自己假笑得脸都要僵了,可这戏还必须演下去,现下并不是翻脸的时候。   “谢谢姐夫。”曲知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竟又扑到了霍苏年怀,“对不起,我……我这脚自打怀了孩子,就开始发肿,有时候走路会突然没力气……”   “不怪你。”霍苏年强忍下心里的不舒服,索性伸过去搂住了她的腰杆——既然那么喜欢投怀送抱,就让你占点便宜咯,省得你今晚又闹什么幺蛾子!   曲知晴高兴极了,她蜷在霍苏年怀里,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厢房——姐姐,原来你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啊,妹妹只要你分一点点便好,就一点点。   她悄悄地打量着霍苏年的侧脸,白净无须,实在是干净得让人打从心底喜欢。心,砰砰而跳,如此温柔又好看的夫君,怎么可以错过呢?   霍府的宅院虽然不小,可也不是人少的宅子。   霍苏年扶曲知晴走这一趟,已被不少丫鬟小厮看见了。其一名丫鬟偷偷地揪了一下惜儿的衣袖,窃声道:“啧啧,瞧咱们家少爷的样子,怕是想把曲二小姐纳成妾吧!”   惜儿失落地点了下头,“少爷……”   “惜儿,你怎么眼圈红了啊?”   “没事,只是眼睛突然有点疼。”   “咦?那不是翠云么?”   “啊!在哪儿?”   当惜儿看向丫鬟指的方向,只瞧见翠云气呼呼地朝着少爷小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惜儿害怕地倒吸了一口气,“完了完了,少夫人那么凶的人,知道少爷有这种花花肠子,只怕少爷今晚要遭罪了!” 第八十五章 .驯夫记   翠云气呼呼地跑入了小院,才踏入房间,看见曲知澜正在悠闲的吃水果,她气嘟嘟走了过去,寻思着该怎么说看见的事。   曲知澜咬了一小口果子,笑吟吟地看着翠云,“怎么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气成这样的。”   翠云欲言又止,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少夫人,以后你教训少爷我再也不劝了!”   “哦?”曲知澜觉得有意思,“你平日不是总帮着那个无赖的么?怎的?今日这风怎的变了?”   “少爷……少爷就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花肠子!”翠云终是说了出来,她再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道,“他方才竟然……竟然搂着二小姐回去了!”   的果子突然滑落在地上,曲知澜脸上的笑容一僵,“搂着?”   翠云捡起了地上的果子,正色道:“少夫人,你可得好好教训少爷了,真的太不像话了!”   曲知澜铁青着脸,淡淡道:“翠云,去把家法都拿出来。”   翠云点点头,从床下的箱子拿出了一堆物事——搓衣板,藤条,绣花针囊,泻药。她一把全部抱着走了回来,“少夫人,都在这儿了。”   “都放在门口。”曲知澜还是淡淡的语气,她再看向果盘之时,竟忽地没了食欲,“你再去打盆冷水来,越凉越好。”   “是!”翠云脚程快,很快便端了一盆冷水回来,放在了那些家法之前。   曲知澜端然坐在榻上,她看着门外,徐徐道:“去请少爷回来吧。”   翠云见这阵势,心里的怨气散了不少,想着一会儿少夫人一定会狠狠教训这个花花肠子,她心里就觉得舒坦。   花心大萝卜就该好好收拾收拾!   这边霍苏年送曲知晴回去后,才走出小院门口,惜儿便赶来报讯了。   “少爷,少爷,您今夜要小心了。”惜儿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看见她给少爷递了消息,“少夫人只怕知道你搂曲二小姐的事了。”   “啊?”霍苏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麻烦了,府这些丫鬟的嘴巴啊,就不能当做没看见么?   惜儿担忧地道:“要不……少爷今夜就在书房休息吧。”   “真在书房休息了,就更麻烦了。”霍苏年耸了耸肩,无奈地叹了一声,“惜儿,打盆热水来书房,再拿套干净衣裳来,我先换洗一下。”   “是,少爷。”惜儿点点头,退了下去。   霍苏年回头看了一眼曲知晴的房檐,眸光微微一沉,心道:“小姨子啊小姨子,我倒是小瞧你了,你口的他们若不是老狐狸那边的……似乎事情有点麻烦了……”   霍苏年回到了书房,惜儿准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裳,她屏退了惜儿,把房门关好,确认檐上无人后,开始解衣擦洗脖子与双。   回去若是让曲知澜闻到一点点曲知晴的味道,那今夜真的是不知怎么“死”才能解恨了?   她刚换上一套月白色的常服,还没来得及把腰带系好,便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少爷!少夫人请你回去!”   语气很是凶狠,不是翠云又是谁?   连翠云都这样了,曲知澜不知都气成什么样了?   霍苏年赶紧把腰带系好,挂上了玉佩之后,便将房门打开了,“走走走,我这就回去。”   “少爷,你就算换了衣裳也没用的。”翠云的声音凉凉的响了起来。   霍苏年皱眉回头,“翠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就算毁尸灭迹也没用!”翠云还是恼她花花肠子,只见她卷了卷衣袖,“我告诉你,从小大小姐都对我很好,谁要是欺负大小姐,我第一个收拾他!就算是我的主子也一样!”说完,翠云便亮了亮拳头,“少爷,你这次是真的过分了!”   霍苏年眨巴眨巴眼睛,拍了拍她的拳头,“稍安勿躁,勿躁啊。”说完,她转过了身去,苦涩地抿了抿嘴,完了完了,今夜是真的完了。   当霍苏年走入了小院,才迈脚准备踏入房,便发现了门口铺放的四大家法,她慌乱地将脚落在了家法的空隙之处,提着衣摆对着里面端然肃坐的曲知澜笑了一下,“娘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曲知澜没有回答霍苏年,她瞄了一眼翠云,“翠云,关门,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来。”   翠云迟疑地看了看霍苏年,“我怕少爷欺负您。”   曲知澜挑挑眉角,冷笑道:“她?我倒是瞧瞧,她今夜敢不敢动我一个指头!”   听到这样的话,翠云略微放心了些,她顺从地退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了,在门外等了片刻,听不见里面出现什么动静,这才默默离开了。   “关好门。”   曲知澜翘起了脚,若此时穿的是凤袍,那气势像极了“女皇陛下。”   霍苏年转身将门栓关好,回过头来,脸上哪里敢有半点嘻哈,她认真地道:“知澜,今夜的事情,先听我解释一二,可好?”   曲知澜扭过了脸去,哪里肯听她说这些,“把衣裳脱了。”   “我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了,没有……”霍苏年赶紧解释。   “脱了!”曲知澜狠狠一瞪她,厉声一喝。   霍苏年深吸一口气,几下便把外裳脱了下来,因为已经入秋许久,只穿单衣站在房,还是有些凉,霍苏年不禁抱着双臂,轻轻地搓了搓臂。   曲知澜站了起来,她看了看地上的四大家法,认真地道:“我们契书上可是写明了的,你要是敢在外拈花惹草……”说着,她缓缓走近了霍苏年,猝然揪住了她的衣领,“四大家法,你可是要全部尝一遍的。”   霍苏年轻轻一叹,低眉道:“只要你能出口气,我全部都尝。”说着,便用余光瞥了瞥地上的四大家法,发现还多了一盆水,“今夜是不是还多了一盆家法?”   “你今日是用哪只搂她的?”曲知澜幽幽问道。   霍苏年将右抬了起来,“回娘子大人,这只。”   曲知澜蓦地扣紧了她的右,另一只松开了她的衣领,身子却欺近了她,猛地将她压在了门上。   霍苏年错愕无比地看着曲知澜,“你这是……”   曲知澜脸上的笑容渐渐浓了起来,她的额头贴上了霍苏年的额头,“你以为我是外间那些猪脑子啊?”   “啊?”霍苏年只觉自己好像是套了!暗觉不不妙!   “知晴那些小把戏,骗骗公仪北那个猪还行,骗你?”曲知澜摇头笑了笑,“好不容易能逮个会收拾收拾你,你觉得我能放过?”   霍苏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娘子,你是要吓死我啊?方才真的差点魂都没了!”   “只是让你长长记性,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曲知澜嘴角一勾,话却说得带刺,“不过,你这还是摸了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霍苏年赔笑道:“这个我认,娘子你说,你想怎么罚我?”   曲知澜牵着她的来到了自己腰间,酥声问道:“比起知晴的腰,我的如何?”   霍苏年忍笑猛点头,“娘子的腰自然比她的要更软更……”她突然觉得自己词穷了,今夜的曲知澜气场实在是可怕,霍苏年总觉得曲知澜还藏了一个陷阱,等着她乖乖来踩。   “更?”曲知澜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霍苏年的心咯噔一下,突然泛起一阵凉意。   “那你的腰呢?”曲知澜的摸到了霍苏年的腰线上,悄悄地往下滑去,“今日知晴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霍苏年小声问道。   “有些地方,我得先摸了……”曲知澜灼灼地看着霍苏年的眉眼,酥声道,“不,只能我一个人摸……”她的蓦地掐了一下霍苏年的屁股,得意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别以为我消气了啊,今夜你乖乖睡榻上,不准上床!”   霍苏年怔愣在了原地,双颊一片通红。   今夜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她会输成这个样子了?   看着曲知澜得逞骄傲的背影,霍苏年刚想上前“报复”回来,哪知曲知澜突然转过了身来。   “嗯?你想造反?”曲知澜警告了一句,她勾了勾小指,“你敢动我一个指试试?我今夜是真的会——翻!脸!无!情!”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娘子?!明明在勾人,还偏偏要凶她!   只是,谁说“欺负”人一定要用指的?   霍苏年嘴角微微一扬,这次是曲知澜觉得有点不妙了。   “娘子啊……”霍苏年一边走过来,一边拉开了自己的内裳衣带,“你也提醒了我一件事……”   “你想干什么?”曲知澜敛了笑容警告。   “你啊。”不知是霍苏年有意,还是无意,这恰到好处的一个“你”,让曲知澜瞬间红透了脸,可霍苏年已近在咫尺之间,“原来还是纸老虎……”   “我要生气了!”曲知澜突然发现,自己的气势竟消失得干干净净,“你……唔……”   霍苏年忽地吻了她一口,抱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她酥酥地一笑,眸光漾着一片深情,“放心,我今夜绝对不动……但是……”   你早该是我的了。   这句话,曲知澜用了一夜去体会当滋味。   分明是她教训这个“无赖”的,怎会变成她被“教训”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出现了这样一幕——   “霍苏年!我尚在孝期之!你怎么可以……”   “我就是亲亲你而已。”   “你……强词夺理!你看你亲的都是什么地方?!”   “娘子……好水……灵啊!”   “无赖!”   “今日就让我赖一回床吧,娘子。” 第八十六章 .清夜账   天已经亮了许久,翠云端着热水盆在外已经等了许久,热水都不知等凉了多少盆,又换了多少盆。   “少夫人会不会有事啊?”翠云还是第一次遇到两个主子迟迟不起身的,该不会是昨晚吵得太厉害了,少夫人被少爷打晕了吧?   翠云心慌得厉害,越想越后悔,若是昨夜自己不多嘴,怎会有这样的事?   “咚咚!”   翠云实在是忍不住了,敲了敲房门,“少爷,少夫人,该起身了。”   里面没有声音回应。   惜儿新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她瞧见翠云还在门口,不禁问道:“少爷还没有起身啊?”   “没有啊。”翠云一脸焦急地点点头,“我很担心啊,惜儿,怎么办?”   “我哪知道怎么办啊?”惜儿也开始为难了。   两个丫鬟端着热水在外面都快愁死了,可房间内的两人却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   曲知澜脸上还有羞色,她打了一下霍苏年的,“还不起来!要被人笑话了!”   “再让她们等一下,我还想躺一会儿。”霍苏年倦然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趴在胸口的曲知澜,她的青丝微微垂下,半掩住她微红的脸蛋,一双眸子兀自带着点昨夜的娇媚,她看得心动,不禁伸捏住了曲知澜的下巴,“娘子。”   “再乱来,我真恼了!”曲知澜觉察到了霍苏年的眸光又变得灼热了,她赶紧狠狠警告她,可身体深处却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你起不起来?”   霍苏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曲知澜勾勾小指,“娘子,想不想报复回来?”   “你会乖乖的?”曲知澜才不信这“无赖”会乖乖的受着,“定又是什么欺负人的鬼主意!”   “我真的乖乖的,我保证。”霍苏年再勾了勾小指,“昨夜小姨子费尽心的想要勾引我,你总要让她以为她赢了一点才是。”   曲知澜脸色一沉,眸光突然变得刺人,“自小到大,我从未输过她,你现下要我让?”   霍苏年温柔一笑,定定地看着她,“娘子,小姨子背后的势力不简单,昨夜有人让她下毒到我的饭菜之,那些人果然还是忍不住要动了。”   “你信她的话?”曲知澜挑了挑眉。   霍苏年点头,“有人跟她内外接应,这是事实。咱们这个家,早就被人紧紧盯住了,如今敌暗我明,我们想要安然出局,胜算并不高。”   曲知澜沉默片刻,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想顺藤摸瓜?先知己知彼?”   “娘子聪明!得奖励一个!”霍苏年笑着赞了一声,捧住了曲知澜的脸,便想亲一口,哪知途就被曲知澜的食指给拦住了。   曲知澜嘴角微微一勾,“夫君啊,齐人之福可没那么容易享的。”   霍苏年愕了一下,“娘子,你在想什么啊?我是那种好色成性的人么?”   曲知澜听见这句话就又羞又气的,她微微侧脸,一捋起了垂下的青丝,露出了雪白的颈子,“你自己瞧瞧,你昨夜还不算么?”   果不其然,那儿有一个浅浅的吻痕,是霍苏年昨夜太过激动的时候留下的。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霍苏年小声嘟囔,“自家娘子太香了……我饿嘛……”   “嗯?”曲知澜白了她一眼,“还是我的错?”   霍苏年连忙赔笑道:“我的!我的错!”   曲知澜很满意这个结果,“你也提醒了我一件事……”   霍苏年隐隐觉得有点不安,“什么?”   曲知澜欺身压住了霍苏年,两人心口紧紧相贴,清楚地感觉到了彼此狂乱的心跳,她凑了过来,酥声道:“放你去打探消息不是不行……”   “嗯?”霍苏年咽了一口津液,“娘子的意思是?”   “回来受家法便好。”曲知澜挑起了霍苏年的下巴,话虽说的徐徐,可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摸过你哪儿,你就乖乖的洗干净哪儿,等我十倍家法罚你。”   霍苏年倒吸一口气,“十倍?”   “若是不愿,那便免谈。”曲知澜突然想到一个比喻,“我若拜托魏将军查探一二,你又当如何想我呢?”   “……”霍苏年重重点头,“我……我不查了……”   曲知澜很是满意这个结果,她飞快地在霍苏年唇上吻了一口,笑道:“夫君啊,昨夜的账你我还没两清呢。”   “啊?有账?”霍苏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就知道这无赖要打哈哈!   曲知澜牵起了霍苏年的右,蓦地在她指尖舔了一口,激得霍苏年不禁身子一颤。   “知澜……”霍苏年沙哑地唤了一声,这一霎实在是不知道曲知澜到底是怒是喜?   “很舒服?”曲知澜酥酥地问道。   霍苏年像是魇住了似的,猛地点点头。   曲知澜忽然笑得很是灿烂,“可是,还是要家法伺候的。”   “啊?这是右啊!娘子!”霍苏年赶紧求饶,“若是废了,我就残了啊!”   “哦,你还有左的。”曲知澜轻描淡写的丢出一句话,趁着霍苏年的怔愣,她蓦地一口咬住了她背,几欲见血。   “嘶……痛啊!”   这一下实在是太疼了,霍苏年这一声惨呼叫得实在是太大了些。   外间两个早就担心的不得了的丫鬟听见少爷的惨叫,哪里还静得下来?惜儿赶紧放下水盆,急声敲门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惜儿让开!”翠云也放下了水盆,提起了裙角,狠狠一脚蹬在了门上。   内里的木栓子瞬间崩成了两截,翠云一步冲入房,快速跑到了床边,还没看清楚里面是怎么回事,便叉腰高声道:“少爷,你是不是欺负少夫人了?”这话刚落,翠云的双颊一烧,顿时失了声,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又闯祸了。   只见少夫人现在骑坐在少爷背上,内裳只是随便披在身上,隐约还能看见点雪肌,她双重重捏在趴着的霍苏年双肩上,似是正在给少爷捏肩松筋骨。   惜儿也赶了进来,看见这样一幕,她羞怯地背过了身去,歉声道:“少爷,少夫人,对……对不起!”   曲知澜微微侧脸,仗着垂下的青丝还能掩住一二脸上的红晕,她怒声道:“你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主子的房间也是你们随便闯的?!”   翠云慌忙跪了下来,“我错了,少夫人,我再也不敢这样了。”   “出去!跪在外面反思半个时辰!”曲知澜厉声下令。   翠云起身揪了揪惜儿的衣袖,两人几乎是逃地逃出了房间。   曲知澜看见两人连门都忘记关了,当下更是不悦地道:“翠云,关门!怎的,还想让其他下人笑话?”   “是!少夫人!”翠云点点头,赶紧把门拉着关起来,这才乖乖与惜儿双双跪到了外面。   曲知澜轻舒了一口气,本想白一眼霍苏年,哪知竟瞧见了她嘴角强忍的笑意。   “你还敢笑?”曲知澜打了一下霍苏年的背脊,“丫鬟们最是嘴大,你倒好,一言不发地只会偷乐!”   霍苏年舒眉笑道:“娘子啊,你瞧,我可是把你当做当家的呀,你在发话,小的哪里敢插嘴,对不对?”   这话曲知澜听得很是舒心,可面上依旧佯作生气,她又打了一下霍苏年的背脊,“心口不一!假话!”   霍苏年举盟誓,“我说的可是真话!若……若娘子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曲知澜下意识看了看霍苏年的右背,那牙印儿实在是明显,她突然有点后悔,甚至有点心疼,没个轻重地伤了她。   霍苏年没听见曲知澜回应,“娘子?”   曲知澜从霍苏年身上爬了下来,躺到了她的身侧,指轻轻地在那牙印儿上摩挲着,“会不会有天害怕我了?”   霍苏年侧身定定看着她,抿唇暖暖地笑着,却不急着答曲知澜的话。   曲知澜见她只是傻笑,却不说话,她也定定地看着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了么?”   霍苏年也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不也傻了么?”   “嗯?”曲知澜笑了起来,她知道霍苏年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些话她还是想亲耳听到。   霍苏年伸臂将她圈入了怀,笑眯眯地道:“曲知澜,我可是有预谋的!只要把你给宠坏了,你就没人要了!所以啊……唔……”   曲知澜的唇瞬间封住了她的唇,只是这一次,她吻得格外温柔,每一下触碰,都让霍苏年的心轻轻地颤动着。   “门……门的木栓坏了……”霍苏年趁着间隙提醒一句。   “你怕了?嗯?”曲知澜松开了她的唇,笑吟吟地看着她,“夫君啊,你的脸红了……”   霍苏年想掩饰自己的羞赧,一本正经地道:“哪有!是突然有点热,对,你瞧,都快正午了,怪不得那么热。”   曲知澜倒不准备戳破霍苏年此刻的伪装,她懒洋洋地枕在霍苏年的颈窝里,幽幽地道:“知晴的事,交给我。”   “好。”霍苏年握住了她的,搂住了曲知澜的身子,侧脸脉脉凝望她,一字一句地道,“事事小心。” 第八十七章 .女狐狸   用过午膳之后,曲知晴便向随身丫鬟打听昨夜的消息——照曲知澜的性子,若是知道霍苏年昨天那些举动,只怕不能轻饶了姐夫,她只要弄清楚了情况,便能借力离间曲知澜与霍苏年。   只要一想到昨夜霍苏年那温柔的样子,曲知晴的心就滚烫得厉害。   如此良人,岂能错过?   “少爷可还安好?”   丫鬟们相互看了一眼,却不敢轻易透露主子的情况。   “若是因为我导致姐夫跟姐姐吵架,我会于心不安的。”曲知晴故作担心地叹了叹,楚楚可怜地看着两个丫鬟,“若是他们一切安好,那不说也是可以的。”   “这……”丫鬟们又想了想,刚准备说的时候,便听见门口响起了少夫人的声音。   今日的少夫人曲知澜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穿着一袭雪色牡丹花样儿缂丝长袍,发髻上簪了支金雀钗,秀眉高挑,朱唇如丹,嘴角轻轻抿着一个淡淡的笑意。   只见她由翠云扶着踏入了房,幽幽道:“我倒是看不出啊,你如今是这般关心我与夫君。”   “姐姐说哪的话啊,你我可是亲亲的姐妹啊,关心你不是应该的么?”曲知晴心里有些忐忑,却也有些小得意。   曲知澜这样猝不及防地来看她,想必昨夜之事,还是在意的。   以她对这个姐姐的了解,定是狠狠教训了姐夫一番。   曲知澜端然坐了下来,她看了翠云一眼,“去泡壶碧螺春来,平日里夫君最是爱喝,我今日也想尝尝,到底好喝在哪里?”   “是,少夫人。”翠云虽然有点不放心少夫人单独与二小姐待一起,可是想到这里毕竟是霍家,二小姐应当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翠云快步离开了房间。   “你们也退下吧,有我在,能照顾好妹妹。”曲知澜屏退了剩下的两名丫鬟,不忘又交代了一句,“六婆那边你们也知会一声,我想跟妹妹聊聊家常,她可以晚一个时辰来伺候妹妹。”   “是,少夫人。”两名丫鬟退出了房间。   曲知晴猜不透曲知澜想做什么,她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姐姐今日过来,想跟我聊点什么呢?”   “不急,等翠云把茶泡来。”曲知澜悠闲地翘起了腿,远远地看着房门外,静静等候着翠云的回来。   这一刻的功夫,实在是过得太过难受,曲知晴默默不语,曲知澜也默默不语,终是等到了翠云端着茶走了进来。   曲知晴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便想去接翠云里的茶盏。   “你是曲家的二小姐,应该分清楚,哪些活是你做的,哪些活是丫鬟们做的?”曲知澜并没有拦她,只是淡淡地在边上说着。   曲知晴都伸出去了,这一霎怔愣在原地,不知该继续,还是不该继续。   翠云也迟疑着动作,不知道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曲知澜站了起来,亲接过了茶盘,放在了桌上,将其一盏茶放到了曲知晴面前,另外一盏茶自己端了起来,极为优雅地揭开盖子,小喝了一口,抿了抿唇,赞道:“果然香,怪不得夫君会如此喜欢。”   曲知晴也端了起来,小抿了一口,笑道:“咱们【洞庭仙】的碧螺春,真没有姐夫家的好喝。”   “所以,男人也是姐夫好咯?”曲知澜的脸色突然一沉,她锐利的眸光斜着瞥了一眼顿时语塞的曲知晴,“曲知晴,你那点心思省一省,可好?”   曲知晴放下了茶盏,她看了一眼翠云,觉得曲知澜不该在下人面前让她如此下不来台。   “翠云,说说,昨夜你都瞧见了什么?”曲知澜平平地说着,可她的语气越是没有波澜,越是让曲知晴心慌。   曲知晴急忙解释道:“姐姐,昨夜真的只是个误会。”   “这可是你说的,误会。”曲知澜的眸光一亮,定定看着她,让曲知晴更是心虚,“误会多了便是巧合,这巧合多了可就是刻意了。”   “我……”曲知晴从小到大都没有说过曲知澜一次,面对曲知澜的“咄咄逼人”,她除了敛笑欲哭之外,并没有其他反抗的能力,她红着眼眶哑声道,“姐姐,你误会我了,我真的对姐夫没有任何妄想。”   曲知澜挑了挑眉角,“话可是你说的,可昨夜的风言风语已经有了,你说,我该如何让那些嚼舌根的闭嘴?”   曲知晴委屈地垂下了头去,绞了绞衣袖,咬牙道:“我走便是了……”   “那他们会放过你?”曲知澜随口问了问,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问道,“你昨夜一没下毒,二还曝光了他们,你踏出霍家的大门,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曲知晴心头一凉,“姐夫……跟你说了?”   曲知澜点了下头,“她那个人,就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的,用上家法之后,就什么都招了。”   “……”曲知晴本是不信姐姐的话的,可姐姐既然都知道昨夜她跟姐夫说的那些话,自然只能是姐夫乖乖招出来的。   曲知澜悠然再喝了一口热茶,忽地看着妹妹笑了起来,“妹妹啊,你到底是怕死呢,还是不怕死呢?”   曲知晴死死咬住牙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姐姐。   每一次遇到姐姐,她总是一败涂地,今时今日也不例外。   “你若是怕死,昨夜就不会把身后人暴露了,今日也不会想到离开我们霍府。”曲知澜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到了曲知晴的身后,双缓缓落到了她的双肩之上,“你若是不怕死,那你暴露身后人,只能是计策之一,你就算离开了霍府,也能想到第二个办法靠近夫君,所以啊,你要姐姐拿你怎么办好呢?”   曲知晴双肩微微发抖,她面色惨白,“我……若出去了……是真的死路一条……姐姐……我错了……我以后不打姐夫的主意了……我错了……你就让我留下好不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倒说来听听?若全部都是我知道的,那你还是走吧。”曲知澜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平静,似乎不太想知道,又似乎全部都知道。   曲知晴思忖良久,终是颤然开了口,“他们……他们想让姐夫死……”   “这个我知道。”曲知澜语气之透着失望,“翠云,你可以帮二小姐收拾收拾东西了。”   “姐姐!不!你听我说完!”曲知晴害怕地转过了身去,她全身瑟瑟发抖,语气慌乱,“他们是东宫的人……就是因为……就是因为侯爷知道……知道我接触过东宫的人……所以才认定我腹的孩子不是阿北的……所以……所以……”   原来霍苏年的担心都是对的,对曲知澜下,真不如对霍苏年下。曲知澜一直认为,就算要对霍苏年下,也该是青门侯,可万万没想到竟是东宫的势力先想下。   【洞庭仙】这边还在供着财富给东宫,可东宫的却伸到她夫君的命来了,足见东宫已经准备好一个适合的人选,成为她的下一任丈夫,到时候就可以同时占有【洞庭仙】与【千日醉】。   虽然曲知澜听得心惊胆战,可她面上却平静无波地,一幅也是知道的样子。   曲知晴看见姐姐如此淡定,没想到姐姐竟早就知道这些,她最后的筹码一霎间消失输得干干净净,她颓然跪了下去,哀声道:“我对姐夫动小心思……只因为我不相信东宫那些人……我真的怕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说话不算……还杀了娘……我……我只想有个人好好护着我……我……姐姐……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求求你……别赶我走……求求你……”   曲知澜沉沉一叹,翠云抓了抓脑袋,为难地问道:“少夫人,还给不给二小姐收拾东西?”   “知晴,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是哪里么?”曲知澜突然弯腰扶住了她的,肃声道,“你永远都只看见我有的好的,永远只想从我这里拿现成的,却从未想过自己去努力创造你想要的生活……”   “姐姐……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曲知晴瑟瑟发抖,眼泪簌簌而下,“我不想死……我腹的孩子是无辜的啊……爹若在世……”   “够了!”曲知澜厉声一喝,她眼圈突然红了起来,松开了,站直了身子,倦然道:“夫君,可听见了,她对你确实是有企图的,你呢?昨晚之事,你认不认错?”   曲知晴万万没想到曲知澜竟还藏了后招,她以为今日就曲知澜跟翠云两个人,却没想到这屋外还有霍苏年。   曲知澜要的不仅仅是曲知晴口的“他们”是谁,她还要彻底断了曲知晴的念想,免得她以后再在府作怪,觊觎她的夫君。   霍苏年从外间走了进来,歉然对着曲知澜一拜,“我错了,娘子大人,别生我气了,可好?”   曲知澜瞪了她一眼,“那知晴你是留,还是不留?”   “孩子无辜……”霍苏年才开口,曲知澜便知道她后面准备说什么了。   “既然夫君都开口了,知晴,你就安心留下吧,只要你真心悔改,我还是要你这个妹妹的。”说完,曲知澜便揪着霍苏年的衣襟,“倒是你,昨夜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完,走!我们回去继续算!”   “娘子饶命!”霍苏年害怕地求饶着,被曲知澜一路拉着渐渐走远。   翠云哪里还敢追上去,她只好远远地跟着两个主子,不敢再去打扰他们,哪怕他们在“吵架”。   曲知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她颓然瘫坐在了地上,如今两边都得罪了,她还能掀什么浪呢?   能苟活下来,安然把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这边霍苏年跟曲知澜一路走回了房间,两人一跨入房间,曲知澜便“气呼呼”地将房门给关紧了。   “知澜。”霍苏年早就看见她眼底噙着眼泪,如今终于只有她们两人,她心疼地将她拥入了怀,柔声安慰道,“怎么突然哭了啊?”   曲知澜紧紧抱住她,哑声道:“他们要杀你,你以后给我小心点!”   “是,娘子。”霍苏年嘴角一勾,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其实你根本不想对她赶尽杀绝,为何要把这个好人给我来做?”   “我对她好,她只当做应该,可若是你对她好,在她看来却是救命的绳索,她是不会把这根绳索砍断的。”曲知澜徐徐说完,她往后挪了挪,静静地看着霍苏年的眉眼,“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跟我说真话了?”   “啊?”霍苏年愕了一下。   曲知澜正色问道:“你八月十五到底想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前一日   每年燕京城的秋节都是由官府出资,招募各种杂耍戏班在灯市上热热闹闹地表演一番。今年孟大人处理完世子凶案之后,便被天子招回南都陈述案情,至今未归。所以燕京城的政务事宜都是青门侯在代理。   似乎是天子想看他痛失爱子后到底怨不怨,所以天子迟迟没有委派相应的官员来接管燕京城。   既然每年都有表演,今年自然不能例外。   青门侯虽然没那些心情,可也只能依着惯例,招募了一些戏班,准备在秋这日举城上下欢庆一夜。   这是霍苏年再数月之后,再次看见青门侯。   丧子之痛实在是打击太重,青门侯的眉眼黯淡无神,早已没了往日的亮色。甚至双鬓已苍苍若雪,短短数月,就苍老了数十年。   青门侯此时正坐在府衙大堂之上,堂下是霍苏年与两名小厮,她的脚侧还放着一口木箱子。   青门侯倦然抬眼,“霍苏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苏年恭敬地一拜,“侯爷操办秋盛会实在是辛苦,身为乡绅,在下自然该略尽一点绵薄之力。”说着,她将木箱子打了开来,里面白灿灿的都是白银,“这里是两千两白银,在下全部捐出,给侯爷操办盛会所用。”   青门侯看了一眼崔奎,点了下头。   崔奎便将白银收了下去。   青门侯转眼瞧见霍苏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你还有事?”   霍苏年拱一拜,“明晚是八月十五,是赏月的好日子,我准备带家人游湖赏月,可是这燕京城近几日的治安有点不好,我若在路上被人打劫了,失财事小,这小命丢了可就事大了。侯爷,您说是不是?”   “你以为本侯在意你的死活?”青门侯冷声反问,“若真是怕死,就不要出门了,本侯的兵马,要维持灯市治安。”   霍苏年无奈地耸了耸肩,“侯爷的话,我听明白了,告辞。”说完,霍苏年便带着小厮们离开了。   青门侯眸光一沉,看着霍苏年的背影渐渐行远,最后对着边上的衙役道,“备车,本侯有事要回府一趟。”   “是,侯爷。”衙役很快便备好了马车,载着青门侯回到了侯府。   他快步穿过前堂,走入后院,一个人走进了书房。他关好门窗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屋上没有人偷听,他便启动了关,走入了书房的暗室。   暗室比一般的暗室还要宽敞,里面的陈设华贵,远比侯府外间的还要好。   此时,里面有一位华服公子,一执黑子,一执白子,正在锦榻上自己对弈——细看他的眉眼,凤眼俊朗,丰神如画,领子上暗绣了麒麟纹路,足见此人身份非凡。   “殿下,若是探子探得的消息没错,东宫那边准备在秋动。”青门侯对着那人一拜。   华服公子笑然侧脸,放下了的棋子,“何以见得?”此人眉梢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正是当今秦王八殿下,燕玉昂。   青门侯肃声道:“霍苏年这小子心思缜密,可如今也坐不住了,前来暗示我保护他。若不是到了绝路上只上,他怎会对我示好?”   “舅舅啊,”秦王抿唇一笑,端起茶盏小饮了一口,“你不是说,这个霍苏年准备在秋借死遁么?东宫下帮帮他,不是刚刚好么?”   青门侯咬牙道:“他想死遁,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燕京城里里外外,都是东宫的眼线与死士,一旦动,他哪里有逃命的会?”   秦王惑声问道:“听舅舅的意思,是不想他死?”   “我怎会不想他死?只是,他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否则,【洞庭仙】与【千日醉】一旦落入东宫里,少了这两个聚宝盆,我们后面的会越来越被动。”   “所以?”秦王虽已知道青门侯的意思,他还是得提醒一句,“我可是乔装成农夫,坐着牛车混进燕京城的。舅舅若是这次一定要保下霍苏年,那我可就藏不住了。”   青门侯点点头,“殿下,东宫这次来的可是杀卫,若云先生不出,燕京城无人可与杀卫匹敌啊!”   秦王皱了皱眉,“那么早就藏不住了,真是无。云先生,你也听见了,明日就有劳你出去辛苦一趟。”   “是,殿下。”云先生在暗处领了命令。   青门侯舒了一口气。   秦王一执起黑子,落入棋盘之,眯眼笑道:“有些人嚣张得早了些,是该让他醒醒,少几个能用的人。”说完,他一颗一颗地捡起了棋盘上被围杀的白子,不多不少,刚好颗。   这边霍苏年办完事,回到了【千日醉】。   孙叔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少爷,少夫人来了。”   霍苏年点了点头,便轻车熟路地走上了楼上雅间。   曲知澜的茶已经换过了两盏,终是看见霍苏年安然归来,她放下了悬着的心,“翠云,我想吃石榴。”   翠云点点头,“我给少夫人去拿。”   “剥好了啊。”曲知澜又加了一句。   翠云认真地再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顺将房门关上了。   “如何?”曲知澜问道。   霍苏年坐了下来,“老狐狸让我乖乖待在家里,也算是答应了吧。”说着,她笑了起来,安慰曲知澜,“利字当先,现在我的命他一定在乎,所以,放心啊,明天一切照旧。”   曲知澜蹙着眉头,“若是风险太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霍苏年飞快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来这招‘釜底抽薪’,那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嫁他人了,我可不干!”   “可是……”曲知澜还欲再劝,可霍苏年突然换了话题。   “你日未去【洞庭仙】,今日一去,岳母大人定是想得紧吧,指不定还以为我把你给软禁了呢。”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娘怎会这样想你?”   霍苏年忐忑地摸着自己心口,“明日可是第一次与岳母大人过节,说实话,我这心啊,慌兮兮的。”   蓦地,霍苏年心口一暖,曲知澜的贴在了她的心口,“果然是跳得很厉害啊。”弯眉轻轻笑了笑,她的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撩着霍苏年的心口,“娘今日是夸了你,点名明日要你主厨,你可愿意?”   霍苏年赶紧按住她作怪的爪子,正经地点点头,“愿意!当然愿意!”   “放。”曲知澜佯作生气的样子,喝了她一声。   霍苏年只好乖乖地把松开,“娘子,你这样好像有点轻狂啊。”   曲知澜得意地顺势用小指勾了勾霍苏年的下巴,感慨地道:“偶尔轻狂一二,其实也很有意思,怪不得你那么无赖,原来如此啊。”   “你……”   自家娘子一边非礼她,一边还把锅都甩了她,霍苏年暗觉不妙,今日怎么落下风了?   “怎的?想造反?”曲知澜突然骑坐在霍苏年腿上,媚然轻笑,双圈住了她的颈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无赖者轻狂,你可怪不得我。”   霍苏年忍笑定定看着她,“娘子说的对,是我让你变这样的,我反省!”   曲知澜更是得意,“如何反省?”   霍苏年正色道:“明日我全部做娘子喜欢吃的菜!”   曲知澜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哦?我娘跟你娘都不管了?”   霍苏年赶紧改口,“我也做她们想吃的!”   曲知澜还是不满意,“哦?堂姐跟知晴呢?”   霍苏年背心凉飕飕的,她觉得这题好像有点送“命”啊。   她思忖了起来,曲知澜却不准备给她多想的会,“怎的不说话了?”   “我回去问问,我还真不知道她们喜欢吃什么?”霍苏年笑着立马回答。   狡猾!   曲知澜原以为可以让她个套,哪知霍苏年竟跳过了这个坑,这话答的实在是漂亮。不过,就算霍苏年跳过了这个坑,可她曲知澜还有后招!   霍苏年瞧她半晌不说话,总不能这样一直挨打啊?于是,她一边等着曲知澜回话,一边悄悄地思考着该如何扭转乾坤?   “夫君,你确定要去问?”曲知澜继续进攻,柳叶儿似的眉角微微一挑,“嗯?”   果然还有后招!   霍苏年笑而不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你想耍什么花样?快回答!”   霍苏年可怜巴巴地看了看自己的,“娘子喜欢吃的,娘喜欢吃的,岳母大人喜欢吃的,再加上堂姐跟小姨子,少说都四十个菜了,娘子,我的累废了,你舍得?”   没想到霍苏年竟反将一军,曲知澜随口应道:“废了其实也没什么影响的……”   霍苏年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有些事不用也是可以的。”   “嗯?”曲知澜突然心头一烫,知道她开始说“污”话了,“你再说一次试试?”   “对啊,反正娘子也会喂我吃的,废了也没关系啊!”霍苏年窃笑着说完,这句话在曲知澜听来其实还有另外的意思。   什么叫她会喂?这喂的到底又是什么?   曲知澜越想越羞涩,偏偏这个时候霍苏年又吧唧了一下嘴巴,“说了半天都不让人喝水的,我好渴啊……”说着,便伸去拿曲知澜的茶盏。   “霍苏年,你找打是么?”曲知澜红透了脸蛋,扬拳便朝着霍苏年打去。   “娘子饶命啊!”霍苏年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哪知竟带着椅子一并往后倒去。   霍苏年生怕这一摔会伤了曲知澜,于是伸直的双腿,挺直了腰杆,奋力稳住重心。她一拿着茶盏,一紧紧勾着曲知澜的腰杆,好不容易才稳住两人后倒的势子,感觉差点把腰都折了。   曲知澜此刻已整个人扑在霍苏年胸口,两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哪知翠云这个时候端着剥好的石榴走了进来,“少夫人,石榴……”   她发现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啊,好像又闯祸了,看到了不该看的。   “看你胡闹的!”曲知澜连忙从霍苏年身上站起来,哪知撞到了霍苏年的杯盏,霍苏年一时没捏稳,那些余茶便都撒在了曲知澜的裙子上,不偏不倚,就在她的臀附近。   翠云这边隔着一个桌子,少夫人站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茶水,还是其他了,她羞涩地垂着脑袋,连忙道:“我打盆水来给少夫人洗洗。”   “翠……”曲知澜知道这傻丫头定是误会了,可翠云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还能怎么办?   只能好好收拾那个罪魁祸首了!   “霍苏年,你故意的!”曲知澜羞声一喝。   霍苏年无奈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杯子,“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放心,这个一闻就知道是茶水,不会被人误会成其他的……水……”   “你还说!”   “我……”   “站起来!不准动!”   “啊?”   “我咬死你!”   “疼!疼!疼!娘子轻点,轻点啊!”   翠云端着水盆站在门外,这一次,她终于聪明了一回,默默念道:“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第八十九章 .接岳母   秋是燕京城一年一度的好日子,也是【洞庭仙】与【千日醉】生意最红火的日子之一。只是,今年的秋有点特别,两家酒楼不约而同地贴上了“东主团圆,歇业一日”的红条子,闭门谢客。   这一日,霍苏年以为自己醒得很早,她翻身想抱一抱自家娘子,可身边早已空空如也。霍苏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伸掀起了床幔,穿过朦胧的屏风山水,隐约可以瞧见曲知澜端然坐在铜镜前梳妆。   “醒了?”曲知澜画好了黛眉,转头笑盈盈地问道。   霍苏年含笑点点头,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了曲知澜身后,拿起了眉,“我给你再画一下。”   “好,可若是画蛇添足,你可要挨打的。”曲知澜话虽说得凶,可却很是期待霍苏年给她描眉。   霍苏年认真地坐到了曲知澜的正面,一捧着她的脸颊,一执轻轻地描着她的眉角——眉角尖尖,左右添了这两,比方才更增分妩媚。   “好看!”霍苏年嘴角一勾,笑得痴迷,满心满眼都是对眼前人的沉醉。   曲知澜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被看得有几分羞涩,“呆瓜。”   霍苏年深吸了一口气,莞尔道:“其实,变个呆瓜也不错。”   曲知澜从她拿过了眉,搁到了边上,“你就不怕我休了你这个傻子?”   霍苏年得意地摇摇头,“娘子才舍不得呢。”   “万一舍得呢?”曲知澜就爱跟她抬杠。   霍苏年笑而不答,她转过了身去,正正地对着铜镜,她看着镜的自己,今日还没来得及绾发,青丝全是披散着的。   霍苏年用小指将发丝勾到耳后,她笑着说,“娘子,那你可要好好看看我,你瞧,我是生这个模样的。”   曲知澜看了一眼,忍笑道:“然后?”   霍苏年的笑意一浓,“数十年后,我老了,就是多点皱纹,你还是可以认出来的。”说完,她侧脸深情地看着她,“我继续做个呆瓜,等你回来。”   “……”曲知澜看她说的实在是认真,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心头,微微发颤,她瞪了她一眼,“平日你那些无赖劲都去哪儿了?”   霍苏年认真地道:“我说过的,不会逼你做什么,我说话算话。两情相悦,贵在尊重,而不是欺占,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曲知澜圈住了霍苏年的颈子,凑了上去,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话可是你说。”   “嗯,我说的。”霍苏年笃定地点点头。   曲知澜顺势窝进了霍苏年的颈窝,她指着霍苏年的心口,一字一句地道:“呆瓜,今夜万事小心,你若安好,我便哪儿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你若……”话说到这儿,曲知澜蓦地停了下来,她说给霍苏年听,也说给自己听,“我的夫君,一定能安然回来。”   “好。”霍苏年重重点头,她抿唇笑道,“娘子,今日你给我绾发吧,今日我要戴那个白玉冠,上面有如意纹路的那个,一定能让我万事如意。”   “好。”曲知澜从霍苏年怀站起,她扶正了霍苏年的身子,拿起了梳子,开始给霍苏年梳头。   镜的霍苏年微微一笑,曲知澜也对着她微微一笑。   有些话,不必多说,两人心里皆已了然。   与卿描眉,此生不负,与君绾发,此生不悔。   今年的秋,注定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日子。   霍苏年今日特别穿了一身象牙白的圆襟袍子,腰上围了一条墨绿色的玉带,坠上了一块紫鱼玉佩。她今日的发髻比平日绾得整齐许多,束上白玉冠后,站在阳光之下,俊美非常。她负临风立在葡萄藤架之下,只轻轻地一笑,便让人由心地觉得莫名温暖。   翠云跟着打扮好的曲知澜从房走了出来——曲知澜穿的还是那件初见的衣裳,橙色银边褙子罩在霜白色的袍子外,她还是悬着那只朱红色的小貔貅,还是踩着那双红绒小粉鞋。唯一不同的是,她绾的云髻高高的,斜簪了一支白玉如意簪,已不是当初少女打扮。   “堂姐跟知晴都先去城外了,画舫就泊在岸边,我们快些去接了岳母大人,一起去游湖吧。”霍苏年期待着今日的秋之夜。   曲知澜走了过来,牵住了她的,紧紧扣住,她轻声问道:“娘呢?”   霍苏年轻叹,“娘今日突然闹肚子了,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我已经安排了惜儿照顾娘。”   曲知澜也叹了一声,“好吧,我们走吧。”   翠云喜滋滋地跟着两位主子一起走出了霍府,上了马车,一起来到了曲府门前。   曲嫣已经等了许久,终是听见管家说大小姐与姑爷来接她了,她轻舒了一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腰上悬着那只紫玉貔貅,起身走出了前厅。   “岳母大人,久等了。”霍苏年对着曲嫣拱一拜,歉声道,“等到了画舫,我定自罚杯赔罪。”   “咳咳!”曲知澜瞪了霍苏年一眼,分明她就是杯就倒,这话说出来,明摆就是让她帮她说话啊。   曲嫣看她们眉眼互递,白了两人一眼,“得了!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还不走?”   “是,是,是,岳母大人,请。”霍苏年赶紧引着曲嫣上了马车,回头对着曲知澜眨了下眼睛,“娘子也请。”   “嗯,懂事。”曲知澜故作深沉地赞了一句,她掀帘上了马车,坐到了曲嫣身边。   这回倒是曲嫣干咳了两声。   曲知澜惑声问道:“娘?”   曲嫣指了指对面,“你们两个坐那边,我许久不见翠云这丫头了,就让她坐我边上好了。”   翠云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睛,“我……我可以么?”   曲嫣正色道:“怎的?你想坐车夫边上被风吹啊?”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翠云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走运了,今日不但被曲嫣疼惜了一回,晚些还可以吃到少爷亲做的好菜,这个秋实在是太“幸福”了!   曲知澜只好坐了过去,霍苏年掀帘走了上来,很是自然地坐到了曲知澜的身边,伸去牵她的,哪知曲知澜竟不好意思地缩了躲开了。   霍苏年的抓了个空,她怔怔地看着曲知澜,默默唇语,“我怕。”   曲知澜也给了她一个唇语,“娘在,不好。”   “咳咳。”曲嫣又清了清嗓子,不悦地看着两人,“不就是拉个么?澜儿,伸出来!”   “娘……”曲知澜愕了一下,只好把伸了出来。   曲嫣瞪了一眼霍苏年,“拉好了!扭扭捏捏的,太不像话了!”   霍苏年忍笑点点头,果断握住了曲知澜的,这才发现她的双颊烧得一片通红,她得意地道:“岳母大人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不扭扭捏捏的!”   曲嫣哼了一声,悄悄地打量着霍苏年,这小子是越看越好看,干干净净地让人莫名喜欢。   虽然心里多少对霍轩还有些怨恨,可念在他有这样一个儿子的份上,曲嫣当年纵使再委屈生气,也就不算什么了。   车夫一抽缰绳,马车缓缓往前行进。   “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我不在。”曲嫣多少有些遗憾,“等过年的时候,你们再拜一回高堂吧。”   “好啊!”霍苏年点点头,“我一定给岳母大人敬一杯女婿茶!”   “女婿茶?”曲嫣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   “噗。”翠云忍不住笑,笑出了声来。   曲嫣斜眼瞥了一眼,翠云赶紧捂脸转过了身去,不敢让夫人瞧见她的笑脸。   曲知澜轻轻地掐了一下霍苏年的掌心,才发现她的掌心满是冷汗,足见她确实还有点怕这个丈母娘,她小声提醒,“夫君啊,平日里闹闹就好了,这会儿规矩一点,成不成?”   霍苏年正经地点点头,肃声道:“这世上凭什么只有媳妇跪着给婆婆敬茶啊?都是娘生爹养的,娘子,你跪着敬娘一杯茶,我也应该跪着敬岳母大人一杯茶啊,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曲嫣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有意思的话,她脸上的霜色消失不少,抿唇浅浅一笑,“苏年,你这话有点意思啊。”   霍苏年坐得很是端正,认真地道:“岳母大人,这杯茶你可必须喝!若不是你,我哪能有这样好的娘子啊?”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   曲知澜心底满是得意,可面上依旧绷着礼貌的笑,“夫君啊,你今日这嘴巴是抹蜜了么?”   “团圆佳节,闲话几句,说说心里话罢了。”霍苏年连忙赔笑,“说假话才是抹蜜了,说真话才不算。”   “呵。”曲嫣倒是绷不住了,她笑了出来,“翠云啊,平日里你家少爷就这样说话的?”   翠云想了想,点头道:“不止,少爷平日说的话比这个还好。”   “哦?”曲嫣倒是来了兴致,“你说,你家少爷平日怎么哄我的澜儿欢喜的?”   翠云迟疑地看了一眼霍苏年,瞧见霍苏年偷偷竖了一下大拇指,便壮起了胆子,“每次少爷惹少夫人不高兴了,少爷都乖乖的领罚。”   “罚什么?”曲嫣又问了一句。   “翠云!”曲知澜连忙给翠云使了个眼色,“娘啊,我跟苏年只是闹闹而已。”   “娘只是关心你。”曲嫣看着翠云,“你继续说。”   翠云看了看曲知澜,又看了看曲嫣,为难地看了看霍苏年,“少爷……我……”   霍苏年知道她是为难了,赶紧道:“搓衣板啊,藤条啊,冷水啊,鞭子啊,我保证我都会乖乖受着的,娘子高兴了就好。”   “呵。”曲嫣笑着瞄了一眼曲知澜羞赧的脸,得意地道:“很好,我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   “啊?”霍苏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轻咳了两下看了看曲知澜。   曲知澜忍俊不禁,“看你还胡闹不?”   “我……”霍苏年苦笑摇头。   “娘那儿还有个狠的,改日我送你!”曲嫣突然开了口。   霍苏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她只想拍下马屁啊,怎么感觉像是捅了马蜂窝了? 第九十章 .中秋夜   马车最后来到了燕京城郊外,明湖如镜,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远山秋色迷离,远远望去,天高云淡,实在是好看。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看湖光山色了,远离了燕京城的喧嚣,在这待上一会儿,都觉得身心舒爽不少。   霍苏年当先下了马车,等曲知澜与曲嫣都下了马车后,便引着两人走向了画舫。   曲知晴是害怕曲嫣这个人的,她下意识地缩到了画舫的角落之,霍桐儿回头微笑道:“今日都是一家人,又是团圆节,别怕,过来些。”   曲知晴点点头才走出一步,便瞧见曲嫣不悦地瞪了过来,她怯怯地唤道:“大娘。”   “为啥今日还有这东西在?”曲嫣冷冷问向霍苏年。   霍苏年赔笑道:“知晴丧母之后,已无家可归,念在她还有身孕,所以便留她在府住下了。”说着,霍苏年给曲知澜递了一个眼色。   曲知澜挽住了母亲的臂,笑道:“孩子终是无辜的,若不是知晴,只怕我已成了老狐狸的傀儡,活不活得到现在,还不知呢。娘,你就看在这个份上,前事就算了吧。毕竟,我与她是血脉相连的姐妹。”说着,她故意瞄了一眼曲知晴,刻意加重了后面那句话的语气,“今日的家宴,自不可少了她的。”   曲嫣虽然心里不舒服,可曲知澜又轻轻地揪了揪她的衣袖,她望向女儿,又瞥了一眼霍苏年,两人皆在含笑点头。   曲嫣知道,今日这个“金蝉脱壳”的局,曲知晴必定是有用的。于是,她忍下了要说的话,换做了另外一句,“以后好好做人,都要做娘的人了,莫要带坏了下一代。”   “是,知晴谨遵大娘教诲。”曲知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对着姐姐与姐夫一拜。   霍桐儿趁圆场道:“大家还站着做什么?来来来,我吩咐厨子做的点心都上桌了,再不吃可就全部凉了。”说着,便笑盈盈地引着几人入了席。   曲嫣瞧霍桐儿举止秀婉娴静,不觉添了几分好意。   “这位想必就是霍大小姐了吧?”   霍桐儿点头,恭敬地答道:“曲伯母好,我叫桐儿。”   曲嫣念了一遍“桐儿”,可惜地看向了一边的曲知澜,“听听人家的名字,好听。当年就补该依着你爹,给你取个‘澜’字,瞧瞧,现在一直风波不断的。”   “娘。”曲知澜轻咳了两声。   曲嫣道:“我看霍家这两个孩子还算不错,自不会与我这样一个妇人玩笑计较。”   霍桐儿含笑摇头,夹起一块松子酥放入曲嫣的盘,“曲伯母,尝尝这个松子酥,祝伯母如松柏一般岁月长青。”   “会说话。”曲嫣笑了起来,提筷夹起来,吃了一口,果然香脆可口,她看了看曲知澜,又看了看翠云,叹道,“难怪澜儿与翠云近几日圆润了不少,天天有这些个好吃的,也不想着送点来。”   曲知澜莞尔摇头,也夹了一块松子酥给曲嫣,“是,是,是,娘教训得对,以后我有好吃的,都给娘送一份。”   曲嫣得意地吃起了曲知澜夹来的松子酥,霍桐儿递了个眼色给霍苏年,“年弟,你还傻愣着做什么?食材都给你备好了,你瞧瞧,这日头都开始西斜了。”   “堂姐教训得是。”霍苏年拍了一下脑袋,卷了卷衣袖,便起身溜去了画舫的厨舱。   曲知澜夹了一块桂花糕给曲知晴,“知晴,你也别愣在哪儿,你尝尝这个。”   曲知晴受宠若惊地看了一眼姐姐,又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曲嫣,迟迟不敢动筷去夹盘的桂花糕。   曲嫣敛了笑意,肃声问道:“知晴,你娘葬在哪里?”   “西……西郊……”曲知晴怯声回答。   曲嫣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脸去,看着翠云,“明年清明你陪着二小姐去扫墓,再多买一份纸钱,一并烧了。”   “是,夫人。”翠云点点头。   曲嫣又转头看回了曲知晴,“人若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就别想凭这个孩子回侯府做世子妃了,老狐狸是不会认这个孩子的。”   毕竟是曲玉堂一命带走了公仪北一命,又是时隔多月曲知晴才现身,青门侯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曲知晴腹的孩子就是公仪北的。   曲知晴顺从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路可去?有些气她必须受,因为除了这个屋檐,她没有地方可活了。   “我听话。”   曲嫣其实尚有些怀疑,她瞥见了女儿眼底的阴郁之色,“有些话虽然不该在这个团圆节说,可只有先把话亮着说完,今夜这团圆家宴才吃得下去。”说完,她夹了一块桃片放入曲知晴盘,“前事不究,今日就好好吃顿家宴吧。”   曲知晴哽咽地再点点头,终于敢拿起筷子,将两人夹来的点心都吃了个干净。   霍桐儿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年弟交代的任务。   她刚刚抬眼,便瞧见曲知澜暗暗地对她微微一笑,夹了一片梅花酥到她的盘,“堂姐,也尝尝这个。”   “好啊。”霍桐儿笑然点头,好像今日的收获还不止如此。   看来,这顿团圆饭终是回到了该有的气氛之,没有谁再提那些陈年旧事,闲聊的话题也终于天南地北,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暖暖的笑容。   与此同时,湖畔深林之,个黑衣人聚到了一起,密切注视着湖畔的画舫。   其一人开了口,声音阴柔,正是那日与魏阳说话的内侍大人,“一会儿我们人分开行动,殿下说,青门侯那边必定会防着我们对霍苏年下,一旦谁被擒了,可要记得,无人会救你,你只能自戮绝命,以免暴露了殿下。”   “大哥,这燕京城就没有我们杀卫的敌,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另一个略胖的汉子不屑地摇了摇头,“不就是个弱的酒楼老板,等他一行动,我保证,他马上死遁变真死!”   “最好如此。”内侍看了一眼天色,“待天黑了,我们就下,大家都散了吧,按计划行事。”   “是!”   突地,人身后刮过一阵冷风,人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一切并无异样。   内侍再等了片刻,往风来的方向走了几步,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确定只是虚惊一场后,他挥示意其他六人全部散开。   “看谁这次能立头功,兄弟们,还是小心些。”   “是!”   待那六人走后,内侍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摸着腰上的暗器,往前又走了几步,仔细地看了看周围。   “噌!”   一片枫叶突然齐着内侍的喉咙而过,他猛地捂住了喉咙,艰难地呼吸着跪了下去,汩汩的鲜血从他指缝涌了出来,他想呼救,才一张口便被一双给狠狠捂住了。   “唔……唔……”   “杀卫也不过如此。”他身后的黑影袖间一闪而过一抹刀影,内侍便一头栽了下去,顿时气绝。   夜色渐渐降临,画舫也离了岸,往湖心缓缓驶去。   夕阳渐落,碧波随着夜风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船舷。一轮明月宛若玉盘,悄悄地爬上了天幕。繁星倒影湖,衬着湖晃碎的月影,天上是星河,湖也是星河,如梦似幻。   翠云帮霍苏年,将烹好的菜肴一盘一盘地端上了桌子。   山色好,月夜美,菜色更鲜。   只看这菜色,只闻这菜香,便足以引得诸人的馋虫阵阵发作。   翠云又摆好了一道菜,她笑吟吟地道:“少爷说,还有最后一道菜,我去帮少爷端来。”说着,便欢喜地走回了厨舱。   这边霍苏年已将最后一道菜起了锅,还盛好了饭,放在了菜的边上,就等着翠云过来。   “少爷,我来帮你端菜。”翠云笑着说完,便将这菜端了起来,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咦?为何这菜还有个盖子罩着,里面到底是什么?   “翠云,不必了。”霍苏年亲给她收拾出了一个地方,给她端来了一把木椅子,笑道,“这道菜本来就是给你的,你呀,就不必上去伺候着了。”   “真的?!”翠云简直乐坏了,她激动地把菜放下,揭开了盖子,顿时眼圈红了起来,“少爷真好,把每道菜都给我留了一点。”   霍苏年忍笑走了过去,弹了一下她的樱发,“哭什么啊?你就开开心心的吃,饭不够呢,在那边,菜如果不够啊……”霍苏年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锅,“里面还留了一碗黄焖羊肉,你随便吃,还有那边……”霍苏年又指向了灶台上的土锅,“里面啊,还有……我就不说了,应该是你爱吃的。”   “少爷,你真好,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翠云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霍苏年忍俊不禁,“知道我好就够了,以后啊,多帮着我点,你懂的。”   “嗯!我一定帮!”翠云哪里还忍得住,这会儿一边说着,一边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霍苏年放下了卷着的衣袖,活动了一下腕,便端着准备好的美酒,往花厅走去,今夜啊,这顿饭还是得好好吃的。 第九十一章 .生死别   明月如盘,高悬空。   酒足饭饱之后,霍苏年与翠云收拾了所有的碗盘,切好了月饼,上了新沏的热茶,一番闲话家常之后,这个秋之夜,算是热热闹闹地过了。   但是,今日的正事才刚刚开始。   霍苏年似是有些微醉,被翠云扶着上了马车,随后曲知澜与曲嫣也跟着上了马车。翠云又下了马车,回到画舫去找什么。   “夫君实在是醉得厉害,我等不得翠云了,堂姐,翠云就跟你们一车回来吧。”曲知澜掀起了车帘,急声对着霍桐儿道。   霍桐儿点头,“堂弟这杯就倒的身子,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们就先走一步吧,我会带翠云安然回家的。”说完,她便拉着曲知晴指了指另一辆马车,“知晴,你先上马车吧,当心些。”   曲知晴点了下头,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霍桐儿静静地靠在马车车壁之上,等着翠云从画舫上下来。   “车夫,走吧。”曲知澜吩咐了一句,车夫默默点头,便一扬鞭子,赶着马车渐渐驰远。   霍桐儿转眸望着远去的马车,眸光忽明忽暗,悄悄地捏住了袖角,似是有几分紧张。   翠云抓着脑袋走下了画舫,“奇怪了,我都找遍了啊,为何就是没有,堂小姐,你可看见少夫人的貔貅玉佩了?”   “我也没有瞧见。”霍桐儿淡淡地笑着,劝声道:“没事,明日画舫主人来收画舫的时候,我再让他找找,今夜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成的,少夫人平日里最看重这个玉佩了。”翠云实在是不能放心离开,她想了想,又折了回去,“我再回去找找!”   “翠云,我也来。”曲知晴赶紧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姐姐最在乎这个玉佩,若是今日寻不到,只怕她今夜都睡不安稳了。”   “你还有身孕……”霍桐儿刚想劝,可也只能作罢,跟着两人重新回到了画舫之上,一人搜找花厅,一人搜找后舱,一人搜找厨舱。   霍桐儿在花厅之找了找,抖了抖衣袖,滑出了那块朱红貔貅玉佩,她佯作惊喜的模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找到了!”   翠云与曲知晴闻声走了过来,瞧见霍桐儿的朱红貔貅,翠云不禁惑声道:“方才这儿我也找过的啊,为何我没有看见。”   霍桐儿正色道:“你定是没有掀起花瓶吧,就落在了花瓶后面。”她指了指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翠云惊叹地走了过来,抱着这个青花瓷瓶很是吃力地转了一下,“堂小姐,你这力气也太大了,简直看不出来啊。”   霍桐儿轻咳了一声,“小时候常跟着伯父去酿酒坊帮忙,兴许那时候练出的力气吧。”   “有道理……”翠云点点头,总之少夫人最在意的玉佩寻到了,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家了。   于是,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车夫一抽鞭子,马车便缓缓地往城驶去。   另外一边,马车从分道口驰入了离城的方向,而那里刚好藏匿着一个杀卫。他舔了舔刀口,冷声道:“果然是想跑,不过,你逃不了了!”   他才说完,惊觉背后一凉,只见一道刀影闪过,这人胸口便裂开了一个口子,痛苦无比地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你……”   “渣渣!”云先生的刀子不会让他把话说完,他很快割破了他的喉咙,结果了他的性命。   云先生把染血的刀子在这人衣裳上擦了擦,“第五个了……不堪一击。”说完,他便悠悠地走入了背后的深林之,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突然在山道上停了下来,只见霍苏年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捂着嘴巴冲入了树林深处。   “夫君!”曲知澜想要跟上去,可霍苏年却摆了摆,缓了片刻,便开口道,“无妨,让我吐出来就好,娘子别担心啊。”   曲嫣的声音从车内响起,“原来这般不用啊,杯就倒,还亏你是开酒楼的。”   “娘。”曲知澜回头看了一眼曲嫣,曲嫣给她递了一个眼色,曲知澜便知道,这些话是故意说的。   曲知澜掀起车帘,看着树下弓腰呕吐状的霍苏年,实在是不放心她,“夫君……”   “没事的……”霍苏年呕了好几下,回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温暖,眸光清澈,哪里有半点醉意。   “少夫人,快些坐好。”车夫突然小声提醒。   曲知澜只好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不知车夫是怎么整了马儿,蓦地,马儿发出一声痛嘶,便疯了似的载着马车往前跑去。   霍苏年惊忙跌跌撞撞地追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她带着醉声,大声呼道:“娘子——”   她刚想往前继续追,哪知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凉风,霍苏年佯作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刚刚好避开了这一击偷袭。   她转过身来,里早捏好了两颗银珠子,屈指对准了杀的膝盖,兀自惊呼道:“你……你是什么人?”   “问阎王去吧!”杀腕上的弩对准了霍苏年的脑袋,哪知霍苏年的银珠子抢先弹了他的膝盖,他膝盖一疼,竟朝着霍苏年跪了下去。   霍苏年醉眼蒙蒙地大声笑了起来,她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暗从袖的珠囊又捏了一颗银珠子在指尖,“你这样子的……还打劫啊?”   说话间,一晃一晃的,似是随时可能醉倒在地上,她另一只扯下了钱袋子,丢向了他,“给你……少爷我要去追娘子去了……不想跟你耗……滚……回去歇着……歇着吧……”   杀想要站起来,可膝盖实在是疼,竟引得小腿都是酸麻的,根本用不上劲。他只好再次把弩对准了霍苏年的后脑,扣动了扳。   “啊!”   霍苏年分明辩明了这□□的来向,她完全可以躲开这一击,可林有人先拿石子打了她的膝盖,逼得她再次踉跄倒地,堪堪地躲过了这一击。   霍苏年挣扎着爬了起来,弓腰在原地看了又看,其实用余光瞥了一圈附近的深林,提高了警惕。   “奇怪……这地……怎么突然不平了……害……害本少爷……摔好惨……”说着,霍苏年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杀,此时的他已经趴倒在了地上,喉咙正汩汩地流着血。   霍苏年已经知道,这个杀已经死了,可她却不敢放下心来——这一霎便能杀人的段,绝不是一般泛泛之辈,所幸,今夜那人的对象并不是她,否则方才就不是简简单单地倒地摔一跤了。   霍苏年的背心阵阵冒着冷汗,可是她还得装醉,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喂……你也醉了么?怎的在这山道上睡着了啊?”   她踢了一下那个杀,佯作没有看见他的鲜血,又一摇一摇地转过了身去,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去。   虽然不知在暗处下杀的是什么人,但是足见她那日对青门侯说的话有用了,既然如此,她一个人走在这山道之上,便算是安全了。   只是……   现在她只担心马车那边,曲知澜与曲嫣若是不慎伤了,那她会自责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她往前走的步子迈得大了些,却更踉跄得厉害了,远远瞧去,就好像是酒劲来了后劲,受了凉风吹后,更加醉了。   马车飞快地驰着,甚至偏离了山道,窜入了深林之。   车夫慌乱地不断喊着“吁”,却似乎无法让惊了的马儿停下马蹄,眼看着前面是个抖坡,若是马车冲下去,只怕是要出人命的。   车夫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赶紧解开马儿与车连接的绳索,想要截断与马儿的所有联系。   躲在暗处的最后一个杀卫冷冷一笑,“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也用来死遁?既然那么想死,我便送你一程吧。”   “是么?”杀卫身后突然想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他慌忙回过头去,只见刀影一闪,他整个人跪坐了下去,低垂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涌出,染红整个胸膛,终至再也看不见,气绝身亡。   云先生抬眼看了看失控的马车,迟疑地走了一步,却停住了脚步。   秦王殿下只要他收拾这个人,保下霍苏年的性命,至于其他人,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   云先生最后选择了转身离开,这奔波了半夜,也该回去歇歇了,他将刀口上的鲜血抹在了树干上,渐渐消失在了深林深处。   车夫终是将绳索全部解开了,车子离了马儿的牵扯,竟朝着另一边不受控制的冲去——那边也是一片暗色的深沟。   车夫跳下车来,想用双拉住马车,缓住前冲的势子,哪知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这一下牵扯,竟带着他一起冲下了深沟去。   马儿在山沟边上疯跑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可冲下深沟的马车,却再也没有半点人声传来,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霍苏年沿着车轱辘的痕迹寻到了这儿。   “娘子……岳母大人……不会的!不会的!”   霍苏年看着陡峭的深沟,酒意被瞬间吓走分,她颤然跪了下去,嘶声呼道:“娘子——” 第九十二章 .乱局起   天亮之时,一个探子飞快地溜入了城北的寻常客栈之,叩响了声房门,便有两名英武少年将房门打开了,快速让探子钻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探子跪倒在了玄袍公子面前,重重叩了下去,“昨夜派出去的杀卫,全部都被人杀了……”他压抑着惊慌,几乎是颤声说完的这句话。   玄袍公子不敢相信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正是混入了燕京城的东宫太子,他原想着,今日应该能听见霍苏年的死讯,却万万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自己的杀卫全军覆没的消息。   太子狠狠地揪起了探子,咬牙道:“霍苏年没死?!整整个人,都杀不了一个霍苏年?他一个开酒楼的,竟有这样的本事?”   “回……回殿下……不是霍苏年杀的……”探子继续颤声回答,“每个杀卫几乎都是一刀致命……江湖上有这样本事的人……只有……只有秦王座下的……云先生……”   “他竟来了燕京城?!”太子终是松开了探子,只后悔自己实在是太过轻敌了,只以为霍苏年一心想要设局死遁,却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人黄雀在后!   “殿……殿下……”探子继续开口,“霍苏年没死……可……可曲知澜跟她娘……昨夜翻下了深沟……早上才被霍家的小厮下沟里给拉上来了……车夫重伤……可那两个女人都……都死了……”   “什么?!”太子这下更是后悔,非但没能按照他想的杀了霍苏年,竟搭上了曲家两母女的性命,这下一来,【洞庭仙】只怕要顺势落在霍苏年里,以后再想让【洞庭仙】把赚来的大头都上缴,是万万不可能了!   若是……若是这个时候,秦王那边对霍苏年施恩一二,霍苏年完全可能带着【洞庭仙】与【千日醉】投诚于他!   整了半天,他做那么多,折了杀卫不说,还为秦王做了嫁衣!   “混蛋!”   太子怒声大喝,可又有什么用?   一切都难再回头了。   他怒气冲冲的好一阵子,方才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八在燕京城也好,既然云先生动了,那本殿下只有拿这个借题发挥了!”顿了一下,他看向了探子,“你去安排辆马车,我今日先离开燕京城,明日带着东宫卫名正言顺的进燕京城。”   “是,殿下!”探子退了出去。   太子的眸光一暗,如今他只有利用那个死了的杀卫大做章,赖秦王一个纵容下属乱杀无辜的罪名了。   霍、曲两府突然出了这样的巨变,两家都挂上了白灯笼,霍府起了灵堂,给燕京城的乡绅们前来吊唁。   霍苏年一身素衣,双眸红肿,黯淡无光地跪坐在灵堂之。   不管谁来凭吊,皆是木木呆呆地跪在那儿,谁人说话也不理,大家都叹道——霍少爷与曲大小姐素来夫妻情深,经此巨变,只怕要受不得打击疯了。   据说,向来疯疯癫癫的柳宁听到这事之后,本来就身子不适的她突然就昏厥了过去,大夫来看了几次,都没能让她醒来。   霍家几乎是堂小姐霍桐儿在操持一切,她听了城一些老人的说法,觉得老夫人柳宁是冲撞了邪气,所以才会昏厥不醒。所以她命人准备了马车,让惜儿伺候着柳宁,先去山里的佛寺小住几日,希望可以得到佛法庇佑,早日醒来。   曲知晴因为身怀有孕,所以不能在灵堂跪太久,她瞧见霍苏年一直在那呆呆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心疼,便起身给霍苏年端了一盏参茶来。   不吃不喝,只怕是要熬不住的。   “姐夫,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曲知晴劝道。   霍苏年红着眼眶看了看她,又不发一言地垂下了头去。   曲知晴还想再劝,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霍公子,节哀啊。”   竟是青门侯亲自登门吊唁,这让霍苏年不禁身子微微一颤。   曲知晴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去,青门侯瞥了一眼曲知晴,他走了过来,沉声道:“人都死了,自然有些债也算是清了,霍公子,等过些日子,你我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霍苏年没有抬头,还是木木地垂着脑袋。   青门侯冷冷看了看霍苏年,视线却落到了曲知晴身上,“知晴,你出来,我有些话想问你。”   曲知晴害怕地扯了扯霍苏年的,可霍苏年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根本没有反应。   曲知晴不敢违抗青门侯,她只有顺从地跟着青门侯走了出去。   青门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有旁人,他冷声问道:“你亲眼看见你姐姐的尸体了?”   曲知晴点点头,“血肉模糊……可我知道,她就是我姐姐。”说到难过的地方,她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哭了起来,“我……宁愿她还活着……这世上……我终是……一个人了……”   青门侯鄙夷地看着她冷笑了起来,“你腹不还有一个么?”   曲知晴昂起了脸来,含泪笑道:“侯爷你提醒我了,这个孩子会一直陪着我,可惜,跟你们公仪家没有半点干系!”   “你!不知羞耻的贱人!”青门侯刚欲掌掴她,却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魏阳冷冷将青门侯扯退了一步,他才放开了,对着曲知晴拱一拜,“曲二小姐,请回去吧。”   “谢谢。”曲知晴低头快速离开了。   魏阳拱对着青门侯一拜,“末将魏阳,方才无礼之处,还请侯爷见谅。”说完,他亮了亮的正气令。   青门侯自然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他就算不看在九殿下份上,也要看在陛下的面上,不与魏阳计较。   他重重一哼,走出了霍府,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来。   他没了公仪北,如今,曲家没了曲嫣跟曲知澜,也算是老天给曲家的报应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青门侯舒声笑着说完,上了马车,缓缓往青门侯府行去,今日他来这儿,其实只为了弄清楚,到底死的是不是曲家那两个女人?   如今一切都已清楚了,那么只要拉拢了霍苏年,再引太子计,那么东宫的位置便只能是他侄儿的了!   夜幕降临,孙叔叹气将霍府大门关上了,示意下人们都先退下休息吧。   他心疼少爷跪了一日,便走入了灵堂之,想要搀扶少爷,哪知少爷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   “孙叔,我没事的,你也下去休息吧。”霍苏年终是开了口。   孙叔点点头,“少爷,节哀啊。”   “娘那边可还好?”霍苏年问了一声。   孙叔叹声道:“惜儿来了信,说老夫人还是没有好,听了寺主持的建议,准备带老夫人去悬壶堂瞧瞧。”   “也好,杜大夫与商大夫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霍苏年叹了一声,“孙叔,我先回去歇息一下,这儿你先帮我看着。”   “是,少爷。”孙叔还想扶着少爷,可霍苏年摆了摆,一瘸一拐地往后院走去。   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反而径直走到了柳宁所在的小院——瞧见少爷来这儿的丫鬟们,都以为少爷是觉得家里空冷,不忍顾景生情,便想到母亲这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休息。   见少爷走得艰难,有个小厮忽然快步走上了前来,搀住了霍苏年。   “我说了不用……”霍苏年一转头,看清楚了那个小厮的模样,不是自家爹爹又是谁?她低声道:“你不是在寺里陪着娘么?”   “我……不放心你这个丫头啊……”霍轩叹了一声,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里素来幽静,本来就鲜少人来。   霍苏年不悦地讥讽道:“是我……还是岳母大人?”   “你……”似是被说了心事,霍轩顿时词穷了。   霍苏年肃声道:“你欠岳母的,我给你还……可你欠娘的,只有你能还……老头……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霍轩松开了,哑声道:“死丫头,你还真不要爹娘了?”   霍苏年正色道:“世事无两全,你已经辜负过一个女人了,你还想辜负娘到几时?”   霍轩沉沉一叹,背过了身去,“保重……”   “待风波过后,我会来看娘的……”这一次,霍苏年只说了看娘,她对这个爹实在是太过失望。   霍轩自觉汗颜,没有再说什么,便匆匆地消失在了夜色之。   霍苏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入了娘的小院,走入了娘的房间,点亮了当的蜡烛,转身把门窗都关好了,这才俯身趴倒在床边,拉开了关,小心地爬了下去。   这儿是霍轩藏身之处,虽然是个小地窖,可却床榻桌椅俱全,甚至通风也甚是不错。   地窖的另一端,霍苏年已经封好了,就算被人发现山沟里的那条暗道,也不知道这暗道封死的尽头就是霍府,   此时此刻,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正有一个女子坐在床畔,小心地给她换膝盖上的伤药。   “娘子,岳母大人可好些了?”霍苏年一瘸一瘸地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的曲嫣,心里满是愧疚,“都怪我,估少了那网绳的负重,害岳母大人摔伤了。”   曲嫣瞪了一眼霍苏年,“所以你小子别想赖,我这辈子都是活死人了,你若不善待我们母女两人,等我能站起来了,我第一个就掐死你!”   霍苏年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岳母大人,我绝对不赖皮!”   曲知澜默默地给曲嫣换好了药,她给霍苏年递了一个眼色,凉声道:“你过来。”   霍苏年走了过去,曲知澜扶着她坐了下来。   “你说你是不是呆瓜?”   “啊?”   “不过是做戏罢了,不吃不喝的,跪一天你傻不傻?”   曲知澜话虽说得凶,可却是心疼得紧,她给霍苏年温柔地揉了揉膝盖,“疼么?”   霍苏年嘴角扬笑,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曲嫣,低声道:“岳母大人还在呢……”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不喝跪了一日?”   曲嫣冷声道:“自然是我让澜儿装作丫鬟偷偷出去看了一眼,不然这几日若是被知晴那丫头……”   “娘,我信苏年。”不等曲嫣说完,曲知澜握紧了霍苏年的,“事事小心了,夫君。”   曲嫣悻悻然地喃喃道:“女儿大了,终是不留了,唉。”   霍苏年感动地笑道:“放心,等我安排好【洞庭仙】与【千日醉】,我们就离开燕京,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说的好听,本金呢?”曲嫣突然开始看霍苏年有点不顺眼了。   霍苏年得意地笑道:“数月之前,我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个岳母大人可以放心。”   “……”曲嫣没得话说,只好静静地扭头闭眼养神。   霍苏年有点害怕地转过脸来,曲知澜瞄了一眼曲嫣,飞快地在霍苏年唇上吻了一口。   “不过,娘所言你还是得听,当心知晴趁虚而入哦。”   “是,谨遵娘子的话!”   霍苏年笑然刮了一下曲知澜的鼻尖。 第九十三章 .命案来   燕京城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太子殿下浩浩荡荡地带着东宫卫进入了城,直接来到了府衙之外。   东宫卫士长按剑叩响了紧闭的府衙大门,没过多久,便有衙役前来把大门打开。   当衙役们看清楚了来者的徽号,侧目又看见了太子的鸾车,连忙冲了出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地。   “小的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轻轻掀帘,他不屑地看着这些衙役,淡淡道:“是谁准你们白日关闭大门,不理公务的?”   衙役们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太子看了一眼卫士长,“玩忽职守,全部拿下!”   “是!殿下!”   卫士长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地亮了剑,很快便把燕京府衙给控制了。   “青门侯就是这样代管燕京的?”太子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原以为,今日来这里发难,那个老狐狸只怕会从作梗,哪知今日来此,老狐狸非但不在,还敢关闭府衙大门,实在是送上门的罪名,他如何会放过?   衙役们根本不敢多话,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   太子斜眼看了看边上的师爷,“他们不敢说,那你告诉本殿下,青门侯平日里就是这样玩忽职守的?”   师爷吓得跪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是……是……”   太子转动着里的扳指,满意地笑了起来,“本殿下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你们几个呢?”他又看向了那群衙役,“还要装糊涂?”   话已说得如此明朗了,他们怎会不懂?   当下所有衙役都扣头求饶道:“小的们都是听命行事,不是故意玩忽职守的!”   “你们都听见他们说的了?”太子问向堂的诸人。   “回殿下,是!”   诸人肯定地回答。   太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还不去把人给拿了?”顿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拿人的时候,记得把他府那个怀孕的烟花女子也一并拿了。”   “是!”   太子胸有成竹地站了起来,负而立,“来人,去把霍苏年给请来。”   “是!”   没过多久,霍苏年与青门侯与那名怀孕的烟花女子一起出现在了府衙之。   霍苏年本就略瘦,如今穿着一袭白色丧服,加之甚少吃东西,整个脸颊都陷下许多。   太子看见霍苏年这样憔悴的样子,心底更是放心许多——魏阳那日前去吊唁,其实是为了打探曲知澜与曲嫣是不是真的死了,如今看来,魏阳回报铁定是事实了。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霍苏年刚欲下跪,太子却抢先开了口。   “免礼!”   太子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久闻燕京城的【千日醉】大名,早就想来尝尝霍公子的艺,如今看来,本殿下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霍苏年恭敬地一拜,涩声道:“请殿下恕罪,草民这些日子实在是无法掌勺下厨。”   太子点头安慰道:“本殿下明白的。”说完,他冷冷地看着青门侯,“公仪青,在那边一言不发,连最基础的见礼都不敬,是谁给你的胆儿?”   青门侯不悦地看着太子,“殿下今日突然来我府强押我与莺莺过来,若是没个理由,我定要去临淮参殿下一本!”   太子冷哼一声,猛地一拍堂上惊堂木,“公仪青,我是太子殿下,你是小小的一个侯爷,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对我说话?!”   霍苏年心底暗暗窃喜,果然,让曲知澜与曲嫣远离了燕京城这场争斗的漩涡心,燕京城这些暗流,终是要冲出水面了。   今日,只用看热闹便好。   霍苏年想到这一层,便轻松了不少。   青门侯强压下了怒意,极为不情愿地对着太子一拜,“劳请殿下指教,老夫到底是犯了何事,劳殿下如此劳师动众地请来这里?”   太子嘲讽地笑了起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燕京城算是我大燕的都,你怎么可以白日关闭府衙大门,如此玩忽职守?”   “老夫身子不适,就不能病休一日?”青门侯随口说了一个理由,“陛下是知道的,只要天一变凉,我这身子的痼疾就会发作,他若知道此事,也不会与我计较的。”   竟还敢搬父皇出来?!   太子隐隐觉得这个老狐狸实在是狡猾,他看向了霍苏年,“霍公子,今日叫你来,其实是因为本殿下在微服路上,发现了几具尸首。”   说完,东宫卫士长便抬着杀卫的尸首上了堂。   “说也奇怪,仵作验尸说,这些人都是在八月十五晚上死的。”太子暗暗提示霍苏年,“正是你家发生不幸事情的那一夜。”   霍苏年的身子微微一颤,“殿下想说什么?”   太子知道霍苏年是上钩了,继续道:“更奇怪的是,这些尸体发现的位置,竟与曲家母女的马车路线一致,所以……”   “殿下的意思是,娘子与岳母大人的死不是个意外?!”霍苏年故作震惊地看着太子,“是这些人在暗处惊了马儿,所以才会……”说到难过处,霍苏年哽咽了起来,竟再也说不下去。   “霍公子请节哀。”太子觉得拉拢霍苏年的绝佳会到了,“你放心,本殿下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说着,他故意看向了青门侯,“侯爷,你可知本殿下在这些尸首身上找到了什么?”   青门侯冷冷道,“若不是发现了我府之物,殿下今日又怎会请我来?”   太子知道老狐狸定然留了后招,但是,老狐狸已再无翻身的会了,“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不必我用刑了。”   青门侯昂起头来,“凭什么?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   “就凭你身边的那个莺莺。”太子得意地看向了莺莺,“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委屈了。”   莺莺嘴角忽地一勾,她恭敬地对着太子殿下跪了下去,“为殿下分忧,是属下的义务!”   “你……”青门侯显然是没料到这一茬的,他一直以为,太子今日连带把莺莺请上堂来,是为了让他投鼠忌器,哪知这个女人竟是太子那边的人。   青门侯苍老的眸子下意思地看向了那女人的肚子,若一切很早就是个局,那么这女人腹的孩子定不是公仪北的!   莺莺笑着看向青门侯,“侯爷,这些日子,多谢照顾了,只是,这腹的孩子,确实不是世子的。”   “你……你骗我?”青门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漏算了这一出。   莺莺冷冷一笑,对着太子正色道:“启禀殿下,侯爷派人对曲家母女下,只因他一直认为,世子之死,全因曲家的陷害设计,所以他一直想要曲家人死!当事成之后,他便命人把这几人灭了口。”   霍苏年心底暗暗一惊,原来很久之前,这场燕京城的争斗就已经开始了,所幸自己觉察得及时,能早些破了这个局,如今才能安然站在边上观望。   若这孩子不是公仪北的,那他一切的努力,又为了谁人?   公仪北之死,几乎让他没了斗志,若不是管家崔奎建议,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公仪北喜欢去的那些烟花之地查访,更不会轻易相信莺莺腹的孩子就是公仪北的遗腹子!   他一直以为,一个烟花女子不该有那么多的算计,一个青楼花魁不该是什么男子都能接近的,更何况,他问遍了所有青楼的人,都说公仪北买下此人的初夜之后,便没有谁敢靠近莺莺。   毕竟,在燕京城,青门侯府是没人敢得罪的。   所以他信了,满心期待地相信了这个孩子是阿北唯一的血脉。   原来,那时候开始,阿北便了计,那时候开始,他青门侯便了套。   莺莺既然是太子的暗线,自然是最好的人证,将秋之夜的事情颠倒黑白,全部栽到他青门侯的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青门侯与秦王早已猜到太子会用刺杀之事指鹿为马,可是他没有想到,太子竟还藏了一记狠刀,足以让青门侯瞬间失控的“真相”。   他疯狂地在大堂上笑着,可眼泪却不断涌出眼眶,久久不能停歇。   他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本想着全力扶持秦王入主东宫,以后他的阿北便可以有天子与太后照应,即便是他有天走了,他也能走得安心。   可如今,他做那么多,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霍苏年静静地看着青门侯又哭又笑的样子,只觉感慨——若他知道,曲知晴腹怀的是公仪北的孩子,若他知道他差点把自己的亲孙打掉,又该怎样地后悔?   太子蔑然看着青门侯在大堂上宛若个苍老的疯子又哭又笑,他从怀拿出了早就写好的罪书,递了个眼色给卫士长。   卫士长上前接过了罪书,走到了青门侯身边。   太子朗声道:“这几人的身份本殿下也查清楚了,在江湖之上都算得上好,可他们全部被割喉致死,江湖上有这样本事的人,只有一人,那便是老八座下的云先生。”说着,太子看向了霍苏年,故意扬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霍公子不必害怕,有本殿下在,这些人都逃不了罪!”   “草民,感激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霍苏年重重叩头。 第九十四章 .真黄雀   “侯爷,画押吧。”卫士长将罪书在青门侯面前展开,府衙的师爷也赶紧递上了毛。   青门侯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漠然将罪书看了一遍,哑声道:“你要我指证秦王殿下,雇凶谋财害命?”   太子摇头叹道:“如今证据皆在,你还想攀咬本殿下诬赖老八?”   青门侯面如死灰,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确实膝下已无人继承家业,可秦王还是他的亲侄儿,就算输了一个家,也不能输掉整个大局。   毕竟,秦王身上也有他公仪家的血脉!   太子等了半晌,瞧他迟迟不肯画押,不禁催促道:“公仪青,本殿下的耐心素来不好。”   青门侯凄声问道:“血浓于水,殿下一定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冷笑着站了起来,“他的刀子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到底是谁在赶尽杀绝?公仪青,你问本殿下这样的话,是不是太可笑了?”   青门侯从卫士长接过了罪书,却没有去接师爷的毛。只见他缓缓地将罪书折好,收入怀,再抬眼看向太子之时,嘴角竟勾起了一个复杂的笑意。   太子被看得有点心虚,“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才落,府衙之外,立即兵甲声四起,该随天子一起驾幸临淮的御林军瞬间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驾到——”   只听内侍突然在府衙门口高声一呼。   太子先愕了一下,等回过神之时,便马上吩咐卫士长,“速速把罪书抢回来!”   卫士长刚欲动,梁上便落下一个人,全身白衣,弹指轻轻一震,卫士长便接连退后了步。   他面如冠玉,颇有几分书卷气息,可唇色却如同墨般漆黑,正是秦王座下第一个高,云先生。   “你!”太子见先已失,看见父皇大步走入,他便快步跪倒在了天子身前,抱着天子的大腿,骇声呼道:“父皇,此人要儿臣的命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府衙众人齐齐地跪倒叩头,此时除了太子,无一人敢抬眼看向天子。   霍苏年隐隐觉得,今日这场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都以为彼此是黄雀,可真正的黄雀,只怕此刻才登场。   天子今日穿着一件玄色龙袍,他已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十余岁。他在堂前站定,还没有开口,身后便有人哈腰搬了龙椅过来。   太子看清楚此人之后,不禁大惊,急呼道:“怎的是你?”   这搬龙椅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八殿下。   秦王恭敬地道:“父皇,这一路奔走,实在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天子斜眼看了他一眼,眸光并无一丝温度,他坐下以后,失望地看向了脚前的太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储君该有的样子?!”   太子羞愧地直起了身子,委屈地道:“父皇,都是八弟!他在燕京城犯下了命案,被我拿住凶,如今他竟想杀人灭口,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秦王苦声道:“父皇,儿臣无端遭皇兄冤枉,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说完,便也跪道了天子面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天子左右看了一眼两人,最终却将视线落到了云先生身上,“云先生,太子说你要杀他,可有此事?”   云先生恭敬地回道:“启禀陛下,此事并非如此。”说着,他指向了堂上的具尸体,“这人并非侯府卫士,也并非□□卫士,而是太子殿下暗养的杀,杀卫!”   “你血口喷人!”太子急喝一声,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卫士长。   卫士长对着太子轻轻点了下头,足以让太子安下心来——这些尸首都是处理过的。   云先生不紧不慢地跪到了尸体面前,一具一具地将他们的左臂捋起,露出了上面相同位置的烙印。   太子看见徽号已去,便悄然松了一口气,自然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若敢继续说这是东宫徽号,他一口咬定是冤枉便是。   云先生转身对天子一拜,“陛下请看,每个死者臂上的徽号都被人破坏过。”   太子怒声道:“人本来就是你们灭口的,你们在尸首上做过什么脚,自然一清二楚!”   云先生阴阴地叹了一声,他阴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卫士长。   卫士长突然慌声道:“陛下,这人确实是太子殿下豢养的杀卫,秋之夜奉命追杀霍苏年,才会被云先生一一杀死。”   “你!”太子猛地站了起来,万万没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卫士长竟是秦王的暗子!在最关键之时,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天子冷冷闭上了双眼,隐有怒意:“霍苏年只是一介草民,太子因何要追杀他?”   卫士长接连叩了个响头,才继续道:“因为太子想要【洞庭仙】与【千日醉】,只要除了霍苏年,便可顺势占了曲知澜,这两家酒楼便都是太子殿下的了。”   “住口!”太子已经六神无主,他才说完,便看见天子挣开了苍凉的眸子,他双腿一软,又害怕地跪了下来。   天子拍了拍他的肩头,话说得极为慢,“你已经是一国储君了,朕百年之后,全天下都是你的,你急什么呢?”   太子慌乱地摇头,“父皇,不是这样的,不是……”   “皇兄在灞陵郊外还私养了一支千人的军队,这是儿臣近日查获的名单。”秦王趁将名单拿了出来,呈给了天子。   天子接过了名单,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他冷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活得太久了点?”   “这……这千人不是父皇你想的……”太子着急解释,可他一开口便看见了秦王得逞的笑,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栽了。   近日根本不是他来顺藤摸瓜地收拾青门侯与秦王,而是他们两人联,放了一个套让他乖乖钻进来。   太子苦心设计那么久,今日竟输得一败涂地!   天子站了起来,突然掐住了太子的脖子,却没有真的用力,“从今日开始,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父皇……”太子双眸含泪,他全身瑟瑟发抖,“您今日废了我,我明日一定会横尸街头,老八他不会放过我的!”   “陛下!臣还有本要奏!”静默了许久的青门侯终于开了口,他将方才的罪书拿出,呈向天子,“陛下,方才殿下欲要挟老臣写此罪书,还请圣上明鉴。”这一招再出,太子便永无翻身的会。   天子接过了罪书,却没有看罪书一眼,他定定看着太子,“趁朕还念着父子之情,滚!”说完,他松开了。   “父皇!”太子嚎啕大哭,就好像是一个孩子,他紧紧抱着父亲的双腿,“儿臣都是被逼的,不是老八咄咄逼人,儿臣也不会走这一步自保!”   天子冷冷地扯开了他的,肃声道:“你曾是朕亲封的太子,朕说你是太子,你便是太子,旁人做再多脚,朕也不会当真,可惜,你太让朕失望了。”说完,他厉声道:“将此人拖出去!若敢折返,杀!”   “是!陛下!”御林军统领领命,上前将太子架了起来,“对不住了,殿下。”   太子绝望地看着父亲,直至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亲人首先是天子,而后才是父亲。   若他容着他私养军队不罚,容着他暗夜杀人又嫁祸兄弟不管,他便不配尊为一国之君。   这是君王的大忌!   当废太子被拖出府衙大门后,看见了齐王燕玉枫恭敬地候在门口,他瞬间悟到了什么,不禁放声狂笑起来,“原来……我们全部都输了……哈哈……老八……你也输了……哈哈……”   “皇兄。”燕玉枫刚要上前,便被御林军给拦住了。   “陛下不希望殿下与这些事有任何牵扯。”   燕玉枫只好忍了下来,父皇没有杀皇兄,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太子被押下之后,整个府衙突然静默了下来。   霍苏年忐忑着,她觉得再留下,自己也会被卷进去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该如何离开?   秦王终是拉下了太子,可听见父皇方才说的那句话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太急了些,只怕眼前这一步是走错了。   “小八,你觉得你今日赢了么?”天子突然冷冰冰地反问,语气之没有一丝温度。   秦王连忙叩头,急声道:“儿臣可没有私养军队,儿臣也没有想过追杀霍苏年,更从未想过霸占【洞庭仙】与【千日醉】,这点父皇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云先生,若不是我派他去保护霍苏年,只怕今日躺在这堂上的,便是他了!”   “云先生,你说。”天子看回了云先生。   云先生轻轻一叹,道:“回禀陛下,殿下确实没有做过他说的那些,可殿下确实想做储君。”说着,他便从怀摸出了一本册子,“这个名册,是殿下这些年结交的官员名单。”   “云先生?!”秦王不敢相信听见的话,看见的事。   原来,云先生竟是天子的暗卫!   青门侯也大吃一惊,再看向天子之时,他觉得今日是什么都完了。   只见天子命内侍收下了名册,却狠狠地一个耳光打在了秦王脸上,“朕说了,这天下的人与物都是朕的!朕没有给你的,你想都不要想!朕一日是天子,那些大臣都是朕的臣子!你只是一个皇子,你为何要去妄想那些不该你的东西呢?”   “父皇……我知知错了……”秦王不会像太子那样狡辩,他连忙叩头,“儿臣知错了,父皇!”   他笃定的是天子膝下只有他与齐王了,百官心里早已认定他的才干比太子高,自然也比燕玉枫高,若是天子真的处置了他,百官之定有人出来帮他说话。   毕竟,这些年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   “秦王觊觎东宫,结党营私,从今日起,削去秦王封号,软禁临淮行宫,一世不得离开!”   “父皇!”秦王万万没想到,父皇竟会如此心狠。   “陛下!秦王殿下他……”   青门侯刚一开口,天子便狠狠地瞪向了他,“公仪青多年在燕京作威作福,与八皇子一起谋夺储君之位,立即褫夺侯爵,流放北境!”   “陛……下……”   青门侯瞬间坐倒在了地上,两眼一翻,竟晕死了过去。   “全部拖下去!”   天子实在是不想再看见这两人,他下令之后,这两人便被拖下了大堂。   “霍苏年。”   突然听见天子叫她,霍苏年不禁一颤,低头答道:“草民在。” 第九十五章 .归家去   天子端然俯视她,眉目威严,语气甚是冰凉,“朕的两个儿子,让你看笑话了。”说着,他叹了一声,“累你夫妻阴阳两隔,朕也只能这样处置他们了。”   霍苏年不敢抬头,也不敢马上答话。   天子侧目看了一眼内侍,内侍便端了一杯酒来,走到了霍苏年面前。   “朕一直喜欢你们【千日醉】酿的酒,可这些日子,朕又发现了一种新酒,霍苏年,你来告诉朕,有何不同?”   霍苏年微微蹙眉,天子赐酒一般只有两种,要么是赏酒,要么就是毒酒。   她今日亲眼看见了天子的家丑,这杯酒又怎会是赏酒呢?   霍苏年心如寒霜,她直起了腰杆,从内侍接过了酒杯,细细地闻了一口,“此酒酒香之掺杂了果味儿……”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酒,【洞庭仙】的九曲仙酿!   “莫不是九曲仙酿?”霍苏年冲口而出。   天子微微点头,“霍苏年你这鼻子可以啊。”   霍苏年歉声道:“只因我这身子,杯必倒,所以每逢尝酒,多数情况只能靠闻来辨酒了。”   “你这杯必倒的事,朕听玉枫说过。”天子徐徐说着,回头一看,便看见燕玉枫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让齐王进来。”   天子下了君令,内侍便引着燕玉枫走了进来。   燕玉枫看见了霍苏年,看她面色憔悴,不禁有些心忧,没想到数月不见,竟物是人非。   “父皇。”燕玉枫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   天子嘴角终是有了笑意,他命人给燕玉枫赐了座,似是知道燕玉枫担心什么,他缓缓道:“哪些人该罚,哪些人该赏,朕心里有数。”说完,他看向了霍苏年上的酒盏,“霍苏年,这赏酒,你若是不喝,可是要罚的。”   天子的话都说那么明白了,霍苏年哪里敢迟疑,当下仰头一口把酒喝了个干净。   燕玉枫与霍苏年都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天子早就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霍苏年,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霍苏年沉默片刻,慨声道:“草民之所以遭此横祸,皆因【千日醉】与【洞庭仙】,所以,草民愿将两家酒楼献与朝廷,靠着田产闲散度日,终此一生。”   天子对霍苏年的答复很是满意,他点了下头,“霍苏年,既然你决定了,那朕便让齐王收下你的两家酒楼。”   燕玉枫从未想过【千日醉】与【洞庭仙】,他迟疑了一下,“父皇?”   “嗯?”天子很不满意燕玉枫的表现,“朕的话,可是圣旨,抗旨可是重罪。”   霍苏年知道,这两家酒楼再不归于朝廷,只怕日后还会再起风波,财去人安乐,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咳了两声,从怀摸出了自己的私印与一红一紫两条貔貅玉佩,恭敬地呈向了燕玉枫,“殿下,这是两家酒楼的掌家信物,草民只有一事相求。”   “你说。”燕玉枫知道,今日是肯定要做这个恶人了,可霍苏年提出的要求,他是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的。   霍苏年抬眼看着燕玉枫,诚挚地道:“【千日醉】酿酒坊的工人,多是聋哑之人,他们靠自己一技之长谋生,所酿美酒,滋味更好。草民请殿下日后留他们继续在酿酒坊酿酒养家,莫要赶他们出酿酒坊。”   “原来如此啊。”天子终是明白,为何【千日醉】的美酒就是比其他地方的贡酒好喝,原来用的都是残缺之人。   相比其他商人,霍苏年确实比那些人更有人情味。   天子突然有些懂燕玉枫为何如此看重这个朋友了,霍苏年身上确实有过人之处。   “好!”燕玉枫从霍苏年接过了信物,他重重点头,回头看向父皇,“父皇,这个请求,儿臣不得不答应,那些聋哑之人,也是父皇的子民啊。”   天子很满意燕玉枫说的这句话,之所以最后选了燕玉枫他日继承大统,也是因为燕玉枫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至少,在他逍遥民间这些年,他赚得的大部分金银,都尽数归了国。   如今天下太平,大燕朝不需要一个太有野心的太子,对天子而言,太子越听话,他的晚年便越安心。   天子眯眼笑了起来,“玉枫,两家酒楼都是你的了,自然工人也归你处置,朕不管你这些。”   “多谢父皇!”燕玉枫终是安心了。   霍苏年再舒了一口气,她抱拳对着天子一拜,“草民家丧事未了,还请陛下恩准草民回家处理家事。”   天子微微点头。   霍苏年跪着退到了门前,重重一拜后,才站了起来,匆匆离开了府衙。   当她走出府衙的瞬间,只觉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大步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待霍苏年走后,天子命人清理了府衙,他拍了拍燕玉枫的肩头,“玉枫,有时候,你真得学一学这个霍苏年,至少识人辨物这点,你比他实在是差多了。”   “父皇?”燕玉枫不懂天子的意思。   天子看向了云先生,“云先生,你说。”   云先生恭敬地答道:“殿下,魏阳此人是废太子的暗子,他在你身边多年,你竟半点不知。”   “你说什么?”燕玉枫没想到自己身边竟也有这样的人。   天子摇头叹道:“当初朕赐他正气令,就想提醒他,秉持正气二字,可是,他还是让朕失望了。”说着,他看向了云先生,“剩下的事,云先生,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云先生点点头,“在下必定带他的脑袋回来。”   燕玉枫的心啧啧生寒,他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云先生,他在民间逍遥多年,经常听人说皇家冷血,如今终是切身体会到了。   天子斜眼看着燕玉枫,“从今日开始,你要学的还多着,来人,拟旨。”他想了想,继续道,“皇九子燕玉枫纯孝聪颖,人品贵重,当立为储,即今日起,入主东宫。”顿了一下,他语重心长地道,“玉枫啊,朕只有你这个一个儿子了,你别让朕失望了。”   燕玉枫看着天子苍老的容颜,心疼地点点头,纵使他从未想过当太子,可从这一刻开始,他也必须好好当这个太子。   霍苏年回到了霍府,孙叔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少爷啊,没出什么事吧?看你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啊。”   霍苏年正色道:“孙叔,一会儿跑一趟曲家,帮我把曲家的下人都遣散了。”   “少爷,你这是……”   “什么都不要问了,等少夫人与岳母大人下了葬,我们便遣散了霍府下人,换个地方生活。”霍苏年匆匆交代完毕,他快步走向了柳宁的居所。   这几日,大家都习惯了少爷在母亲房间休息,看着少爷那憔悴的样子,每个人心里都很是心疼。   霍苏年走入了小院,打开了房门,快速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她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今日虽然是安然回来了,可久留下去,只怕还会生变,所以,她必须马上带家人离开这儿。   这几日,曲知澜在地窖憋久了,便会爬上房来,在房活动一下筋骨。她此时正在看那本《九州志》,哪知看见霍苏年一脸苍白地走了过来,她便放下了《九州志》,迎了上去。   “娘子。”霍苏年突然将她紧紧抱住,“我回来了,回来了。”   曲知澜愕了愕,“你这说的什么?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来了……”霍苏年沙哑地说着,“太子倒了,秦王也倒了,差点我也倒了……”   曲知澜闻见了霍苏年口的酒味儿,她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赐了酒。”霍苏年第一次说得如此严肃,“所幸,并非毒酒,这会儿我肚子里面烧得紧,心好慌,可我全身都觉得冷。”   曲知澜虽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霍苏年说的那几句话,她可以清楚知道,今日霍苏年定是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才安然回来。   “夫君。”曲知澜很是心疼,瞧着她这些日子为了演这出戏,硬生生地把自己折腾得这样憔悴,如今又把所有危险都一个人挡了,“没事了,你瞧,你不是安然回来了么?”   “对不起……”霍苏年眼圈微微一红,“【洞庭仙】与【千日醉】都没了,我今日全部都上交给朝廷了……”   “钱没了,你赚回来便是,可是……”曲知澜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惊魂未定的霍苏年,她温柔地捧住了霍苏年的双颊,莞尔道,“你可是在《九州志》上写了的,你要带我去那么多地方,吃那么多好吃的,你可不能食言。”   “你……”霍苏年惊跳的心终是平静了下来,微微侧目瞄了一眼坐榻上放着的《九州志》,喏喏地问道:“你看了多久了?”   曲知澜挑了挑眉,故意端着姿态,“我其实就想看看,你平日里傻笑些什么,原来写的都是坏水啊!”   霍苏年的心开始暖了起来,“这不是坏水,都是我的心里话!”   “心里话?”曲知澜捏着霍苏年的下巴,“所以,你想在临淮的溪上泛舟,然后对我做‘什么’,也是你的心里话?”   “娘子……那是误会……”霍苏年想要辩解。   “误会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的。”曲知澜松开了她的下巴,埋首在她的颈窝之,慨声道:“本大小姐给你一个会,好好用你的余生,跟本大小姐解释清楚……”她顿了一下,微微仰头,在霍苏年的耳畔轻声道,“别怕,我在。” 第九十六章 .离燕京   天子突然驾幸燕京城的消息四散之后,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储君易主,秦王软禁,青门侯流放,不过都是君王的一句话。   天威难测,天下百姓又一次领会了这句话的深意。   在燕京城逗留日之后,天子决定北归灞陵,处理公仪皇后的事。这些年秦王如此嚣张,多半与皇后也有关系,所以,换个人做皇后也在情理之。   燕玉枫亲自登门拜访了霍苏年后,不得不随着天子一起北归,从今往后,他再也做不得逍遥王爷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等那些大人物都走后,燕京城终归平静。   霍苏年操办完葬礼之后,倦然回到了霍府。   “少爷。”孙叔实在是担心少爷的身体,看着日渐消瘦的少爷,打从心里觉得心疼,他连忙打着伞走了过来。   霍苏年这才发现,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下了。   “原来入冬了,孙叔。”霍苏年伸出去,接住了落下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渐渐化去,“我们明日也该走了。”   孙叔有些舍不得这儿,毕竟是他辛劳了一辈子的地方,“少爷,其实我们可以不走的,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么?”   “孙叔,这个地方越来越凉了,我不喜欢。”霍苏年长长地叹了一声,“我们往南走,那边的冬天暖一些。”   孙叔忍住了还想劝的话,如今他只有这个主子了,自然要听主子的话,“少爷,今早就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会安排好马车的。”这一刻,孙叔终于明白了,为何少爷前些日子要让他做虚账,暗存了几千两白银。   如此一来,打发了曲家的下人与霍府的大部分下人之后,还能留下一不少的本金,以少爷的本事,定能够东山再起的。   孙叔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少爷,等我们安顿好了,是不是该去悬壶堂接夫人回来啊?”   霍苏年淡淡笑道:“只要娘好了,杜大夫与商大夫定会差人送娘回来的,这个不急。”   “也是。”   孙叔想了想霍苏年的话,便放下了心来,专心准备明日出发的马车去了。   霍苏年默默地走入了前厅,她坐了下来,将身上的丧服脱下,刚想吩咐丫鬟拿套冬日常服过来,可堂姐已抱着冬袍走了进来。   “才回屋就脱衣裳,你当心受凉。”霍桐儿含笑将冬袍亲披在了霍苏年身上,看着霍苏年微陷的眉眼,“从明儿起,有多补你就吃多补,一个月养不回来,我可是要亲自动塞你肉吃了。”   霍苏年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农家养的瘦鸭子,堂姐,你舍得这样待我啊?”说着,低头将冬袍好好穿好,“堂姐就是想得周到!”   霍桐儿忍笑道:“你要夸人,就去夸另外的,方才那句话,我可是听她说的。”   “你们什么时候碰面了啊?”霍苏年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霍桐儿,所以霍桐儿知道她的一切计划。   霍桐儿亲给霍苏年整了整衣领,“在家闲着无聊,总要说说话的啊。”   “堂姐,谢谢你。”霍苏年感激地点了下头。   霍桐儿往后退了一步,“谢呢,就不必了,你我是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的。”   “姐夫……”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原是曲知晴端着热茶站在门口。   霍桐儿给霍苏年递了个眼色,“这个啊,似乎有点麻烦了。”   霍苏年知道霍桐儿的意思,当初曲知澜“活着”,曲知晴自然不敢妄想什么,如今不一样了。   曲知晴没有再对霍苏年耍小心,可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关心霍苏年,这些日子端茶送水都没少过的。   “知晴妹妹,下雪了,路滑,你大着肚子就不要做这些事了。”霍苏年连忙走过去,从她接过热茶,蹙眉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万一摔了,我可偿不了命啊。”   曲知晴轻轻一笑,“姐夫别怕,我走路很小心的。”   “知晴妹妹,瞧你穿那么少,我实在是不放心,走,先回屋加件衣裳。”霍桐儿开口帮霍苏年解了围,她如此关心曲知晴,曲知晴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霍桐儿往后院走去。   霍苏年无奈地笑了一声,将热茶放下,想到他日曲知澜与曲嫣重现之时,只怕曲知晴要被吓一跳吧。   她摇头苦笑,吩咐厅外的丫鬟把丧服拿去处理了,便径直走回了柳宁的小院。   明日就要离开燕京城了,她今日得看一看,岳母大人的腿伤可好些了?   “咯吱——”   房门被她轻轻推开,她负含笑探入个脑袋,看向了坐在案边读书的曲知澜,一步跨入房门后,顺势将房门关好。   曲知澜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她,她兀自看着书,等着霍苏年悄悄靠近。   “娘子……”霍苏年本想偷亲曲知澜一口,哪知曲知澜早已做好了准备,食指堵住了她的唇瓣。   “笑那么得意?你说,外间有什么好事啊?”曲知澜笑着问她。   霍苏年顺势握住了她的,叹气道:“我是看见娘子就高兴,不是外间有什么好事。”   “假话!”曲知澜才不信她,这些日子她也装做丫鬟出去过,怎会不知曲知晴对她的殷勤,“美人恩难还哦,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跟娘光明正大的出去啊?”   “明日,就明日,只要安然离开了燕京城,我马上就说!”霍苏年重重点头,其实她也想早日光明正大的让她们出来。   虽然这相当于是欺君之罪,可只要她们离开了燕京城,隐姓埋名的过日子,皇帝也不会知道这些事。   看着霍苏年说得认真,曲知澜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这些事交给你操心就可以了,可有件事,我们得好好想想了。”   “什么事?”霍苏年坐到了曲知澜身边,这才看清楚她看的是什么书,“你在看医书?可是岳母大人的腿伤不见好?”   曲知澜白了她一眼,“平日里你这脑瓜子倒是转得快,这会儿怎么就笨了呢?”   “啊?”霍苏年没懂曲知澜的意思。   曲知澜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床下,那边的地板没有翘起来,她又压低了声音道:“孝期一过,我若一直没有孩子,你说,娘会收拾你,还是收拾我?”   “这……这我没办法的啊……我……”霍苏年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这一关实在是不好过。   曲知澜翻开了医书,“你瞧这里,写的是女子与男子绝育的病理,你我选上一条,到时候娘若问起,就答成一样的,捱上几年唠叨,也就过去了。”   霍苏年没想到曲知澜竟想的如此周到,她有些歉疚地握住了她的,交叠在掌心,“知澜,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有儿女绕膝,我……”   “所以呢?你要如何偿我?”曲知澜抵住了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道,“只要你待我好便够了,你若待我不好啊,我马上就休了你,找个小白脸,年抱俩……唔!”   霍苏年蓦地吻住了她的嘴巴,封住了她要说的那些话。   曲知澜知道她是害怕了,她回吻着她,每一次触碰,都深情而绵长,她只想让她知道,只要她待她好,就够了。   终于,霍苏年放开了她的唇舌,她抵着她的额头,肃声道:“曲知澜,我不会让你有这个会的!”   “生气了?”曲知澜抚上了她的脸颊,触之处,一片冰凉,“呆瓜,何时变成这个样子了?都不与我斗嘴了?”   霍苏年覆上了她的背,嘴角微微一勾,“前些日子,你知道我在灵堂之上想什么么?”   曲知澜摇了摇头,“你一肚子鬼主意,我哪知道?”   霍苏年笑意更深了几分,“你瞧啊,人这一辈子最后也就是棺材里面一躺,往土里一埋,什么都没了。所以啊,活着的日子拿来吵闹多没意思,我当时就想啊,以后呢,娘子让我朝东,我就朝东,娘子让我往西,我就往西,娘子让我……”她笑容之多了一抹“坏”意,声音也沉了许多,“进来,我绝对不会不进来的。”   “你!还以为你真的反省了!原来还是一肚子坏水!”曲知澜满脸羞怒,哪里想到霍苏年所谓的不“吵闹”,根本就没改!   她扬拳朝着霍苏年打了好几下,霍苏年求饶道:“娘子饶命!饶命啊!我说的是进房间啊,不是你想的那种啊!”   “还是我一肚子坏水了?”曲知澜这次真的不能放过霍苏年了,她再捶了霍苏年好几下,终是被霍苏年捉住了双,她瞪了霍苏年一眼,“你再胡来,我就下口了!”   “娘子啊……”霍苏年久违的明亮笑容终于出现了,她将她猛地拉入了怀,深情地道,“方才闹这一下啊,我终于踏实了,感觉这一切是真真实实的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是真真实实的。”   原来。   霍苏年自从那日归来,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害怕。   “夫君,我在的。”曲知澜环住了霍苏年的身子,她再次说了这句话,亲了一口霍苏年的耳垂,“你呀,这辈子都要好好伺候我,哪里都不准去。”   “好。”霍苏年笑然点头。   忽地,檐上响起一声脆响。   霍苏年脸色一沉,轻轻推开了曲知澜,皱紧了眉心,暗觉不妙,“檐上,有人。” 第97章   等曲知澜回到地窖之后,霍苏年小心推开了房门,足尖一点,掠上了檐头__檐上的人早已没了踪迹,可留在薄雪上的足迹一路往北,看来那人已经离开了。   霍苏年当即决定,不能等明日再走了,否则,迟则生变。   于是,她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走回了房间。把房门都关好后,趴倒在了床畔,掀起板子,对曲知澜道:“娘子,快些与岳母大人装扮好,我们今夜就离开燕京城。”   “好。”   听见回应之后,霍苏年小心地盖上了板子,拍了拍冬袍,打开了房门,径直朝着霍桐儿的小院走去。   “咚咚。”   霍苏年敲响了房门。   霍桐儿亲自打开了房门,眸底颇有几分惊色,“年弟?”   霍苏年长话短说,堂姐,我们今夜就得走,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霍桐儿看霍苏年的神色实在是焦急,她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孙叔与知晴妹妹,其他的交给我。”   “好!”霍苏年转头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嘱咐道,“堂姐,你也要小心。”   “好,我听年弟的,事事小心?”霍桐儿微笑了起来,就像是冬日的阳光,让人莫名地温暖。   霍苏年点了下头,便往前厅找孙叔去了。   照计划,霍桐儿会带着装扮成婆子、丫鬟的曲嫣与曲知澜一车,因为曲知晴身怀有孕,这一路颠簸,必须好生照顾,所以霍苏年会与曲知晴一车。   所以,现下两人分头行事,很快便收拾妥当,上了孙叔准备好的马车。   孙叔看了看天色,是越来越暗了,他一面指挥着小厮搬着箱子,一面担心地道:“少爷啊,这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如今又开始下雪,这山路走起来,实在是不安全啊。”   “孙叔,我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就依我一会儿吧。”霍苏年无奈地一叹,她立在雪中,抬眼看着“霍府”两个大字,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唉。”孙叔又叹了一声,他从来是不违逆少爷的,只是这次真的走得太匆忙了。   翠云扶着曲知晴小心上了马车后,她眼圈红红地看着雪中的少爷,“少爷,该走了。”   霍苏年拍了拍孙叔的肩头,“本来约了秦老板明日来看宅子,孙叔,你就留下处理完事情,再来沧州城找我吧。”   孙叔叹了一声,“哎,少爷,我一办好事情,便立马去沧州。”说完,他又看了看天色,实在是担心,“少爷,山里的雪会更大些,路上小心点,这几个小厮都是平日里干活不错的,你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他们去做。”   “好,孙叔,我听你的。”霍苏年点点头,“孙叔,你早点来沧州,我们都等着你?”   “嗯。”孙叔也点了下头。   霍苏年掀帘上了马车,车夫们一声呵斥,便策马载着两车人,一车家当,渐渐远去。   马车一路顺畅地出了燕京城城门,穿过石桥,在夜幕降临之时,驶入了深山之中__城郊十里外,有一家野店,今夜只要到了那儿,便可以让大家休息一夜,明早再继续赶路。   车夫将灯笼挂在了车前,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缓缓走在山道之上,风雪声渐渐掩没了马蹄声,四周的一切变得极为安静。   霍桐儿上车的时候,多抱了一件狐裘,入山之后,她将狐裘拿了出来,罩在了曲嫣与曲知澜腿上,温柔笑道:“山里比城中冷,先盖上,别冻到了。”   “谢谢。”曲知谰微微点头。   曲嫣本来就对这个堂小姐有好感,如今看来,果然霍家这两个娃儿是好孩子,想的竟如此周到。   霍桐儿揺头笑了笑,她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借着雪光,依稀可以瞧见松枝上已经压了一层夜雪,只怕明日的山路会更加难行。   “这几日的脚程会慢一些,等到了沧州安顿下来,便可以好好地休养一段日子了。”霍桐儿回头劝慰两句。   曲嫣叹息道:“沧州地处西南,实在是远,等到了那儿,我这把老骨头确实要散了。”   曲知澜宽慰道:“娘啊,我近日读医书学到一点按揑之术,不若我给你揑揑?”   “好   “砰!”   ?   曲嫣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惊响,马车整个都被撞得括了起来。   “怎么了霍桐儿掀起车帘,只见车夫勒停了马儿,跳下了马车,检视了一眼车轱辘。   他揺头呼道:“奇怪!怎会从山里滚出一玦大石头?”说着,他想去把石头拿开,才一弯腰,便听见一声惊弦声响,他背上便被人射了一箭。   ?   车夫痛得急声大呼,“有山贼!”   霍桐儿的车子走在后面,本来听见巨响,霍苏年已命人停下车子,哪知道一下车便听见了车夫的惊呼,霍苏年即刻拔腿朝着这边跑来。   只见一个黑影从林中窜出,匆匆一扯缰绳,便强行调转了马头,想将马车往相反方向驰去。   “魏阳!”霍苏年看清楚了此人,她厉喝了一声,足尖一点,便扑向了正在赶车的魏阳。   魏阳手腕上缠了袖箭,他突然对准了霍苏年放出一箭,逼得霍苏年不得不落地躲开,趁着这一霎的空档,他高喝一声,“驾!”   马儿奋蹄而行,突然载着车上的三人往后方驰去。   “铿!”   霍苏年拔出了悬在护卫小厮腰上的匕首,砍断了绳索,牵过一匹拉行李的马儿,翻身上马,朝着魏阳追去,匆匆地留下一句话,“你们速速赶至野店休息,翠云,照顾好知晴。”   “是,少爷。”翠云担心得厉害,她回头看了一看同样优心忡忡的曲知晴,劝道,“二小姐没事的,少爷一定会安然回来的。”   曲知晴点点头,如今霍苏年就是她可以依傍的人,她怎会不为她担心呢?   刚才听见霍苏年在外间吼出了“魏阳”二字,曲知澜便知道,如今这个赶马疯狂前行的人,定是魏阳。   再往之前想想,今日在檐上偷听她与霍苏年说话的人,多半便是他。   她记得霍苏年说过,天子命高手云先生追拿他的人头,如今他知道霍苏年犯了欺君之罪,拿了她们去见陛下,或许还可以换回一条命。   这是魏阳这个亡命之徒最后的生机,他又怎会放过机会?   霍苏年策马追来,自比拉车的马儿要更快,很快她便与马车并驾齐驱。只见她一杨手中马鞭,抽打向了魏阳,“停车!你若不想死,我有办法让你躲过云先生追杀,你快停车啊!”   魏阳冷冷一笑,躲开了霍苏年这一鞭子,“霍苏年,凭什么我要做过街老鼠,而你就可以逍遥法外?我都已经想好了,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只有这样,太子殿下才会为我求情!我才有一条生路!”?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样的如意算盘!   “停车!”   突然,车帘被曲媽掀了起来,她拼尽一切地拽住了魏阳的手,“你们快来_起拉住他!”   霍桐儿与曲知镧刚欲动手,只见魏阳猛地一扯曲嫣,竟将她狠狠地抛出了车外__   车外是一个小山坡,曲嫣惨呼一声,便跌到了底部,瞬间没了声音。   “娘!”   “伯母!”   听到曲知澜凄惨的叫声,霍苏年哪里还顾得上逼魏阳停车,当下便勒停了马儿,“岳母大人!”“夫君,先救娘!”曲知澜在车上大呼,霍苏年心急如焚,快速权衡轻童之后,便准备先去救曲   魏阳若想揭发霍苏年的欺君之罪,只要保证曲知镧是活生生地站在天子面前便好,到时候霍苏年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自然会自投罗网。   所以,曲知澜暂时不会有事。   霍苏年咬了咬牙,松开了马儿缰绳,便沿着山波滑了下去__今日天寒,山沟里的积雪定比这里的要厚些,但愿岳母大人没有伤得太重。   就在霍苏年下山坡去救曲嫣的时候,这边的曲知镧与霍桐儿相互递了一个眼色,并没有直接攻击魏阳。   “魏阳,你这是自断生路!”曲知澜冷冷开口,“夫君说了有法子救你,就必定能救你,你为何就不肯听上一句呢?”   “他?”魏阳冷哼一声,“下了那个山坡,他能不能活着上来,还是个未知数!”   “你什么意思?”曲知澜慌声问道。   魏阳放慢了马速,笑着看着她,“我才没那么傻,亲自拿你去见陛下……只要你娘跟霍苏年的尸体同时出现,便能证明霍苏年犯了欺君之罪!你娘没死,自然你也不会死。殿下是个聪明人,定会想明白这点。为了不让陛下牵连于你,我相信殿下是会为你求情的,若他知道你在我手上,定会投鼠忌器,让陛下顺带也放我一条生路。”停了一下,魏阳语带嘲讽地叹息道,“嫁个不能人道的男人,你也怪可怜的……只怕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吧?”   “无耻!”曲知澜狠狠骂了一句,没想到她今日与霍苏年的闺房之话,竟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魏阳冷笑两声,将袖箭对准了霍桐儿,“堂小姐,我可不想带着你逃命,你是不是该乖乖地跳车了?” 第98章   “唉。”霍桐儿轻轻一叹,“你是不是把女人都看得太无能了   魏阳微微一惊,只见霍桐儿猝然出手,哪里是个弱质女流??   “你竟会武功?!”魏阳暗暗心惊,可他更没想到的是,霍桐儿的武功并非花拳绣腿,一招一式甚是凌厉。   “我生平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霍桐儿怒声一喝,劈掌而下,魏阳因为要赶车的绿故,一手还抓着缰绳,只能用带着袖箭的手来格挡,想着挡开这一掌,便顺势给霍桐儿一箭,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霍桐儿暗藏了七分劲道在掌风之中,这一击,竟崩得袖箭的带子瞬间寸断,直震得魏阳的手腕啧啧发痛。   这一次,魏阳觉得自己好像算措了,霍桐儿绝对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   再不专心应战,只怕只有落败的结果!   想到这茬,魏阳不得不勒停了马儿,可他万万没想到,曲知澜竟带了匕首,马车一停,曲知澜的匕首便戬了过来。   都以为是不堪一击的弱女子,此刻两人都像是张开了刺的刺猬,逼得魏阳不得不跳下车来。   “咻!”   魏阳突然膝盖上被什么狠狠打了一下,只见霍桐儿跳下了马车,屈指对准了魏阳的眉心,再次弹出了一颗银珠子。   魏阳想措身避开,可才旋身,方才被击中的地方竟突然升起一股麻意,他竟脚上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霍桐儿双手屈指,就在这一霎之间,接连弹出两颗银珠子,魏阳避开一颗,却避不开另外一颗,硬生生地打在了手臂麻穴之上。   “年弟也是你能伤的?”霍桐儿抄了长鞭在手,狠狠一鞭子抽倒了魏阳,“知澜,此人太过可恶,你我可不能留着他!”   “你竟敢伤夫君跟娘,我要你后悔!”曲知澜早就想教训这个男人了,方才的无礼加上心中对霍苏年的担心,她趁着魏阳倒地的瞬间,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捅入了魏阳的背心。   “啊!”   魏阳惨呼一声,根本没想到今日会栽到两个女人身上!   他实在是大措特措了,霍苏年会武艺,霍桐儿又怎么不会?同是霍家人,当初霍苏年在学武之时,可是强拉着堂姐陪她一起学的。   霍桐儿当年有句话说对了,霍家没有蠢人,自然也没有废人。   魏阳痛得想要挣扎起来,哪知霍桐儿又弹出了银珠子,接连击中他的身上好几处麻穴——这一招虽然不至于致命,可足以让他瞬间丧失反抗的能力。   大老爷们又如何?   当初霍苏年不愿意学那些硬家功夫,偏偏学了这一门以寸劲打巧处的法子,足以四两拨千斤,扭转乾坤。   霍桐儿当初其实是不愿意学这些的,可是霍苏年央着她相陪,霍桐儿便只好学了,哪知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满口污言!无耻小人!”曲知澜满應怒气,接连踢了魏阳好几下,尚不解气,继续骂道,“梁上君子!卑鄙可恶!”   “我告诉你,年弟若是真出什么事了,我回来继续打你,非要扒了你一层皮不可!”霍桐儿也狠狠抽了魏阳好几鞭子,才过来扯住了曲知澜,“知澜,我们快回去看看,我怕年弟一个人应付不过   士?   0   “好!”曲知澜点点头,都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跺了一脚魏阳的要害,“看你以后还敢欺负女人!废了你!”   魏阳死死捂着要害,疼得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蜷在雪地之中,瑟瑟发抖。   霍桐儿很快调转了马车,赶着马车疾驰走远。   山中的雪开始越下越大,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云先生撑着纸伞走到了魏阳身边,他冷冷笑道:“方才这出戏,实在是好看,魏阳,有些人永远都不能小觑的,”说着,他蹲了下去,另一只手中的弧刀刀锋柢在了魏阳的喉咙上,“尤其是女   人。”   “别……别杀我……我不想死……”魏阳惊恐万分地哀求着,“你去帮我跟陛下说,霍苏年他……犯了欺君之罪……曲家母女根本没死……啊!”   云先生的刀瞬间割破了他的喉咙,魏阳在雪地上颤抖片刻,最终断了气。   “有一句话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先生把弧刀在白雪在擦了擦,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马车,“我是奉命来取你人头的,其他事不诙我管,我也不想管。魏阳啊,你至今还不明白么?天子需要的是听话的人,而不是聪明的人。”   与此同时,霍苏年小心地跳到了山坡下,只见曲嫣已跌入了雪窝之中。   霍苏年艰难地踩着积雪挪了过去,用力将曲嫣拖出了雪窝,借着雪光匆匆地检视了一遍曲嫣的伤势。   “岳母大人,来,我先背你上去。”   “别……别动我……”   曲嫣突然用手推了推霍苏年,霍苏年这才发现曲嫣的脚似是被什么缠住了,她仔细一看,曲嫣跌落的时候,脚竟被藏在雪底的利刃给穿透了,此时正汩汩地流着血。   利刃后连着一条绳索,似是连接着某个陷阱。   霍苏年本就不笨,回想魏阳方才故意策马走这条山路,只怕这山沟底他是做了埋伏的!曲嫣脚上中伤,绝不是偶然,料想这雪下必定还有其他暗刃,只是霍苏年走的这几步,刚好没有踩中。   “霍苏年,你沿着原路回去,听我的,不要管我!”曲嫣括了揺头,她坚决地开口,“我已经是老骨头了……“   “做不到!”霍苏年也坚决地回道,“我有法子带你上去的,岳母大人,你再忍忍,我看一下。”   “霍苏年,你若出什么事,澜儿怎么办?”曲嫣否决霍苏年的提议,“我不能让你有事,否则以后谁来照顾澜儿?”   “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霍苏年说话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曲嫣脚上的暗刃,她微微探身,歉声道,岳母大人,一会儿会很疼,你一定要忍住",   “小子,你这是不听我的话!小心我让澜儿休了你!”曲嫣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霍苏年,她只能耍个狠了。   霍苏年心头紧张,面上却轻轻一笑,“等安然回去了,岳母大人想怎么罚都成的。”   父亲欠曲嫣的,霍苏年一定会还,今日她若不能安然救曲嫣上去,她又有何面目面对曲知澜?   “岳母大人,靠过来些,把脚慢慢地挪一点点。”霍苏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揑住了那道暗刃,她确定自己可以用上力后,曲嫣几乎是一个人地贴在了霍苏年身上。   她看了看霍苏年的侧脸,隐有当年霍轩的俊朗,可却比霍轩要白诤得太多了,正在她失神的当口,突然听见霍苏年的声音。   "岳母大人,你看我是不是跟爹长得很像”   曲嫣愕了一下,“这个时候你提这个做什么?”   “爹当年是怎样一个人呢?”霍苏年莞尔轻问。   曲嫣实在是不想提这个人,她忍痛肃声道:“臭小子,你再提这个人,我……啊!”   霍苏年突然用力,把刺入曲嫣脚中的暗刃扯了出来,丢到了一边。   曲嫣疼得急了,果然母女都一个性子,张口就咬了霍苏年的肩肉一口。   霍苏年本就抱得快没力了,经此一咬,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入雪中,便有一个锥心的痛意从小腿上升起。   “啊!”   听见了霍苏年的惨呼,曲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霍苏年翻身按倒,重重地撞在了坡壁上。   ..”   待曲嫣看清楚霍苏年,只见她双臂死死撑着坡壁,右胸前血淋淋地穿着一支木钉,再看她身后,竟有一个木钌板翻了起来,虽被霍苏年踢歪了,可这钉板最边上的那支木钉还是戳入了她的右胸。   "咳咳......“霍苏年邮又臂颤抖着,岳母大人,你快上去“   曲嫣这才发现,这木钉板还连着一个机杼,此时正被霍苏年用膝盖顶着,她若松开,只怕还会触动什么机关。   “傻小子……”曲嫣又悔又怕,若是没有主动攻击魏阳,怎会被魏阳甩出来,又怎会连累霍苏年受这样童的伤?   “上去啊!”   霍苏年怕自己撑不住,她用力大喝一声,鲜血便涌出了喉来,溅上了曲嫣的衣裳。   曲嫣忍泪点点头,死死咬牙忍着痛,从霍苏年的双臂之间钻出,爬上了山坡,“傻小子,你撑住啊!”   霍苏年不敢再说话,她看着曲嫣缓缓上爬的背影,雪地之上带出了一行鲜血痕迹。?   “知澜……知澜……“   霍苏年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模糊,力气也在一丝一丝地抽离她的身体。   今年的冬日,真的冷。   霍苏年开始分不清楚到底是身子冷,还是外面冷,她无力地靠在了坡壁之上,鲜血沿着木钌一滴一滴地落在白雪之上。   霍苏年每呼吸一口,胸臆都剧痛地抽搐着,她抬眼再看向山坡,曲嫣已经安然爬到了山道上。   霍苏年释然一笑,虚弱地喃喃道:“对不起……知澜……我……我有些话……要食言了……” 第99章   大燕北都灞陵一旦入了深冬,大雪便总是下个不停。   皇城之内,宫灯寂静。   宫女们在暖炉中又添了些炭火,低头退出了天子的御书房。   此时天子正提着朱笔,仔细批阋奏折,太子燕玉枫恭敬地立在天子身旁,看着父皇如何处理政   经过这些日子,他才明白为何父皇的头发竟白得如此厉害?   治国不易。   燕玉枫示意伺候在旁的宫女换盏热茶来,亲手给父皇磨了磨朱砂墨,劝道:“父皇,今日天寒,   早日歇着吧。”   天子搁下了朱笔,他静静地看着燕玉枫,“不急,待朕处理完这件事,再去休息。”   “还有什么事?”燕玉枫看了看龙案上的奏章,急报都已经处理完了,乘IJ下的都是可以简单批 「已知”的奏章。   “ 陛下,云先生来了。”御书房门口的内侍小声稟报。   天子揉了揉额头,问道:“就他一人? ”   内侍点点头,“回陛下,就先生一人。”   天子点了下头,“让云先生先进来,一会儿禁军统领来了,直接让他进来。”   “是,陛下。”内侍接旨,示意云先生入内见驾。   云先生抱着一口木箱子大步走了进去,在天子面前跪倒,“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天子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木箱子,“云先生辛苦了。”   “魏阳已经伏诛。”云先生低头一拜。   天子示意内侍把木箱子接下来,内侍在后退的时候险些撞到匆匆走进来的禁军统领。   “陛下!”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急声道:“末将查探得知,曲家母女并未死。”   燕玉枫惊瞪双眼,本是高兴的,可他突然想到这事严重了,便下意识地看了看父皇。   天子似是早知这样的结果,他斜眼看着燕玉枫,“你可听见了?”   燕玉枫一B寸说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好你个苏年,胆敢骗我?   看见燕玉枫没有立即回话,天子示禁军意统领继续答,“你继续说。”   禁军统领抱拳道:“上月,钦犯魏阳在燕京郊外伏击霍家马车,魏阳被云先生就地正法,而霍1 1救曲嫣,中了魏阳的陷阱,重伤昏迷。”   燕玉枫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本来应诙恼霍苏年说假话骗他,可听到这个消息,他更多的是担心:   毕竟多年擎友,仔细想想,霍苏年甘愿犯下欺君之罪,也只是为了全身而退,安然带着家人离^   在霍苏年的立场,他并役有错。   可在燕玉枫的立场,霍苏年确实有措。   “霍苏年死了么? ”天子凉凉地问道。   禁军统领括头道:“末将一路暗随马车急行,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游方大夫,那游方大夫救:i 「年后,便引着他们一路往悬壶堂去了。”   天子的眉心微微一蹙,苦笑道:“悬壶堂这些年啊,确实有点不规矩了。”   燕玉枫急忙劝道:“父皇,在医者心中,只有生与死,没有哪个大夫是先问清对方身份才决定救人的。”   “哪怕救的人,犯的是欺君之罪? ”天子不悦地反问一句。@ 燕玉枫骇然跪倒在地,“父皇,其实……其实……“   天子看他半天说不出来,索性帮他先说了,“你是想告诉朕,霍苏年的欺君之罪,你其实—直与 t? ”   燕玉枫本想拉自己一起下水,好让父皇放过霍苏年,可话到嘴边,还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等;   =口说出来了,燕玉枫瞬间心口一谅,干脆豁出去了,对着天子重重一拜,“父皇,儿臣求父放过他们吧。”   天子冷冷一哼,“做君王可不能如此仁慈。”   燕玉枫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诚声道:“儿臣在民间这些年,看见的大多是人间温情,遇到的也多是真挚简单的人,其实他们想的很简单,所求只是—家温饱,—世长安。父皇,霍苏年已家业都送给儿臣了,就放他一家生路,可好”   “朕若是不肯呢?”   “那……那便请父皇一并治了儿臣的罪……”   燕玉枫笃定地开口,他哀求父皇,“父皇,求您成全儿臣的朋友之义吧。”   天子长长一叹,重重地拍了拍燕玉枫的肩头,话却是说给禁军统领听的,“你们瞧瞧,这就是:   ]新储君,是不是半点不像个储君”   禁军统领与云先生根本不敢答话。   “玉枫,你给朕听好了,你如此不像个储君,朕便要逼你做个像样的储君! ”天子说着,亲手三   .燕玉枫,“霍苏年此人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赦,朕今日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你切莫让朕再失望”   “父皇……“   “都下去吧!”   天子厉喝一声,挥了挥衣袖,示意众人退下。   燕玉枫无奈,只好顺从地退出了御书房。   天子沉沉地一叹,括了揺头,自言自语道:“玉枫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顿了一 天子咳了两声,“这是朕最后一次,容你做你想做的事。”说完,天子又掩口剧烈地咳了好几下,等摊开手掌,掌心是一片温润的鲜红。   没有多少时日了。   燕玉枫是天子最后的一个儿子了,就算是太重感情,天子也不会真的废了他。   因为天子相信,只有燕玉枫做了储君,自己才能平平静静地走完最后的这—程。至于他选择做< 难测的天子,还是选择做个深知百姓所求的天子,如今这个苍老的天子已经管不动了。   燕玉枫走出了御书房,禁军统领哈腰道:“殿下若是需要禁军帮手,末将随时待命。”   燕玉枫冷冷瞥了他一眼,“统领大人倒是提酲了我一句,近几日我确实需要人手。”   禁军统领即刻道:“殿下请吩咐。”   燕玉枫望着远处的茫茫落雪,“灞陵城南,多贫苦之人,你们禁军若是闲着,明日便虽我一起― 一吧。”   “啊? ”禁军统领愣了一下。   云先生心领袖会地点了下头,“殿下吩咐,统领大人没有听明白 “不是……不是去剿杀钦犯么? ”禁军统领实在是不明白。   燕玉枫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霍苏年重伤根本跑不了,可近日大雪交加,我若再不管,他们若是被冻死饿死了,一旦引发了瘟疫,这事情可就严重了丨”   禁军统领只好拱手对着燕玉枫一拜,“末将领命。”   燕玉枫急声道:“事不宜迟,统领大人,请,我们先去点好人马。”说着,燕玉枫便带着禁军统领走远了。   云先生睐眼轻轻一笑,看着燕玉枫的背影,喃喃道:“有意思……”   燕玉枫从来不是蠢人,在他踏出御书房后,便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天子若真要霍苏年的性命, 专吩咐禁军统领去拿人便是。可他将此事交到了燕玉枫手上,便相当于给了燕玉枫—个放过霍苏的机会。   在燕玉枫心里,满满地都是对父皇的感激,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做更多储君该做的事一   几十年来,大燕的天子君威难铡,虽然天下太平,颇有盛世之相,可总归是有些许阴霾的。   云先生有些期许将来——燕玉枫继承皇位后,他这样一个赤诚少年能给大燕带来怎样的景象呢一   第二年开春,天子驾崩与皇城之中,半月之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自然,燕玉枫特赦了霍苏年的欺君之罪。   这也算是他这个做朋友的,最后能为霍苏年做的事了。   田间的不知名小花开了不少,一朵一朵地点缀在田埂上。   马车从悬壶堂后门缓缓驰出,渐行渐远。   车夫赶着马儿,悠悠前行。   ?   曲嫣掀起了车帘,望着车窗外的春景,“冬日过了就好,一切都该童新来过了。”说完,她回: y也看着曲知澜,“澜儿,等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娘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夫家。”   “我有夫君。”曲知澜坚定地开口,她面上看不出悲喜,“娘,你别忘了,你跟我现下是在打 我并没有同意再嫁他人。”   曲嫣难过地括了揺头,“霍苏年是个女人啊!你跟她的婚约怎能作数?”   “拜过天地,拜过高堂,还夫妻对拜过,我们有当今天子做媒,有燕京城街坊为证,怎会不作 ”曲知澜说完,她有些失望地也括了揺头,“娘,她为了我,可以不要所有家财,为了你,差j ’性命,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些的男子,又有几人? ”   “两个女子怎能成婚?她再好又有什么用?能让你做娘么? ”曲嫣就是无法理解,只当自己的; ^被蒙了心窍,等过些日子,看不见霍苏年了,自然能好的。   曲知澜凉凉地笑了笑,“娘,在你心里,夫君就是让我生孩子的,是不是?”   “这……每个女子都该做娘亲的啊,不然你们老了,谁来照顾你们曲嫣语重心长地说完,; :中摸出了 一封信,递向了曲知澜,“我们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几个月—直照顾着她,她s 我们就该走了。这封信就是她给你的休书,她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好,我让她写,她就写了。”   曲知澜颤然接了过来,她把休书打开,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霍苏年的字迹,可因她是伤愈初酲,J :迹微斜,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轻颤。   别两宽,九州随绿,   曲知澜位声念完,竟将休书紧紧地抱在心口,久久不语。   “澜儿……”曲嫣还想再劝。   曲知澜吸了吸鼻子,她正色道:“娘,你可是答应跟我打赌的。”   曲嫣知道女儿还是不死心,当下点头道:“是,娘答应你了。只要霍苏年还可以找到你,娘可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管了!但是,你不可以私下传递消息!”   “好!“ 第100章   檐角有两只燕子嗯泥筑巢,叫得很是欢快。   霍苏年虚弱地坐在书案旁,右手上还揑着毛笔,久久不能放下,“咳咳”,想到难过的地方,她不禁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咯吱一一”   房门被推开了,霍桐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柔声道:“阿年,该喝药了。”   “堂姐。”霍苏年倦然看着霍桐儿,看着她缓缓把汤药放到面前,幽幽问道,“她们走了?”   霍桐儿点头,拿了暖裘过来,罩在了霍苏年的身上,叹声道:“走了,照你说的,谁也没有拦着她们。”   “堂姐,我荒唐么霍苏年若有所思地再问了一句。   霍桐儿摸了摸霍苏年的额头,笑得温婉,“我的阿年一点都不荒唐。”   “堂姐,你在安慰我。”霍苏年终是放下了手中毛笔,苦涩地抿了抿唇,“不过,谢谢你,没有怨我一直瞒着你。”   霍桐儿抚上了霍苏年的双颊,温柔地撺正了她的双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男子。”   “堂姐……”霍苏年心头一酸,含泪轻笑,“如此,我更该谢谢你……“   霍桐儿看得心疼,她本想将霍苏年紧紧抱住,抚背安慰一二,却强忍住了心底的悸动,松开了手,端立一旁,肃声道:“我的阿年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霍苏年笑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所以,堂姐才听我的,不拦着她们走?”   霍桐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最后的骄傲,我自然要给你留的。”说着,她伸手再摸了摸霍苏年的脑袋,“这些日子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去寻她也不迟的。”   “堂姐,你真是什么都能猜中。”霍苏年故作不悦地嘟囔一声。   霍桐儿戳了一下霍苏年的脑袋,“你这一睡,就睡了多久?好不容易听见你酲了的梢息,我自然要来瞧瞧才安心。只是,没想到曲嫣这个女人如此凉薄,竟把你舍命救她的事都忘得一干二诤了,还骂了你那么多难听的话。”   “一件事归一件事。”霍苏年觉得胸口很是不畅,她轻轻地揉着右胸的伤口,另一只手舀了一勺极苦的汤药吹了吹,喂入了口中,苦得五官都几乎皱在了一起,她缓了缓,继续道:“休书我答应她写了,人我也放了,可是她不会知道,我写休书可是没用的。”   “哦?”霍桐儿歪头看着霍苏年,“此话怎讲?”   霍苏年再舀了一勺汤药艰难地喂入口中,“很早我便与知澜说好了的,这休书我写的无效啊,只有她能休我。”   霍桐儿黯然笑了笑,“你啊,就只知道委屈自己。”   “若不能让岳母心服口服,以后铁定还要闹腾。”霍苏年说完,索性憋着气,仰头一口将汤药都喝了下去,吧唧了两下嘴,苦得直括头,“我其实很早就能听见你们说什么了,只是我这眼皮子怎么都睁不开。所以,咋夜知澜跟岳母在房中说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   “嗯?”霍桐儿点了下头,表示在听霍苏年说话。   “知澜跟岳母打赌,说不管她去到哪里,我也一定可以找到她。这一次,我要让岳母输得心服口服。”霍苏年握住了霍桐儿的手,她看着她,很是认真,“堂姐,在我去寻她之前,我必须先把你跟知晴妹妹安顿下来。”   霍桐儿轻轻一笑,“不必的,孙叔已经在沧州买好了宅子,连酒楼也准备好了,等你一回去,就可以择日开张了。”   “那么快?”霍苏年有点吃惊。   霍桐儿拍了拍霍苏年的手背,似是知道霍苏年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你是女儿身这事,只有曲伯母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霍苏年慨然一叹,“这我就安心许多了。”   “知晴妹妹的身子越来越沉了,所以一直在悬壶堂休养安胎,我想,就算要回沧州,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了,休养好了,才能上路去沧州。“霍桐儿说完,郑重地看着霍苏年,“所以你养好了身子,便去寻知澜回来吧,今年一年,只怕我们都得在悬壶堂叨扰了。”   霍苏年没想到霍桐儿已经把一切都想得这般周到了,她点头一笑,“谢谢堂姐。”   霍桐儿将霍苏年的汤药碗收好,“你我是家人,谢谢就不必说了。”说着,她端着汤药碗走到了门口,回头莞尔道,“好好休息,养好了再出去,不管你寻到、还是寻不到知澜,我都会在悬壶堂等着你。”说完,霍桐儿便推门走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给关好了。@   听着霍桐儿的脚步走远,霍苏年脸上的笑意渐渐梢失,她沉沉一叹,“堂姐,其实你不必对我那么好的,若耽误了你一世,我于心何忍啊?”   “咚咚。”   没多久,又有人敲响了房门。   霍苏年抬眼看向门口,只见翠云端着药粥走了进来。   “你没跟少夫人一起走?”霍苏年颇是惊讶。   翠云瘪了瘪嘴,她认真道:“少爷,就是少夫人让我留下照顾你的。”   “还算有点良心。”霍苏年舒心地笑了笑。   翠云仔细打量了一眼霍苏年,“少爷啊,少夫人走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啊   “我会把她找回来的,放心。”霍苏年笑着从翠云手中接过了药粥,“我现下要做的就是赶紧养好身子,然后就去把娘子接回来。”   翠云点点头,可还是有些不懂,“夫人为何要把少夫人带走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霍苏年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着翠云,“小事罢了,放心。”   “嗯!”翠云再点点头,“少爷,杜大夫往粥里给你加了点当归粉,说是让你一定要喝干净。”   “好,我一定喝干净。”霍苏年也点点头,一如之前的温暖。   翠云虽然心里还是有疑问,可是少爷都这样说了,自然要相信少爷有本事把大小姐给找回来。   数日之后,霍苏年在悬壶堂留下了一封书信,便一人一马,悄悄地离开了。   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只是,对霍苏年与曲知澜而言,有些暗语,两个字便足够了一一九州。   霍苏年信马田间,仰头看了看天色,刚进了三月,桃花正盛,前面一片桃林灼灼如火,衬得周围的青山都像是要滴出翠色来。   她记得,她曾在《九州志》上备注了这样一句话。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个时节与娘子泛舟淮东溪上,钓鳜鱼二三,于舟上烹鱼一锅,对酒沉醉,泛舟入青芦深处,嘿。”   最后那个“嘿”字,是霍苏年想到一些亲昵之事忍不住笑所留,小小一字,便足以描绘床第风月无边。   “淮东。”霍苏年双腿一夹马應,马儿前蹄奋空,便朝着淮东的方向驰去。   曲知澜与曲嫣在淮东已经小住了十多日,若不是这边的鳜鱼实在是好吃,曲嫣要怀疑曲知澜是在故意拖延时日了。   曲嫣这些日子都与曲知澜在一起,也没见她偷偷寄送书信回悬壶堂。曲嫣又想,霍苏年若是养好身子了,定是要去西南边的沧州的,怎会知道她们是往东边来呢?   —东一西,若是还能遇到,那就真的是……   曲嫣完全不敢想下去,她括了揺头,转眸又瞧见曲知澜坐在对面美滋滋地吃着鳜鱼。   “鱼再好吃,也差不多吃够了,澜儿,我们明日走吧。”曲嫣劝了一句。   曲知澜点了下头,“好啊。”   见曲知澜答得如此干脆,甚至脸上并无半点悲伤,曲嫣觉得,女儿开始淡忘霍苏年那个女人了。(   想到这儿,曲嫣心情大畅,她胃口便好了不少,拿起了筷子,也跟女儿吃起美滋滋的鳜鱼来。   曲知澜一边嚼着鳜鱼,一边望着外边---   淮东城是个小地方,每日来往的人,见得多了,便也能记住一二。   ?   可今日酒楼之外,却很是热闹。   据说,城中大户王员外今日要在城中举行抛绣球招亲,巧的是,这绣楼便架在小酒楼之外,这会儿还没开始,便已围了一圈人。   曲嫣见曲知澜看得有些出神,她含笑劝道:“瞧瞧,人家都想成双成对,澜儿,你也该为以后打算打算了。”   “打算什么曲知澜嘴角噙着笑意,转眸看着母亲,“娘是劝我早点找个婆家,好带着你一起安顿下来?”   曲嫣虽然也有这个意思,可最童要的并不是这点,她只希望曲知澜早点割断与霍苏年的一切可能。   “其实……安顿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曲嫣叹了一声。   曲知澜眯起了眼睛来,“我想啊,也快了。”   “澜儿,你终于想通了?”曲嫣又惊又喜。   曲知澜并不准备答话,其实,自始至终,没有想明白的只有曲嫣啊。   “咣!”   只听绣楼上鸣响了一声啰音,激得众人都看向了绣楼。   曲知澜觉得有趣,便站了起来,“娘,我想出去看看。”   “好,你想做什么,娘都陪着你。”曲嫣说完,便招呼了小二过来,给了菜钱,便与曲知澜一起走出了酒楼,站在了人群最外沿。 第101章   王员外缓缓地走上了绣楼,他面容俊朗,只是眼角多了些皱纹,可诨身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只听他扬声道:“我家小女年芳十八,琴棋书画略懂一二,今日在下摆下这个抛绣球招亲,就是想为小女择一个有绿人。”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正所谓有绿千里来相会,诸位尚未娶亲的公子,可要准备好了。”   众人瞧着王员外生得好看,想必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所谓眼见为实,众人都想先一睹王家小姐的芳容。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高呼道:“先让小姐出来瞧瞧啊!”   “就是,就是!”听到迭个建议,便有不少人出来附议。   王员外得意地给婢女递了一个眼色,“去把小姐请出来吧。”   婢女走入了绣楼小阁,没多久便扶着王家小姐走了出来——但见这王家小姐容姿甜美,确实是个美人儿。   此刻她手中拿着大红绣球,款款走来,楼下许多公子的视线都跟着一起跑了。   天下之人,谁不慕色?   曲知澜远远望着王家小姐走到了王员外身边,不禁道:“这样好看的王家小姐,若是被楼下的农家鲁男子得了绣球,岂不是可惜了?”   曲嫣劝慰道:“天下女子多是如此,姻绿都是天定的,只是有点本事的女子,可选择的多点罢了。”   “是么?”曲知澜显然是不认同母亲的话。   曲嫣还想再劝,可曲知澜却不愿再聊这些,“娘,你看,那边开始了。”   曲嫣沿着曲知澜的指向瞧去,只见王家小姐手执绣球,在绣楼上左右顾盼,迟迟不肯将绣球抛下。   楼下的公子与贩夫走卒们,早已沸腾起来了。   直到王家小姐似乎在人群之中相中一人,她便痴痴笑着,将手中的大红绣球抛了过去。   说也奇怪,迭大红绣球脱手之后,竟好似有了灵性,突然在空中往前一跳,飞出了好几丈。   争抢大红绣球的男子们追着扑了过来。   ?   曲知澜生怕母亲被撞倒,便拉着母亲躲到了栏柱后。   “啊!”只听曲嫣惊呼一声,那个大红绣球像是长了眼睛,直接跳到了曲嫣怀中。   “咣!”   锣鼓再响,王员外激动地道:“是哪位公子抢到了绣球?”   “是……是个女人!”冲在前面的壮汉嫌弃地瞪了一眼曲嫣,甚至其中一人还把曲嫣从栏柱边扯了出来。   “你说,你一今年纟己不小的女人,跟我们这些没娘子的苦汉子抢什么?”   王员外大惊,怔怔地看着曲嫣,见她生得也算是俏丽,可她是个女人啊!这局面突然不知该怎么收拾了?   曲嫣更是尴尬,手中的大红绣球丢了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瞬间成了众矢之的了。   总不能让娇滴滴的王家小姐嫁给一个徐娘半老吧?   “■儿……”曲嫣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曲知澜,可曲知澜似乎不打算帮忙,只回了她一个揺头叹息。   “不若,选次不算,让王家小姐再抛一次?”人群之中有人建议。   王员外捻须一叹,“那就再来一回吧。”   曲嫣舒了一口气,将大红绣球塞给了王家的家丁,便匆匆走了回来,牵着曲知澜欲走。   曲知澜犹豫地看了看绣楼,“娘,我想看完。”   “看什么看?万一又掉我这儿,难不成真要娘给你找个姑娘做爹啊?”曲嫣越想越不对劲,这绣球怎会突然转弯了?   曲知澜指了指隔壁的茶楼,“我们去上面喝茶,这样总安全了吧?”   曲嫣想了想,坐上面肯定不会又被砸中了。于是她答应了曲知澜,两人一起走上了茶楼,点了一壶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继续围观那边的抛绣球招亲。   王家小姐这次似是学聪明了,知道男子都站在最前面,不能往远处抛。于是,她闭上了双眼,将大红绣球往高处一抛,众男子蜂拥着冲了过去。   可那绣球又似长了眼,不偏不倚,在空中一跳,便飞入了茶楼楼上,砸入了曲嫣的怀中。   “邪门!”曲嫣大呼一声,在茶楼上看热闹的客官纷纷起身,觉得今日遇见了一件大竒事!   老天没眼啊,怎的绣球总是往那个女人怀里飞啊?   王员外脸色铁青,干咳了两声,快速想着该如何收拾这一次?   可王家小姐却不依了,“爹!我不嫁!我不嫁那个老女人!”   曲嫣本来就憋得慌,听到了这一句,瞬间来了气,她拿着大红绣球探出了半个身子,“你说谁老女人?明明是你一个劲地把绣球往我这边扔,你还骂我说完,她的眸光落在了王员外身上,“哪有你这样当爹的!绣球落我这儿还算好的!若是落下面那些个臭汉子手里,你就舍得把自家闺女嫁了?“   “你说谁臭汉子?”楼下的汉子有些开始卷袖子了。   曲嫣已经是豁出去了,她肃声道:“怎的?我说借了?瞧瞧你们都什么样子,人家王家小姐那么好看一个姑娘,嫁给你们真的糟蹋了!”顿了一下,曲嫣挑眉一瞪王员外,“绣球到我手里两次,是老天让我救你女儿一命!你摸着良心想想,养女儿长那么大,就是便宜这些人的?”   “老娘们你这是找死!”其中一名壮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想冲入茶楼,好好地揍一顿曲嫣。   哪知他才走了两步,便听见“啪”地一声,脑门被一把扇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怒声道:“哪个不长眼的?”   “你才是不长眼,本公子的岳母也是你打得的”白衣少年郎捻开手中折扇,潇洒地往窗口一看,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岳母大人,我找到你们了。”   “臭……”壮汉还想打过来,竟被霍苏年突然塞到眼前的银锭给拦住了,他眼珠子一亮,当即收下了银锭,“误会,都是误会。”   霍苏年很满意壮汉的答案,她再次抬眼看向茶楼窗口的时候,曲嫣早已没了人影。   “夫君!”   突然听见那个久违的声音,霍苏年忍不住转过了头去——   曲知澜冲入了她的怀中,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杆,将头埋在霍苏年的颈窝之中,一刻都不愿在放开。   “傻娘子,我来了,我们回家,好不好?”霍苏年温柔地抚着曲知澜的后脑,这久违的拥抱,她不贪恋是假的。   “好……”曲知澜带着浓浓的鼻音答了一声。   “我不答应!”   曲嫣将手中的大红花递给了一旁的陌生汉子,硬是将曲知澜从霍苏年怀中扯了出来,“我家谰儿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娘,你不是答应我的!”曲知澜没想到曲嫣竟然会反悔。   曲嫣瞪着霍苏年,话却是说给曲知澜听的,“君子才一诺不悔,娘又不是君子,为何要守诺?”   霍苏年无奈地叹了一声,“方才您不是还教训王员外,不疼惜自家女儿么?”   曲嫣挺直了腰杆,“我正是疼惜自家女儿,我才不能让她跟你回去!休书可是你亲手写的!你想耍赖不成?”   “我说这位大姐,你这是闹什么啊王员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开了口,“你坏了我女儿的大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瞧瞧,你家这女婿,生得如此俊,出手又如此阔绰,哪里不好了?”   曲嫣瞪了王员外一眼,“这是我的家事!”   “娘,她写的休书是无效的。”曲知澜缓缓开口,她笑看着霍苏年,“当年我跟她约好了的,今后只能我休她,不能她休我,我们有契书为证,还相互盖了私印的。”   “你……你是要气死娘么?”曲嫣顿足一骂。   曲知澜笑着再看了一眼霍苏年,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紧紧扣紧,“霍苏年,你休想我休了你,让你去疼其他的女人,你只准疼我一个,可记住了?”   霍苏年笑着点头,“记住了!娘子教诲,我定然遵从!”   曲嫣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个陌生人给扯到了一边,“你干什么?”   陌生人指了指人群之外,那边停着一辆马车,看那马车的规制,车上的人必定是一方权贵。   “你指那边做什么曲嫣实在是不想与这个陌生人纠缠,她回过头去,见曲知澜与霍苏年又一次手牵手了,心中的怒气又冲了上来,“■儿,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要我这个娘了?”   这话说得如此严重,曲知澜瞬间不知道该答什么?   霍苏年又叹了一口气,“唉,岳母啊,何必如此呢?”   “你闭嘴!”曲嫣瞪了瞪她。   ?   霍苏年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马车,“燕兄,看来得你出手帮忙了。”   车帘被车中的华服公子掀了起来,马车两侧的卫士齐刷刷地往这边跑了过来,为华服公子开了一条路。   “陛……”曲知澜差点唤出那个称谓,这徐徐走来的人正是当今天子燕玉枫啊。   霍苏年握她的手微微用了下力,示意她别唤出来。   曲嫣曾在燕京天下第一楼的比试场上见过燕玉枫的,如今看清楚来人是谁,只觉心慌了起来。   燕玉枫走到了人群之中,扬声道:“本官微服私访多日,本不欲叨扰百姓,可我这兄弟实在是可怜,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来帮个手。”   原来是个大官啊!   只见燕玉枫横眉看了看曲嫣,“有件事,我得提酲你,这霍苏年与曲知澜的婚事,当年可是天子所赐,你无端棒打鸳鸯,是想抗旨么?”   “谊……”曲嫣没想到霍苏年竟还藏了一今后招,“民女并非那个意思……只是迭霍苏年……她不能……”   “嗯?”燕玉枫当即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当今天子识人不明,会坑了你家的闺女?”   “嗯?”燕玉枫再冷冷一哼,曲嫣哪里还有招架的余地。   只见燕玉枫侧目看向了曲知澜,“天子给你定的这门亲事,你不满意么?”   曲知澜揺了揺头,“民女满意。”   燕玉枫又看向了霍苏年,“还是你平日里欺负人家了霍苏年忍笑道:“我哪里敢欺负娘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听听!人家小两口过得好好的,你一个当娘的闹腾什么?”燕玉枫再瞪了一眼曲嫣,“我今日可是提酲了的,再敢棒打鸳鸯,这是抗旨大罪,要砍头的!到时候,你旁边那两个,一个都保不住你!”   “这个你有所不知,其实霍苏年她是……“   “娘!”?   曲知澜赶紧拉住了母亲,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欺君之罪一旦成了,我也同罪,一样是要死的。”   曲嫣心中虽万千不服,可也只能沉沉地一叹,摆袖道:“罢了!你们怎么荒唐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第102章   燕玉枫很满意曲嫣能这样回答,他轻轻地拐了一下霍苏年,“苏年,乘Ij下的事,你可是答应我的,你可不能耍赖!”   霍苏年点头一笑,恭敬地对着燕玉枫一拜,“是,我答应了的,绝不反悔。”说完,霍苏年回头看了一眼王员外的招亲大会,“只是,岳母大人这一闹,人家的大事好像被搅黄了啊。”   曲嫣瞪了霍苏年一眼,“怪我?”   霍苏年哪里敢怪曲嫣,她连连揺头,“燕兄,你就再帮我一回“你以为我真的很清闲啊?”燕玉枫不悦地问道。   霍苏年赔笑道:“我再掌厨一个月?”   “不够!”燕玉枫扭过了头去。   霍苏年无奈地一叹,“那……”   “本来说好一年的,这次,得加一年。”燕玉枫正色道。   “好!依你!”霍苏年苦笑着点了点头。   燕玉枫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看向了王员外,“今日我这兄弟闹了场子,实在是不好,不若这样?本官今日出个題目,谁愿意去做,谁便能娶王家小姐,如何?”?   这位大官都开口了,众人还能说什么?   王家小姐哪里还敢再抛绣球,若是又落在曲嫣怀里,难道真要她嫁个老女人不成?   王员外是个懂礼之人,他见燕玉枫器宇不凡,自然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便点头同意了燕玉枫的建议。   燕玉枫负手扫了一眼众人,笑道:“所谓百善孝为先,谁能为王员外烹一个月的饭,王家小姐便可下嫁于他。”   燕玉枫的題目才说完,霍苏年与曲知澜不禁相视一笑。   个月的饭?这个简单!”不少农家汉子都是会做饭的,听到这一題,顿时来了兴致。   燕玉枫就知道会这样,他继续道:“这一个月的饭,所有的菜式不可重复。”   “这……”方才说话的那个农家汉子顿时铁青了脸,“这怎么可能?”   燕玉枫看向了霍苏年,“王家小姐生得如此好,自然要找个如得上苏年的温柔少年,想娶媳妇还不动动脑子?你以为美娇娘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王员外与王家小姐都很满意这一題,只见王员外捻须道:“如此,就照大人说的来罢。”   这边算是解决了,曲嫣冷嘲了一句,个月菜式不一样,我都没这个待遇!”   “从今日开始,有了。”霍苏年小声回了一句,扣紧了曲知澜的手,笑道,“娘子,走了,我们先回家。”   “好。”曲知澜点头一笑,另一只手挽住了曲嫣,“娘,我们走了。”   燕玉枫含笑点头,不忘提酲一句,“苏年,我这儿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一月之后,我们灞陵城见。”   “是!”   霍苏年恭敬地点了下头。   于是,燕玉枫又回到了马车之上,一路往东驰去。   霍苏年这边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直接往灞陵城驰去。   曲知澜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可以开口问了,“你跟陛下约的什么?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欺君之罪么?你还敢与陛下……”?   “多年交情,总归人心是肉长的。”霍苏年轻轻一笑,说得格外云淡风轻,“昔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找我,那是轻而易举的。我才离开悬壶堂一日,便有个叫云先生的把我拦下来了。没办法,我又打不过他,只有乖乖跟着他去见陛下了。”   说到好笑的地方,霍苏年忍不住笑意深了许多,“陛下一见我,就给了我一拳,责骂我不早些说明绿由。我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原来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我以为,我怕是不能来寻你了。”霍苏年感慨地叹了一声,“还好,陛下还是当年那个燕兄,他虽恼我瞒他,却也能理解我的不得已。这不,士为知己者死,P空下都那么理解我了,我自然也该为陛下分优才是。”   “所以?”曲知澜隐隐有些不安。   霍苏年无奈地舒了一口气,“陛下嫌弃宫中御厨做的东西不好吃,我便只好去伺候他一年了。”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了一玦令牌,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御厨”,“我现在只怕啊,这一辈子都要做菜给陛下吃了。”   曲知澜终是松了口气,她勾唇一笑,“我的夫君如今是个官了啊。”   “对啊,小官一个。”霍苏年握紧了曲知澜的手,“只要一家人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傻……”曲知澜歪头靠在了霍苏年肩头,经历了燕京城那些风风雨雨,确如霍苏年所说,她想要的日子只是大家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就好。   曲嫣还是看霍苏年别扭,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扭头嘲声道:“话说的好听,真的做什么都成?”霍苏年认真地点头,“是,做什么都成!”   “拉车行么?”曲嫣冷声问道。   霍苏年愣了一下,曲知澜知道母亲又要欺负霍苏年了,她揺头道:“娘,你何必这样对苏年呢?夫君的伤才好没多久,你让她怎么拖得动一辆马车?”   “可以。”霍苏年点了下头,掀起了车帘来,“大哥停一下。”   车夫勒停了马车,“公子,怎么了?”   霍苏年笑着跳下了马车,掀起了后车帘,对着曲嫣道:“岳母大人,请先下车片刻。”   曲嫣警告她,“你想做什么?”   霍苏年一本正经地道:“要拉车,总要把上面的绳索解开啊,岳母大人先下来,我才好把绳子解—解。”   曲嫣警惕地看了看曲知澜,“澜儿,你也跟我一起下去。”   “夫君……”曲知澜担心地看了一眼霍苏年,可霍苏年只是含笑点了下头,示意她不要着急。   曲嫣当先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哪知霍苏年猝然出手,将曲嫣给背了起来,笑道:“娘子,你坐马车慢慢来,我带着岳母大人先跑了啊!”   “呵!”曲知澜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着曲嫣在霍苏年背上不断挣扎欲下来,赶紧嘱咐一句,“娘,你别乱动了,不然小心跌下来捽到。”   不得不说,霍苏年,你又开始无赖了!   “霍苏年!你快放我下来!”曲嫣是真的生气了,她狠狠地打了好几下霍苏年,“快放我下来!”   霍苏年忍痛轻咳两声,“岳母大人,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记仇的。”   “我也不会记得你的好的!”曲嫣心头一软,可嘴上还是不饶霍苏年,“你跟你爹都一样的,花花肠子,就只会说,偶尔还会耍无赖!”   “他是我爹,我自然该像他……”霍苏年望着前路,幽幽地道,“可我毕竟是我,有些事我与他又是不同的。”顿了一下,霍苏年莞尔,“你怎么看不顺眼我,那是你的权利,可我怎么对你好,那是我的权利,不是么?”   曲嫣怔了一下,“荒唐……你真不觉得你跟澜儿这样是荒唐的么?”   “世上男女之情就全是不荒唐的么?”霍苏年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脸,“岳母大人,相信我,我会对娘子很好,很好,很好的。”   “又有什么用曲嫣心里总是有道坎,“等你们都老了,谁来照顾你们   “娘,我们不是还有下人么?”曲知澜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她走到了曲嫣身侧,握住了曲嫣的手,“与其一世相看两相厌,倒不如一世恩爱到白头,娘,你信我,我不会看借霍苏年这个人的。”   曲嫣沉沉一叹,拧了霍苏年一下,“放我下来。”   霍苏年只好乖乖地把丈母娘给放下来。   曲嫣看了看霍苏年,又看了看曲知澜,她颓然转过了身去,缓缓走向远处的马车,“霍苏年,看在澜儿的份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哪日待澜儿不好一分,我就算负上抗旨大罪,也会带澜儿走的!”   “不会有这个机会的。”霍苏年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放在了心上,她对着曲知澜微微—笑,开口安慰曲知澜,“娘子,别担心,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总有一日,岳母大人会真的释怀的。”   这本该是曲知澜安慰霍苏年的,哪想竟被她先安慰了。   曲知澜实在是心疼霍苏年,她歉然摸了摸霍苏年的脸颊,“夫君,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   霍苏年从未听过曲知澜说这样的话,她贪心地覆上了她的手,“有多好?”   曲知澜微微垫脚,飞快地吻了一口霍苏年的唇,“这是利钱,以后,你待我越好,利钱便越多!“   霍苏年傻笑着看着曲知澜,还想再亲一口,哪知曲知澜竟拦住了她的唇,挑眉道:“可若你待我不好,我告诉你哦,这里……”她的手指轻轻地在霍苏年受伤的右心口轻轻画着圈圈,“我还是会再捅一刀的!我才不会便宜其他人,把你丢给那些莺莺燕燕,亦或是……小白脸!”   “疼……”霍苏年皱了皱眉,委屈地看着曲知澜,“娘子,这儿每逢变天,还会隐隐生疼,你舍得再捅一刀啊?”   ?   曲知澜回想那日伤口的鲜血淋淋的,至今还心有余悸,她温柔地贴上了霍苏年的胸膛,“以后,不准再伤了,知道么?”   “好。”霍苏年笑着点头。   哪知马车竟从两人身边慢慢驰过去了。   只见曲嫣一脸怨色地掀起后帘,“我饿了,先去前面镇上吃东西等你们,你们两个说完话了再来!”   霍苏年与曲知澜相视轻笑,点点头,扣紧了彼此的手。   虽说现下已是春末,可这田间的景致还是很不锴的,偶尔这样相携信步半日,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第103章 终章   说是伺候御膳两年,可是燕玉枫就喜欢吃霍苏年做的菜,最后拖着霍苏年在灞陵城待了整整三年,才不情不愿地准了霍苏年离京的请求。   皇恩浩荡,也算是霍苏年最大的幸事。   好在,在当今天子还是个闲散王爷的时候,霍苏年便与他相交成友,这一来二去多了,便也熟知了彼此的秉性。   -个纖逍遥王爷,却被困在龙椅之上,一个想做闲散草民,却被困于宫中。   将心比心,燕玉枫也只好放了霍苏年,悻悻然继续做他劳心劳力的天子。   这一夜,算是霍苏年留在灞陵城的最后一夜。   丫鬟与小厮们正在外间打点着主子的行装,曲嫣拉着曲知谰在房中说话,也不知何时才肯放曲知谰回来。   霍苏年百无聊赖地在房中看着这些年堂姐从沧州寄来的书信--开始在灞陵城落脚之后,堂姐几乎是三日一封信来,可这几日,却是三月才来一封信,而信上内容也从句句关心,变作了闲话家常,且句句不离那个小娃。   曲知晴在悬壶堂生了一个女娃,堂姐给取了个名字,叫曲泠,意为清凉若水之意。其实霍苏年知道,这个字里的“寒”意,暗嵌了公仪北的“北”寒之意。   或许,是堂姐与那个小娃有緣分。   霍苏年释然一笑,竟被立在门口许久的曲知谰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谁的书信,笑得那么高兴啊?”   霍苏年放下了书信,笑道:“堂姐这些年来寄的书信。我不是无聊么,就拿起来看看,也不知小泠子生得像知晴妹妹呢,还是像公仪北?”   “那你我的孩儿,是像我好些呢,还是像你好些? ”曲知谰关上了房门,走了过来,突然间这一句,倒是让霍苏年有些惊讶。   “娘子你?霍苏年没明白曲知谰的意思。   曲知澜笑盈盈地看着霍苏年,小指勾住她的下巴,“娘说啊,我们在外三年了,若不带个孩子回去,要被人笑话的,所以,让我们在路上收养一个,对外就说是你我的孩子,“这三年孝期才过没多久,娘子,这事你确定要做? ”霍苏年笑眛眛地凑上前去,“岳母大人今夜拉你就说这些啊?”   曲知谰得意地笑了起来,“自然不止。”   “那……还有什么?霍苏年故意媚声间了句。   曲知谰拿下了霍苏年的发冠,让霍苏年的青丝全部都披散下来,她酥声笑道:“娘说,曲家的人,不能做下面那个……’’“这……岳母大人怎的连这些都说啊?霍苏年有点觉得不妙,“娘子,明日还要赶路呢,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曲知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夫君啊,从灞陵到沧州,路上得走三个多月吧?”   霍苏年笑着点了下头,人已走到了床畔,她坐了下来,“差不多,这还是快的,若遇到连绵下雨天,只怕还要晚半个月“那我们不若慢慢走?”   曲知谰走了过去,坐到了霍苏年身边,“不然这孩子的来历就圆不过去了。”   霍苏年握住了曲知谰的双手,点头道:“好,你跟岳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当真? ”曲知谰突然笑着问道。   霍苏年总觉得是个套,可她也不能不答,“当真“那今夜我在上,你在下。”   曲知谰骤然出手,瞬间将霍苏年给压在了身下,她骑在霍苏年身上,“你可记得,当初咱们可是有四大家法的。”   “记……记得……霍苏年童童点头,却委屈地问道,“可是我今天没有做措事啊,你要打我?舍得么?”   曲知谰披散了青丝,她弯腰欺近霍苏年,脉脉相看,哞光似火,“娘不是说,她那里还有一个狠的么?”   “嗯?霍苏年匆匆答了一声,便瞧见曲知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盒子。   曲知谰把玩着这个小盒子,得意地道:“娘新调了一盒给我,说这妻纲必须开头就立正了,免得日后你欺负我。”   霍苏年嗅了嗅这小盒子的味道,并不刺鼻,还隐隐透着香味,“这……这是什么?”   “试一下……你便知道了……曲知谰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只见她打开了盒子,用指尖抹了 一小块到霍苏年的掌心。   起初是凉凉的,可很快地,这药膏竟开始痒了起来。   霍苏年很快便知道这是什么膏药,她苦笑着求饶道:“娘子,饶命哈,我今日绝对规矩,求放我-马?”   “好啊,你规矩你的,我不规矩我的……曲知谰的指尖也开始痒了起来,她的手指臟摸入霍苏年的衣服下,所到之处撩起一股痒意。   “娘子饶命……唔……”   霍苏年的求饶曲知谰可不想听,自打孝期过后,几乎每夜曲知谰都是在下面那个,这一次,曲知谰要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痒……娘子……好痒……”   “哪里痒啊?”   1尔?…"”“夫君……我给你止痒……”   床幔放下一半,半掩住了里面的无限春、光——曲知谰这是第一次看见霍苏年的媚、眼如丝,她忽然懂了,原来做上面那个滋味也是很不错的。   第二日一早,霍苏年像个小媳妇似的坐在铜镜前面,任由自家娘子给自己梳发绾髻,双颊依旧是红彤彤的。   “夫君啊,你在生我的气么?”   曲知谰打趣了一句,给霍苏年绾好了发髻,带上了白玉冠。   霍苏年站了起来,搂住了曲知谰的腰杆,“我啊,突然想明日再走。”   “为何?”   曲知谰问道。   霍苏年凑到了曲知谰耳畔,酥声道:“你觉得我今日可以骑马?”   曲知谰忍笑不语,她的心蓦地一跳,“那好,我们明日再走。”   “娘子啊,岳母大人给你的痒痒膏,效用有多久?霍苏年突然问道。   曲知谰想了想,答道:“半个时辰_匮着……你间这个做什么?这次是曲知谰隐隐觉得不对了。   只见霍苏年笑吟吟地从内裳袖中拿出了那个小盒子,“娘子,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待几日再走……”   “你敢对我用这个!”   曲知谰赶紧警告,“契书写过的,你不能欺负我!否则,家法伺候!”   “这个啊……我才不稀罕用……霍苏年将小盒子往妆台上一放,忽地将曲知谰抱了起来,“区区半个时辰,还不如……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说话间,便带着曲知谰一起倒回了床上。   曲知谰被她压在身下,满面羞红,心跳得格外厉害,“警告你啊,你敢让我在下面,我也要家法伺候你的!”   “好啊,就让娘子在上……霍苏年翻身让曲知谰骑到了自己身上,她挺起身子坐起,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身子,笑眛眛地道,“不能只有我一个骑不了马,对不对?”   “你……啊……”   曲知谰突然酥声轻吟了_声。霍苏年的指應轻轻摩挲,她附耳笑道:“娘子啊……你明明都……”   “闭嘴!”   曲知谰厉喝一声,羞然咬了一口霍苏年的肩头,“天亮了,会有丫鬟来伺候梳洗的,你快让我起来……”   “这样啊……来人!霍苏年突然高声一呼。   曲知谰的身子猛地一紧,“你做什么? ”外间果然已经有丫鬟候着了,“大人,有何吩咐?”   “告诉岳母大人一声,说我咋夜不小心染了风寒,想多睡一会儿,你们先忙你们的去。霍苏年的话音才落,曲知谰便知道自己要完了。   “是,大人。”   丫鬟们纷纷退下。   “你……”   曲知谰挑了挑眉,“你……无赖!”   “就对你一人无赖……霍苏年将手指从曲知谰身下拿了出来,突然愁声道,“呀,我忘记了,我这手指方才不小心摸到了药膏的! ”“你……你不是说不用药膏么? ”曲知谰觉得自己是真中套了。   霍苏年叹了一声,柔声道:“放心,我会轻轻地给你挠挠的,“霍苏年!你……唔……”   “夫妻就该是……同甘共苦的……”   天,越来越亮。   当庭中已日光灿灿,曲嫜已吃过午饭了,派去傕霍苏年与曲知谰的丫鬟回来禀告说,两人还是没有起身。   曲嫣长长地一叹,突然有点后悔咋天给女儿那个杀手锏。   “不要等她们了!我们先走!”   曲嫣好想骂一句“不知羞”可她却莫名地臊了起来,追根究底,这也是她不小心“弄”出来的结果。于是,曲嫣悻悻地先离开了灞陵城。   数年后,谁也记不得霍苏年与曲知谰是在一年后,还是两年后才回到沧州,可大家都记得,少爷跟少夫人回来的那一年,怀中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娃儿。   少爷很得意的告诉大家,这是霍家的小小姐,名叫霍宁。   每个人都以为,霍家小小姐当人如其名,宁静雅致,哪知几年后——“小小姐,你快下来啊,墙高,摔下来要伤了的。孙叔带着翠云站在墙下不断劝着小小姐爬下来。   翠云也急声道:“小小姐,快些下来吧,摔坏了少爷跟少夫人要心疼的!”   “孙叔,翠云,你们别唠叨了!我摘朵花就下来,就一朵!小霍宁骑在墙头,兴致勃勃地看准了墙头的一朵白梨花,便伸出了小手去摘。   “呦,爬那么高啊!”   霍苏年闻声走了过来,仰头一看霍宁,脸上满是笑意。   孙叔早就急坏了,“少爷啊,你也不能总惯着小小姐啊,万一真梓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a文学城“也是。霍苏年点了下头,刚想说点什么,便看见曲知谰走了过去,把墙边的梯子给撤了。   霍宁急了,“娘亲,你这样我下不去了! ”曲知谰仰头笑眛眛地看着霍宁,“不,你下得来,梓一次就知道,有些墙是不能爬的“呜……霍宁突然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曲知谰笑问道:“下次还敢爬么?”   霍宁括了括脑袋,“不敢了,娘亲,宁儿要下去,宁儿怕了……”   曲知谰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大家可都听见了,若是宁儿下次食言再爬,你说,你是什么?”   “宁儿是小狗……霍宁抽泣着,看娘亲脸色不太好,又赶紧換了一句,“是小猪……”   众人忍笑不语。   曲知谰看了一眼霍苏年,“夫君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霍苏年忍笑点了下头,足尖一点,飞上了墙头,抱住了霍宁,带着她稳稳地落了下来。   霍宁紧紧抱着霍苏年,往她怀中一钻,“吓死我了……”   霍苏年摸了摸霍宁的脑袋,笑着看向曲知镧,哞光很是赞许,“不怕不怕啊,爹爹给你做点心吃。”   曲知谰悄悄地扯了一下霍苏年的衣袖,咬牙小声道:“黑脸我做了,你这白脸也太好当了吧?”   “娘子也有的,放心,独一份!霍苏年眨了下眼睛,一手抱起了霍宁,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曲知谰的手,有说有笑地往厨房走去。   孙叔与翠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便瞧见了才赶来的曲嫣,三人点头头轻轻一笑,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阁之上,霍桐儿怔怔地看着霍苏年与曲知谰一家三口携手走在廊下,失神地喃喃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桐儿姑姑,我咋日读到过这首诗!曲泠眨了下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笔,静静地看着霍桐儿。   霍桐儿一直在教曲泠读书识字,可她没想到,曲泠竟比她想象得还要聪慧,竟读过这首诗了。   她回头看着娴静的曲泠,笑道:“哦?原来泠儿读过啊。”   “嗯!曲泠认真地点点头。   霍桐儿走了过来,摸了摸曲泠的脑袋,“等你再大些,我再给你讲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好! ”曲泠又高兴地点点头。   “咯吱__”曲知晴如往日一样,端了点心来给曲泠与霍桐儿,她笑着对霍桐儿点了下头,放下了点心,便轻轻地关门出去了。   “谢谢娘!”   在关门的瞬间,听见了女儿懂礼的一谢,曲知晴只觉臓,她抿唇笑了笑,便走远了。   她这一世,措过,怨过,她余生唯一的期望便是女儿能真正成为曲家的明珠,一世骄傲,一世被人宠在掌心。   曲泠拿起了一块点心,对着霍桐儿招了招手,“桐儿姑姑,来。”   “你吃就好。”   霍桐儿知道,曲泠是个温暖的孩子,她虽然依着她靠近了,却不准备吃点心。   曲泠肃声道:“不成不成!苏年叔叔说了的,好东西不能独食! ”“她倒是会好好教你。”   霍桐儿想到霍宁那个猴儿似的小丫头,就觉得有些好笑。   “来,我喂你。”   曲泠将点心喂到了霍桐儿唇边。   霍桐儿怎能拒绝曲泠的好意呢?   她张口咬了一嘴,笑道:“泠儿是个好孩子。”   “桐儿姑姑,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的!才不会让你像那个越人姑娘一样的,多可怜啊!曲泠正经地说着。   霍桐儿愕了一下,“你懂《越人歌》说的是什么? ”曲泠点点头,“懂啊,就是一个呆瓜王子,不懂越人姑娘对他的好啊! ”?霍桐儿心头有些酸涩,她沉沉一叹,“人这一世,总会有遗憾的,那个呆瓜一切安好,便好。”   “才不好呢!曲泠摇了摇头,放下了点心,摸了摸霍桐儿的脸,“我的桐儿姑姑才不是越人姑娘。”   小人儿说的话很暖,可霍桐儿听得更想哭了,她含泪问道:“那是什么?”   曲泠想了想,指了指心口,“心上人!”   “噗,胡说!心上人不是指的这个。霍桐儿竟被她逗笑了,“你呀,还是得多读书,以后这种玩笑话可千万别说了,免得别人笑话你。”   “啊?我说措了么? ”曲泠抓了抓脑袋。   霍桐儿提起笔来,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心”字,“心上人,是指一辈子放在心里,就不拿走的那个人,就像最上面那个点,永远都在心上。”   “哦……曲泠歪头看着霍桐儿的侧脸,似懂非懂地嘴角一抿,笑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