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天道酬情 作者:轻年 新版文案: 凉锦前世为追逐修行大道负了红颜又负尽苍生,最后在天帝雷劫之下魂飞魄散。 今生重头来过,她以赤诚之心重追前世红颜,为还前世所欠情债。 然情霜前世倾情而终,今生命里无情,纵使凉锦百般相护,其心亦不为所动。 两个本该相爱之人却为因果命道所困,彼此无法相爱。 凉锦因情霜重生,不甘心她们有缘无分。 她为情而来,与天斗,与己斗,与命斗! 天若无情,便重写天之道! 冷情霸酷仙女受&重生逆命忠犬攻 入坑需知: 1、大长篇玄幻仙侠,预计全文大概五六百章,因篇幅过长,分为两部,本文为第一部·天道无情篇,无情篇即将完结,有情篇存稿续写中,欲续读第二部内容,请移步某年专栏,收藏养肥第二部·天道有情篇 2、专一文,主CP锦&霜绑定,有副CP 3、剧情流,感情慢热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凉锦,情霜 ┃ 配角:陈渝、穆彤、颜不悔、凉玄乐 ┃ 其它:重生逆命,修仙升级,仙侠修真 第一卷 初入山门 第1章 序   何为天?   宇内苍穹是为天。   目之所终是为天。   因果命道是为天。   吾修之人,终其一生,不过逐天而行。夺天地之造化,齐乾坤之运道,转阴阳,逆生死,与天同寿,谓之为神。   鸿蒙之极,混沌虚空,无尽雷海。   雷光明灭,雷影闪烁,无数闪电彼此交织,化作万千雷蛇,于雷海中翻腾,经久不息。每一次雷音炸响,伴随而来的都是足以破碎虚空的毁灭之力,强如真神,都将在这滚滚雷音中,元神寂灭,尸骨无存。   极端暴躁的雷海今日却格外安静,似有某种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恐怖力量将它的威能生生遏止,让它翻腾的雷浪压抑止息。它又像蛰伏的洪荒猛兽,一旦突破压制,必将爆发毁天灭地的力量。   在雷海中央,所有怒雷衍生的源头,一道环形光幕经天而起,竟将极具毁灭之力的雷海纵向排空,在雷海中央划出千丈方圆的虚空之地。   光幕之中,一个渺小的光点有如沧海内的一叶扁舟,在雷光映照下,那光斑时明时暗,微弱得如同随时可能熄灭的萤火。而光亮中央,一个纤细的身影悬空而立,一圈银色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将灼热的能量隔绝在外。   如瀑布般漆黑的长发飞散开,随着凌乱的气流上下浮动,包裹住她纤细身躯的黑袍已经破败不堪,隐约露出其下伤痕累累,被鲜血染红的肌肤。   她仰着头,凝望着雷海之上的天空,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承载了无边无际的憎恨与仇怨。这憎恨在静默中不断累积酝酿,一旦爆发,毁灭的将不仅仅是这片雷海,还有她强撑至今的孤单灵魂。   “凉锦,你可知罪?”   虚空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其声如雷,从四面八方纷至而来。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雷海都暴动起来,无数雷蛇翻滚跳跃,朝着光幕中的单薄人影嘶吼咆哮。   然而,不管它们如何汹涌澎湃,始终无法突破光幕的阻隔。光幕之后,凉锦轻轻勾起唇角,神情傲慢不恭,眼中仇恨未有稍减,语调轻蔑:   “呵,敢问帝君,我何罪之有?”   “你屡犯天规,如今更是下界为害苍生,戮天火,黑沙,云鼎三宗满门,共计五千二百一十八万人命,如此恶行,其罪当诛!”   雷音滚滚,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强的魂力冲击着凉锦临近枯竭的心神,但她心中一念尚存,任己身千疮百孔,那执念仍不肯放下。   他是一统天界的帝君,是世间最强大的真神,任何人都不得冒犯他的威严。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亦不会妥协,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身死道消。   她抬手将嘴角滑落的血痕抹净,口中吐露的言语极尽嘲讽:   “霜儿为奸人所害,你身为神界之君,竟无动于衷,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明明有力量阻止却偏生任其所为,害了那千万凡人性命的罪魁祸首不是我,而是你!是你这道貌岸然的天界帝君!我为霜儿复仇,杀几个人算什么?不过除暴安良之举!若我今日得以苟活,莫说那五千万人没资格让我偿命,便是你!我凉锦就算万劫不复,魂飞魄散,也终要将你这伪善的帝君斩于剑下!为霜儿报仇雪恨!”   一开始尚能平静以对,说到最后,她的身体在痛苦与愤怒中不住颤抖,她痛恨的不仅是死在她手上的三宗之人,不仅是眼前说着要将她诛灭的帝君,亦有她自己。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了自己对她的感情,直到失去了,再也寻不回了,才追悔莫及。   她犯了天规,被帝君贬入凡尘。   她身为天界众星捧月的情花,乃是集无数天地灵气,经数十万年孕育而成,是当之无愧的天界瑰宝,本可无忧无虑登临大道之极。   她却为了她自毁仙基,降落尘世,化名情霜,只为在凡间伴她修行,她为了她生生剥离本命花瓣,将其埋入她的身体,只为补全她被帝君损毁的灵根。   她却至始至终,未多看她一眼。   当她在九瑶雷池中历经天雷刑罚,面对九死一生之境,是情霜埋在她体内的本命花瓣保下她的性命,她幡然醒悟,下界去寻,却只得她的霜儿被下界三宗所害,趁她硬抗天雷之后虚弱不堪之时将她擒拿,投入丹炉引动天火,生生炼制成丹的消息!   她指天疯癫,凭一己之力屠灭三宗满门,背负五千万人命,终引来天界帝君的怒火,在帝君追杀之下奔逃七天七夜,踏混沌虚空,入无尽雷海,陷入百死无生的绝境!   纵然今日身死道消,她亦不觉后悔,唯感遗憾之事,是仅凭她的力量,不足以杀了眼前之人。五千万性命在她看来,及不上她的霜儿分毫,若是屠灭天下众生能使她的霜儿复活,她便是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亦不会有半点犹豫。   然,逝去的两百年不会重来,她就算再如何不甘心,再如何痛苦,再如何悔恨,她的霜儿仍旧不会回来!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对她的亏欠,再也没有机会回应她为她白白付出两百年的情意!   想再见一面,都已成了奢望。   她毕生寻求大道与力量,在如今看来,她所寻求的大道和力量是多么可笑,她空有无尽的寿元与绝天之力,却换不回霜儿的性命!   “可笑!身为天界至灵之花,竟为区区被贬护花童女自断仙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呵哈哈哈哈哈!!”   凉锦仰天长笑,其声至悲至痛,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淌而下,一团晶蓝的光点出现在她手中,光晕跃动之间,一颗莹亮的丹药若隐若现。   她的目光落在丹药上的时候,冷漠的眼神瞬间温软下来,她将这丹药捧在手心,像是呵护着此生最为珍重的瑰宝。她紧抿的唇角微微掀起,语调轻缓地唤道:   “霜儿,看到了吗?”   “这便是你景仰崇敬的帝君,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怒饮其血!为你讨回公道!”   她言语凿凿,咬牙切齿,然复仇之事终不可为。   末了,她苦笑一声,闭上眼摇了摇头,待得再次睁开,已恢复了最初的温柔:   “霜儿。”   “若你魂魄尚在,便指引我去寻你。”   “我……”   “再不负你。”   言罢,她一把将湛蓝的丹药抓进手心,旋即反手一拍,圆润的丹药旋转着,毫无阻塞地嵌进她的胸口,直冲入她的心脏,与她的命脉融为一体。   她张口喷出一蓬逆血,剧烈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她的脸上却是带着柔和的笑容,仿佛这一刻,她终于如愿以偿,与她心爱的姑娘,再也不会分开了。   一条雷光闪烁的银龙咆哮着从她体内冲出,环绕在她身边,这一刻,她的双眸明亮如星空,便是高高在上的帝君,亦止不住动容。   “凉锦!尔敢!”   耳边帝君的咆哮如滚滚惊雷,她却已不在意了。她微微掀起的眼角透露着冷漠与嘲讽,望着天边忽然显出身形的男人,讥笑道: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你所想?”   凉锦的话让正欲出手的男人愣了一瞬,下一刻,一道照彻雷海的银光从她身上爆发出来,怒龙之声轰然爆响,银龙翻滚之间,夹裹着凉锦的身体直冲天际,在雷海之上的万丈虚空中,猛然炸裂,化作无数星火,久久不散。   帝君面色铁青,几乎在银龙自爆的同时,他便出手制止,却因先前那一刻的愣神,终是慢了一瞬。   九瑶雷龙自爆带来的毁灭之力将整片虚空的空间法则撕得粉碎,强大如他,也仅能在这片破碎的虚空中自保,却无法寻得凉锦的魂魄与情霜所化之丹,哪怕一丝一毫。   他面如凝霜,凉锦死前之言犹如在耳,让他的神色阴沉得可怕。   “你来追我,不过欲夺此丹,你身为天界帝君,竟也会害怕!竟也会害怕!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说他怕什么,天地之间,只有他听见了这句话,也唯有他,知道她所言不假。   “哼,已死之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九瑶雷龙自爆,凉锦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绝无生还的可能。他驻足于雷海之上,沉默地看着眼前破碎的虚空,良久之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2章 初入山门   东阳群山,绵延八百余里,占临封古城东面半壁,是太阳最初升起的地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极盛药石,时有天材地宝降世。   山内常年云雾缭绕,树木长青,鸟语花香,可谓人间仙境。   凌云宗坐落于东阳群山南面,靠山而立,以东阳群山为基,其弟子纳山间灵气,修仙人道果,传承千年而不灭。   时值正午,在东阳群山之外,凌云宗的山门前,一个茶棚的阴影下,十来个少年少女聚在一起,他们大都有些局促紧张,但眼里却闪闪发亮,有些敬畏又有些好奇地打量远处的东阳群山,以及此时坐在桌旁的道袍青年。   相比一众少年少女的紧张,道袍青年则显得淡然从容,他样貌虽无特别,但气质却与众不同,即便坐在简陋的茶棚里,仍能叫人一眼看了,便知不凡。   此时他坐在桌旁,手边放着两个茶碗,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通往山下的石阶上显出一个人的身形,那人一出现,道袍青年立即站了起来,朝茶棚外迎去。   众少年少女亦转头去看,顿时愣住。   只见一位着了白色道袍的女子缓缓行来,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容颜绝美,姿色倾城。   众少年少女何曾见过这般漂亮的仙女,一时间纷纷面红耳赤,忙低下头不敢多看,怕冒犯了眼前下凡的仙人。   就连先前从容自若的道袍青年此时也拘谨起来,他朝来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   “陈师叔,这些便是此次将入山门的新弟子,他们中有一人资质还算不错,日后有望成为正式弟子。”   他说完,转身朝人群中一名少女招了招手,那女孩儿先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忙走到青年身边,亦学着青年的样子朝白袍女子行礼,主动开口:   “弟子名唤穆彤。”   凡人俗子,但凡有些安家立命的本事,无不想将膝下儿女送入宗派修习,若是祖上积德,后辈子孙能有一人修得仙家道法,便是福荫后世数百年的荣耀。   凌云宗近几年每年都会在民间招纳新弟子,此番便是这白衣女子与道袍青年负责招纳之事,将资质尚可的少男少女招入宗门。   白袍女子看了她一眼,旋即点了点头,而后又对那道袍青年道:   “梁昊,我方才在山下救了一女,她父母已亡,无有去处,此番便与他们一同拜入山门吧。”   梁昊闻言一愣,这时他才发现陈渝背上还有一人,闭着眼,像是昏迷了。   他忙上前帮忙将女孩儿接了下来,安置在茶棚内的草席上,直至此时,他方才看清这女孩儿的长相。   眉清目秀,虽还未长开,却亦能看出几分以后的样貌,她身上的衣衫虽不华贵,却也非是贫苦家的孩子能穿得起的衣料,想必家境殷实。   可惜遭逢大变,父母双亡,否则以她的容貌与家世,定可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一生无忧。   好在遇上了陈师叔,有她相救,引入宗门,若这姑娘努力修炼,稍有慧根,至此得了仙家之道,也非是憾事。   凉锦沉寂的意识忽然有了知觉,耳边渐渐有声音传来,嘈嘈杂杂的,似有不少人在说话。她微微掀起眼睑,只觉光亮刺痛双目,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   这些微的动静却惊动了身旁的人:   “她醒了。”   是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她很是熟悉。虽已隔了近两百年,她仍能分辨出声之人。   ……陈渝?   怎么会是陈渝?   凉锦猛地一惊,努力睁开双眼,眼前景象扑入眼帘,熟悉的蜿蜒古道,熟悉的老旧茶棚,以及那坐在不远处,手执茶杯,状似不经意,却将视线投注于己身的白袍道姑……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身边一个道袍青年忙将茶碗递至她嘴边,她神情呆滞,下意识地抿了一口,却听那道姑开口言道:   “你家中变故,我路过相救,只得你一人脱难,如今已无去处,便随我等上山吧。”   凉锦目瞪口呆,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虽已过了两百年,她仍是记得清晰。却是她两百年前,家中忽起大火,父母尽亡,唯她得陈渝相救,后拜入凌云宗……   这里是凌云宗的山门!   她明明在无尽雷海引身自爆,怎么醒来之后竟见到了陈渝?还身处凌云宗的山门前?她抬了抬手,忽觉体内经脉闭塞,转眼看向身侧,手腕纤细,五指还未长开……   我……回到了小时候?   还是说那漫长的两百年,只是她昏迷后的一场梦?   疑惑刚起,她便再次愣住,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口的隐隐有些疼痛,本当是没有任何修为的身体,竟能轻易内视浑身筋骨,并在心脏的位置,发现一颗浑圆的冰蓝色丹珠。   霜儿……   情霜所化之丹还在,证明前缘种种尽非虚幻,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她之所以死后会在儿时醒来,多半是因着这枚仙丹。   凉锦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做出看似荒诞却最为正确的推断。   得出结果,凉锦忽而想起了她自爆前所说的话:   霜儿。   若你魂魄尚在,便指引我去寻你。   这是霜儿指引她归来?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茶棚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茶棚中的茶客及往来路过的行人皆都惊愕,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却见一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仰天大笑,笑得涕泪横流,无比疯狂。   梁昊见状一脸无措,而旁侧的新弟子们皆都惶惑,面面相觑,不知这刚刚得救的少女究竟发了什么疯,竟如此不顾形象地癫狂大笑。   陈渝微蹙了蹙眉,侧头看了凉锦一眼,眸光深邃,叫人看不透彻。   过了好一会儿,凉锦笑够了,声音渐渐弱下来,她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脸颊,将脸上的泪痕尽数抹去,旁若无人地吸了吸鼻子,整了整表情,这才起身,朝陈渝跪地一拜:   “谢仙子救命之恩!”   她心中积淀的遗憾竟有弥补之机,亏欠霜儿的情也有了归还的可能,这让她如何不喜形于色?如何不疯狂?   若是没有一场状若疯癫的大笑发泄她心头极致的悲喜,她恐怕真的会发疯。   陈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道:   “你无需谢我,你得幸免,也是你自己的机缘。”   言罢,她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衣袖,在茶桌上留下茶钱,而后对梁昊和他身旁的众少年少女道:   “你们随我上山吧。”   众人应了一声,忙随着陈渝走出茶棚,先前那叫穆彤的少女经过凉锦身旁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见凉锦有感看来,她脸上微微一笑,轻声道:   “我叫穆彤。”   凉锦点了点头,不甚在意:   “凉锦。”   陈渝带着一众弟子走上凌云宗山门前的石阶,来到宗门前。   只见其山门宽数十丈,两侧皆是青蓝梁柱,绵延而上不见尽头,宛如登天之梯。其上每五十步就有一名蓝色道袍的弟子驻守,他们皆盘膝而坐,固本吐纳,炼天地灵气于己身,颇为勤奋。   陈渝带着众人走过,那些蓝衣弟子纷纷有所感应,起身恭敬行礼。   凌云宗弟子无人不识得陈渝,年仅三十二岁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随时可能踏入炼体之境,乃同辈中天赋最为卓绝之人,一旦她突破炼体,就将是内宗长老,其师尊更是凌云宗内宗宗主,这些看守山门的普通弟子,如何能不恭敬仰慕?   大致走了半个时辰,众人才走完天梯,登上一片广阔的空地,上有不少黑衣弟子正在操练,东南一角有一名青衫男子背手而立,见陈渝等人出现,便朝众人招了招手。   陈渝带着众人走向青衫道士,跟随上山的少男少女则纷纷好奇地打量四周,待得走到那道人身前,陈渝拱手行了一礼:   “余师叔,今日招纳新弟子,且麻烦师叔为这几名弟子分管去处。”   余子洵闻言点头,将视线落在陈渝身后的十来名少年少女身上,捋着胡须道:   “这几个已是今年最后一批新弟子了。”   他说着,缓步走到穆彤身边,抬手在她头顶虚按,数息之后,他脸露笑容,点头道:   “不错,今年总算出了一个看的过眼的弟子,十五岁已有练气一层,可是世家之子?”   看着四周弟子歆羡的目光,穆彤未脱稚气的脸上隐有欣喜,却未过于明显地表露出来,她点头应道:   “家父曾得仙人指点,因资质缘故一生止步练气四层,曾将练气心法教导于我,允我来此寻求修仙之道。”   余子洵目露赞赏:   “尔父有女如此,幸而无憾也。你且在宗外修习,做记名弟子,若能一年之内达到练气三层,可入外宗。”   旁侧弟子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穆彤双拳紧握,暗下决心,定要好好修炼。   余子洵看完穆彤之后,又来到一个少年身前,那少年期望之情上脸,却见余子洵替其查看之后神情不变,只言:   “资质欠佳,入杂物院,领练气一层心法,一年内若能修成,可做记名弟子,如若不成,遣返下山。”   那少年本是失望,却又听得还有机会成为记名弟子,顿时重燃信心,拜谢余子洵。   不多时,数名少年少女都验看完毕,其中包括穆彤在内有五人做了记名弟子,另有一人因为资质太差,领了一层心法入了伙房,其余弟子都分管入杂物院修行。   直到最后才轮到凉锦,因为她年纪最小,又走在最后,余子洵将手按在她头顶,片刻后失望摇头:   “资质太差,领练气一层心法,入伙房。”   他甚至没有说一年之内若不能修成便怎样,但已不言而喻。陈渝见状,唇齿微张,似欲言又止,却终叹了一口气,没有出言。   梁昊亦诧异地看了凉锦一眼,暗自叹息,真是造化弄人。   作为当事人的凉锦却对此没有什么感觉,若是一切当真重头再来,她早已料到这般局面。   她灵根被毁,天帝要她这一世只做凡人,她却偏要逆天改命,不肯屈从。   遂谢过余子洵,将众弟子眼中或玩味或讥笑或怜悯的神情视若无物,从容镇定地走到先前被分管入伙房的少年身旁。   余子洵双眼微眯,眸中神情一肃,暗叹道:   此女心性尚可,若有大毅力,也非不可成才。 第3章 仙丹   余子洵在每个弟子额头上轻轻一点,练气期的心法便印在他们的脑海里,除了穆彤外的四名记名弟子有前三层的心法,其余弟子都只有第一层的心法。   余子洵将旁侧正操练的弟子唤来三名,让他们分别将凉锦等人带到各自的住处,余子洵本人则和陈渝一起离开了。   梁昊临走前看了凉锦一眼,对她道:   “努力修炼,资质稍差,也未尝不能成为记名弟子。”   前世凉锦一心修炼,很少与人打交道,或许那时也有梁昊此人从旁叮嘱,但她却从来都不在意的。   如今再走一遍当初走过的路,才发现原来自己错过了许许多多精彩。走得越远,人情越是冷漠淡薄,到了最后,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与憎恨,已不剩什么了。   正因经历了一世的人情冷暖,她才越发觉得梁昊此人淳朴善良,像他这般修炼有所成就的弟子,向来眼高于顶,又何曾会如他这般在意一个入了伙房兴许来年就得离开的人的感受,对其说这番话。   凉锦朝梁昊点头一笑,并未因入了伙房而有任何遗憾和不甘,转身与另一名少年跟着领路的黑袍弟子一起离开了空地。   伙房与杂物院相去不远,之间隔了两排平房,黑袍弟子将凉锦和另一名少年弟子孙文带到伙房,便有一个四十来岁瘦高的中年人出来相迎。   其人瘦削,长脸,左眼下有一道疤,眼神阴鸷。凉锦对此人有些印象,似叫吴德,四十岁了还停留在练气三层,今生无望成为宗内弟子,被宗门派来这伙房做管事,负责记名弟子的三餐。   得知凉锦和孙文两人是被分管于此的新弟子,吴德点头应下。待那黑袍弟子走后,他将凉锦二人引到伙房后边的一排平房,指着其中一间对二人道:   “先前来此的弟子还有三四个,这里一共五间房,每间房都可以住两人,你们自己找房间住,明天早上日出前到院子里来。”   他吩咐完后自行离去,凉锦扫了一眼孙文,见他留在原地没去找住处,于是挑了挑眉:   “你不去看看住哪儿?”   孙文闻言,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你是个姑娘,自然由你先选。”   他长相文弱,说起话来却是直白。凉锦没理会他的谦让,目光自眼前平房扫过:   “左一右二皆无人住,我去左一,剩下那间给你了。”   她说完,没等孙文回复,径直朝着左侧的房间行去。屋门没有上锁,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内里果然无人居住。   孙文立时瞪大了眼,眼中稍有些犹疑,但见凉锦已经关了门,他便来到右侧第二间房,抬手轻轻敲了敲,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他才轻手轻脚地试着推开房门,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果然空无一人。   孙文想起凉锦方才笃定的神情,颇感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他随同梁昊在山门前等候陈渝,自是全程目睹了凉锦到来之后的所有事,包括她疯魔般的狂笑以及同他一般差到极限的资质还有她至始至终平静无波的神色。   “难道方才的前辈看走眼了?”   孙文心中腾起疑惑,喃喃自语。旋即他就摇了摇头,余子洵是修为高深的道人,不可能看错的。   凉锦推门入内,果见房间中的陈设与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张床和一方矮几,简单到连衣柜都没有。事到如今,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并接受了自己此生当要重头再来这一事实。   她从房前的水井里打了一盆清水,找来抹布将屋子里上上下下打扫一遍,除去了屋舍中的霉味。而后又将床铺上已然潮湿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晒,做完这些,她回到屋中,盘腿坐在床铺上休息。   从醒来后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空闲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事,此刻总算得了半日空闲。   她闭上眼,内视己身,浑身经脉闭塞,体内无半点真气,除胸口一颗晶莹透亮的仙丹嵌入心脉之外,再无其他特别地方。   将自己浑身检查一遍之后,凉锦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睁开双眼,低声呢喃:   “怎么会没有呢?”   她体内竟没有情花花瓣。   若以人之由生到死称为一世,那么她记忆里的两百年便是她的前世。前世情霜曾为修复她被天帝损毁的灵根,从自己的本体上剥离一瓣情花,埋入凉锦之身,也正是因为那一瓣情花,她才得以有那惊世骇俗的修炼速度。   而今醒来,她体内竟没有情花花瓣?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心口的仙丹?   凉锦心一紧,下意识地按住心口,眉头紧蹙,若说今世与前生唯一不同,便是这由前世带来今生的仙丹,此丹乃前世情霜精魂与十万年修为所化,若是一切重来,这仙丹却还在,会不会对此时的情霜造成影响?   越是往深处想,凉锦的心越疼,那种不好的预感有如化成实质的狂风,打在她的心上。   “不会的……不会的,我既可以重头再来,定有再见霜儿的机会,莫要自己吓自己。”   她嘴唇泛白,额角见汗,捂着心口低声自语。   “若是按前世的时间来算,我与霜儿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三年后的紫山秘境……在此之前,只需借助凌云宗此地资源努力修炼,是与不是,十三年后见过便知。”   “区区十三年,若能再见霜儿,何足挂齿。”   “却是不知,没了情花花瓣,我之修炼可还能如前世那般顺利?”   思及此,凉锦再次闭上眼,在记忆中翻找前世修习的练气期心法。她自是不打算修习凌云宗内心法,不同品质的心法,虽无表象上的差异,但修习起来,吸纳与淬炼天地灵气的速度有天壤之别。   很快她便回想起来,她前世曾得到一本没有品阶的修炼心法,名唤无极天心。虽为残卷,却也直通化神之境,但碍于她前世初时修习的是凌云宗的凌云心诀,已到元婴境才转修此心法,致使她根基不稳,境界虚浮,如若不然,她又岂会如此轻易被天帝打伤?   既然如今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而那心法又刻印在她脑海中,何不借此机会,从头修炼无极天心?   凉锦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她前世元婴境才转修无极天心,其中暗含的一丝天道气息可助修士化神,虽不知其品质,却绝对比许多上乘心法还要好上许多,如今从头修炼,倒叫她颇为期待。   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十三年间努力修炼,凉锦摒除杂念,不去想仙丹是否会影响今世的情霜,也不去想体内没有情花花瓣,是否还能像前世那般正常修炼。   她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练气第一层心法口诀,尽心感受天地间的灵气,意识渐空。   当她进入冥想的状态,嵌入她心脉的湛蓝仙丹竟随着她绵长的呼吸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每一次闪烁,都将带起一股无形的波痕,循着她的心脉漫向全身各处,这个过程及其细微,便是凉锦自身,都毫无觉察。   不知过了多久,凉锦被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惊醒,她恢复意识,没有第一时间去开门,而是内视己身,发现自己坐了一夜,却毫无疲累之感,竟已隐隐能感受到灵气的存在。   这一发现叫她心头大喜,可见她的修炼天赋并未因为情花花瓣的消失而损毁,但她的灵根确实已经被天帝剥除,若要对这一切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这缘由还是只能从那枚仙丹中寻找了。   凉锦暗叹一声,神情黯然。   她的霜儿,为她痴候一生,就连身化仙丹之后,依然在相助于她。   她从床铺上一跃而下,两步来到门前,将房门拉开,果见孙文站在门外。   孙文等了许久才等到凉锦开门,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凉锦: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以为凉锦许是因着山下变故而没有休息好,才会迟来开门。   凉锦摇了摇头,笑道:   “方才睡得有些深。”   她自是不会傻傻地将自己修炼之事告诉才相识不到一日的孙文。孙文闻言,亦没做他想,只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去见管事,已快到日出之时了。”   孙文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又初到陌生之地,有些拘谨。而凉锦昨日与他同来,两人勉强算是认识,这才来寻凉锦同路。   凉锦应了声好,反手将房门关上,与孙文一起来到昨日吴德言及的小院。   他们到时,院中没有他人,仅有两堆如小山般的木柴,尚未劈砍成块。凉锦望着这些木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气声引起孙文注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在院中等了一会儿,眼见太阳将要升起,吴德才背着手自院外走来。   孙文有些紧张,不时地用手搓一搓衣袖,待看到吴德身影,他脸色一肃,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而头则微微低着。相较于孙文的局促,凉锦则是面无表情,原地站着,不急不躁。 第4章 砍柴   吴德走进小院,目光自孙文和凉锦面上扫过,抬手指着他们身后两堆柴禾,道:   “今日你们将这些柴禾劈尽理顺,做完了就可以回去睡觉,午间自有人送饭来。”   吩咐完了,他转身便走,丝毫不给凉锦二人开口的机会。   孙文目瞪口呆,转而看向身后两座小山般的柴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就算他与凉锦两人对半分这两座柴堆,要想一日之间劈完也是不可能的,他忽然想起凉锦刚刚无奈的叹息,顿时又惊又疑,扭头看向凉锦:   “你方才已经猜到了?”   凉锦点头,指着柴堆旁的两把斧子:   “两堆木柴,两把斧,此地只你我二人,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孙文神情有些窘迫,照凉锦的话说来,此事确实显而易见,却是他心思不细,未能猜到。   眼见这么大两堆木柴,若是不抓紧时间,今夜可别想睡觉了。故而两人没有磨蹭,各自取了一柄斧子,开始劈砍柴禾。   凉锦虽两世为人,有足够的经验和阅历,但她这具身体却是最初尚未修炼的样子,又是女儿身,比不得少年精力充沛,不多时她便满头大汗。   孙文虽然也累,看上去却比凉锦好上不少,他见凉锦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便言:   “不若歇一会儿再继续。”   凉锦闻声,摇了摇头:   “还是再多劈两块,今日这活儿若是完不成,恐要遭责骂的。”   她虽然看起来比较疲惫,但因为前世一些经验技巧,让她的体力不至于流失过快,还有一些力气。孙文眉头皱起:   “可这些木柴今日也劈不完啊,吴管事样貌虽凶,却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   凉锦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   “很快你就会懂了。”   这句话说得孙文不明所以,但见凉锦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本就仅是初识,方才那句话也只是出于他的好心,凉锦不领情,他又何必再与她多说?   太阳一点一点拔高,院内的温度也随之上升,孙文此时已是衣衫尽湿,他面前的柴禾才劈了不到两成,但他却连拿斧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此时日头正烈,又腹内空空,额头上滑下的汗珠迷了他的眼睛,刺痛难忍。   他一把扔了斧子,席地坐下,大口喘气,待得气息稍顺,他转头看向旁侧正将一根圆木立在木桩上的凉锦,诧异地问道:   “你还有力气?”   他见凉锦虽然已经累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但似仍要继续劈柴,再看向凉锦身后,方惊觉凉锦劈好的柴禾竟比他的还多一些,隐隐有近三成,遂忍不住内心惊讶。凉锦没有回答他,而是闭眼蓄力,随后手起斧落,随着“啪——”一声响,那圆木应声变作两半。   孙文瞪大了眼,不明白凉锦为什么还能挥得动斧子。   当两半木柴滚落在地,凉锦将手中斧头放下:   “劈柴也是一种修炼。”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末了,又将柴禾捡起来,打算继续劈柴。   孙文听她此言,眼中疑惑更甚,区区劈柴里面难道还有学问?   凉锦将柴禾在木桩上立好,继续道:   “正确的蓄力和发力方式,可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对于劈柴之法,她没有对孙文藏私,这些基本功每个弟子都会学,只是初时没有太深的领悟,唯到了返璞归真之境,才能悟得其中真髓。   一般而言,唯有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五感灵识足够敏锐,才能感知到意境的存在,而意境,则以自身修为为依托,自身修为又得靠于肉身的素质,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唯有徐徐图之。   故而修之道,筑基后是炼体,炼体之后,才是结丹。   凉锦虽经验丰富,但碍于此身羸弱,又无修为承托,空得意境,就像无根之萍,对身体的把握无法面面俱到,能发挥出来的效果极少极少,其结果,仅是能对现下之事有所帮助。   孙文眼中透着惊奇,目光灼灼地看着凉锦:   “姑娘何以教我?”   他出身平民之家,虽识得几个大字,却非栋梁之才,在家时劈柴挑水之事亦不少干,却从未听过这般言论。此时从凉锦口中听到,他颇觉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凉锦将将木柴放好,闻言便道:   “你我都晓得,一斧下去,柴禾对半二分,便是劈柴,但这一斧却是有所讲究。”   “对于己身而言,劈柴,便是由眼到心,由心到手的过程,要想做到手眼如一,却是很难很难。往往眼到了,手却不准。但手眼之差非是不能改善,其前提便是心静。”   “唯有心静了,眼方可专,手方可利,速度自然会快上一些。”   “但无论多快的速度,总会消耗体力,这时候就要学会省力,用更少的力量和更快的速度去劈。”   “欲要省力,便要学会发力,人体拥有很大的潜能,光靠两臂之力,却是太过浪费,人之双腿,其力胜过双臂不知几何,若将双腿之力灌入躯体,再注入双臂,如这般……”   她说着,双腿一前一后稍稍错开,眼睛一闭一睁,双腿一蹬,手起斧落。   啪——   小院中乍起一声清脆的鸣响,那柴禾从中裂开,不偏不倚,恰好对半均分。   孙文微张着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凉锦柔弱的身体里似埋藏着极大的能量。她的年纪明明比他还要小上许多,但言谈举止却颇为老成,许是因着家中变故,那双眼睛少了少年人该有的蓬勃朝气,显出超越她年龄的深邃与成熟。   见孙文呆愣住,凉锦便没有继续与他讲说,言尽于此,他能领悟多少是他的事情,她与他非亲非故,到此已算仁义。   此时已到正午,院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院中两人同时听闻声响,转头看去,见一道衣少年从院外走来,手中提着食盒。   “这是你二人的午饭。”   他疾步走进小院,将食盒放于院墙边,随后不再与两人多说,转身走了,似还有要急的事要做。   凉锦与孙文面面相觑,孙文起身将那食盒拿到院中,揭开来看,同时开口:   “午饭倒还准时,这送饭的少年年纪与我们一般大,可也是伙房的弟子?”   凉锦点了点头:   “当是如此。”   孙文将食盒中两碗米饭端出,递一碗给凉锦,除此之外,食盒中还有两个小菜,扮相不错。   饭后仅稍作休息,两人又开始劈柴,有了凉锦先前的指点,孙文一下午没有说话,埋着头研究凉锦所说的发力方法,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笑颜开,劈柴的速度也有所提升,许是略有所得。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二人面前的木柴却还剩了近一半。   他们忙了一整天,早已疲累不堪,就算凉锦意志坚韧,她的身体毕竟羸弱,已经到了极限。孙文更是连拿斧子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若非有凉锦在旁侧,他都想就地躺下,好好睡一觉。   凉锦面不改色,继续劈柴,虽然手臂酸软,动作变得迟缓,却没有因此停下。   正当此时,吴德忽然来到小院,孙文一惊,手里的斧头没有拿稳,跌在地上。   吴德阴鸷的眼神自他有些发白的脸上扫过,在看见凉锦身后的柴堆时猛的顿住,瞳孔微微一缩:   “这些都是你劈的?”   他冷着声音问道,脸色十分阴沉。   凉锦闻言一愣,有些奇怪吴德的态度,前世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从未劈过木柴,一整日柴禾未劈到一成,以至于被吴德狠狠责骂,这也是为何她先前不做保留,努力劈柴的缘故。   但不知为何,他此时的说话的语气竟比之前世还要阴沉。   吴德见她没有说话,脸色越发难看,他抬手一抓,将一块劈好的木柴抓入手中,这木柴两头匀称,纹理清晰,显然是一斧劈就。   他斜眼睨着凉锦,阴着脸开口:   “呵,这可真是怪事儿,你一个刚入宗的小丫头,又是无法修炼的废物,竟能一日之间将这柴火劈了五成?!”   他拿在手里那支劈好的木柴两端匀称,纹理清晰不乱,显然是一斧劈就,绝非凉锦这初入宗门手无缚鸡之力,还入了伙房的小丫头能够做到,他认为凉锦做了弊。   凉锦从他抓向木柴的时候就已明了过来。却是她疏忽了,还未将心态从前世的身份中调整过来,却忘了这身体,根本无法将劈柴之事做到这种程度。   她淡漠的眼神猛的一变,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吴人定会抓拿这个把柄,将他们二人训斥一通。   若她还是前世那个她,或许只能忍气吞声,但今生与前世不同,她对吴德了如指掌,吴德却与她不识,哪怕正面相抗,她亦是不惧。   人活一世,不过生死尔。她确信自己不会死,更不会死于一个蝼蚁般的角色之手。   命在我手,岂容他人耳边聒噪?!   她就是要狂!   狂这一世又如何?!   “吴德!你可记得你今晨所说之话?!”   她突然一声爆喝,大声质问。   吴德未曾想在他气势压迫之下,凉锦竟将他的逼问视如无物,反而质询于他!   一旁的孙文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凉锦竟敢这样与吴德说话。   吴德稍一愣神,旋即反应过来,怒极反笑,冷声开口:   “我今晨说了什么?”   凉锦直视着他,分毫不让,字字铿锵:   “你言我二人什么时候劈完这些柴火什么时候便可回房休息,以我之力,仅劈了五成而已,然你方才却如此逼问于我!是为何意?!”   吴德眼睛微微眯起,隐隐闪烁着阴毒的寒芒:   “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叫旁侧孙文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升上来,叫他感觉如芒在背。   凉锦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吴德神情的变化,毫不躲闪地言道:   “你滥用私权刻意刁难我等,我二人虽因资质缘故被分管于此,但这废物二字岂是你能说的?!” 第5章 毒虫   凉锦话音落下,院中忽的安静,孙文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此刻看向凉锦的目光简直如同见鬼。   “哈哈哈哈!”   吴德没曾想凉锦竟真的敢说出口,他静默一瞬,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弯腰弓背,满脸讥嘲:   “刻意刁难?你这小丫头片子又懂得什么?”   “修行一道必然充满诸多艰险,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还当真以为得了仙人教授便可万事无忧!嘿!每年新晋弟子都有送到伙房来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能一直做这里的管事?”   “宗内大人物哪里会管你们几个尚连记名弟子都不算的废物弟子的死活?”   孙文在一旁听得又惊又怒,吴德的话甚至比凉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却见吴德面上阴冷的笑容一收,眼中迸出寒芒:   “木柴劈不完不算大事,新入伙房的弟子没一个能做到当日就完成的!我稍作惩戒,就算宗内有人来查,也不会因为几个修炼无望弟子追究于我。但是!”   他蓦地冷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木柴:   “作为新进弟子,你以为这种偷奸耍滑的伎俩能瞒过我的耳目?你最好老实交代是谁帮你劈的这些柴火!否则我将此事上报,你立马就得从凌云宗滚出去!”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孙文脸色大变,吴德之言可谓严厉至极,对他们这些欲要拜入宗门修习仙道的弟子而言,入选上山已是不易之事,若是被逐出山门,又无大运机缘,将一辈子平庸,无法再触及修仙之道。   而凉锦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嘴角却勾了起来,她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深邃的幽光:   “你怀疑有人替我劈了这些柴火?”   凉锦脸上的笑意看得吴德一愣,他面色愈发难看,抬高了声音质问:   “难道你还想狡辩?!”   “不不不……”   凉锦摇了摇头,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德闻言得意的样子,忽而话音一转: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   说完,她脚尖一挑,一块原木腾的一声飞起,稳稳落在木桩上,凉锦双眼一闭一睁,眸中迸射出锋锐的气势。   “喝!!”   她大喝一声,双臂用力劈落,木桩上的原木在一阵噼啪声中竟均匀裂成六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吴德甚至没有来得及出声,那柴火已然劈成,与他手中那块一般无二。   他被凉锦突然爆发出的气势震慑,竟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等他回过神来,顿时又惊又怒!   他涨红了脸,手指凉锦,眼瞳里怒火中烧,却硬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孙文见此,紧咬着牙,心中一横,开口道:   “管、管事!这些柴确实是她自己劈的……”   凉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言帮她,要知道,吴德此人极不讲理,一旦他恼羞成怒,甭管孰是孰非,孙文都得陪着她一起受罚。   果然,孙文这句话就像是落在油桶上的火苗,顿时将吴德羞愤恼怒的情绪引燃: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他抬掌一扇,孙文哪里禁得住他一掌之力,只听他惨叫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摔落在他先前堆砌的柴堆上,将木柴砸得七零八落。   凉锦双眸一凝,眼见吴德掌扇孙文之后,恼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快步踏出,不退反进,恰逢吴德一拳打来,凉锦右肩向下一沉,堪堪躲过吴德的拳头,但那拳风擦在脸上,仍能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左腿,踏步之时用力一蹬,身体右倾,朝吴德撞去!配合尚未长开的个子,她的肩膀恰好顶住吴德侧腰,吴德不查之下,竟被她这一击撞退数步!   吴德惊骇地瞪大眼,眼中尽是血丝。   突然,他双膝一曲,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被凉锦撞击的侧腰,脸上一片痛苦的扭曲。   凉锦喘着粗气,伸手按住右侧肩膀,刚才一撞之下,她整条右臂都麻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缓一缓就恢复了知觉。   正如她所说,吴德对她一无所知,但她却对他了如指掌。她知道吴德侧腰有一处暗伤,应是早年与门内弟子斗狠,失足滚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修为却就此止步。   凉锦知道吴德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他们躲得过今天,明天也不会好过。她心中思量对策,同时快步来到孙文身边,将他从柴堆中拉起来。   她见孙文呆滞的模样,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想在这儿等死吗?”   孙文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刚才吴德一掌将他半边脸扇得肿起来,好在其余都无大碍。   此时听凉锦所言,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能逃到哪儿去?我们死定了!”   逃得了今日,躲不过明日!   “那可未必。”   凉锦压低了声音,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抓住孙文,一路跑回了住处,将孙文往院里一推:   “你且回屋,这边屋子还住了另外几个弟子,他不会贸然对我们动手。且他机会颇多,大可不必急于一时,必定是要等到明日报复。”   孙文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但见凉锦神情虽凝重,却未有慌张之色,只得寄希望于她已想好对策。   他与凉锦相识不过一日,却深觉凉锦此人心性成熟稳重,想必思虑更加长远。   他听从凉锦之言,回屋将门锁好,虽然这锁并不能奈何吴德,但能图个一时心安。   凉锦将孙文送回住处后,自己却又反身出了庭院,趁着渐晚的天色偷偷离开伙房,轻车熟路地摸向伙房背后的山林。   她在林中逡巡一阵,往来于潮湿岩穴之间,收捡了一些外敷药草,同时四处打量,似在寻找什么。很快,她在一块乌青的岩石下边找到一只漆黑的毒虫。   这毒虫长约半尺,头生双角,腹下千足,通体漆黑如墨,背部从头到尾有一根红线,看起来格外诡谲可怖。   凉锦面色不变,从衣摆撕下一段布条,绾了个活结,眼疾手快地将布条套在毒虫身上,将它吊了起来。   她提着布条另一端,将毒虫悬在空中,飞快赶回伙房,寻到吴德的住处。   此时吴德尚未回屋,凉锦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前,估摸着吴德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她将毒虫放在门缝边上,解了布条,见那毒虫缓缓爬进门缝,她才起身离去。   凉锦回屋之后将那绑了毒虫的布条点火烧了,而后将先前采摘的药草取出混在一块儿,用石块碾碎之后拿布包起,挤出汁水,装入一个残缺的废弃石碗。   她端着石碗来到孙文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孙文很快将房门打开,见门外站着凉锦,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凉锦手中石碗,讶异道:   “凉锦姑娘,你这是……?”   “方才偷偷溜出去捡了些草药,你拿去敷在脸上,兴许会好的快些。”   孙文脸上的伤究其因由是因为凉锦,故而她采了这些药草,算是还了他先前仗义执言的人情。   听闻此言,孙文微张着嘴,他没想到凉锦会为他做这些,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他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结巴道:   “姑,姑娘不必如此……”   他话还没说完,凉锦将石碗往他手上一送,转身便走:   “磨磨唧唧非真男儿也!”   孙文羞得面红耳赤,他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孩子说不是真男人,内心羞臊难堪,却又提不起恼怒之情,有心争辩两句,但凉锦已回了屋,让他的情绪起起伏伏,脸色变幻万千。   凉锦回屋后打了盆水擦净身上的汗,便盘腿坐下,开始修炼,至于孙文会不会用她给的伤药,她并不关心。   一夜过去,第二天天还没亮,院子里突然响起梆梆的敲锣声,住在院内的弟子纷纷从房中走出,凉锦和孙文也各自从屋里出来。   院内站着个年轻的男弟子,他一手提着铜锣,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记名册,他将名册卷成筒,震了震手中的铜锣,见人都到齐,便道:   “诸位师弟师妹,昨夜吴管事突生恶疾,现下正卧床修养,今后由我暂代管事一职,我叫周平,你们可以叫我周师兄。”   孙文目光呆滞,内心震惊之情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扫了凉锦一眼,却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   凉锦此时心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有极大把握吴德回屋时会被藏在门缝中的毒虫所伤,但保不准不会出什么意外,而今听闻周平所言,心中大石算是落了地。   那毒虫虽烈,却不致命,只会让人浑身麻痹,酸软无力,卧床三两月,毒性自消。   吴德此人虽然令人厌恶,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故而凉锦没有选择狠下杀手,她重生而来,心中杀念没有前世那么深重,且若在凌云宗内杀人,尽管吴德地位不高,宗门之中也会有人追查,一旦被抓到,她乐子可就大了。   孙文看过来的目光她自是觉察了,但她没傻到对孙文坦白,故而对其视而不见,不动声色。但觉孙文脸色好了许多,该是用过那药了。   周平将要事说完,分别安排了些差事给院中弟子,轮到凉锦和孙文时,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记名册,言道:   “你们两个才上山?”   凉锦二人点头承认,周平沉吟片刻,最后让二人去昨日的院子里劈柴,只是没有像吴德那般刻意刁难,要求他们劈的柴火仅有昨日的三成。   午间休息,又是昨日的弟子前来送饭,但孙文没像昨日那般狼吞虎咽,他放下食盒,抬眼看着凉锦,欲言又止。   凉锦将斧子扔在木桩上,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动手将饭菜端出来,就要开吃。   “吴管事的事情……”   孙文没忍住心头疑惑,万分好奇地开口,绝口不提昨日凉锦送药之事,恐是自觉丢脸。   “周师兄不是说他突发恶疾吗?怎么?”   凉锦夹了一筷子菜,听孙文谈起此事,她毫不在意地说道。孙文从她的态度上看不出什么,的确也想不明白凉锦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将吴德弄出“恶疾”。   但时间实在太巧,昨日他们刚刚得罪吴德,今日吴德便卧病于床。   见凉锦不想多说,孙文便识趣地住了口,且昨日凉锦晚间来送药,又哪里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反正吴德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干脆放宽心,好好做事,好好修炼,不再探其究竟。 第6章 纷争   吴德一病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一直由周平暂代管事一职给伙房中的弟子们发放每天的任务。   凉锦和孙文这两个月里唯一的任务就是劈柴,两个月来,孙文也算努力,凉锦传授的劈柴之法已被他初步掌握,劈起柴来不再如最初那般吃力,也因由这两个月的锻炼,他个子长高了些,体格也渐渐壮实。   自从那日凉锦给他送药之后,他每天都格外卖力,似乎是想向凉锦证明什么,然而凉锦对此毫无所觉。   这天未到日落,凉锦已提前完成一天的任务,将斧子放下便欲回屋,孙文忽然将她叫住:   “凉锦!”   两个月来,两人早已熟识,他便改了口,不再姑娘姑娘相称。凉锦闻声停步,转头看他,面露不解。   “那日……那日多谢你的伤药。”   时隔两个月,孙文终于将两个月前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说出这句话后,他只觉后背湿透,莫名的紧张,同时,还有些莫名的期待。   凉锦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顿了片刻才想起两个月前那件小事,若是孙文不提,她兴许已经将其忘记,她毫不在意地摆手道:   “不用谢我。”   言罢,她也不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小院。   孙文张了张嘴,后又闭上,神情有些失落,片刻之后他突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握拳振奋道:   “凉锦这般优秀不同寻常,怎会困于区区伙房,一年之内必能入凌云宗,成为正式弟子,我却是不能被她落下!”   孙文的自言自语凉锦自是不知,她回屋之后稍作梳洗,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盘腿打坐,开始修炼。   早在前几日,她便隐隐有种突破的感觉,今日时间有余,正好尝试突破,这也是为什么她方才不与孙文闲聊,急急赶回屋舍的原因。   凉锦闭目入定之后,缓缓纳天地灵气入体,这些天地自生的灵韵之气,经由皮肤进入体内,被炼化为真气,在凉锦闭塞的经脉中极为缓慢却平稳地移动,她心口的晶蓝色丹珠也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停闪烁。   终于在某个时刻,她经脉中稀薄的真气完完整整地运行完一个周天,她睁开眼,眸中少见地起了情绪波动,她欣喜地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唇角微掀,自言自语道:   “霜儿,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虽然这离去见你仍还差了好远好远,却总归是有了些收获。”   她突破了第一道关口,达到练气一层的水准。   比她前世还快了半个月,可见无极天心心法确实比之凌云宗的修炼心法好上不少,叫凉锦颇为欣悦。   第二日,凉锦仅用了半日时间便将周平安排的任务做完,叫一旁的孙文目瞪口呆。   突破练气一层之后,凉锦的体能比原先好了不少,劈同样数量的柴火不觉得疲累,速度自然就快了许多。   午间恰逢周平前来察探二人的进度,但见凉锦已然完成,他颇为惊讶,猜想凉锦修炼恐有所得,兴许已触摸到修行之道门槛,不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言道:   “明日你不用劈柴了,晌午替外间记名弟子送饭,其余时间都可自由安排。”   孙文目光呆滞,凉锦实在给了他太多惊讶。   眼看着凉锦朝他挥了挥手,随着周平一起离开,他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显得异常颓丧。片刻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   “凉锦能做之事,我未尝不能!莫要被她撇下!”   凉锦离开小院后径直回了屋,昨日才刚突破,她正是需要时间好好稳固,周平的安排在她意料之中,盖因前世虽是吴德掌权,多有刁难,大事上却没有过多干涉,最后也如周平这般安排。   这两个月来,凉锦渐渐发现,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与她相关的事情,让她的未来变得不可预期。但与她无关的事却无太多变化,使她仍能依据别人的未来一点一点推衍己身。   吴德告病于床,她提前半个月修炼到练气一层,这些是她所造成的改变,但她练气一层之后与前世一般做了伙房跑腿,又隐合前生的经历,就是这个道理。   她修炼一夜,第二日日上三竿,她才从入定中苏醒,此时她已养足了精神,神清气爽,稍作打理便赶赴伙房。   伙房中有不少弟子进进出出,格外忙碌,周平于旁侧监工,见凉锦前来,他指了指一旁分派好的食盒,对凉锦道:   “你将这些食盒送到听剑轩,分派给轩内修行的记名弟子。”   凉锦领了任务,从周平手中接过出入听剑轩的腰牌,将四五个食盒装入竹篮,轻车熟路地前往听剑轩。   听剑轩位于外宗南面,天地灵气丰厚,是凌云宗少数优秀新晋记名弟子的修炼场所,凉锦来时,轩内仅五名弟子盘坐修炼,三男两女,无有宗内长辈巡视。   凉锦提着竹篮目不斜视地走进听剑轩,将篮中食盒取出,放缓了脚步将食盒分别摆放在五个记名弟子身边。   做完这些,她就准备回伙房,之后自有弟子来收捡碗碟。   正当她即将走出听剑轩,旁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挡住她的去路:   “这位师妹还请留步。”   凉锦眉头微皱,抬眼看去,却见方才距离轩门不远处打坐的男弟子不知何时已转醒,此时正挡在她面前。   此子眼神轻佻,暗含玩味,凉锦不识得此人,前生所遇之人何其多,并非每个她都能记起。   “师兄有何吩咐?”   凉锦内心不悦,却未表现出来,耐着性子开口,却未低眉顺眼,笑脸相迎。   该弟子眉角一挑,颇为讶异凉锦的态度,眼中笑意加深,玩笑道:   “师妹替我等送餐,颇为辛苦,何不稍作歇息,与吾等探讨探讨修炼之道。”   他模样颇为俊俏,年仅十五六岁,五官已初具雏形,言笑晏晏之间,倒是夺人眼球,想必俘获不少少女初心。   此番凉锦初来,他未曾见过,便起了涉猎新意,近时越觉凉锦面貌清俊,虽仍显稚气,但配合她平平淡淡的神情,竟别有一番韵味,让他起了玩闹之心。   奈何凉锦不为所动,轻轻摇头:   “小妹之资质不若诸位师兄师姐,此番不慎叨扰了师兄修炼已是过失,若再久留恐管事责罚,还望师兄见谅。”   她言辞恳切,神色却不谦卑,没有低人一头的自卑情绪。此时轩内另一名男弟子也睁开眼,促狭地笑道:   “王师兄好兴致,奈何今日却惨遭失败,人家师妹既不愿久留,你便让她离去吧。”   听闻此人拆台,王漠面色不虞,收敛了些许笑意,不理会那人之言,直看着凉锦又道:   “既然师妹执意如此,师兄自是不会为难,但还未请教师妹芳名,怎敢轻易放手,为兄姓王名漠,不知可有荣幸得闻师妹名讳?”   凉锦眉头微蹙,心中很是不耐,语气平平道:   “师兄高才,小妹不过伙房弟子,来年兴许不得入宗门,得知小妹名讳有何义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如枝头凤,我似树上鸦,身份相差何止千里万里,你何苦争一时之气非得问清我的姓名?   她说完,也不管王漠是否同意,扭头便朝轩外走。   王漠笑容一僵,他没想到凉锦竟然屡次拒绝他的示好,区区伙房弟子,态度却非比寻常,言语似软实硬,格外高傲,又有平常与他针锋相对的岳清在一旁看他笑话,让他感觉颜面扫地,颇为恼怒。   现下已放不下脸面任由凉锦离开,他今日无论如何要凉锦主动服软。此事虽因他而起,他却不觉自己有何过失,伙房弟子向来对他谦卑恭敬,他也自认天赋秉异,从未见过凉锦这般傲慢的伙房弟子。   他也确是少年心性,争无谓义气,此时怒从心起,抬手便朝凉锦抓去。   王漠一掌探出,要抓凉锦肩膀,他早过凉锦来宗几月,早已突破练气一层,其速度不可谓不快。   身后响起风声,凉锦早有防备,脚下步子一错,堪堪躲开王漠抓拿,顺势一把擒住王漠手腕,回身一旋,只听咔吧一声响,王漠腕骨向内错落。   王漠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凉锦能躲开他的抓拿,随后手腕腕骨脱落,剧痛传来,让他失声惨叫,狼狈地连连后退,脸色煞白,惊慌失措。   凉锦也愣住,她不清楚王漠深浅,又因初入练气一层,力量控制不好,刚才那一手她毫无保留,不曾想王漠哪里会想到伙房弟子竟有练气修为,并未出全力,却在凉锦手中栽了跟头。   如此大的动静自是将剩余三名弟子惊动,他们纷纷睁眼看来。王漠缓过劲后脸色一片铁青,不复初时风采,他恶狠狠地盯着凉锦,放下狠话:   “我定会让你滚出凌云宗!”   凉锦不为所动,神情一片淡然,却在此时,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凉锦身后响起:   “王师兄技不如人,何故与人为难,仗势欺人?且凉师妹与我相识,此事不若就此揭过,大家平心静气坐下聊上一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不是吗?”   凉锦意外地回头,见那说话女孩儿的确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那女孩儿见凉锦看来,不由眯眼笑了:   “凉师妹可是不记得我了?先前我们曾见过的。”   凉锦神情微赧,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穆彤?”   穆彤闻声,抿唇轻笑,似是开心凉锦将她想起:   “正是。”   王漠见穆彤替凉锦出头,脸色越发难看,但对穆彤,他却不敢像对凉锦般摆脸色,只道:   “穆师妹此言差矣!断腕之仇,可是说放下就放下?!”   “王师兄,你我皆为修行之人,须知修之一道荆棘坎坷,那腕骨脱臼只乃小伤,请门内药房师兄正骨,再修养三两日就能好全,且方才确为师兄先动手,我等皆为见证,就算凉师妹有所过失,既两方都有过错,为何不能放下?”   王漠被穆彤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听剑轩,岳清等人只管旁观,未出声入话局,此时王漠离去,岳清方才笑道:   “师妹好气度!王漠这厮我早看不惯!”   凉锦没有接话,穆彤见她无心与众人闲聊,便道:   “今日之事王师兄恐不会轻易罢手,你自己日后需得当心。”   她与凉锦并无交情,之所以会出言相帮,一则因为她对王漠此人有些不喜,二则是她对凉锦山下遭遇有所听闻,不由心生同情。   凉锦心中讶异,她与穆彤不过一面之缘,却是未想到穆彤会如此为她说话。她好言谢过穆彤,便离开了听剑轩。 第7章 陈渝   凉锦回到住处,正准备推门而进,她的脚步却忽的停了下来,欲推门的手也顿在门边。   屋里有人。   并非她察觉到生人气息,而是她前生百经生死磨砺出的敏锐直觉告诉她,屋里有人。   凉锦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它曾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她站在门边,没有立即逃离,刹那间思绪电转。若屋内之人有杀心,她早在步入这个院子的瞬间就已死于非命。   呼吸之间,她已做出决定。   她将呼吸放缓,心境放宽,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似对屋中之人无有所觉,抬手将房门推开。   屋内果然站着一人,背对屋门,素衣白裙,腰间悬剑,剑身狭长,隐泛晶芒,一枚暗红色的珠佩坠在剑柄上,朱玉寒铁剑,持剑人正是陈渝。   凉锦识得这柄剑,更识得陈渝的背影,她站在门口,复杂的心绪一闪而过,下一瞬,她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情,轻唤道:   “陈师叔。”   她今生尚还不是她的师父,凉锦也只能与穆彤等人一般,将她唤作师叔。   陈渝闻声回头,轻笑颔首,语调轻缓,有如山间幽泉:   “你且进屋。”   若说这世上除了情霜,还有谁能让凉锦完全放下戒心,那么这人,便该是陈渝。前世陈渝对凉锦极好,就连最后中毒遭遇袭击,她为了保全凉锦,竟不惜与来敌同归于尽。   那时候凉锦没有多想,只有感于师父亲厚。现今却发觉有些不寻常,此刻,陈渝出现在这里,更叫她确信了这一点。   她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她会用自己方式去了解陈渝和她未曾向她吐露过的秘密。眼下,她只要知道,陈渝对她不会有害,这就够了。   她不曾迟疑,迈步进屋,顺手带上了房门。   陈渝没有说明来意,她朝凉锦招手,将她唤到身边,两指并起点在她的额头,片刻后陈渝面上露出惊容,显然是发现了凉锦练气一层的修为,她后又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地叹道:   “五行驳杂,虽有一层修为然今生恐无法筑基,先前应是学了些拳脚功夫为后日修行打了底子,此事我竟未知。”   凉锦闻言,微垂着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陈渝此言乃是为她今日挫伤王漠寻得一个合理的解释,见陈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自然不会自报根底。   末了,陈渝从袖袍中取出一本手抄的秘籍,递给凉锦:   “你既习得练气一层,已算达到余长老的要求,我便将后续心法与你,将你算作记名弟子,然你之天赋较宗内寻常弟子尚还不如,修行一道需百倍刻苦,若是日后我见你懒散怠惰,便会逐你出门。”   凉锦猛的抬起头,诧异地看向陈渝。她不曾想这一世,陈渝竟这么早就将她提拔为记名弟子,她神情恍惚地接过秘籍,陈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惊喜过度,尚不能回神,吩咐她好生修炼,遂起身离去,未言及将她带离伙房之事。   陈渝走后,凉锦双手捧着那本手抄秘籍坐在床前发呆,前世,她修为突破练气三层之后才得到陈渝青睐,被其提拔为记名弟子,未曾想如今她只得练气一层,陈渝明明知道她灵根五行驳杂,乃无法修行的废灵根,仍如此作为,却是让她心头无端酸涩。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积郁尽数吐出。   凉锦识得陈渝的字,她手中的秘籍所载乃凌云心诀练气期所有心法口诀和行功经络,纸页崭新,字迹娟秀,竟是陈渝近日亲手抄录。   这份情谊已然超越了寻常的师徒情分,何况凉锦才入山两个月,加之今日,与其见面不过两次而已。   “我既已重头来过,今生当为你趋避灾劫,以还前生今世的恩情。”   她不去想陈渝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世间之人多趋利而行,然陈渝于她,恩重过于利,她对她好,她便真心待她,情义二字,简单至此。   有了陈渝给的秘籍做掩护,凉锦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炼更高层次的心法,半日时间一晃而过。   日落时分,屋门忽然被人敲响,凉锦起身前去开门,见一陌生弟子站在房门口,他手中拿着伙房管事的腰牌,对凉锦道:   “管事唤你去一趟伙房。”   凉锦眉头微蹙,心中有些疑惑,问道:   “请问师兄,是哪位管事唤我?”   伙房管事,该是吴德无疑,但这两个月皆由周平暂代吴德之职,她心头微动,故有此一问。   “自然是吴管事。”   那弟子翻着眼皮,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想必是得了吴德看重,自觉己身有望脱离伙房,入得宗门,故而不将凉锦放在眼中。   凉锦自不会因此等小人置气,她沉吟片刻,又言:   “且待我与孙师兄说一声。”   言罢,她不等此人回应,径直走向孙文的房间,那弟子冷哼一声,却并未阻止。   孙文今日也早了半个时辰回来,此时听闻门外动静,他将房门拉开,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凉锦,又看了看凉锦身后的传话弟子,疑惑道:   “这是?”   凉锦朝他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   “吴管事唤我去伙房,若一炷香之内我没有回来,你便去寻穆彤,让她找陈渝师叔来伙房救我。”   孙文脸色猛的一变,凉锦和吴德之间的矛盾他一清二楚,且他心中隐有猜测,两个月前吴德“突生恶疾”十有八!九也是凉锦在捣鬼,此番吴德病好第一件事就是传唤凉锦,恐怕凶多吉少。   但凉锦又不能不去,他们的争端没有摆在台面上,一旦凉锦不肯听从他的传唤,他就有借口将凉锦直接逐出宗门,但她去了,若叫吴德悄无声息地扣下,像他那样肆无忌惮之人,总能寻到由头将凉锦狠狠惩治。   凉锦一旦出事,当初站在凉锦这边的孙文自然也不会好过。   孙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面色沉重地应了下来,他见凉锦随着传讯弟子离开,自己则匆匆忙忙地回屋换了衣裳,燃了一炷香,焦急地等待凉锦回来。   凉锦跟随传讯弟子来到伙房,吴德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引路的弟子将凉锦带到之后就告退离去,院中便只剩下凉锦和吴德两人。   “管事寻弟子来是为何事?”   凉锦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询问。   吴德回过身,眼神怨怒地瞪着凉锦,一句话未说,抬手就朝凉锦抓来,凉锦虽有防备,奈何她与吴德修为差了两层,根本不是对手,再没了两个月前的侥幸,仅堪堪退了一步,便被吴德探手一抓,擒住了衣领。   凉锦呼吸一滞,吴德掌风已经临身,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半边脸颊遭到重击,脑袋不由自主地偏向一侧,火辣辣的疼痛随之而来,她几乎能想象自己的脸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遭到无法抗拒的打击,无论是她素来孤高的心性或是承自前生的桀骜灵魂,都无法容忍这样的屈辱。   她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吴德,一言不发。   她沉默却锐利如刀的眼神让吴德心里泛起莫名的凉意,短暂的心惊之后便是止不住的羞怒,凉锦蔑视他的眼神让他想起过往三十年所有轻蔑嘲讽的目光,让他已经埋没到尘埃的自尊无端的再一次刺痛起来。   一个被分管到伙房的废物,竟敢看不起他?!   他绝不会让她好过!   吴德拉扯着凉锦的衣领,将她用力按到地上,她无法抗拒他的蛮力,重重砸落在地,脑袋磕碰坚硬的地面,嗡嗡作响。   吴德死死地按住她的头,眼中透露着残忍和疯狂,他一手抓住她的衣领,用力撕扯,只听呲啦一声,她外穿的布袍支离破碎,露出内衬的里衣。   凉锦首次感到惶惑不安,心里发紧,她未曾想吴德竟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她才十四岁,身体尚未长开,年岁已逾四十的吴德竟对她起了龌龊的心思!   凉锦紧咬着牙,眼中燃起羞愤的怒火,她没有盲目慌乱地挣扎,亦不将希望寄托于孙文能否及时赶到,她的头脑无比清醒冷静,在吴德撕扯她衣服的同时,她也一直在寻找机会脱身。   吴德见她不曾哭闹挣扎,以为她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心里更是升起残暴的快意,手上动作越发急迫。   吴德沉浸在羞辱凉锦的愉悦中,未曾发现凉锦眼中彻骨的寒意,在他俯身下扑的同时,蓄势待发的凉锦瞅准机会,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可怕的力量,一脚蹬向吴德下胯。   小院中骤然响起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吴德蜷缩着倒在地上,脸上一片扭曲,面色青紫,口中嘶嘶有声,他五指之间,竟有鲜血缓缓溢出。   凉锦飞快起身,顾不得整理散乱的衣衫,脚步踉跄地跑出伙房,刚才那一脚已经用尽她的全力,现下步伐虚浮,几乎站立不稳。   她用力推开小院的木门,恰逢孙文带着穆彤和陈渝二人赶到,他们看到凉锦狼狈的模样皆都大惊失色,陈渝和孙文更是面色大变。   孙文快步迎上来,伸手欲要搀扶凉锦,凉锦没有多余的力量躲开他的双手,只得任由他扶住自己的肩膀。 第8章 听剑庄   陈渝面沉如水,她扫了孙文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吩咐穆彤照看凉锦,随后迈步走进小院。   穆彤从另一侧扶住凉锦,正要开口询问凉锦情况,就见她摇了摇头,主动言道:   “我没事,穆师姐无需挂心。”   见凉锦无意多说方才之事,穆彤便没有开口询问,只道:   “先回去吧。”   凉锦衣衫不整,外穿的布衣已经被吴德撕扯出数条裂口,在凉锦与穆彤说话的时候,孙文飞快地脱掉自己的外衣,而后将其罩在凉锦身上。   凉锦本想拒绝,但还未等她开口,孙文已率先言道:   “穆师姐说的对!我们先送你回去!”   凉锦张了张嘴,转念想到自己此时的确有些狼狈,不宜在此地久留,便住了口,随穆彤孙文二人回到她居住的屋子。   至于吴德,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至少,以后应该是见不到了。   孙文将凉锦送回来后因着凉锦穆彤皆是女孩儿,他不好多待,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穆彤则又与凉锦闲聊几句,待得天色暗了,她方才起身告辞,并安慰凉锦,让她勿要多想。   第二日清晨,凉锦与往日一般起早,稍作锻炼之后就准备去伙房看看,是否有任务需得她去做,昨日之事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今日一切如常。   正要出门,却见周平垂着头疾步走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凉锦驻足门前,待周平走得近了,她方才开口唤道:   “周师兄,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周平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凉锦竟等在门前,忙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木牌,半个巴掌大小,正面刻着凉锦的名字,背后则是一片云纹,用一根棉绳穿起。   他将木牌递给凉锦:   “今晨陈师叔将此物予我,让我转交于你,此乃记名弟子的身份腰牌,你且收好。今后亦不必再住这里,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记名弟子的住处。”   凉锦算是明白了前后因由,陈渝先前虽言要提她为记名弟子,但凉锦毕竟只是伙房弟子,才入宗两月,资历亦浅。   陈渝便借昨日之事,将她记名弟子的身份扶正,不得不说,陈渝真当是用心良苦。   凉锦应了一声,自周平手中接过木牌,转身回屋将几件衣服打包好,就又走了出来,前后不过片刻。   她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关上房门,对院内的周平道:   “还请周师兄带路。”   她身无长物,亦对此地无所眷恋,收拾起来,自然很快。   周平亦无拖沓,领着凉锦走出小院。路上,凉锦沉默无言,只管跟在周平身后,而领路的周平却几次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师兄可是欲言吴管事之事?”   凉锦坦然道,神色不变。周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目间的平静非是假装,这才放下心来:   “却是为兄浅薄,小看了凉师妹,昨日陈师叔本欲将吴德亲手击毙,奈何不知吴德此小人从何处的来一件保命的法宝,竟连陈师叔都不得奈何,让他夺路逃出了凌云宗。”   凉锦眉头微皱,吴德竟有陈渝都无可奈何的保命法宝在身?对于吴德此等小人物,既没有很好的天赋也没有极高的修为,对宗派而言算不得大患,既已逃出凌云宗,宗内大人物自然不会再追,但对凉锦而言,却始终是个不大不小的祸患。   她在宗内修行,想必吴德也不会再入宗送死,只要不出山门便不需担心,况且,就算吴德有保命之物在身,他自己始终仅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她何惧之有?   想必周平是碍于吴德昨日所为,怕凉锦心头芥蒂,这才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凉锦听闻此事之后眉头微微一蹙,随后便又松开,朝周平点头道谢:   “多谢周师兄相告。”   周平神色微赧,他自己并未在此事上帮助凉锦多少,此番凉锦郑重其事地道谢,倒是叫他有些局促。   好在很快,前方的景物变换,他们二人已临近了听剑庄,听剑庄乃外宗记名弟子的居住之所,靠近听剑轩,四周环境优美,比之伙房,不知好了多少。   听剑庄大门外有两名记名弟子看守,他们见周平领着凉锦过来,先是朝周平点头行礼:   “周师兄!”   随后看向凉锦,示意她出示腰牌。凉锦取出木牌,将其递给其中一人查看,确认无误之后,才又跟随周平走进听剑庄。   “听剑庄占地三百亩,每百步一座院落,院内可住弟子五人,凌云宗每年新晋记名弟子不过数十,且五年之内无法达到练气三层的记名弟子都将被遣返下山,故而听剑庄中所住弟子算不得多,有不少空置的院落可供选择。”   “听闻往年凌云宗鼎盛时,听剑庄曾住满记名弟子,如今却是有些人才凋零之感。”   周平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凉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心却如明镜。   五年未达练气三层的记名弟子会被遣返下山,想必周平到凌云宗已逾五年,他至少也是练气三层的修为,此番与凉锦说起,怕是想起往年故友,如今不知去向何方。   凉锦垂着头没有说话,正值此时,前方不远处一个小院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从中走出,凉锦脚步放缓,周平亦朝前边看去,而后笑道:   “穆师妹可是要去听剑轩?”   此女正是穆彤,她应声回头,见周平身后竟站着凉锦,颇有些惊讶,随即她礼貌地朝周平点头行礼:   “正如师兄所言。”   末了,又转向凉锦:   “凉师妹已是记名弟子了?”   唯有记名弟子才能入得听剑庄,在看见凉锦的同时,她便猜到。   凉锦与穆彤偶有接触,算得相识,对此女性格较为欣赏,便也不吝惜笑容,点头道:   “拖师姐之福。”   她意指昨日多亏穆彤与陈渝赶到,穆彤并不居功,笑言:   “凉师妹自有机缘,却是与我无多关联,今日师妹初来,想必在寻住处,这院子目前尚只有我一人居住,凉师妹可愿一同住进,彼此多个照应?”   周平在旁听穆彤之言,亦点头笑看凉锦:   “穆师妹所言甚善,凉师妹,你意下如何?”   凉锦没曾想穆彤会主动邀约,她自觉随便住在哪里只要可以修炼就都是一样,且穆彤态度诚挚,非是口头敷衍,便没有开口拒绝,顺势应承下来:   “如此自然好,小妹在此先谢过穆师姐,往后还望师姐多多照拂。”   见凉锦答应下来,穆彤脸上笑意更甚,也不着急出门了,转而欲将凉锦二人引进门内。周平见凉锦之事已经安排妥当,这小院又是二女住处,他不便入内,便言自己要回去述职,告辞离去。   凉锦则跟着穆彤步入小院,院内花草丰厚,两侧有青石小径通往一方庭院,再往后则是一排二层小楼,底层设作茶室,上有几间卧房。   穆彤带着凉锦上了小楼,指着其中一间道:   “这间屋子乃我目前所居,旁侧几间都是空房,师妹可自行选择。”   凉锦应了一声,大致打量了一下小楼的格局,最后选了东侧向阳的一间小屋。   安置好凉锦之后,穆彤也没有再多耽搁,与凉锦知会一声,便下了楼,前往听剑轩修炼。   穆彤走后,凉锦将先前打包好的衣服取出整理,某时,她手上动作一顿,旋即从包裹中拿出一件灰色的袍子,这衣袍比她平时穿的衣服稍大,却是孙文昨日借予她的衣袍,今晨竟将这衣服一同包了过来。   她这次离开伙房,因走得匆忙,并未告知孙文。   凉锦将孙文的衣袍拿在手中,思忖着是否回伙房一趟,将这衣衫送还?   她与孙文也算有两个月的交情,如此不告而别终归有些于理不合。稍作考虑,凉锦决定先将这袍子洗了晾干,过两日再给孙文拿过去,今日本也无事,午间去伙房与孙文道个别。   时至正午,凉锦来到先前与孙文一起劈柴的小院,果见孙文还在里面劈柴,他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而那伙房弟子送来的午饭被放在院墙下,分毫未动。   凉锦微微皱了皱眉,不知往日里每回都嚷着肚子饿没力气的孙文怎么今日一反常态,竟对午间的饭菜视若无睹。   “孙文。”   凉锦走进小院,孙文应声回头,见到凉锦,他吃惊地睁大了眼,旋即眉开眼笑:   “你怎么来了?不去给记名弟子们送饭了?”   对于凉锦的到来,他显得格外开心。   凉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自己已经是记名弟子的事情。见她有些迟疑,孙文才从方才惊喜的心情中脱离出来,疑惑地询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凉锦见他问起,便点头道: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今后我应该会很少来这边了。”   此话一出,孙文当即愣住,手中的斧子跌落在地。他眨了眨眼,抿紧了唇,而后直勾勾地看着凉锦,连呼吸都变得滞塞起来,沉声追问:   “为什么要道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凉锦不曾想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会激起孙文那么大的反应,让她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本不想与他多说,但见他如此模样,还是开口:   “我被陈师叔提拔为记名弟子,往后都会住在听剑庄。”   孙文呼吸一滞,好半天没有说话,凉锦奇怪于他的反应,但亦没有催促他一定要给她一个答复。她只是前来告知此事,并不会因为孙文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现今所做的决定。   过了许久,孙文才忽然笑了:   “成为记名弟子想来日后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修炼上了,你可要努力啊!莫要被先前那几个人甩下了。”   言罢,他呵呵笑了两声,但凉锦心里却颇为不自在,总感觉孙文的笑容格外勉强,他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凉锦点了点头,与孙文再闲聊两句就起身告辞,转过身后,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快步离开小院。   在她身后,孙文重新拾起斧子,微垂着眼睑,脸上僵硬的笑容消失不见,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斧头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耷拉下肩膀,自嘲地苦笑:   “果然是痴心妄想。” 第9章 嘲讽   被提拔为记名弟子之后,凉锦总算有了机会好好修炼,且修炼环境相比往日,不知好了多少。记名弟子的三餐都由伙房弟子按时送来,他们只需要将心思全部放在修炼上,用以应对半年后记名弟子的入门考核。   凉锦每日就在自己房中修炼,没有像穆彤一样去听剑轩,尽管听剑轩的环境更加适合修炼。一来是因为她不喜人多的地方,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她不屑于那些小孩子的勾心斗角,二来,也是因为她不想再生事端,只一门心思想要提高自己的修为,尽可能早地去见她的霜儿。   时间匆匆而过,凉锦每日重复着枯燥无味的修炼生活,穆彤见她如此刻苦,好几次都想邀约凉锦出门散心,奈何凉锦总闭门不见,穆彤对此无可奈何,只当凉锦介怀于自己的资质,想用努力去弥补资质上的不足。   对此她自然不好说什么,便也没有常来打扰。   晃眼间便是半年,这日清晨,闭目修炼中的凉锦耳尖一抖,她听见了门外轻盈却快速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敲门声伴着一声清脆的呼喊响了起来:   “凉师妹!”   凉锦眉头微蹙,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功起身,前去将房门打开。   穆彤站在门外,见凉锦拉开房门,她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伸手将凉锦从屋子里拉出来,笑道:   “凉师妹你莫是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凉锦闻言一愣,她还当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穆彤看着她脸上懵懵懂懂的神情,忽的嘻嘻笑起来,用手指戳了戳凉锦的眉心,嗔道:   “小糊涂虫,今天乃记名弟子入门考核之日,但凡一年内上山的记名弟子,只要达到练气二层,便可入得外宗,成为凌云宗的正式弟子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忘了呢?”   凉锦恍然大悟,原来今日便是记名弟子入门考核之日,见穆彤笑嘻嘻地嗔怪于她,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但心中并不着恼,若非穆彤前来唤她,她定然就将这么重要的日子忘记了。   穆彤知她因忘记此事而有些尴尬,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拉着她下楼:   “现下距离考核开始尚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现在过去还能赶得上。”   凉锦被穆彤拽着一路飞快地跑,入门考核的地点是在外宗的赤云楼,位于凌云七峰之末——赤云峰的山腰上。   听剑庄坐落在赤云峰山脚,若是往常,赤云峰与听剑庄之间总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将两方天地分割,非内外宗正式弟子不得自由进出。   入了赤云峰,便算作踏入了外宗的地界,唯有在每年的记名弟子入门考核之日,记名弟子才能依靠其身份腰牌登上赤云峰。   凉锦和穆彤两人赶到时,即将参与考核的数十记名弟子已经全部到齐了,听穆彤说今日负责对弟子们进行考核的是外宗长老余子洵,但现下尚还未到。   赤云楼是管理外宗弟子名录的地方,主事之人正是余子洵。   凉锦和穆彤因为临近时限才赶到,站在楼外空地上的记名弟子全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们,忽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   “哟,这不是那伙房的废物弟子吗?什么时候伙房弟子也能参加入门考核了?”   说话之人是个女子,其年纪应与穆彤一般大小,但眼角倒吊,显出些刻薄之相。   “伙房弟子?”   在场众人纷纷惊讶,他们中大多都是认识穆彤的,所以很快便明白方才言语所指是穆彤身边的凉锦。   凉锦扫了她一眼,见其面生,不由心生疑惑,随即便在那女子身旁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略作思索之后恍然,那人不正是半年前在她手中折了手腕的王漠吗?   如此说来,那尖酸刻薄的女子当是他的姘头了?   站在凉锦身侧的穆彤自然也听到了那女子刻意挑事的话语,她眉头微皱,见凉锦沉默不语,以为她心里不舒服,便道:   “那日听剑轩,她也在场,名唤李晴,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你莫将之放在心上。”   末了,穆彤正欲驳斥两句,却听身边凉锦轻描淡写地言道:   “手下败将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凡在场之人,尽都听得清晰。王漠顿时涨红了脸,甚至先前出言的女子亦面红耳赤羞怒不堪,却又哑口无言。   半年前王漠被凉锦一击折断手腕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当时尚有另外几人同在听剑轩。   “噗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爆笑之人抚掌而叹: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王漠,没想到你的脸皮竟然如此厚!”   凉锦闻声看去,出言之人她也见过,正是那日与王漠针锋相对的岳清。   对于此人落井下石的行为,凉锦颇为莞尔,虽然只见过区区两面,但岳清给她的印象却还不错,当是个敢爱敢恨,性子直爽之人。   岳清笑过后便再也不看王漠,而是转头望向凉锦,嘻嘻笑道:   “凉师妹,多日未见,你可还记得岳某?”   凉锦眨了眨眼,面上露出纯真无暇的表情,如实回答:   “师兄当日并未自报名姓。”   言下之意便是,不记得了。   正准备好好显摆一把的岳清当即愣住,表情格外窘迫,耷拉下肩膀,气愤非常又无可奈何地控诉道:   “师妹真是单纯可爱……丝毫不给为兄颜面啊……”   穆彤被凉锦状似天真无邪的样子戳到心头柔软之处,又叫岳清搞怪的模样逗乐,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被晾在一边的王漠已经气得脸皮都青了,他身旁的李晴亦是脸色一红一白,而在场其余弟子个个都非是蠢笨之人,识趣地没有插话。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赤云楼的大门忽然打开,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便是暗中争斗的王漠岳清等人亦是如此。   随着赤云楼楼门打开,楼外空地上聚集的记名弟子纷纷安静下来,余子洵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在他身边还有一人,便是陈渝。   余子洵和陈渝两人现身赤云楼,王漠再如何气愤,李晴再如何羞恼,此时都不得发作,只得恶狠狠地瞪视凉锦,似欲将其生吞活剥。   凉锦对这两人的目光却是视若无睹。   余子洵的视线自在场众弟子面上扫过,在看到凉锦的时候,他的视线明显顿了顿,冷漠高傲的眼睛里第一次透露出诧异的神色。   凉锦看见陈渝嘴唇动了动,许是在对余子洵解释她的情况。片刻后,余子洵看向凉锦的眼神里少了些疑惑,多了几分赞赏,他朝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别处。   “今日是外宗入门考核之日,凡一年之内上山的记名弟子,将真气灌入我手中这枚灵珠之中,若使灵珠呈现红色,便算通过考核。”   他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枚浑圆的无色丹珠,拖在掌心,目光扫过众人:   “谁先来?”   场下立即有弟子跃跃欲试,王漠神态已恢复过来,他向来自诩天资出众,才华过人,虽及不上穆彤,但也颇为优秀了,当即第一个走出人群:   “弟子愿意一试。”   余子洵点了点头,将手中灵珠交于王漠,只见王漠凝神静气,双手抱合,将真气缓缓注入其中。   片刻之后,那小小的珠子绽放出乳白色的光芒,而后又渐渐加深,一点红光从灵珠里面溢出,缓缓将整个灵珠包裹。   不多时,王漠睁开眼,撤出真气,泛着红光的灵珠便又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不错,的确是练气二层。”   余子洵赞赏地点了点头,接过灵珠后示意王漠退下,而陈渝则取出一份名册,在王漠的名字后面记了一笔。王漠满心欢喜,他斜眼看着凉锦等人,嘴角微掀,眉梢挑起,神情挑衅。   岳清当即就要发怒,被穆彤伸手阻止,凉锦神色不动,并不与王漠争一时之勇。   随后李晴也自告奋勇,同样是练气二层的水准,余子洵颇为欣慰,而王漠李晴二人则骄傲自满。   王漠看向凉锦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戏谑,他嘴唇开合,无声嘲讽:   “废物!”   凉锦原为伙房弟子,资质自然不会好,他王漠入宗一年,修得练气两层,凉锦入宗不过大半年,再怎么也不可能达到练气两层,她今日来此,不过徒增笑料。   “成为记名弟子又怎么样?最终也不可能入得了外宗!”   李晴同样一副嘲讽的嘴脸,与王漠一唱一和。岳清气得额角青筋暴跳,但有余子洵和陈渝在场,他又不得爆发,心中颇为憋屈。   至于当事人凉锦面色却是平静如常,不因王漠李晴的考核通过而多看他们一眼,也不因他们的傲慢挑衅而多一分沮丧的情绪。   陈渝和余子洵一切看在眼中,本就对凉锦的心性颇为看好的余子洵再一次提高了对凉锦的评价:   “此女非池中之物。” 第10章 刻意为之   岳清实在气不过王漠两人嚣张,故而李晴一走开,他便跳出人群:   “我也来!”   凉锦和穆彤并未阻止,但对岳清如此小孩子气的行为颇感好笑,凉锦耸了耸肩,眉梢抖动,与穆彤对视一眼,同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岳清敢与王漠争锋,自其依仗自然不是穆彤,他自己本身便有丝毫不逊色于王漠的天资,那灵珠在他手中,亦绽放出薄薄的红芒,与王漠旗鼓相当。   余子洵背着双手,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不错,今年倒是有几个可塑之才。”   陈渝闻言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旋即将岳清的考核结果也记录下来。   考核结束,岳清将灵珠归还给余子洵,他转过头时,朝着穆彤和凉锦所站的方向眨了眨眼,随后又朝王漠两人冷哼一声,甩着头走下台阶,如此幼稚的行为让凉锦和穆彤哭笑不得。   “下一个谁来?”   因着接连三个记名弟子通过考核,余子洵心情颇为舒畅,脸上的神情不再显得冷漠僵硬,目光平和地扫过楼前还未进行考核的弟子。   楼前弟子们纷纷前去考核,最后除了穆彤和凉锦,所有到场弟子都考核完毕,其中包括王漠岳清等人在内,共计十余名弟子皆为练气二层,另有一半弟子因修为不足,未能通过入门考核。   但这样的结果已经令余子洵十分满意,往年通过入门考核的记名弟子人数不过参加考核人数的两三成,今年却占据半数有余,着实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见其余弟子都已经考核结束,穆彤转头笑看凉锦,道:   “师妹先去?”   凉锦这半年来从未有一刻懈怠修炼,穆彤与她居住在同一个院落,尽都看在眼里。所谓天道酬勤,她已经这么勤奋努力,不应该没有回报,故而穆彤并不担心凉锦无法通过这次的入门考核,她神态悠闲,与凉锦谈笑风生。   凉锦闻言,却笑道:   “不若师姐先去。”   她神色轻松,不显丝毫为难,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汪幽深的寒潭,让人看不透彻。   兴许,在她身上会有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穆彤心中没由来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她深深地看了凉锦一眼,而后点头道:   “如此也好。”   言罢,她缓步走出人群,来到余子洵面前:   “接下来请让弟子一试。”   对于穆彤,余子洵期望颇高,他微笑着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很好。”   对于余子洵给出的赞赏评价,穆彤平静地回之一笑,欢喜内敛,宠辱不惊,在她这个年纪,当真颇为难得。   灵珠在穆彤手中由白转红,其红再一点点变深,色泽加深的过程始终没有停止,最后那颗灵珠在穆彤手中宛如一颗缩小的红日,灿烂耀眼,分外夺目,让赤云楼外所有记名弟子目瞪口呆,便是凉锦,亦微微眯了眯眼,穆彤的天赋比她原先预想的还要好,让她有些惊讶。   她依靠着情霜所化的仙丹飞速成长,而穆彤,在无外物所依的情况下,不过大半年,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初入练气四层。便是她原先有一定基础,在大半年的时间之内连跨三个层次,绝非常人所能及。   余子洵和陈渝更是惊讶,余子洵看向穆彤的目光已然从欣赏变作兴奋,他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随着红芒加深而不住点头,最后,他情不自禁地连叹三声:   “好!好!好!”   在穆彤的光辉之下,王漠等人自以为卓绝的天赋黯然失色。   穆彤手中的灵珠色泽淡去,她将恢复原样的灵珠归还给余子洵,正要退下,余子洵忽然道:   “穆彤,你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赤云楼外所有记名弟子都红了眼睛,看向穆彤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却是仰慕和崇拜。便是外宗弟子,也莫说有绝对的希望能被宗内长老收作弟子,凭借记名弟子的身份得到宗内长老的青睐,成为座下弟子,不说空前绝后,也是万里挑一,从此资源不缺,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穆彤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得到余子洵的看重,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平静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欣喜的情绪,忙朝余子洵躬身行了弟子之礼:   “弟子见过师尊。”   余子洵对穆彤颇为满意,连连点头,喜形于色。陈渝见余子洵当众收徒,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仍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凉锦,而后又极快地收了回来,素来冰冷的脸上神情柔和下来,恭贺道:   “恭喜余长老得此佳徒。”   余子洵颇为受用,点头笑道:   “往后她由我亲自教导,日后三宗会武时,她必将是我宗至关重要的底牌!”   余子洵对穆彤的信任就连陈渝都感到惊讶,但她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凉锦:   “现下只有最后一名弟子还未考核。”   经由陈渝提起,余子洵和众记名弟子才想起凉锦尚未参加考核,王漠被穆彤打击得体无完肤,再看凉锦,他心头又突生一股快慰之情,不由嘟囔:   “区区伙房弟子能入记名弟子已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还妄想入得外宗?恐是吓得不敢去考核了吧!”   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凉锦,只见她不惊不怒不喜不悲,神情平静如常,缓步走出人群,与返身回来的穆彤擦肩而过。   她站在余子洵面前,接过晶亮的灵珠,准备开始考核。余子洵本是不看好凉锦的,尽管她心性出众,奈何天资所限,终生不会有太高的成就。恰逢他新收爱徒,此时心情舒畅,便好言宽慰:   “不成功也没有关系,你入宗尚不到一年,待你上山满一年的之后还有一次考核机会。”   他认为她极有可能无法通过这一次的考核,就连宽慰她的话,也非是出自本心。一个灵根五行驳杂的弟子,如何可能在一年之内达到练气两层?   王漠双臂环胸,一副即将看好戏的模样,他笃定凉锦绝对不可能有练气两层的修为,否则又怎么会迟迟不肯上去考核,分明就是死要面子,就连她面上无所谓的表情,他亦觉得不过强撑罢了。   相较王漠,李晴毕竟是女孩儿,心更细,也更加敏感,凉锦方才路过的时候曾斜眉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好像一把锋利的剑,直刺进她的双眼,让她心神不宁,险些不由自主地后退。   光是一个眼神,就有这么可怕的气势,若说此女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恐怕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有些畏惧地往后挪了两步,让自己站在王漠身后,仿佛这样她才能多一丝心安。   凉锦始终平静如一,此时听闻余子洵所言,她微微一笑:   “多谢余长老。”   言罢,她闭上双眼,调动体内真气,让它们随着经脉缓缓运转,再经由掌心经络转入灵珠之中。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也是凉锦刻意为之,她要营造一个自己十分吃力的假象。不求瞒天过海,迷惑上层人士的双眼,但却要在不受欺辱的前提下将自己伪装起来,真正实力不露人前。   凉锦手中的灵珠在许久之后才亮起微微的白芒,看得余子洵一阵皱眉,而场外记名弟子皆是一脸唏嘘的表情,看样子王漠所言不假,凉锦本是资质极差的伙房弟子,却不知走了什么机缘,竟能成为记名弟子。   王漠更是得意非常,仿佛已经看到凉锦失败后羞恼的模样。她先前得罪于他,他必要十倍讨还!   岳清疑惑地皱了皱眉,转头朝穆彤求证:   “穆师姐,凉锦她这次能不能通过考核?”   穆彤眸光闪烁,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凉锦神情淡然的脸上,对于岳清的疑问,她也给不出准确的回答,便道:   “凉师妹可是如此浅薄之人?”   看似答非所问,岳清却恍然大悟,联想凉锦的状态,他赞同地点头:   “看待会儿王漠那厮还能笑得出来!”   凉锦手中的灵珠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亮了起来,其中蕴含的灵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厚,过程缓慢却自始至终稳定且无所停顿,当灵珠中透出一丝红色的光亮时,所有不看好她的人都睁大了眼,就连余子洵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若说穆彤达到练气四层是因为她卓绝的天资和良好的基础,那么凉锦能在没有任何资源支撑的情况下凭借着五行驳杂的灵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达到练气二层,绝对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奇迹。   时间再往后推移,那灵珠中的红芒越来越深,一点一点将整个灵珠包裹,最后,她手中的灵珠化作一颗色泽明艳的血红色丹珠。   距离练气三层仅一线之隔。   楼外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连本就看好凉锦的穆彤此时也有些发愣。   “她以前真的是一个伙房弟子吗?”   人群中有疑惑的声音传出,但不管是王漠还是李晴,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无异于当众自扇耳光。 第11章 何为天才   凉锦灌注于灵珠中的真气强度最终还是没能超过练气三层的界限,停留在练气二层巅峰,但没有一个人敢再用轻蔑的目光看她,即便是王漠和李晴,也没有了原先的底气。   余子洵愣了许久,直到凉锦将那灵珠递到他眼前,他才回过神来,旋即抚掌而叹:   “想不到啊!想不到!”   他无奈地摇头,连连叹道:   “我曾言你天赋绝差,一年后必将被宗门遣返下山,然你只花费大半年的时间,不光成为了记名弟子,还通过了外宗入门考核,这是在教我人定胜天之道?是也!是也!修之一途本就逐天而行,天,可逆也!”   余子洵神情有些恍惚,时而高声长叹,时而自言低语,末了,他忽的抬起头,看向凉锦:   “你可曾记恨于我?”   他的目光中透着由心而发的诚挚,这一刻,他竟未将凉锦当做一个刚刚通过外宗入门考核的小弟子,而是将其平等视之,欲从她口中寻求一个答案。   凉锦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貌,她在余子洵面前同样不显得卑微,并不因余子洵的极高评价而洋洋自得,也未因先前王漠等人的讥嘲而有片刻愠怒。   “从未。”   简短的两个字,却让余子洵如释重负,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整个人气势陡然变化,他竟在刚才那一瞬间顿悟,突破了多年未曾松动的瓶颈,达到了修行一途更高的层次。   完成突破之后,余子洵背负双手,哈哈长笑着踱步离去,将余下之事尽都交付给陈渝。陈渝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而后对赤云楼外一众弟子道:   “两日后,通过考核的弟子凭借记名弟子身份腰牌来赤云楼兑换外宗弟子腰牌。”   说完这句话,她深深地看了凉锦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赤云楼。   这场对于记名弟子而言颇为重要的外宗入门考核就在余子洵洒脱的长笑声中忽然结束,众弟子纷纷散场,其人各有喜悲。   凉锦在考核结束之后就准备回听剑庄,穆彤要去寻余子洵,岳清也要抓紧时间修炼,故而两人都没有与凉锦同路。   其余弟子大都对凉锦颇为好奇,却因着凉锦从始至终淡漠的神情,没有一人敢上前与之攀谈。到了赤云峰山脚时,凉锦身边已没有人了。   此时天色还算敞亮,太阳并未完全下山,孤身走在山道上的凉锦突然停下脚步,双眼微微眯起,扫了一眼身后拐角:   “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你们既然跟了一路,为何不出来打个招呼?”   话音落下,四周仍然一片寂静。   见状,凉锦冷笑一声:   “你们莫是以为我发现不了你们的藏身之处?”   她说着,大步朝拐角处的巨石走去。   就在她距离那巨石不过两步的时候,巨石的阴影中突然蹿出一个人影,二话不说,拳头一出,直扑凉锦面门。   凉锦眼中寒光乍现,唇角掀起,笑容冷峻,不退反进,抬手一抓,后发先至,准确擒住来人手腕,随后借力一拉,那从暗处偷袭而来的人被凉锦随手一招狠狠砸在地面上,结结实实地碰撞,他的额角和脸颊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红肿起来。   天光未暗,凉锦看得清清楚楚,那躲在石头后面偷袭她的人,就是王漠。她一把抓起摔得七荤八素的王漠,朝着另一处山石掩映的黑暗处扔去。   “啊!”   那黑暗中响起一声急促的惊呼,李晴被迫从阴影中现身,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躲开迎面而来的巨大黑影,最终与王漠撞在一起。   接连两次被凉锦轻描淡写地扔来扔去,王漠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同时心里也彻底慌了。   他原本打算和李晴一起伏击凉锦,趁机断她一腕,以报当日仇怨。他们两个练气二层,偷袭一个练气二层之人岂不是手到擒来?谁料他们尚未行动,就被凉锦一锅端了,来势汹汹,无法阻挡!   她怎么这么强?   她怎么可能这么强?!   同样是二层,差距竟然那么大吗?!   王漠心如乱麻,像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脸色煞白。李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看着一言不发的凉锦,她的身体竟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恐惧,害怕等一系列负面情绪纷涌而至,她很怕凉锦会突然下杀手,直到此时,她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王漠来伏击凉锦!   凉锦背负双手,冷漠地看着瑟缩的两人:   “你们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王漠身体发麻,短时间内动弹不得,只得咬了咬牙,狠声道:   “凉锦,你不要太猖狂了!宗派里面有的是你惹不起的人!”   “哦?”   凉锦双眼眯成一条缝,饶有兴味地看着死撑的王漠,冷笑道:   “原来这就是你嚣张的倚仗。”   王漠没有听出凉锦话语中的嘲讽,以为她因他刚才所言而产生了些许顾忌,便又抬高了声音:   “怕了吧!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让我们走,我可以当今天之事没有发生!否则,就算是穆彤也护不住你!”   凉锦忽的沉下脸,目光冷漠地与王漠对视:   “你真的以为,今天之事可以作罢?”   王漠闻言一愣,这才恍然觉察不对,刚想挣扎后退,凉锦已然两步来到他身前,一脚踏在他的手腕上。   “啊!!!”   王漠身旁的李晴发出惊恐的尖叫,其声尖锐刺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王漠的右手手骨直接折断。   “哇啊啊啊!!!!”   王漠抱着手臂,像一条垂死的虫子一般在地面上翻滚挣扎,手骨断裂的带来的痛苦远比当初腕骨脱臼更加深重和暴烈。   凉锦看着眼前一切,眸子里毫无波澜,她冰冷的视线扫过李晴,竟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战栗发抖。   “最好不要有下一次。”   留下这句话,凉锦转身离去,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无足轻重。   过了许久,李晴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此时王漠已经疼到面庞扭曲,连嘶吼的力量都耗尽了。李晴小心翼翼地将王漠搀扶着,离开了寂静蜿蜒的小道。   “你下手太狠了。”   凉锦回到听剑庄,正要推门而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她推门的手顿住,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见楼下院内站着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子,陈渝。   “陈长老本可以阻止我。”   两个月前,穆彤曾跟凉锦说起,陈渝已然突破,迈入炼体之境,成为了凌云宗内宗长老。   陈渝沉默地看着凉锦许久,最终沉沉一叹:   “心太狠了,终究不好。”   凉锦没有接话,陈渝不知道她的底细,她自是不会主动言明,便转移了话题:   “不知仙子来寻弟子是为何事?当不是寻弟子要一个说法的吧?”   以仙子相称,算是凉锦主动讨饶。陈渝心觉无奈,但也的确没有怪罪凉锦的意思,今日之事本就是王漠有错在先。   “你今天在考核时保留了实力。”   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否则凉锦若是仅有练气两层的修为,她断然无法如此轻易将王漠两人制服。她诧异于凉锦的被表象的废灵根所掩埋起来的天赋,当是如余子洵所言,此女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凉锦对陈渝能看出她的深浅丝毫不觉奇怪,她双手搭在二层阁楼的围栏上,由上至下看着陈渝:   “陈师叔以为,何为天才?”   这个问题来的毫无道理,像是在向陈渝征询什么,但她神情轻松,显然并非一定要陈渝给出回答。   陈渝沉默片刻,答非所问:   “你的心机太深。”   凉锦并不在意,只道:   “太多的天才,风光一时,止步于此。”   陈渝没再与她争辩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道:   “你展现出的天赋冠古绝今,但却终是废灵根,若你能五年之内筑基,我便收你作弟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凉锦沉默地望着陈渝转身离去的背影,眉眼微垂,苦笑道:   “若非你是凌云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又怎么会那么早地陨落在历史的长河里。”   陈渝的心太软,虽有绝高的修为,却从来不会将事做绝,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凉锦本可以下手杀了王漠,她绝非良善之人,王漠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她,早就让她起了杀心。   她之所以放他走,不是因为觉察了陈渝的存在,而是放他去将他身后所依仗的人引出来,从而根除祸患。   大抵是应了陈渝所说的,她的心机太深,心太狠。   这一世,即便陈渝看出了她心狠,依然言要收她做弟子。从她发现陈渝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亲手替她抄录心诀功法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成为她的弟子,是必然之事。   “吾修之人,凡天资卓绝而又良善之辈,走到最后的,能有几人?”   树大招风,人贤遭恨,越往上走,越清晰明显。   那时天降横祸,她死不瞑目,她知道她心有不甘,却成遗憾。   她想为她趋避灾劫,让她此生,再无憾事。 第12章 清云子   两天之后,凉锦和穆彤相约一同来到赤云楼,余子洵和陈渝都不在,楼中负责接待的是两名年纪颇为年轻的外宗弟子,其中一人将凉锦和穆彤引入楼中,在另一名弟子手中的名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领了外宗弟子的腰牌和两套黑色的练功服。   因为往来赤云楼的弟子不多,故而她们很快便将手续办完,又一同走了出来。   “今后,你我便都是凌云宗的正式弟子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穆彤伸手接住一片轻如蝉翼的雪花,忽然有些感怀。   凉锦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天空,飘扬的雪花自天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四周寂静,偶有两声清脆的鸟鸣,悠悠转转,回荡在山峰之间。   半年前他们初上东阳山时,尚是盛夏,不知不觉,半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悄然而逝。   此番东阳山间初雪,景色美不胜收。   凉锦望着眼前美景,被穆彤的叹息声勾起了心中愁思,她忽的记起前世年少,初见情霜的那个盛夏,千里冰封,万里飘雪,情霜仿佛诞生自天地间的精灵,几乎与那壮阔的雪景融为一体。   她是那么澄澈美好,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自惭形秽。   凉锦此时仍能回想起她见到情霜那个瞬间心中无与伦比的悸动和震撼,往后每每独处,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她一瞥惊鸿。   此时想来,原来她早在初见那一刻,便为她动了心。   凉锦闭上双眼,强忍住心头有如刀割的痛楚,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师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穆彤从飘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恰巧听见凉锦叹息之声,便有此一问。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凉锦将失落遗憾的情绪收拾起来,背负双手,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   穆彤听她所言,又见她如此作为,心中颇觉好笑,只当她是故作老成,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见凉锦走远了,她忙跟上去:   “凉师妹,雪天路滑,你且慢些!”   次日午间,凉锦将细软收拾好了,提着包裹敲响了穆彤的房门。   不多时,屋门从内拉开,穆彤手中亦提着个轻巧的包裹,看见凉锦,她朝之一笑:   “我也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她们通过了外宗的入门考核,已不再是记名弟子,自然也不需要再住在听剑庄。   凌云宗占地极为辽阔,凌云七峰中,有三峰分属外宗,三峰之外的地界,虽属凌云宗管辖,但严格上讲,却不是外宗宗地,只算外宗的附属之地。   初时,凉锦等人从山门上来,也曾见过外宗弟子在堂前练武,但那些只是外宗宗地内出来执行任务的弟子,每每待不了几个月,待任务完成之后,就会返回宗地。   此番凉锦二人一切准备妥当,便是要前往外宗宗地报道。   她们在守庄弟子艳羡的目光中携手离开听剑庄,翻过赤云峰,来到赤云峰北面的一片耸入云端的山崖,名唤无生崖。   无生崖,坠崖者十死无生。   崖边斜立着一株参天古树,十人合抱粗细,其根深深扎进崖壁里,枝叶长青。树腰上绑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铁链,连通山崖两岸。   “这崖好险。”   登上崖顶后,穆彤朝山崖下看了一眼,除了白茫茫的云雾,再也见不到别的东西。   “此链名唤渡魂锁,凌云宗传承千年,除了历代掌门恪尽职守之功,便是依靠无生崖这般的天险。”   “我们昨日在赤云楼领到的腰牌其实是一件法宝,宗内弟子往来,都是依靠腰牌内的刻画的法阵,才能在渡魂锁上站稳。”   “危难之时,只需在山崖那边将铁链斩断,非是绝顶高手无法凌空渡过这方断崖。”   凉锦看着不远处没入云雾中的铁链,主动解释道。她想起前世凌云宗遭逢大难,最终也是因为这无生崖,她才逃过一劫。   穆彤转头看她,只觉凉锦眸光深邃,似万事万物皆存于心,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她眨了眨眼,也不知凉锦究竟是如何将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透彻。   “你这小女娃见识倒是不错!”   凉锦的话音刚刚落下,还未听到穆彤的回复,山谷中已回荡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凉锦和穆彤神情一肃,同时转头看向山崖对岸,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脚尖点在铁链上,姿态轻盈,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   蹬萍踏影!   结丹期的修士!   凉锦双瞳猛地一缩,这老者竟是一名结丹期的修士!据她所知,整个凌云宗仅有三位结丹期的老祖,这老者从宗内来,必然是三位老祖之一!   前世凌云宗遭逢大难之时,宗内老祖仅有两位到场,还有一位凉锦至始至终没有见过,她后来修行有成,再去追查此事,只知那位老祖在凌云宗遭难之前多年,命牌便已破碎,客死他乡,至于他的下落,却无半点线索。   而今这位从宗内走出的老者凉锦未曾见过,几乎在联想到前世凌云宗灭门之祸的同时,她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原来前世不知何时失踪的老祖竟是在这个时候外出,离开了凌云宗!   穆彤不识得这突然出现的老者,但好歹也算有些见识,见其轻描淡写地踏过无生崖,知他乃宗内极有身份的人物,便没有贸然回应,而是转头看向凉锦,毕竟方才这老者的话是对凉锦说的。   凉锦很快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于宗内的老前辈,她一直都心怀敬重,前世哪怕修为再高,每每回到临封故土,她都会回凌云宗旧址虔心祭拜。   她当即朝着迎面而来的老者抱拳行了晚辈之礼,恭声道:   “弟子凉锦,见过老祖。”   穆彤悚然一惊,她虽猜到这老者在宗内地位不低,却也没有朝着凌云宗老祖的方向去想,此时凉锦弯腰下拜,她心中来不及去想凉锦是如何知晓此人身份,忙跟着行礼:   “弟子穆彤,见过老祖。”   老者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睁大了眼看向凉锦,随后饶有兴味地抚着下颌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问道:   “你如何知晓老夫身份?”   凌云宗内,除了少数几个高层人物见过他之外,还没有哪个小弟子如凉锦这般机敏,他见凉锦不过练气三层修为,却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不由颇为好奇。   凉锦弓着身子,回答道:   “弟子方才见老祖轻功卓绝,踏渡魂锁如履平地,想必唯有结丹老祖方有这等精湛的轻功和如仙似神的修为,却不知前辈是老祖宗的哪一位?”   凉锦一席话说得老者心花怒放,他乐呵呵地接受了凉锦不轻不重的恭维之词,满意地笑道:   “你这小女娃倒是会说话,老夫便是清云子。”   凉锦故作恍然,再拜了一拜:   “原来是清云子老祖!”   清云子笑着摆了摆手:   “尔等小弟子无需多礼,想必你二人是要过无生崖去外宗宗堂报道,老夫便送你们一程。”   他说完,抬手一抓,两手分别擒住凉锦和穆彤,脚尖一点,凌空而起。   凉锦只感觉眼前景物忽然急变,耳边响起穆彤短促的惊呼声,伴着呼呼的风声,几个呼吸之后,清云子将她二人放下,她们已到了无生崖的另一边。   “老夫此番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你二人多聊,先走一步。”   清云子将凉锦穆彤二人送过无生崖后便欲离开。   “老祖!”   凉锦突然出声将他唤住,清云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唤老夫何事?”   凉锦张了张嘴,她本想对他说,此行危险。但话到了嘴边,她忽然警醒,她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提醒清云子。   贸然开口,说不得便是一场生死之祸。   便改口道:   “弟子恭送老祖。”   清云子点了点头,转瞬间便消失在雾气缭绕的山头。   清云子走后,凉锦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心中忽然有些沉重,有些事,即便重来一次,她仍是没有办法改变。清云子这一走,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的实力不够。   穆彤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凉锦,不知她的情绪为何突然低沉下来,此时竟还望着老祖宗离开的方向发起了呆。   她轻轻碰了碰凉锦的肩头:   “凉师妹!”   凉锦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遗憾和惋惜的心情纷纷潜藏进心底,而后转头看向穆彤,感叹道:   “穆师姐,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老祖宗那样的修为。”   穆彤闻言,恍然凉锦出神是因为歆羡清云子的修为,心中不疑有他,她莞尔一笑:   “凉师妹素来聪慧,才智过人,修炼亦十分刻苦,想必总有一日,能修成正果。”   凉锦对穆彤所言付之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过了无生崖,下山之后便是外宗宗堂所在。”   穆彤脸上亦现出笑容,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向往和期待:   “我们走吧。” 第13章 藏书楼   凌云七峰之中,赤云,程云,黄云三峰隶属于外宗,几年内新晋的外宗弟子都住在赤云峰背后赤云潭。外宗不比听剑庄,在外宗内,除开与内宗比邻的黄云峰乃宗内长老修炼之所外,其余所有地界皆可供外宗弟子修炼。   修仙一道,讲究炼天地灵气入己身,滋养经脉,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故而天地之间的灵气便是外宗弟子一直以来彼此不断争夺的最重要的资源。   在外宗宗地之内,但凡灵气充沛一些的地界都已被入宗几年的老弟子们占据,新弟子若贸然踏入其修炼之地,说不得便会被区域内的老弟子出手驱逐,严重的还会伤筋动骨。   修行之途本就伴随着无止境的争斗,故而宗内长老对宗内弟子自由争夺修炼场所的方式秉持默许的姿态,只要不闹出人命,便由他们去。   新入外宗的弟子没有任何根基,就算他们中修为最高的穆彤,在外宗内也排不上名号,但凡练气五层以下的弟子,尽都分布在赤云潭,而修为越高的弟子,则越靠近赤云潭中央。   凉锦和穆彤来宗地报道之后,便在赤云潭周边随意寻了一处无人的僻静山坳,各自找了一个山洞,简单收拾一下,定居下来。   次日清晨,凉锦与穆彤相约,一同前往黄云峰山顶的藏书楼。   新晋的正式弟子,都有一次进入外宗藏书楼的机会。   藏书楼中所载,乃凌云宗传承千年以来积攒的各种功法秘籍,涵盖剑法、掌法、刀法、棍法、拳法、轻功等各个领域,涉及范围极为广阔。   藏书楼共分七层,越往上层走,功法秘籍则越稀缺,品质也更好,然而像穆彤凉锦这般初入外宗的小弟子,只能进入藏书楼的第一层。   即便如此,穆彤也十分期待,她对藏书楼早有耳闻,且心生向往,如今入得外宗,当然一刻也不肯耽搁,早早叫上凉锦,一同来到藏书楼。   藏书楼外有一老者盘坐,他验过凉锦和穆彤的腰牌后,点头道:   “你二人可入一层,各可取一卷功法。”   两人谢过老者,进入了藏书楼。   刚迈进大门,穆彤便被眼前数量惊人的书柜震慑,愣了一瞬之后,心中升起欣喜之情,拉着凉锦从就近的书柜看起。   “梅花枪法、清风剑法、腾龙刀法……”   穆彤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该选什么样的功法,她修炼至今,还未确定往后的发展方向,故而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相较穆彤的兴奋和她对功法的热忱,凉锦就显得平静许多,进入藏书楼后她没有马上凑到书柜边挑选功法秘籍,而是环顾四周,将眼前的藏书楼同记忆中的藏书楼做了比较。   第一层厅中还有其他弟子也在挑选功法,但因书厅很大,即便有十余名外宗弟子散在厅中,仍是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穆彤见凉锦没有立马挑选秘籍的意思,便问道:   “凉师妹,你已经想好选什么类型的秘籍了吗?”   凉锦闻言,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我想选一门轻功。”   她有过一世的修炼经验,深知招式秘籍对于练气期的她们而言,其实并不能发挥出太大的作用,且这藏书楼一层中的秘籍都极为残次,与其修炼这些威力不大,品质不高的功法浪费时间,不如练好一门轻功,在同等级的战斗当中,身法的好坏往往能决定一场对决的胜负。   凉锦记忆中自然是有不少高层次的轻功秘籍,奈何她现在修为太浅,根本无法修习。正因为此,她今日才跟随穆彤一起来到藏书楼挑选秘籍。   她记得藏书楼一层中有一门名为《踏云步》的轻功,乃是一门适合炼气期弟子修炼,品质还算不错的轻功秘籍,她今日的目标便是这本《踏云步》。   穆彤恍然,嘻嘻笑道:   “原来凉师妹在来之前就已想好了!”   她与凉锦知会一声,便与凉锦分头,自行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秘籍了。   凉锦在一层大厅中四处游走,因为心中已经有了目标,寻找起来就要快上许多,小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在靠近通往第二层的阶梯附近的书柜上找到了蒙尘已久的《踏云步》。   看着这本秘籍上一层厚厚的灰,凉锦摇头轻叹:   “当今世间,入宗修习的弟子都极重功利,欲想极快地强大起来,故而初入藏书楼,都爱挑选适用于武力的功法,轻功秘籍却是这般不受待见。”   但人各有志,她没有理由去要求别人与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兴许对于她而言最适用的修行方式,却不适用于他人,故而她仅仅感叹一声,不做他想。   她将《踏云步》的秘籍从书柜上取出,轻轻掸去书面上的浮灰,翻开封面扫了一眼总纲,确定是自己需要的轻功秘籍之后,就欲返身去寻穆彤。   就在此时,通往二楼的阶梯上突然响起嘈杂之声,凉锦转头看去,见一行五六人出现在阶梯口,其中一人走在前面,其余弟子则围绕在那人身后,个个脸上都是谄媚讨好之色。   藏书楼二三层是存放筑基期功法秘籍的地方,故而能上得藏书楼二层的弟子,无一不是有筑基期的修为。   走在最前边的那名蓝色衣袍的弟子面色冷峻,神情淡漠,脸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再看他身后几个黑衣外宗弟子的谄媚姿态,凉锦一眼便能分辨,那人应是内宗弟子。   藏书楼是唯一一个在外宗能看见内宗弟子的地方,对于那些围绕在内宗弟子身后极尽讨好的外宗弟子,凉锦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不再多留,转身欲走。   “楼师兄,明年内宗入门考核,师弟几人恰巧在那时过了二十岁的年限,恐不得入内宗,还望师兄在三长老面前美言几句,给师弟们一个机会。”   凉锦刚走出两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该是跟在那内宗弟子身后的其中一人所言。   凌云宗内宗招收弟子的标准是二十岁前达到筑基期,能入内宗的弟子无一不是有着常人不能及的修炼天赋。陈渝在突破炼体之境,成为内宗长老前,便是内宗的首席大弟子。   楼师兄?三长老?   凉锦脚步一顿,随后便加快了步子。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被唤作楼师兄的内宗弟子忽有所感,抬头朝凉锦的背影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便又转开了视线。   在他看不见的位置,凉锦嘴角微微勾起,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已然知晓了这名内宗弟子的身份。   此人名唤楼隆,去年刚入内宗,今年恰满二十岁,已然是筑基二层的弟子,乃内宗执法三长老的得意门生,即便是在内宗,也算的上天赋卓越之辈。   但凉锦却知此人为人冷漠倨傲,心胸狭窄,最为自私,前世凌云宗覆灭之事背后就有执法三长老的影子,而作为三长老的得意弟子,若说他全然不知个中内情,凉锦自是不信的。   她前世潜心于修炼,不曾理会宗内大事小事,以至于到了最后,凌云宗覆灭已成定局,她无法扭转局面,唯有自保,就连陈渝,都在那场灭门之祸中陨落。   她重生之后心态发生了极大改变,上一世经历了太多人情世故,因辜负了情霜的情谊而抱憾终生,所以今生她对情之一字特别看重。   前世陈渝对她有大恩,今生亦待她极好,她知陈渝颇为看重宗派,凌云宗就是她的家。凉锦不愿让陈渝重蹈前世覆辙,故而如若有任何可能,她都想尽力帮她避开那场灾祸。   不求挽救整个宗门,但愿此生与她相识之人能逃脱灾厄。   在藏书楼偶遇楼隆,勾起凉锦心中的疑惑和猜忌,然她眼下实力尚浅,无法对楼隆此人寻根究底,便决定先放上一放,待她渡过炼气期,成为陈渝的弟子,再着手调查,那时候她行事也会方便很多。   凉锦快步离开,在大厅的另一侧找到穆彤,她手中拿了两本秘籍,一本剑法,一本鞭法,眉头紧皱,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她见凉锦出现,忙将她拉到跟前:   “师妹,你帮我看看,我选哪一个好?”   凉锦朝那两本秘籍各自扫了一眼:   “穆师姐当更善于剑。”   凌云宗本就是剑宗,且剑乃百兵之君,习剑者往往正气浩然,光明磊落,像极了穆彤的品性,故而她推荐她习剑。   穆彤闻言,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一眼那本鞭法,而后痛下决心,将剑法收入怀中,旋即干脆利落地将鞭法放回原位,待做完了这些,她面上才又露出欢喜之色:   “既已选好,咱们便回去吧。”   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研读刚刚到手的秘籍。   凉锦见穆彤做出决定之后便不再有二心,不由抿唇一笑,对穆彤的态度颇为赞赏。修习一门功法对她们现在的层次而言已经是极限,而新弟子往往求多不求深,涉猎极广又不求甚解,结果自是平庸。 第14章 上门挑衅   凉锦和穆彤从藏书楼出来之后,又一同去了一趟与藏书楼相去不远的外宗药堂,领了一年份辅助修炼的灵丹,这才回到赤云潭的山坳中,准备闭关修炼。   辞别穆彤之后,凉锦独自返回自己居住的山洞,她所选择的山洞位置比较偏僻,背靠一座山崖,崖上有飞流落下,在附近形成一汪流动的清潭,清潭边还有一方十丈方圆的空地,植被不多不少,适合用于修炼轻功。   这里除了天地灵气不太充沛之外,其余条件都还不错。   但外宗弟子何其多,便是赤云潭里,灵气稍稍充裕一些的地方,也早已被人发觉占据。凉锦并不贪心,对这方山洞附近的情况还算满意,就此定居下来。   她将今日晨间从藏书楼中带出的《踏云步》取出翻看,先细细研读一遍总纲,在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而后再一招一式地细看。踏云步共分三个层次,每个层次都有三个基本步法,而后众多精妙步法尽都是从这九个基本步法演变而来。   她练气三层的修为,只能修炼第一层的三个基本步法。   凉锦大致了解之后,便尝试按照踏云步上记载的运功路线运转体内真气,开始修炼踏云步。   她每天花费两个时辰的时间修炼踏云步,其余时间都在山洞中打坐闭关,以这样的规律不急不缓地修炼,每天时间都以同样的节奏流转,不知不觉便又过了四个月。   某日附近山林间忽然响起一声轻喝,旋即便是一声野兽的临终前惨烈的哀嚎。凉锦飞身自林间穿出,脚尖点在树木枝丫之间,一个晃身便又出现在另一棵树的梢头。   她肩上扛着一头黑鬃毛的野猪,那野猪体格庞大,足足是凉锦自身的好几倍,但她却扛着它匆匆而行,速度毫不减缓,很快便回到山洞外,而后一把将那野猪的尸体扔在地上。   凉锦随手扔下野猪,拍了拍有些发麻的肩膀,忽然皱了皱眉。   “这味儿真难闻。”   她身上沾了野猪血,又被汗水浸透,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她撇着眉毛,强忍着浓烈的腥臭和汗味儿,从小腿上取出一柄匕首,飞快地处理起野猪的尸体。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已然将那野猪处理干净,然后将不要的部分翻了个土坑埋起来。做完这些,她飞快地跑回山洞,取了换洗的衣服,跳进旁边的清潭里清洗身子。   清理干净身上沾染的血渍和汗水,凉锦从水中爬起来,将衣服简单地裹在身上,长发披散开,垂落在腰际,发尖还滴着水。   穆彤来寻凉锦的时候,恰好看到这样的一幕。   自她们拜入凌云宗之日算起,至今已一年,凉锦满了十五岁,原先稚嫩的五官已经长开,眉清目秀,出尘脱俗,加上这些日子在林间勤修轻功,朝气蓬勃,她将头发梳起来时显得干练英气,现下青丝散落,又透出些许秀外慧中的书卷气。   穆彤还未见过这样的凉锦,一时竟有些愣神。   凉锦甩了甩头,眼角瞥见出现在不远处的穆彤,她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起身,将湿漉漉的头发用发带随意绑了一下,迎向穆彤:   “师姐怎么来了?”   穆彤闻声回神,她眨了眨眼,她竟是忘记了来寻凉锦的目的,不由尴尬地笑了:   “方才有些走神,竟将来意忘记了。”   凉锦颇觉好笑,没想象到素来行事认真的穆彤竟也有这种犯傻的时候,她脸上显出明朗的笑容,不再追究穆彤的来意,转而手指地上清理干净的野猪:   “忘了便忘了罢,既能忘记,那便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我今日在山里打了一头野猪,准备烤了吃,师姐要不要尝尝我的厨艺?”   “野猪?”   穆彤睁大眼,她这才发现山洞外还摆着一具巨大的野猪尸体,她刚才被凉锦夺了目光,竟连这么显眼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宗里不是发了辟谷丹吗?”   她们闭关之前,曾在药堂领了辅助修炼的丹药,其中便有辟谷丹,每月只需食一粒辟谷丹,不会感到腹内饥饿,也不需要每日都食三餐。   凉锦闻言,面上神情一窘,她轻咳两声,搓了搓手,咧嘴笑道:   “偶尔自己做上一顿,解解嘴馋……”   穆彤忽觉莞尔,连方才的尴尬都散去了,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   凉锦见穆彤并未取笑于她,便耸了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穆彤到洞外一张草席上坐下:   “请师姐稍等。”   穆彤被凉锦的模样逗笑了,亦配合地坐直身子:   “速去速回。”   “好嘞!”   凉锦应了一声,返身跑到野猪跟前,取了部分猪腿肉和猪里脊,用竹签串起来,然后飞快地架起烤架,点了篝火,时不时翻动烤肉,再用这些日子在林中搜罗的调味料撒在上面,不多时便有浓郁的香味飘散出来。   等在一旁的穆彤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肉香,鼻翼翕动间,看着凉锦娴熟的烤肉技术,心中亦越来越惊奇,她未曾想,凉锦竟真有这么一个手艺。   不多时,凉锦将烤好的肉串用初春的荷叶包起来,放在穆彤身前,笑道:   “师姐请。”   穆彤睁大眼,看着眼前被烤得金黄,泛着淡淡油光的肉串,不由食指大动。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吹了吹,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肉质鲜美,外酥里嫩,穆彤自离家后便未再吃到这么好吃的烤肉,不由连连称赞:   “师妹厨艺真是令人吃惊!你我相识一场,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本事!”   凉锦乐呵呵地盘腿坐下,毫不谦虚地将穆彤的溢美之词全盘接受,与穆彤闲聊着一同品尝美味。   没过多久,两人便把一大包烤肉全部吃完,凉锦斜躺在草地上,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若能再有一壶猴儿酒,岂不快哉?”   穆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喝酒了?”   凉锦侧着身子,用手托着头,转头看着穆彤道:   “师姐此言差矣,酒品人生三味,世间悲欢离合皆无定数,不因年岁尚浅而有所稍减,品酒亦是如此,为何年纪小了便喝不得?”   穆彤争不过凉锦,无奈摇头:   “我不与你争辩,但饮酒伤身,还是少喝的好。”   凉锦不做回答,头枕双手躺在草地上,春风和煦,叫人心生倦怠,竟有了些困意。自重生以来,这还是凉锦第一次感觉心头这般放松,她心里压着太沉的担子,从未有过半刻安眠。   然而安静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凉锦昏昏欲睡之时,山坳里忽然乍起一声暴喝:   “谁是凉锦?!给我滚出来!!!!”   凉锦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面色沉凝地望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穆彤亦皱起了眉头,疑惑道:   “谁人如此猖狂?”   凉锦冷哼一声,翻身而起,脚尖一错飞快朝远方掠去:   “我倒是要看看谁人在此撒野!”   穆彤见凉锦已然被来人激起心头怒火,她怕凉锦吃亏,自然不肯在此等候,忙追了上去。   不多时,眼前景色变得开阔,凉锦一眼便看见远处站在山坳口一个缓坡上的两人,当先已男子着了黑色道袍,形貌高大,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脸凶煞之气。   凉锦并未见过此人,顿时心生疑惑,但当她的视线看向那男子身后的王漠,她立马便明白过来。她等了数月,王漠终是将他背后的靠山带了来。   “我当是谁,不过一条被打残了的疯狗,怎么,还想报仇不成?”   凉锦想通前因后果之后倒是不觉生气了,她唇角一勾,笑容挑衅而轻蔑,看王漠的眼神,如看蝼蚁。   王漠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敢与凉锦对视,便手指凉锦,对他身前男子大声控诉:   “哥!她就是凉锦!就是她两次断我手臂,其人嚣张猖狂,目中无人!哥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她!我要她给我磕头求饶!”   穆彤此时亦追了上来,恰好听见王漠此言,她忽然想起今天来寻凉锦的目的,便急急地对她说:   “师妹,我今日来寻你便是想与你说,王漠有兄长王沙同在外宗,想提醒你多多注意,却不料来得这般快。”   凉锦并不在意,她冷漠地看着王沙,戏谑地笑了:   “你兄弟仗势欺人,欺软怕硬,既然没有人教导,我只好勉为其难代为教训,却没想到原来这种毫无教养之人竟是有兄长的。”   相比王漠,他身前的男子倒是沉稳许多,他目光凶煞,对凉锦讽刺言辞无动于衷,他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言道:   “我弟如何还轮不到尔等说三道四!”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王沙先前一声暴喝已然惊动了附近山中修炼的外宗弟子,修炼的日子总是万分枯燥,这类的争斗少有出现,以至于这些修炼中的弟子纷纷出山,前来凑一凑热闹。 第15章 狠厉   人越聚越多,站在人群中央分属两端的凉锦穆彤和王氏兄弟彼此对峙,场中气氛剑拔弩张,就在万籁俱寂之时,王沙瓮声瓮气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跪下磕三个响头,你与吾弟之恩怨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王沙此言可谓嚣张至极,场下看戏之人又惊又奇,私下议论开来:   “王沙这般处事未免太过霸道!”   “他霸道又如何?这凉锦看起来是生面孔,想必今年才入外宗,充其量练气三层的修为,王沙两个月前就已突破了练气五层,再来两个凉锦,也决然不是王沙的对手!”   一些不明就里的外宗弟子听见此人分析,顿时恍然大悟,难怪说王沙就算嚣张也无可厚非,毕竟外宗是个实力说话的地方,不管你入宗多久,拳头硬才有话语权。   所有人同时将视线转向凉锦,想看她如何应对。   然凉锦还未爆发,在她身边的穆彤已率先站了出来:   “王沙,你欺人太甚!”   穆彤站在凉锦身前,将她挡在身后,旁人都能看出的问题,她如何不清楚,凉锦方才入外宗四个月,就算她天资如何出色,也绝无可能在四个月中匹敌练气五层的王沙!   “王漠不敌凉师妹乃是他自己技不如人,你以此挑事,实乃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实非君子之为也!”   人群中也不乏仁善之辈,此时听穆彤所言,不由叹道:   “她就是穆彤吧,新晋弟子之中当属穆彤天赋最为出色,奈何她遇见的是素来不讲仁义道德的王沙。”   果然,王沙对穆彤所言嗤之以鼻:   “笑话!许凉锦折吾弟之臂,竟不许吾来寻仇不成?!今日除非凉锦当众向吾弟磕头赔罪,否则,便莫要怪吾心狠手辣!”   他说完,手臂一抬,周身气势迸发,确为练气五层的修为无疑。   “既然如此,便由我先与你过两招!”   “师姐!”   穆彤不由分说,轻身跃入场中,不待凉锦阻止,她已率先出手!   “哈哈哈!不自量力!”   王沙狂笑一声,脚下一踏,其蛮力竟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穆彤朝王沙一掌劈出,王沙以拳相迎,拳掌相交,发出一声轰隆爆鸣,穆彤身子一沉,猛然后退数步,然王沙亦止了步子。   场外一片喧哗之声,穆彤竟能挡下王沙!   她竟也是练气五层!   不愧是新晋弟子第一人!   “可惜了,穆彤此女虽天赋惊人,但相比王沙,却要差了些火候。”   场外弟子纷纷惋惜摇头,在一瞬的惊讶之后,更多的却是对目前场上强弱之别的清晰判断,穆彤终究要弱了一头。   王沙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穆彤竟真能挡下自己一拳,旋即便又喝道:   “好!吾看你能接上几拳!”   言罢,他再次提气攻来,穆彤在刚才对拼之下已然受了些许暗伤,王沙蛮力惊人,她刚刚缓过劲来,王沙的拳头便已到了跟前,她不得不强行运功,再与他对了一掌。   这一次,穆彤连退了十步,王沙一声狂笑,就要继续乘胜追击!   “师姐,够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处理。”   就在穆彤准备再次运功硬挡王沙的时候,凉锦的声音忽然响起,旋即,她便看见凉锦脚尖一点,出现在自己身前,此时王沙的的攻击已然距离她不过两丈!   “师妹!”   穆彤大惊,她初入练气五层尚还挡不住王沙,凉锦必然会在王沙一拳之下重创!   “哈哈哈哈!!!好一幕姐妹情深!”   王沙肆无忌惮地狂笑,拳风呼呼作响,转瞬间便来到凉锦面前,眼看着就要当头砸下!   凉锦眼中寒光迸现,她唇角一勾,冷笑道:   “且看我们谁更狠!”   凉锦身子一侧,不退反进,主动迎上王沙的拳头,王沙一愣,心中刚腾起一丝不安,立马被他按捺下去:   “找死!”   他暴喝一声,将力量尽数灌入手臂之中,他要一拳废了凉锦!   只听嘭一声闷响,王沙的拳头不偏不倚地落在凉锦肩头,凉锦肩膀一沉,向内塌陷一块,肩骨内错,被王沙一拳生生砸断。   “师妹!!!”   穆彤大惊失色,就要起身去看凉锦的伤势。   就在王沙一拳的手,准备肆意嘲笑凉锦之时,他耳边忽然响起凉锦不带丝毫感情的冷漠话语: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升起一股极端恐惧的感觉,他想也不想,就要抽身后退。   然而凉锦却在这时动了,她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扣住王沙印在她左肩的右臂,王沙心头狂跳,不好的预感急速攀升,他几乎已经猜到了凉锦要做什么,不由脸色急变,惊呼道:   “不!!”   他的呼声尚未落下,凉锦扣住他右臂的双手陡然发力,真气经由双掌猛地灌入王漠的手臂,瞬间将他手臂上的经脉冲得支离破碎!   王沙来不及痛呼出声,凉锦又再度翻转双手,捏住他的手臂,猛地一折!   咔嚓一声脆响,王沙的手臂整个变成扭曲的两截,废得不能再废了!   就算医好了骨折,那被凉锦强行冲破的经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他至少一年之内无法妄动真气!   “啊啊啊啊!!!!!!!”   王沙噗通一声跌在地上,抱着断臂如同垂死的野狗一般疯狂咆哮,其伤势之重是凉锦的好几倍!   场外一众外宗弟子勃然色变,先前曾言凉锦在王沙手里讨不到好的弟子此时一张脸煞白无色,心中惊骇到了极致。   他怎么也想不到,凉锦竟然狠厉自此!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怎么可能只有练气三层!能以这种方式打残王沙,她必然已是练气四层!”   有外宗弟子惊骇叫道。   天赋近妖!   对于场外纷纷扰扰的言论,凉锦尽都视而不见,她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冷漠地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王沙:   “下一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就此杀了王沙和王漠,且她刚才在王沙一拳之下重伤,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收拾王漠,但王氏兄弟在她眼里,与蝼蚁无异,下一次再见,她必会取这二人狗命。   她冷漠的视线扫过不远处如软脚虾一般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王漠,冷哼一声,转头走向穆彤。   像王漠这种角色,让她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而王漠却在她这寒芒内蕴的目光中惊叫一声,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师姐,我们回去。”   经过穆彤身边,凉锦轻声道。   从凉锦击败王沙的时候开始,穆彤就愣愣地看着她,一直没有回神,直到凉锦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才如梦初醒,愣怔地扫了一眼还在地上哀嚎的王沙,不得不相信凉锦竟然将王沙击败的事实。   不仅击败,还废了他一臂。   王沙来寻凉锦,就是为了报王漠的断臂之仇,想必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自己在凉锦手中,其结果,竟与他的弟弟王漠别无二致。   凉锦竟然在这四个月里,突破到练气四层,还以练气四层将练气五层的王漠打成这副模样。   穆彤忽然发觉,凉锦真的与众不同。   凉锦和穆彤一同离去,王沙王漠两兄弟彻底沦为了外宗的笑料,一众看戏的外宗弟子见好戏已经结束,纷纷散去,但凉锦和穆彤的名字却从这个时候开始,在外宗流传开来。   穆彤跟在凉锦身后,她本想问问凉锦的伤势,却在看见她沉凝的神情后无端地住了口。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凉锦让她感觉非常陌生,心头竟升起一股惧怕之情。   许是觉察到穆彤的异样,凉锦脸上阴冷的神色散了去,柔和下来,看向穆彤:   “师姐伤势可还好?”   穆彤今日挺身而出,让凉锦第一次真正将她当做朋友。一直以来,她虽与穆彤亲近,却从未想过与她交心,但穆彤处处维护于她,她心中自是恩义分明,穆彤以诚待她,她便报之以诚。   “我的伤并无大碍,倒是师妹,你太莽撞了。”   穆彤没想到凉锦会主动关心她的伤势,仿佛刚才她身上透出的冷漠和阴厉都只是错觉。此时见凉锦恢复了平时的随和,她亦将心中的疑惑放下,又道:   “你肩上的伤很严重,可不能草草处理,我这里有些上好的伤药,你且拿去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小药瓶,递给凉锦。   凉锦也不推辞,尽数接纳下来:   “谢过师姐!”   见凉锦接下伤药,穆彤才算真正放下心来,她将凉锦送到山洞,本欲助凉锦包扎伤口,却被凉锦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嘱咐她好生养伤,这才告辞离去。   穆彤走后,凉锦脱了衣袍,将左肩错落的肩骨用力扳正,细细上了药,而后取了两片青竹将其固定,将一件旧衣服撕成布条,把肩上的伤包扎起来。   生生扳正错落的骨头,这个过程极为痛苦,常人绝难忍受,然而整个过程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竟没有一次痛哼,神情始终平静淡漠,仿佛处理的并不是她自己的伤口。 第16章 杀机   穆彤不放心凉锦的伤势,故而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凉锦所住的山洞探望她的情况。她到时,却见凉锦盘坐在山洞前,手里捧着一根烤好的猪腿,吃得正欢,顿时愣住。   “师姐!吃早饭吗?”   凉锦看到穆彤,挥了挥手里的猪腿,笑着道。   穆彤额角落下几道黑线,尴尬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   她以为凉锦受到昨日的重创应该会安静疗养些时日,却未曾想她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吃大餐。她坐到凉锦身边,看她丝毫不顾形象三两下就把那猪腿啃完,末了还将那猪骨扔到火堆里,自己则跑去清潭边洗了洗手。   “你肩上的伤已经好了?”   穆彤见凉锦来去匆匆,给她一种凉锦并未受伤的错觉,故而有此一问。   “无大碍。”   凉锦用手轻轻拍了拍左肩,示意穆彤肩上的断骨已然用青竹固定好了,对日常生活和修炼都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穆彤却是皱了皱眉,言道:   “你这两日还是将轻功放一放,等伤好了再说。”   凉锦闻言,笑着点头:   “我晓得,师姐勿要挂心。”   穆彤不知道凉锦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见她点头,稍微放下心,忽然想起一事,又道:   “那王沙非是一般的小角色,他先前与外宗一个叫吴明的弟子来往密切,那吴明乃是练气八层的弟子,他虽不一定会为了王氏兄弟出手,但若是寻来,你可得当心。”   早在凉锦第一次折断王漠手腕的时候,穆彤就知道,凉锦骨子里格外刚硬要强,她看起来虽然随和,但性子实则暴烈狠厉,否则昨日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将王沙打残了。   她个性鲜明要强,不肯向人服软,而她原先被埋没的天赋也在飞快地展露出来,正因为此穆彤才格外担心她,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遭人嫉恨。   凉锦知穆彤好意,点头应了下来。   时间再过两月,凉锦肩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这日清晨,穆彤又来寻凉锦,恰逢凉锦外出,她便在山洞之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凉锦还未回来,穆彤心中有些疑惑,正想着是否该去旁边的山林里寻她。   正当此时,穆彤眉头猛地一跳,她突然回身,一掌劈出,与身后来人两指相触,但令她惊讶的是,她回身之后,眼前并无一人。   她明明感觉与来袭之人指掌相接,但却没见着其人影。   下一瞬,又有风声自耳旁响起,穆彤眼神一凝,留了个心思,没有硬接其招,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撤了两步,第一时间朝招式来袭的方向看过去。   却见一蓬黑影一闪而过,穆彤心中一动,突然开口:   “师妹,我追不上你,莫要再与我玩闹了。”   本已匿了行迹的黑影现出身形,确是凉锦无疑。   “师姐怎猜到是我?”   凉锦站在不远处,轻轻掸了掸衣袖,笑着问道。   穆彤无奈地摇头,嗔视凉锦:   “师妹出招只有其形,并无其意,且身法缥缈,让人捕捉不到,这外宗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师妹罢了。”   凉锦嘻嘻一笑:   “师姐当真聪颖,不知师姐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   自她伤好,穆彤便很少再来,每次来寻凉锦,总是有要事相告。   “明日青阳殿和尸鬼门的人会来我宗交流修炼之道,宗内长老已贴出告示,唤我等外宗弟子前去观战,此等切磋论武之事本是少有,此番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想约师妹同去。”   穆彤说明来意,凉锦却是皱了皱眉:   “尸鬼门的人也会来?”   临封古城共有三大宗门,分别是凌云宗、青阳殿和尸鬼门,凌云宗素来与青阳殿交好,然而却与尸鬼门不和,前世凌云宗覆灭之祸,便因尸鬼门而起。   穆彤对此等渊源自是不甚明了,也没有多想,点头道:   “嗯,听说尸鬼门会带一批新晋的优秀弟子前来交流,说不得还会与我等交手。”   凉锦沉吟片刻,她对这种交流大会并不感兴趣,去看别人切磋不如好好修炼,但对穆彤而言却又不同,她自己前世经历了足够多的生死之战,穆彤却是白纸一张,让她多去看看同层次的弟子切磋,的确有助于修行,便道:   “那明日我们一起过去。”   穆彤见凉锦没有推辞,开心地笑起来:   “好,我明日还是这般时候来寻你。”   送走穆彤之后,凉锦在山洞前盘坐下来,她手里拿着几颗小石子,不断扔起来再接住,面上神情不如穆彤在时那般轻松。   她紧锁着眉,神情凝重地喃喃自语:   “尸鬼门?那家伙会不会来?如果他来了……哼。”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切待明日自会分晓。   第二日,穆彤如约来寻凉锦,两人相约一同去了程云峰,此次交流大会在程云峰上的云剑台开展。   凉锦两人到时,云剑台旁侧已经聚集了不少凌云宗弟子,另有两批人马分别占据两块看台,其中着青衣的当是青阳殿之人,而着蓝衣的,则是尸鬼门人。   三宗主事长老并不与弟子一道,而是于云剑台前方落座,因往来弟子众多,凉锦和穆彤很轻松地混进人群里。   云剑台上有两名弟子正在切磋,其中一人是凌云宗弟子,另一人是青阳殿的弟子。   “师妹,你觉得这两人谁会赢?”   穆彤兴致勃勃,看着台上切磋的两人,饶有兴趣地询问凉锦的看法。   凉锦的目光扫过台上,而后道:   “十招之内,青阳殿胜。”   她话音落下,周遭观战的凌云宗弟子纷纷转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连穆彤亦觉错愕,她很是尴尬地扯了扯凉锦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对她道:   “师妹,我们去另一边……”   凉锦不置可否,任由穆彤拉着走。   却在她们即将离开之时,旁边一名凌云宗弟子突然阻了她们两人去路,那弟子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凉锦,大声道:   “明明是我宗弟子占据上风,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为凉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事找事!   凉锦停下脚步,任由穆彤如何拉扯,她自岿然不动。她神情淡漠,不因该弟子的质询而有所波动,平静道:   “是与不是,看过不就知道了?”   “师妹……”   穆彤好生无奈,她约凉锦出来的时候从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凉锦未免也太倔了,总是出乎意料的容易惹事!   “好!若是常直兄弟得胜,你需得当众向他道歉!”   原来台上正与青阳殿弟子切磋的凌云宗弟子与眼前之人乃是故交,难怪他如此气愤凉锦刚才所言。   即便如此,凉锦亦不喜他拦路之举,便道:   “若他输了呢?”   那挡路的男子脸色一变,猛地沉下脸来,神情十分难看地说道:   “若他输了,我重庞当众向你道歉!”   凉锦抬了抬眼,没有再说什么。   穆彤见两人赌约已然定下,她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将视线投向云剑台,既然没有起太大的冲突,便看那台上弟子是否真如凉锦所言,撑不过对方十招。   只见台上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已然数招过去,始终是那叫常直的凌云宗弟子占据上风,眼看十招就要过去,重庞脸上显出笑意,他得意地扫了一眼凉锦,仿佛在凉锦已经输了。   然而就在第十招的时候,常直的对手突然使出一个鬼魅的身法,躲开了常直决胜负的一击,转而出现在常直身后,一掌打在常直后背,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重庞又惊又怒,忙飞身将常直接住,见其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你是否该兑现赌约了?”   凉锦的声音适时响起,重庞面上一僵,脸色一青一白,犹豫片刻,终是咬着牙朝凉锦深深鞠了一躬,大声道:   “先前出言冒犯,多有得罪。”   常直见状,心里大概猜到前因后果,不由无奈地开口:   “都怪我技不如人。”   凉锦看着他二人,唇角轻轻勾起,言道:   “你们很不错。”   她说完,不理会常直和重庞疑惑的眼神,转身拉着穆彤走向别处,路上,穆彤疑惑地问她:   “你方才说他二人不错是为何意?”   “胜负乃兵家常事,一个人若是输不起,便难成大器。”   重庞赌输之后敢于兑现承诺,常直切磋输了之后,敢于承认自己不足,这两人就算现在实力平平,往后也会大放异彩。   穆彤低着头,心中品味着凉锦这句话,没注意到凉锦突然停下脚步,撞在她的背上:   “师妹?”   见凉锦目光落在远处,凉锦疑惑地唤了她一声,随后亦将视线转向凉锦所看的方向。   只见尸鬼门弟子所在的地方有一块极为突兀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蓝衣弟子盘膝而坐,他闭着眼,旁若无人地修炼。其面貌颇为年轻,还残留着些许稚气,面庞清秀,看起来纯良无害。   凉锦看着那空地上的人却眯了眯眼,漆黑的瞳孔中骤然迸射出凌厉的杀机:   “陆叶。” 第17章 激怒   陆叶。   尸鬼门新晋弟子第一人。   他看起来纯良无害,但实则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凉锦重生之后,能记得起来的人不多,而能被她想起来的人,要么对她恩重,要么,便是不死不休之仇。   上一世,凉锦并未来云剑台参观三宗交流之会,她对陆叶的印象起始于十二年后的紫山秘境,那也是她前世第一次遇见情霜的地方。   紫山秘境开启,汇聚天下英才,中州十三古城,七殿九宗十八门,数以万计的修真者闯入其中寻求机缘,其中不乏炼体、结丹修士。   情霜跟随紫霄宫长辈现身紫山秘境,陆叶作为尸鬼门新秀,亦去了紫山秘境,时凌云宗已然覆亡,凉锦独身前往,众多天才修士汇聚一堂,却在紫山秘境遭遇一场旱天之灾。   木灵暴动,入紫山秘境之修士十人九死一伤,炼体之境以下,尽都葬身其中。   情霜以一己之力,催动禁忌秘法,霜冻千里炎阳之地,助凉锦收服木灵之魂,一众修士才得以脱身。然而就在情霜受秘法反噬,无法运功之时,在旁侧潜藏已久的陆叶突然暴起发难。   情霜天生玲珑体,受紫霄宫重点栽培,身怀不少奇珍异宝和高阶功法,陆叶眼馋已久,伺机而动。   凉锦当时正炼化木灵,无暇分心,并未出手相助。   以至于后来,情霜险些被陆叶凌辱,凉锦许是心中有愧,中断木灵炼化之功,略受反噬。在紫霄宫长辈赶到之前,与陆叶大战一场,却不分胜负。   再后来,陆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几乎与凉锦不分高下,每每遭遇凉锦,他都会狡猾地溜走,凉锦总将其奈何不得。   凉锦飞升后百年之内,陆叶屡次突破,叛出尸鬼门,成为云鼎宗宗主,协同黑沙、天火二宗,生擒情霜,将其煅制成丹!   凉锦对陆叶,可谓恨之入骨!   尽管前世她屠戮三宗满门,但这份蚀骨之恨始终得不到片刻排解。   若非她重生而来,亏欠情霜的情谊有了转圜之机,消去了她心中一些戾气,她会在看到陆叶的瞬间,不顾一切地致他于死地!   但,既然她已重头来过,便绝不会让陆叶有机会成长起来。   凉锦扫了一眼远处盘膝修炼的陆叶,微垂了眸子,收敛了瞳孔里的冷光和杀机,转而看向云剑台,对一脸疑惑的穆彤道:   “师姐,你待会儿要不要上去切磋两把?”   穆彤闻言,笑着摇头:   “我的实力比之宗内师兄师姐尚还欠缺些火候,今日便不去献丑了。”   凉锦沉吟,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陆叶睁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凡他走过的地方,尸鬼门的弟子纷纷让到两侧,可见其在宗内的声望和地位。   “咦,那个尸鬼门弟子要上去切磋?他看起来好小哦!”   穆彤也注意到尸鬼门那边的动静,惊奇疑惑地说道。   “师姐莫要小看了他,此人天赋秉异,绝非易与之辈。”   凉锦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穆彤眨了眨眼,她虽然好奇凉锦为何好像对那尸鬼门弟子十分了解,但却没有追问,对凉锦的好意提醒,她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陆叶从尸鬼门弟子中走出来,恰逢云剑台上一名尸鬼门的弟子被凌云宗弟子一掌击飞,陆叶一把抓住倒飞回来的尸鬼门弟子,将他扶稳。   那尸鬼门弟子受宠若惊,忙朝陆叶抱拳鞠躬:   “多谢陆师兄。”   尸鬼门以实力为尊,就算陆叶的年纪比他小,但实力比他强,他也要唤陆叶一声师兄。   陆叶没有理会同门弟子的道谢,他自有骄傲的资本。他轻身一跃,落到云剑台上,对那刚刚获得一场小胜的凌云宗弟子道:   “尸鬼门陆叶,前来领教凌云宗修行之道。”   那凌云宗弟子并不露怯,正色道:   “请!”   话音落下,陆叶已如闪电般奔出,其身法快若惊雷,台上凌云宗弟子大惊,匆匆出招应对,一掌劈出,却格了个空,他脸色骤变,只见陆叶两指并拢,奇袭空门,猛的点在他的胸口。   那弟子双眼一突,嘴角溢出鲜血,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沉甸甸地跌在地上。   他竟未能在陆叶手中走过一招。   凌云宗长老大惊失色,宗内弟子亦纷纷色变,几乎在台上凌云宗弟子倒地的同时,便有凌云宗长老飞身跃上云剑台,一把抱起陷入昏迷的凌云宗弟子,见他只是昏迷,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下一个,谁来?”   陆叶背负双手,看也不看先前那个被凌云宗长老带下云剑台的凌云宗弟子,神情淡漠地环顾四周,一副绝世高手的作态。   “他太过分了!”   穆彤气的脸色发白,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下手竟然这么狠!刚才被陆叶一招击败的凌云宗弟子乃是练气五层的修为,是去年入外宗的弟子,在陆叶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凌云宗内没有弟子再上云剑台,陆叶作为尸鬼门新晋弟子,凌云宗内自然有老弟子不惧怕他,但他是尸鬼门后起之秀,十五岁的练气七层!   凌云宗内弟子能压的住场的至少也是入宗三两年的老弟子,长陆叶三四岁,就算赢了,说出去也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但若输了,便是一大笑柄,从此莫要妄想在宗内抬头做人!   故,偌大凌云宗,面对陆叶挑衅,竟无一人上台对战!   “哼,凌云宗,不过如此。”   陆叶冷哼一声,满脸讥嘲,忽而话锋一转:   “我听闻凌云宗新晋弟子之中,有一名唤穆彤的女弟子,天赋卓然,却不知这穆彤现在何处?吾欲讨教两招!”   台下众弟子哗然,陆叶此举无疑是要打凌云宗的脸,同为新晋弟子第一人,若是陆叶击败穆彤,则可说凌云宗不如尸鬼门也!   众尸鬼门弟子全以看好戏的心态围在云剑台旁边,陆叶话音落下,便有尸鬼门弟子起哄:   “穆彤何在?!”   “可是怕了陆师兄,不敢露面了?!”   “凌云宗新秀不过尔尔!”   尸鬼门弟子越闹越起劲,观战的凌云宗长老们面色不虞,其中一人对旁侧尸鬼门长老怒道:   “贵宗弟子在我凌云宗太过放肆!”   尸鬼门长老只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后辈弟子切磋比武,只要不闹出人命,我等老家伙看着便是!”   青阳殿长老皱眉:   “公孙长老,我等来者是客,贵宗弟子如此喧宾夺主,恐不太好。”   尸鬼门的公孙长老得意一笑:   “道成真人此言差矣!武学之道无宾主之分也,若凌云宗能有外宗新晋弟子败我宗陆叶,他们自无法如此嬉闹!”   “你欺人太甚!”   凌云宗长老拍案而起,公孙罔仰天而笑,针锋相对:   “老小儿技痒已久,剑辉道人可要与老夫过两招?!”   “你!!”   凌剑辉怒火冲霄,但他修为较公孙罔弱了一头,真打起来亦讨不到好,一时哑口无言。   凌剑辉心头自是清楚,凌云宗虽与青阳殿,尸鬼门并称临封三宗,但事实上,无论是青阳殿还是尸鬼门,其底蕴都比凌云宗深厚。   青阳殿和尸鬼门宗门之内都有元婴期的老祖坐镇,而凌云宗唯有三位结丹老祖!一名元婴也无!   凌云宗传承千年,按理说不会如此不堪,宗门内也本是有元婴老祖,然而就在两百年前,凌云宗内宗禁地发生变故,元婴老祖陨落,若非凌云宗与青阳殿比邻,又素来与之交好,受青阳殿庇护,恐怕尸鬼门早已打上东阳山来!   故而此时凌剑辉心中虽然气愤,却又不敢真正同公孙罔动手,脸色一青一白,羞怒难言。   “好了!此番后辈交流,你二人在此争斗算什么事?真要打,待日后三宗会武,再一较高下不迟!”   青阳殿道成真人出来打圆场,凌剑辉冷哼一声,不再与公孙罔多言,转而看向云剑台,颇为心忧。   云剑台下,穆彤一张小脸儿早已变得煞白一片,她是见识过陆叶的狠辣,未曾想他竟会点名要与她比试!   陆叶方才才一招击败了练气五层的凌云宗弟子,穆彤两个月前初入练气五层,如今仅堪堪稳固了练气五层的修为,如何是陆叶对手?!   “师姐,不要去。”   凉锦面色沉凝,她已有些明白为何前世未曾听过穆彤名声,想必她就是在这场交流会中被陆叶废了根基。   穆彤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无奈摇头:   “我若是不应,便是自认不如他,往后再见,亦在心中留了心魔。”   修行一道,最忌心魔,她们虽为练气弟子,还未筑基,就算有心魔亦对修行无大碍,但若心魔根深蒂固,炼体之后,心魔作祟,修炼将寸步难行。   凉锦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驳斥之言,最后只道:   “师姐尽力而为,若不成,便认输。”   穆彤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飞身跃上云剑台,抬高了声音喝道:   “穆彤前来讨教!” 第18章 战!   “请!”   穆彤跃上云剑台的时候就冷静下来,既然来了,便没有退路,虽心知是必输之局,她依然要全力以赴。   陆叶嘴角一勾,笑道:   “穆姐姐可要小心了。”   言罢,他脚下一错,身形忽左忽右,两指并拢作剑,朝穆彤攻去。穆彤眼神一凝,心情越发沉重,她这才深切感受到先前那与陆叶切磋的凌云宗弟子在面对陆叶时所感受到的压力。   陆叶身法飘忽,她根本无法捕捉,只能依照本能出手,堪堪接过一招,忽听耳边响起爆破之声,她心中一惊,忙抽身后退,然而下一瞬,她却惊骇地发现,陆叶不知什么时候,竟等在她撤退的方向!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笑得温文尔雅,仿佛纯良无害。   然而他看向穆彤的眼神,却像捉弄老鼠的猫,格外戏谑。   “师姐小心!”   台下响起凉锦惊怒之声,穆彤只觉背心一痛,眼前顿时出现重重黑影,她的身子被陆叶一掌掀飞,腾在空中,恍惚间,她似看到陆叶脸上现出狞笑,竟朝她追击而来!   他并指成剑,直指穆彤下腹丹田!   这一指若是命中,穆彤非死即废!   刹那间,穆彤心中思绪电闪,来不及绝望和难过,不知怎的,她竟想到了凉锦,想起两个月前,曾在山洞前偶然见着凉锦沐浴之后梳妆的一个画面。   想起她说,若有一壶猴儿酒,岂不快哉?   兴许此生,再也没有与她对坐饮酒,夏夜乘凉的机会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那时候没有应了她的话,与她喝上一杯。   陆叶两指点出,转瞬间便来到穆彤跟前!   “小辈尔敢!!”   凌剑辉急怒咆哮,瞬间跃起,冲向云剑台!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他鞭长莫及!   就在陆叶即将得手的瞬间,他忽然脸色一变,抽招变向,朝着身后一掌劈去。   这一掌竟像是陷进了泥潭之中,将他拉扯,让他扑出去的脚步顿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他眼前陡然闪过一个黑影,穆彤自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安然落地,她身后,站着凉锦。   穆彤感觉这个瞬间格外漫长,好像度过了奈何桥,又突然获了重生,一时间,喜悲哀乐竟无法分清,她愣愣地看着凉锦的侧脸,紧抿着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凉锦扶住穆彤,让她得以站稳。   她轻轻拍了拍穆彤的肩膀,言道:   “师姐好好休息。”   言罢,她脚尖一点,轻飘飘地回到了云剑台。   此时疾冲而来的凌剑辉,才刚刚赶到云剑台边上,兔起鹘落之间,穆彤已然躲开了致命的灾劫,安然无恙。   “你是谁?”   陆叶失手之后,脸色上的笑意消失,他冷冷地看着凉锦,质询道。   凉锦背负双手,目光平静而淡漠:   “凉锦。”   云剑台下观战的三宗弟子此时才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此时凉锦自报姓名,顿时就有曾在赤云潭观战的凌云宗弟子惊讶开口:   “凉锦?!她就是两个月前以练气四层修为大败王沙的新晋弟子!”   “她才练气四层!!”   “她刚才是怎么救下穆彤的?!”   凌云宗弟子炸开了锅,而尸鬼门弟子在听见台下众多关于凉锦的言论之后止不住地狂笑起来!   练气四层!   区区练气四层,竟敢冒犯练气七层的陆叶!   真是不知死活!   “哈哈哈哈!陆师兄,废了她!”   “此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能在陆师兄手上过几招?”   “一招!不不不,半招足以!哈哈哈哈哈哈哈!”   尸鬼门弟子嬉闹不断,然而相较于他们的轻松,陆叶却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台下的言论他自然是听到了,但他虽天赋秉异,却又素来谨慎,未亲眼所见的事情从来不会当真。刚才凉锦从他手中救走穆彤时曾与他交手一招,仅是这一招虽不能窥得凉锦深浅,但也足够说明,凉锦此人,绝非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敢动手吗?”   凉锦站在陆叶对面,脸上始终平静无波,对台下哄闹之声听而不闻。她抬了抬下巴,轻蔑地说道。   “你是现在自己下去,还是等我废了你,再送你下去?”   陆叶毕竟年少,向来顺风顺水,自是不肯承认自己心中对凉锦生了些许忌惮,对于凉锦刻意挑衅的话语,他照单全收,立马露出凶狠的表情,连方才淳和良善的伪装都不要了。   “要战,便战。”   凉锦的回答,言简意赅。   凌剑辉本想阻止,但后辈弟子切磋,皆凭本愿,凉锦自发要上去与陆叶切磋,他就算是宗内长老,也无权干涉。   对这意料之外的发展,青阳殿道成真人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凉锦,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那尸鬼门的公孙长老则满脸笑意,似乎对于陆叶废几个凌云宗弟子之事,他乐见其成。   “你会后悔的。”   陆叶沉着脸,放下狠话,旋即气势勃发,身形如电,毫不留手地攻向凉锦!   尸鬼门看家武学,惊雷步!   他修习的第一门功法,亦是轻功!   凉锦神情无波,脚踩踏云步,身子亦前亦后,亦左亦右,每每步子挪动之间,都能恰到好处地躲开陆叶的攻击!   一招,两招,三招……十招,二十招……   原本嬉闹的尸鬼门弟子渐渐安静下来,他们脸上显出惊骇的神色,有些弟子甚至用手揉了揉眼睛,唯恐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错看了台上的情形。   云剑台旁提心吊胆的凌剑辉此时眼睛瞪得老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成真人眼露赞赏,而公孙罔则面色一沉,死死瞪着云剑台。   周遭观战的弟子尽都屏住呼吸,一时间,偌大的云剑台,竟只有陆叶出招之间带起的呼呼风声!   他的招式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凉锦的轻功竟如此鬼魅!他至始至终没有碰到过她的衣角!   急火攻心,他狂叫一声,以更快的速度朝凉锦冲去!   “心井!”   寂静之间,忽而响起凉锦一声厉喝,陆叶脸色一变,凉锦刚才那一声厉喝竟道破了他出招空门!   不待回防,便觉胸骨向下心井穴猛地一阵刺痛!   钻心刺骨之痛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变得迟缓起来!   “天枢!”   又是一声断喝,凉锦两指分别点在陆叶腹下两侧天枢穴!   “风门!”   “环跳!”   “京门!”   每一声断喝,随之而来的便是凉锦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精准无匹地打在陆叶空门之上!   “气海!”   其音尚未消歇,凉锦已一掌打在陆叶气海丹田,场中骤然爆发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陆叶口鼻溢血,倒飞而回,直将云剑台旁侧的围栏系数撞断!   他砸落在地,爆发出轰隆鸣响,口中喷出一蓬逆血,形貌凄惨狼狈,不复方才风采。   凉锦最后一招掌心内蕴暗劲,一掌拍爆了他的丹田!   从凉锦暴起一掌,到陆叶倒飞落地,前后不过瞬息,就连在旁观战的三宗长老都来不及回神。   等公孙罔回过神来,他失态地狂叫一声,飞速冲到陆叶身边,此时陆叶已奄奄一息,他伸手一探,顿时面色大变!   陆叶彻底废了!   “好个心狠手辣的小辈!”   公孙罔怒气冲霄,不再理会已成废人的陆叶,骤然冲向云剑台,一掌朝凉锦拍出!   他对凉锦起了必杀之心!   “师妹!”   已回过神的穆彤脸色煞白,眼看凉锦即将暴毙与公孙罔手下,她却无能为力,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说到底,凉锦今日若是遭难,她定然要为此愧悔一生!   凉锦紧咬着唇,她方才与陆叶一战亦是毫无保留,此时力竭,又面对炼体境的公孙罔,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谁人敢动我弟子!!”   场中突然亮起一道惊鸿剑光,公孙罔双眼一痛,被迫撤招回防,失了夺命先机,再落地时,凉锦身前已站了一人。   陈渝!   她手执寒铁朱玉剑,剑身出鞘,直指公孙罔!   “再上前一步,吾必与尔不死不休!”   她面如寒冰,冷眼瞪视公孙罔。   “此小辈废了我宗弟子!凌云宗可要给我门一个说法!”   公孙罔面色急变,陈渝现身,场内凌云宗长老便有两人,加之青阳殿道成真人也是凌云宗帮手,他硬要动手已然讨不到好,心中生了退意,却又不肯轻易罢休!   “凉锦对战陆叶,光明正大,未使任何阴谋诡计,你宗弟子技不如人,需得要什么说法?!再者,若此刻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你宗弟子,你又该是何种做派?”   陈渝冷笑讥讽,完完全全站在凉锦这边,一副护短的模样。   “我尸鬼门绝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走着瞧!哼!”   公孙罔铁青着脸,领了尸鬼门弟子,拂袖而去!   青阳殿长老道成真人见凌云宗还需善后,亦主动领着弟子告辞,直到此时,陷入呆滞中的凌云宗众弟子这才纷纷惊醒,不可置信地朝凉锦看去。   她竟堂堂正正击败了练气七层的陆叶! 第19章 雪梅七剑   青阳殿的弟子告辞离去之后,陈渝回过身来,先是让穆彤去药堂验一下伤,而后转头对凉锦道:   “你随我来。”   穆彤离去前曾看了一眼凉锦,见凉锦朝她点头,这才随着凌剑辉去了药堂。   凉锦以一己之力,堂堂正正击败了陆叶,招招大喝破绽所在,技惊凌云宗!   此时围绕在云剑台旁的外宗弟子个个心潮澎湃,情绪难以自抑,从凉锦出手的时候他们就能看出,她已突破至练气五层,而以练气五层的实力将练气七层的陆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此举不说后无来者,至少已是前无古人!   老弟子中无论哪一个,在练气五层的时候,都没有她那样叫人惊艳的轻功!不知有多少弟子心中突然暗下决定要修习一门轻功,掀起了外宗一股炽热的身法浪潮!   此乃后话。   凉锦跟在陈渝身后,一路上沉默着,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你已练气五层了。”   陈渝的声音忽然响起,凉锦并不意外,点头承认。陈渝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看了凉锦好一会儿,见她神情始终平静,又道:   “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陈渝在云剑台时那一声怒喝犹还在耳,从那一刻起,凉锦便知道,陈渝是认她这个弟子的。至于陈渝提前收她做弟子的缘由,凉锦心里亦是清楚。   她终究是护着她的。   她展现出来的天赋越惊人,则越容易遭人嫉恨,就像她自己先曾说过的,树大招风,人贤遭恨。   陈渝打破自己原先所说的话,无非是为了庇护她,有陈渝做她的保‖护‖伞,至少在宗门之内,都不会有谁不长眼地明面上与她过不去。   且今日陈渝所为,凉锦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倘若公孙罔当真硬要动手,陈渝是真的要与他不死不休!   “弟子愿意。”   这句愿意是她由心而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认陈渝这个师尊。无论陈渝如此维护于她是出于何种缘由,凉锦都愿意做她的弟子。   陈渝忽然停下脚步,凉锦亦跟着止了步子。   她疑惑地看向陈渝,见她将手腕上一个淡青色的玉镯子取了下来,递给自己,道:   “这个储物手环便赠予你做为为师的收徒之礼。”   凉锦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原地跪下,神情恭敬: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言罢,她规规矩矩地磕了九个响头,陈渝淡漠的脸上显出些许动容,她未曾想,素来心性高傲的凉锦,竟对自己这般尊敬。   她的瞳孔中透出些许不易觉察的温柔,平常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松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伸手拍了拍凉锦的脑袋,道:   “好徒儿。”   待凉锦起身接过储物手环,她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手环里的东西,而是跟着陈渝来到外宗的炼器阁。   陈渝朝着驻守炼器阁的老者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尽管她与这老者都是炼体境的修为,但她从来不会自恃清高,虽性情比较寡淡,但对长辈尊者都颇为敬重。   驻守炼器阁的老者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让陈渝带着凉锦进了炼器阁。   “你已有了练气五层的修为,到了练气六层,就有资格进入净世楼,净世楼中给予外宗弟子的任务虽然并不如何危险,但总归比不得门中清净,你且在此挑选一样合心的兵器,以作防身之用。”   “多谢师尊!”   寻常弟子,要想有一柄属于自己的防身武器,需得修为到了练气六层,自己去净世楼中领了任务,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取相应的报酬,再购买自己想要的兵器,而独自一人想要攒够一件普通的兵器的钱尚需不短时日,再莫说其上的灵宝、玄宝了。   陈渝这算是给她开了后门,让凉锦得了莫大好处。   对于这样的好意,凉锦自然照单全收。   炼器阁很大,她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尽管炼器阁中不乏品质上乘的灵宝,但对于未到筑基期的凉锦而言,这些灵宝除了不容易坏,用起来其实与普通的兵器没有太大的区别,故而凉锦是要从众多的普通兵刃中挑选一柄尚还过得去的。   凉锦在炼器阁中走了一圈之后,最后挑选了一柄缠腰软剑,她上一世便是用剑的,今世亦钟情于剑。   对于她磨磨蹭蹭的行为,陈渝并未表现出丝毫不耐,待她挑选好了武器,陈渝点头道:   “剑乃百兵之君,很好。”   言罢,她又取出一本精巧的册子,交给凉锦:   “你既选了剑,我便与你一门剑法,回去之后好好参悟。”   凉锦接过书册,而后拜谢陈渝,将书册和软剑都扔进储物手环中,回到了赤云潭。   她回来时,穆彤正已去过药堂,正在她的山洞前等着她回来。   “师妹!”   见凉锦归来,穆彤惊喜地迎上来,凉锦笑着回应:   “师姐的伤可还好?”   “我的伤势并无大碍。”   穆彤摇头,而后拉着凉锦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在凉锦惊讶的目光中,取出一壶上好的猴儿酒,献宝般地拿着在凉锦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开口:   “师妹先前不是想喝猴儿酒?怎么样,要不要来两杯?”   凉锦眼前一亮,颇为惊喜:   “师姐这酒从何来?”   她怎不知凌云宗里竟还有这等好酒能落到宗内弟子手中。穆彤却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你且先尝一下这酒好不好。”   她说着,又变戏法般的掏出两个小酒杯,各自斟满,与凉锦分执,言道:   “恭贺师妹拜得良师,一战成名,前途无量!”   她虽不知凉锦何时拜得的陈渝为师,但今日陈渝既已开口,那凉锦定然是她的弟子了。凉锦心中有些疑惑,明明穆彤上回还与她说饮酒伤身,结果今日竟自己将这酒送了来,着实有些奇怪。   但这不影响她饮酒的好心情,便附和道:   “多谢师姐!”   言罢,一口饮尽杯中酒,酒入喉肠,灼得心肺尽是火烧,却又醇香,韵味悠长。她爽快地长笑一声,叹道:   “好酒!”   穆彤眉眼弯弯,似乎见着凉锦喜爱这酒,她便颇为开怀。   “师妹既是喜欢,便不枉我在师尊面前磨了许久,将这猴儿酒讨来。”   凉锦放下酒杯,微笑道:   “余长老若是知晓师姐将这酒转头便送到我这里,恐会气得跳脚。”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壶猴儿酒少说也有四五年,在余子洵手中,想必也是珍藏之物。   穆彤被凉锦的话逗笑,她应是不胜酒力,方才一杯酒水下肚,脸上已然透出一股红晕来,她嘻嘻笑着再倒了一杯,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不知为何,与师妹喝酒,格外欢欣。”   凉锦没有接话,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醉意的穆彤,将她手中已斟满酒的酒杯夺了过来,无奈道:   “师姐,你许是有些醉了。”   穆彤泛着些许泪光的双眼看着凉锦,直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喟然一叹,幽幽笑道:   “或许,真的是醉了。”   凉锦垂下眼睑,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然后搁下酒杯:   “我送师姐回去。”   凉锦叹了一口气,而后搀着微醺的穆彤回了她的住处,打了清水替她擦洗了一下脸颊,待穆彤睡着之后,她才返身回了自己的山洞。   温凉的月光打在山洞前的草地上,斑驳如水。   凉锦看着草地上尚未收捡的酒壶和散落在地的酒杯,心中颇有些复杂。   她摇了摇头,将复杂的心绪尽都抛诸脑后,转而把陈渝今日与她的储物手环拿在手中,探进灵识,看看这储物手环中都有些什么东西。除了她的软剑和陈渝给的剑法之外,储物环中还有一些有助修行的丹药和一件法宝。   这法宝应当是一件灵宝,凉锦修为尚浅,还不能动用,只能将它原地放着。接着她又将陈渝给她的剑法取了出来,只见封面上四个好看的字:   “雪梅七剑。”   竟是雪梅七剑!凉锦颇为惊讶,凌云宗是剑宗,剑宗之内,剑法自是常见,然而同是剑法,品质也分好坏,凌云宗镇派功法名唤凌云剑录,除了镇派功法之外,还有三部门派根本剑法,分别是雪梅剑经,剑王诀和凌云剑诀。   雪梅七剑便是门派根本剑法之一雪梅剑经的初级篇,练气期可修其中三式,筑基期可修后四式,而雪梅七剑往上再修炼雪梅剑经事半功倍。   凉锦前世也修习了雪梅剑经,不过那时候,她获得宗门赏识,得到这部剑法已是数年之后的事情。   自她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因果的变故她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至少此刻,对她而言是有利的。   练好了雪梅七剑,她可立于同阶不败之地,尽管以她现在的修为很难发挥出这部剑法的全部威力,但也足够她防身自保。   雪梅七剑作为雪梅剑经的前期内容,其重要程度自然不是普通功法可以匹敌,想必陈渝将这剑法与她,也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陈渝为了她,可算是煞费苦心。 第20章 囚龙沼   陈渝待凉锦回到赤云潭之后,自己亦独身御剑回了云谷峰的玉蕊小筑,云谷峰坐落于内宗境内,青云峰旁侧,属于青云峰的附属峰,而整个云谷峰都属于陈渝。   像她这般身份的凌云宗长老,在宗内都独有一座山峰,以供修炼。   陈渝进入云谷峰的范围,立即感应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她眸光一凝,神识自云谷峰扫过,很快将目标锁定在自己的玉蕊小筑。   来人气息不加遮掩,她很快便辨识出此人的身份,复杂的心绪一闪而过,旋即一踏飞剑,纵身从高空跃下,落地后朝院中一灰袍人影恭敬地行了一礼:   “师尊。”   被陈渝唤作师尊的男子回过身来,他面庞四方,容貌并不如何俊美,却眉峰如剑,看似质朴淳和,又自蕴卓然气势,一双星眸深邃似海,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样貌,正是凌云宗宗主,凌苍穹。   “渝儿近日修炼可有多的领悟?”   凌苍穹见着陈渝,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语气和蔼,似与陈渝闲话家常。他对陈渝的修炼天赋自是十分满意,纵观整个凌云宗,怕也找不出几个陈渝这般资质上佳,又心性纯和中正的弟子了。   陈渝没有抬头回答凌苍穹的话,而是突然跪地垂首,言道:   “弟子有违宗规,特此向师尊请罪,望师尊责罚。”   凌苍穹的目光仍然平和,他背着双手,不急不缓摇头笑道:   “渝儿何罪之有?”   陈渝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都瞒不过此人耳目,他不欲追究,但她却不得心安。   “弟子将宗门雪梅七剑给了一个外宗弟子。”   即便她不说是谁,他也一定知道。   “凉锦?”   果然,凌苍穹一语道出凉锦的名字。   “是,弟子甘愿受罚。”   陈渝始终垂着头,故而没有看见凌苍穹说出“凉锦”二字时,脸上一闪而过复杂,他眉目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伤痛,转瞬而逝,待他说话时,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她天赋卓然,入内宗不过迟早之事,且你既已收她做弟子,便是雪梅剑经,亦送得。”   他果然一清二楚!   就连她今日即兴收徒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弟子有违宗规,望师尊责罚!”   陈渝稍稍抬高了声音,她虽低着头,但语气却铿锵,凌苍穹无奈地看着她,最后苦笑道:   “既是如此,你且面壁一月。”   “弟子领命,若无他事,弟子便要面壁思过了,师尊请回。”   言罢,陈渝朝凌苍穹行过礼后,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凌苍穹面色没有不虞,目光中透着些许复杂,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叹息道:   “你可是还在怪我?”   为十数年前之事,至今师徒二人少有和睦。   他没有听见回答,陈渝关门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便是屋门合拢之声。   凉锦自拿到雪梅七剑之后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她前世修雪梅剑经,雪梅剑经作为凌云宗三大根本剑法之一,自有它的优势所在,唯有修为到了炼体之境,身体方能承受雪梅剑经真气的强大破坏力,她今生修为尚浅,无法直接修炼雪梅剑经,故而只得从雪梅七剑练起。   某日,赤云潭边缘的山谷中,一道剑芒闪过,直将扫过的一切尽数拦腰斩断,其锋锐延绵数百步之远,剑芒过后,再无凸木。   凉锦收剑而立,轻飘飘地落在一个切面光滑的树桩上,她看了一眼自己造成的破坏,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见日头渐暗,她将缠腰软剑收好,踏着轻功飞快地朝自己所住的山洞去。   待到山洞近了,她的脚步却猛地一顿,眼中精芒一闪,随后步子加快,几乎瞬间便来到山洞前。   山洞前站着一人,身着黑袍,是一个凉锦不认识的外宗弟子,他手里抓着一件绣了荷叶莲纹的黑色袍子。   见凉锦到来,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似乎对最近在外宗弟子当中呼声极高的凉锦丝毫没有惧怕,他扬了扬手中的黑袍,笑道:   “凉锦师妹,你可识得此物?”   凉锦目光一寒,穆彤的衣衫,与她时常一起的凉锦如何会不识得?   “穆师姐在哪儿?”   她开门见山,不与此人虚与委蛇,他既然拿着穆彤的衣袍来到这里,必然是有其目的,无非以此作要挟,要与凉锦讲说条件罢了。那人闻言,脸上奇怪的笑容顿时放大:   “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去与不去全看你,但你若是不去,恐怕你这穆师姐……呵呵,要怪,只能怪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凉锦双眼微眯,暗自思量此人言语有几成可信。她自是可以看出这名外宗弟子不过练气六层修为,凉锦曾在云剑台当众击败练气七层的陆叶,他若有所听闻,还如此有恃无恐,定然是其背后有人撑腰。   他笃定了凉锦不敢动手。   但是,她凉锦可是那么容易受人胁迫的?   她突然出手,一掌拍向此人胸口,这个练气六层的外宗弟子脸色大变,立即抽身朝后躲,却不料凉锦突然变掌为抓,一把擒住了他的喉咙。   “惹不惹得起要惹过了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是肯定惹了不该惹的人。”   凉锦抓着他的喉咙,微眯着眼,缓声说道。   她当然敢动手,既然他还在不急不忙的找她谈条件,想必穆彤应无性命之忧,与其让他如同施舍般带她走进他们提前布好的局,不如她将之擒住,逼问出想要的东西后再思考对策。   这个前来传话的外宗弟子吓得脸都绿了,他怎么都想不到,凉锦竟然真的敢动手!   他哆嗦了一下,随后又觉得丢脸,咬着牙狠声威胁:   “你竟敢对我动手,穆彤死定了!”   ——啪!   凉锦不与他废话,抬手一个耳光下去,打得清亮脆响,似乎整个山谷都能听得见。   “你就不怕我身后的人报复吗?!!”   “啪!!”   “你!!!”   “啪!!!”   只要他一开口,凉锦就猛地给他一个耳光,直将该弟子两遍脸颊打得青紫,肿得老高,到了后来,他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凉锦油盐不进,一个劲扇耳光的行为让这个前来传话的弟子泪流满面,最后他终于无法忍受,哭着央求道:   “别……打……了……”   他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   “穆……彤,囚……龙……沼……”   凉锦一声冷笑,随手将这弟子双肩卸掉,然后抓着他的衣领,飞快地冲出赤云潭,朝南边冲去。   路上,凉锦不忘询问穆彤现在的情况和下手之人,从这个弟子断断续续供述的内容中,她找到其中关键。   背后捣鬼的人是吴明。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凉锦便信了他说的话。   穆彤曾与她说过吴明此人,练气八层的外宗弟子,与王沙有旧,自穆彤言起,她就时时注意,却未曾想,凉锦尚还无事,却是穆彤自己,遭了暗算。   凉锦抿紧了唇,飞快出了赤云潭的地界,攀上赤云峰,踏着渡魂锁来到外宗的附属地界。   她对凌云宗的环境了熟于胸,囚龙泽是东阳群山延伸出的落霞山脉外围一片湿地,在凌云宗宗门之外,因为长期弥散着毒瘴,有喜湿毒的走兽出没,外围多练气期灵兽,囚龙泽内部甚至有可媲美筑基修士的强大灵兽,而又其自身自成困阵,因此被纳入凌云宗护宗大阵的一部分。   能入落霞山脉的弟子至少也是练气六层的修为,外宗弟子唯有练气六层之后,到净世楼领了相应的任务,才能离开凌云宗,进入落霞山脉完成任务。   穆彤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囚龙沼,想必她不知何时突破至练气六层,入囚龙沼做任务的时候遭了奸人暗算。   凉锦没有任务在身,修为又还不够,自然是无法走寻常路途去囚龙沼,赤云峰上有天险,素来人少,凉锦恰好知道从赤云峰脚下有通向落霞山脉的小道,寻常无弟子看守,便是有巡守之人,凉锦也自信凭借轻功身法,不入对方视线。   而那被她擒在手中的弟子眼见着凉锦飞度渡魂锁,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几个起落便来到赤云峰另一侧,他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若非他两侧脸颊红肿,以至于无法发声,他定然要狂叫一声,方能发泄心中的惊惧和震撼。   凉锦落地之后,脚下不停,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赤云峰山脚,顺着一条荒废的小道迅速赶往落霞山脉。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凉锦手里提着一人已然入了囚龙沼的地界,凉锦手里抓着的外宗弟子一路上死死瞪着眼,目光中尽是惊恐。   他真真切切地认识到凉锦的可怕,比外面的传言可怕一千倍,一万倍,他心里甚至开始后悔,确是如凉锦所说,他不该来招惹她。   然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心里突然开始怀疑,吴明,真的可以留得住她吗? 第21章 合围   凉锦前世并不识得穆彤,今生却与之交好,故而前路不可期,有关穆彤的事情,她都无法预料。   囚龙沼虽归属凌云宗护宗大阵,但因其地势特殊,又有毒瘴笼罩,凌云宗只派了筑基弟子看管在外,对沼内没有太严密的监察,正因为此,在囚龙沼内,时有弟子争斗,打得不可开交,伤筋动骨,头破血流,皆是常态。   即便如此,凉锦仍只身前来,不是她不够谨慎,盖因陈渝是内宗长老,她一个外宗弟子,虽今日入了陈渝门下,但她手里没有陈渝的信物,若求见陈渝,守门弟子不一定会向陈渝通传。   穆彤性格温柔开朗,热情和善,待人有礼,外宗之内,自然有不少弟子喜欢倾慕,就拿先前与凉锦有过几次照面的岳清来说,他就喜欢穆彤,几次帮她说话,无非是为了讨穆彤欢欣,凉锦看得出来。   但穆彤却不是什么人都深交,凌云宗之内,她真正信赖之人不多,独余子洵与凉锦二人罢了。   故而凉锦短时间内无法寻得帮手,再者她对自己的实力向来比较自信,她两世加起来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妖怪,至少在外宗,还没有哪个弟子能算计得了她。   凉锦手里提着一个人,飞快地穿行在潮湿的树林里,她脚下是一片荒芜的沼泽地,偶有污浊气泡翻腾,露出其下掩藏觅食的软体灵兽,都叫她手中之人背脊发凉。   这些灵兽大都是炼气期,但灵兽与人不同,它们与生俱来的强壮体格注定了它们比同等级的修真者更加厉害。   且这囚龙沼乃是它们的地盘,四周聚集了不知多少其他灵兽,相比吞食同类或者比他们更为弱小的灵兽,它们更加喜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闯进囚龙沼的人类。   倘若凉锦一步迈错,他们今日谁都无法逃出生天。   就在这弟子万分恐惧之时,凉锦脚下的沼泽地里突然哗啦一声响,一条碗口粗细的水莽破沼而出,血口大张,獠牙森然,似要一口将凉锦二人拦腰咬断!   凉锦眸光一凝,冷哼一声,随手将手中之弟子扔向高空,而后足尖在沼泽上的浮木上轻轻一点,旋身出掌,正中水莽七寸,只听那水莽惨叫一声,沉重地跌回水中,一时间污水四溅,浮萍纷飞。   凉锦从飞散的泥水中跃出,先前被抛飞的外宗弟子恰好在此时下落,正当他惊恐自己即将落入沼泽之中时,凉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她身上衣袍滴水未沾,没有片刻停留,继续朝着囚龙沼深处去。   “具体位置。”   路上,凉锦突然开口,惊魂未定的外宗弟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不敢说谎:   “龙……龙岩,壁。”   龙岩壁!   很近了!   ——唰!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凉锦双瞳猛地一缩,她脚步一缓,拉过手中弟子,挡在身前,那弟子沙哑着声音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带起一条晶亮的血线。   若非放箭之人有所顾忌,他刚才已经死了!   他还未从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凉锦已然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去,踏云步出,似退实进,让暗中放箭之人无法锁定她的位置。   那人眼见不妙,立即抽身后退,准备逃跑,然而凉锦已然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那是一个练气七层的外宗弟子,他蹿出泥沼,还未跑出两步,便感觉后颈一麻,眼前发黑,整个人无力地从空中跌落。   凉锦没有多看一眼,任由他的身体沉没在泥沼之中。   这是她今生所杀第一人。   一直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名弟子此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就连刚才面对夺命箭矢之时都未有过的恐惧死死纠缠着他的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凉锦真的敢杀人!   要知道,这是在凌云宗,残杀同门弟子,在宗内是头等重罪,一旦被发现,废除一身修为逐出宗门已是小事,以命抵命也非不可能!   他想放声尖叫,想发了狂地嘶吼,然而他的喉咙却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叫他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到了。”   凉锦冷漠的声音有如冬日的丧钟,让他的身体抖如筛糠。   龙岩壁下,一个人影横躺在裸露的岩石上,正是穆彤。凉锦脚踩实地,将手中弟子随手一扔,旋即快步走向穆彤。   只见穆彤平躺于地,闭着眼,状似昏迷,但她双颊绯红,胸口隐有起伏,性命无碍。   凉锦初初一看,见其还有生息,心中忧患放下一半,走进了再探穆彤的腕脉时,脸色却突然一变。   合欢散!   穆彤竟然中了yin毒!   她飞快地点了穆彤睡穴,欲将她带离囚龙沼,寻个干净僻静之所替她逼毒。她前世久伤成医,自不会因为遇见这样的事情就束手无策慌了手脚,此毒非是不能祛除,且穆彤有真气护体,只要不拖到毒发,凉锦就有办法替她驱毒。   然而就在她抱起穆彤欲要离去之时,龙岩壁之后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你真的敢来!倒是有情有义之辈!”   凉锦抬头,便见龙岩壁后跃起三个人影,落在龙岩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其中两人凉锦早已熟识,正是王氏兄弟,王沙和王漠。而那当先一人凉锦虽未见过,却也能轻易猜出他的身份,必是吴明无疑。   “你煞费苦心地寻我前来,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称赞。”   凉锦面无表情,她没有立即带着穆彤硬闯,而是转身将穆彤原地放下,与其带着她与这三人周旋,不如速战速决,争取时间。   “嘿,你倒是挺机敏,不错,我找你来只为一事。”   他说着,话头顿了顿,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能以练气五层的实力击败陆叶,若说无某种秘法或者法宝,绝无可能!倘若你主动坦白,便可带她离去!”   吴明个子瘦高,眉角突起,笑起来的时候样貌极为刻薄,他从现身到现在,没有看过那领路而来双肩被废的外宗弟子一眼。   凉锦闻言,却不动怒,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想必在外宗,还有不少弟子与你有一般想法。”   吴明没有听出凉锦话语中的嘲讽,他微微眯着眼,眼中闪烁着狡诈阴毒的神光,阴测测的笑道:   “是与不是,验过了才知道。”   他身后的王沙与王漠对视一眼,王漠虽然站在吴明身后,却仍不敢直视凉锦的眼睛,王沙之前被凉锦废了一臂,此时也无法全力动手,但他是深知凉锦此人做事果决,心狠手辣,便小声提醒吴明:   “吴师兄,此女心狠手辣,出招防不胜防,你且多当心才是。”   吴明眼睛一眯,冷笑道:   “她再如何厉害,难道能跨三个层次与我匹敌不成?”   他之所以敢对穆彤下手引凉锦前来,无非是算准了凉锦练气五层修为,击败练气七层的陆叶已是极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练气八层的他匹敌。   “你最好主动坦白,不然便莫要怪我……”   “废话少说,动手吧!”   凉锦不想拖延时间,所以吴明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已然跃出,主动攻来!   吴明没曾想处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凉锦竟然还敢主动动手,真是不知死活!   “找死!”   他双眼一寒,为凉锦打断他说话的态度感到羞恼,也为凉锦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感到可笑。   运转真气,吴明身体表面泛起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这是到了练气后期才有的反应,越接近练气九层,白光便越明亮。看到吴明身上氤氤氲氲的光芒,再看凉锦,真真切切的练气五层的修为,王沙和王漠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一次,此女在劫难逃!   凉锦并指成剑,直取吴明眉心,后者一声冷笑,半分不后退,握掌成拳,对击凉锦双指。拳指碰撞之间,竟发出沉闷的撞击之声,凉锦飞身后退,先前那一指试探,她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   反观吴明,却不受丝毫影响,脚下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王沙王漠心头大快,先前一直犹犹豫豫心有恐惧的王漠此时整颗心都落到了实处,他狂笑一声,他之前在凉锦面前有多么屈辱不堪,此时心中就有多么愤怒,他怒视凉锦,双眼通红地朝吴明大喊:   “吴师兄!你且将她擒住!我要亲手废了她!”   “放心!”   吴明洒然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潇洒模样。   唯有先前与凉锦正面交过手的王沙心中还有顾忌,他沉着脸,不敢小觑凉锦,虽然因为凉锦被吴明击退而松了一口气,但在凉锦没有真正落败之前,他都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凉锦一边后退,三人形貌神情尽入双眼,她面色无波,瞳孔深处倒映出吴明嚣张的笑脸,声音始终平静:   “你们高兴的太早了。” 第22章 踏雪寻梅   “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凉锦平静的声音响在三人耳畔,吴明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转而变得阴沉起来,他轻蔑地看着凉锦脚下一跺,复又腾空而起,再度攻来,冷笑道:   “再来多少次,你都无法叫我后退一步!”   他运起真气,双臂如游蛇逡巡而走。   游蛇掌!   吴明身为外宗练气八层的弟子,自有擅长的功法!其掌势之中自带一股吸扯之力,凉锦一掌临身之际,他亦出掌相对,两掌相接之时,趁着凉锦受掌势所困,短暂无法后退的一瞬,他手腕一翻,猛地抓住凉锦的小臂,朝下一拉。   自己则抽身而起,始终居高临下,方立于不败之地!   凉锦修为尚浅,无法与吴明硬拼真气底蕴,被他一下带到地上!她刚刚稳住脚跟,就听耳边响起掌风破空之声,吴明手掌已近在眼前!   果然徒手之功跨两层便是极限了!   凉锦心里暗叹,她前世虽有足够的经验,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那丰富的经验和搏击技巧显得无足轻重,不能对战局造成绝对的影响。   而吴明三人则越发笃定凉锦今日在劫难逃!   眼看吴明的攻击就要落在凉锦身上,凉锦脚踩踏云步,竟主动向侧前方迈出一步,她这一步时机掌握地妙到巅毫,堪堪避过吴明掌风,让他的手掌从她耳边擦过,却未伤到分毫。   她与吴明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凉锦手掌在腰间一抹,剑光亮起,一扫平川!   雪梅七剑第一式!   踏雪寻梅!   “啊!!!”   吴明方才即将攻击得手的笑容尚还未完全褪去,脸上的神情直接越过了中间失手的羞恼,转而变得惨白惊惧,毫无形象地放声尖叫。   他方才攻击凉锦时出招的右臂此时齐根而断,鲜血喷涌不止,那跌落的手臂转瞬间便没入了泥沼之中。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踉跄着连连后退,脸无人色,看向凉锦的目光尽是惊恐:   “雪梅七剑!!!你竟会雪梅七剑!!!”   他已震惊到说不出别的话来,作为凌云宗内弟子,如何会不识得雪梅七剑!   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高深剑法!直指雪梅剑经!   作为一个入内宗无望的外宗弟子,他最大的希求便是得到内宗弟子方能修习的高深功法,其中之一,便是雪梅七剑!   然而,他心中的贪婪和欲望在凉锦用出踏雪寻梅的瞬间完全崩塌,当无情的剑光划过他的肩膀,他竟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楚,那手臂毫无声息地脱离了他的身体,直到他回过神,才终于感觉到那汹涌而来的断臂之痛!   他死死咬着牙,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凉锦手中的软剑,双眼之中满是血丝。   凉锦没有立即追击,雪梅七剑不比寻常功法,其威力虽大,消耗也颇为严重,就方才拔剑一击,她全力出手,毫无保留,体内真气瞬间便被消耗大半。   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是最为险恶之机!   若王沙在此时偷袭,她多半无法及时回防!   但无论是王沙还是王漠,此时都像是被惊雷击中,愣在原地,莫说偷袭凉锦,他们甚至震惊到几乎忘记今日集结吴明的目的。   三人之中最先回神的还是修为最高的吴明,但他回神之后,已然错失袭击凉锦的良机,他也算一个果决人,眼中闪过一抹凶光,眼见凉锦后劲接上,王沙王漠二人派不上用场,他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跑!   就连方才断臂之仇都立马放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自有机会向凉锦寻仇!   前提是他要在凉锦剑下保得性命!   所以他没有做多思考,立即抛下王沙王漠二人,独自抽身而退,朝着囚龙沼深处逃去!   凉锦冷哼一声,轻身跃起,足尖在龙岩壁上一点,飞身而出,直追吴明!   她运转真气,口中轻喝:   “踏雪寻梅!”   吴明果决,机变绝快,但他遇见的是凉锦!   剑光亮起,有如明空皓月,日贯长虹!   瞬间扫过沼地百步之遥!   “啊啊啊啊啊!!!!!!!”   已逃出数十步远的吴明突然爆发出惊天惨叫,他的身体在剑光过境之后竟由腰部一分为二!血溅当场!   踏雪寻梅!   入目所见,尽皆白雪!   唯中一抹嫣红!   恰似雪中红梅!极尽艳丽!极尽妖娆!   如此诗意的剑招,却有这般可怖的爆发力!   凉锦没再去看吴明的下场,他必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她回过身,冰冷的目光看向仍站在龙岩壁上的两人。   王漠怪叫一声,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身体哆嗦着,不由自主地后退。然而,他因为极度的惊恐,忘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这一步踩空,顿时惨叫着跌下龙岩壁。   龙岩壁背面响起西瓜坠地般的脆响,惨叫之声戛然而止。   王沙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俯身去看,但他一声弟弟还未喊出口,便先因岩石后的景象冲击着,不受控制地吐了起来。   他一边吐一边哭,涕泪横流,凉锦恢复了些许力气,缓步走到王沙身边,将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我今日若是不死,来日必要你生不如死!!!!”   王沙跪伏在地,满脸是泪,他咬着牙,齿缝见血,声音沙哑,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阴森狠厉,有如来自黄泉九幽的索命之声。   “一因还一报,无因便无果,孰是孰非谁对谁错都不重要,无论你恨不恨,今日都要死。”   凉锦说完,剑尖一抖,透喉而出。   她向来不会给自己留祸患。   王沙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凉锦收剑而立,返身下了龙岩壁,重新抱起穆彤,至始至终,神情平静如一。   路过先前那传话的弟子时,凉锦脚步顿了顿,清冷的眸光扫了他一眼。   那弟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嘴唇发白,眼神飘忽,此时见凉锦看来,顿时身体僵硬,仿佛被惊雷劈中!他愣了一瞬,旋即挣扎着翻身跪地,一个劲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我谁也不会说!谁也不会说!!!”   他不要命般地磕头,很快地面上便见了血迹,凉锦沉默地看着他,半晌,见他几乎晕厥,便道:   “自废修为,离开凌云宗。”   她已杀了四人,本不在乎多一条人命,但这却不代表她喜欢杀人,嗜杀如命。   王氏兄弟和吴明,以及先前出手放冷箭的外宗弟子,在凉锦看来,都有取死之道,而眼前之人除了最初言语不逊之外,并无大的过错,她知道今日囚龙沼之事迟早会被宗内高层发现,只要没有知道是她动的手,一切便都无碍。   那弟子听闻此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如蒙大赦,对刚才还欲去其性命的凉锦感恩戴德,又再磕了数个响头,直到凉锦抱着穆彤走远,消失于雾沼之中,他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敢多留,偷偷摸摸地顺着落霞山脉离开了凌云宗。   一走出囚龙沼,他便依凉锦所言自废了一身修为,并发誓此生必不再入宗门。   凉锦对身后之事毫不关心,她抱着穆彤飞快地朝囚龙沼外走,半途中时,穆彤忽的嘤咛一声,似要醒来,凉锦暗叹不妙,无奈叹息一声,再度封了穆彤睡穴,而后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囚龙沼。   她在囚龙沼外落霞山脉之中寻了一个灵气较为稀薄,灵兽较少的山林,找到一株参天古木,于树洞之中暂时落脚。她将穆彤放下,走出树洞,眼观四方,见环境僻静,等常不会有外人来扰,便又回了树洞之中。   她将穆彤扶起,两手分别按在她背后,运功为其驱毒。盖因此毒过于阴狠,犹如附骨之躯,短时间内无法除尽,行功自一半时,穆彤原先被凉锦封住的穴道自然解开。   凉锦无法分心,她操控自身真气入穆彤之身替其驱毒,本就带有极大的风险,此时穆彤若是妄动,她极有可能出岔子!   “师姐莫慌。”   穆彤从昏迷中醒来,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又惊又怒,对自己的状态更是清楚,正当惊慌失措之时,耳边忽的响起凉锦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或许是凉锦的镇静从容感染了她,她忽然安定下来,心中虽然还是有些羞恼,但却下意识地相信,只要凉锦在,她就一定会帮助自己脱离眼下难关。   她闭上双眼,按捺住体内隐约的躁动,配合凉锦放松了浑身经骨,让凉锦的真气得以更轻松得在她体内游走,逼走残留的余毒。   整个驱毒的过程极为漫长,待凉锦收功,外边天色已是大亮,她们竟已在宗外过了整整一夜。凉锦起身,没有询问穆彤为何会落入吴明暗算,也没有告诉她吴明三人已死之事,转身走出树洞。   她知道穆彤此时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第23章 咎责   凉锦走出树洞,抬眼望向天际,见远处天空一碧如洗,而地面则有些湿潮,昨夜似乎落了雨,但忙于替穆彤驱毒的她并未发觉。   此时出来,只觉空气中都散着一股草叶的气息,她轻身跳上树梢,袖袍一扫,将树干上的积水扫落,侧身躺了下来,忙了一整夜,此刻得闲,她只想好好睡个回笼觉。   闭上双眼,神思放空,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待她再醒过来,太阳已然偏西,穆彤不知何时已站在树下,她仰着头望着凉锦,见她醒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凉锦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夕阳余晖下面带微笑站在树下仰望着她的穆彤,心里一时间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她睡了一觉起来,好像穆彤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似乎就这样在树下站了一整日,笑容温柔。   凉锦没在她的笑容里看到半点多余的情绪,她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对穆彤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但见她似乎没有为此感到颓然和沮丧,心中自然松了一口气。   她从树上跃下,抖掉身上的落叶,有些嗔怪地抱怨:   “怎么都这么晚了?师姐为何不唤我起来?”   穆彤抿唇一笑,轻轻摇头:   “我也没有等多久,见你睡得香甜,便不忍心叫醒你。”   “我感觉自己都没怎么睡,咋就一整天了呢……”   凉锦无奈地撇了撇眉毛,正要开口说回去,却见穆彤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替她轻轻拍掉了肩头一片枯叶。   而后她转过身,快步走在前面:   “走吧,若是不快些,天黑前恐怕回不了宗门了。”   凉锦看着她状似潇洒的背影,心情却是有些复杂。先前为了放缓气氛刻意撇下的眉毛亦复了原位,她叹息一声,快步跟了上去,将复杂的心绪收捡起来,转而换上一副天真好奇的笑脸:   “师姐,你说,咱们修行是为了什么?”   穆彤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此番听闻凉锦问起,她眼中透出些许迷茫,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修行,似乎就是师尊所言,求长生升仙之道吧。”   凉锦眨了眨眼,又问:   “为何要升仙?做凡人不好吗?”   穆彤闻言,脚步顿了顿,不知她想起了什么,落寞的神情一闪而逝,凉锦见自己好像触了穆彤心事,正在想要不要换个话题,却又听见穆彤回答道:   “凡人总受困于生老病死,尝尽世间离愁百态,凡人修仙,欲求长生之道,想必是厌倦了这种苦痛与因果,妄图从中超脱吧。”   说到这里,她话语停顿一下,突然转头看向凉锦:   “师妹,你呢,你觉得,我们为何要修仙?你又为何要修仙?”   这种层面的问题似乎远不该是她们这个年纪应该思考的,凉锦背起双手,抬头望天,踱着方步朝前走:   “修仙能不能脱离生死苦海我不知道,我不求长生,不求冠世绝顶,只愿这一生不受他人欺凌,不用察言观色,极于剑者极于情,率性真我,则此生不悔矣!”   这一世,她只求霜儿安平,她不求冠世绝顶权倾天下,只愿能以只掌,为她荡平世间险恶,护她一生无忧。   末了,她的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狡黠一笑:   “若我能潇洒自在不看他人脸色度此一生,与权掌天下又有什么分别?哈哈哈哈!!”   穆彤先是感慨凉锦的心胸气魄,随后听闻此言,本有些沉郁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莞尔一笑,叹道:   “师妹果非寻常之人。”   待两人回到山门,太阳已经完全落到山下,临分别时,凉锦突然开口:   “师姐。”   穆彤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目光透着些许疑惑,却听凉锦言道:   “师姐,倘若这两日宗门内有长老寻你问话,你且说什么都不知道。”   凉锦一番话说得穆彤莫名其妙,但她还是点了头,应了声好。   穆彤没有询问有关吴明和王氏兄弟的事情,她与凉锦分别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不久,余子洵忽然到来,穆彤颇感讶异,恭敬行礼之后问道:   “师尊有何吩咐?”   余子洵脸色不太好看,他站在穆彤面前,开口询问:   “彤儿,你这两日去了哪里?”   穆彤心头一跳,余子洵的态度和语气让她心中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感觉,但对于自己的行踪,她无法对余子洵隐瞒,便如实回答:   “弟子接了净世楼的任务,去了一趟落霞山脉。”   “可是囚龙沼?”   余子洵脸色一沉,突然抬高了声音。   穆彤的心亦跟着一沉,余子洵更像是来兴师问罪,但她实在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只得解释道:   “确是囚龙沼的任务。”   余子洵突然闭上眼,长叹一声,又问:   “除了完成任务之外,你可还做了别的事情?”   穆彤响起凉锦方才的叮嘱,心里感觉好像抓住了某种一闪而过的线索,难道是凉锦在她昏迷之后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对于余子洵的问话,穆彤实在没有什么好回答的,她遭了吴明三人暗算,被下了药之后就一直神智不清,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道:   “除此之外,并无他事。”   余子洵看着她的目光从未如此严厉,不等穆彤询问他为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你可见到了吴明?”   穆彤的心跳突然加快,不知道为何她清晰地认识到不能在此时提起凉锦的名字,便言道:   “我完成任务之后在返还宗门的途中遭遇了一波黑衣人的偷袭,差点殒命在囚龙沼,后来有个路过的修真者将我救走,我才得以保得性命。”   “路过的修真者?”   余子洵双眼微眯,神情中显出一丝疑惑,追问道:   “你可看清那神秘修真者的模样?”   穆彤摇头:   “未曾。”   她说完,余子洵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了,你好好修炼,近日都不要再去囚龙沼了。”   余子洵说着,紧拧着眉匆匆离开了穆彤所在的山洞,他前脚刚刚离去,穆彤便趁着夜色急匆匆地赶往凉锦的住处,将其寻到:   “昨日我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凉锦正在打坐修炼,穆彤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凉锦皱了皱眉,摇头道:   “师姐不用知道。”   “你不与我说是怕我拖你的后腿吗?”   不知为何,凉锦拒绝告诉她真相的行为叫她感到莫名的恼怒,今天余子洵的态度让她深切地认识到昨日在囚龙沼内可能发生了极为重要的事情,她不希望凉锦将所有的后果都独自承担。   凉锦沉默许久,但见穆彤始终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不肯罢休,她终是叹了一口气:   “吴明三人,都死了。”   穆彤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她有些无法相信,吴明是练气八层的外宗弟子,她在囚龙沼时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便被生擒,叫他们生生将掺了合欢散的毒水灌进嘴里,这样的三个人,竟然都死了?   “你下的手?”   她想寻求一个答案。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凉锦没有开口回答,穆彤嘴唇有些哆嗦,凉锦不开口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凉锦竟然凭一己之力杀了吴明!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穆彤沉默许久,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山洞的入口,就在一步踏出前,她忽然停下脚步,小声道: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外宗有五名弟子突然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开,并且这五名弟子在外宗之内都还算小有名气,其中更是又一个练气八层的弟子吴明,凭空在消失在囚龙沼,自然引起了宗内高层的广泛关注。   第二天,余子洵便带着人去了落霞山脉,在囚龙沼中施展秘法,很快便找到了王漠和王沙的尸体,但见王漠坠壁而死,王沙被人一剑穿喉,余子洵气得浑身发抖!   等他们找到吴明之时,余子洵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自然可以认出这剑招,就是雪梅七剑,雪梅七剑为凌云宗极为重要的功法,自然严格看管,不可能外传。   故而修习雪梅七剑的人,必然是凌云宗弟子或者长老!   竟然有任人违逆宗规,在囚龙沼内不光私斗,还杀了人!   “我倒是要看看是谁人如此不将宗规放在眼里!”   余子洵怒气冲霄,带着手上一波人马四处调查。而当事人凉锦则在山洞中接待突然到来的陈渝。   “你杀了吴明他们?”   陈渝坐在凉锦提前铺好的席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凉锦,见她点了头,这才言道:   “为何?”   “因为他们有取死之道。”   对于陈渝,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她抬眼看了看陈渝的脸色,见其面色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   陈渝听完她所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本新的书册,递给凉锦,无奈道:   “你这两日练一练这本剑法,日后少用雪梅七剑。”   言罢,她匆匆而去。 第24章 云阳剑录   陈渝走后,凉锦看着手里的书册有些愣神,良久后,她无奈苦笑,喟然叹道:   “师尊,这情谊,弟子今生恐也还不尽了。”   陈渝另给她一门剑法,又言她日后少用雪梅七剑,便是明说了要替她将此事压下来,只要不将她修习了雪梅七剑的事情暴露在人前,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哪怕她昨日也去了囚龙泽。   凉锦叹息一声,而后看向手中书册,见封面上的字迹一如往常,卓然娟秀:   云阳剑录。   此乃练气期的普通剑法,算得上乘,共十二式,前四式练气三层可修,中四式练气六层可修,后四式需得练气九层才能发挥全部威力,凉锦如今所修功法,除了轻功踏云步之外,便只有一式踏雪寻梅,踏雪寻梅威力极大,出招必要见血,但消耗也极为恐怖,只适合用于保命,却无法作寻常切磋练习之用。   这本《云阳剑录》恰到好处的弥补了凉锦目前的短板,让她颇为赞叹和欣喜,凌云宗内,恐怕没有谁比陈渝更加懂她了。   思及此,凉锦放下心中复杂心绪,认真研读起手中这本《云阳剑录》,争取早日修成其中四式。   陈渝自赤云潭出来,直接回了云谷峰,她神情复杂,决定只要没有人问起凉锦,便不主动参合这件事,她自是清楚明了,越是急着想替凉锦开脱,则越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再者,凉锦自身只有练气五层修为,要说她依靠己身之力能杀了练气八层的吴明,想必没几个人会相信,故而她欲将此事压下并不困难,只是比较难过外宗宗主,凌沧海那一关。   自今日晨间凌沧海得知外宗有五名弟子离奇失踪,其中还有练气八层的弟子吴明,他便格外震怒,下令彻查,定要寻到吴明等人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后余子洵从囚龙沼回来复命,言道吴明死于雪梅七剑,他整个人又沉默下来。他挥手让余子洵退下,自己坐在桌前闭目沉思。   凌沧海与凌苍穹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形貌颇为相似,但两人的眼神格外不同,凌苍穹的目光更加深邃,宛若悠悠长空,不见边际,而凌沧海则更加狠厉,瞳孔深处暗藏一缕对权势的贪欲和野心,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两人实力相差仿佛,但凌苍穹成了凌云宗宗主,而凌沧海不过外宗之主。   过了许久,凌沧海突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枚白玉符篆。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青衣的老者敲响了屋门,得到凌沧海应允之后,他迈步进屋,朝凌沧海行了一礼:   “宗主唤老夫前来,有何吩咐?”   无论外宗之主还是内宗之主,总归都是宗主。   “三长老,你且替我跑一趟云谷峰,让陈渝过来见我。”   被唤作三长老的老者凌道子闻言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直言道:   “陈渝一个小辈,随便遣个弟子去唤便可,何须老夫走此一遭?”   陈渝不过三十余岁,在他眼中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陈渝作为一个小他足足两辈的弟子,竟然坐上了长老的席位,与他地位等同,他一直为此心怀芥蒂,而今见凌沧海为了传唤一个小辈还需他亲自前去,自然不喜,只觉此事未免太过自降身份,也太看得起陈渝。   凌沧海亦皱起了眉头,抬眼看着凌道子:   “三长老,陈渝虽为小辈,但其天赋卓然,日后定然是宗内不可或缺的人物,宗门对其有所重视,亦是情理之中。”   凌道子听闻此言,却是一声冷笑:   “宗主莫不是还对其有所念想?”   凌沧海潜藏的私心被凌道子一语道破,他双眼微微眯起,已然动了真怒,他作为凌苍穹的兄弟,同为陈渝的长辈,却倾慕小一辈的陈渝,一直求而不得,不仅过不了凌苍穹那一关,亦始终未得陈渝正眼相看。   若按辈分来算,凌苍穹和凌沧海都只是凌道子的晚辈,故而他敢如此对凌沧海说话,若非凌沧海是他一手辅佐起来的,换了别人让他去唤陈渝,他定然会拂袖而去。   “陈渝此女冥顽不明,你还是莫要再肖想了。”   凌道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留凌沧海独自一人愠怒地坐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愤然一拳砸在桌上,将桌面上一个青瓷茶杯震得粉碎,茶水洒得满地皆是。   陈渝再自己的玉蕊小筑打坐修炼,她今日原本不该去寻凉锦,宗内自有不少高手能将神识覆盖全宗,无论是谁都无法隐瞒自己的行踪,故而此间她叮嘱完凉锦之后就立即回来了。   不多时,院外忽然响起陌生的敲门声,陈渝眉头微蹙,神识朝院外一扫,顿时无奈地叹息一声,而后收功站起,出来将院门打开。   “三长老今日怎到晚辈这里来了?”   院门外所站之人,正是三长老凌道子,只见他背负双手,衣服倚老卖老的高傲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渝,言道:   “沧海唤你去一趟宗地。”   陈渝心头一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   “多谢相告,但晚辈被师尊下了禁足令,恐怕不能去见他。”   禁足令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她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愿去见凌沧海罢了。   “话我已带到,你去与不去,与老夫有何干系?”   凌道子翻了翻眼皮,神情十分不耐,他说完,转身便走。   送走了凌道子,陈渝沉下脸,果然不出她所想,凌沧海终究还是起了疑心。但她笃定凌沧海自己也不能确定凉锦究竟有没有修习雪梅七剑,故而她才敢直接推脱,不去与之相见。   数日后,凌沧海未再提起吴明等弟子之事,亦没有再寻过凉锦和穆彤麻烦,此事不了了之,个中缘由,凉锦无法得知,她对此也并不上心,自从拿到云阳剑录,她便一刻不停地开始修习,几日后,其剑招已然初具其形。   又过三个月,凉锦终于突破练气六层的壁障,成功进阶。她花费了两日将修为稳固,随后就来到净世楼。   因为修炼到了练气后期,仅仅依靠赤云潭稀薄的天地灵气,已然无法继续保持原先的修炼速度,在这三个月突破练气六层的过程中,凉锦的感觉尤为清晰明显。   尽管她的修炼速度若是传出去,已然能让众多自诩为天才的弟子羞愧至死,但她却不因此感到自满或骄傲,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此时的霜儿,恐怕修为已远远在她之上。   要知道,前世情霜出身于紫霄宫,那是凌驾于中州十三古城之上的强大势力,其宗门之地另辟世外桃源,宛若人间仙境,天地灵气浓郁到无法想象,修真者入紫霄宫,哪怕资质再差,也是一日千里。   更何况她的霜儿,乃是天生玲珑之体,受紫霄宫重点栽培,凉锦只要稍有懈怠,便会被甩出千丈之远。   所以她不得不将目光看向净世楼中各种辅助修炼的灵药,然而要想获取那些灵药和天材地宝,要么自己走绝佳的机缘碰巧撞上,否则便只能靠完成净世楼中任务,用获得的报酬去买。   凉锦在净世楼前驻足,仰头看了一眼楼门上庄严厚重的牌匾,外宗弟子往来之间,行色匆匆。   她面色无波,缓步走进楼门,轻车熟路地来到悬挂任务的地方,却意外在此见到数月未曾照面的穆彤。   “师姐。”   她主动出声招呼,穆彤闻声回头,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讶然道:   “师妹你已突破到六层了?”   见凉锦点头,穆彤即便心中早已确认,却仍为凉锦的修炼速度感到惊讶,凉锦总让她刮目,想想最初,凉锦被余子洵查出是废灵根的时候,她还曾为她感到惋惜和遗憾,却未想过,短短一年之后,她的修为便于自己平齐,而实际的战斗能力更是超越她不知几何。   每每思及此,穆彤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些习惯依赖这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小师妹,她的心性比她的外表成熟太多,总让穆彤产生自己才是那个被照顾的人,这样的错觉。   凉锦转开视线,看向旁侧悬挂任务的告示牌,见其上任务大多都是练气八九层之上的,唯有两个适合练气六层弟子的任务,其地点又都在囚龙沼。   “师姐想好要接哪个任务了吗?”   她不愿主动去触碰穆彤的伤心事,凉锦自认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但若旁人对自己百般好,她也会下意识地去考虑那人的感受,对于穆彤,便是如此。   “既没有多的选择,那么哪一个都是一样了。”   穆彤无奈地伸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任务牌取下,然后看向凉锦:   “师妹如何选择?”   凉锦既然有能力在练气五层的时候就杀掉吴明,而今突破了练气六层,想必练气八层的任务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难度。   凉锦没有多想,伸手将那仅剩的一个练气六层的任务牌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朝穆彤挥了挥,笑道:   “我便与师姐同去囚龙沼。” 第25章 孙文   凉锦和穆彤领了任务牌,到净世楼的管事长老处做了登记,又取了临时出入山门的腰牌,这才相约一同朝着落霞山脉去。   因为先前已经几次做过落霞山脉的任务,所以穆彤对通往囚龙沼的路非常熟悉,凉锦自是不用说,故而两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接近了囚龙沼的地界。   路上穆彤曾言自己的任务是要寻找囚龙沼中的一种奇花,名唤渊泽花,是一种可以治疗失心症的花,等常不会见到,唯有在囚龙沼中生长。   凉锦自然认识这种花,她领着穆彤状似不经意地在囚龙沼中乱蹿,很快便将其寻到。穆彤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往日她也曾想过接这个任务,却因渊泽花实在难寻,故而屡屡放弃,这一次乃是迫不得已,谁料竟如此顺利。   既然穆彤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便将视线落在凉锦身上,笑道:   “师妹的任务是什么?”   净世楼的任务都只会简略地写出任务相关的提示,却不会将任务内容呈现出来,故而只有接任务的当事人,才能知道这个任务的具体内容,所以她有此一问。   凉锦闻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按理说她的任务比起穆彤的而言难度还要稍微低一点,但不知为何她方才在附近转悠许久,竟一直未找到任务中所述的东西,此时听穆彤问起,便道:   “我的任务是要取毒龙蟾的毒囊。”   “毒龙蟾?”   穆彤惊讶地睁大眼,显出一副愕然的神情。凉锦见状一愣,疑惑问道:   “师姐见过?”   穆彤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抿起了唇,神色复杂地看了凉锦一眼,犹豫起来。   “师姐但说无妨。”   凉锦以为穆彤有什么难处,但若她知晓毒龙蟾所在,即便之后有些危险,她大可以独身前往,便坦然催促。不料穆彤却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一声:   “我的确见过毒龙蟾,那所在,却是龙岩壁。”   龙岩壁?   凉锦一愣,很是不可置信,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和龙岩壁扯上关系,上次穆彤被吴明等人所擒,最后丧命于凉锦剑下,亦是在龙岩壁。   “当真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接这个任务。   但事已至此,凉锦都来了囚龙沼,自然不可能空手而归,便有些无措地看着穆彤,道:   “师姐若是为难,便早些回去吧,本来这也是我自己的任务,我可以独立完成。”   穆彤闻言却瞪圆了眼,嗔怒道:   “师妹这话却是何意?难道师妹认为我是那种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小人?”   穆彤这话说得严重,凉锦自然不敢应承,便讪笑着摇头,小声解释:   “师姐莫要着恼,我只是怕师姐不喜,龙岩壁又脏又湿又潮,没几个女孩子会喜欢的。”   穆彤与凉锦相识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慌乱地向她解释什么,颇感新奇,一时没有绷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后又觉得不对,她本该是生气的,便伸出纤纤玉手在凉锦额头轻轻一弹,故作愠怒道:   “下回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凉锦龇着牙揉了揉额头,只得点头应了好。   她率先朝着龙岩壁的方向迈步,穆彤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凉锦身上,目光中浮现一抹复杂的神光,良久,她幽幽一叹,以凉锦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自语:   “哪怕再不喜那个地方,我又如何能放心你……”   哪怕凉锦的修为与她相差仿佛,哪怕凉锦总有出人意料的杀招,哪怕凉锦再如何心性稳重,她在她眼中,始终都是她的小师妹,只要凉锦还唤她一声师姐,她便要照顾好她。   凉锦自是不知穆彤的复杂心绪,她只想快些寻到毒龙蟾,然后带着穆彤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不多时,二人便赶到了龙岩壁,穆彤凭着记忆,带着凉锦找到她先前见到毒龙蟾的地方,两人一番好找,总算在距离龙岩壁不远的沼泽地里将毒龙蟾找到。   凉锦飞快取了毒囊,装进储物手环中。   大功告成,两人正待离开,凉锦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嘶吼,似兽非兽,似人非人。   她疑惑地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片雾沼,并无别的生灵掩藏。穆彤见她突然望向身后,亦朝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   “师妹,怎么了?”   凉锦皱了皱眉,她总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恐怕是她听错了,便摇头:   “无事,我们回去吧,师姐。”   “好。”   穆彤也想快些离开这里,龙岩壁这个地方总给她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好,但直觉就是觉得危险,如果下一次还有龙岩壁的任务,她宁愿主动放弃,也绝不会再来了。   两人正准备朝来时的方向走,突然,不远处的枯枝掩映间飞快地冲出一个黑影,几乎转瞬间便出现在凉锦面前。穆彤大吃一惊,脸色急变,但凭她的修为,这速度已然超越了她的极限,她救之不及。   相比穆彤的慌张,凉锦却是镇静许多,她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便要后退,却见那黑影咚的一声在她面前站稳,没有再进一步。   “凉锦……”   出乎凉锦和穆彤的意料,那突然出现的人影并没有朝凉锦发起攻击,而是压着声音唤出了她的名字。其声嘶哑干涩,有如从九幽地底升腾起来,让人后背无端发凉。   凉锦大感意外,难不成此人是她先前在龙岩壁杀死的其中一人,因不甘死亡而化作厉鬼前来寻仇?   如此近的距离,凉锦清晰地看见身前之人一张脸面目全非,恐有不下百道刀伤,伤口处处翻卷,裸露在外,血早已流尽了,但他却还没有死,当真可怖至极!   即便是经历过生生死死,人间百态的凉锦,在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的时候都忍不住内心发寒。   “凉锦……”   那人端端地站在凉锦身前,又张嘴唤了一声,随后凉锦便惊讶地看到,他满是伤痕的脸上滚落两行清泪,泪水流过腐烂的伤口,引起肌肉一阵抽搐,但他却仍直直地看着她,好像要将她的面貌生生刻进他的双瞳。   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凉锦心中暗叹,她努力思索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这个人,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耳边突然想起穆彤的惊恐的尖叫,凉锦才恍然回神,猛地抽身后退!   她刚一落地,立即便朝方才的人影看去,只见一只血手从他的胸口当中穿过,鲜血止不住地朝外喷涌,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他身后抬起了头,那扭曲的脸庞和他右眼下一道延伸至耳侧的伤疤让凉锦瞬间辨认出他的身份。   吴德!   他是吴德!   一年前曾想欺凌于她,却被陈渝打的狼狈逃出凌云宗的伙房管事吴德!   凉锦身体猛地一颤,一道电光划过她的脑海,她忽然想起了那流着血泪的谁的双眼。   孙文。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伙房弟子!   那个曾小心倾慕于她却最终不得不黯然放弃的少年!   直到此时,他的目光仍一刻没有离开凉锦,他的脸上混杂着血和泪,腐烂的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逃。”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个字,吴德便狞笑着捏爆了他的心脏,他的脸上还裹着泪水,没有不甘和怨恨,至始至终,他都只是想告诉凉锦,让她快点逃。   他曾梦想能追赶上凉锦的脚步,总有一天将自己的心意亲口与她倾诉。   他曾梦想有一天能突破桎梏然后再见她一面,所以他日复一日将伙房劈柴的任务当做一场重中之重的修行,。   他曾梦想能成为她的臂膀,为她遮风挡雨趋避风霜。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   他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上,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而后消失不见,这片沼地成了他的葬身之所,亦将他的前尘旧梦纷纷埋葬。   凉锦重生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孙文,更不曾预料见到他的时候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带给她无比的冲击和震撼。   不见则已,见到了,却是这般收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此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孙文会被吴德折磨成这个样子,就其根源,乃是因她而起。没有她,孙文就算最终不能入凌云宗修成仙道,想必也是平凡人家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他会为曾经进过一个仙家宗派而与相邻炫耀一生,会娶妻生子福荫后世。他的一切悲剧都是因她而起,只因他曾一步踏错,与她相护。   一股莫名的愤怒和沉重的惋惜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撞击着凉锦的心,尽管她从未对孙文生出半点情意。但他的死,却成为了凉锦这辈子,第一个意料之外的沉重包袱。   他本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 第26章 拼死一战   “这可真是一场人间悲剧呢……”   吴德任由孙文的身体坠落到沼泽之中, 他的嘴角愉悦地勾起来, 似乎对这种别人生离死别的痛苦格外享受。   他看着呆愣住的凉锦两人, 翻身一跃跳到数丈高的龙岩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凉锦二人, 颇为自得的笑道:   “凉锦, 我送你这份大礼你可还算满意?真是不枉我一年来对他的所有折磨,能见到你这样的表情, 也真是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仰头大笑起来,凉锦越是愤怒, 他则越开心,只要凉锦感到痛苦和绝望, 那么他这半年来所受的一切艰辛和磨难都是值得的。   “师妹!”   穆彤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赶忙冲到凉锦身边, 沉着脸,眼中虽然疑惑, 却仍是坚定不移地与她一起面对突如其来的仇敌。   而凉锦则冷着脸,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着吴德, 心头怒火宛如化作实质,几欲喷薄而出。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愤怒的情绪了。   但是, 即便她再如何恨眼前之人, 也不会因此失了该有的机智。   方才直到吴德现身前一瞬, 她才觉察到他的存在,吴德此时的修为恐怕已远远在她和穆彤两人之上!从他刚才出现的速度来看,他极有可能已经突破到练气大圆满,距离筑基仅一步之遥!   凉锦不知道原本只有练气三层的吴德在下山之后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奇遇,或许,同他当是保命逃走的法宝有一定的关联,令他练就一身毒功,实力突飞猛进,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也因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形如恶鬼!这一切都是拜凉锦所赐!   “哈哈哈!凉锦!你就算恨,也应该恨你自己,我毒功有成,回伙房寻你,却不见你踪迹,随便抓了个人还问不出什么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跑去做了记名弟子,我寻不见你,自然就对孙文动手,我与他可是也有一笔账要清算!哈哈哈哈哈哈!”   吴德放声狂笑,他当然可以看出凉锦二人的修为,都是练气六层,若是他没有下山遇到奇遇,恐怕此刻再遇凉锦当真是自己找死,然而上天最喜同人开玩笑,他今日就与凉锦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畜生!”   凉锦齿缝间吐露出两个字,她实在找不到别的字眼能形容她的愤怒,亦寻不到合适的言辞去描述吴德惨无人道的恶行和极端扭曲的心理!   “师妹……”   穆彤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凉锦,那站在龙岩壁上低头俯视她们的男人让她感到心惊肉跳,不光是为他一身恐怖的修为,还有他方才杀掉孙文时血腥残暴的手段!   她们今日一步踏错,恐怕两人都会葬身于此!   凉锦面沉如水,她冷厉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吴德,此时听到穆彤的声音,她心头不由暗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自然没有忘记穆彤,今日之祸全因她而起,若是穆彤有失,凉锦恐怕很长时间心里都不会好过,并非她对穆彤有什么别样的感情,只是,她已经拖累了一个孙文,无论如何都不想穆彤再重蹈覆辙。   所以她就算再如何愤怒,亦保持着必要的冷静,她定会设法让穆彤逃出去!   她自己惹下的生死债,她自己来背!   “师姐,待会儿若是我将其拖住,你就借机逃走,去内宗找我师尊陈渝,让她来救我。”   凉锦压低了声音,小声劝说穆彤。   “不!我不走!”   穆彤本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此时听凉锦之言,她顿时心中猛的一痛,来不及细想这疼痛的根源,立即脱口而出!   就算她能成功逃出去,也能顺利地找到陈渝,但往来囚龙沼和凌云宗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到时候凉锦如何,她根本无法想象!   她本就不是愚钝之人,也确信凉锦不傻,她能想到的事情,凉锦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凉锦是想要牺牲自己让她逃走!   她不能接受,亦无法接受!   “师姐,若你能逃出去,我不一定会死,但若你不肯走,我们今日恐怕谁都活不了!”   凉锦的声音猛的沉下来,穆彤若是不走,她们今天兴许真的要葬身于此!   “师妹……”   穆彤此刻心如刀割,眼中含泪,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舍弃凉锦,自己独自逃生,而眼下,正如凉锦所言,除了这样的办法,她们已经再没有了别的选择。   如果有些微别的可能,她都愿意自己去拖住吴德,从而让凉锦逃出去,但她却不得不承认,面对吴德,唯有凉锦才有可能与他周旋一时三刻。   “师姐莫要犹豫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凉锦低声说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将是她重生以来,第一场胜负难料,死大于生的恶战!   龙岩壁上的吴德对于凉锦二人的窃窃私语并不关心,穆彤如何他丝毫不在意,他只要凉锦的性命。当然,若是能顺手杀了穆彤,摈除祸患,他也乐意至极。   “凉锦,你可知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可笑,好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却不甘心死去而垂死挣扎的样子,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他一点都不着急动手,囚龙沼等闲不会有太多人进来,更何况此处乃是囚龙沼最深处的龙岩壁,龙岩壁素来因适合灵兽潜藏,环境凶险,而闻名于凌云宗,故而宗内弟子即便外出做任务,也不会选择到龙岩壁来。   况且,就算有外宗弟子来了,面对此时已然炼气期大圆满的吴德,也只是一条待宰的鱼罢了。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像你这种修炼三十年抵不过我修炼一年的废物,不过偶得奇遇,还让自己变得宛如厉鬼,真不知是谁给你自信叫你在此惺惺作态,好像自己就成了什么人物似的!实则不过丧家之犬,路边的疯狗罢了!”   凉锦双眼微眯,勾着嘴角无情讥嘲,句句如刀字字如针,毫不留情地割在吴德心上,让他脸色阴沉,眼中几欲喷火,狂怒地咆哮一声:   “找死!”   他怒发冲冠地自龙岩壁上腾身而起,像一只觅食的秃鹫,一爪抓向凉锦,凉锦先前那一番话将他数十年来心中的伤疤毫不容情的掀开,真真激起了他的狂怒!   唯有将凉锦千刀万剐,剁成肉酱,放能解他心头之恨!   “师妹!”   穆彤惊呼一声,吴德探出的手爪几乎在瞬间便来到凉锦近前,直抓向她的天灵盖,若是这一爪抓实了,这场战斗恐怕就要以凉锦横死当场为结果提前结束了。   “狂妄!”   凉锦刻意激怒吴德,便是要给穆彤创造逃生之机,此时她见吴德扑来,顿时冷笑一声,脚踩踏云步,步子一来二去之间,竟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吴德探手一抓,但吴德毕竟是练气大圆满,他出招快,变招亦快,远非吴明等人可以比拟!   凉锦踏云步用到极限,亦只能勉勉强强躲开他的攻击,稍有不慎,便会在身上留下一道血痕。要想为穆彤搏得一线生机,她唯有拼尽全力,故而她在第二次被吴德掌风惯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抽出了缠腰软剑。   剑光亮起,如翩影惊鸿,百步曜日!   踏雪寻梅!   哪怕是练气大圆满的吴德,仍在这道剑光之下感觉到一丝危险,他谨慎地翻身而起,不与那剑光硬碰,即便如此,仍有残余的剑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那凌厉的剑气刺在他的身体上,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好几柄锋锐的剑同时刺中,疼痛钻心入骨!   “想不到你竟会这样的剑招!”   吴德后退百步,堪堪躲开踏雪寻梅的剑气,斜斜攀在龙岩壁上,一道血迹自他脸上显现开来,凝成血珠,滴落进泥沼里,他看向凉锦的目光格外危险,除了最初的仇恨和戏谑,眼下又多了一分发现宝物的欣喜,在他看来,凉锦身上的所有异宝,今日都是他囊中之物!   见吴德轻易躲开了踏雪寻梅,凉锦的心亦像是坠入了囚龙泽中的无边泥沼,让她沉重地皱起了眉。原本可以将练气八层的吴明一刀两断的剑招在遭遇吴德之后,只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小小伤口,而她在这一剑之后体内的真气被抽空近三层!   局势已经差到极点!   “师姐快走!”   凉锦手握缠腰软剑,毫不犹豫地朝吴德扑过去,眼下吴德在百步之外,正是穆彤逃走的最好时机!   “师妹!!!”   穆彤口中溢出一声惨叫,其声至悲至痛,但她又不能浪费了凉锦好不容易为她创造出来的逃生之机!眼下她唯有先走,才不至于成为凉锦的拖累!   穆彤死咬着唇,唇齿间溢出一缕鲜红的心血,她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朝与凉锦背驰的方向冲出去,在她安然冲出龙岩壁的时候,她终是没忍住,一蓬逆血夺口而出!   染得遍地嫣红! 第27章 杀!   穆彤脱身, 凉锦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管她能不能将陈渝唤来, 至少凉锦此刻, 是觉得心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目光平静地望着攀附在龙岩壁上的吴德, 沉声道: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举起手中的软剑,剑尖直指吴德, 目光锐利, 仿佛实质的锋锐银针,刺向吴德的双眼。   吴德却并不被凉锦气势所摄,闻言更是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我要叫你知道, 今日,只有你会死!!”   言罢,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黑气喷涌而出,让其面貌显得格外狰狞!凉锦心头警铃大作, 她终于明白吴德为何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实力飞跃到这样的程度!   他竟然沾染了魔功!   同等层次的魔修和道修,修魔者, 几乎占有绝对的优势!魔功与生俱来的自我修复能力和强大的爆发力,让修魔者在同阶之中, 基本上难觅敌手!   吴德竟然入了魔!   尽管只是最低等级的魔功, 也绝非眼下的凉锦可以匹敌!   局势真是糟糕透了!   凉锦心中暗骂一声, 这吴老狗怎么出了凌云宗竟还走了这等机缘!她要想在此战中保得性命变得越发艰难!   “无知小儿!纳命来!”   吴德浑身黑气缭绕, 语气森森,自龙岩壁上腾身跃起,直朝凉锦扑来!凉锦将踏云步发挥到极致,亦处在绝对下风,每每躲闪不过,与吴德正面相抗,她总会被吴德震退,炼气期大圆满的魔道修士,竟这般厉害!   面对吴德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凉锦还不得不正面相迎,一旦她将后背暴露在吴德眼前,恐怕她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凉锦死咬着牙,齿缝间溢出缕缕血丝,在刚才一来二去的碰撞中,她已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即便局势已经如此险恶,她仍然没有半点放弃的心思,始终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吴德一举一动,计算着每一分逃生的可能。   “哈哈哈哈!凉锦!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得我能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尸!”   吴德嚣张至极地狂笑着,凉锦在他眼中,宛如一只受尽凌虐的猎物,随时都可以被扑食!   凉锦被吴德迎面而来一掌掀飞,尽管她已经尽量卸掉掌上的力道,却仍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猛地撞击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上。   她的五官七窍同时有鲜血溢出,刚刚那一掌,震得她五脏移位,险些要了她的命!   凉锦强忍着浑身疼痛,睁开双眼,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吴德一声咆哮,再度朝凉锦冲来,宛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   眼看吴德要到近前,凉锦眼中突然迸射出极为凌厉凶狠的神光,她握紧剑柄,翻身而起,不退反进,朝着迎面而来的吴德冲过去!   “魔焰爪!”   吴德唇角勾起,眼中尽是戏谑和残虐,探爪而出,要将此时迎面而来,不知死活的凉锦毙于掌下!   凉锦沉心静气,看准吴德出招时机,突然一下止了步子,让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然后双脚互击,凭空朝右挪移三寸!   因这三寸距离,吴德一抓抓在她的肩骨上,鲜血四溅之间,她躲开了致命之击!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峰回路转!!!!”   剑光亮起,宛如银河倒挂,倾天之壶!   软剑直刺而出,又循着一条奇异至极的轨迹回旋,从下往上灌入吴德胸口!   吴德浑身猛地一震!目眦欲裂!   凉锦竟然还能使出如此剑招!   雪梅七剑第二式!   峰回路转!   恰如其分!   凉锦突破练气六层才能勉强使出的剑招,其威力自不用说,她手中的软剑透过吴德胸骨,精准很辣地刺进他的心脏!   吴德突然嘶吼一声,魔修的可怕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的心脏被凉锦一剑穿透,他竟然还有余力!   凉锦被他掌风扫开,急退数步,砸落在龙岩壁上,口鼻鲜血喷涌,无再战之力!   吴德仰天长啸,周身气势勃发,猩红的双眼如同饿狼一般死死瞪着凉锦,似乎想将她一口撕碎!   凉锦开始感到无力,她与吴德之间的差距即便是雪梅七剑也无法弥补,只能将之重创,却无法让他一击毙命!   就在吴德狂叫着要冲过来杀死凉锦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的凉锦却突然睁大了眼。   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吴德身后蹿起,两指间夹着一张符纂,趁着吴德发狂,视线分散之际,极为迅速地将那符纂贴在吴德的后脑勺上,旋即脚尖在吴德肩头一点,迅速脱身,而后朝凉锦扑过来!   来人口中念了一句咒语,喷出一口心头血,指尖画出一个奇怪的符文,回身印在吴德身上!   只见先前贴在吴德脑背后的符纂亮起耀眼的白光,伴着轰隆一声巨响,爆破之力掀起的恐怖风浪击打在凉锦身上,疼痛非常。   至于吴德,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尸骨无存!   那人受爆炸之力波及,落地后又吐了一口鲜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赶忙朝着凉锦跑来。   “师妹!”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穆彤。   “师姐……”   凉锦感到不可思议,她未曾想穆彤竟然没有离开,而是潜藏起来,在旁等候机会!   “师妹!你没事吧?!我这就带你回去!”   穆彤急得满脸通红,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不由分说,将凉锦扶起来后,带着她飞快出了龙岩壁。   “师姐,那符纂,你从何而来?”   如此威力惊人的符纂,恐怕得之不易。穆彤闻言,抿唇一笑,颇有中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是我先前在净世楼兑换的爆破符纂,本是保命之用,却未曾想会派上这等用场。”   这种符纂凉锦识得,若非吴德已经被凉锦重创,而那符纂又恰好贴在其要害,她们今日恐怕无法脱身。   凉锦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原本接了练气六层的任务与穆彤一起去囚龙沼是担心囚龙沼勾起穆彤不好的回忆,有她跟着她们可以很快回来。   然而事与愿违,她们竟在龙岩壁遭遇了吴德,因为凉锦与他的恩怨,两人最终只能有一人存活,一场恶战下来,两败俱伤,最后竟还是多亏了穆彤,若没有她在,她今天恐怕真的会折在这囚龙沼了。   本是想帮忙的凉锦却为穆彤带来如此大的危险,这让她感觉异常窘迫,好在她们都还活着,这样大起大落之后倒是让凉锦对孙文的死稍稍看开了些。   临到离开囚龙沼时,凉锦让穆彤将自己放下,回身朝着囚龙沼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算是祭奠已死的孙文。   穆彤虽然只与孙文见过几次,但此刻她心中亦有些难过,是对世事无常的悲悯,和对生命脆弱的感慨。   见凉锦几乎站不稳了,穆彤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声提议:   “师妹,我们回去吧。”   凉锦被穆彤的声音唤回心绪,无奈叹了一口气,点头应了声好。   凉锦在与吴德一战中受了很重的内伤,多拖延一刻,便更容易留下暗伤,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心知肚明,她已经再经不住更多的波折了。   穆彤也并非完好无损,她身上的伤虽没有凉锦重,却也极大地拖慢了她们回程的脚步。   她们回去的速度因为两人的伤势而慢了许多,来时只花了一个时辰,往回走却足足用了半日,当凉锦和穆彤回到凌云宗的山门前,凉锦心中竟也有种久别归家的感觉,穆彤更是感慨,仿佛劫后余生。   刚到山门不久,凉锦便昏迷过去,穆彤大惊失色,没有去净世楼交任务,而是先带着凉锦回了住处,打算休养一番,再去交还任务不迟。   穆彤将凉锦送回她的山洞,竟意料之外的在山洞外见到陈渝,陈渝没曾想两人外出一趟之后回来竟这般狼狈,她替凉锦查看了一下伤势,面色变得格外难看。   “我带她去疗伤。”   她说完,从穆彤手中将凉锦接过,让穆彤回去好好休养,然后就带着凉锦上了云谷峰,穆彤看着陈渝御剑离去,沉默了许久,这才无奈叹息一声,回了自己的住处。   凉锦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不是她的在赤云潭的山洞,而是一间干净的屋子。   屋中陈设齐全,环境清幽,空气中有浓郁的天地灵气在欢快流淌。凉锦头疼欲裂,她费力地坐起身,恰好屋门打开,陈渝走了进来。   “师尊。”   凉锦看到陈渝,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是陈渝的云谷峰,想必这小屋便是陈渝的玉蕊小筑了。   陈渝摆了摆手,示意凉锦不用多礼,她在床边坐下,从袖口掏出两块青玉,交给凉锦:   “若是缺钱了,便与我说。”   凉锦很是窘迫,连缺钱这种事情也被陈渝知道了。很久没有脸红过的凉锦竟感觉自己脸皮有些发烫,讪笑着从陈渝手中接过那两块青玉,小声道:   “谢过师尊。” 第28章 召集令   凉锦将陈渝给的青玉收下, 陈渝又替她检查了一下伤势, 见其内伤已经无碍, 便道:   “你的伤势已无大碍, 近日都莫要再与人动武了。”   这一次受创本也在凉锦意料之外,她乖巧地应了, 再修养了一日,便告辞离开了云谷峰。   在回赤云潭的路上,凉锦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孙文死时, 脸上流淌而下的两行清泪。她抿着唇, 神情有些落寞,尽管她并未因孙文动过情,但因重生归来之时, 孙文是她在凌云宗内结识的第一个人,终究是有些遗憾, 不过短短一年,便已物逝人非。   说到底,还是她的实力不够, 倘若她足够强大,又如何会让吴德有下手杀死孙文的机会, 如果她足够强大,当初在伙房时, 就能亲手杀了吴德。   她始终太过傲慢和自负, 前世她天赋绝天, 不过百年便登顶人世巅峰, 她的心和眼界始终停留在前世的高度,未曾真正将自己看作是一个仅仅练气期的普通修仙弟子。   经此一事,她才算真正看清了自己,她不得不承认,她重头来过,前尘旧梦尽化乌有,她想要强大的实力,则必须更加努力,修行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不会再让身边的人,成为下一个孙文。   这条路,她走了许久,当她走进自己居住的小山谷时,不出意外地在洞外看到了穆彤。   穆彤似乎已经在此等了很久,凉锦一出现,她立即小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见她的伤似乎已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陈师叔果然厉害。”   凉锦唇角一勾:   “因为她是我的师尊啊。”   穆彤见她一副我的师尊当然是最厉害的这样理所当然的表情,颇感好笑,她戳了戳凉锦的额头:   “行吧,你的师尊最厉害!”   言罢,她从怀中取出两块白玉,递给凉锦:   “这是昨日我们完成任务之后的报酬,一人两块,你且将之收好。”   外宗弟子完成净世楼的任务之后,在净世楼管事长老之处可以领取相应的报酬,这些报酬不是寻常人家用的金银,而是修士间流通的另一种货币,各种灵玉丹药及天材地宝,而灵玉又依据其品质分为白玉,青玉,红玉,紫玉和仙玉,仙玉传言产自天界,还未有人真正见过,故而在中州,紫玉便是最为贵重的东西了。   等级越高的任务,完成之后获得的回报也会越丰富,昨日她们两人完成两个练气六层的任务,才得四块白玉,而陈渝随手便给了凉锦两块青玉,其价值等同于两百白玉。   凉锦自然不可能接受穆彤给的白玉,昨日她本是想帮穆彤完成任务,谁曾想却给她惹了大麻烦,损了一张价值一块青玉的保命符篆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她尚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收这一个任务的报酬。   穆彤见凉锦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两撇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   “师妹昨日为这任务差点丢了性命,怎生不肯收净世楼的报酬?”   凉锦一声干咳,很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师姐,昨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还折损了你一张保命符篆,让你之前许多努力都化作泡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这白玉,你且将它们收好,早些将保命符篆重新补上。”   穆彤最终还是没能让凉锦收下这两块白玉,心头颇为无奈,她叹息一声,又将那白玉放回自己的衣兜,转而对着凉锦道:   “师妹要不要与我一起去净世楼买些东西?”   她在想,若是凉锦有什么需要,她便替她买下来,也算是将这白玉给她了。   凉锦本就是要去净世楼的,她原本那一柄缠腰软剑在与吴德的一战中完全损毁,不能用了,她需得尽快换一柄新的。此时听闻穆彤邀约,便点头道:   “好。”   两人相约再次来了净世楼,净世楼共有三层,第一层大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告示牌,上书各种任务及完成地点,第二楼就是贩卖练气期物品的所在了。   凉锦和穆彤一同上了净世楼的第二层,沿着一个巨大的光幕走了一圈,光幕中陈列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武器,丹药,符篆,储物道具,甚至一些下品灵宝也有出现。   “师妹看好需要什么了吗?”   凉锦点头,其实在来之前,她心中就已经想好要买些什么,故而转完一圈之后,她心中已经计划好了。   穆彤见她点头,便笑道:   “你身上灵玉是否足够?”   她本以为凉锦应该身无分文,若是她身上没有足够的灵玉,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替她付账。   谁料凉锦从怀里掏出两块青玉:   “师尊昨日与我两块青玉,我也不知够不够。”   穆彤睁大双眼,诧异地看着凉锦手中两块青玉,红唇微张,愣了好半晌,这才无奈的苦笑一声: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陈师叔为何竟对你这么好,这可是青玉!”   凉锦龇着牙嘻嘻笑,陈渝对她的好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她却又突然想开,既然还不清,便索性不去计较,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可能的提升实力,这样才能在陈渝需要她的时候派上用场。   她用一块青玉重新买了一柄筑基期的下品缠腰剑,尽管她现在还无法发挥出筑基期法宝的威力,但筑基期的剑比之练气期的普通武器而言,无论是品质还是威力都要高上不止一点,她就算将这剑当做普通武器用,也比寻常软剑好用。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柄筑基期的软剑,她可以一直到筑基初期都不用更换武器,反正灵玉足够,花陈渝的钱,她心安理得,并无半点羞愧。   而后她又花费一块青玉买了一瓶上好的疗伤灵药和一柄练气期的长剑随身佩戴,长剑在明,软剑在暗,当所有人都习惯她用长剑的时候,这腰间的缠腰剑将会在很多时候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   凉锦一口气将陈渝给的两块青玉全部花光,这一行为让穆彤惊呆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凉锦心满意足地收起两柄剑和一瓶丹药,嘴唇有些哆嗦:   “你竟将两块青玉花完了!”   真是大手大脚到了极点!!   凉锦眨了眨眼,她是还没有体会到赚钱的艰辛,无法像穆彤那般对这两块青玉的逝去而感到心痛:   “嗯,花完了。”   真是好理所当然。   穆彤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凉锦一眼,然后自己重新挑选了一张价值八十白玉的符篆,比她原先那张爆破符品质差一些,却也能起到一些效果,但这八十白玉已经是她的全部家当,她可没有凉锦那么丰厚的身家。   两人各自选好了需要的东西,便又携手走出净世楼,正当她们要各自离去,楼外忽然响起外宗鼓楼的隆隆声,其声由远及近,响声震天,格外清晰。   “怎么了?”   两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原本在净世楼中的外宗弟子尽都匆匆朝外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赴而去,穆彤疑惑地问道。   “这是外宗的集结令,恐有什么大事发生。”   凉锦解释了一句,而后转头看向穆彤:   “师姐,我们也过去吧。”   若是她没有记错,前世这个日子,似乎是凌云宗剑阁将要开启,宗门召集弟子过去,入剑阁修炼,而剑阁之行结束后,就是内宗的选拔考核了。   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这个时候。   穆彤闻言,亦觉得宗门若是不到极为重要的时刻,应该不会敲响这弟子召集令,便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随着人潮很快来到外宗宗地,在宗地主殿外的广场上,已然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弟子,这些弟子平常都散落在赤云峰,程云峰之间各个地方,等闲见不到踪迹,而今现身一堂,其数目恐怕已经近千。   几乎所有的外宗弟子都已经聚集到这里,而在主殿门外,凌沧海等人赫然在目。   穆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心中止不住地感到震撼,她转头看向凉锦,却见她神情平静,仿佛已习惯了这人声鼎沸的环境,便道:   “师妹可知今日宗主召我等前来,是为何事?”   凉锦当然不能将剑阁之事直接与穆彤讲,否则她指不定会如何怀疑她这些消息的来处,便道:   “我亦不知,想必待会儿宗主会与我们说。”   穆彤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这时,穆彤身后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   “这不是穆彤吗?据说才入外宗一年多,便已经突破练气六层了,当真天赋卓绝!”   “那她旁边那人应该就是凉锦了,啧啧啧,以练气五层的实力将练气七层的陆叶打成了那副模样,也算是史上第一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凉锦和穆彤竟然成了外宗的话题人物,至于穆彤自不需要说,她为人谦和温柔,又热情开朗,外宗内,有不少男弟子都倾慕于她,而凉锦则是因为数月前一战成名,那场战斗的精彩,至今还被一些当日观战的外宗弟子口口相传。 第29章 凌云剑阁   凉锦和穆彤两人一现身, 立即就有外宗弟子将她们认出, 那些未曾见过凉锦和穆彤的弟子目光透着探究和好奇, 也有些自视甚高的弟子对此并不关心, 还有的则略显怀疑。   对于别人的目光和视线,无论是赞叹也好, 还是怀疑轻视也好,凉锦向来不甚在意。穆彤兴许是与凉锦在一起久了,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在众人瞩目之下我自淡然无波的感觉。   “穆师妹, 多日未见, 师妹修为似又有精进。”   前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他极为巧妙地挡在凉锦和穆彤前行的方向上,不远不近, 让凉锦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穆彤见了来人,面上露出温婉有礼的笑容, 点头应道:   “略有所得,但比之杨师兄却还相去甚远。”   穆彤回答得颇为谦虚,被她唤作杨师兄的男子被她这么一说, 腰背都挺直了些。他脸上露出一个开朗阳光的笑容,将视线转向穆彤身边的凉锦:   “想必这位就是凉锦凉师妹。”   本不欲参与两人对话之中的凉锦被动地被牵扯进来, 她不得不将散向四周的视线收回,转而看向挡路的杨师兄。这一眼看去, 她的眉梢竟止不住地微微挑起, 目光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光。   此人她曾见过一次, 虽只是远远一瞥, 但凉锦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他便是一年多前,她们初入外宗时,在藏书楼挑选功法的时候,那走在楼隆身后,欲要让楼隆给三长老说情,让他们几个过了年龄限制的弟子进入内宗的几个弟子之中,为首与楼隆交谈之人。   若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叫杨志。   在楼隆面前的时候,他卑躬屈膝,笑容谄媚讨好,可不是如今这么一副偏偏儒生的派头。   对于这样一个人,凉锦自然不屑于花费时间去应付,她甚至没有正面回应他的搭话,而是露出一副天真而又迷惑的小表情,看向穆彤:   “师姐,这位师兄不知道挡别人的路是不好的行为吗?”   言下之意便是,好狗不挡道。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但四周皆是练气期四五层的弟子,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恰好能让在场的弟子听清楚。穆彤脸皮一抽,她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心头翻涌而起的笑意,若非这里是公众场合,她定然会止不住地大笑出声。   原来凉锦还有这样的一面!   真是个淘气的小师妹!   挡在她们路上的杨师兄脸都绿了,但凉锦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他又找不到理由发作,怒气郁结于心,格外憋屈!   “呵呵……凉师妹真是单纯可爱,却是为兄失礼了……”   他讪笑着往旁边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分外勉强,但又不肯拉下脸来,非得死要面子表现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穆彤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朝杨志点头道:   “凉师妹素来潜心修炼,涉世不深,杨师兄莫怪。”   杨志心里暗自不知骂了凉锦多少遍,但却分毫不敢表现在脸上,对于穆彤所说的“凉师妹涉世不深”他只能报以尴尬的苦笑:   “凉师妹心性单纯却是不易,为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若师兄无他事,我与凉师妹便去别处了。”   本是前来搭讪的杨志被凉锦一搅和,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对于穆彤此时所言,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凉锦和穆彤一同离开,到了杨志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穆彤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向凉锦,眼中流淌着说不出的温柔和宠溺:   “师妹真是高才。”   原先凉锦闭关修炼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外做净世楼的任务,少不了有这样那样形形色色的师兄师弟前来搭讪,对于这些事情,她总是有些疲于应付,若是直接走掉,又似乎于理不合,而若与之攀谈,她又总有些羞赧,心中即便不耐,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眼下凉锦一句话就解决了这样的窘境,却是让她觉得惊奇的同时,又止不住想笑。   “对于这种人,师姐实在无需花费太多时间。”   甩开杨志之后,凉锦的神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淡然,倒是叫穆彤颇为惋惜,方才那状似天真迷糊的小师妹,当真可爱至极!   不待穆彤再打趣两句,广场上忽而响起一声清咳。   其声不大,却如闷雷般席卷殿外的整个广场,殿外纷纷扰扰的交谈声顿时消失,所有外宗弟子的目光都转向了主殿前的石阶上。   凌沧海背着双手,站在最前面,形貌威严,目光自殿外弟子身上扫过,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才开口:   “今日召集你们前来,乃是为凌云剑阁一事。”   凌云剑阁!   他一句话出口,在场外宗的老弟子尽都沸腾起来,特别是那些临近筑基,而又还差些火候,正愁不久之后的内宗选拔无法通过的老弟子,此时在听到凌云剑阁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凌云宗作为临封三大古城之一,就算是在中州,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历时悠久之宗,自有其独特之处。   凌云剑阁,乃是凌云宗开宗老祖亲手开辟的世外之地,独立于中州之外,内蕴无数机缘,功法灵丹数不胜数,但最为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浓郁天地灵力,若能进入其中修炼,一日可抵剑阁外十日有余!   凌云剑阁原本是只对内宗弟子开放的修炼之地,但奈何随着凌云宗的衰败,以及各种各样的历时因由,凌云剑阁也渐渐衰落,其威能不复从前,每次开启,都将消耗极为庞大的能量,故而越往后,开启时间变得越来越缥缈不定,其内所蕴含的天地灵力也不再适合筑基期以上的弟子修炼。   但对于没有筑基的外宗弟子,却不失为一种极具诱惑的机缘!   凌云宗无法强行将其开启,只能等待剑阁能量自行修复,预料其开启时机,然后传唤弟子进入其中。   没想到这一次,竟赶在了内宗选拔之前!   “凌云剑阁将会在三日之后开启,但凡外宗弟子,皆可入剑阁修习,但剑阁有灵,唯有福缘深厚且资质绝佳之人才可能得到青睐,进入上层修炼,尔等可在这三日里好好调整状态,三日后来此地集合。”   他说完,挥手让堂前弟子自行散去,然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人群中的凉锦,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凌沧海一走,跟在他身后的数位长老也纷纷离开,还留在广场上的外宗弟子们,则都激动无法自抑,一刻不停地离开宗地,回到自己的修炼之所准备三日后剑阁开启之事。   凉锦和穆彤顺着人潮走回赤云潭,穆彤对于三日后的凌云剑阁之行亦颇为上心,此乃不可多得的机缘,若把握好了,一举做出突破也并非不可能。   凉锦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便在自己的山洞中打坐修炼了三天,巩固重伤初愈的身体。   转眼之间,三日已过。   这日清晨,当凉锦和穆彤来到宗地,凌沧海等人尚还未到,主殿外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外宗弟子,但其中一块靠近主殿的空地明显要空旷一些,仅有五六个弟子聚在其中。   如此空旷的地界在人潮挤挤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扎眼,穆彤自然也一眼便见着,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声道:   “他们为何格外与众不同?”   凉锦是经历过一次剑阁开启的,她扫了一眼,便明白前后因由,对穆彤解释道:   “他们都是这一批外宗弟子里天资佼佼的人物,此次剑阁开启,这些人都有望进入第三层。”   凌云剑阁共分五层,不同资质与机缘的人可到达的位置都有区别,自下往上,其内蕴含的天地灵力成倍递增,走得越高,则获得的好处便越大。   一般来讲,资质平庸者可入一层,上等者可入二层,绝佳者可入三层,无双者可入四层,然而至今未有人入过第五层。   穆彤在外宗修行一年有余,对于剑阁层次的划分心中亦有大概的印象,此时听凉锦说那空地上的几个弟子都是有望进入第三层的,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心中却在思量不知自己和凉锦最终可入得几层?   她觉得,凉锦的天赋,定然不会弱于那空地中几人,恐怕还会超出,就算第四层,亦有进入的可能。   凉锦和穆彤到来之后,立即就有人将她二人认出,人群中忽然有一人说道:   “穆彤师妹入外宗不到两年的短短时间,眼下已是练气六层的修为,这等天赋,不说绝无仅有,恐也难得一见,我猜她也极有可能进入第三层!”   周围人听他这么一说,亦纷纷点头认同,而后又有一人跟腔:   “凉锦师妹能以练气五层击败练气七层,如此可怕的战力,却不知其修行天赋又如何?”   这人话音刚刚落下,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突兀响起:   “什么时候练气五六层的弟子,也能同我等比肩而论了?”   人潮从中分开,一男一女两名弟子从人群后走出来,方才说话之人便是其中那名女弟子。   “周丹!齐子河!”   有人叫出这二人的名字,听到这两人姓名,先前说话的弟子心头一震,忙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凉锦始终平静,直到那女子出声,她才侧了侧目。   周丹,年仅十八岁的练气九层弟子,可谓天赋卓然,而她身旁的男弟子齐子河,与她同岁,却已达到练气期大圆满的境界。 第30章 棋局   寻常人等, 练气修行, 五年之内若能达到练气大圆满, 便是天赋上佳者, 各个宗派皆愿收其为弟子,若在小宗小派, 甚至能成为长老掌门等座下弟子,前途无量。   周丹十八岁练气九层,齐子河与之同岁, 练气大圆满的修为, 实可谓惊才绝艳,万里挑一的好苗子。故而在宗内弟子对凉锦穆彤两人做出极高评价之事上,周丹显得颇为不屑。   她自有高傲的资本, 在场一众外宗弟子,对于她所说的话, 都只能点头应承,无一人辩驳。   与之相比,齐子河倒是沉默寡言许多, 在一旁并不做声,待周丹说完了, 转身欲走之时,他的视线从凉锦穆彤二人身上扫过, 而后朝她们点了点头, 与周丹一同离去。   周丹二人走后, 旁侧众人再不敢妄论, 纷纷闭嘴。凉锦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小声道: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   “师妹此言何意?”   乍一听闻凉锦对那两名弟子说出这般评价,穆彤有些好奇。   “你不觉得齐子河和周丹两人,关系有些微妙吗?”   凉锦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穆彤仔细回想先前的那片刻的事情,不知为何,她也感觉到有点奇怪,然而反复考虑,还是没有头绪,无奈道:   “师妹你莫要再与我打这哑谜,且说说看,哪里微妙了?”   凉锦唇角一勾,将声音压低了:   “寻常练气九层的弟子与练气大圆满的弟子之间相处,该是何种情态?谁为尊?”   此言一出,穆彤恍然大悟,方才虽只有很短的时间,周丹和齐子河也没有表现出异样,但若仔细观察,的确可以发现,齐子河始终落后周丹半个身位,这是以周丹为尊的站位!   周丹是主,齐子河为从!   一个资质惊天,潜力无穷的练气大圆满修士,却始终将一个练气期九层的少女奉为主,更叫人意外的是,这两人同时拥有着极为出色的修炼天赋,可见这少女的身份定然不那么简单。   然而周丹究竟是什么身份,凌云宗内弟子无人知晓,凉锦凭借前世的记忆倒是有些猜测,但她对此并不关心,只要周丹和齐子河不主动招惹她,不触碰她的底线,这二人如何,她都无所谓。   穆彤在一旁若有所思,没有再问什么。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主殿大门忽然打开,广场上的弟子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回转视线,目不转睛地望着从门内行出的凌沧海。   “凌云剑阁即将开启,尔等且稍候。”   凌沧海说完,他身后走出两名须发尽白的老者,将一个两丈宽的巨大卷轴横向展开,分别牵着两头走到主殿左右两边,卷轴上一片白净。   “此乃分界轴,其后同往凌云剑阁,待凌云剑阁开启,此轴之内暗藏符文自会亮起,尔等便可通过此轴,前往凌云剑阁。”   凌苍海的声音适时响起,解答了在场弟子心中对这奇怪卷轴升腾起的疑惑。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空白卷轴上忽然从左至右亮起五个金灿灿的符文。   这些符文奇异玄奥,远非一众外宗弟子能够看懂,凌沧海见时机已到,便开口:   “时机已到,尔等可入其中。”   周丹和齐子河率先走到卷轴前,将手掌按在灿金的符文上,下一瞬,他们的身体凭空消失,不见踪迹。那空地上几名有望入得凌云剑阁第三层的外宗弟子亦纷纷上前,用同样的方式消失。   一众外宗弟子群情激涌,争先恐后地冲到巨幅卷轴前,凉锦和穆彤对视一眼,各自朝着对方点了点头,也来到卷轴之外。   光芒闪烁之间,众人皆消失在原地,凉锦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黑暗,连呼吸都有些滞塞,待到她恢复知觉,眼前的景象已然变了模样,独立于内外两宗的世外之境。   外宗宗地,主殿前,凌沧海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那巨大的分界轴上,若有所思。在他身旁的三长老亦将视线落在卷轴之上,言道:   “不知今次,能否有弟子取得先祖遗留之物。”   闻言,凌沧海冷笑一声:   “先祖遗留之物据说是在凌云剑阁的第五层,然而我凌云宗衰败至今,便是凌云剑阁第四层,两百年来都无一人能入,先祖当初留下凌云剑阁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数百年后,他的后辈弟子,已然成了这副样子!”   三长老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只将视线转向分界轴,与凌沧海一般死死盯着其上五个符文。待所有弟子都进入凌云剑阁之后,分界轴上五个符文便熄灭了其中四个。   分界轴五个符文对应于凌云剑阁五个层次,第一个符文便是代表了第一层,第一层中有人,故而表示第一层的符文始终都是亮着,一旦有弟子进入第二层,那么代表第二层的符文也会亮起。   符文的明亮程度,受进入其中的弟子人数影响,人越多,则越亮。   忽然,视线落在分界轴上的凌沧海神情微动,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殿外广场上突然出现的一袭白衣,目光中闪过一缕精芒。   陈渝身着纯白道袍,领口绣有竹叶云纹,腰间水色腰带镶了一枚浑圆朱玉,头绾简单发髻,将长发用发带束起来,洁白袖袍无风自动,容颜绝世,宛若天降谪仙。   凌沧海眼眸深处潜藏着无法抑制的悸动与痴迷,他沉默着,待得陈渝走到近前,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笑容更加慈和:   “师侄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   陈渝既是凌苍穹的弟子,那么作为凌苍穹的胞弟,凌沧海正该唤她一句师侄。   陈渝朝凌沧海行了晚辈之礼,只道:   “陈渝见过师叔,晚辈今日来此,乃是因晚辈弟子凉锦,她年纪尚小,此番凌云剑阁之行恐会有些波折,眼下他们既然都还未出来,晚辈便在此等些时日。”   “师侄对弟子倒是上心。”   凌沧海这句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陈渝选择装作不懂,只简单地应诺一声,便走到广场另一侧去,静等凉锦归来。   不多时,分界符上第二个符文也亮了起来,表示着已有弟子进入了凌云剑阁的第二层!此时,第二个符文的明亮程度不到第一个符文的一成,说明有九成的弟子没有通过第一层的关卡!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分界轴上第三个符文也亮了起来,刚刚亮起的符文其光更是微弱,又只有第二个符文的明亮程度的一成不到,再度有九成的弟子卡在了第三层的入口!   凌沧海的视线自陈渝出现开始,便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对那分界轴上的变动亦无半点关心。   突然,三长老惊讶的声音突然传来,炸响在凌长海耳边:   “第四层!有弟子上了第四层!”   第四层?   凌沧海猛地一愣,旋即收回目光,看向分界轴。   只见分界轴上第四个符文突兀的亮了起来,其光芒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确有弟子进入了凌云剑阁的第四层!   凌沧海惊讶地看着分卷轴上第四个符文,一脸震撼和意外:   “竟有弟子能入凌云剑阁地四层!却不知这弟子是哪一个?”   “私以为,当是齐子河。”   站在凌沧海另一边一直沉默着的老者突然开口。   众人纷纷点头,也唯有齐子河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天赋吧!   他们下意识地认为凌云剑阁第四层中应该只有齐子河一人,毕竟他的天赋有目共睹,也唯有齐子河,才有能被凌云剑阁看中的资质和机缘吧!   就在众位长老议论纷纷,一致认为出现在凌云剑阁第四层中的弟子该是齐子河无疑时。   凉锦通过分界轴进入凌云剑阁,四周景象一片空茫,她独身一人,并无其他弟子。凌云剑阁内自分无数小世界,每个小世界中都只能容纳一人,凉锦是来过一次凌云剑阁的,所以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次凌云剑阁之行,不可能与穆彤同路。   她感觉似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从天空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的身体,她竟有种无论什么秘密都无法隐瞒的感觉。她知道,这是凌云剑阁在查看进入剑阁的弟子的资质,倘若这一关过不了,便将永远止步于第一层。   阁中的天地灵气的确十分充沛,她若在此地修炼,其进度也会远超在赤云潭时。   然而她并不满足于此,也不甘心于此。   前世凉锦进入凌云剑阁,因为有霜儿清华花瓣的帮衬,毫无压力地上了第二层,却不知这一次,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变故。   几个呼吸之后,凉锦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她眼前的景象再度变了模样。   “看来第一层的选拔是通过了。”   凉锦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自言自语的呢喃。   她重新来到的地方是一间狭小闭塞的石室,四面无门无窗,唯正面墙上挂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白子围城,黑子将亡。 第31章 第五层!   白子围城, 黑子将亡!   凉锦前世也来过这个地方, 也解过这盘残局, 故而她没有半点犹豫, 自脚边的棋盒里捏起一枚黑子,手起棋落, 落子活棋。   这一子落得极为刁钻,恰好将白子走势一子截断,将局面由危转安, 形成绝地反击之势!   虽不至于反败为胜, 却也让黑子有了转圜之机,脱离了背山等死的绝境!   凉锦这一子落下,那棋盘猛地颤抖起来, 无论白子黑子尽都碎成粉末,于棋盘之上形成四个灰白的字眼:   星罗棋布!   凉锦眼前一亮, 这是一本极为罕见的兵书!兵书在修真世界中,着实少见,修真者, 大都独来独往,极少结队而行, 故而兵书对于修真者而言,其重要程度远不及高阶法宝和功法, 这也导致了兵书的凋零。   然而对于前世活了两百岁的凉锦来说, 兵书既然存在, 则自有其道理, 并非只适用于王侯将相。兵书中很多想法思路另辟蹊径,对于修炼也有极为可观的参考价值。   前世她并没有得到这本《星罗棋布》,想来应该是与她破解棋局花费的时间有所关联,前世她苦思一日才得解其中奥妙,今生倒是承了前世的好处。   不得不说,凌云剑阁果然底蕴丰厚,传承了千年的老宗派,总是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便是前世的凉锦,所见所得的兵书亦不多,故而眼下见到这本意料之外的《星罗棋布》,她内心格外欣喜。   待凉锦将其收好,盛放《星罗棋布》的棋盘猛地崩裂,分崩离析,她眼前的景象也再度变换,狭小的石室不再,一条登天之梯出现在她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在这个奇异的天路之上,她一身修为全部散尽,此时的凉锦,身体格外沉重,仿佛回到了刚入宗门,体内半点真气也无的时候。   她望着眼前不见尽头的步步石阶,无奈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若说第一层考验入阁弟子的天资,这是与生俱来,全凭天命,第二层考验弟子的观察和判断之力,若提前有所准备,也并非不可取巧。   但凌云剑阁的第三层,考验的将是毅力和恒心,凉锦走过这条路,所以她清楚地知道,但凡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的弟子,都绝非等闲!   她闭上眼,让自己的心绪放松,心境放平,而后迈步朝前走,不去想还有多久才能到这条路的尽头,将这场看不见终点的徒步跋涉当做一场修行,每一步都极为认真,极为沉稳。   她没有去刻意计算流逝的时间,没有去想自己已经走了多远,任时光匆匆而逝,昼夜交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这场没有尽头的徒步旅行已经耗光了她的精力,而后又再不断吞噬她的意志,她的双瞳中,却至始至终都只有空洞洞的远方。   哪怕她心中清楚明了这条路是有尽头的,她仍止不住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走这条路无关天赋,无关修为,能不能到达终点,最终,只在于,走这条路的人,心中意念是否足够坚定。   不知何时,这个原本空无一物的虚无空间之中忽然飘起了雪,雪花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头顶,她已经精疲力尽的身体受不住这等湿寒,竟在夹杂着雪花的冷风中瑟瑟发抖起来。   气温越来越低,她鼻间呼出的气息几乎转瞬间便凝结成冰,在极寒的温度下,她的心却止不住疼痛起来。   “霜儿……”   原本什么也不愿去想,只一心向前走的凉锦脚步突然停顿下来,她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飘雪,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情霜。   她想起前世每次她受了伤,不省人事地倒在荒郊野外,情霜总能及时地找到她,将她带回紫霄宫内一片茂密的竹海,替她将染了血的衣衫换下,用最好的药材替她疗伤,甚至不惜耗损修为替她医治体内遗留的暗伤。   然而每次凉锦睁眼醒来,必定会无声无息地悄悄离去,她知道自己走得时候,情霜必然有所觉察,但她从未出面阻止,直到下一次,凉锦再受了伤,她才会又出现在她身边,将昏迷的她带回,如此回环往复,整整百年。   这些原本已经随着她前生自爆雷龙而一同埋葬的记忆不知怎么就在此时止不住地涌上她的心尖,让她的心疼痛如同刀割,她独自一人走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就已经孤寂到难以忍受,她实在无法想象,情霜独自一人为她痴候两百年,该是怎样的心酸。   她的双眼不知不觉间濡湿,连脚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霜儿,此生,我必定会找到你。”   唇齿开合,她低声呢喃着。   为此,眼下小小难关,又怎能将她的脚步束缚,她怎么可能止步于此!   凉锦深吸一口气,当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消失在冰寒的空气中,她已重新振作起来,目光再次变得清亮坚定,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   她这一步迈出,身后的石阶忽然开始碎裂,坠落进无尽的虚空里。   气温回暖,石阶消失,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当光芒再度透出,凉锦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如愿以偿的进入了第四层。   外宗宗地,主殿外的广场上,此时又有一批弟子从分界轴中被传送出来,等候在广场边缘的陈渝抬头去看,却仍未见到凉锦的身影。   距离凌云剑阁开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已有不少弟子被传送出来,自刚那一批弟子出现后,分界轴上第一个符文的光芒彻底暗了下去,表明在凌云剑阁的第一层中,已经没有弟子了。   第二与第三个符文的光芒也已经比原先暗淡许多,进入凌云剑阁的外宗弟子,已有将近八成都出来了。   依据以往的经验,每次凌云剑阁开启,都最多持续两个月的时间,期间弟子会陆陆续续地被分界轴传送出来,在里面待得越久,收获便也越大。   但近两百年来,在凌云剑阁中待得最久的弟子,也不过三十余日,也就是说,最多再有几天,还逗留在凌云剑阁中的弟子会全部出来。   直到现在,分界轴上第五个符文一直暗淡无光,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征兆,无论是凌沧海还是他身后的长老们,都已放弃了能有弟子进入凌云剑阁第五层的幻想。   凌沧海和众位长老这一个月中也一直守候在主殿之外,最初传送出来的弟子都只是进入凌云剑阁第一层的弟子,他们不会有太多关注,到了后来,凌云剑阁第二层中的弟子也已出来的差不多。   当其中一个有望进入三层的弟子被传送出来之后,每每再有弟子出现,他们都会抬头去看。他们心中都想确认,那个进入凌云剑阁第四层的弟子,究竟是哪一个。   分界轴上再度亮起一片金光,又有一大批弟子从分界轴中出来,先前曾找穆彤搭话的杨志赫然在列。   他们出来之后,第二个符文的光芒也暗淡下去,整个主殿外的长老人物尽都兴奋起来,从这时候开始,所有传送而出的弟子都是进入了凌云剑阁三层的弟子,值得宗门重点培养。   往年所有进入过凌云剑阁第三层的弟子,日后几乎都能稳进内宗,故而所有长老都对此极为重视。   又过了三日,分界轴上有金光亮起,先前被认为能进凌云剑阁三层的记名弟子皆被传送出来,他们出来的时候,各个神情激动,当是在凌云剑阁内颇有收获。   直至此时,仅有不到五名弟子还在凌云剑阁中。   又过了两日,分界轴上金光亮起,一个十九岁练气九层的弟子被传送出来,在广场边缘打坐的陈渝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闭目,她看似平静,但心中却止不住掀起一场风浪。   凉锦竟还未出来。   难道她进了第四层?   可能吗?   兴许……真的有可能呢。   毕竟,她是……   余子洵不知何时也来到广场上,他对穆彤的天赋颇为自信,故而直到此时才来宗地接她,却意外地看到陈渝。   “凉锦还未出来?”   对于凉锦创造奇迹之事,他已看开,那个小姑娘总是会做出出人意料之事。   “穆彤也还未出来。”   她这样说,便算是应了余子洵之言。余子洵脸上笑意一闪而过,神色颇为自得。   就在余子洵打算继续询问一下这几日的情况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分界轴,却是一下凝固。   嘶……   陈渝听见余子洵倒吸冷气的声音,不由疑惑地睁开眼,朝他目光所及之处望去。   下一瞬,她瞳孔猛地一缩,连呼吸都似乎有片刻静止。   “第……第五层!!!!!!!!”   空旷的大殿上突然暴起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宛如一颗惊雷炸响在外宗宗地,将所有人都震得呆住,那发声的老者却不自知。   只见分界轴上,象征着凌云剑阁第五层的符文,忽然亮起暗金色的光芒,虽然微弱得仿佛一缕星星烛火,却像黎明破晓之光,燃烧在每个目睹之人心头。 第32章 凌风华   外宗宗地, 主殿之外, 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分界轴忽然点亮的第五个符文之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是谁?!   这个人是谁?!!   他们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得知真相, 若非凌云剑阁只允许练气期弟子入内, 他们这一干长老甚至想直接冲进去,一探究竟。   即便是素来古井无波的陈渝, 亦在此时变了脸色,凌云宗今次,竟出了一个天资如此恐怖的后辈!   这个进入第五层的弟子, 究竟是谁?   会不会是凉锦?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划过她的脑海, 让她猛的愣住,原来她对凉锦,竟抱有如此高的期待, 高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非此时突然想起,她竟一直未曾察觉。   就在所有人都愣住的时候,分界轴上金光一闪, 先前被寄予厚望的周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刚一现身,就笼罩在众人的视线里, 尽管她早已习惯了受万众瞩目的滋味,此间还是觉得有些惶惑。   分界轴上, 第三个符文的光亮就此熄灭了去。   嘶——   场内响起一阵阵抽冷气的声音, 周丹神情迷惑, 有些不知所措, 显出小女孩儿的迷惘无措来。她不知道凌沧海连同一众长老和主殿外的弟子,都在惊叹些什么,就算她入了凌云剑阁第三层,也不至于受到他们如此追捧。   “还有三人在剑阁内……”   这三人,是都迈过了剑阁内的第三层天梯,进入了第四层,天赋绝天的弟子!   这一年,竟一次性出了三个能上剑阁第四层的弟子!   其中竟还有一人入了第五层!   每个人心中都在疯狂咆哮,一众长老按捺不住心头激动,他们已经预见到凌云宗崛起的希望!这三人,必定是往后宗内核心弟子!   直到一位长老呢喃之声响起,周丹才似乎恍然,她猛地回身看向分界轴,顿时心跳都慢了一拍。   第四层与第五层的符文,都亮着。   又过十日,这十日间,竟再没有人选择离去,尽都盘膝坐在宗地主殿外的广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分界轴上跃动的符火,无论是谁,都想亲眼见证,那上了第五层的外宗弟子,究竟姓甚名谁。   周丹亦盘坐在其师尊身侧,目光中透出些许复杂。   这十日里,她已经听师尊说过,那三个还未从凌云剑阁中出来的弟子,其中一人是齐子河,另有两人,却是那日入剑阁前,曾遭她不屑嘲讽的两名女弟子!   当日她只听说她们一人练气六层,一人练气五层,就即兴发难,却忽略了她们的年龄!   她们同一日入得外宗,至今堪堪一年,实力却突飞猛进,眼下穆彤不到十七岁,已然突破练气六层许久,随时可能进入练气七层,与她用无数灵丹宝玉堆砌起来的修炼速度已不遑多让,其天赋,几乎与齐子河比肩。   至于凉锦,则更让人惊讶,甚至惶恐。   她眼下尚不到十六岁,也在入凌云剑阁前就突破到练气六层,传言余子洵长老在她进入宗门之时,还测出她是废灵根,这样一个修炼速度几近逆天之人,怎么可能是废灵根!   周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她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何还有像凉锦这般的人。她一直以为,没有人能比齐子河更优秀了,却不曾想,那个看起来并不如何特别的小姑娘,体内竟潜藏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有人出来了。”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耳边忽然响起师尊低沉的声音,她讶然抬头,只见眼前一片金芒,尚还看不清光芒中是谁的身影。   凉锦一步踏破无尽天路,周遭环境再度变换,她又出现在一间石室里,这一次,石室中空无一物,四面涂壁,没有门窗,仅当中一面墙上用黑墨画了一扇门的样子。   她伸手去探,只觉墙面厚重,不知是什么材质,凭她眼下之功,便是全力出招,亦不能在这四面墙上留下些微痕迹。   前世,她便止步在这第四层,没能进到第五层去,即便如此,也算惊才绝艳了。   但她心中却始终觉得不甘,她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凉锦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闭上眼,仔细回想自己入凌云剑阁之后,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事情,欲求从过往的经历中,寻找蛛丝马迹。   刚才突破第三层难关的一丝感觉尚还残留在她心间,让她隐隐有种抓到关键的感觉,但这种缥缈的感觉转瞬即逝,她闭目沉思良久,忽然心头一动。   再次睁开眼,凉锦的视线落在那面绘了一扇门的墙面上,这一关的破关所在,定然是在这面墙上。   为什么这面墙上会画了一扇门?   为什么我会认为这墙上画的,是一扇门?   一缕电光闪过凉锦的脑海,让她恍然一震,旋即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后背负双手,目不斜视,朝那画了一扇门的墙面踱步而去。   她一步迈出,竟走进了墙里,仿佛真的走进了一扇门!   此门,乃心门也!   心中有路,则天下大可去得!   她在这一瞬间,明悟了这个道理,也明悟了剑阁第四层,考验的关键所在。   金光落下,两个人影出现在众目之中,却是齐子河与穆彤。   穆彤微垂着头,眼中透出些许迷惘,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四周纷至的目光。而齐子河则始终面无表情,从分界轴中出来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周丹身上,见其无事,便朝她点了点头。   但让他意外的是,周丹的目光却始终看着他的身后,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顺着周丹的视线转过身,但见分界轴上,前四个符文都已熄灭,唯有最后第五个符文,还亮着暗金色的光芒。   竟有人进了第五层!   殿外广场上,一众长老皆都瞪大了眼,待看清了穆彤和齐子河,他们纷纷惊叹,那凌云剑阁第五层中之人,已然呼之欲出!   凉锦!   竟是那刚入外宗才一年的小丫头!   陈渝猛地站起身,紧抿着唇死死望着分界轴,心中思绪宛若惊涛。   竟然,真的是凉锦。   余子洵再度抽了一口冷气,连穆彤进入凌云剑阁第四层的喜悦心情都被埋没了去,他无奈苦笑,摇着头道:   “我当初何止是看走眼,简直就是瞎了眼啊!”   石门之后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与第一层中的环境有些相似,但空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却是不可同日而语。凉锦的身子悬浮在空中,只需思绪一转,她的身体就能自由地移动,呼吸间,就有天地灵气飞速涌入她的身体,甚至不需要过多的炼化,便可直接纳为己用。   前世她未曾来过第五层,不知这第五层中究竟暗藏了些什么机缘,便只得试探性地朝前走。   不多时,前边不远处出现了一方高台,台上空阔。   凉锦滕身到高台之上,四处瞭望,发现除却这样一个光秃秃的白玉台,便再无别的东西。   正当她心中疑惑升腾,考虑着要不要就在此地修炼时之时,一个苍老之声忽的在她耳边响起:   “哟,竟然是个小娃娃!”   凉锦心头大骇,脸色急变,这声音宛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她却全然无所觉察!她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方向一掌劈出,同时抽身后退,然而那一掌却击在空处,虚不受力。   “却是个脾气暴躁的小家伙。”   那苍老之声毫不动怒,语调颇为轻松。   凉锦眉头微皱,没再尝试出手,她与来人实力太为悬殊,若来人有杀心,她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落地站稳后,凉锦朝发声之人看去,却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一柄飞剑之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其人腰间悬了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外衣只套了一只袖子,另一只斜斜搭在肩膀上,他双颊绯红,两眼眯成一条线,酒糟鼻,头发乱做一团,似已有数年未曾打理,就算坐在飞剑之上,看起来仍是邋遢不堪,十分脏乱。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凉锦都未曾见过这个人。   “你是谁?”   她仗着自己年纪小,直截了当地开口。而她的双眼中,却隐有精芒,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老夫凌风华是也~小家伙,你又姓甚名谁?是谁家弟子?”   老人家毫不在意,但对凉锦的身份感到好奇,在回答她的问题后,便顺势反问道。   凌风华……   听到这个名字,凉锦双瞳猛地一缩,凌风华正是凌云宗开宗老祖的名讳!这凌云剑阁,便是他一手开辟!其修为绝高,远非现在的凌云宗宗主长老之人可比!   没想到眼前这邋遢老人,竟就是凌风华!   可他的名字和他的形象差距未免太大!   凉锦暗自腹诽,面上却表现出恭敬的模样,躬身下拜:   “弟子凉锦,师承凌云宗陈渝,见过开派祖师。”   凌风华微眯的双眼微微睁开,眸中闪过一抹讶然,眼前这个小弟子倒是出乎意料的聪颖。 第33章 无我无心   寻常弟子, 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 也断然不会像凉锦这般从容, 想当初他在凌云宗时, 宗内长老面见于他,都还战战兢兢, 也不知这小家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天生一副好心性。   凌风华抄起腰间酒壶,饮了一口酒水, 笑着问道:   “老夫观你修为, 不过练气期,想必还是外宗弟子,怎地竟来了此处?”   他当初开辟凌云剑阁, 便是为内宗弟子独劈修炼之地,提升凌云宗整体实力, 同时也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内宗弟子,告诉他一个惊天之密。   为此,他在此地等了近千年, 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弟子上来第五层,却未曾想竟是练气期小弟子, 不堪大任也。   凉锦弓着身子,如实回答:   “凌云宗两百年前开始衰落, 宗门实力一年不复一年, 凌云剑阁也随之落寞, 现下阁中灵力已不适合内宗弟子修炼, 宗主便允我等外宗弟子入阁寻求机缘。”   但凡资历深一些的外宗弟子,对此事因由都是了解,凉锦虽然只入外宗一年,但凌风华对此不知,故而她如此说,并不担心引起凌风华的怀疑。   凉锦说完,凌风华顿时沉默下来,片刻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   “看来,是天要亡我凌云宗。”   凉锦闻言,心头一动,凌风华此言蹊跷,难不成他早已预料到凌云宗有一场大劫?她按捺住心头疑惑,抬起头来,装作懵懂好奇之状,问道:   “祖师此言何意?”   凌风华看了她一眼,邋遢的乱发之下,一双眼深邃如夏夜晴空。   凉锦被他看的心头发憷,有些担心凌风华是不是看出她乃重生回魂之人,毕竟凌风华是千年前的老妖怪,有这等惊天的本事并不出奇。   然而良久之后,只听凌风华喟然一叹:   “也罢,老夫在此苦等千年,虽只等来你这小娃娃,却不得不说此乃命数也!”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凉锦:   “小家伙,你恐怕看不出,老夫其实只是一缕命魂!早在多年以前,老夫便已坐化!”   凉锦心中倒抽一口冷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又怕被凌风华觉察,便只能微微低着头,不让他直视自己的双眼。她刚才就在疑惑,若凌风华有如此惊天的修为,她怎么会在他身上看不到活人生息,原来他早已坐化,留在此地的,仅仅是一缕命魂!   但即便如此,凉锦依然感到惊惧,仅凭一缕命魂,竟可在凌云剑阁停留数百年之久!那么没有坐化的凌风华,其实力恐怕已经达到化神之境!   “老夫一直在此等候宗内弟子上来第五层,却不曾想只等来了你。”   凌风华话音一顿,再度无奈的地叹息一声,复又继续道:   “早在开宗立派之时,老夫便算出千年之后,我宗必有一大劫难,若避之不过,恐落得宗门覆灭之果。”   凉锦心头悚然一惊,他果然知道!   凉锦心性再好,哪怕她曾活了两百年,但在凌风华面前,仍是连重孙辈都算不上,故而她心头急跳的瞬间,根本无法逃过凌风华的灵觉。   好在凌风华错以为她之所以震撼紧张是因为惧怕即将到来的灾祸,便没有将此放在心上,而是继续道:   “老夫本是想寻一个福缘深厚又根基扎实的弟子传承衣钵,并将此事告知,让其归去之后利用凌云剑阁此法宝,解此一劫,然世事不如人愿也。”   凉锦心头急跳,她感觉自己仿佛接触到某种前世未曾触碰的惊天之密。   凌云剑阁,竟然是一样法宝!   凌风华一直在凌云剑阁第五层,等待一个可以传承其衣钵之人!   他可是修为已达化神期的绝世高手!   化神期宗师欲要传其衣钵,说出去,恐怕整个中州,乃至紫霄宫,都会沸腾!到时候何止是福缘深厚又根基扎实的弟子,恐怕整个中州的元婴老怪都会纷至沓来!   凌风华的话,真是骇人听闻!   “老夫一直在此,不过为心中执念罢了,而今看来,天意不可违,便随它罢!”   凌风华状似自言自语地说完,而后仰头饮了一口酒,沉默下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凉锦原本一直垂着头,不曾开口说话,但此时听见这一句,她的心顿时一颤,猛地揪疼起来。   她想起天帝一言令下,自己慧根被夺,坠凡投胎!   她想起三宗高手生擒情霜,作为一方天帝,他却冷眼旁观!   她想起前世自己与天帝在无尽雷海一战,身死道消!   他一句话便是天,便是因果!   而她此生,就是为逆天而来!   “天,可逆也!因果可寻,得因,未尝不能变果!”   凉锦抬起头,字字铿锵。   凌风华身形一颤,猛地回头,狭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深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凉锦坚定的面容。   他沉默一瞬,突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状似疯魔,不断呢喃着“原来如此”。   某时,他忽然转头看着凉锦:   “小家伙,老夫有一式剑招,你想不想学?”   凉锦闻言一愣,她有些不明白凌风华在想些什么,但对于化神期的老祖宗亲自传授剑招一事,她还是颇为期待,当即应了下来:   “想。”   凌风华看着她的目光充满赞赏,旋即抬起手,一指点在凉锦眉心。   凉锦浑身猛地一震,瞳孔收缩,细如针尖,一道直击心神的剑影飞速穿过她的脑海,印在她的魂魄之上。   “此招名唤无我无心,你且好生感悟。”   凌风华言罢,掌心凭空出现一枚玉牌,他将玉牌挂在凉锦的脖子上,低声道:   “小家伙,日后若宗门幸免于难,你便捏碎这块玉牌,老夫自会引你前来。”   言罢,他的身形随风而散,独留凉锦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盘膝坐在白玉高台上,她漆黑的双瞳中似有剑影蹁跹,断尽因缘。   她这一坐,便是整整一个月。   外宗宗地之内,一众长老又苦等了一个月,眼看内宗选拔之日近在眼前,那分界轴上第五枚符印却至今没有熄灭,他们中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凉锦是不是在凌云剑阁中出了什么变故,为何竟那么久还未出来。   “师妹为何还未出来?”   广场边缘,同余子洵和陈渝待在一起的穆彤疑惑而焦急地问道。她从分界轴中出来已经一个月了,最初听闻凉锦进入凌云剑阁第五层时的激动和喜悦在这一个月中一点一点被消磨削减,时至今日,她心中也抑制不住地担心起来,唯恐凉锦出了什么意外。   陈渝皱了皱眉,视线始终不离分界轴,此时听穆彤问起,她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凌云剑阁此番不知为何竟延时数日未曾关闭,但其中能量应该已消耗得差不多了,想必再有不久,她就会出来。”   尽管口头上这么说,但其实连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凉锦是否真的能无恙地走出凌云剑阁。   在凌云剑阁开启的这段时间里,凌沧海一直暗中注意着陈渝,见她一直等在殿外,始终不肯离去,他心头颇有些计较,这个凉锦的身份,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她还从未见过,陈渝这个性情淡漠的女子,对谁那么上心,哪怕凉锦是她的弟子。   他突然不想再等下去,哪怕凉锦天赋绝天,哪怕她承载了宗门厚望,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折了凉锦,陈渝会不会难过?   他沉着脸,冷漠地看向分界轴,突然道:   “三长老,七长老,准备收拢分界轴。”   他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距离他最近的几个长老当即变了脸色,其中一个性子较急之人情急之下不挂不顾,愤然开口:   “宗主!你这是何意?!可还有弟子在剑阁之内!”   往年,也不是没有弟子逾期还未被凌云剑阁送出,一般这种情况,就说明该弟子在剑阁内出了意外,确定命牌破损之后,会强行收拢分界轴。   但眼下被困在凌云剑阁中的弟子不是寻常弟子!   而是一个进入了凌云剑阁第五层,未来有可能将凌云宗振兴起来的弟子!   况且他们还未收到凉锦命牌破损的消息,凌沧海在此时突然宣布这种决定,当即便触了众怒!   凌沧海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故而他说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渝猛地站起身,目光寒意彻骨,她来这里两月有余,第一次直视着凌沧海的双眼,冷声道:   “凌沧海,我唤你一声师叔乃是敬你为长辈,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卑劣下作之人!欲毁我宗根基!”   她这话说得极重,直将毁宗灭门的大帽子扣在凌沧海头上。虽然凉锦表现出的天赋令人惊艳,但她毕竟还只是个炼气期的弟子,未来如何尚不可期。   况且往年有弟子未出,都是以强行收起分界轴结束,尽管这样的处理残酷无情,但每次凌云剑阁开启,宗内弟子仍毫不犹豫地冲进其中,寻求提升机缘。   故而凌沧海说要收起分界轴,对于与凉锦亲厚之人而言,乃是晴天霹雳,而对于外宗其他弟子,说不得还会幸灾乐祸,只叹一句天妒英才罢了。 第34章 内宗选拔   “大胆小辈, 竟直呼宗主名讳!”   凌沧海能坐上外宗宗主的位置, 当然不全是靠着三长老的扶持, 他自己也是有些本事, 在外宗亦不乏心腹之人,此番陈渝直言顶撞, 顿时就有人出声呵斥。   余子洵眉头微皱,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凌沧海,按理说凌沧海应当不会如此短见, 不知是何因由叫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但陈渝刚刚突破至炼体之境不久, 凌沧海却是炼体之境八层的高手,她若要与凌沧海硬磕,将其激怒, 最终恐怕讨不到好。   “宗主,今次凌云剑阁开启时间虽延后了几日, 但也未到过往之极限,且我赤云楼尚未发现凉锦命牌破碎,故她在剑阁之内当是安然, 不若再等些时日,再收走分界轴不迟。”   他迈出两步, 朝凌沧海躬身行礼,有理有据地开口, 意图说服凌沧海再多等几日。然而凌沧海不为所动, 他神情不变, 冷漠的视线落在陈渝身上:   “分界轴多开一日, 耗损多少灵玉尔等非是不知,她区区一个外宗练气弟子,恐还当不得宗门为其如此!”   凌沧海说得大义凌然,仿佛分界轴再多开两日,宗门便再无灵玉了一样。陈渝面色冰寒,眼眸深处第一次有杀机攒动,但她努力将心头怒火压抑下来,冷声道:   “宗主若是心疼灵玉,大可不必这般矫情,大不了,往后几日所需的灵玉,都算在我的账上便是!”   凌沧海沉着脸,心中对陈渝和凉锦之间的关系怀疑加深,但陈渝都已如此说了,他再坚持,恐怕陈渝当真会与他动手。虽然以他的实力并不惧怕陈渝挑衅,奈何众目睽睽之下,颜面上不好相与。   他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师侄便莫要食言。”   陈渝再不屑多看凌沧海一眼,扭头坐下,闭目养神。   “师尊大可不必如此。”   一个语调轻缓平和,又稚气未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陈渝刚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却见分界轴外,凉锦不知何时已然现身,方才众人的视线都被凌沧海和陈渝之间的矛盾所吸引,竟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凉锦已经出来了。   在她身后,第五个符文的金光缓缓熄灭,分界轴无风自动,唰的一声自动合拢。   凉锦面色无波,对凌沧海和一众外宗长老视而不见,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容镇定地走到陈渝面前,单膝跪地,行了弟子之礼:   “师尊,弟子回来了。”   陈渝眼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惊喜和欢欣,她一眼便能看出凉锦深浅,她竟在这两个月余的时间里,一口气突破到练气八层!要知道,她还不满十六岁,当之无愧的绝天之才!凌云剑阁亦印证了这一点!   就连刚才与凌沧海争执而起的愤怒亦在凉锦这一声轻唤中消散了去,陈渝脸上露出欣慰的浅笑,点头赞叹:   “很好。”   凉锦起身,朝着一直焦急等候在旁的穆彤和余子洵露出一个十分符合她年纪的爽朗笑容:   “师姐,余长老。”   穆彤早已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唯恐凌沧海提前收了分界轴,她区区一个练气期弟子,纵然再如何愤怒,也断然无法阻止。   好在凉锦及时归来,此番一见,她不仅没事,而且修为大有精进,重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颇为欣喜:   “师妹你若再不回来,陈师叔恐会和人打起来呢!”   余子洵亦点了点头:   “回来就好。”   陈渝起身,清冷的目光扫向主殿外凌沧海等人,冷笑道:   “宗主可不用担心宗内灵玉不够了。”   她说完,目光又重新看向凉锦,神色温柔:   “徒儿,走,回去准备一下,几日后去参加内宗选拔。”   尽管内宗选拔条件极为苛刻,但陈渝相信,凉锦必然不会叫她失望。   凉锦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看也不看面色冰寒如霜的凌沧海,朝穆彤余子洵点头示意一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渝身后,朝广场之外走。余子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陈渝和凌沧海一直不算和睦,但好在陈渝的师尊是凌苍穹,就算凌沧海再怎么愤怒,也要考虑陈渝身后凌苍穹这个大靠山。   “咱们也走吧。”   余子洵背起双手,唤上穆彤,也跟着陈渝离开,穆彤自是不愿在此地多待,早已想跟着凉锦走了,此番余子洵一开口,她便毫不留恋地追着凉锦跑出去:   “师妹等等!咱们同路!”   主殿外的气氛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之中,凌沧海面沉如水,他身后一干长老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除去先前替凉锦说话的几人没有因此动怒之外,但凡凌沧海的亲信,皆都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广场上还有不少弟子弟子没有离去,对于今日之事,各人看法不一,有的嫉妒凉锦之才,只道她不过走了一回好运,竟如此自负不将宗主长老放在眼中,迟早也要夭折,但更多的人都沉默不语,心中即便认为凉锦无错,也不敢正面批驳凌沧海等人不是,便奉行沉默是金的准则,不言不语。   “这个陈渝当真是越来越嚣张了,仗着凌苍穹替其撑腰,竟不将我等外宗长老放在眼中!”   凌沧海身旁,外宗七长老愤愤然。   “她不是想让凉锦参加内宗选拔?三长老,这一次内宗选拔,首批提名之人,你且将杨志等几个弟子之名加上去。”   凌云宗长老,除去内外宗长老之别,还有特设的执法长老,负责监管宗内大小事务,平衡内外两宗矛盾,而三长老凌道子便是执法长老之一,也是先前与凉锦有过一面之缘的楼隆其师。   内宗选拔弟子的标准是二十岁前能否筑基,如周丹齐子河等人,十八岁练气九层与练气大圆满,筑基只是迟早之事,故而亦有资格进入内宗,但杨志几人今年恰恰满了二十岁,只得练气九层的修为,倘若想要进入内宗,则须得在二十一岁之前筑基,也算是二十岁筑基,合了内宗规定,但其难度不可谓不大。   而他们的年纪,也等不到下一次内宗选拔了,错过了这一次,要想再入内宗,则须得突破至炼体境,在外宗缺乏的资源和稀薄的天地灵气之下,要想突破至炼体境,其难度堪比登天!   内宗考核之事一直以来都是执法长老在负责,所以杨志之前才低声下气去求楼隆,只望凌道子网开一面,让他们有希望能进内宗。   内宗与外宗资源和条件相差不可以道理计,有了内宗的丰厚资源条件,他们想在二十岁前筑基,绝非痴人说梦。   内宗弟子选拔,凌沧海等人拥有举荐优秀外宗弟子的权利,此番凌沧海一句话,就将杨志等人列入内宗选拔推荐弟子行列,只要不出意外,他们都极有可能进入内宗!   仅仅练气八层的凉锦,没有在提名行列,她要想进入内宗,则需经过重重选拔,脱颖而出,而后还需将提名之人依次击败!   凌沧海此举,可谓阴狠至极!极为刁钻地钻了规定的空子,在他看来,凉锦就算天赋极好,但毕竟修为尚浅,在经过连番苦战之后,还要想将几名练气九层的弟子连续击败,绝无可能!   他就是要断了凉锦提升之路!叫她错过这几年绝佳的修炼时机,最后泯然众人!   如果凉锦与陈渝没有这么亲厚,他也许不会针对她。   如果陈渝对他态度非是这般恶劣,他也不会将凉锦怎样。   奈何不仅陈渝对他冷眼相加,就连区区练气期的凉锦,都将他视若无睹!   凌道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沧海一眼,唇角微掀,笑而不语。   数日之后,一直以来颇为静谧的程云峰忽然人声鼎沸!今次内宗选拔之事,被定在程云峰的云剑台举行,所有二十岁以下的外宗弟子纷纷聚集而来。   凉锦和穆彤亦早早到了,凉锦出现在人海之中,几乎所有认识她的弟子同时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赞叹,有欣赏,更有幸灾乐祸和冷漠讥嘲。   凉锦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奈何她身边的穆彤做不到像她这般古井无波,听闻耳边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之声,穆彤眉头紧皱,很是不快。   临近选拔开启之时,凌道子及另外两名执法长老现身云剑台,他手里拿着一卷刻印了弟子名录的卷轴,抬手示意众弟子安静下来之后,他轻车熟路地将卷轴打开,道:   “今次内宗选拔,外宗宗主陈列了部分优秀弟子的名录,但凡名录之上有名的弟子,头一轮选拔考核可以不用参与。”   末了,他话音一顿,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凉锦,而后才开口念道:   “齐子河、周丹……”   “许飞、何胥……”   “杨志,孙奇……”   不多不少,刚好十人。   每次内宗选拔,都只选十人,所有人心知肚明,今次也不会例外,到场外宗弟子何止千余,但最终,只有十人能入内宗。   尽管许多人对凉锦没有在提名之中感到疑惑,但凌沧海等人做的决定,远非他们可以干涉。 第35章 真是遗憾   凌道子将手中名单念完, 目光自云剑台下扫过:   “未在名单上的弟子, 将进行一轮选拔, 取前十, 被选中的十名弟子可对名单上所录弟子进行挑战,凡胜者, 可取而代之!”   凌道子话音落下,台下尽是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这样的选拔标准不可谓不严苛, 未被推荐的弟子心中燃起浓浓的希望, 而被推荐的弟子,却也并没有太多担心,经过一轮选拔后, 这些原本就不如他们的弟子,又哪里有足够的体能和真气来挑战他们?   外宗弟子何其多, 二十岁之下练气七八层的弟子比比皆是,就连练气九层的弟子,除去杨志等已在名单之上的, 亦还有两人,有了这等击败名单上弟子就能入内宗的机会, 他们自然不肯放过,尽管选拔还未开始, 但他们已然跃跃欲试起来。   凌道子手中翻出一个竹筒, 上有竹签不知几何:   “但凡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入内宗的弟子, 皆可上台来抽取竹签, 确认对手。”   他话刚说完,那两个没在名单上的练气九层弟子便同时跃上云剑台,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爽朗笑道:   “秦峰,莫要让我抽到你,不然你就没机会了!”   选拔取淘汰制,一旦被对手击败,便没有了再战的资格。   被他唤作秦峰的男弟子扭了扭手腕,眼中暗蕴冷芒:   “这话该是我说才对,林阳,你最好多点两柱高香。”   “哈哈哈哈!那便手上见真章!”   林阳朗笑一声,没有半点犹豫,迈步至凌道子跟前,朝凌道子恭敬行了一礼:   “林阳见过长老。”   凌道子点了点头,将竹筒递给林阳,林阳手腕一震,一支竹签自竹筒中跳出,被他两指夹住,转瞬间便收入袖口。   林阳抽完之后,当即退下云剑台,秦峰扫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亦同林阳那般抽好竹签,飞身下了云剑台。   有了这两人在前,那些感觉自己已经在突破边缘的练气八层弟子亦纷纷上台,亦有少数几个练气七层弟子也前去抽了签,其中便包括日前在凌云剑阁中突破至练气七层的穆彤。   凉锦在穆彤之后跳上云剑台,凉锦眼下在外宗可算是人尽皆知,故而她一上台,台下弟子神情皆有变动,林阳对凉锦的实力颇感兴趣,秦峰倒是没那么在意,那些练气八层弟子眉头微皱,目光中透出些警惕,至于练气七层弟子,除了穆彤神色不变之外,几乎都透出无法言喻的敌意。   毕竟凉锦练气五层的时候就能打败当时在尸鬼门名噪一时的练气七层陆叶!   而今距离那时已过去了大半年,若说凉锦修为没有提升,他们是断然不会相信,况且,凌云剑阁开启时,凉锦进入剑阁五层乃是有目共睹之事,恐怕在剑阁之中,她也收获了不少好处。   故而前来参加内门选拔的练气七层弟子,都将凉锦视作绝对危险的劲敌!   但凉锦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抽签之后,直接跃下云剑台,期间曾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竹签,发现其上竟没有任何标记,仅仅只是个普通的竹签罢了。   前世她因入了凌云剑阁第四层,曾获凌沧海提名,故而并没有今生的坎坷,亦没有经历过抽签对战之事。她眨了眨眼,将疑惑按下,走到穆彤身边。   在凉锦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名弟子上台抽签,然而更多的弟子修为仅在练气五层到六层之间,他们不认为自己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故而仅选择在台下观望。   待到再没有弟子上台,凌道子将竹筒收起:   “共七十八人,需进行三场对决,第二场有一人轮空,三场对决之后,只留十人。”   他说完,另有两名执法长老飞身进入云剑台,三人合力施法,没有参与抽签的弟子被一股无形之力由内向外推开,在当中留出一片足有数十丈方圆的空地。   “凡竹签上印记相同者,互为对手,第一场对决开始,限时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未分出胜负,则同时淘汰!”   凌道子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冷漠无情地宣告了第一场对决的通过标准,半个时辰未分胜负的弟子,竟会同时淘汰!   凉锦取出自己手中的竹签,发现原本没有任何标记的竹签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云形的图案,上书一个小小的数字“九”。   原来竹签上暗藏了一个精巧的阵法,其目的除了避免弟子在选拔开始之前私下偷换竹签,恐怕还有易于操作的原因在内。   凉锦见一名练气八层,即将突破至练气九层的弟子眼含笑意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忽而恍然地叹了一声。   凌沧海做事还真是绝啊。   她如何会不知道这是凌沧海在故意刁难于她,昨日陈渝和凌沧海的对话她虽没有全程听完,却也能猜到十之八九,想必凌沧海不喜陈渝对他的顶撞,却又不能当众宣泄自己的愤怒,故而才将这愤怒转移到她身上。   “凉师妹,还请多多指教。”   这名即将与凉锦对战的弟子名唤朱群,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朝前探出,对凉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起来倒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啊,凉锦自啧啧两声,朱群内蕴于双眸深处的奸诈笑意如何能瞒过她的眼睛,但她没有当众将其戳穿,而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指教你的。”   朱群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凉锦竟然会毫不谦虚地这样回答。旋即他心中便升起一股冷漠的笑意,只觉凉锦也不过如此,不如外界吹嘘的那般厉害,空有其名,实则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有些天赋便可肆意妄为了!   他虽看不出凉锦深浅,但事前曾得叮嘱,凉锦已突破至练气八层,但,她突破至练气八层又如何?她突破不过数日且是跳级突破,境界不稳,而他却已入得练气八层大半年,随时可能突破至练气九层,根基扎实,灵力浑厚程度远非凉锦可比,此战他胜券在握!   思及此,朱群脸上笑意不减,唇角却掀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凉师妹出招吧!”   朱群一举一动皆无法逃脱凉锦的视线,见他仿佛已经笃定了胜果,还托大的让她先出招,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此人的愚蠢。   “便如你所愿。”   能速战速决凉锦当然乐意,她话音落下,脚踩踏云步,身形有如鬼魅!随着她的修为突破至练气八层,她的踏云步轻功也随之突破,眼下已然达到入微之境。   凉锦一动,瞬间消失在朱群的视线之中,仿佛凭空消失!   朱群脸色大变,后背顿时蒙上一层冷汗,暗道糟糕的同时,下意识地运转真气,护住周身各处,但还不待他有下一步的行动,凉锦轻飘飘的声音却响在他身后:   “师兄,后背对敌,可是大忌。”   什么时候!!!   朱群骇然色变,当即要向前飞扑,然而凉锦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一掌结实地印在他的后背。   “哇啊!!”   朱群惊呼一声,被凉锦一掌直接击飞,扑出数十丈之远,直接落入外围观战的人群里!   他连凉锦一招都没接过!直接败北!   嘶!!!!   四周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他们中很多人还没看清凉锦如何出招,朱群就已经飞了出来!   而旁侧参加选拔的弟子,有些还未开战,凉锦和朱群的战斗就结束了!   简直骇人听闻!   她怎么这么强!!!   简直不是一个层级的战斗!   就连场外观战的凌道子,瞳孔亦猛地收缩一下,他也没想到竟然连练气八层巅峰都不是凉锦一合之将!她在凌云剑阁之中究竟收获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以为,凉锦是因为凌云剑阁中的收获才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   然而相较于场外的震动,凉锦却十分平静,仿佛刚才击败朱群真的只是举手而为。   她目不斜视,盘膝坐下,安静等待下一场战斗的开局。   距离她最近的几个外宗弟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暗自祈祷就算自己此战得胜,下一局也千万不要抽到她!   半个时辰之后,场内所有对战都结束了,剩余三十九人,进行第二轮抽签,林阳好运轮空。   凉锦这一次抽到的对手乃是一名练气七层的弟子,他一得知自己的对手竟然是凉锦,便一直哭丧着脸,当凌道子宣布比斗开始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认输。   凉锦就这样不痛不痒的进入了第三局选拔。   值得一提的是,穆彤前两局的对手竟都是练气七层,她都有惊无险地战而胜之,也成功进入了第三局。   第三局开始,凉锦的对手竟然是唯二两个练气九层的弟子之一,秦峰。   面对这个抽签结果,她并不意外,脸上神色不动,看着走到近前的秦峰,道:   “真是遗憾。”   她意指,秦峰将没有机会同林阳一争高下了。   然而秦峰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竟认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遗憾,你将止步于此了。”   他对自己的实力倒是十分自信。 第36章 资格   对于秦峰所言, 凉锦不置可否地抿唇笑了, 她重生以来, 除了刻意表露出的笑容外, 真的很少笑。她大多时间都面无表情,显得冷漠无情, 让所有想接近她的男弟子望而生畏。   但其实,凉锦的容貌并不丑,亦不普通, 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看, 兴许比不得穆彤柔美,比不得陈渝飘逸若仙,但其五官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她一笑起来,眉眼微动, 唇角轻掀,怡然自得,却是叫得见之人怦然心动。   秦峰一下愣住, 他以往也听过凉锦名姓,只大概知道她是一个天赋卓然却骄傲自负的女弟子, 自己从未见过她。他素来只潜心修炼,从来不理会他人恩怨, 仅与林阳争斗惯了, 才彼此熟识, 却不曾想, 真正见到凉锦,却感觉她仿佛和传言中所述的并不一样。   他抿了抿唇,将心中忽然掀起的莫名情绪甩在脑后,直视着她,道:   “你可要小心了。”   凉锦收起面上的笑容,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情,狮子搏兔尚需尽全力,她面对每一场战斗都不会托大,哪怕在上一场中,她亦没有小觑过朱群,故而面对秦峰,她的态度也是十分认真:   “师兄请。”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秦峰竟有一瞬间感觉有些烦躁,他暗惊的同时,亦努力沉下心,没有像朱群那般托大,让凉锦先动手。他微微眯了眯眼,提起真气,脚下一踏,以极快的速度超凉锦飞扑而去!   凉锦眸光一凝,秦峰的根基的确非常扎实,他虽然没有修炼轻功,但却在速度方面狠下了功夫,故而他一动,便如奔雷过海,气势浩荡,难怪他对自己如此有自信!   只是可惜,他面对的是将踏云步修炼到第二层次的凉锦!   若凉锦的轻功没有突破,兴许秦峰还能给她造成一些麻烦,但事实是她已经做出突破!   凉锦脚下一错,身子轻飘飘地后退,宛如踩在绵软的云层之上,飘忽不定。   秦峰的拳头扫过凉锦面庞,距离她的鼻尖尚有一掌之遥!   秦峰一击不中,心中并不气馁,凉锦若是连他一招都接不住,他才会真的对这个传言中的天才少女感到失望!他再提一口气,以更快的速度朝凉锦攻去!   凉锦脚步再换,恰恰又躲过了秦峰一拳。   “师妹好俊的轻功!”   秦峰止不住赞叹一句,脚下步子却不停,双手攻速飞快形成一幕拳影,意图封锁凉锦所有可退之路!   “遮天拳!”   秦峰爆喝之声响起,拳影闪烁之间,他竟滕身到凉锦头顶之上,拳头由上至下而落,成遮天蔽日之感!   凉锦双眼微眯,秦峰这一招威力极大,当是筑基期的拳法,他既修成此拳,应该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且为大毅力者,即便是凉锦,亦不敢草率应对,若是小觑了他,恐怕会在阴沟里翻船!   凉锦双眼猛地闪过一抹精光,看准秦峰拳影薄弱之处,她并指成剑,由下至上一招点出!   云阳剑录!   “破!”   她的双指恰到好处地点在秦峰手腕之上,一股真气顺着凉锦双指冲入秦峰的经脉,让他两臂发麻,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一瞬。   秦峰瞳孔一缩,不待他再变招,凉锦已然并指成剑,打出第二个剑招!   秦峰双脚着地,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和震撼,他愣愣地看着凉锦距离自己眉心仅有一寸的双指,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输了。   输在比自己修为还弱上一级的凉锦手上。   但他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言。   他知道若是凉锦最后那一招没有收手,他必然会落得一个重伤的结果,就像先前被她一掌击飞的朱群一样。   “我输了。”   秦峰垂下眸子,不再去看凉锦,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看着凉锦的眼睛,他的心情会变得很不平静。   “承让。”   凉锦将手收回,转身跃上了云剑台。   她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但林阳比她的速度还要快。凉锦来到云剑台上的时候,林阳已然在此等了一会儿,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个练气七层的弟子,他还没有动手,对方就主动认输了。   见到凉锦,林阳的神情有些复杂。他基本上全程目睹了凉锦和秦峰之间的战斗,他自问,若是换了自己与凉锦对战,恐怕最终亦难逃与秦峰一样的结局。   “你很厉害。”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心平气和地赞叹道。   “你也不赖。”   对于林阳的赞赏,凉锦照单全收,能与秦峰成为起鼓相当的对手,林阳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今次若非秦峰被幕后之人刻意安排到与凉锦对决,想必他也是能稳进内宗的。   至少在凉锦看来,那个欺软怕硬的杨志便远远不及秦峰。   但感慨归感慨,凉锦并不会为秦峰的遭遇而难过,各人有各人的机缘,遇见她,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济。   凉锦将视线转向另外一处还在进行的战斗,穆彤这一次好运到了尽头,抽到一个练气八层的弟子,正与其打得激烈,且处于下风。   凉锦有些担心穆彤能不能战而胜之,但她就算担心,亦无太多用处,这场战斗,终归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眼见时间临近半个时辰的时限,穆彤与其对战弟子还未分出胜负,两边都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穆彤虽然一直处在下方,但却始终没有真正落败。   与她敌对的弟子深吸一口气,再度出招,而穆彤却像是力有未逮一般,竟没有动作!   凉锦双眼一凝,却见那弟子一掌打在穆彤肩上,还不等他高兴即将得胜,穆彤突然动了,双臂一圈,将那弟子的手臂死死按住,而后一脚踢向对方小腹。   那弟子受此一脚,疼的闷哼一声,然而他一条手臂被穆彤制住,无法挣脱,穆彤乘胜追击,连续两脚皆踢在对方软肋,最后一掌打在那弟子后脑勺上,只听沉沉坠地之声响起,凉锦都有些傻眼了。   穆彤眼下运用的战术,不正是她最初与王沙之战时所用的,自损伤敌之法!   没想到穆彤竟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一旁观战的一众外宗弟子也纷纷惊愕,能跨级战斗的女弟子出一个凉锦还不够,穆彤竟也以练气七层的修为击败了一个练气八层的弟子!   穆彤得胜而归,转头见凉锦有些愣愣然地看着自己,她抿起唇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一下子就恢复了最初柔美的形象,仿佛刚才那个凶悍对敌的人并不是她。   咳——   凉锦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开。   随着穆彤与那练气八层弟子的战斗落幕,第一轮的选拔也宣告结束,最后登上云剑台的弟子不多不少恰好十人,凌道子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凉锦,这才开口:   “你们虽然赢了方才的三局对决,但能不能取得进入内宗的资格,还须得挑战先前曾提名过的弟子,只要能赢,便可取而代之!”   凉锦偷偷看了一眼穆彤,后者虽然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但却站的笔直,不肯露出疲态。凉锦在心中暗自思忖,穆彤虽然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但先前提名之人最弱的也是练气九层,倘若叫她去挑战,恐怕注定失败的结局。   但穆彤的天赋不该埋没在一个内宗选拔上。   凌道子说规则之后,视线扫过凉锦等人:   “你们谁想先来?”   凉锦看了一下左右,并没有人想率先动手,她心中一动,举起手来。   “凉锦,很好,你要挑战谁?”   凌道子双眼微微一眯,他已经料到凉锦会最先出头。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凉锦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自己要挑战谁,而是言道:   “三长老,弟子有个提议。”   凌道子眉头一皱:   “什么提议?”   四周弟子亦将视线落在凉锦身上,十分好奇凉锦想说什么。   只见她嘴角一咧,笑得无比纯真:   “弟子想同时挑战提名弟子中五人,长老可能应允?”   “什么?!”   凌道子大吃一惊,在场弟子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们见过自负找死之人,却没有见过像凉锦这般狂妄无边之徒!   她竟然想同时挑战五个练气九层!   而对于众人这般情态,凉锦只在心中无奈一叹,若非她怕太过惊世骇俗,原本是想说同时挑战全部提名弟子的,但因她自己没有太大把握在有齐子河在的情况下还稳胜,同时也不要显得太狂妄,这才开口说的五人。   即便如此,听到她这句话的人依旧是认为她疯了!   凌道子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直直地看着凉锦,沉声道: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凉锦怡然不惧,点头道:   “当然,但弟子为什么要这样做,想必长老您应该非常清楚。”   凌道子眸光闪烁,没有接话,但凉锦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   “长老与弟子打个赌怎么样?”   “你要赌什么?”   凌道子还未说话,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沉稳之声。   众人一惊,同时看向声音来处,却见来人与凌沧海有九成相像,背负双手,踱步而来。   凉锦嘴角一勾:   “若弟子同时对战五人侥幸得胜,还望长老允弟子师姐穆彤同入内宗。” 第37章 赌局   “师姐的天赋有目共睹, 她今年尚不满十七岁, 却已是练气七层的修为!要想在二十岁前筑基, 想必非是难事。”   凉锦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然而听清她话语中的内容之后,许多仅听过穆彤之名, 却对其知之不详的弟子顿时愣住。   就连踱步而来的凌苍穹亦止不住看了穆彤一眼,旋即毫不遮掩对她的赞赏,笑着点了点头。   凉锦话音一顿, 眸光回转, 旋即又道:   “但内宗选拔五年才有一次,师姐若是因为某些缘故错失这一次的机会,等到下一次内宗选拔, 便是过了年限!据我所知,内宗选拔看的是潜力而非等级, 像师姐这般的修炼天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此番却不知是何原因竟没有在提名名录之上。”   凉锦虽然是在对凌道子说这些话, 但她的目光却始终看着凌苍穹。她记得前世内宗选拔之时,凌苍穹也曾现身程云峰, 但他仅仅是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也正因为此,她才如此大胆, 说了先前那些看似狂妄无边的话, 只为引起凌苍穹的注意。她不是傻子, 与凌道子讲说条件, 根本是自讨苦吃。   她没有说提名名录上的几个年满二十的练气九层弟子有何不妥,仅言穆彤不该没有提名,让一直在旁侧的凌道子脸色频频变幻,但因凌苍穹在此,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像这种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凌苍穹的目光中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眼含深意地看了凉锦一眼,并没有因此斥责凌道子和另外两位执法长老,而是笑着对凉锦道:   “想必若是我不允你提出的赌约,恐怕你也会依次挑战他们,然后下手将他们打残了,这样后去挑战的弟子便多了几分胜算。”   凌苍穹眸光锐利,一眼便看穿了凉锦的私心。   凉锦面色不变,坦然回答:   “正是。”   凉锦的回答让凌道子脸色急变,震惊愤怒的同时又有些脊背发寒,他未曾想,年纪尚小的凉锦竟然心机如此之深!   且她是真的有能力将练气九层的弟子挨个废掉!   面对凉锦的坦然回答,凌苍穹笑意不减,凌道子在一旁看得心头急跳,他几乎就要开口劝阻凌苍穹,像这般心术不正的弟子,决不能进入内宗!   然而不待他开口,凌苍穹已然说道:   “我承认此番内宗选拔的确有失公正,但这以一打五的赌局乃是由你提出,像你这般聪颖机敏的小弟子,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提出这样看似荒诞的赌局,若真要赌,可以,但内容需得做些改变。”   凉锦眉头一皱,心中警铃大作,但她话已说到这里,断然不能退缩,便问道:   “作何更改?”   凌苍穹微笑着看着凉锦,笑道:   “若不能逼你出全力,这赌局便没有任何意义,这样如何,你一人对战他们十人,若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败,今次内宗选拔能有几人入选,全凭你一言决定。”   什么!!!!!   凌道子呼吸一滞,被凌苍穹此言震撼得脸无人色。   他本以为凌沧海就够狠了,没想到凌苍穹竟然把凉锦往绝路上逼!   要她一个练气八层的弟子在九个练气九层一个练气大圆满弟子的围攻之下坚持一炷香!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他觉得,算自己想不答应,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凉锦若是应了凌苍穹之言,她恐怕会直接废在这里!   凉锦闻言,亦是在心中龇牙咧嘴,只道姜还是老的辣!   穆彤亦被凌苍穹之言吓得不轻,脸色刷白,额角见汗,她两步来到凉锦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唤道:   “师妹,莫要应此赌约,我便不入内宗,亦无太大祸患,但你却不能出事!”   旁侧观战的众弟子纷纷嬉笑起来,凉锦实在太过自负,叫他们心中非常不爽,特别是那些年龄比凉锦大,而修为还比她低的弟子,眼下有机会见凉锦被打压,他们尽都乐见其成。   而万众瞩目之下的凉锦却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勃然色变,她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穆彤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一步站了出来:   “宗主,你可莫要食言!”   凌苍穹双眼微微眯起,眼中笑意更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甚好。”   旋即,凉锦耳边忽的响起凌苍穹的传音:   “小家伙,若是不打压一下你嚣张的气焰,你恐怕会以为,这凌云宗都该是你说了算。”   他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道:   “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和潜力,值不值得我宗为你倾力而行。”   凉锦咧了咧嘴,压低了声音嘟囔:   “老狐狸!”   赌约已成,凌道子没有再说什么,协同另外两名执法长老,将无关人等尽都送到云剑台之外,台上只剩下凉锦和先前被提名的十名弟子。   凉锦站在云剑台中央,周围环绕着九个练气九层的弟子和一个练气大圆满的齐子河。   周丹脸上神情复杂,她看着凉锦,无奈道:   “你太自负了。”   她不认为凉锦能在他们几人合攻之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凉锦对她所言却不置可否,她抿着唇,并未接话。   齐子河面色冷峻,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我不会留手。”   他亦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相比周丹和齐子河,先前曾因凉锦一句话当众出丑的杨志却是另外一幅面孔,他笑嘻嘻地看着凉锦,状似无奈地耸了耸肩:   “师妹这是何苦,你原本有机会进内宗的,却因为一个外人落得这般下场。”   在他看来,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尽管他先前曾极尽所能地想接近穆彤,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凉锦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来,只道:   “你这种畜生怎么会懂人情。”   凉锦这一次没有装傻充愣,而是冷峻地直言。   杨志当即又羞又怒,极为气恼,率先冲了出来,丝毫不顾形象地大声咆哮:   “我要把你的嘴撕烂!”   凉锦冷笑一声,脚下一动,身如魅影,直接从杨志飞扑而来的掌风之中穿过,对于这种要实力没实力要修养没修养的败类,她可不愿花费太多功夫!   杨志还未看清凉锦动作,只感觉后脑勺忽遭重击,顿时眼前发黑,噗通一声砸落在地上。场中另外九人还未来得及出手,杨志就已经被凉锦打昏,不省人事了。   “那么,下一个谁来?或者你们一起?”   齐子河眉头一皱:   “狂妄!”   他飞身扑入场中,掌心真气外放,形成一面掌刀,朝凉锦攻去!他确如他自己所言,丝毫没有留手!一出手便是全力!速度之快凉锦踏云步真气全力运转方能捕捉其身影!   凉锦眼中的挑衅收敛起来,面对练气大圆满的齐子河,就算她心中不惧,亦不能托大,练气大圆满的强横,她在龙岩壁对战吴德时便已亲身领略过了!   齐子河一动,周丹在内的另外八名练气九层弟子纷纷从四面冲上来,瞬间变对凉锦造成压制之势,八名练气九层,哪怕一人只出一招,合起来便是八招!足以轻松战胜一个练气大圆满的弟子,更何况只有练气八层的凉锦!   掌风拳风扑面而来,凉锦神情凝重,聚精会神,不见丝毫慌乱,面对四处来袭的攻击,她见招拆招,防得滴水不漏,一时间,外围八名练气九层的弟子,竟无法近她的身!   人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凉锦一双拳头何止敌了四手!   场外观战之人纷纷倒抽冷气,他们原以为虽然折了一个杨志,但还有九人的提名弟子击败凉锦不过数息之间的事情,却不曾想她竟然真的可以防住!   正当众人惊骇莫名之时,只听场中响起一声轻喝,凉锦一指点出,正中一名练气九层弟子胸口大穴,他身形一颤,跌在地上,无法动弹。   第二个!   场外尽是抽冷气的声音,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面对这般惊险的处境,凉锦竟然还能反手伤人!   处于八人合围中央的凉锦神情虽然凝重,但远没有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对她而言,九个练气九层的弟子,除了周丹与齐子河尚有一些配合之外,其余人等皆是各打各的,招式杂乱无章,以她的狠辣眼光来看,几乎处处都是破绽!   故而几乎上一个弟子刚刚倒下,凉锦便一个旋身朝前迈步,手肘击打在一个弟子胸侧软肋,将他掀飞了出去!   第三个!   各个击破!   那些合围上来的练气九层弟子开始心慌意乱起来,他们越躁动,越慌乱,对于凉锦而言就越有优势!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凉锦双眼一眯,乘胜追击,一个扫堂腿,直将两个躲避不及的弟子绊倒,她飞身而上,两手同时点出,分别封了两人穴道!   又是两人!   场中战斗还未持续多久,提名弟子就已折损了五人!   观战的外宗弟子门此时看向凉锦的眼神仿佛见了鬼,她真的只是一个练气八层的弟子吗!!   练气八层哪里会有她那么强!!   她精准毒辣的眼光,干净利落的出招,对招式局势的预判之能,唯有身经百战,不,身经千战、万战之人才能做到这般风轻云淡!   就连一直都很高看凉锦的穆彤这时候亦不知该作何表情,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与凉锦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若是她再不刻苦努力一些,恐怕会被她狠狠甩开。   当两人的修为不再同一个境界之后,她们的关系还会像今日这么要好吗?当她再不能帮凉锦做什么,反而会成为她的拖累了,她还会心安理得地与她一同涉险吗?   穆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下决心,今日内门选拔结束之后,无论她有没有机会进入内宗,她必要第一时间闭关修炼,早日筑基,方能在日后凉锦需要帮助的时候,派上用场。   场中凉锦眼内精光爆闪,连续放倒两人之后连忙侧身一滚,却仍避之不及,肩上挨了齐子河一掌,此时肩背发麻,恐怕没有刚才那么利落的身手了。   她沉心静气,一边招架身旁五人的围攻,一边仔细寻找机会。名唤许飞的练气九层弟子见她受创,当即冲上前来,欲要再补一掌,凉锦看准机会,脚步一错,与他擦身而过,避开他的掌风,回身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抡!   他惨叫一声,竟被凉锦当做武器,横扫出去,瞬间打散了另外四人的攻势!   其中一名练气九层弟子避之不及,被许飞迎面撞上,两人一同倒飞出去,出了战圈!   又损两人!   不过一小会儿时间,提名弟子竟只剩下周丹齐子河和另外一名名唤孙奇练气九层的弟子!   整个云剑台,除了正中双方对战出招之声,竟再无半点声息,千余观战弟子,鸦雀无声。   他们以为,凉锦仅仅是在十人围攻之下支撑一炷香已是天方夜谭,从未想过她竟然还能绝地反击!   简直骇人听闻!   哪怕是凌苍穹,神情亦变得凝重起来,良久,他口中呼出一口气,喟然而叹:   “她这般天赋,不知是福是祸。”   唯有乱世才会出人杰,但凡天赋近妖之辈,无一不是应运而生,却不知,凉锦是否也是如此。 第38章 入选名录   云剑台上, 周丹、齐子河和孙奇成掎角之势将凉锦包围, 在连番损失七个提名弟子之后, 他们终于恍然回神,不能再让凉锦抓住机会把他们挨个儿废除!   齐子河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凉锦与秦峰之间的战斗他也认真看过,故而从一开始,他就有所预料,仅靠几个丝毫不能彼此配合的练气九层弟子, 根本不能对凉锦造成太大的压力, 最终,还是需得他和周丹彼此配合, 才有可能将她拿下。   周丹亦没料到凉锦竟然这般厉害,开场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已然被她破了压制之局,而且还将局势翻转, 隐隐占了上风。她神情变得凝重, 今天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战斗, 若是不全力以赴,恐怕她们十人会成为凌云宗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   相比还比较镇静的周丹和成熟稳重的齐子河, 孙奇则显得有些心浮气躁,毕竟刚才被凉锦一个一个击破的练气九层弟子, 其实力, 都与他相差仿佛。   凉锦方才被齐子河击中的伤处已好转许多, 发麻的肩背恢复了知觉, 她活动了一下肩骨,挑了挑眉,扫视一眼围着自己的齐子河三人,笑道:   “时间已过了半炷香,你们认为自己还有胜算吗?”   齐子河冷峻的脸上眉头微皱:   “真正的比斗,现在才要开始。”   方才那些土鸡瓦狗,实在算不得什么战力。   “那便来吧。”   凉锦面上笑容微微收敛,身形一动,并指成剑,其锋直指齐子河,她竟主动发起进攻!   齐子河冷哼一声,掌刀如风,精准地挡在凉锦剑气行进轨迹上,然而凉锦忽然变招,抽身而退,正欺身而上,欲要从她身后偷袭的孙奇猝不及防,被凉锦反手一掌击中额头,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   又是一个!   十位提名弟子,眼下只剩了练气大圆满的齐子河和练气九层的周丹!   孙奇刚刚倒下,齐子河瞅准时机,忽然急攻而来,原来孙奇乃是他故意弃之,要的就是凉锦反手去攻孙奇的片刻时间!   齐子河来得极快,凉锦抽身不及,被他接连两掌打中胸腹,尽管她已尽力卸力,仍不由自主地朝后急退数步!双脚在白玉地面上划出两道白痕!   周丹正好候在凉锦后退的道路上,她见凉锦被齐子河击退,当即迎上来,两掌开合,在她背后成丹鹤虚影!   筑基期掌法!   鹤归!   若被这一掌击中,恐怕凉锦将顷刻败北!   凉锦气息一敛,忽然整个身子下沉,使出一个千斤坠,擦着地面冲向周丹。   恰逢周丹双掌齐出,飞鹤虚影斜飞而至,掌风擦着凉锦的脸过去,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擦痕,若非她果断变招,没让这一掌击中她的后背,否则,她恐怕会遭到重创。   凉锦险而又险地避开伤人掌风,双手探出,抓住周丹脚踝,旋身而起的同时,用力将周丹绊倒!时机妙到巅毫!   周丹惊呼一声,不曾想凉锦在这般境地竟然还能脱身,而且眼光如此毒辣,在她招式用尽来不及抽身的瞬间突袭而起,让她防不胜防!   “丹儿!”   齐子河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疾冲而来,生怕凉锦下了重手,但凉锦的速度何其快,齐子河飞身而至之时,她已然反手将周丹拍出,齐子河顾不上追击凉锦,只得先抱住周丹,他甚至来不及查看周丹是否受伤,凉锦便又回身出掌,直取周丹后背!   齐子河面色大变,毫不犹豫抽身后退,凉锦速度不减,连出十二掌,齐子河亦连退十二步,凉锦两指点出,带起一道凌厉的炽白剑光,齐子河怕周丹受伤,只得再退!   这一次凉锦没再追击,笑意盈盈地眨了眨眼:   “齐师兄,承让。”   齐子河刚一落地,正待放下周丹后返身再战,闻言顿时一愣,脸上显出些迷茫的神情。   凉锦耸了耸肩,一指地面,道:   “你已出了战圈。”   齐子河猛地低头,果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被逼到战圈之外,他这才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看着凉锦:   “师妹当真好手段。”   他不得不服。凉锦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打败他,她吃准了齐子河面对周丹之事会关心则乱,故而从始至终都没有正面与齐子河交手,只在最后利用周丹逆袭,将齐子河硬生生地逼出了战圈。   凌道子燃起的那一炷香,至此不过燃了六成。   原本的赌局是要凉锦在他们十人手中撑够一炷香的时间,谁都没有想到,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凉锦不仅撑了下来,而且还将十个提名弟子各个击破,最终战而胜之。   更让齐子河心中感觉复杂的是,虽然他自己还有底牌没有用出,但他也清楚明白,即便是在他们十人合围之下,仍然没能逼迫凉锦用出全力,他无法预料,就算自己倾尽全力,能不能将她战而胜之。   整个云剑台鸦雀无声,所有外宗弟子看着凉锦的目光都如见鬼怪,穆彤亦惊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齐子河是练气大圆满的弟子,其基础比之吴德,不知要好多少,即便如此,在九个练气九层辅佐之下,他却拿凉锦没有丝毫办法,最终还被她极为狼狈地逼出了战圈。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片静谧之中,云剑台上,忽然爆发一阵极为爽朗的笑声,凌苍穹击掌而叹:   “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你,哈哈哈!很好!”   凉锦眉角微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宗主,既然我赢了这场比试,那么先前的赌局?”   她倒是不担心凌苍穹出尔反尔,当众提出,只是想得个心安。   凌苍穹哈哈大笑,而后背起双手:   “你我既有赌约在前,我自不会食言,今次内宗选拔能有哪些弟子入选,全凭你说了算!”   “宗主!万万不可!内宗选拔之事,岂可如此儿戏!”   凌道子又气又急,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刚才为何没有阻止这场荒诞的赌局!   “三长老不用多言。”   凌苍穹大手一挥,绝了凌道子继续劝说的念头,转而看向凉锦,言道:   “你且说说,你觉得哪些弟子,可入内宗?”   凉锦面色不变,既然凌苍穹让她说,她自可大胆开口:   “弟子的师姐穆彤自不必说,如此天赋的弟子,入内宗全算是你们内宗捡了大便宜。”   即便是凌苍穹,在听闻凉锦这话的时候,亦止不住脸皮一抽,心头涌起一股急火,想一巴掌把凉锦这厮拍到地底下去!内宗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收穆彤入内宗竟还说的好像穆彤吃了亏!   凉锦装作看不见凌苍穹眼里升腾而起的怒火,而是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   “齐子河周丹二人天赋也算卓然,也该是有资格进内宗的,先前与我交手的秦峰和这练气九层的林阳,我认为都可入内宗。”   “至于杨志,许飞之流,全然没有入内宗的必要,简直浪费天地灵气。”   最先被凉锦击晕的杨志恰在此时悠悠转醒,刚好听到凉锦这句话,顿时急火攻心,一口逆血吐了出来,再次倒地昏迷。   台下本已放弃进入内宗的秦峰听到凉锦竟提了自己的名字,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神,直到凌苍穹应道:   “好,就如你所言!”   秦峰猛地回神,却见林阳站在云剑台上,朝他招了招手。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极为光怪陆离的梦,原本被凉锦打败,彻底放弃的他,因着凉锦一句话,又突然活了过来。   他神情复杂地走上云剑台,朝着凉锦躬身行了一礼,郑重其事的承诺道:   “此恩我秦峰必谨记于心,日后师妹但有所差遣,无论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凉锦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开口:   “举手之劳,师兄不用放在心上。”   对她而言,的确仅是举手之劳罢了,她今天所为,不过是想让穆彤能入内宗,获得更好的修炼资源,而秦峰凭借自己的实力,原本也是可以入内宗的,却因为遇见了她,无端被阻在内宗宗门之外,可算是时运不济!   既然她有机会拉他一把,她自然愿意。   内宗选拔的弟子名录随着凌苍穹一声应诺拍板下来,凌道子再如何面色发苦,亦阻止不了眼前的局面,凉锦等人入得内宗已是不可逆转之事。   只是没曾想,以往内宗选拔都录十人,这一次却因凉锦这一搅和,仅仅录了六个弟子!   但凌苍穹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决定好入选弟子之后,他便遣散了围观弟子,吩咐凌道子去安排七日后新晋内宗弟子的拜师大典。每个内宗弟子都可拜一位宗内长老为师,全看宗内哪位长老有闲情教导新入弟子。   像凉锦穆彤和周丹这类已经拜过师的弟子,亦要在七日的拜师大典上重新行过礼,给师尊敬过茶,才算正式入了内宗。   凌道子对眼前的局面已经无可奈何,只得将愤懑的情绪强行压下,领命之后退去。   凌苍穹笑着摆手让穆彤等人各自下去准备,七日后再到云剑台来,自有长老令他们六人入内宗。而后他的视线落在凉锦身上,道:   “小家伙,你随我来。”   凉锦不知凌苍穹唤自己何事,但他毕竟是内宗之主,且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他帮忙,便不好拒绝,与穆彤知会后,便随着凌苍穹离开了云剑台。   穆彤看着凉锦与凌苍穹一同离开,轻轻抿了抿唇,暗自低语:   “师妹,今日承了你的恩情,入内宗之后,我会觅地闭关,筑基后再出来。”   “不知宗主唤弟子跟来是为何事?”   凉锦跟在凌苍穹身后,疑惑地问道。   凌苍穹回身看着凉锦:   “你的性格太过张扬了,以后恐会惹来祸端。”   凉锦闻言,垂下头没有接话,她承认今日之事实在高调,她凉锦之名,想不传开都不可能。凌苍穹看着凉锦,星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后便隐匿起来,他自怀中取出一对暗金色的小铃铛,拿到凉锦眼前晃荡两下,激起一阵叮铃铃的声响,道:   “此乃燕回金铃,是一件护身法宝,可挡炼体中期修士全力一击,若遇险境,传功振铃,其音可越千里。这铃我本有两对,一对给了你的师父陈渝,这还剩了一对,我自是用不上,便与你吧。”   凉锦目瞪口呆,她虽然知道凌苍穹不是坏人,却也未曾想他会特地给自己护身法宝,虽然凌苍穹是陈渝的师父,凉锦该尊他一声师爷,但凌苍穹与他今日才算第一次见面,出手便是如此重礼,实在让她有些晕头转向。   “你回去之后好生休养,过两日入了内宗,便要好好提升修为了。”   他说完,也不管凉锦是什么反应,径直自己走了。   留凉锦手里拿着个小铃铛,一头雾水地站着。 第39章 偷袭   “尊上, 您一定要帮帮弟子!凉锦那厮太可恨了!弟子等人明明可以进内宗的!全被那个死丫头破坏了!”   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 两名黑衣外宗弟子五体伏地, 其中一人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但他即便气得浑身发抖,但仍不敢抬头,始终跪伏于地,战战兢兢。   “一个练气八层的小弟子, 让你们十人合力都无可奈何, 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压低了的嘶哑声音仿佛自虚空中响起,震响在两名弟子心头, 让他们心中一颤,当先说话的弟子连忙以头抢地:   “弟子知罪!但求尊上再给弟子一个机会!”   “哼!”   一声冷哼宛如惊雷,让两名跪地弟子猛地一颤,再也不敢多说什么。那虚空之声沉默良久, 忽而一叹, 漆黑气息攒动之间, 两枚浑圆的丹药自漆黑深处飞来,悬浮在两名黑衣弟子头顶:   “两枚筑基魔丹, 可让你二人瞬间突破至筑基,入内宗, 杀凉锦。”   话音落下, 室内黑漆漆的气雾骤然翻卷, 凭空消失。   留两名黑衣弟子, 一人手持一枚筑基魔丹,先前说话之人抬起头来,脸现狰狞笑意,毫不犹豫一口服下魔丹,旋即他脸上魔气上涌,将一双充满戾气的双眼冲得猩红似血。   凉锦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确认凌苍穹已经走远,不会再回头,她颇感无奈地耸了耸肩,前世她一心修炼,倒是与凌苍穹接触不多,未曾想他竟然也对自己十分关照,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不会仅是因着她是陈渝的弟子那么简单。   她将手中做工精巧的小铃铛挂在腰间,这么一个好看又实用的防身法宝,她若推辞,才真不是她的行事之风。   回去的路上,凉锦心情轻松,此番入了内宗,她需得花费些时日闭关,将实力提升到筑基,那之后,她便可以同陈渝申请下山历练,若有机会,便可打探一下紫霄宫,看看能不能得些有关情霜的消息。   一想到可以下山,她便感觉心情格外愉悦,她今生修行速度比之前世竟还快了许多,前世她入内宗时,方才练气七层的修为,与眼下的穆彤却是有些相像。   想必最多一年,她就可以下山去。   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去紫霄宫找情霜,只是想下山探探消息,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五年后的凌云宗之劫。   且不说紫霄宫另存一界,除非宫内之人,或持有紫霄宫特有的身份信物,才能感应到紫霄宫的入口,即便是要从临封到紫山秘境出现的焚情山谷去,亦要横穿三大古城,现在的她,实力太过低微,若如此自大妄想独身横穿三大古城,才是真正的找死行径。   为此,她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急切,沉下心来努力修炼,唯有实力足够,她才有资格去寻她的霜儿。   凉锦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晚,夕阳早已完全没入山下,四周尽是黑漆漆的。她走到山洞门口时,忽然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翻身后退!   一道黑气自她所住的山洞飞射而出,擦着她的手臂飞过,鲜血瞬间浸染了她的衣衫,然而她顾不上去看手臂上的伤,又有一个黑影从她身后蹿出,一掌袭来,黑气森森!   两个筑基期魔道修士!   凌云宗外宗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个魔道修士!   而且都达到了筑基期!   凉锦没有多想,立即一把抓住腰间悬挂的小铃铛,毫不犹豫地灌入真气,一道肉耳不可闻的清脆铃音瞬间化作数圈音波,蔓延至千里外。   她飞快地抽出腰间长剑,强行回身格挡,虽堪堪挡住要命魔爪,却被那手上的力量直接掀飞,整个人腾在空中,先前躲在山洞中的人亦在此时追击出来,两个筑基期魔道修士合击之下,凉锦就算战斗经验再如何丰富,亦无多用处!   几个呼吸之间,她就濒临生死一线之境!   剑光连闪,凉锦心头急跳,她不确定凌苍穹送给她的小铃铛好不好用,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挡上一时三刻!   她手中长剑飞快翻转,每一次招式交错,她身上都会留下一道伤口,短短数息之间,她身上的衣衫已然尽数被鲜血浸透!   凉锦脸色越来越白,但她目光始终清亮,剑光一闪之间,她终于掀下一个魔道修士的掩面黑布!   许飞!   竟然是今日曾在云剑台与她交过手的十位提名弟子之一,被她一言脱去进入内宗资格的许飞!   许飞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机,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面貌极为狰狞阴狠,他没想到凉锦在如此劣势之下还能揭下他的面罩!此女必须死!   凉锦眼中精光一闪,本欲用出雪梅七剑挽回局势的手忽然一抖,招式急变,转为云阳剑录,烂熟于心的八个剑招以不同顺序反复打出,强行稳住局势,不求得胜,只求拖延时间。   她脚踩踏云步,身形急动,尽管许飞两人每次出招都能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但却总不能击中要害,使凉锦失去战斗之力!   许飞出招越来越急,但凉锦眼光如何毒辣,她很清楚的明白许飞的修为乃是外物强行提升,他的招式颇为生涩,对自己的力量掌控不甚熟练,否则依照他二人的修为合力出击,早已将凉锦拿下!   凉锦倾尽所能拖延时间,心中却思绪电转,想着许飞二人突然提升的修为和他们身上所带的魔气是否与五年之后,凌云宗的灭族之祸有所关联。   前世凌云宗覆灭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魔祸,凉锦本还疑惑内宗之内怎会出现魔道弟子,今日在此,似乎寻到了根源。   许飞见久攻不下,心中越发急躁,赤云潭附近许多外宗弟子,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他们两个恐怕很难再掩藏身份,故而他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在另一人点头回应之后,他猛地抽身而退,从怀中取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篆。   凉锦眸光一凝,爆破符!   她先前曾在囚龙沼时领略过这符篆的威力,她可不敢凭练气八层的修为硬接,当即脚踩踏云步,飞快朝旁侧的树林撤退!   “哪里走!”   另一个黑衣魔道修士缠身上来,不让凉锦有逃走之机。   凉锦心头急跳,若叫那爆破符落在自己身上,她多半会落得吴德那般尸骨无存的下场!   匆忙间,她想到了凌苍穹刚刚赠予自己的燕回金铃,这件法宝据说能抵挡炼体中期修士全力一击,却不知对这爆破符,是否有用?   “去死吧!”   只听许飞一声暴喝,手捏爆破符,朝凉锦飞速冲来!   凉锦与另一黑衣人对掌而退,她一把抓起腰间金铃,就要运功驱使金铃阻挡许飞!   陡然一道剑光划破夜空,那爆破符忽然提前引爆,许飞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便在一声轰隆巨响中被燃成灰烬!   凉锦亦受爆破之力波及,整个人倒飞出去,砸断好几棵老树,这才跌落在地。   一身伤口尽数崩裂,鲜血喷涌之间,连她后背倚靠的树干都被染成了鲜血的色泽。   但好在,她捡回了一条性命。   陈渝面色煞白地出现在她身边,她俯身,查看了一下凉锦身上的伤势,却被她一身伤口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面沉如水地将凉锦抱起,就要带她回云谷峰。   眼见许飞毙命,另外一个黑衣外宗弟子转身便逃,但他还未跑出两步,便被飞来一掌打碎了脑袋,鲜血混杂着豆腐渣般的脑花四散飞溅,全然无法辨认出那黑衣人是何身份。   陈渝停下脚步,看着突然出现在树林外的凌沧海,冷言道:   “今日之事,我必会找你这外宗宗主讨个交代!”   在凌沧海管辖之内,竟然突现魔道弟子,还合围凉锦,致使凉锦重伤,陈渝的愤怒已然无法言喻,若非凉锦此时受了伤,她必然要与凌沧海动手!   陈渝撂下这句话,足尖一点,头也不回地抱着凉锦飞快出了赤云潭。   临走前,凉锦凭借些微意识微微睁开眼,模糊的目光自凌沧海阴沉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后意识便涣散开来。   陈渝带着凉锦回了云谷峰,因为凉锦本就身无长物,基本上日常所需都放在她的储物手环之中,陈渝便没有去她的山洞收拾她的物品,反正凉锦日后入了内宗,也会住在她的云谷峰,故而她便借着凉锦此番受创,直接将她带进了玉蕊小筑。   陈渝与凉锦离开之后,赤云潭湖面无风自动,站在树林外的凌沧海忽有所感,转头望向身后。   见凌苍穹背手走来,脚步缓慢,却一步百尺,瞬息间出现在凌沧海面前。   两个彼此相像,却又截然不同的两人在四周无人的此时,面对面对视,神色各不相同。   “你不该动她。”   凌苍穹目光沉敛,神色无波,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并不是在说一件极为严厉之事,而是与旧友寒暄。   “说得好像是我设的局。”   在面对凌苍穹的时候,凌沧海始终有些惊惧,尽管他极力掩饰,心中深处不断翻涌而出的不甘和愤怒,以及掩藏在双瞳深处时时蚀骨的仇恨,仍让他无法在此人面前保持绝对的冷静。   凌苍穹目光回转,落在地上那具脑袋碎裂的尸体上,淡漠道:   “杀人灭口,做得太过明显。”   言罢,他话语顿了顿,又道:   “我给了你太多机会,这将是最后一次。”   他说完,转身离去,凌沧海独留原地,突然愤声狂怒地咆哮,一拳砸断了身旁老树,眼中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凌苍穹,你当初欠我的,我必要你十倍百倍偿还!!!!”   蓦地,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其声之冷,似传自于九幽黄泉:   “但凡你所重视之人,我都会一个一个毁掉!” 第二卷 内宗风云 第40章 拜师大典   凉锦被陈渝带到云谷峰之后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日, 好在她虽然伤重, 却都是皮外伤, 陈渝给了她一些极好的灵丹和药膏,两日后她身上的伤大都开始长合,只要不与人动手,好好将养,已无大碍。   又过了五日,凉锦记得凌苍穹曾说今日是入内宗的拜师大典, 须得到程云峰去与其余几个同入内宗的弟子一道去参加。   她刚从房中出来, 便见陈渝在小院中侍弄一株精致的碧兰。   陈渝听见响动,回眸一笑, 神情温软: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要上哪儿去?”   凉锦眨了眨眼,看样子陈渝是不打算去参加拜师大典了。   “师尊,弟子记得今日乃是入内宗的拜师大典举行之日。”   陈渝对凉锦恩重,故而凉锦对这个拜师大典极为重视, 不论陈渝是否在意这样一个外在的形式, 她都认为不该因为自己身上这点伤就耽误了这一次的拜师大典。   陈渝听闻凉锦此言, 起身走到凉锦跟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微笑道:   “你伤势未愈,这等走过场的典礼, 不去也没关系。”   凉锦却不肯因此妥协, 她目光中透着一股倔强, 直直地看着陈渝, 认真道:   “可是师尊,弟子想参加拜师大典,为师尊敬茶。”   陈渝本以为凉锦对除了修炼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在意,却未曾想,她对待这场拜师大典,却如此认真,哪怕重伤未愈,仍要坚持,只为那一碗敬师茶。   敬茶这等小事并非只能在拜师大典上才能做,但在凉锦看来,平日里为师尊敬茶与在大典上敬茶终究是不一样的,拜师大典是一种仪式,仪式之所以会存在,就是因为参加仪式的人心里庄重虔诚,是一种认真的态度,重要不是仪式本身,而是参加仪式的人。   她可以不在乎繁文缛节,可以对凌沧海凌道子等一众长辈狂妄自大不拘小节,但陈渝却是她打心眼里尊敬的人,哪怕她实际上活过的年岁已然超过陈渝不知几何,但她仍由衷敬陈渝为师长,想为她奉上那一碗敬师茶。   陈渝沉默良久,终欣慰一叹:   “好,我们一起去。”   她手腕一翻,抽出朱玉寒铁剑,一手掐诀,御剑而起,素衣白裙,仙容绝世。   凉锦感觉身子一轻,已然稳稳落在剑身上,一层真气形成的光幕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让御剑而行时的冷风无法令她感到丝毫不适。   见凉锦眼露好奇之色,陈渝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唯有此时,她方才觉得凉锦还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便解释道:   “此乃御剑之术,待你日后筑基,为师会将此等术法尽都传授于你。”   凉锦颇为欣喜,忙谢过陈渝:   “多谢师尊!”   陈渝带着凉锦御剑而行,不过数息时间,就来到内宗绿云峰,降落在峰顶的登云台。   此时登云台上,拜师大典相关的布置已经准备妥当,没有外出历练的内宗弟子尽都聚集在此观礼,除陈渝外内宗十一位炼体境长老在台上就坐,由凌苍穹亲自主持大典。   而穆彤等几名新入内宗的弟子则候在台下,未见凉锦和陈渝到来的穆彤有些疑惑,正东张西望地寻找凉锦。   陈渝和凉锦赶到时,大典正要开始,凌苍穹万分无奈地望着从天而降姗姗来迟的凉锦二人,他本以为,有了几日前凉锦受伤之事,她们二人今日恐怕不会来了,谁料眼下大典即将开始,她们两个又这般从容地出现。   “渝儿,你且入座。”   陈渝将凉锦送到登云台下与穆彤等人会合,凌苍穹的声音适时响起,尽管她与凌苍穹近年来不算和睦,却也不会当众落凌苍穹的颜面,便俯身颔首,应了一声:   “弟子遵命。”   待陈渝上登云台落座,凌苍穹宣布拜师大典开始,此番新入内宗的六名弟子挨个儿步上登云台,除凉锦穆彤周丹三人,另外三名弟子尚未拜师,经由众长老商议之后,七长老凌剑辉收林阳为徒,齐子河为周丹之师收归门下,秦峰则由九长老收为弟子。   确定好每个新弟子的去处后,有老弟子将敬师茶呈上,一众新弟子跪地俯首,朝师尊九叩,恭敬地奉上敬师茶,不约而同道:   “请师尊饮茶!”   其声整齐洪亮,自绿云峰顶远远传开。   凉锦神情恭敬,双手稳稳托住茶杯,低眉垂首,态度虔诚。   陈渝不知想起了什么,凝视着凉锦的双眼忽的蒙上一层水雾,她感觉喉咙干涩,鼻头泛酸,神情凝滞,目光像是透过凉锦看到了别处,险些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好在她素来自制力远超常人,很快将濒临失控的情绪调整过来,深深吐出一口气,抿唇露出微笑,从凉锦手中接过尚且温热的敬师茶。   茶虽不名贵,入喉却也甘醇,仿佛一股暖流顺喉而下,熨烫在心窝里。   凉锦偏了偏头,得了应允后站起身,脸上笑容纯粹而真诚。   陈渝将茶杯放下,从身侧弟子手中取来内宗弟子的身份腰牌,亲手替凉锦系在腰间,她葱白玉手拂过那刻了凉锦名字的腰牌,眼神深处闪过瞬间的复杂,曾几何时,她亦是像这般,行过拜师之礼,由凌苍穹亲手将腰牌挂在腰间。   那时候,她亦是这般青葱的年纪。   没有仇怨,没有痛苦和委屈,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陈渝复杂的眼神尽管只在瞳孔深处停留了一瞬,仍是被凉锦尽数收归双眼,她心中冒出许许多多的疑问,一直以来,潜藏在陈渝内心深处,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的苦痛,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选择冒昧询问,前世陈渝到死,都没有将她心中潜藏的事吐露出来,那必然是她这一生,最无法释然的心结。   替凉锦系好了腰牌,陈渝又拿起一件白色的衣袍,领口上绣有青竹云纹,做工极为精细。她将这件白色的衣袍替凉锦穿上,原本的黑衫之上搭配了白色的袍子,将原本的冷肃之气冲淡了些,倒是显出两分飘逸出尘之感。   陈渝温柔地整理一下凉锦的衣领,随后满意地笑了:   “徒儿这身衣衫,却有几分仙风道骨了。”   凉锦咧嘴一笑,满心欢喜。   她前世亦是偶然得知,这件白衫上的青竹云纹,是陈渝亲手所绣,故而这件衣衫,她一直很是喜欢,但前世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让这件衣服彻底毁了,再也无法修补。   而此事,亦成了她在遇见情霜之前,最初的遗憾。   “师尊。”   回想起前世的事情,凉锦止不住心潮起伏,她看着眼前替自己整理衣襟的陈渝,忽然轻声唤道。   “嗯?”   陈渝没有抬头,哼声示意凉锦继续说下去。   “师尊,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个疑问困扰在她心中很久,直到此时,她才有机会正面开口询问。   陈渝整理衣襟的手稍微顿了顿,她抬起头来,目光至始至终都温暖柔软,而后,她微微一笑:   “你是为师的弟子,为师自然对你好,徒儿,你且记住为师之言,有些事,不用太追究因由,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那么美好,你且专心修行,肆意快乐地过活,就够了。”   凉锦那么聪慧,陈渝当然知道她的问题绝非只是简简单单的想知道她对她好的原因。她自己亦明白,从最初到现在,自己的所为如何能躲得过她这精明的小弟子的双眼,她会有此一问,亦在她意料之中。   凉锦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   拜师大典结束之后,穆彤来与凉锦辞行:   “师妹,此次大典结束,我便要与师尊前往须臾峰,潜心闭关,争取早日筑基。”   穆彤如此刻苦努力,凉锦自然没有理由阻止她,便笑道:   “我今次与师尊回云谷峰后应该也会花费一段时间闭关,师姐这般努力,若我偷懒了,指不定就被师姐甩下了呢。”   穆彤闻言一笑,再与凉锦寒暄两句,就跟随余子洵离开,凉锦亦随同陈渝回了玉蕊小筑。   她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养伤,然后闭关潜修,五个月后突破练气九层。   练气九层之后,闭关修炼的进度亦慢了下来,凉锦没有刻意着急地提升修为,时而打坐修炼,时而入林高歌,时而湖边垂钓,日子过得极为悠闲。   内宗无多争斗,但凡筑基后期的内宗弟子,尽都被派遣到临封城内,分管凌云宗在城中的大小事务,而筑基中期的弟子,大都下山游历,不在宗内。   唯有筑基初期的弟子,才有少数留在宗内,潜心修炼。   凉锦在一天天从容不迫的修行中飞速进步,转眼之间,又是半年。   这日,凉锦盘腿坐在云谷峰山腰一座寒潭之中,四周白雾弥漫,她漆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披散在肩头,其上凝结了一层寒霜。   灼热的真气在她体内流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浑身经脉。   旁侧山石之上,陈渝盘膝而坐,目光透过白茫茫的雾气落在寒潭中央的凉锦身上,眼中透出满意的笑容:   “她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七,十六岁筑基,当真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41章 下山   凉锦在寒潭中静坐, 不断运行无极天心心法, 用真气洗刷奇经八脉, 反复打熬丹田灵气,夯实基础之后,突破便是水到渠成。   一个月后,凉锦气息一敛,仿佛有无形气浪以她为中心四散开来,寒潭之中白雾一扫而空。凉锦睁开双眼, 感受着体内比先前不知浑厚多少的真气, 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终于到了筑基。   在别人看来已经极端恐怖的修炼速度,对她而言却还不够,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从她入凌云宗算起,至今已经快满三年。   凉锦深吸一口气,从寒潭中站起身, 真气回转之间, 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尽都蒸干。   陈渝一直在旁为她护法, 此番凉锦顺利突破,她亦觉欣慰, 见凉锦缓步走来,便笑道:   “此番突破至筑基期, 当真可喜可贺。”   凉锦俯身下拜:   “盖因师尊教导有方。”   陈渝莞尔, 抿唇一笑:   “你之所得皆为你自己努力之果, 却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凉锦不与陈渝争论, 她起身后在陈渝身边坐下,笑嘻嘻地开口:   “师尊,弟子想下山历练。”   陈渝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饶有深意地看了凉锦一眼,凉锦素来都极有主见,这才刚刚筑基,立马就想下山去了。   感受到陈渝颇为无奈又有些怨念的目光,凉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她刚一筑基,立马就想“抛弃”师父自己一个人下山去,实在有些不厚道。   对于凉锦的请求,陈渝没有一口回绝,而是仔细斟酌之后,言道:   “你年纪尚浅,且今日方才筑基,独自下山恐怕自保之力不足,若为师与你一同下山,又起不到历练的效果,不若这般,近日又到了招收新弟子的时节,为师听闻九长老之弟子秦峰日前突破至筑基,这一次招收新弟子的任务,你且与秦峰梁浩二人一同下山完成,如何?”   凉锦眨巴着眼睛听完陈渝所言,当即点头笑道:   “好,弟子谨遵师命。”   只要能下山历练,无论与谁一起对她而言都没有多大的区别。她之所以急着下山去,除了想打探打探紫霄宫的消息之外,还存了另外一份私心。   对于当初家中忽起大火,陈渝路过相救之事,她心中始终觉得蹊跷,前世她没有深思,后来也没有机会查证,眼下正好趁着此次下山,回去看一眼,即便当真只是一场无妄之灾,她亦该去寻到此身已故父母的碑坟,为其上一炷香。   尽管她已入了宗门,算是断了凡缘,但她即便不披麻戴孝,以尽人子之责,最起码,她也该磕上几个响头,报谢十数年的养育之恩。   凉锦突破筑基之后又将境界稳固了几日,待到约定好的日子,她收拾好东西,辞别陈渝,来到外宗山门之前。数年不见的梁浩已在此等候多时,当他看清缓步行来的凉锦,确认她的确已到了筑基境之后,神情很是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凉师妹,当初我见你入了伙房,本以为与你再也没有相见之日,却不料师妹天赋竟连余长老都未曾发现,这两年,我但凡在宗里,总能听到有关师妹的奇谈。”   凉锦闻言一笑,遥想她初入宗门之时,梁浩曾善言劝慰于她,兴许在今看来那只是小事一桩,但梁浩此人在她心里,却是留下了些许印象,不至于转头便忘了。   “师兄当日之言犹尤在耳,小妹始终心怀感激。”   梁浩不曾想凉锦竟还记得他当初所言,心中欣慰的同时还有些羞窘,他摆了摆手:   “折煞我也,师妹之天赋惊世绝艳,却是为兄当日多嘴了。”   “师兄切莫妄自菲薄,师兄当日之言,乃溺水之浮木。”   梁浩无奈苦笑,只当凉锦在宽慰于他,不再继续深究这件事情。凉锦转头四下看了看,未见秦峰,疑惑问道:   “秦师兄怎还未到。”   她和梁浩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原本约定好一同下山的秦峰却还没有露面。   “想必有事耽搁……”   梁浩话说到一半时,一个人影自宗门内飞速赶来,他便改口道:   “来了。”   “凉师妹!”   再见凉锦,秦峰显得颇为欣喜。他宛如一阵狂风,忽的奔到近前,冷冽的脸上因为再次见到凉锦的喜悦而带上了些许笑容,他先招呼了凉锦,这才回头看向梁浩,恭敬地唤了一声师兄。   梁浩挑眉一笑,对于秦峰此人的状态,他若是看不出什么,才真是白长了那么几岁。   但他没有因此取笑秦峰,而是转身朝山下走:   “秦师弟,凉师妹,咱们走吧,再晚一点今日天黑前,恐怕赶不到裕水镇。”   裕水镇是距离凌云宗山门最近的小镇,往年凌云宗招收弟子,第一个去处,也都是裕水镇。   秦峰入凌云宗有五六个年头了,此番亦是第一次下山,又有凉锦同路,他一路上都显得极为开心活跃。这样的秦峰倒是让凉锦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秦峰的性格较为孤僻,性情比较偏向成熟稳重的,谁料这次一同下山,倒是让她改观不少。   毕竟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   凉锦悠悠一叹,她总是以前世的眼光来看待今生的人,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少年人?   三人有说有笑地行至山下,凉锦忽然开口:   “两位师兄,小妹当初上山乃是因为家中变故,一晃三年已过,此番难得下山,小妹想回故土看看,不若两位师兄先行一步,明日小妹再去裕水镇与师兄们汇合。”   梁浩对凉锦的决定不感到奇怪,当初陈渝将凉锦带上山,他也听说过凉锦的遭遇,凉锦如今已经突破至筑基之境,回故土探望自是情理之中。   秦峰闻言却是一愣,他不知凉锦身上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骤然听说凉锦要与他们二人分道而行,顿时有些急了,便道:   “我听师尊言说近两年山下不甚安平,师妹独身而行恐出变故,不若我与师妹同往。”   凉锦洒然一笑,摆手道:   “秦师兄不用担心,小妹身手如何,想必秦师兄很是清楚。”   她说完,朝秦峰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   秦峰顿时语塞,当初他高了凉锦一个层次还被她正面击败,现下两人修为相仿,不用过招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凉锦的对手。此时遭凉锦取笑,他面上一红一白,很是羞窘。   凉锦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不想让秦峰跟着她去,她要去查证的事情,可能会涉及陈渝,她不想让别人插足。但她也没想过要伤害秦峰的自尊,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师兄,你且放心,明日我自会与师兄汇合。”   凉锦话已至此,秦峰再强求便显得很不识趣,他闷闷地点了点头,只道:   “师妹自己多加小心。”   梁浩不清楚凉锦和秦峰之间的事情,但他相信,凉锦能在短短三年之间,从一个伙房弟子一路晋升至内宗弟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若说她没有保命的本领,他是不相信的。   辞别梁浩和秦峰之后,凉锦足尖一点,轻身跃起,转瞬间便消失于山间小道之中。   梁浩眸光一凝,喟然而叹:   “凉师妹这一身好轻功,她若是想逃,恐怕筑基中期修士,亦将她无可奈何。”   云谷峰内,陈渝盘坐于山间修炼,忽而她身前出现一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此番下山,恐会对当年之事有所发现。”   来人正是凌苍穹。   宗门之内,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陈渝未抬眼睑,神色不动,淡然道:   “不是逃避就可以掩藏真相,她是我的弟子,我相信她足够坚强。”   “若让她知道是你杀了她的父亲,你觉得她还会认你这个师父吗?”   凌苍穹突然抬高了声音。   陈渝呼吸一滞,沉默半晌,才道: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弟子。”   凌苍穹闭目垂首,神情之中隐现痛苦:   “一步错,步步错,你们都是痴儿!”   他说完,转身离去。   陈渝轻抿着唇,深邃的眼神深处纠缠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仇怨,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喃喃低语:   “你此生,可曾后悔?”   她的声音随风而散,不知是在询问她自己,还是在问凌苍穹。   凉锦循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寻找自己曾住了十四年的小村庄,她只依稀记得在那小村的村口,有一株百年老槐,夏日清晨,爬上老槐树的枝梢,可以看到红彤彤的朝阳。   而这小村的名字,便由那老树而来,唤作老槐村。   她记忆实在太过遥远,根本无从找寻,只得时走时停,不断询问,但所问之人大都言说自己未曾听过老槐村之名,凉锦耗费了半日,才从一个老人的口中得知老槐村的去处。   那老人看向凉锦的目光透着难解的疑惑,见凉锦问清方向转身欲走,他赶忙出声将她唤住:   “小姑娘,那老槐村早已没有人住了,眼下天色已晚,你若此时寻去,晚上恐怕没有地方落脚。”   凉锦闻言一愣,赶忙追问:   “老先生,老槐村为何会没有人居住?”   她明明记得,老槐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因坐落于东阳群山之下,土地肥沃,村中至少也有数百人。   那老人长声一叹:   “唉!说来话长,那老槐村原本人丁兴旺,奈何三年前天灾人祸,如今已是一片死地!小姑娘,老夫见你气度非凡,当是仙家弟子,才与你说起这陈年旧事,若你执意要去一探究竟,便请多加小心。”   凉锦心中一震,暗叹当年之事果然另有缘由。她拜谢老者之后,不再做任何停留,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老槐村。   临近村口,凉锦匆忙的脚步骤然停顿,她抬眼望去,只见村头老槐拦腰而断,枯败的树身横挡在路上,将道路截断。那枯树树皮暗泛紫光,竟是魔气入侵之相。 第42章 山妖与过往   凉锦站在村头的老树下, 她几乎已经预料到村庄内该是怎样的残垣断壁, 怎样的荒凉。即便如此, 她仍想知道真相,三年前,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从断裂的老槐树旁经过, 脚下尽是枯枝碎叶,村庄内里障雾弥漫,天光越来越暗,若非凉锦筑基之后身体渐渐脱了凡胎, 她定然不敢独身走进这样的地方。   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她小心翼翼地走进这片阴森森的荒地, 四周一片死寂, 除了她脚踩枯枝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再无其他的声音。   她来到三年前她的家所在的地方,入目一片荒凉, 四周多有打斗的痕迹,一方破败的木门斜躺在她脚下, 虽已腐朽,但断裂的位置切面平整, 乃是一剑而为。   眼前种种, 尽都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的父母非是无缘无故死于家中大火, 真正夺了他们性命的, 该是这些闯进老槐村的人。   正沉思间, 凉锦忽然耳朵一抖,她听见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不远处的废墟里。   她微微眯眼,灵识扫过,却见一只巴掌大小的山妖正在废墟中翻找染了魔气的老鼠,凉锦灵识一触碰到它,当即就被它发现,只见那山妖身子一抖,飞快地化作一蓬墨绿雾气,就要逃走!   凉锦眼中闪过惊讶,这山妖的机敏远超她的认识,凉锦心头一动,并指打出一道剑气,炽白的剑光闪电般穿过那蓬雾气,一声惨叫过后,雾气收拢,还原成那只山妖的形貌,只是它身上多了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山妖神情萎靡,眼见凉锦又要出手,它当即开口求饶:   “大仙饶命!”   这片荒败的土地不适合人居住,但是却蕴养了这一带的妖魔鬼怪,山妖精本是与练气期修士相当的小怪,但凉锦眼前这只山妖,灵智已开,实力堪比筑基初期修士。   若非凉锦先声夺人,剑招出手举重若轻,让山妖产生一种眼前之人实力远超于它的假象,否则,它不会如此轻易求饶。   凉锦手里掐着剑诀,面容冷峻地看着它,随时可能出招:   “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山妖战战兢兢地看着凉锦手中缭绕的剑气,慌不迭地点头应道:   “大仙请问,小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山妖说话倒是显得文绉绉的,凉锦手指眼前废墟:   “你可知这片荒地因何而来?”   那山妖闻言,顿时浑身一颤,随后喜形于色道:   “大仙你可是问对妖了!小的在附近山中修炼十数年,对此方天地动向了如指掌!却说小的刚出生时……”   凉锦两眼一翻,厉声喝道:   “废话少说!”   山妖被这声厉喝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东拉西扯,急声开口:   “大仙息怒!小的法力低微,对当初之事知之不详,仅晓得三年前有魔道修士来此地寻仇,就是大仙你眼前这户人家!这家男主人也是个潜藏的魔道修士,与来寻之人恩怨颇深,一场大战之后女主人为护其女命殒当场,魔气肆虐,老槐村寸草不生!”   “后有仙人匆匆而来,击杀一众寻仇魔修,男主人手捧亡妻遗物,泣不成声,跪地痛悔,求仙人赐死!来援仙人得知故友已亡,怒气冲霄,提剑斩之,光破长空,声震百里。”   “仙人剑斩群魔,将这户人家幸存的小女儿和那女主人的遗物带走,此战之后,老槐村生机尽丧,至于他们此战之外的身份,小的无从得知。”   山妖战战兢兢地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凉锦,趁凉锦有些出神之际,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凉锦则在山妖一席话之下愣怔良久,她没有想到,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匪夷所思。   山妖口中的男主人毫无疑问便是她的生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魔修。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陈渝为了她的母亲怒发冲冠,剑斩群魔……   就连她的父亲,也死在陈渝手中。   她的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   凉锦从未见过,陈渝愤怒到丧失理智的模样。   若是前世她得知这件事的真相,恐怕会与陈渝生隙,但今生,在她的记忆里,父母的影子遥不可及,她早已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亦忘记了他们的声音,陈渝对她的好绝非虚假,她的苦和痛亦真真切切,世间是非对错总难下定论,她若想解开心中不断涌动的疑惑,想知道上一辈的恩仇,恐怕,还得让陈渝亲口对她讲。   凉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前世修了两百年的道,生老病死皆在轮回,心中非是不觉遗憾,但逝者已矣,要她因此仇恨陈渝与之拔剑相向,她却是做不出来。   况且,若非陈渝及时赶到,恐怕她也在那场变故中身殒了,又何谈报仇一说?   凉锦摆手任山妖自行离去,自己则原地跪下,俯身叩首:   “爹,娘,孩儿不肖,三载经年,方回故土,孩儿如今拜首师尊门下,修仙家道法,已至筑基,爹娘无需牵挂,望九泉之下安息。”   言罢,她俯身九叩,这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槐村。   凉锦从老槐村离开之后径直朝着裕水镇去,她一夜踏着轻功急行,终于在第二日中午赶到裕水镇。   刚一走进裕水镇,凉锦便皱了皱眉,她疑惑地四下打量,总觉得镇上氛围有些不太对劲。她按捺住心中疑惑,脚下步子不停,飞快赶往之前同梁浩两人约定好的客栈。   客栈里,梁浩和秦峰愁容满面,秦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梁浩亦不时叹气,待得凉锦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颓丧的景象。   “你们这是怎么了,招收新弟子之事不顺利么?”   他们此次下山就是为了招收新弟子,除此之外,凉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眼前二人如此忧虑。秦峰见凉锦现身,脸上愁容散了些:   “师妹,你可算来了,我与梁师兄已经愁死了!”   “秦师兄莫急,且慢慢道来。”   凉锦先宽慰了秦峰两句,而后将视线转向梁浩。   到底是梁浩要稳重一些,他没有立即向凉锦诉苦,而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师妹此行可还顺利?”   凉锦闻言点头:   “小妹私事已了,但因寻路花了些时间,这才晚来些时辰,不知二位师兄因何事如此着急?”   梁浩拍腿长叹,愁容满面地开口:   “师妹你有所不知,我二人入裕水镇后立即着手招收弟子之事,往年陈师叔负责联系镇上管事之人,而我则走访至百姓家中,看是否有适龄的少男少女愿入我宗。”   “奈何今年不知是什么原因,镇长听闻我等来访,不但不肯相见,还着人将我二人轰出府门,我二人出来之后,走访数户人家,却无一不遭冷遇,那些百姓不愿将我二人得罪,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家中后辈入我宗门。”   “何止如此!”   秦峰急得满脸通红,梁浩话音刚落,他便立即出声补充:   “先前我们去的那几家人,态度极为敷衍,莫说是不肯让后辈入我宗门了,我们竟连他们家中后辈的面都没见着!”   凉锦很是吃了一惊,此话若非此乃梁浩秦峰亲口所言,她断然不会相信。   凡夫俗子,何人不想成仙?   她前世见过太多的凡人为了寻求修仙之道不择手段彼此争斗,世人总是如此,但凡求而不得之物,总费尽心机,倾尽所能,只为搏一分虚无缥缈的可能,仙人长生之道,便是如此。   便真的不想,那也是看破红尘因果之后,万物皆空之时,寻常人家,几人能有这般心境?   这裕水镇上,就算有一两户人家舍不得后辈儿女远离家乡,却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裕水镇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二位师兄可曾打探到此间缘由?”   凉锦深思之后,开口问道。   却见梁浩摇头,愁容满面:   “不曾,镇上之人听说我等是凌云宗弟子,皆都不愿与我二人多费唇舌,唯恐避之不及。”   此事定然有鬼!   凉锦心中笃定,裕水镇上之事必然事出有因。   她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来:   “二位师兄可有银两在身?”   秦峰摇了摇头:   “我未带银两在身,住店的开销都是梁师兄一人出的。”   说完便转头看向梁浩。   梁浩自怀里摸出几吊铜钱和一些碎银,递给凉锦之后疑惑道:   “师妹要银子作何?”   凉锦从入手的钱财中挑出一块碎银,将多余的财物都退还给梁浩,而后狡黠一笑:   “二位师兄稍等,且待小妹出去探探消息。”   她话音落下,足尖一点,直接翻窗出了客栈,梁浩秦峰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凉师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却不与我二人细说。”   梁浩无奈地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叹息一声。   “既然凉师妹有办法,那我二人便静待她的消息好了。”   想必梁浩的心忧,秦峰对凉锦倒是颇为信赖,既然凉锦向他二人卖了关子,他便索性不去多想,只待凉锦回来再说。   凉锦出了客栈之后飞身穿进一个漆黑的巷子,巷子里有两个正互相争食的乞丐,她那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自然引起了两个乞丐的注意,他们抬起头来,目光警惕地看着她。   他们常年在街头乞讨,最会察言观色,见凉锦气度不凡,他们看出凉锦眼前女子身份不同寻常,即便惊艳于她的容貌,也不会将贪婪表现在脸上。   凉锦手里抛着那块得自梁浩的碎银,两个乞丐的目光顿时被其吸引,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碎银。   “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谁回答得好,我这块碎银便给谁。”   梁浩和秦峰两人入世未深,在寻常人家碰了壁,便不知如何是好,但凉锦却非寻常弟子,她知道,镇上是非变故,这些常年蹲守在各个街头的乞丐最为清楚。 第43章 栽赃陷害   “你们谁回答得好, 我这块碎银便给谁。”   凉锦话音落下,两个乞丐眼中同时迸发出饿狼般绿油油的光芒,对那碎银势在必得,他们毫不犹豫地抢着开口:   “女侠请问!”   凉锦唇角一勾, 问道:   “近来镇上可有怪事发生?无论巨细,都可道来。”   凉锦这话刚刚说完, 位在左侧那乞丐立即大声道:   “我知道!”   他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右边那乞丐一拳招呼过来, 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被打的乞丐发出一声惨叫, 捂着脸连退了两步,而他想说的话也因此堵在了喉咙里, 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口了。   凉锦面色不虞, 双眼微眯, 冷厉地扫视出手伤人的乞丐。那乞丐心头一跳,被凉锦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看得背脊发凉,他连忙摆手解释:   “女侠息怒!他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女侠且听我说!”   对于这两个乞丐之间的彼此争斗,凉锦并不在意,哪怕他们因此拼得你死我活,她也不会为谁难过,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提供她认为有用的消息。   那乞丐讨好地看着她, 见凉锦没有发怒, 而是朝他点了点头, 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搓着手道:   “不瞒女侠,最近镇上的确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怪事儿!”   说起这件事情,他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见巷口无人,这才继续道:   “就在一个月前,有凌云宗弟子下山来招收新弟子。”   那乞丐刚一开口,凉锦便眉头一皱,觉出味儿来,一个月前就有凌云宗弟子下山来招人?   见凉锦皱眉,他乞丐话音一顿,但见凉锦没有打断他说话,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他才又道:   “镇上多少人家都盼着这天,几乎是他们刚到裕水镇,但凡家中有个十四五岁孩子的人家,都将孩子送去了,那几个凌云宗弟子给他们验了慧根,把那些孩子带走了大半。”   他说着,又顿了顿,眼里露出讥嘲的神情,有些幸灾乐祸,但其目光深处,又暗藏了些惶惑惊恐:   “你猜怎么着?那几个凌云宗弟子离开之后几日,有猎户上山打猎,却见到山猪在啃食自家娃的尸体!”   凉锦眼中精光一闪,但仍未作声,听着那乞丐继续往下说:   “那猎户当场发了疯,抱着自家面目全非的孩子回到镇上,那些送了孩子去凌云宗的人家因此事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觉遗憾,只道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因此引起重视。”   “但那猎户不肯相信自家小娃死于意外,且就算有意外发生,那凌云宗几个弟子皆是本领高强的仙人,难道保他家的娃还保不下来?”   “他不敢上凌云宗山门去闹事,就一个人扛着猎刀上山去找线索,结果……呵呵,那猎户在凌云宗山脚下一个密林里面不慎踩进了一个像是捕猎用的深坑,先前被被带走的那几个孩子除了他自家小孩被山猪拖出去,无一例外,全被埋在坑里,尸体横七竖八,有的皮肉都腐烂了!”   那乞丐一边说,状似想到了那样的场景,他面色有些发白,有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凉锦倒抽一口冷气,她眸光闪烁,心中暗自思量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意图从这乞丐的话语间找寻自己需要的线索。且不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凌云宗弟子所为,但就凉锦所知,陈渝让她和梁浩二人下山招收新弟子,那么在此之前,应当没有凌云宗弟子下山才是。   且行凶之人将那些孩子的尸体掩埋在凌云宗山门之下,明显就是要引起旁人注意,手段拙劣的栽赃陷害。   但他们这样做的效果相当明显,寻常百姓绝不会主动站在凌云宗的角度思考这件事,他们只会认为下手之人就是那几个“凌云宗弟子”。   凉锦皱着眉,见那乞丐没再继续,她抬了抬眼,问道:   “可还有补充?”   先前被打的乞丐这时候已经恢复了说话能力,他龇着牙,虽然他想说的话已经让人说得差不多了,但他不想放弃得到那块碎银的机会,见先前打了他的乞丐又要开口,他狠声啐了一口唾沫,趁他一时不察,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子,将他摔倒在地!   同时扯下自己脚上破鞋,塞进那乞丐的嘴里!   凉锦冷眼旁观,见那乞丐封了对方的嘴,趁着这片刻机会急急说道:   “就在两天前,又来了几个自称凌云宗弟子的人,说要招收新的弟子,有先前那事,镇上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家中后辈入凌云宗了,却不料那几个凌云宗弟子竟然为此大打出手,强行将镇上几个适龄的孩子掳了去!”   “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跟仙人斗!眼下镇上人家对此都敢怒不敢言,生怕触了仙人怒火,万一他们下次来不是针对镇上的孩子,而是要屠戮裕水镇,我们也无可奈何!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是要遭天谴的!”   这乞丐说完,恨声恨语地怒骂了几句,但见凉锦神情凝重,周身像是笼了一层寒气,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住了口。   凉锦面沉如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远超了她的预料,这两拨人马毫无疑问是一伙的,让她感觉愤怒且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猖狂至此!就在凌云宗山脚下做出这等惨无人道之事,而凌云宗本身并未站出来澄清!   事情已经发生一个月,凌云宗内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若说有人栽赃陷害是为外因,那么凌云宗这么久了消息仍然未通则极有可能是内因!   简直可笑!   她又问了一下前两日那拨人马去往的方向,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凉锦将手中碎银随手一扔,转身便走,任身后两个乞丐为这碎银打得头破血流。   客栈里,梁浩和秦峰已等得望眼欲穿,当凉锦现身,他们立即迎了上来,凉锦一进门,秦峰便火急火燎地询问:   “师妹,你可探到消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浩虽然没有像秦峰这般开口,但也将目光落在凉锦身上,等着她说话。   凉锦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要怎么将刚才打探到的消息跟两人讲说,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二位师兄,咱们这次麻烦大了……”   当凉锦将从两个乞丐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详细告知梁浩秦峰二人,他们两个完全傻了眼,秦峰当即拍案而起,咬牙切齿怒声咆哮:   “是谁这么丧尽天良干出这等惨绝人寰的勾当!”   更可恨的是,他们竟然冒充凌云宗弟子,败坏凌云宗声誉!   梁浩皱眉苦思半晌,才道:   “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极为严重,我等理应查清此事因由,凉师妹不是已经问到两日前那拨人马的去向了吗?我们三人速速追去,定要将此等贼子严惩!”   “梁师兄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去追!”   秦峰对此事深恶痛绝,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首次下山,竟然就遇见这样惨无人道之事,胸中浩然侠义之气激荡,当即认同梁浩之言,要与他一同去追击贼人。   凉锦亦点了点头:   “本该如此,我们三人速去查证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拨人马方才离开两日,他们眼下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他们三人皆是筑基弟子,何况还有筑基四层的梁浩带队,寻常状况都足以应对,自保应是不成问题。此番不求将贼人全部绳之以法,但至少应该验证此事真假之后,再禀报宗门不迟。   三人结清房钱,没有多做耽搁,快速出了裕水镇,追踪而去!   追踪路上,凉锦发现不少蛛丝马迹,虽然那些人已经极为小心地处理了行踪,可凉锦前世两百年可不是白活的,依照她的判断,这批强行掳走镇上孩童的人马也只是筑基期的水准,否则不会落下那么多的破绽。   她凭据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痕迹准确推断出了那几人行进的路线,叫梁浩和秦峰二人目瞪口呆,不知不觉便以凉锦马首是瞻,她说往哪边追,他们便朝哪边去。   两日后,急行中的三人已经远离裕水镇,来到与之相邻的朱合镇,在镇外山林之中,凉锦忽然停下脚步,摆手示意身后二人脚步放轻。   梁浩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问道:   “师妹,可是有所发现?”   凉锦点头,小声开口:   “你们屏住呼吸,随我来。”   梁浩与秦峰对视一眼,这两日凉锦在追踪上表现出来的敏锐洞察力和精确的判断让二人信服不已,故而此时凉锦说有发现,他们便毫不犹豫地照做。   三人小心潜入林中灌木,贴着地面往前走,大概百步之后,前方不远处露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两名黑衣男子席地而坐,相互闲聊,像是在等人,而在他们身后,有五个十四五岁手脚被绑,唇齿被封的少年。   果然有所发现!   梁浩秦峰二人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再度放缓了脚步。   凉锦带着梁浩和秦峰躲到一旁枝叶繁茂的灌木中,示意二人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那空地上其中一人从地面上揪起一根草叶,一节一节碾碎,同时低声抱怨:   “我们已经在此等了近一个时辰了,张师兄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与他对向而坐的冷面男子神情不动,眉眼不抬:   “急有什么用。”   先前说话的男子自是知道着急无用,他也只是没话找话,又道:   “咱们这次动作挺大,也不知道凌云宗觉察没有。”   此言落下,对面那冷面男子忽的冷笑一声:   “他们觉察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过了朱合镇,将这几个稍有慧根的小娃交给潜藏在朱合镇的同门师兄,便算完成任务,我们回了尸鬼门,天高路远,他们就算有所发现,也有宗门扛着,还能查到你我二人不成?”   他话音顿了顿,又道:   “况且凌云宗这么久了都没有什么动作,想必宗门内传递消息之人已被咱们买通,若说两百年前凌云宗尚还叫我门忌惮,但如今的凌云宗……哼,灭门不过迟早之事!” 第44章 踩脸   躲在在灌木丛中的凉锦听到那尸鬼门弟子如此言论, 眉头一皱,但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因为她对此早有预料。秦峰和梁浩两人却是脸色大变,惊疑不定, 却也没有因此贸然冲出去同这二人理论。   却听那先前说话的尸鬼门弟子疑惑问道:   “李师兄,不知师门派遣我们出来干涉凌云宗招收弟子之事, 究竟有何用意?这些凡夫俗子,哪怕全杀光了, 对凌云宗也没有太大影响吧?”   听闻此言,对面稍显老成一些的李师兄解释道:   “这你就不懂了, 凌云宗近两年为何一直在凡世中招收新弟子?便是因为凌云宗宗内人才凋零,后辈弟子一代不如一代, 老弟子外出历练, 十有二三一去无回, 宗门长辈让我等来阻挠凌云宗招收新弟子,其用意有二,其一, 釜底抽薪,断了凌云宗新鲜血液的供给,这一点你别觉得不重要,凌云宗一年不收新弟子自然无恙, 可若五年、十年?长此以往, 凌云宗能坚持多少年月?”   先前问话的弟子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招不可谓不阴狠, 若凌云宗一直招收不到新弟子,则宗门无法壮大不说,还不停有老弟子外出历练时被尸鬼门暗下黑手,如此一来,宗门覆灭不过迟早之事。   “其二呢?”   他追问道。   “其二……哼,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我尸鬼门名噪一时的小弟子,陆叶?”   “这我如何不记得?当初那陆叶年方十五,却已有练气七层修为,宗内长辈皆言此子天赋百年难得一见,若得好生栽培,其成就堪比凌云宗陈渝!”   听闻李师兄说起陆叶,那百无聊赖的黑衣弟子顿时精神一震,滔滔不绝起来。陆叶曾在尸鬼门名盛一时,但凡尸鬼门弟子,没有谁没听过陆叶之名。   “哼,天赋好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在凌云宗跟人叫板被废了。”   那李师兄一声冷笑,满面讥嘲:   “据说那废了陆叶的凌云宗弟子名唤凉锦,还是个练气五层的小姑娘!当真可笑!”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师弟,道:   “而那凉锦,当初就是陈渝从一个废弃的村子里带回去的!”   “竟有此事!”   年少一些的黑衣弟子惊叹一声:   “凌云宗已经没落至此了,竟还有这般气运!”   “哼,没落的宗派罢了,虚有其表而已,内里腐坏不堪,待其覆灭,其内弟子还不知是何下场。说不定到时候……你我还有机会一睹那陈渝风姿。”   先前一直冷面的李师兄在提起陈渝之名时,眼中闪过一瞬幽幽绿芒。   在他口中,似乎凌云宗覆灭已近在眼前。   “畜生!”   秦峰躲在灌木丛中,听到那李师兄所言,恨得咬牙切齿。   凉锦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谁?!”   一声暴喝响起,秦峰先前暗啐的动静惊动了两名闲谈中的尸鬼门弟子!   那李师兄翻身后跳,两手自腰间一抹,一枚淬了毒的透骨钉朝着凉锦等人藏身之处破空而来!   尸鬼门弟子一动,秦峰便知自己闯了祸,但再躲着也无用,他飞身蹿出,朝着那言语亵渎陈师叔的尸鬼门弟子冲去!   秦峰已经现身,凉锦和梁浩也顾不得那随时可能赶回来的张师兄,既然动手,便速战速决!以三打二,对面两个尸鬼门弟子都是筑基初期,二层修为,凉锦和秦峰虽刚刚筑基,但有筑基中期的梁浩在此,胜负立判!   梁浩以筑基中期的修为闪电般出手,一掌将那年轻一点的尸鬼门弟子重创,凉锦前去相助秦峰,电光石火之间,那尸鬼门的李师兄被凉锦一指封了穴道。   这两个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尸鬼门弟子不过数息之间,便束手待毙。   被唤作李师兄的尸鬼门弟子看清凉锦等人衣领袖口间标志性的云纹,惊怒交加:   “凌云宗弟子!”   他们在这里谈了这么久的凌云宗,竟然都没有发现,就在身旁不到十步远的灌木中潜藏了三个凌云宗弟子!此番一个照面就被凉锦三人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他心中又羞又恼,还有些无法抑制的惊恐!   凉锦将受创尸鬼门弟子抓起来,补点了他的穴道,将这二人交给秦峰后开口:   “这里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梁浩点了点头,第一时间朝那五名被绑的少年行去。正当他要替当先一个少年松绑,身后突然响起凉锦一声清喝:   “师兄小心!”   梁浩心头一惊,毫不犹豫抽身后退,几乎在他后退的同时,一柄泛着冰蓝寒光的毒刃自梁浩身旁不远处的树冠上飞射而来,瞬间灌入方才他站立的位置,深入地面两寸有余!   若非凉锦提醒及时,他必然在刚才那一击之下遭到重创!   梁浩心有余悸之时,脚步交错,飞快后退!   一个黑衣男子身影如电,如同一只苍鹰,由上至下朝梁浩扑去!   梁浩匆忙间与其对击一掌,顿时肩臂发麻,又退了两步!   而那偷袭之人亦朝后退了一步。   筑基中期!   那男子实力与梁浩相仿,略胜一筹,应当是筑基四层巅峰!   他后退之时,脚下猛地一踏,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又朝梁浩冲来!他看得出来,凉锦三人中,梁浩实力最强,只要击败了梁浩,凉锦和秦峰两个初初筑基的小弟子,他收拾起来将不费吹灰之力。   梁浩的心猛地一沉,这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出招狠辣果断,实战经验比他丰富,这刚一交手,他就落了下风!   秦峰见状有些着急,想去帮忙,然而他的实力与梁浩差了三层,就算上去,也只会拖后腿。   凉锦飞身跃上一旁矮树的枝头,看准机会,抽剑出鞘,剑光耀地百步,踏雪寻梅!   自她入了内宗,再用雪梅七剑已不受任何限制,这剑招一出,那黑衣男子顿时后背汗毛倒竖,心头警铃大作,一掌逼退梁浩,轻身而起,强行避开凉锦剑招,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跑!丝毫不顾两个同门师弟的死活!   一个梁浩他尚且可以应付,然而梁浩再加剑招如此凌厉的凉锦,他心头没有十足把握!   凉锦眼光一寒,她素来奉行斩草除根之道,绝不给自己留祸患,眼见那黑衣男子抽身要逃,她毫不犹豫祭出第二剑!   黑衣男子袖口飞出一道火红刀光,却是一件匕首形状的护身法宝,迎着凉锦剑光而来,将剑光锋锐阻挡,凉锦步子一缓,那黑衣男子已然趁着这瞬息的时间飞速消失在密林里。   “跑得可真快!”   凉锦冷哼一声,没再追击。   “我原以为师妹轻功卓绝已然惊世,却不曾想,原来师妹更擅剑法。”   梁浩神情颇为感慨,尽管凉锦刚刚筑基不久,但她已然将雪梅七剑的剑招发挥的淋漓尽致,其威力,哪怕他正面相抗,也要避其锋芒。   秦峰则在凉锦出招的时候就已经愣住,直到此时梁浩出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他本以为自己与凉锦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尽管她当初一挑十击败了齐子河等人,但那毕竟只是练气期的小打小闹,筑基之后每一层的差距都极为巨大,他和凉锦层次相同,差距也不会很远了。   谁料……   “梁师兄谬赞。”   凉锦礼貌地回应,旋即收剑入鞘,快步走到那几个已经惊吓到呆滞的少年面前。   下一瞬,她的眉头猛地皱起,叹息道:   “他们都中毒了。”   梁浩秦峰闻言皆是一惊,连忙上前来查看,见这五名少年面色泛青,眉心隐隐显出一枚色泽妖异的印记。   确为中毒之相,且是那种可控人意识的阴狠之毒。   “尸鬼门……”   梁浩嘴唇颤抖,他原先听凉锦说这些尸鬼门的弟子将镇上孩子抓走之后将其杀害,并抛尸荒野,他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直到此时,亲眼见了这些少年中毒之相,他才真真切切认识到,尸鬼门之人是多么丧尽天良。   既然尸鬼门的“张师兄”已然逃走,那么他们便也不急着离开了,凉锦走到那年长一些的尸鬼门弟子面前。   这位李师兄不曾想连同门张师兄亦在眼前三人面前飞快败退,他顿时冷汗袭身,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牙齿打颤地开口:   “你们……”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凉锦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出去!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就在刚才,眼前之人用怎样龌龊的口吻在与人妄论她的师尊!   凉锦脚踏着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且看清,现在把你踩到地上的人,叫凉锦,我师尊的名讳,岂是你们这些垃圾门派的垃圾弟子可以随便叫的!”   她说完,用力踩下,将那尸鬼门弟子的头整个踩入泥地里。   秦峰在凉锦身后猛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张了张嘴,却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在心中暗叹一句:   凉师妹当真生猛! 第45章 计划   那被梁浩一掌重创的尸鬼门弟子此刻正躺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当他看到自己的张师兄头也不回地逃走,李师兄被凉锦一脚踩在地上,却连反抗都做不到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的性命,已经完全掌控在眼前几个凌云宗弟子手里。   在他充斥着恐惧的双瞳上, 倒映出凉锦的身影,她面无表情却冷漠至极的目光平平淡淡地落在他的脸上。   “解药呢?”   凉锦冷漠的声音响起, 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他惶惶惑惑地摇了摇头, 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回答,他无法想象出卖宗门的后果, 亦无法面对宗门的怒火。   他似乎对自己眼下的处境还不甚明了, 竟还试图反抗。   凉锦抽出长剑, 一剑穿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钉在地上。   “呃啊啊啊啊!!”   这尸鬼门弟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他没曾想凉锦说动手就动手, 而且极为果决狠辣。他整条手臂都因为疼痛而剧烈抽搐起来,他的脸亦因为这撕心裂肺的透骨之痛而扭曲变形。   “解药呢?”   同样的问话,同样的语调,这一次, 却如同冬日的丧钟, 一声一声震响在这名尸鬼门弟子心头!   他想反抗, 但是他被凉锦封了穴道, 而且被梁浩重伤,哪怕他现在想以死相拼,其结果,也不会是两败俱伤,而是以卵击石。   梁浩将绑在那五个少年身上的绳索解开,骤然听闻身后惨叫之声,他忙回过头,便见凉锦一手执剑,剑尖穿透那尸鬼门弟子的手,鲜血浸染了泥地,一片嫣红。   他心中有些犹豫,想出声阻止,他觉得凉锦的手段太过狠厉,不该是正道弟子所为。但他又想到身边这五个中毒的寻常少年,心中的犹豫和叹息被他生生遏止,像尸鬼门这般无良无德的宗门,不配让人以君子之道待之。   秦峰呆滞地站在凉锦身后,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以前虽然也听说过凉锦的狠辣,从她两次断了王漠的手,又一掌废了尸鬼门陆叶就能看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凉锦动手,她竟然一剑下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寻常女孩子,哪里能做到她这般平静?   可若凉锦是寻常女孩儿,恐怕,也无法叫他动心。   在凉锦平静淡漠的目光注视下,那尸鬼门弟子终于溃败下来,他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坦白:   “解药……解药在张师兄身上。”   梁浩和秦峰两人当即变了脸色,若解药是在那逃走的张师兄身上,他们想要救回这几个裕水镇的少年,不是还得先抓到那个张师兄?   相比这两人,凉锦面色却无任何变化,对于这个结果,她早已有所预料。那张师兄实力筑基四层巅峰,明显是带头之人,东西在他身上并不奇怪。   而她想知道的东西并不只是一个解药的下落,她将长剑抽回,在这尸鬼门弟子一声痛呼之后,将剑尖架在他的喉咙上,语气平缓:   “尸鬼门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那尸鬼门弟子浑身一颤,但凉锦的狠辣他已经见识过,若他不回答,或者回答稍晚一些,这柄寒气逼人的剑就会立即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虽然明知说出来的话会激起眼前之人更深的愤怒,他却不得不说:   “宗门让我们……让我们到凌云宗山脚下以凌云宗招收弟子为由,将附近城镇村庄的所有适龄少男少女带走,没有慧根无法修仙的,全部抹杀,但有一点慧根,就遣送到宗门,女子培养成为炉鼎,男子……男子则炼成药人。”   “什么?!!”   梁浩和秦峰脸色急变,梁浩有些失态地一个箭步来到这尸鬼门弟子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脸色发青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质询:   “你方才所言,全是真的?”   那尸鬼门弟子牙关打颤,不敢直视梁浩的双眼,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浩双眼通红,心中一股怒火汹涌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待到怒火冲天,再也无法抑制的时候,他极怒地咆哮一声,一掌打出,正中该尸鬼门弟子眉心,只见他浑身猛地一抽,而后脑袋歪向一边,再无声息。   凉锦看着愤怒至极的梁浩,缓声道:   “有的人,就是喜欢用自己的权势和力量去操控比自己弱小的人,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没有资格去改变,甚至,连行侠仗义的资格都没有。”   她非是针对梁浩,但她刚才一剑刺透这尸鬼门的弟子掌心的时候,梁浩不忍的神情并没有逃过她的双眼,尽管他没有开口,但她知道,他还没有真正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   梁浩木楞地站着,直到此时,他才稍微冷静下来,而那尸鬼门弟子,却是死在他手里。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动手杀人。   凉锦的声音适时响起,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辩驳凉锦的话,但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秦峰已经完全呆滞,但他的状态比起梁浩却是好了不少,至少在某种层面上,他的看法与凉锦是一致的,对敌人,就不能手软。   尸鬼门的李师兄才刚刚将自己的脑袋从泥地中拔出来,凉锦手中的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她冷漠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们在朱合镇中,有多少人马?都是什么实力?”   他不敢有任何隐瞒,立即回答:   “有两人,一个叫林平,筑基四层巅峰,一个是周迟,筑基五层。”   凉锦眸光微微闪烁,而后又问:   “你们到附近城镇村庄抓到的人都会送到这里?”   这尸鬼门的李师兄点了点头:   “裕水镇,元和镇,奇峰镇,东阳镇,还有这四镇周围的所有村庄,我们送到这里的人大致有百余数了,都是由林平和周迟两位师兄安排送回宗门去。”   秦峰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脸震撼:   “竟然已经这么多人了!”   “除了你们,还有多少尸鬼门弟子在这四镇抓人?”   凉锦面色不变,继续追问,那尸鬼门李师兄摇了摇头:   “没有了,这一个月里,凌云宗山脚下的所有城镇和村庄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清扫过,做此任务的弟子也都撤回了尸鬼门,我们这一次与林平周迟两位师兄完成交接之后,也会立即回去……”   他的话说到此处就顿了下来,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果然,凉锦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之后,毫不犹豫,一剑穿透了他的喉咙。   梁浩神情有些恍惚,对凉锦下手杀人之事已无心再管,他们将那几个少年带进朱合镇,欲要寻个干净的客栈住下,梁浩一路上沉默不言,陷入漫长的沉思。   凉锦知道这个坎需得他自己跨过,便没有出言打扰,到了客栈之后,他将梁浩和秦峰叫到一起,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峰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梁浩,沉思片刻之后,才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找到那个张师兄,先替这几个少年解毒才是。”   凉锦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看向梁浩:   “梁师兄以为如何?”   梁浩的神思被凉锦这一声呼唤喊了回来,他垂着眸子沉默半晌,开口:   “筑基五层的弟子我们已经无法应对,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通知宗门,让宗门派人来解决这件事情……”   他在逃避,他还是不能接受因愤怒而杀了人的自己。   亦无法面对杀人举重若轻的凉锦。   凉锦直直地看着梁浩,许久之后,才喟然一叹:   “梁师兄,你真叫我失望。”   那个让她不要怕修行之苦,不要受命运所缚的青年,好像在今天的打击之下,再也不存在了。   梁浩身子一震,但他却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现在传消息给宗门,再到宗门派人过来,少说也要一两天,而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朱合镇上尸鬼门的林平周迟两人逃走,撤回尸鬼门,到时候宗门长老来了,人去楼空,那些被掳到这里的少男少女,便永远身处炼狱,再也不可能得救。”   凉锦的声音虽然冷漠,却又句句在理。   “梁师兄,你的修为是筑基四层,与那逃走的尸鬼门弟子乃是伯仲之间,若全力出手,筑基五层亦可战得,且我用雪梅七剑从旁辅佐,又有秦师兄在侧,朱合镇上两人,根本不足为惧。”   秦峰惊讶于凉锦的大胆,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语,甚至,他的心中隐隐有些跃跃欲试,哪怕他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但他对即将对阵两个筑基中期的敌人丝毫不感到畏惧,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相信,只要有凉锦,他们就能创造奇迹。   更何况,凉锦所说不无道理,此刻朱合镇上两个尸鬼门弟子并不知道他们的信息已经暴露,明暗身份调转过来,他们主动出击,要想拿下他们,并非没有可能。   但此事究竟能不能成,还是得看梁浩。   如果梁浩不能将心情调整过来,那么凉锦的计划,就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第46章 出击   在凉锦和秦峰的注视下, 梁浩沉默了许久,凉锦能从他的双瞳中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犹豫,今天的事情,颠覆了以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要他一下子就从打击之中走出,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 这个世界本身就如此残酷,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他挥霍和成长, 哪怕再痛苦,他也必须往前走。   否则, 他就会被这个世界残酷的生存规则所淘汰。   凉锦没有开口催促,秦峰也不曾多言, 这种极为静谧的沉默持续了半炷香之久, 而后屋中响起一声长叹:   “尸鬼门欺人太甚!若两宗只能存一, 必是我凌云宗也!”   梁浩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气息拔高, 竟在瞬息之间突破至筑基五层!   凉锦双眼精光一闪,喜上眉梢,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欢声恭贺:   “恭喜梁师兄!”   梁浩能迈过这个坎儿, 并且实力再有提升, 对目前的状况而言,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秦峰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第一次见到解开心结之后的顿悟,竟像是从内到外完全改变了一个人,梁浩气息悠长,突破的不止是他的修为,更是他的心境。   梁浩并未因陡然而至的突破感到欣喜,他抬头看着凉锦,道:   “此番多谢师妹教诲,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出发。”   凉锦笑着点了点头,招呼上秦峰,三人离开客栈,朝着镇上尸鬼门弟子藏身之处疾行而去。   朱合镇东南方向的街道上,一间寻常药馆没什么生意,医师不在馆中,守店的伙计正清点着药铺中的药材。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然而在某一时,药铺门口忽然进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气宇轩昂。   那守店的伙计回身看见来人,忙上前招呼:   “三位来此是要买药还是……”   突然,他看清了三人衣领袖口间的云纹,顿时瞪大双眼,脸色骤变,当即抽身后退!   他要去通知后院之人!   进门三人,正是凉锦一行!   几乎在那看店伙计后退的同时,凉锦便以极为鬼魅的速度出现在他后撤的道路之上!那看店伙计见凉锦不过初入筑基的修为,惊惶的脸色一收,变得狰狞疯狂,握掌成拳,咆哮一声:   “找死!”   凉锦面色冰寒,抽出长剑,剑花一挽,光耀百步!   本以为凉锦是个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谁料这剑招竟如此凌厉!   那看店伙计正是尸鬼门林平,他脸上狰狞的神色在感受到凉锦剑招中肆虐的凌厉剑气之后,猛地僵住,而后双眼中闪过一瞬惊惶,他没想到凉锦竟然能使出这般威力的剑招!但他也是个心狠之人,竟没有如那张师兄般后撤,而是依靠自己的护体真气,欲要硬抗凉锦之剑!   拳剑相接,竟爆发出金铁交加的爆鸣,这看店伙计闷哼一声,鲜血飞溅之间,凉锦的剑在他手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他竟然真的凭借护体硬功强行抗住了凉锦的剑招!凉锦手中练气后期的长剑在这一击对拼中,咔咔两声碎成数截!   梁浩和秦峰的速度不及凉锦,但有她阻挡一瞬,他们二人也跟了上来,梁浩掌风从身后袭来,林平脸色格外难看,他双眼发红,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不管不顾地朝凉锦冲来!   他的修为只有筑基四层,在一只手受伤的情况下,绝然不是梁浩的对手,故而他判断,唯有从凉锦这边打通,他才有可能逃生!   这外边店里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了内院的周迟师兄,只要他击毙凉锦,得片刻时间,他就能与周迟师兄一起,将这突然闯入的凌云宗弟子尽数留下!   因此,他脚步不停,甚至以更快的速度,换拳攻向凉锦!这一拳他用尽全力,绝对要将凉锦一击毙命!   眼看林平与凉锦之间距离已不到两步,这么近的距离,梁浩与他之间也差两步,拼的就是速度!   然而一心想将凉锦击毙于拳下的林平却在这瞬间看见凉锦唇角勾起鬼魅至极的笑容。他心头猛地一跳,只见凉锦右手在腰间一抹,旋即又是一道剑光经天而起,如银壶倒挂,防不胜防!   雪梅七剑第二式,峰回路转!   她暗藏腰间的缠腰剑在尘封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出鞘!   出鞘必要见血!   林平脸色大变,然而这时候变招已然来不及了!他狠咬着牙,硬是没有减缓速度,招式不变,要与凉锦硬拼!   然而下一瞬,他身子猛地一抽,双眼瞪得有如铜铃,其内充溢着密密麻麻的血丝,他的气息骤然断绝,死不瞑目。   他的拳头距离凉锦的面门尚有数寸,而凉锦的剑尖却以极为诡异的角度穿进了他的喉咙。   凉锦身后同往内院的木门爆发出惊天巨响,一个黑衣身影如同闪电般从门内冲出,一爪抓向招式用老的凉锦!   梁浩正好在此时冲上来,他从凉锦身边一错而过,与那来袭之人对掌而击!   来人实力与梁浩相仿,一击之下,被迫连退两步,而梁浩亦退了两步!   周迟!人如其名,恰巧来迟!   凉锦一剑杀了林平,为己方创造了绝对的优势,梁浩自然不会将这优势白白浪费,他站稳之后毫不犹豫地二次出击,今天他们既然来了,就绝对不能让周迟逃掉!   秦峰没有盲目上前帮忙,他守在药店门口,不让听见动静的人凑近看热闹,杜绝周迟趁乱逃走的可能。   梁浩与周迟交起手来,两人修为旗鼓相当,周迟也刚突破不久,故而许久分不出高下,而那周迟眼见局面已经完全倒向对方,盖因凉锦先前一剑取了林平性命!   他极为愤怒,但却没有因此失了理智,他见凉锦即将恢复体力再战,眼中寒芒一闪,从袖口中抖出一件冰蓝色的针状法宝,此法宝一出,四周气温都仿佛瞬间降了下来。   梁浩目光一凝,从那冰蓝法宝之上,他感觉到一股极为浓重的杀意,这杀意如同实质,宛如一只裹着鲜血的拳头猛地打进他的灵识,让他止不住战栗起来!   “梁师兄!”   耳边凉锦的声音如惊雷炸响,梁浩猛地回神,却见那针形法宝已然距离他的眉心不过两寸!   竟然是可以干扰修士精神的法宝!   梁浩当即后跃翻身,那法宝擦着他的额头飞过,随后又回转过来!但梁浩争取了瞬息之机,他手腕一抖,一直佩戴在腰间,却一次也没有动用过的长剑猛地出鞘!   剑光如瀑!梁浩腰间长剑竟然也是一件法宝!   凉锦愣怔之间,梁浩长剑一翻,与那针形法宝撞在一起,针形法宝被梁浩一剑挑开,但就在这时,他感觉后背似有凉风忽起!   周迟趁着梁浩对付针形法宝的空隙,竟欺身而上,欲取梁浩后心空门!   凉锦脚尖一点,真气灌入手中软剑,用力一掷!   剑光如电,瞬间冲到周迟面前!   他若要硬伤梁浩,则必然被此剑所伤!   攻敌所必救!   周迟被迫变招,抬手挡了一下凉锦所执之剑,然而就是这瞬息时间,梁浩已然回过身,手中长剑平平刺出,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剑穿透周迟肩膀!   在关键时刻,让周迟强行躲开了致命之击,但这一下,也足够让他的战斗水准大打折扣!   梁浩乘胜追击,左手接连两掌拍出,皆正中周迟胸口,周迟猛地喷出一口逆血,神情顿时萎靡下来,他咬了咬牙,不敢再战,脚下一踏,抽身后退,意欲逃走。   凉锦一把抓住被周迟击飞的软剑,脚踩踏云步,身形飘忽,瞬息之间出现在周迟逃走路上,周迟脸现狰狞之色,他清晰地记得,方才,林平就是死在相同的情形下!   眼见凉锦即将出招,周迟脚步猛地一顿,但随即,他就看到凉锦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遭了!   他猛然醒悟过来,然而梁浩已经追到他身后!   梁浩一剑祭出,从后心洞穿周迟胸口!   凉锦再出一剑,剑尖抹过他的喉咙,彻底断了他的生机!   周迟的身体从空中跌落,狠很砸落在地。   凉锦落地之后,第一时间冲到周迟的尸体旁,四下搜索一番,摸出一个储物袋。   她灵识自储物袋中一扫,当即喜上眉梢:   “此人身上果然也有解药!”   她从一开始就有猜测,既然所有中毒的少男少女都送到这间小药馆,那么管事之人身上也应该有解药才对。   梁浩秦峰亦觉惊喜:   “太好了!”   秦峰将周迟和林平的尸体收捡起来,手指后院道:   “我们速去救人。”   梁浩和凉锦亦点头认同,他们须得尽快找到被押送到此的少男少女们,将他们带走。   凉锦三人走进药馆后院,接连搜寻几间屋子之后,终于在一间堆了杂物的仓库里将那些被掳走的少年们全部找到。   他们将解药分发给众少男少女,表明身份,控诉尸鬼门罪行之后,取得众人信任,一干少男少女得知真相,劫后余生,纷纷掩面痛哭。 第47章 埋伏   凉锦三人得胜而归, 带着一众少年少女出了药铺。此时药铺外已是人山人海,官府的人马将药铺围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从药铺中走出,明显是带头之人的凉锦三人。   梁浩无奈一笑, 向那领兵的捕头出示了自己的腰牌,而后简单将尸鬼门恶行讲述一遍。那捕头见到凌云宗腰牌的时候心中就紧张起来, 而后听他讲完,又见一众少年的确无损, 这才信了他的话,收兵回府。   凉锦三人将暂时安置在朱合镇客栈中的五个少年一同召回, 三人稍作商量,然后决定从朱合镇开始, 将家在朱合镇附近的少年送返家中, 愿意同他们上山入宗的, 则留在队里。   他们将决定告知一众少年,却发现这些少年们尽都表示愿意同凉锦等人回山。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被家人送出来,欲要让他们入凌云宗的, 只是因为受尸鬼门诓骗,才有先前惊险。   而今真正的凌云宗弟子现身,还将他们从魔爪苦海中救出,让他们心中重新对凌云宗充满希望。特别是最初五个少年, 他们是亲眼见过梁浩等人身手, 对入凌云宗修习之事更是期待, 希望有朝一日, 能成为像梁浩凉锦他们这般厉害的仙人。   少数几个被掳来的少年也因为此事对入凌云宗修仙之事多了几分向往,心想若是入了宗门,修了仙家法术,往后便可以凭己之力保护家中父母。   凉锦三人对视一眼,皆有些讶异,原本以为,愿意跟着他们上山的少年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错了,毕竟此番事件给凌云宗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他们没想到这些少年人竟然都愿意入凌云宗。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将这些少年全部带走,最后凉锦提出,每个镇子和村庄选出一两个少年,与他们一起归家,澄清此次事件作恶之人乃尸鬼门弟子之后,再将他们一起带往裕水镇,同上山去。   梁浩秦峰皆赞同凉锦之言,他们请朱合镇官府照看临时不走的少年们,而后兵分两路,梁浩自行带队,凉锦与秦峰带部分少年,各自朝着朱合镇周边村庄去,要将此事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   又过了数日,裕水镇上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仿佛与一月之前并无不同,然而若仔细来看,不难发现,每个人眉心都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难以排解的忧患之事。   商铺管事查账心不在焉,小店店家售卖东西拿错物什,就连买东西的客官,都未发现。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中,仿佛暴风雨前诡异的平静。   某时,小镇北边的石桥上,行来一干少年。   领头乃是三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两男一女,在他们身后,跟了百余数的少年人,他们一现身,立即引起镇上之人注意,小道旁售卖杂物的妇人正拿着掸子打扫铺面,忽而眼角余光在一众少年中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当即手腕一抖,鸡毛掸子落在地上,她却恍若未觉。   “虎子!”   妇人失声惊呼,人群中的少年听到熟悉的呼唤,猛地回头,顿时红了双眼:   “娘!”   他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冲出,猛地跪在那妇人的小摊前,涕泪横流地再次唤道:   “娘!我回来了!”   郑虎,正是当初被尸鬼门弟子掳走的五个少年之一。   眼见朝思暮想之子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妇人犹自恍然如梦,尽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但她的神情里却更多的是震惊和迷惘:   “真的是我儿虎子!”   周遭百姓尽都被此事惊动,纷纷聚拢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返乡的郑虎,有先前少年被抛尸荒野之事,再者当初这几人皆是被人强行掳走,镇上人原以为他们多半也遭了厄运,谁料这郑虎竟突然回来了!   邻里相通,消息传的极快,不过片刻时间,立即有大批乡邻汇聚到镇头,一个神情既激动又惶恐的壮汉奋力扒开人群,冲到近前,顾不得郑虎娘亲在侧,一把抓住郑虎肩头,双眼通红地急道:   “虎子!你看到大牛了吗!他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爹!我在这儿!”   郑虎还未出声,人群中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被唤作大牛的少年一步三蹦地跑到自家父亲面前,而后另外三名少年也纷纷露面,与自家赶到此地的亲人汇合。   他们都还活着!   骨肉至亲失而复得,七尺大汉掩面而哭,场面格外令人动容。   待情绪平静一些,那最先认出郑虎的妇人这才突然想起什么,忙抓着郑虎问道:   “虎子!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被人强行掳走,若说没有人相救,定然不可能!妇人此时一问,在场所有百姓尽都将视线转来,想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郑虎恍然一拍脑门,懊恼道:   “哎呀!我这记性!”   一高兴,竟将三位恩人忘在一旁了!   他拉着自家娘亲来到凉锦三人面前,对妇人道:   “娘,是凌云宗三位上仙救了我们!”   凌云宗!   在场众人面色大变,郑虎大牛等一见,哪里不知道他们误会了,便急急解释:   “娘!你们误会凌云宗了!先前那等恶事,全是尸鬼门搞的鬼!我们被下了毒带到朱合镇,眼瞅着要被送上尸鬼门,却是三位上仙及时赶到,将我等救下!他们都可作证!”   郑虎手指一众脱离险境的其他乡镇的少年,义愤填膺地说道。   “没错,就是尸鬼门的坏人把我们抓走的!”   “我亲眼看见他们杀了我哥!就因为他没有修行慧根!”   “凌云宗上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   少年们七嘴八舌,踊跃作证,皆言先前恶事非是凌云宗所为。在场裕水镇乡邻这才恍然大悟,那五个少年的长辈更是羞愧,没曾想凌云宗遭尸鬼门构陷,而自己等人全无所觉。   凉锦三人当然不会追究此事,毕竟眼前这些裕水镇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当郑虎向其母请求让他随凉锦等人入凌云宗,那妇人犹豫了很久,但见郑虎目光诚挚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渴求,她终是心软,点头应了。   另外四个少年亦是如此。   得知凉锦等人欲要赶回宗门,裕水镇镇长亲自出面,邀请凉锦三人在其府上歇息一晚,再赶路不迟。凉锦等人几番推辞未果,只得留在裕水镇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召集了一众少年,朝东阳山上去。   归来时风光如旧,但众人的心情却变得有些不一样,凉锦自不必说,秦峰和梁浩却是在经历了山下一事之后变得越发沉稳,特别是梁浩经历了一场心灵的蜕变,整个人的气质沉稳如山岳。   他们带着一众少年缓缓前行,渐至山门,凉锦已经能遥遥看见当初初上山时曾驻足停留过的小茶棚,她就是在那里重生醒来。   一众少年跟在他们身后,原本笑笑闹闹的少年们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害怕惊扰了东阳山上的仙人们。   越靠近宗门,秦峰和梁浩的步伐越渐轻快,紧绷的神经总算可以放松下来,只要走过前面那条栈道,他们便能看见凌云宗的山门了。   然而就在此时,左侧的山壁下突然蹿出数道黑影,飞速冲向凉锦三人,当先一人手执两柄银月弯刀,直取凉锦!   一众少男少女顿时惊慌起来,梁浩长剑出鞘,低喝一声:   “大家莫慌!”   而后率先冲出,与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厮斗起来!   凉锦目光一寒,她一眼扫过,来敌数目与境界大致了然,一共五人,其中两个筑基五层的黑衣人正与梁浩交手,一个筑基二层截住了秦峰,让她感觉意外的是,竟有两人朝她冲来!   一个筑基四层,一个筑基三层!   真是好大的排场!当真是看得起她!   凉锦心头冷笑,来敌虽强,却不至于叫她慌乱,迎敌之前,她毫不犹豫地震响腰间燕回金铃,敌人这样的阵仗出来,她有再丰富的交战经验,也决计不可能得胜!   来人存了一击必杀之心!   但此处毕竟是凌云宗的山门!   只要他们拖住一时三刻,待陈渝赶来,这些人都要留在这里!   凉锦先前长剑在朱合镇被毁,她只得抽出缠腰软剑,不退反进,主动迎上强敌!   一交手,凉锦立即觉出味儿来,那筑基四层的黑衣蒙面人的身法和招式都叫她感到十分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她稍一想,一个人的身影顿时浮上脑海,那逃走的尸鬼门张师兄!   尸鬼门之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然寻仇寻到凌云宗山门前!   难怪他不敢一人迎战!盖因他曾见过凉锦的剑招!   凉锦狠咬着牙,这下麻烦了!   以她初入筑基的修为,要对付筑基四层和筑基三层的阵容,已经十分吃力,加上这尸鬼门的张师兄还对她的剑法有所了解,今天如果不全力以赴,恐怕他们根本坚持不到陈渝赶来! 第48章 内鬼   强敌来势汹汹, 梁浩以一敌二,勉强不败,却也腾不出手来相助凉锦或者秦峰。秦峰被筑基二层黑衣人拦截,一直处于下风, 不过片刻时间,身上已有挂彩, 全凭一股凶悍的意念强撑,更莫说来助凉锦。   凉锦一剑逼退近身的筑基三层黑衣人, 与来袭尸鬼门张师兄对掌而击,当即肩臂一震, 受力急退!   她修为太低,无法与之硬拼真气!   但那张师兄就吃准这一点, 不肯接凉锦剑招, 转而游身从各个方向突袭, 逼凉锦与他正面相抗!   又有筑基三层的黑衣人从旁相佐,凉锦的轻功虽好,也只能勉强让她不那么快败下阵来。身处劣势的凉锦并未感到慌乱, 她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在心里仔细分析眼前两人的招式套路,某时,她眼中幽芒一闪, 踏雪寻梅剑出!   凉锦竟然不管身后张师兄来袭, 凌厉至极的剑招冲着那筑基三层的黑衣人去!凉锦手中之剑连筑基四层的张师兄都心悸害怕, 那尸鬼门的林平更是亡于她的剑下, 这临身的筑基三层黑衣人见眼前剑光骤亮,顿时亡魂皆冒!   情急之下,那黑衣人双脚互击,拔身而起!一跃丈余!   堪堪躲过来袭之剑!   梯云纵!   凌云内宗轻功!   凉锦双眼中猛然寒光迸射,内鬼!   眼见张师兄弯刀临身,凉锦毫无预兆地回身一剑,峰回路转!   被凉锦看出了身法出处,那黑衣人更加不可能让凉锦活着回到凌云宗,眼见凉锦与身后之人战做一团,他毫不犹豫地追击而来!   却没曾想,凉锦手中软剑一抖,尸鬼门张师兄突然感觉凉锦的剑上像是凭空多了一股拉扯之力,扯着他手中弯刀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与黑衣人来袭之剑撞击在一起!   凉锦趁机抽身而退,手中软剑斜飞而出,剑光骤亮!   剑影如织,血色漫天!   雪梅七剑第三式,红梅照雪!   凉锦的剑招太快,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只能堪堪挡住要害,尽管两人有真气护体,飞速掠过的剑影仍在他们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同时将他们脸上的面罩撕裂!   面罩碎裂之间,鲜血飞溅开来,露出面罩之下惊骇的双眼和苍白的面孔!   楼隆!   执法三长老凌道子之徒!   另一人也正如她所料!尸鬼门张师兄!   “楼隆!竟然是你!你竟然与尸鬼门勾结!”   梁浩虽以一打二,却也时刻关注着四周动静,此番凉锦一招击伤两人,他还来不及惊叹凉锦剑法玄妙,就立即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显现出来的身份所震惊!   他入内宗已久,宗内有哪些弟子,他再清楚不过!   凉锦挑了挑眉,她也没想到那凌云宗内鬼竟然是楼隆!她原本还想私下调查此人,没曾想这次前世未曾有过的下山之行,竟将他引了出来!   如此正好!   凉锦目光冰寒,却平静地仿佛九幽寒潭,趁着楼隆因身份暴露而惊愣的瞬间,飞身一跃,再次祭出一剑!   凌云宗山门之上忽然暴起惊天巨响,一道恢弘气势宛如踏月流星,席卷而来!瞬息之间将在场所有人包裹在内!   与梁浩交手的两名筑基五层高手浑身一震,一掌逼退梁浩,旋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跃下山崖,本欲不顾一切杀死凉锦的尸鬼门张师兄脸色一变,当即要退,却被虚空骤然而现的凌厉剑光拦腰斩断!   兔起鹘落之间,血光四溅!   楼隆面色惨白,猛然回神,怪叫一声就要跟着跃下山崖,凉锦却像提前有所预料,脚踩踏云步,惊鸿照影,剑出无回!   雪梅七剑第四式,落红无情!   楼隆惨叫一声,自空中坠落,砸在地上!   剑尖穿透他后背,偏离心脏稍许,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凉锦快步上前,瞬息之间卸了他的下颌,防止他咬舌自尽!   朱玉寒铁剑盘旋回飞,落于陈渝之手,她身影落地之时,剑尖已抵在那来不及逃走的筑基二层黑衣人的喉头。   电光石火之间,局势翻转,尘埃落定。   “陈师叔!”   陈渝的出现让梁浩和秦峰喜出望外,唯有凉锦事先知晓,故而没有梁浩两人那般喜形于色,她将缠腰软剑收好,提着楼隆的衣领子走到陈渝面前,唤了一声师尊。   见梁浩两人身上虽有挂彩,但都不是非常严重的伤势,陈渝脸上冰冷的神情松缓下来:   “你们且回去好好休养,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   有陈渝善后,梁浩和秦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与一众少年知会一声后,再辞别凉锦,两人便结伴回了山门。   陈渝这才看向凉锦,见她方才连出数个杀招,眼下有些脱力,但无伤患,又扫了一眼她手中半死不活的楼隆,点头道:   “你做得很好,且将他们带上山门,自有余长老接应,至于这几人,便交由我来处理吧。”   言罢,她伸手点了那筑基二层的黑衣人的穴道,又摄过楼隆,就欲转身入宗。   她的意思,便是让凉锦带少年们上山,不再参与宗门之争。   但凉锦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抓住楼隆,岂会如此轻易罢手。她当即上前一步:   “师尊,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陈渝闻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你说。”   “请让弟子跟随师尊同往!”   前世她一心修炼,从不过问身外之事,以至于后来凌云宗灭门之祸,她全然蒙在鼓里,回天乏术,今生她经由楼隆与尸鬼门勾结之事已经触碰到祸事边缘,心中有了一些猜测,真相究竟如何,还待深究。   正如她曾对凌风华说过的,万事万物,有因才有果,究其因,未尝不能变果,但若连因都不知晓,谈何改变结果?   陈渝却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的请求愣怔一下,在她的印象里,凉锦从来不爱过多参与宗内事务,一心潜修,这次下山之后回来,却好像变得开朗了一些,亦不知是何因由,她竟提出这样的请求。   凉锦见陈渝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有心拒绝,便又道:   “此人乃是经弟子之手抓获,弟子此次归山,亦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欲要禀报宗主,同此人想必有所关联。”   凉锦话已至此,陈渝看了她许久,没有追问她在山下遭遇了什么,只道:   “此行恐怕十分危险。”   “有师尊在,弟子不惧怕任何人。”   她这是说的大实话,前世陈渝为护她而死,她虽然不清楚陈渝和自己的娘亲究竟是何等关系,但想必今生,她亦会如此护着自己。陈渝乃是凌苍穹的首徒,有她相护,即便是凌沧海当面,她亦无所畏惧。   陈渝眼中荡起一层微波,转瞬即逝。   她转过身,背对凉锦走上山前栈道:   “我在云谷峰等你。”   下一瞬,陈渝御剑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凉锦眨了眨眼,旋即咧嘴一笑。   她转身看着一众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后又痴痴地望着远去仙女身影的少年们,无奈地耸了耸肩,招呼道:   “你们随我上山!”   众少年这时才纷纷惊醒,陈渝已然走远,少年郑虎一脸痴迷地喃喃问道:   “刚刚那可是天仙下凡?”   凉锦闻言笑道:   “刚刚那位便是我的师尊,往后你们入了宗门,勤加修炼,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见到。”   众少年听闻此言,既惊喜又惆怅,惊喜的是往后同在凌云宗,有机会再睹仙颜,惆怅的是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认为,唯有凉锦这般天赋出众的弟子才有机会入得那仙女门下。   凉锦急着去与陈渝汇合,故而没有再与众人多说,带着他们踏过登天之梯,将他们交给余子洵之后,凉锦便急匆匆地回了云谷峰。   陈渝将楼隆两人扔在玉蕊小筑门外,凉锦回来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半死不活的楼隆和那被点了穴的黑衣人,她还未往院内走,陈渝便率先出来了:   “新招弟子之事,已经弄好了?”   “嗯,方才那些少年已经全部由余长老接手。”   陈渝点了点头,抬手摄起楼隆两人:   “走吧。”   因为带着凉锦,又有楼隆等两个累赘,故而陈渝没有御剑,但即便是步行,其速度也是飞快,一步数尺,凉锦唯有将踏云步轻功发挥到极致,才能跟上陈渝的速度。   很快,她们便来到紫云峰——内宗宗地,亦是凌苍穹的居所。   守峰的长老见陈渝携凉锦到来,手中还提着执法三长老的弟子楼隆,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陈长老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陈渝虽然是一介小辈,但其在未满四十岁的年纪里,修为已达炼体之境,晋升宗内长老名正言顺,故而这些老一辈的长老在她面前亦没有端着架子,反而和和气气。   “晚辈此番前来乃是有要事向师尊禀告,还请两位师叔代为通传。”   陈渝素来以礼待人,丝毫没有青年天才的傲气,显得格外谦卑。   “请陈长老稍等。”   见陈渝礼数有加,两位守峰长老心情颇为舒畅,并未追问她的目的。   “让她们上来。”   凌苍穹听闻属下通报陈渝来见,背负双手看着眼前一幅壁画,语气平缓,并未有丝毫意外。早在陈渝和凉锦出现在紫云峰下时,他便发现了她们。   自从当年一事,师徒不睦至今,算起来,陈渝已有十数年未曾踏足紫云峰。却不知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陈渝带着凉锦上了紫云峰,直行到宗地之内,见到了凌苍穹。   “师尊。”   尽管师徒之间不甚和睦,但在面对凌苍穹的时候,陈渝从来不会失了礼数。   “师爷。”   凉锦跟在陈渝身后,亦躬身行了礼。   凌苍穹回过身来,目光自陈渝手中的楼隆身上一扫而过,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道:   “渝儿来此,可有要事?”   陈渝将楼隆和那黑衣人随手扔在地上,平静地开口:   “弟子来此为两件事,其一,弟子之徒凉锦数日前下山招收新弟子,今日回山时在宗门前遭遇伏击,来袭五人,两人筑基五层,筑基二、三、四层各一人,筑基四层之人确认为尸鬼门门下,已被弟子出手击毙,筑基五层两人逃走,剩余两人,便是他们。”   她说着,话音顿了顿,又道:   “其二,凉锦曾言她下山之后有所遭遇,将有要事禀报。”   言罢,她转头看向凉锦,凌苍穹亦将视线看了过来。   凉锦面色不变,细细将山下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凌苍穹一开始尚还平静,但当凉锦讲到尸鬼门人将山下百姓抛尸荒野,又欲将有慧根的少年送上宗门,女做炉鼎,男做药人之时,脸色便阴沉下来。   联系方才陈渝之言,与凉锦所说事发时间,凌苍穹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凌云宗内的内鬼,其嚣张和猖狂的程度已经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地步!   许久之后,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叫凌道子来此见我。” 第49章 禁地   “叫凌道子来此见我。”   凌苍穹的叹息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其内仿佛暗藏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他好像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目光遥望着大殿之外的山川,陷入沉思。   无论是凉锦还是陈渝都安静地等在一旁, 没有出声打扰他。整个大殿之中,唯有听闻凌苍穹传唤凌道子的楼隆眼中露出极度的惊恐, 但他下颌被凉锦卸了,口中只能依稀发出呜呜之声。   不多时, 大殿门口显出凌道子匆匆而来的身影,他入殿之后当即拜倒, 五体伏地,失声高呼:   “宗主!老夫有罪!”   凌苍穹思绪收回, 目光平静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三长老何罪之有?”   凌道子伏身于地, 恭敬道来:   “老夫之徒楼隆与尸鬼门人素有来往, 老夫早已知晓,却未曾严加惩教,是为监管不当之罪!未及时禀告宗主, 是为罔上之罪!终酿成大错!老夫今日便将此子逐出师门!还请宗主责罚!”   立于旁侧的凉锦翻了翻眼皮,只觉这凌道子好生油滑,几句话似退实进,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他莫不是以为这世上除了他, 便只剩傻子了么?   楼隆是凌道子之徒, 尽管他是内宗弟子, 但身份还没有高到可以不经通传随意进出宗门的地步, 哪怕是凉锦要下山历练,也是向陈渝提前请示过的,楼隆要外出,凌道子必然知晓!   凌苍穹当然不是傻子,凉锦能想到的问题他不可能想不到,此时听凌道子所言,凌苍穹面色不变,但目光却更冰寒了些:   “此子当诛!”   凌道子没有抬头,只道:   “全凭宗主之言!”   话音落下,重伤在地的楼隆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惊恐和怨怒,他没曾想,凌道子竟然一句保他的话都没有!   他今日所为,凌苍穹说要杀他,丝毫不为过!他不是不知道后果,而他之所以还敢这么做,无非是相信凌道子无论如何都会保他!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他眼中露出惊惶和愤慨,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楼隆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口中呜呜有声,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凉锦,他想到凉锦本可以一剑杀了他,但她刻意让剑尖偏了一寸!他的生机说不定便在她手上!   尽管被凉锦卸了下巴,楼隆话不成声,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死,他想为自己搏一份生机!   他的挣扎自然引起了大殿中人的注意,凌道子始终没有抬头,凌苍穹目光冰寒,亦没有理会楼隆的挣扎,却是陈渝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凉锦,毕竟凉锦活捉楼隆乃是她亲眼所见,又主动请缨跟她来了紫云峰,凉锦的性子陈渝已经比较了解,她绝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见凉锦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无所觉察,陈渝心中暗叹凉锦心智近妖狡诈如狐,她怎会不知道凉锦是想叫她开口,亏她带着凉锦上山前还有些担心她会冒进,原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   陈渝无奈摇头,见凌苍穹似乎真的起了杀心,便上前一步道:   “师尊,弟子有话要说。”   凌苍穹看向陈渝:   “你说吧。”   陈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才道:   “楼隆与尸鬼门勾结暗害同门之事已无需再做查证,但他一个区区筑基初期的小弟子,即便胆大包天,又哪里能自由出入宗门,想必其身后还有高人指示,不若审讯一番,再视其供词惩处。”   伏地之凌道子心中忽的一紧,旋即又放松下来,在他看来,审讯楼隆根本多此一举,楼隆一个筑基初期的小弟子,能知道多少事情?又哪里能有什么有用的情报?   但凡与己相关,他都可以一口咬定是楼隆一面之词,只要拿不出证据,他便可以轻易脱身,就算是凌苍穹也无法将他奈何。   凌苍穹不知作何想,但他扫了一眼楼隆,点头应允:   “就依渝儿所言。”   楼隆如蒙大赦,当陈渝将他的下颌正骨,他毫不犹豫地开口:   “宗主!所有事情都是三长老叫我做的!是他叫我跟着尸鬼门之人去杀凉锦!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情急之下,他连师尊都不认了,一口一个三长老,俨然一副泼脏水的模样。   “混账!休要陷害老夫!”   凌道子终于抬头,脸上尽是怒容,其声正气浩然,仿佛此事当真与己无关:   “小辈猖狂!其心可诛!”   凉锦暗自腹诽,好一出师徒反目,狗咬狗,一嘴毛。她不知道楼隆手里究竟有没有凌道子的把柄,但见如今这局面,恐怕凌道子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楼隆因为凌道子无情之言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未想过往日慈眉善目的师尊此时竟然是这副脸孔,若他今日拿不出有价值的消息,恐怕无论如何都得将这件事扛下来!   楼隆心急如焚,突然,他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件险些被忘记的小事!   那是他刚入内宗时不久,初入凌道子门下,某日修行有惑,欲寻凌道子,却见凌沧海匆匆而来,先他一步进了凌道子的房间,凌沧海来得太急,没发现他这等小人物。   凌沧海是外宗之主,他来找凌道子自然是有事相商,楼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屋外等了一会儿,欲待凌沧海离开之后,再寻凌道子。   但他却因此遭了无妄之灾。   某时屋中忽然响起茶杯落地般的清脆响动,依稀夹裹着一声咆哮,隐隐听来似带了“禁地”、“报仇”一类的字眼。他来不及深究屋内发生了何事,便听闻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气势恢弘,直将他震出百步,重创昏迷。   楼隆想起此事,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他死马当活马医,急急高呼:   “宗主!弟子曾偶然听闻三长老同外宗宗主密谈提到禁地之事!”   !!!   此言一出,凌道子脸色大变,再看向楼隆时,眼中已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凌苍穹目如寒霜,有楼隆这句话,凌道子和凌沧海已然坐实了谋逆之名!   凉锦眼中精芒一闪,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忽略的一个重大问题!   前世凌云宗覆灭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魔祸,凌苍穹死时也曾提到过禁地二字!   凌云宗乃是传承千年的守护宗派,宗地之内镇压了一只不死邪魔,从立宗之日起,便分内外两宗,禁地之事,唯有宗内老祖及内宗宗主方能知晓!   内宗的存在,便是为了守护禁地之秘!   两百年前凌云宗元婴老祖之所以突然陨落,乃是因为禁地之内镇压邪魔的封印无故松动,邪魔险些暴走,老祖舍生镇压,否则两百年前,凌云宗就已经覆灭!   为何两百年来凌云宗除了一个陈渝,竟没有一个出世英才!   因为他们都入了禁地!   内宗存在的真正缘由是为了选拔优秀弟子以继承先祖遗志,世代守护凌云宗禁地封印,而外宗则负责向内宗输送弟子,同时管理凌云宗在世俗世界中的一切事务。   内宗宗主从当职之日起,便未踏出过凌云宗一步!   凉锦心中豁然开朗!她已经大致知晓前世凌云宗覆灭为何!   且不论凌沧海是如何知晓禁地之事,凌道子又怎么与凌沧海勾结,但这二人既然提起禁地,想必前世灭宗魔祸,多半因这两人触了禁地封印!   凌道子眼中杀意突起,他不知道楼隆如何知晓此事,但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楼隆话音刚刚落下,原本跪在地上的凌道子突然暴起,一掌拍向楼隆天灵!   “放肆!”   凌苍穹急声怒喝,袖袍一挥,欲要阻凌道子去路!   凌道子速度奇快,与凌苍穹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眼看就要擦身而过,楼隆性命不保!就在此时,凌道子突然招式急变,回身一爪抓向凌苍穹的咽喉!   他最初的目标就不是楼隆,而是凌苍穹!   对于凌道子突然变招,凌苍穹却像是早有预料,应对从容。   两人一动手,凉锦便被陈渝拽着退出了大殿,非是她们不管凌苍穹,而是根本管不了。凌苍穹乃是炼体之境大圆满的修士,凌道子再不济,也有炼体九层,两人修为相去不远,这种层面的战斗,凉锦莫说插手,哪怕从旁观战,都可能被殃及池鱼。   但凡磕着碰着,必然非死即伤。   大殿中的响动很快引起紫云峰上内宗长老的注意,一众长老匆匆赶来,却在上山途中遭遇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凌沧海!   凌沧海不发一言,一出现便动手!   宗内绝大部分高手都身在禁地之中,非是凌云宗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不会出山,此番一众炼体初期、中期的长老遭遇炼体八层的凌沧海,简直如羊遇猛虎,短短片刻,便纷纷重创!   陈渝见凌沧海如入无人之境,就要与凌道子联手,她虽与凌苍穹不睦,但他毕竟是她的师尊,她不可能不管,便将凉锦送远一些,折身欲回大殿。   凉锦忙出声将她叫住:   “师尊!”   陈渝脚步一顿,凉锦又道:   “一切小心,切莫逞能!”   眼看着陈渝御剑飞回大殿,凉锦的心尚还在惊骇中翻腾,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没想到内外宗的恩怨这么快便爆发了!   比之前世提前了整整四年!   前世凌沧海一直隐忍到四年之后的宗派大比,串通尸鬼门发难!今生却因凉锦抓获楼隆而提前引爆!   当真是造化弄人! 第50章 秘辛   “凌沧海!”   凌苍穹一掌震退凌道子, 目若寒霜地看着从山下飞速而来的身影,在其身后,一众内宗长老尽数倒地。他虽料想到有朝一日会兄弟反目,却未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凌苍穹, 我说过的,我的丧子之痛, 要叫你十倍百倍偿还!”   凌沧海背负双手,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与他先前表现出的暴躁和性急判若两人。这一刻,即便凉锦只是远远观之, 亦觉兄弟二人不光长相相似,就连气质也近乎相同。   凌沧海此言让凌苍穹锋锐的气息为之一敛, 他紧抿的唇角勾起一抹沧桑的苦笑, 他长叹一声:   “绝心天赋近妖, 奈何心术不正,觊觎邪魔之力,为兄出手击毙, 已然愧悔二十年。”   凌绝心!   凉锦心头一凛,她今生虽还未听人谈起过此人,但在前世,她追查凌云宗灭宗之祸时曾探查到此人名姓, 二十年前, 凌绝心之名可谓声冠内宗!   初入三十岁时便入炼体三境, 四十岁时已入炼体锻骨之境, 天赋近妖,曾有人言他将在百年之内成为凌云宗内除老祖之外第一人!   比之陈渝更加前途无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天才,却在某日突然陨落!当时据说是因为下山历练遭遇魔道修士围攻,不敌身殒,未曾想他竟然是死在宗内,而且还是死在凌苍穹手中!   “哈哈哈哈!!!!愧悔!凌苍穹!亏你能有脸说得出愧悔二字!!”   凌沧海听闻凌苍穹之言,仰天而笑,一脸讥讽:   “你不过是妒忌我儿天资,怕他超越你成为宗内第一人!所以寻机狠下杀手!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凌苍穹目光中透出无法言喻的痛苦,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你既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今日一战已无法避免,陈年恩怨便由今日好好清算吧。”   凌沧海冷笑一声:   “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手掌自指间储物戒指上一抹而过,取出一柄黑红纠缠的长剑,剑尖直指凌苍穹:   “我说过,但凡你所在意之人,我都会一一毁掉!你就不好奇数年前,无生门之人究竟是如何找到老槐村去的么?”   “你说什么?!!!”   凌苍穹双瞳之中杀意骤起,目若寒霜,死死瞪着凌沧海:   “竟是你卖的消息!!”   “呵……”   凌沧海似乎特别喜欢看到凌苍穹怒火中烧的样子,凌苍穹越是愤怒,则代表他心中越是痛苦,他要的就是他生不如死!以报丧子之仇!   “何止一个老槐村!等我击败你,我会当着你的面凌虐你的弟子,杀死你的徒孙!再将你囚禁百年!”   凌沧海越说越激动,面上的神情亦越发狰狞!   凌苍穹气得浑身发抖!当凌沧海话音落下,他眼中的杀机亦积累到最胜,他右手一挥,拇指上佩戴的银色扳指在剧烈的气机颤动之下直接爆裂开来,一柄银亮的长剑凭空而现,悬浮于凌苍穹掌心!   当此剑现世,凌苍穹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无尽的杀意,他平静淡漠的目光落在凌沧海身上,道:   “你会为方才所言付出代价。”   言罢,剑锋突起,杀意肆虐!   出手便是凌云宗最高武学!凌云剑诀!   凌沧海毫不示弱,手握剑柄,剑气迸发,又有凌道子从旁相助,尽管他们两人修为较之凌苍穹稍弱,联起手来,以二打一,却也旗鼓相当!   一时间,整个紫云峰的山头都被锋锐的剑气所笼罩,就连回身上山的陈渝,都被肆虐的剑气阻隔在外!   炼体修内之境的高手交手,恐怖如斯!   战圈之外的凉锦目光有些呆滞,她愣愣地望着山头,方才凌苍穹凌沧海二人说话声音没有压制,只要靠近了紫云峰的山头,便能听清,她尽管心中对凌苍穹认识自己的父母有些猜测,但当真相证实了,她心中的疑惑却又更多了。   这两人说话不清不楚,让她摸不清楚自己的娘亲原本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师尊也好,师爷也好,都那么在意她的娘亲?   凌沧海和凌道子联手,与凌苍穹战得旗鼓相当,凌道子是炼体九层的修为,凌沧海略低一线,乃是炼体八层巅峰,但凌苍穹毕竟是炼体之境大圆满,剑法纯熟,修为绝高,对战两人却还稳稳占了上风。   凌苍穹被凌沧海激怒,出招不再留手,凌云剑诀在他手中,其威力与凉锦往日所见过的剑招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凉锦远远看着,她前世见识过的场面中,比眼前之景更为凶险壮阔的比比皆是,故而她只要不身卷进去,对场中形势倒是看得清晰。   前世凌沧海等人是等到宗派大比才伙同尸鬼门发难,一举覆灭了凌云宗,今生他们被迫提前动手,没有尸鬼门横插一手,局势看起来,似乎还是凌苍穹的胜算比较大。   某时,凌道子躲闪不及,被剑气划伤手臂,凌苍穹乘胜追击,一掌将其重创!   恰逢凌沧海御剑来袭,凌苍穹回身一剑,剑光划出一道长虹,凌沧海横剑格挡,竟被那剑光从中穿过,毫无花哨地打在他的胸口!   “剑王决!你竟然修成了剑王决!”   凌沧海被一剑重创,不甘心地怒声咆哮!   凌云宗根本剑法有三,雪梅剑经,凌云剑诀和剑王决!其中剑王决本是威力和层次都略高于凌云宗镇派功法凌云剑录的绝世剑法,却因其难于修炼,凌云宗有史至今,少有人修炼成功,而降品为根本剑法之一。   没想到凌苍穹竟然修成了剑王决!   如果凌沧海之子凌绝心还活着,他定然也可以修成剑王决!凌沧海对此绝对自信,可他却横死于凌苍穹之手!   “啊啊啊啊!!!”   凌沧海仰天咆哮,其声至悲至恨:   “凌苍穹!是你逼我的!!!”   紫云峰上忽然风云倒卷,雷声乍响,轰隆隆地漫过整个凌云宗!   凉锦眼中神光一凛,诧异之色上脸:   “勾动天地之力?凌沧海难道已入化神之境?简直荒谬!”   掌控天地之力,将万事万物化为己用的力量,唯有化神之境才可能拥有,但方才凌沧海在凌苍穹手中节节败退,若说他有化神之境的修为,凉锦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但下一瞬,她心中的疑惑便得到了解释。   只见紫云峰上骤起一道雷光,精准地落在凌沧海身上,他皮肤崩裂,伤口溅血,但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一道道黑气从他崩裂的伤口中喷涌出来,他的气息亦陡然之间节节攀升,很快便突破了炼体八层的界限,又冲破炼体九层壁障,达到炼体之境大圆满,其气息的强横程度,与凌苍穹旗鼓相当。   “魔功!”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凌沧海竟然修了魔功!凌云宗里突然出现的修魔弟子,果然是他搞的鬼!   凌苍穹对此早有预料,有其父必有其子,凌绝心之所以会觊觎邪魔之力,恐怕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父亲!他今日,就要与前尘旧事做个了断!   凌沧海的气息最终稳定在炼体之境大圆满,他周身缭绕着浓郁的黑气,他不去管今日之后自己是否还能在宗内立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今日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凌云宗覆灭,要么他万劫不复!   凌沧海展现魔功,紫云峰上的形势顿时起了变化,同等级的魔修和道修之间的差异清晰地展现出来,凌苍穹竟然在化魔之后的凌沧海手中显出不敌之态!   哪怕是剑王决亦无法确实威胁到凌沧海!   凌苍穹略处下风之际,先前被他重伤的凌道子瞅准了时机,勉强翻身起来,一掌从身后袭向凌苍穹!   眼看凌道子从旁偷袭,陈渝当即不顾四周肆虐的剑气,猛地冲上紫云峰,朱玉寒铁剑先人一步,以极快的速度骤然飞向凌道子!   “找死!”   凌道子勃然大怒,陈渝一个炼体初期的小辈,竟然敢来坏他计划!   他当即变招,一掌拍向陈渝!   陈渝眼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她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从凌沧海透露老槐村之事起,她便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直到此时才骤然释放!   “所有伤她的人,都要以命偿!!!!”   她低声怒啸,不顾一切地挥出手中之剑!   剑光如龙,凌道子手掌五指齐断!   “啊啊啊!!!剑王决!怎么会是剑王决!!!”   陈渝竟然也练成了剑王决!!!   她才三十五岁!!   何等的天赋近妖!!!   凌道子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再涌上心头的便是无边的震怒!决不能让她再成长下去!!他今日就要将祸患掐灭!   即便是陈渝,在使出剑王决的剑招之后,亦感觉脱力,而凌道子尽管损了一只手,却仍是实打实的炼体九层!   “师尊!!!”   凉锦目眦欲裂,她远远看见凌道子趁陈渝尚未缓过劲,骤然起身,换掌拍向她的天灵! 第51章 无我无心   真相   “师尊!!!”   凉锦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抽痛起来!她重生而来, 还未真正害怕过什么,却是在这个瞬间,突然惊慌失措!   她怕极了前世的阴影再度卷来,她怕陈渝遭遇不测, 她还未来得及让陈渝放下心头憾事,还未来得及叫她真正开心过!   这种情谊同她对情霜不同, 却又真真切切,她无论如何, 都不愿陈渝抱憾而终!   前世两百年,她尽管修为绝顶, 却也狼狈孤苦,幼时父母尽丧, 入宗不过数载便宗门覆灭, 师尊早亡, 往后的日子里几多漂泊,宛如无根之萍,唯有情霜时常陪伴身侧, 最终却也因她香消玉殒!   这一世对她而言不仅是性命的重生,更是一场心的重生!   再见师尊之喜她还未来得及好好体会,陈渝对她而言,既是师长, 又更甚生母!唯有面对陈渝, 她才能由心感受到早已忘却多年的幼子孺慕之情!   哪怕她心智成熟不惧怕任何艰险, 却在陈渝遭遇险局的一刻猛地暴露出她内心深处掩埋至深的脆弱!   眼见陈渝涉险,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上山!   刹那之间,凌道子手掌已临近陈渝,眼看便要一掌毙命!   “尔敢!”   凌苍穹一声爆喝!硬受凌沧海一掌,借力瞬息之间来到近前!一剑刺出!   凌道子眼中闪过狠厉神光,不退不避,一掌拍下!   “渝儿!”   “师尊!”   陈渝身子一震,被凌道子一掌击落,宛如断线的风筝,砸落于地!   凌苍穹面现狰狞之色,一剑透喉而过!   凌道子一招得手,长笑而死!   凌沧海追击而来,长剑劈斩而下!凌苍穹却因方才全力出手,招式已老,后背空门大开!   炼体大圆满修士之战,毫厘破绽都足以致命!   “死!!!”   凌沧海怒声咆哮,挥剑斩下!   凌苍穹来不及回身,局势已定!   电光石火之间,长剑斩落的轨迹上却蓦地出现一个人影!竟是此时方才赶到的凉锦!她穿过重重剑幕,浑身浴血地挡在了凌苍穹身后!欲接凌沧海剑招!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凌沧海心中闪过一瞬的讥嘲,剑势不收,全力劈下!   欲将凉锦一剑两断!   “锦儿!!”   凌苍穹目眦欲裂,他刚回过身,已然来不及搭救凉锦!他怎么也想不到,凉锦竟会在此时出现!!   陈渝方才被击落,生死不知,凉锦又身陷必死之局!在凌沧海剑下,凉锦区区初入筑基的实力,哪有生还的可能?!这可是接近整整两个大境界的实力差距!   然身陷险境的凉锦却未表现出绝望,她紧抿着唇角,看着飞速而来的利刃,目光无比坚定。   在长剑来临之际,一手紧握燕回金铃,猛地一震,将其护体之力催发到极致!而她的双眼则与凌沧海相对!   本该一剑落下的凌沧海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脸上神情顿时僵硬,眸光涣散,竟然陷入一瞬间的呆滞!   一道杀意惊天的虚无剑影自凉锦双眼深处闪电般穿出,直射进凌沧海心魂之中!在其灵识之中肆虐!   凌云剑阁之中,传自老祖凌风华的一式剑招!   无我无心!   此乃心之剑!   用之无形,直击心魄!   这一招极为玄奥,哪怕她花费一年的时间时时参悟,亦无法发挥出其全部威能!盖因她修为尚浅,而此招全由意念而发,心中需有弥天杀意,且意志极为坚定,方可出招,否则若受反噬,便可能就此疯癫!   但此招修成,可跨越大境界影响来敌心智,堪称绝世!   凉锦双眼中仿佛有万千剑影凌冽而发,凌沧海惨叫一声,手中力量被卸了大半,威力已不足全盛时十之二三!长剑斩落,燕回金铃应声而碎,虽阻了剑刃,但剑锋上的剑气还是溢出少许,落在凉锦身上!   顷刻之间,凉锦浑身上下被锋锐的剑气划开无数伤口,鲜血迸溅开来,在空中散成一蓬血雾!   尽管她只阻了凌沧海一瞬!   但这一瞬已足够凌苍穹翻盘!   凌苍穹后劲接上,飞速冲来,趁着凌沧海意识恍惚的一瞬间,一剑贯出!   剑影惊鸿,隐隐有搅动天地之势!   此战若得幸免,凌苍穹恐怕可以直接突破!   这一剑他毫无保留,将剑王决最后一招“帝王授首”发挥出了数倍之威!   银色长剑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贯穿凌沧海的胸口,拖出一道绚丽的剑芒,再没入他身后的大地之中!   凌沧海混沌的双眼在剧痛中恢复神采,他看向凌苍穹的目光满是惊诧和不可思议,他甚至不明白,方才还是必赢的局面,怎么转瞬之后,自己便已落败!   凌苍穹没有去看自己一剑所造成的破坏,他落地之后第一时间看向凉锦和陈渝。   陈渝稍近,凉锦较远。   凌苍穹一步来到陈渝身边,伸手探其鼻息,而后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   尽管右肩塌陷,雪白衣衫尽染鲜血,但却避开了要命的天灵。凌道子毕竟在凌苍穹手上重伤,这一掌没有发挥出全部威能,她一直佩戴在腰间的另一只燕回金铃自动护主,也在这一战中彻底粉碎。   凌苍穹从衣袖中抖出一枚疗伤灵丹,将其喂进陈渝口中之后,陈渝便艰难地睁开眼,她依稀记得方才听见凌苍穹喊了一声“锦儿”,而且她也的确看到一个身影冲进战圈,这让她心头惶恐非常。   陈渝嘴唇抖动,颤声开口:   “她……咳!咳咳咳!!”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剧烈咳嗽起来,凌苍穹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起身后,一刻不停地来到凉锦身侧,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但见凉锦身上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她横躺于血泊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皮肉崩裂翻卷,血流了一地,整个人没有任何声息。   凌苍穹的心揪疼起来,他强压住心中的疼痛,快步走过去。   探手一扫时,当他感受到凉锦胸口传来极为微弱的心跳的瞬间,他竟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凉锦抱起。   “呵……你要庆幸你有一个好徒孙。”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凌苍穹身后响起,被一剑崩毁心脏的凌沧海竟然还未断绝生机!   如果不是凉锦偶然活捉了楼隆,他不会选择在今日动手,如果不是凉锦刚才舍命一击,他也不可能在那一瞬间陷入迷惘,他之所以会失败,完全是因为凉锦。   凌苍穹身影一顿,他背对着凌沧海,语气平缓:   “她是雪儿之女。”   凌沧海蓦地瞪大双眼,眼里透出震惊和愤怒!   “你害了雪儿和惊岚,却不知,渝儿赶去了老槐村,带回了她。”   凌苍穹话音落下,凌沧海双眼一瞪,死不瞑目!   这时候,随着紫云山上剑气平息,山腰上那几个还能动弹的内宗长老纷纷赶到,其中伤势较轻者将陈渝扶起,就地给她运气疗伤。   凌苍穹抱着凉锦走到陈渝身边:   “你且好好养伤,我带她去禁地。”   陈渝闻言点头,心中大石坠了地,既然凌苍穹这么说,就意味着凉锦还有救。她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清楚自己眼下的情况,只得任由凌苍穹将凉锦带走。   凉锦再次醒来时,已过了一个月,她睁眼便见陈渝坐在床边,双眼望向窗外,陷入沉思,竟连她醒来的动静都未发现。   她没有立即出声,而是安静地看着陈渝的侧脸。   陈渝的安危,是她即便陷入昏迷,心中仍记挂的事情,醒来第一眼能看见陈渝,她心中自有莫大的欢喜,不忍贸然惊扰,害怕美梦未往下走,便被戳破。   陈渝真的很美,她的美中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仙气,举手投足之间,缥缈出尘。而她眉目间的清冷和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忧愁又给她平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这样容姿绝世的女子,世间少有,却不知何人何事,叫她眉目间总也夹裹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似伤病的苍白,想来那日所受之伤已好了许多。   许久之后,陈渝忽的回神,身旁之人不同往日的气息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回头看来,却见凉锦微微偏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转头,便乖巧地唤道:   “师尊。”   陈渝有一瞬间的发愣,她竟不知凉锦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但见凉锦面上这般天真喜悦的笑容,她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莫名愁思强压下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问道:   “你何时醒的?”   凉锦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谎:   “就在方才。”   陈渝没有多想,将她扶起,让她靠在床头,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最近一段时间都需得好好休养。”   凉锦对自己的身体情况自然很是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必定是不短的时日,盖因她体内气息顺畅,内伤尽除,余下未好的都只是些皮外之伤,休养几日就能下地。   她见陈渝从旁端起一碗汤药,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药汁尚且温热,恰可入口。   恐怕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陈渝将药反反复复地温热,或是重新煎制,才能在她醒来时,恰巧维持着可以入口的温度。   凉锦心中一动,咽下口中药汁后直看着陈渝:   “师尊,弟子心中有惑。” 第52章 往事如烟   “师尊, 弟子心中有惑。”   凉锦咽下口中药汁, 直视着陈渝的双眼, 小声道。   陈渝执勺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凉锦嘴边, 神情温柔:   “先喝药。”   凉锦乖巧地点了点头,依陈渝所言将碗中的汤药尽数喝了。陈渝放下药碗,这才开口:   “你心有何惑?”   凉锦想起她下山之后,在老槐村听闻山妖讲起的一段往事, 神情有些悲伤:   “我娘她……师尊,您与我娘, 可是旧识?”   陈渝早已料到凉锦会问这个问题, 她神情没有太大变动,但心细如发的凉锦还是发现她眼眸深处一瞬间掠过的痛楚。凉锦心头一叹,看来陈渝的心结, 当真与她娘亲有关。   “你可知你娘姓氏?”   在回答凉锦的话之前,陈渝先问了她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哪有孩子不知道自己娘亲名字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却叫凉锦一下子懵了, 她这才发觉不对,自己竟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她娘亲的姓氏。   她想了很久, 有些怀疑是否因两百年太过漫长, 从而将这些原本应该记得的事情忘记, 但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陈渝却并未感到惊讶,她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你娘她……却是个倔强的性子。”   凉锦张了张嘴,心中十分困惑,但她若无法觉察此事蹊跷,便枉活了两百年,她抿着唇,小声开口:   “我只知爹爹唤娘亲雪儿。”   陈渝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   “因为你娘,叫凌雪儿。”   凉锦呼吸一滞,猛地睁大双眼,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让她惊得一下子愣住。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郁结的震惊缓缓沉降下去,这才又道:   “可我娘亲并不会仙家道法。”   不用陈渝明说,她也已经猜到了娘亲的身份。但凌雪儿何止是不会仙家道法,而且体弱多病,时常卧病于床,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宗派之人。   陈渝抬眼望向窗外:   “这件事得从十八年前说起,那时候你娘尚是凌云宗的宠儿,年仅二十岁,却已是筑基三层的修士,她年满二十的那一天,向宗主申请下山历练,那时候,我方才不到十八岁,因资质不错入了内宗,拜于宗主门下,有师尊灵丹供给,堪堪筑基。”   “师尊让我跟随师姐一同下山历练,未曾想下山之后不久,师姐心善,救了一个重伤垂死之人,数日后我们遭到几个魔修暗算,那日所救之人前来报恩,替师姐挡了一剑……”   说到此处,陈渝话音陡然一顿,旋即,凉锦似是听到一声轻叹,陈渝的声音才又继续响起:   “师姐前半生二十年,一直潜心修炼,涉世未深,入世后第一次遇见敢于为其舍生忘死之人,情窦初开,两人很快便彼此熟识,相互倾慕,欲结为道侣。而此人,名唤凉惊岚。”   凉锦在一旁安静地听陈渝缓缓讲述,在陈渝说起凉惊岚这个名字时,凉锦似乎看见陈渝眉头微皱,转瞬之后又松开,仿佛方才那一瞬,仅是错觉。   “师姐将凉惊岚带回宗门,欲请师尊作为见证,却不曾想,师尊一眼看出凉惊岚此人非是道修正统,身上隐有一股魔气,便不允两人婚事,师姐素来温婉柔顺,却因此事与师尊起了争执。”   “兴许师尊也是气昏了头,便言道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与凉惊岚断了往来,要么便自废修为与凉惊岚一同离开凌云宗。”   “!!”   凉锦猛然瞪大了眼,未曾想凌苍穹竟说过这样的话,而她也无需多问,便知当初凌雪儿究竟做了什么选择。   果然,陈渝开口所言证实了她的想法:   “没曾想一贯温驯的师姐这次仿佛是铁了心,当即二话不说自废经脉,向师尊磕了九个响头,便与凉惊岚一同下了山,自此便定居在老槐村。”   陈渝说着,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眸子里仿佛盛了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泛着粼粼的波光,如云似水。   “我素来与师姐亲厚,她的选择我无法阻止,亦没有立场去言她是对是错,但我想,只要她能过得幸福快乐,一切便都是好的。我只怨师尊为何要给师姐那般选择,没了一身修为,她下山之后,如何能叫人放心?”   “尽管师尊早已后悔,尽管他曾数次三番偷偷跑去老槐村看师姐是否安平,但他是一宗之主,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只能任由师姐在山下安安静静与凉惊岚过着寻常人的生活,如果她一辈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倒也无不可。”   “但世间有一道理让人不得不信,越是寻求安稳的人,越无法得到安稳,三年前,和风古城无生门魔修闯入老槐村,追杀凉惊岚,大战波及整个老槐村,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姐,亦在此战中殒命。”   陈渝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她放在床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凉锦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和仇恨:   “凉惊岚原来是一个魔修,他的身份是和风古城无生门掌门幼子,因权势之争败于其兄,狼狈逃至临封,被师姐所救,方才隐姓埋名,欲躲避宗门之争,最终却还是连累了师姐。”   “当日我正在山下与梁浩一同负责招收新弟子之事,骤然听见燕回金铃之声,当即匆匆赶去,却还是迟了一步,我将来寻之人尽数斩杀,凉惊岚在我面前跪地痛悔,但我却无论如何无法原谅他,怒极之下,将之一剑斩杀。”   陈渝话音一顿,抬眼看了看凉锦,让她意外的是,凉锦的神情格外平静,见陈渝看来,她垂下眸子,无奈叹息一声:   “故而师尊无法原谅欺瞒了娘亲的父亲,无法原谅让娘亲自废修为离开宗门的宗主,亦无法原谅没能及时赶到相救的自己。”   陈渝埋藏于心的痛和悔被凉锦一语道破,尽管她早已做好了将真相告诉凉锦的准备,但在一切回忆皆被勾起的此时,她眼中的伤痛和疲惫仍无法掩饰,愣怔之间,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凉锦第一次看见陈渝落泪,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如玉般白皙的肌肤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却又叫人无端心疼。   这人便是她的师尊,陈渝对她的好她终于寻到了因由,她不知道陈渝对自己的娘亲是否也有同她对情霜一样的感情,但她却明白,伊人逝去,自己却来不及相救,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盖因她自己,便亲身经历过那种蚀骨之痛。   她强忍着浑身上下伤口的疼痛,将自己的手盖在陈渝的手背之上,诚挚地开口:   “师尊,逝者已矣,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往事的阴影里,想必娘亲在天有灵,若见师尊过得这般痛苦,也会觉得难过。”   “人力有时尽,世事无常,因缘无定,绝非师尊之责,如今金铃已碎,便莫要再苦了自己,让过往种种,烟消云散吧。”   在眼泪滴落的时候,萦绕于心那么多年的沉重包袱竟奇迹般地轻了许多,她看见凉锦明明自己还稚气未脱,却硬是一本正经地宽慰自己,心中的悲伤和难过无端地散了去,仿佛正如她所言,过往种种,烟消云散。   陈渝破涕为笑,凉锦适时扯起袖子递了过去,陈渝亦不与她生分,形貌优雅地借凉锦衣袖抹尽了脸上泪痕,末了,她站起身:   “天色已晚,你今日想吃什么,为师给你做。”   凉锦眼前一亮,慌不迭地开口:   “我想吃烧鸡烧鹅烧猪蹄!再有一壶小酒就更好了!”   陈渝面色一僵,神色微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还是喝素粥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小屋,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凉锦苦着脸靠在床头,思索着陈渝为啥突然改变主意,明明说好了她想吃什么都做的。   之后又过了两个月,凉锦养好了伤,秦峰来玉蕊小筑探望她,她这才知道这几个月里凌云宗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凌沧海伙同凌道子与凌苍穹大战于紫云山,最终落败,被凌苍穹一剑击杀,外宗宗主叛变被灭,外宗之人人心惶惶,毕竟除了凌道子和凌沧海,外宗长老再没有达到炼体锻骨境的高手了。   凌苍穹新任命了凌剑辉为外宗宗主,直接向凌苍穹述职,肃清内外两宗,清剿内鬼,将凌云宗上上下下,以铁血之力迅速清理了一遍。   据说凌苍穹是得了老祖的应允,方才这般行事。   新招收的百余弟子出了几个天赋不错之人,其中便有少年郑虎,此番郑虎已经做了记名弟子,已入听剑庄。   凌苍穹宣布封宗之令,一年之内,不许宗内弟子下山历练,五年之内,不再招收新的弟子,在外历练的弟子全部召回,所有内宗弟子,都将在年底进行考核,通过考核的弟子,才能再次下山历练。 第53章 仙人遗迹   凌云宗封山五年, 自内外宗宗主大战之后, 但凡未达筑基三层的内宗弟子都不允许下山历练, 凉锦便趁此机会好好潜修,虽然知道了凌苍穹是自己亲外公,但凉锦醒来之后还未见过他, 也不知道凌苍穹是否因为心中仍然愧悔,见到她,会叫他想起已故的爱女,故而他亦没有主动传唤凉锦。   陈渝告诉凉锦, 当日大战之后凉锦身负重伤,险些身亡, 盖因凌苍穹带着她去了禁地, 请求结丹老祖出手相救,她才捡回一条性命。   凉锦自己对凌苍穹并无太多怨怒,一来因为往事太过遥远, 兴许对陈渝凌苍穹而言不过数年之前的事,心中疼痛尚无法淡然处之, 但凉锦却是重生而来,在她的记忆里, 父母之死已过了两百年, 伤痛已经淡去,即便今日她得知了往事因果, 却也无心再去苛责活着的人。   二来凌苍穹作为凌云宗一宗之主, 不愿爱女同魔修往来, 也是人之常情,而后他因为凌雪儿之死而受心中愧悔折磨数年之久。逝者已矣,就让前尘旧事埋入尘埃,唯愿今时今日尚还在身边的人,能好好活着,快乐安平。   凉锦本想在内外宗大战结束之后,宗门整顿的时日里回一趟凌云剑阁,她受老祖宗恩惠,理应前往道谢,同时也算应了老祖宗当日邀约。但叫她颇为惊诧的是,她脖子上佩戴的玉佩内设封禁之力,在她修为未到筑基后期之前,恐怕都无法将其捏碎。   既然老祖宗的意思是要她达到筑基后期之后再前往凌云剑阁,她便趁着凌云宗封山之际,闭关潜修,一晃便是四年。   四年之后,凉锦结束闭关,从闭关修炼的小山谷中出来。   她之所以会选择在此时出关,一来是因为修为到了瓶颈,再闭关下去进度也十分缓慢,二来则是因为宗派大比临近。尽管凌云宗内鬼已除,但她并未因此感到庆幸,因为前世凌云宗灭亡,其因由,并非只是一个凌沧海。   凌沧海只能算是一场变故的推动者,是为那场变故的内因,而外因,却还有一个宛如毒龙一般的尸鬼门觊觎在侧,凌云宗是正统道修宗门,弟子纳天地灵气蕴养己身,而尸鬼门却非如此,其内弟子修阴魄之力,善与死尸药人打交道,亦能炼化邪魔之力为己用,前世凌沧海将凌云宗禁地之事卖给尸鬼门,故而尸鬼门有备而来,其目的便是凌云宗禁地内的邪魔。   今世尽管凌沧海已亡,但凉锦见这几年尸鬼门针对凌云宗的各种行动,凉锦心中估计,尸鬼门已得了凌云宗禁地的消息,宗派大比,临封三宗汇聚凌云宗,便该是危机爆发之时。   为此,她要尽快提高自己的实力,在宗派大比到来之前,尽可能寻找避过灾劫的办法。   她心中思绪百转,缓步走出了山谷,却在谷外,见到一个意外之人。   来人白袍罩身,长发束在脑后,两缕青丝斜坠耳边,面容精致柔美,腰间水色腰带上嵌了一枚明黄暖石,远远看去,仿佛坠地天仙,已有几分出尘之意。   数年未见,此番骤然相遇,凉锦自是格外欣喜,欢声呼道:   “师姐!”   谷外等候之人,正是穆彤,两人分别至今,已有数年,穆彤大变了模样,从十七岁尚且稚嫩的青春少女,变作如今这个风姿绰约,举手投足之间皆文静优雅的清丽女子。   穆彤像是在此等了许久,静靠在山石边,欣赏着路旁一棵斜飞于山壁间的青松。耳闻凉锦之声,她骤然回头,便见凉锦背负双手,脚下轻盈的踱步而来。   穆彤眼波一动,凉锦的身形倒映在她的瞳孔深处,越渐清晰。   当初分别之时,凉锦尚还未满十六,面容稚嫩,而今数年已过,凉锦已然二十一岁,身子长开,五官舒展,眉清目秀。她目光灵动似水,又深邃如夏夜晴空,藏了无限星光与万千因果,让人一眼看去,便深陷其中。   她个子又高了些,原本矮了穆彤稍许,而今却已高过她半个脑袋,她还是初入内宗时那身陈渝亲手缝绣的衣袍,气质清雅,淡然脱俗,袖袍飞舞之间,飘然若仙。   “师妹。”   穆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抿唇一笑,欣喜开怀。两人尽管多年未见,却丝毫未显生疏,凉锦走到近前,眨眼笑道:   “多年未见,师姐容姿越发秀丽,宗内男弟子见了师姐,恐都移不开眼了。”   被凉锦这般称赞,穆彤脸颊微红,旋即嗔笑:   “师妹倒是不若往年那般羞赧内敛,竟都会打趣师姐了!”   凉锦以往不爱与人说笑,但在凌沧海覆灭,陈渝心结稍解之后,她的性子也变得比往常爽朗起来,前世笼罩在她心中的阴影散了些许,叫她整个人都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格外亮眼。   凉锦嘻嘻一笑,并不接话,转而问道:   “师姐怎会恰巧知道我今日出关?”   穆彤闻言,唇角微微勾起:   “陈师叔曾言你会在宗派大比之前出关,恰好近日山下发生了一件事情,宗主派陈师叔同家师一同下山查看,陈师叔言道待你出关之后再出发,这两日我有空便过来看看,这不,今日便恰巧碰上了。”   凉锦被穆彤话语中提及之事勾起兴趣,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需要余子洵和陈渝两个炼体之境的长老下山查看?   “何事需得如此兴师动众?”   穆彤两人同路下山,朝玉蕊小筑行去,穆彤一边走,一边解释:   “传闻仙迹镇上仙迹台中惊现仙人遗迹,仙迹镇位于尸鬼门辖地境内,仙人遗迹现世之地附近有接近炼体境的妖兽出没,尸鬼门和青阳殿都已派遣人手前去查探,但至今入口尚未开启。”   凉锦点了点头,难怪陈渝不慌不忙,前世她没有听说过仙人遗迹,亦未因此下过山,而今眼见宗派大比临近,她心中微动,这次仙人遗迹之行也算一个变数,且其在尸鬼门辖地之内,说不得能寻到解决凌云宗危局的办法。   她当即与穆彤一起赶往玉蕊小筑,小院之内,陈渝正席地而坐,面前摆了一方茶盘,旁侧小炉上,一个精巧的紫砂茶壶正呜呜作响,陈渝提起壶柄,动作优雅地烫杯,挑茶,不多时,桌面上便沏好了四杯热茶。   余子洵坐在陈渝对面,一手捋着胡须,与陈渝谈笑风生。   凉锦两人回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幅宁静安详的画面。二人走进小院,陈渝抬起眼睑,目光温柔地看向凉锦,笑道:   “回来的正好,过来试试为师这茶,沏得如何。”   看来这四年,陈渝的修为亦大有精进,举手投足之间,都隐隐透着一股玄奥之意。   凉锦应了一声,乖巧地走到陈渝身旁坐下,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两口气,而后抿了一小口。   入喉甘香,韵味悠长。   “师尊技艺已然炉火纯青!”   陈渝面带微笑,余子洵却在此时惊呼一声,诧异地看着凉锦,点头赞叹:   “你已筑基五层了?”   跟在凉锦身后走进小院的穆彤听闻余子洵所言,惊讶地睁大眼,下意识地看向凉锦。却见她坐直了身子,极为谦逊地道:   “侥幸罢了。”   穆彤抿了抿唇,凉锦这样说,便是应了余子洵之言,她竟然已经筑基五层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无奈,她早该料想到的,凉锦从很早的时候,就展现出了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她们分别五年,她竟从练气八层直升到筑基五层,这本该是令人心惊,骇人听闻的修行速度,出现在凉锦身上,她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陈渝亦笑着点了点头,赞赏道:   “很好,今日收拾一下行装,明日我们便下山去。”   第二日清晨,凉锦一早起来,陈渝已然等在院中,见凉锦出来,她从腰间储物囊中取出两柄剑,一柄长剑,剑身玄芒暗扣,乃是一柄品相极为不错的宝剑,而另外一柄,则是缠腰软剑,银亮似雪,颇为精致好看,剑身极为柔韧,锋锐异常。   “这两把剑你且拿着,做防身之用。”   凉锦自己的两把剑早一柄损毁,而另外一柄如今也不再适用,陈渝考虑得颇为周到,竟特意为她准备了两把剑。   陈渝所赠,凉锦自然不会假意推辞,她笑嘻嘻地接过两把宝剑,迅速收好:   “多谢师尊!”   两人一同来到宗门之外,余子洵与穆彤已早一步到达,见陈渝二人赶到,便言:   “走吧。”   四人正待下山,却见一人从山下上来,一身黑衣,风尘仆仆,面容棱角分明,颇为俊朗,他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四人中的陈渝。惊喜之色上脸,他立即唤道:   “小师妹!”   四人脚步顿住,陈渝和余子洵倒还好,却是凉锦和穆彤半天没想通此人所唤之人是谁。   陈渝眉头微蹙,像是在记忆中搜寻此人的样貌,片刻之后方才恍然:   “宇文师兄?” 第54章 路遇   “宇文师兄?”   陈渝眉头微蹙, 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此番上山之人容貌与她记忆中的宇文丰有些变化, 毕竟好多年未曾见面了, 她也有些不确定眼前之人是否是她想到的宇文丰。   “哈哈,小师妹,十年未见, 你越发漂亮了。”   宇文丰朗笑着同陈渝打了招呼,这才躬身向余子洵行了一礼:   “晚辈宇文丰见过余长老。”   再见陈渝,宇文丰格外惊喜激动,他是与陈渝同辈的弟子, 天赋在同龄人中算是不错,稍逊于陈渝, 十年前追求陈渝不成, 又在宗派大比惜败于尸鬼门筑基六层的弟子,连十强都未能进入,时年陈渝筑基七层, 却击败了青阳殿和尸鬼门的筑基八层弟子,夺得魁首。   他身心受创, 独自下山历练,势要突破炼体之境再回宗门, 此番回山偶遇, 想必他已经突破至炼体之境。不得不说,这宇文丰却也是心志坚毅之辈, 这十年之中, 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   与他这些年所经历的艰难险阻相比, 当初被陈渝拒绝的心痛不过小小挫折,故而他回宗之时竟在山门之外见到陈渝,心中格外惊喜,尽管已过十年,但他对陈渝的倾慕之心未有稍减,陈渝乃天仙般的女子,在他们同辈弟子之中,不知有多少弟子心中暗自倾慕。   奈何她天资过人,寻常弟子修为大都远远不及陈渝,又哪里敢对陈渝开口,这宇文丰倒是胆大执着,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将他心中热情浇灭。   “师兄谬赞,你此番既已回山,就先去见宗主吧,我等还有要事,便不久留了。”   “诶诶!小师妹!何事如此匆忙?”   见陈渝话不多说,便要朝山下走,宇文丰当即有些着急,他这才见着小师妹,怎么也不愿就此分别。   陈渝神情颇为无奈,但对方是同门师兄,又不好说走就走,只好解释道:   “仙迹镇有仙人遗迹现世,师尊遣我等下山查探。”   “仙人遗迹?”   宇文丰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我回来路上对此也有耳闻,小师妹你且先行一步,待为兄回宗禀报宗主,再来寻你。”   他说完,不待陈渝拒绝,脚尖一点,嗖的一声便没了影子。   凉锦等人目瞪口呆,陈渝面色无奈,凉锦见宇文丰已然走远,不由啧啧两声:   “宇文师叔倒是个性情中人。”   余子洵捋了捋颌下缁须,笑道:   “丰儿这孩子当年被打击惨了,眼下看来,却是破后而立,孺子可教。”   见凉锦似乎还想接话,陈渝抬手在她脑门上一敲:   “彤儿可比你乖巧。”   凉锦龇了龇嘴:   “弟子自是比不上师姐,自愧不如也!”   见陈渝两眼一瞪,凉锦赶忙讨饶:   “师尊莫怒!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吧!”   穆彤在旁抿唇偷笑,凉锦这般模样,陈渝就是想气也气不起来,只得作罢。   一行人速速下了东阳山,在山下裕水镇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四人刚刚启程,便见宇文丰匆匆赶来,大老远便朝着众人招手:   “余长老,小师妹,我来了!”   凉锦面上一抽,想笑又不敢笑,见陈渝的确有些恼了,她便轻咳一声,主动上前一步,朝宇文丰行礼:   “晚辈凉锦,见过宇文师叔。”   穆彤亦跟着行了礼,宇文丰脚步顿住,他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陈渝、余子洵身后的凉锦和穆彤,日前他的心思全在陈渝身上,竟没有注意到凉锦和穆彤,不由有些赧然,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哦,你们是余长老弟子?”   他下意识的认为,陈渝是不会收徒的,没有谁能配做她的弟子。   却不料陈渝忽然言道:   “阿锦是我的弟子。”   言语间,颇有几分自豪。   宇文丰顿时愣住,不由多看了一眼凉锦,却见后者眨了眨眼,笑嘻嘻回头看向陈渝:   “师尊,既已同宇文师叔汇合,咱们便出发吧。”   无形之中,将宇文丰欲要同陈渝多说几句话的心思掐灭了。   陈渝唇角微掀,点头应道:   “好。”   路上,宇文丰走近陈渝,正要与她讲说自己这几年在外游历之时所遇趣事,却听闻凉锦声音忽然响起:   “师尊,上回您教弟子的御剑之术弟子尚有些困惑之处。”   陈渝当即回头:   “哦?你有何困惑?”   宇文丰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心头憋闷,一时没忍住,急声咳嗽起来。   陈渝闻声,视线回转,状若关心地问了一句:   “师兄,你怎么了?”   宇文丰脸色涨的通红,奋力摇了摇头:   “没,没事。”   穆彤侧头看了一眼正偷偷发笑的凉锦,无奈轻嗔:   “你可真坏。”   一路上,但凡宇文丰想找陈渝搭话,都会被凉锦以各种借口莫名其妙地横插一脚,最终一句话也没说成。   宇文丰气的咬牙切齿,但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若想接近陈渝,恐怕还得先过凉锦那一关……   以陈渝对凉锦的关心程度来看,他根本无机可乘,只得无奈放弃,安安分分地跟在队中。   他实在想不明白,陈渝怎么突然就多出一个弟子来,而且还如此上心!   半月之后,众人抵达仙迹镇。   此时镇上已人满为患,街道上奇装异服之人比比皆是,大小宗派,各路散修,就连邻城亦有人来探。其中不乏气息悠长,境界颇高之辈,整个小镇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寂静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触怒高人,从而惹来杀身之祸。   凉锦等人一进小镇,立即引起各路人马的注意,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有考究的,警惕的,也有玩味的,甚至残忍的。   穆彤尚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凉锦却是面色不变,跟在陈渝身边,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受身外状况的影响。   宇文丰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故而主动请缨,开始寻找住处。   某时,凉锦心头一动,仿佛受到某种奇异的力量牵引,忽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只见小楼顶层面向街道的窗口竹帘微荡,却未能看见帘后之人。   穆彤见她忽然驻足,尽管心头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与她一起停下脚步,轻声唤道:   “师妹。”   凉锦猛然回神,见陈渝等人皆都疑惑地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将忽然涌起的惊疑压下,快步跟上:   “方才那楼里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她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声地告诉陈渝,陈渝闻言,点了点头:   “不足为奇。”   小楼之上,斜倚窗边的人影将扶着竹帘的手放了下来:   “方才那几人,可是来自凌云宗?”   其声清丽悦耳,只闻其声,便可知说话之人定然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奈何其话语间,隐有一股寒气升腾,冲入心中,让人无法生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怎么,师妹对凌云宗人有兴趣?”   她话音落下,身后便有一个女子接话,她走到窗边,透过竹帘间的缝隙朝下看去,适逢凉锦一行人从楼下经过。她看了一会儿,并未觉出特别。   先前说话之人摇了摇头:   “非是如此,只是其中一人……”   “嗯?”   见师妹欲言又止,那接话的女子被勾起兴趣,颇为好奇地轻声哼道。   “她很敏锐,竟然能发现我。”   “哦?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她的师妹随身佩戴了宗主钦赐的护身法宝,有隐匿气息之效,哪怕炼体修士,亦无法觉察分毫,方才行过之人,绝无突破炼体达到结丹之境的修士,故而说她被人发现,却是怪事一桩。   “兴许,只是巧合呢。”   那窗边之人自言自语地开口。   凉锦一行人在镇上走了一圈,却遗憾地发现小镇上的客栈都已没有了空房,就连镇上普通人家中,亦已住满了前来探寻仙人遗迹的修士。   无奈之下,陈渝和余子洵只得带着凉锦几人离开仙迹镇,朝仙迹台去,到仙迹台附近的郊外露宿。而像凉锦等人这般遭遇的修士不在少数,故而仙迹台四周,已然有许许多多的修士驻足。   陈渝在山林之中寻了一处较为僻静的空地,几人简单收拾一下,在空地四周布了些驱虫逐兽的药粉,便就地打坐静修。凉锦因为白日里的事情隐隐有些心神不宁,静坐着发呆,也没再紧盯着宇文丰,让后者总算找着机会与陈渝攀谈起来。   入夜之后,四周变得格外寂静,偶有野兽嘶鸣,却因仙迹台附近众多强横气息而不甘退去。   某时,丛林深处忽的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交手,宇文丰转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陈渝和余子洵则面色不变,亦没有因此而有任何动作。   领头三人尚没有说什么,凉锦和穆彤自然也不会贸然有所行动。   在这种荒郊野外,且又临近仙人遗迹现世的仙迹台,修士之间暴起争夺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算血溅三尺,只要不与己相关,最好都不要贸然插手,说不得,便会踏入有心之人所设的圈套。 第55章 遗迹开启   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响, 交手之人仿佛正朝众人靠近, 陈渝和余子洵宇文丰三人沉心静气, 警惕地观察四周,若有危险临近,三人随时都可出手。   突然, 旁侧丛林之中骤然响起破空之声,陈渝双眼一凝,朱玉寒铁剑瞬间出鞘,叮的一声脆响, 一枚造型极为独特的无影镖斜坠于地。   “碧落镖!”   陈渝三人同时惊呼出声,凉锦亦浑身一震, 猛地瞪大双眼, 目光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好在陈渝三人都处在惊骇之中,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唯有穆彤不明白这忽然出现的无影镖意味着什么, 当陈渝语气沉重之声响起时,她才恍然明悟。   “紫霄宫!”   这造型独特的碧落镖乃是紫霄宫专属暗器, 每一枚碧落镖上都有对应暗记,无人可仿。   故而此镖主人, 必定是紫霄宫弟子!   紫霄宫乃中州最为神秘也最为强大的宗派, 是为正道之首。陈渝当即不再犹豫,脚尖一点, 翻身入了丛林, 欲出手相助。   宇文丰亦追寻而去, 凉锦此时方如梦初醒,她眼中闪过一蓬精光,不顾前路凶险,猛的起身,追着陈渝冲入丛林。   “师妹!”   穆彤疾呼出声,然而凉锦的身影已然没入黑暗,她焦急万分地看向此时唯一还在此地的余子洵,急道:   “师尊,凉师妹可能会有危险!”   余子洵摆了摆手,示意穆彤莫要慌张:   “无妨,有渝儿和丰儿在,她不会有事。”   穆彤是关心则乱,尽管凉锦修为只在筑基,但陈渝和宇文丰却是实打实的炼体修为,此番前来仙迹台探查仙人遗迹的修士虽多,炼体境的却仅在少数,凉锦一行人中三个炼体境修士,已然算是极为强大的阵容了。   听余子洵这样说了,穆彤才稍稍放下心,同余子洵一起静候凉锦等人归来。   陈渝冲入丛林之后,循着叮叮当当之声而去,几个呼吸之后,便见不远处空地上有两人正在交手,其中一人是个青衣女子,容貌姣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却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另外一人是个初入炼体境的中年男子,手执九节鞭,招式大开大合,将青衣女子打压地节节败退。   不用多想,便能知道,那青衣女子必是紫霄宫弟子,陈渝二话不说,拔剑出鞘,一式剑王诀出,危险骤然临身,那中年男子面色大变,急忙挥鞭来挡,却被陈渝所出剑招从中穿透,不偏不倚地打在胸口,顿时血溅三尺,遭到重创!   眼见陈渝身后又有一个炼体境的宇文丰来援,那中年男子慌忙祭出护身法宝,欲要强行脱身!   就在此时,凉锦从旁闪电般蹿出,脚下隐有惊雷之声,其速度比之宇文丰还要快上半分!   她转瞬之间便出现在那男子退走的方向上,后者见状极怒无匹,炼体境的陈渝和宇文丰叫他惧怕,但凉锦区区一个筑基五层的小辈,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找死!   他怒喝一声,挥鞭而下!   凉锦双眼微眯,唇角掀起,毫不退让,一剑刺出!   那男子与凉锦对视,忽的浑身一震,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刹,就在这个瞬间,凉锦手中之剑击在他的胸口,虽因境界之差无法将之洞穿,却也成功阻止此人逃脱!   有凉锦阻拦,陈渝再出一剑,彻底将其重创,让那中年男子再无逃脱之力。   宇文丰赶到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惊骇地看了一眼凉锦,一时间心中有如惊涛骇浪。   她明明只有筑基五层的修为,竟然能阻挡炼体修士!尽管只是一瞬,尽管那中年男子已经受创!但寻常筑基五层,绝无可能办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是整整一个大境界!   然而对凉锦这般骇人听闻的举动,陈渝却显得格外淡然,毕竟当初凉锦在初入筑基之时,便能阻拦炼体大圆满的凌沧海,尽管最后遭到重创,险些身亡,但眼下面对的是一个初入炼体之境的修士,其底蕴远远不如凌沧海,她的实力也今非昔比,仅仅阻挡片刻而非拼命,陈渝自然不觉得奇怪。   那紫霄宫的女弟子亦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凉锦,这才朝陈渝抱拳道:   “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虽然陈渝看起来比她并没有大多少,但陈渝毕竟是炼体境修为,且绝非初入炼体,故而她唤陈渝一声前辈,并无不妥。   陈渝眼露赞赏:   “紫霄宫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年纪轻轻便有筑基大圆满的修为,陈渝自愧不如,且这女子身上并没有寻常少年天才的傲气,态度颇为恭敬,具有很不错的修养,这才是陈渝开口赞叹的真正原因。   大宗派的弟子,的确较寻常小宗小派之人更有涵养。   “前辈过奖,晚辈名唤雪樱,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凌云宗陈渝。”   陈渝收剑而立,扫了一眼死狗般趴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见其身上没有属于宗派的特有标志,想必该是一介散修,不由眉头微蹙:   “雪樱姑娘可认识此人?”   雪樱闻言,摇头道:   “晚辈并不认识此人。”   说完,她话音稍顿,而后将此事发生因由缓缓道来:   “晚辈本是同宫内小师妹一同入世历练,偶到临封,听闻仙人遗迹之事,便转讯给宫内长辈,小师妹留于客栈同几位师叔汇合,晚辈则来此踩点,探查遗迹状况,岂料半路遭此恶人尾随,及至僻静无人处便与晚辈动起手来,多亏了前辈出手,否则晚辈此番恐怕在劫难逃。”   陈渝对雪樱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紫霄宫弟子,若说没有保命的手段,怎可能独自在外行走,且还是高手聚集的仙人遗迹附近。陈渝非是蠢笨之人,说不得方才那枚碧落镖,乃是此女故意放出,否则,怎会恰巧落向她们落脚之处。   不待陈渝询问雪樱接下来可有去处,凉锦忽然凑了过来:   “雪姐姐,眼下天色已晚,林中有不少走兽出没,你独身一人恐怕回不了仙迹镇,不若与我等同路,待天亮了,再作打算?”   她的笑容格外纯粹,仿佛毫无心机。   陈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凉锦一眼,在她的印象里,凉锦从不会主动向谁示好,亦不会无的放矢,此番对眼前这初次相见的紫霄宫女弟子,她表现出来的热情颇为反常。   凉锦的话音刚刚落下,陈渝便开口:   “阿锦所言不错,姑娘不若暂且同我等同行。”   雪樱神情微动,顺势应承下来:   “多谢前辈。”   至于那个重伤的散修,陈渝将他交给了宇文丰,宇文丰在外历练数年,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   一行人回到先前落脚之地,穆彤早已等得焦心,见陈渝等人缓缓归来,且无人受伤,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忙走到凉锦身边,低声询问她此行经过。   凉锦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简单与穆彤讲说。末了,众人安静下来,除了当中一蓬柴火不时发出噼啪之声,整个林子都显得格外寂静。   一夜很快过去,天光渐渐泛白,陈渝睁眼看向凉锦,见其仍盘坐修炼,除了最先邀约雪樱时说了两句话外,她再没有与后者接触,倒是叫陈渝心中疑惑起来,难道她先前举动当真是一时心善?   她看了看天色,心想若是自己多心,便在天色大亮之后将雪樱送回仙迹镇。   却在此时,陈渝心头一动,猛然转头看向北方的仙迹台。   只见一道炽亮的白芒经天而起,将渐白未白的天空整个照得如同白昼。   仙人遗迹,开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仙人遗迹开启的消息数息之间传遍了整个仙迹台!   陈渝也站起身,神情颇为凝重,她看向面色惊讶的雪樱,道:   “雪樱姑娘,我等恐怕得前往遗迹了,不知姑娘眼下是回仙迹镇还是与我等同路?”   此事真是意料之外,雪樱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之后咬牙道:   “晚辈随前辈同往。”   她与小师妹本就是要去仙人遗迹的,眼下若先回仙迹镇,恐怕会与他们错过,倒不如直接去仙人遗迹同他们汇合。   见雪樱已经决定,陈渝当即拍板,众人一刻不停,飞速赶往仙迹台!   此时仙迹台外已然聚集了众多修士,一眼望去,人山人海,穆彤着实被眼前景象惊住,盖因这些汇聚于此的修士修为最低的也都是筑基初期,更不乏筑基后期修士,就连炼体境的修士亦有不下十指之数,其中甚至还潜藏了几个结丹期的老怪物。   仙人遗迹的入口悬浮于空中,成波浪形向四周扩散,入口附近有一层光幕阻挡,想必是遗迹主人离开之前所留阵法结界。   四周还不停有修士涌来,一个个目光灼热地望着眼前的遗迹入口,从此番遗迹现世所造成的动静来看,这一次的仙人遗迹,其原主,极有可能是一个元婴老怪,否则不会吸引结丹修士前来。   陈渝等人隐于人群之中,雪樱不时四下观之,寻找同门师妹和师叔。凉锦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她的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趟仙人遗迹之行,恐怕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一个极为荒诞却又叫她无法抑制激动的念头反复激荡在她的脑海深处,几乎叫她不能如平常那般冷静自处。   但她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将莫大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极为虚无缥缈的猜测上,当真相来临的时候,如果结果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种痛苦和失望可能会叫人发狂。   所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不对即将开始的遗迹之行抱有超乎寻常的期待。   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盖因人越多,他们从遗迹中分一杯羹的机会便越小。此地是在尸鬼门辖地之内,故而尸鬼门人算得地头蛇,眼见人潮攒动,来到此地的尸鬼门炼体之境长老飞身而起,立于高处,高声道:   “诸位道友,眼下遗迹入口已开,虽有结界阻挡,但若我等炼体修士一同出手,当可破之!”   “长老言之有理,我巨蛇门人力挺之。”   一个黑袍罩身之人跟在尸鬼门人身后,目光阴鸷地扫视四周:   “在此,老夫奉劝某些人,想要进得遗迹,又不肯出力,恐惹众怒。”   此人话语落下,在场众多修士脸色皆不甚好看,奈何巨蛇门附属于尸鬼门,来人又是炼体修为,他们大都只筑基,不敢与之叫板。   “尸鬼门长老所言甚是,吾等便一同出手,破除此封!”   一名身着青衫,状似儒生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其青衫上跃动的青色阳炎昭示了此人的身份,青阳殿来人。他话语落下,视线便转向人群中的陈渝,笑道:   “陈长老,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   陈渝无奈一叹,嘱咐凉锦等人自行小心,便跃身而起,飒然一笑:   “道成真人言重了,此番盛事,自少不了我凌云宗。”   陈渝现身,在场众多修士皆眼前一亮,素闻凌云宗陈渝天颜绝世,未曾想他们此番竟有缘一见。只见陈渝一人一剑,素衣白裙,肤白如玉,容姿倾城,又有炼体之境修为傍身,叫一众男修惊艳不已。   自此,临封三大宗门同聚一台,其余炼体散修再不露面则显得太不识趣,亦纷纷现身。   共计十余炼体之境修士同时出手,一击落下,那封锁遗迹的结界顿时震颤起来。便是元婴修士所布结界,在经历漫长岁月之后,灵气消弭,其力量百不存一,很快便被破除!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仙迹台都震动起来,仙人遗迹入口大开,当即就有散修按捺不住,不要命地往里冲,然而下一瞬,那几个散修被入口处逸散出来的恐怖风暴席卷在内,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尸骨无存。   一众修士大骇,尸鬼门长老冷哼一声:   “无炼体修士庇护也敢硬闯遗迹,简直找死!”   陈渝没有理会上方骚乱,结界破除之后,她便第一时间回到凉锦等人身边,对遗迹入口处的凶险,她早有预料,当即从怀中取出两枚玄色丹玉,分别交给凉锦和穆彤:   “此物可助你们避开入口风暴,待会儿入遗迹时,你二人务必不要同我们走散。”   谁也不知道遗迹内部会如何凶险,故而陈渝反复叮嘱,只怕凉锦和穆彤贸然行事。凉锦二人自是不敢违背,纷纷点头应好。   入口处,尸鬼门人得了先机,有门中长老照应,不多时便尽都冲入遗迹之中,那些没有炼体修士庇护的筑基修士在一部分人死于非命之后,终于不敢再硬闯,纷纷祭出各类法宝,欲要试一试运气。   陈渝四下看了看,青阳殿道成真人已带着弟子入内,入口外的炼体修士已所剩无多,雪樱提出要在入口处等候师叔和小师妹,陈渝没有强求,便与余子洵二人,带着凉锦和慕容进入遗迹之中。   凉锦跟在陈渝身后,一步跨出,忽然心头一紧,因为她和原本近在咫尺的陈渝突然失去了联系,亦没有了对师姐余长老宇文丰的感应。   凉锦沉下脸来,看着自己现身之后所处的环境,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师尊尽管百般叮嘱,但她最终还是没能避免走失的结局。   遗迹入口处的光幕有扭曲空间之效,每个进入其中的人,恐怕都落到了不同的地方。   凉锦握紧腰间长剑,沉心静气,自她到来之后,她身后的通道便缓缓消散,便是说,那遗迹入口,乃是单向,若要出去,恐怕还得在遗迹中搜寻一番才是。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山洞般的甬道,有点像是洞府,然而四面涂壁,亦没有半点灵气。   此洞府在世已不知多少年月,其内元婴修士所留天地灵气消散殆尽,已然不适合用于修炼。即便如此,这突然现世的洞府仍然能吸引众人至此,只因洞府之内,恐会有元婴修士所留法宝丹药,甚至高阶功法,足可让一众散修为之疯狂。   凉锦顺着甬道朝前走,大致百步过后,眼前景象骤然开阔,却是一间极为广阔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一坐石狮雕像,旁侧两臂各有一扇门。   她习惯性地朝左边去,推门而入。   此乃一间寻常石室,正面有一方石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凉锦从石室之中退出,转而来到右侧的石门,进门之后她的视线顿时被正面墙壁上悬挂的一柄巨斧吸引。   这柄巨斧乃是陨铁所造,时经多年,斧面亦光滑如镜,所隔数步之远,凉锦仍能清晰感受到其上锋锐,她暗自点头,这巨斧虽然她虽然用不到,却可以拿到黑市去卖。   故而凉锦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将巨斧收入囊中。   旋即她的视线陡然一凝,盖因巨斧之后的墙面上有一块砖石颜色稍淡,与四周石面有些微区别。她心中一动,抬掌拍向石面,只听咔咔几声脆响,石块迸溅之间,露出其后隐匿的暗格。   暗格中有一个晶石所制的匣子,其内盛有一枚形貌古朴的玉佩。凉锦将匣子取出,仔细看时,忽觉此玉佩有些眼熟,仿佛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正当她欲细想,而身后却忽起破空之声,凉锦眸光一凝,来不及收起晶石之匣,脚步一错,留下一个残影,而她自己则瞬间换了方位。只见一柄暗红色的匕首从她方才所站的位置穿过,叮的一声没入石壁之中!   凉锦沉下脸来,若非她筑基之后转修了筑基轻功风雷步,方才那一击恐怕会叫她挂彩。   她看向石室入口,见两个黑色衣袍的中年人正堵住她的退路,其中一人尚保持着投射匕首的姿势,另一人则蓄势待发,他们衣服上一个煞白的骷髅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尸鬼门弟子。   看这情况,他们是打算杀人夺宝了。   “没想到我二人在遗迹之内遇见的第一个敌人竟是落单的凌云宗弟子,哈哈,当真是冤家路窄,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让我兄弟二人动手?若你乖乖求饶说不得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方才投射匕首的尸鬼门弟子一脸yin笑,凌云宗的女弟子素来容貌姣好,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他们自然心动不已。他们虽然看不出凉锦的深浅,但见她年纪轻轻,顶多二十来岁,就算天赋再好,又修炼了不错的轻功,但怎能强过他二人联手?   凉锦面色冰寒,区区两个筑基四层,也敢同她叫板?   她将晶石之匣收入储物手环,锃的一声拔剑出鞘!   那两个尸鬼门弟子刚要嘲笑她不自量力,却惊骇地发现他们失去了对凉锦的感应!   电光石火之间,方才说话的尸鬼门弟子骤然惨叫一声,他后背遭到重击,整个人腾空而起,砸落在侧边的石墙上,顿时碎石纷飞!当场毙命!   另一个尸鬼门弟子大惊失色,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危险将至,他们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他转身欲逃,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被迎面而来一剑穿透了喉咙!   凉锦抽回长剑,甩落其上鲜血,归剑入鞘。   她正待转身离开石室,突然心头一紧,身子猛的僵住。   一柄散着寒气的长剑不知何时竟从她身后探来,越过她的肩膀,抵在她的脖子上。   她竟然毫无所觉!   “凌云宗弟子,竟是杀人不眨眼之辈。”   清冷的声音于凉锦身后响起,淡然平静,仿佛冻了一层寒霜,却在她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语调。   这个声音,萦绕于心两百年。   凉锦的心脏仿佛在这一瞬间停跳,她甚至有一种坠入梦中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她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块玉佩,却是前世在紫山秘境,初见情霜的时候,她随身携带的护身法宝之一。   原来她的霜儿前世曾来过临封,而她自己却从不知晓。 第56章 洞府   凉锦愣怔出神, 丝毫未对那随时可能取了自身性命的剑刃有所防备。   某时, 她的心忽然抽痛起来, 让陷入呆滞的凉锦猛地回神,她这才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身后之人非是同前世那般唤她小锦, 而是称作凌云宗弟子!   她明明记得,前世在紫山秘境相遇的时候,她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今世她既然也来了临封,没道理不识得啊!   难道当真如她所想, 那嵌入她心口的仙丹,会对今世的霜儿造成影响吗?霜儿不认得她了吗?   一时间, 她心中百感交集, 任心痛如绞,她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身后握剑之人见凉锦陷入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忽而冷哼一声,其音越发冰寒:   “不说话是默认了么?”   凉锦心中复杂没有人可以体会, 她的失落和痛苦亦没有人能代她承受。   但当情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凉锦在心扉颤动之间, 突然有所明悟。   霜儿不识得她了又怎样?   前世她不懂珍惜, 任霜儿如何痴心,却是那般悲剧收场。哪怕霜儿今生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那也是她自己该受的报应。   前世你追在我身后, 我却从未回头。   今生你不屑一顾, 便换我来纠缠你吧。   凉锦长呼出一口气,想通了一些事情,她的心亦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感受着脖颈边长剑锋锐的寒芒,她的唇角却微微勾起一丝笑容,能再见她,这份莫大喜悦足以冲刷掉所有的失落和痛苦。   “杀人者,人恒杀之。”   凉锦的声音格外平静,她的情绪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然稳定下来。情霜闻言,眉头一皱,然而不等她再开口说话,凉锦突然抬手抓住脖颈边的剑刃,同时骤然转身!   剑刃轻易划开凉锦掌心和五指,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染红了她的衣袖。情霜猝不及防,欲要抽剑,却被凉锦死死握住,她若硬要将剑抽回,非是力有未怠,但凉锦握剑的手必然就此废了。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竟心生不忍。   凉锦转过身来,身后之人的容貌映入眼帘。   惊鸿照影,天颜绝世,说的,便该是眼前之人。   她的容貌惊艳了她的双眼,叫她连呼吸都差点停止。   肤若凝脂,冰肌玉骨,蓝裙裹身,白纱罩面,眸呈繁星点点,气质卓然超凡,端的天仙降世,不该是凡尘中人。   凉锦只觉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本该是前世看惯了的容颜,今生再见,却依旧如一场狂风骤雨击打在她的心头,将她前世的苦痛和悔恨尽都翻卷出来,让她差点情不自抑,在伊人眼前失态。   好在最后关头,她强行压制了心中喷薄而出的感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平静。   她直视着眼前之人的双眼,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眸中投射而出的目光冷锐而淡漠,若她识得自己,就算她的眼神显出憎恨,凉锦亦不会如眼下这般难过,偏生就是这般平静的目光,才叫她心中格外复杂。   今世,她的霜儿果然不认得她了。   凉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涌动的难过心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缓声道:   “我昨日才救了你的同门师姐,今日你便欲将我斩于剑下,如此行事之风,可该是紫霄宫弟子作为?”   情霜未曾料想凉锦会说出这番话,她柳眉微蹙,剪水秋眸之中透出一丝疑惑:   “你救过我的师姐?”   凉锦的修为满打满算只有筑基五层,她的师姐乃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就算遇险,凉锦又如何能救?故而对于凉锦此言,情霜颇为困惑,更多的却是不信。   情霜极美,尽管她面上罩了一层白纱,凉锦无法真切地看到她的容貌,即便如此,那朦朦胧胧的美好仍叫她心神激荡。她的霜儿即便是皱着眉头,仍是美的惊心动魄,真想叫时间静止在此时,好让她好好欣赏。   见情霜疑惑的目光看来,凉锦勾起唇角,坦然道:   “我昨日所救之人名唤雪樱,手里有紫霄宫的碧落镖,是与不是,你回去问她,不就知道了?”   人当然不是她救的,但她也的确出手了,就算情霜回去问起,雪樱亦绝不可能否认。   凉锦耍了个小小的心机,她一边观察情霜的反应,一边在心头默念:   师尊,为了在霜儿面前搏个好印象,弟子暂且把功劳顶了,弟子知道师尊定然不会怪罪……待回去之后,弟子天天给师尊敬茶!   昨日雪樱曾言她与同门小师妹一同出宫历练,此时看来,那小师妹的身份就是她的霜儿。   情霜自是不清楚凉锦心里的弯弯绕,她见凉锦说得有板有眼,还能一口道出师姐名姓,不由信了几分,眼见凉锦握剑之手血染衣袖,她欲将剑抽回,却又忽的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知我是紫霄宫弟子?”   她从宫中出来,一直没有透露过己身身份,即便是凉锦救过她师姐,亦不该在没有见过她的情况下一口道出她的底细。   听闻此言,凉锦顿感无力,她总不能说她是重生而来,专程来找她的吧,那样的话,估计下一瞬她就该被她的霜儿当作走火入魔的疯子一剑了结。   她也不能说是雪樱所言,万一她的霜儿回去之后耿直地问起这件事情,她的话立马穿帮,她在霜儿心里本就不太好的印象估计又要大打折扣。   真是愁死人了!   “你若不说,就算你救过我师姐,今日我也不能放你走!”   见凉锦半晌没有吭声,情霜眸光一沉,联想起昨日此人刚进小镇便发现了暗中查探的自己,情霜几乎有将凉锦列做危险人物的倾向。   凉锦欲哭无泪,可不知怎么的,即便情霜如此紧紧相逼,她非但没觉得有压力,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前世香消玉殒的伊人此时正俏生生站在她眼前,尽管她正与自己指剑相向,尽管她已将有关自己的一切都遗忘,但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仍叫她抑制不住的欢喜。   凉锦面上带笑,不去回答情霜方才所问,转而耍起了无赖:   “你不放我走又能怎样?你又无法杀掉我!”   情霜闻言,顿时有种极为荒诞的感觉,她区区一个筑基五层的修士,竟如此娟狂,大言不惭!她眸光发寒,不再犹豫,欲要抽剑断了凉锦五指!   然而凉锦对此早有预料,她忽的松手,屈指一弹,剑锋偏离半寸,她自己则抽身后退!   转瞬之间便与情霜拉开数步之遥!论身法,当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凉锦!   “哈哈哈!紫霄宫情霜仙子!在下先走一步!你我今生有缘,必定会再相见!”   情霜因凉锦忽然唤出自己姓名而愣了一瞬,回过神后刚欲去追,就见前方忽的飞来一物,她下意识地抬剑去挡,只听铛一声脆响,来物落在地上,竟是那盛了古朴玉佩的晶石匣子。   “此物便当见面之礼!仙子后会有期!”   凉锦的声音远远传来,而她的身影已消失在石门之外。   情霜没再追击,她的视线落在那晶石匣子上,凭她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玉佩非是凡物,但叫她心头疑惑的是,那人明明可以将之带走,却为何要将此物拱手相让?   难道真如她所言,是为见面之礼?   何其荒谬!   尽管她心中觉得荒诞,但除此之外,又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一时间,情霜心头格外凌乱,不由皱眉自语:   “当真是个怪人。”   凉锦踏着轻功奔出石室,沿着甬道穿行到另外一侧,回到她最初现身之地,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情霜没有追来。   她心里突然有些遗憾,还有些微失落,仿佛在她意识深处,是盼着她的霜儿追出来的。   凉锦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枚玉佩本就该是霜儿的,她此举不过顺手做个人情,不求霜儿就此将她记住,但也要争取在她心里留下个印象,日后相见总不至于太过生疏。   凉锦收拾好繁杂心绪,走向与先前石室相悖的甬道,直达尽头。   眼前再次出现一扇石门,门上布有繁杂阵法,因年岁已久,这石门上的阵法已失了灵力,凉锦伸手一推,便听破碎之声响起,石门应声而开。   天光骤亮,凉锦双眼一痛,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眯起,片刻之后才又睁开。   这石门之后竟是另外一方天地,她发现自己身在一面环形石壁之上,悬在高空,放眼望去,山川河湖尽入眼帘,在那环形凹地的中央,有一座耸立的大殿。   眼前天地四方,一眼能看到尽头。   这里才是真正的仙人洞府!   凉锦心如明镜,只道这洞府主人心细如发,即便有元婴修为仍颇为谨慎,在真洞府天地之外还布了无数小型洞府以蒙蔽来探之人视线,并在洞府入口上做了手脚,强破封禁而入之人都将被传送至外面的假洞府。   奈何年岁久远,那隔绝内外洞府的隐蔽封印失去了原本的力量,将通往真正洞府的石门显露出来。 第57章 扫荡   凉锦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通往真正洞府的石门, 是否也如方才被她推开的石门那般灵力溃散, 但她想来, 就算自己运气再好,应该也不至于在万千假洞府中就刚好进入一个可以通往真洞府的。   所以她心中推测,眼前一方天地之中, 极有可能已经有人闯入。   凉锦摩挲了一下下颌,暗自思忖片刻,没有第一时间朝那大殿去,她有幸同霜儿落在同一个假洞府里, 想必不久之后,霜儿也极有可能寻到这条路上来。   思及此, 她唇角一勾, 随手捡了几块碎石,在石门后布下一个小小的迷阵,而后从己身储物手环中取出一小块灵玉, 她并指成剑,在灵玉上刷刷刻了一阵, 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块灵玉放在迷阵阵眼之处, 将阵法激活。   洞开的石门忽然消失, 呈现出一副死胡同的景象,此阵对炼体修士基本无用, 只能阻挡筑基修士, 但对凉锦而言, 已经足够。   哪怕她的霜儿只有筑基,她亦相信她能解此阵法,何况她的霜儿恐怕已突破至炼体之境。   她如此作为,不过是要在霜儿心里,再多添几分神秘莫测的印象。   凉锦自得一笑,旋即不再停留,飞身而下,顺着岩壁滑落,行至地面,没入通往远处大殿的丛林之中。   在凉锦离开之后不久,情霜果然如凉锦所想出现在迷阵之前,于凉锦所设阵法之外驻足。   尽管眼前极为昏暗,此路仿佛已到尽头,她却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眼中露出犹疑不定之色。   “这布阵之人对我极为了解,此阵简直像我自己亲手所设一般,恐怕又该是那怪人杰作。”   情霜暗自思忖自己是否见过这怪人,她将从她记事起至今所有见过的人都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却未有所收获。   最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熟练地将迷阵破除,取出阵眼处的灵玉,指尖拂过,眸光微凝,只见那灵玉之上浅浅刻了一个小字:   “锦。”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这小小的“锦”字,心中不知为何竟无端的泛起微澜。她天生玲珑之体,尽管修为尚还低微,无法由此及彼推演己身因果,但却对因果之事的感应较寻常人等更为敏锐。   回想起那怪人脱身之前所说之话,她如水的眸子波动起来,红唇微抿,轻声道:   “有缘。”   却不知此缘,究竟为何?   她将刻了“锦”字的灵玉收入衣袖,随手甩下另外一块灵玉,迷阵再次启动,与凉锦先前所设一模一样,不过此番,即便是炼体修士来此,若非精通布阵之道,亦不得发现端倪。   凉锦进入丛林之后便朝当中大殿全速赶去,路上亦有发现其他修士所留踪迹,但尚还没有遭遇炼体修士。   片刻之后,凉锦猛然停下脚步,立在一棵老树的梢头,抬首望向不远处的大殿。她发现从她入林之时算起,一直到此时,那不远处的大殿始终都耸立在那儿,丝毫没有半点接近的感觉。   按理说以她的速度,此时应该已经差不多快要穿出丛林了才是,然而她眼前林海茫茫,根本寻不到边际。她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阵法,而那大殿便立在阵中,似近实远,再这么走下去,就算走上一年,她也未必能到得了那仙人所居之地!   “有趣有趣!”   她脸上露出兴味盎然的笑容,她方才才给往后所来修士布下一个迷阵,眼下自己便被困在了前人所留的迷阵内,现世报,来得真快!   从先前那石门上的阵法来看,此洞府的主人应当极善布阵之道,好在岁月悠久,这洞府内的阵法大都失了效用,说不得这丛林迷阵之内原本还暗藏了无数凶险,到了如今,只剩了困人之功。   凉锦翻身从树梢之上下来,落入一方隐蔽的草丛之中,而后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凝神感受四周天地灵气的动向。   四周的景象在她脑海之中以另外一幅面貌展现出来,整个丛林中的天地灵力自成循环,只要身处循环之中,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前行,最终都会被绕回原处。   唯有一条蜿蜒玄奥的小路灵力静若止水,被隔绝在循环之外,若非心细如发之人,根本无从发觉。   某时,凉锦睁开双眼,成竹在胸,起身之后,迈着诡怪的步伐,循着唯一一条出路飞快前行。   不多时,视野开阔,凉锦飞身出了树林,气势磅礴的殿宇耸立于她眼前。   她没有贸然进入殿中,而是先谨慎地四下张望,从周边环境来看,应当没有人先她一步进入大殿。   她点了点头,缓步走向大殿正门,从储物手环之中取出先前在树林之内随手收集的石块,依照极为玄奥的手法将石块掷出。   得益于前世她曾入过不少遗迹洞府和天外秘境,深知这些地方的主人大都是谨慎之辈,否则也达不到那么高的修为,故而研修了不少破阵破陷阱之法,这些手段和方法与须得重头练起的功法心法不同,完全是经验的积累,即便她只有筑基修为,一些不需要功力支撑的简单方法,可拿来便用。   她扔出三枚石块,分向左中右三方,而后她眸光一凝,见左侧和中间的石块尚未落地,便无火自燃,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   凉锦无奈地耸了耸肩,从右侧没有设伏的方位走上石阶,顺手将落地石子捡起,以各样方法检测之后,确认殿前再无危险,她才快步来到殿门之前。   此门竟然一整块都是天外陨铁,重量惊人,凉锦啧啧称奇,元婴老怪的底蕴就是丰厚,这身家,她眼下自是远远不能及,眼前这块陨铁所制的殿门,就能叫来此的修士眼红。想必这大殿之中,该留有不少秘宝丹药,若她手脚快些,这一趟该能大赚一笔。   有了先前大殿之前那些埋伏,这殿门上倒是没再多做手脚,凉锦用力将殿门推开,入内之后再迅速将殿门合上。   她在心里估测了一下时间,外边那些阵法,最多将来此的修士困住半个时辰,故而她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务必要快!   凉锦先去了左侧的偏殿,迅速扫视一眼,堆放寻常杂物和普通书籍的房间她都直接掠过,直到左侧最深处一间,她才停下脚步。   丹房!   运气不错!   凉锦唇角一勾,确认没有危险之后,飞快进入其中,凭借前世经验和狠辣的眼力,迅速找到存放珍贵药材和丹药的药柜,将炼体境之上和绝大部分筑基期丹药和珍贵药材尽数收入囊中,仅留下极少部分,让后来之人争抢!   做完这些,她又来到右侧偏殿,依次行过书房和兵器库,但凡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这些东西大部分她都用不上,但却可以送给师尊陈渝,再由陈渝交给凌苍穹,让凌云宗的老祖迅速做出突破。   尽管收获颇丰,但凉锦心中始终有些疑惑,照理说元婴老怪的居所之内,合该有元婴期的功法和法宝才对,但她搜寻至此,最好的收获便是结丹期宝物。   偏殿没有,便该在主殿之中了。   她从右侧偏殿出来,迎面碰上一个陌生的修士,乃是筑基九层的修为,那人一见凉锦,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没有料到竟有人在自己之前捷足先登。   入殿之人几乎都已朝着主殿去,唯有他在进入殿中之后径直朝着最里边的偏殿来,谁曾想竟然会有人先到。   但下一瞬,那修士眼中便涌出贪婪之色,凉锦不过筑基五层修为,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不管凉锦从此殿之中收获了什么东西,只要他将她截下,那么那些东西都将属于他!   因而,此人二话不说,当即拔剑出鞘,朝凉锦一剑刺来!   出手便是看家本领,力图速战速决!   凉锦双眸一寒,竟有人敢打她的心思!   但凡她过手的东西,从此都姓了凉,还想杀人越货?   那人一剑刺出,威势聚成,胸有成竹。在他想来,区区一个筑基五层的小修士,面对筑基九层威压,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唯有束手待毙!   凉锦亦不出他所料,在他动手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突然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此人脸上显出残忍的笑意,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坐拥宝山,无数功法秘籍。   然而下一瞬,他忽然双眼一瞪,盖因凉锦本是惊诧的双眼中蓦地荡起捉摸不定的笑意,就在他一愣之间,一道惊天剑芒从凉锦眼中迸射而出,直闯入他的灵识深处,将他的识海搅得天翻地覆!   待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回过神时,凉锦手中的长剑已穿透了他的胸口,他心中尚还来不及升起悔恨的情绪,便见眼前小姑娘唇角带笑,挑着眉看他,唇齿开合间,话音流转:   “没到炼体之境,还是不要妄闯此等仙人洞府,可惜你没机会后悔了。” 第58章 出手相救   凉锦归剑入鞘, 不去看跌落于地的尸体, 步伐轻快地朝主殿方向去。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 情霜现身于此,她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清冷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惊讶:   “她竟能以筑基五层修为一剑击杀筑基九层修士, 紫霄宫外凡世之间,还能有这等人物。”   末了,她又摇了摇头:   “奈何此人杀孽太重,因果缠身, 此生必定凶险无匹,难成大道。”   凉锦沿着偏殿外的长廊朝前走, 通往主殿的大门隐约可见。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从旁斜飞而出,凉锦心有所感,当即踏步后退, 同时拔剑刺去!   长剑刺向飞射而来的黑影,骤起钉铛脆响, 剑尖前行之势受阻,凉锦感觉到剑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震颤之力, 她当即手臂连连抖动几下, 却仍无法将此力卸尽,让余劲顺着手臂打在肩骨之上!   她肩膀一震, 连退数步, 方才稳住身形。   站稳之后, 她没有再接着出招,而是看向不远处现身之人。   黑衣黑袍,脸颊瘦削,鹰钩鼻,三角眼,一副刻薄狠厉之相,却是先前曾在遗迹入口处为尸鬼门说话的巨蛇门炼体之境修士!   凉锦目结寒霜,眸光沉凝,看样子她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她能一剑杀死筑基九层,甚至可以轻松击败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但这却不代表她能凭己身之力同炼体之境修士正面相抗!哪怕她能凭借无我无心扰动敌方心神,但以她筑基期的真气强度,决然无法破除炼体之境修士护体真气!   也就是说,她无论怎样,只能尽可能立于不败,却也没有半点胜算!   “呵,这不是凌云宗的小娃吗,我记得你是陈渝的弟子,想必几年前废了陆叶名震尸鬼门,又破坏了尸鬼门大计的凉锦,便是你了?”   那巨蛇门修士眼露讥嘲,凉锦之名在尸鬼门如何响亮绝对超乎凉锦自身的意料,几乎所有炼体境之下的尸鬼门弟子都将她视为头号劲敌。哪怕如今已过了好几年,这关于凉锦的风波依然没有淡下去。   巨蛇门乃临封二流宗门,依附于尸鬼门,他身为炼体之境修士在巨蛇门的地位极为尊崇,与尸鬼门的往来基本上都是他在负责,他见了太多尸鬼门中无端夭折的天才。   在他看来,凉锦与那些惊才绝艳却半途报废的天才大多都是一样,只要大力一推,她自然就倒,尸鬼门却将她当做一大隐患,果然大宗派立宗久了,胆子就小了,总有一日,他巨蛇门可取而代之!   对于此人所言,凉锦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动,她唇齿微掀,不冷不热地开口: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般响亮的名声!”   她说话时,眸光沉凝,警惕地注意着眼前之人一举一动,以免其暴起发难,而她应对不及。   见凉锦丝毫没有表现出惧怕,反而显得颇为沉着冷静,那巨蛇门男子嗤笑一声,他就爱扼杀这种自以为是的天才。   “把你今日在这洞府中所获之物尽数交出,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留你一条性命。”   他眼中露出绿油油的精芒,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是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随时可能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咬死。凉锦脸色再沉,双眼微眯,眸光闪烁,却非犹疑,而是掩藏得极为隐晦的危险寒芒。   “你这老狗废话却是极多,欲要杀人越货,动手便是!”   那巨蛇门修士因着凉锦此言顿时脸色一寒,咬牙切齿道:   “好个狂妄的黄毛丫头!”   他与凉锦说那么多,无非是想看她跪地求饶的模样,他最喜欢凌虐那些自以为是的天才,而许许多多的少年天才,在面对他的时候,无一不是战战兢兢,说话讨好,天赋再好,终究还未来得及成长,面对他炼体之境的修为,唯有跪地乞命这一条路可走。   然而凉锦却与旁人不同,她从不会假意逢迎,亦不肯屈从讨好,哪怕天王老子到了近前,她该骂的一样骂,该动手的也绝不含糊!   说她胆大包天,一点都不为过。   凉锦狂妄的态度无疑触怒了眼前巨蛇门修士,他一拂衣袖,就要出招。却在此时,凉锦身子一矮,长剑出鞘,脚踩风雷步,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冲来!   不退反进,主动进攻!   “找死!”   巨蛇门修士咆哮一声,一爪探出,无视凉锦飞来之剑,径直抓向凉锦天灵,欲要一击毙命!   疾冲而来的凉锦猛然抬头,冷锐的双眸与迎面而来的巨蛇门修士撞击在一起!   剑光肆虐,杀伐漫天!   无我无心!   巨蛇门修士身形猛地一震,抓出之手亦随之一缓!   凉锦蓄力已久的一剑凌空斩出,她将所有锋芒汇聚一点,以最快的速度挥出手中之剑!   巨蛇门修士抓出之手有四指齐根而断!   仅剩一指被斩出一道裂口,却因护体真气阻挡,钳住凉锦手中之剑!   十指连心,手指断裂的剧痛让那巨蛇门修士骤然回神,一个小小筑基五层修士竟然能在正面出招的情况下断他四指,简直是奇耻大辱!   凉锦此举比一剑杀了他更让他羞愤欲狂!   她分明是在羞辱他!   “啊啊啊!!小杂种!!我要杀了你!!!”   巨蛇门修士狂怒至极,周身真气疯狂涌动,炼体之境气息爆炸般席卷开来,形成一道无形气浪,纵向排空!   凉锦只觉胸口闷痛,整个人像是撞击在铜墙铁壁之上,一身骨头几欲散架,而后她的身体便被随后而来的气浪击中,倒飞而回!   这才是炼体之境真正的实力!   以她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抵挡!   巨蛇门修士一招震退凉锦,在她尚未落地之时,一爪朝她抓去!这一次誓要将眼前狂妄之女粉身碎骨!   凉锦身体腾在空中,眼看巨蛇门修士探手抓来,她却无力躲闪!   无我无心为老祖宗所传的逆天剑招,尽管威力极大,但消耗也极为恐怖,她今日已经连用两次,灵识负荷达到极限,此时脑袋已经隐隐有些疼痛,若再强行动用,恐会伤及灵魄,对往后修炼极为不利!   就在凉锦无计可施,欲要将方才收捡的部分法宝放出,以抵挡片刻之时,一道湛蓝剑光仿佛从天外而来,瞬息之间已到近前,刹那间洞穿巨蛇门修士掌心,再刺入他的肩膀!   “啊!!”   那巨蛇门修士爆出一声惨叫,竟被那湛蓝长剑剑势带的腾空而起,猛然砸落于地!   凉锦幸免于难,翻身落地,回头看时,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几乎就要将自己重创的炼体修士,竟在这飞来一剑之下肩骨尽碎,血肉横飞,无比凄惨狼狈!   好可怕的剑意!好厉害的剑招!   炼体二层修士竟然一击也接不下来!   那湛蓝长剑宛若有灵,在重创巨蛇门修士之后,自行抽离剑身,朝来处飞回。   凉锦眨了眨眼,尽管那湛蓝长剑只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仍觉出那剑格外眼熟。   正当她疑惑是谁出手相救时,一个身裹水蓝衣裙,白纱罩面的翩然仙影自长廊那一头缓缓行来,每一步,都仿佛叩击在凉锦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震颤,惊喜交加。   她的霜儿竟会为她出手!   她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可怕的境界!   先前在假洞府中时,倘若她稍有杀心,凉锦莫说与她谈笑,恐怕保住性命都很困难!最后如果她有心来追,凉锦根本逃不出来!   那重创倒地的巨蛇门修士怪叫一声,不敢再对凉锦出手,甚至不敢去看来者何人,他疯狂挣扎着,拼了命爬起身,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逃离此地!   情霜没有动手留下他的性命,凉锦亦没再乘胜追击,既然霜儿要放他走,哪怕他极恶滔天,凉锦也不会去惹她的霜儿不快。   情霜停在凉锦身前十步之遥,这一次凉锦没再耍滑溜走,方才见识了情霜快若雷鸣的剑招,她自认就算自己全力而为,亦不可能逃出百步!   见情霜清冷的目光扫视过来,凉锦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额角浸出一层冷汗,想起之前在假洞府中放出大话说情霜无法杀掉她,她就觉得此时简直像是在疯狂地自扇耳光!   素来爱看别人吃瘪的凉锦今日算是遇着了克星,而那叫她吃瘪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霜儿,她这瘪不仅得乖乖吃了,还需得吃得高高兴兴!   “方才我救了你性命,合该抵过你昨日相救师姐之恩。”   令凉锦魂牵梦绕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如此的淡然平静。   凉锦嘴角一抽,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霜儿出手救她乃是因为此事!她辛辛苦苦营造的一点点优势就在情霜方才那一剑之下荡然无存!   啊啊啊啊!!霜儿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凉锦心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她一直都知道她的霜儿性子极为清冷,前世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她的霜儿才会将内心掩埋至深的温柔展现出来。   她今时今日,才真切体会到前世旁人在面对情霜时,那巨大无比的心理压力,以及寒冷彻骨的可怕气场。 第59章 争夺   凉锦被情霜气势所慑, 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打不过, 又溜不走,面对情霜,她只能认栽。   情霜神情不动, 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清冷淡漠,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现在你可以选择坦白身份,或是如方才那般从我手中逃走。”   她一边说着, 一边轻轻提了提手中的剑。   凉锦脸上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心里却是欲哭无泪, 只觉得她的霜儿原来这么不好说话, 她说是给了两个选择,但是看她提剑威胁的动作,凉锦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只要她选择后者,她的霜儿下一瞬就能御剑把她扎成筛子。   哪里有什么两个选择!!   于是她决定装傻充愣:   “凌云宗, 凉锦。”   闻言,情霜眸光微动, 她想起眼前之人留下的那枚刻了字的灵玉。   “你如何知我身份姓名?”   这才是她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既然凉锦刻意想要回避,她便干脆问清, 凉锦若再敢装傻, 她不介意出手教训。   凉锦面色微窘, 看来今天如果不说清楚,她的霜儿就该彻底将她视作危险人物,既然如此,便说清楚吧!   不就是重生吗?她知道所有有关霜儿的事情,不怕霜儿不信!豁出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因为……”   轰!!!!   她刚刚开口,轰隆之声骤然响起,将她尚未出口的话尽都掩盖了去!   地面剧烈震动,一股无形的气浪从主殿的方向传来,凉锦眸光一凝,被气浪推到墙边,她下意识地看向情霜,只见伊人从容拂落衣袖,身前荡起一层护体之光,气浪临身,从两侧卸去,没有对情霜造成任何影响,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掀起来。   凉锦张了张嘴,与情霜相比,自己简直狼狈到了极点,衣袖纷飞不说,头发也几乎被方才那阵风吹散了,形象全无!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对象是她的霜儿,好像又不那么气了!   震动过后,情霜脸上神情凝重了些,她不去看凉锦,而是快步朝主殿行去,临行前脚步微顿,言道:   “这次就先放过你,下一次若再被我抓到,你需得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清楚。”   不等凉锦回答,她身形一动,仿佛一阵水色清风,身姿缥缈,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好快的身法!   好漂亮的轻功!   凉锦丝毫没觉压力,只觉得自家霜儿轻功真是好看又实用,琢磨着此番事了,是不是也该找一门这类的轻功来练练。   但当即,还是先去看看主殿中究竟发生何事!   她脚踩风雷步,追着情霜离去的方向,全速而行!   片刻之后,凉锦穿过洞开的主殿大门,殿内景象呈现眼前。   只见大殿之内已然汇聚了许多修士,但筑基修士都站在角落里,大殿中央,有几个炼体修士正彼此对峙,其中还有三人正在交手!   凉锦目光飞快扫过,未一眼发现情霜踪迹,她又将视线转开,看到大殿中央一座白玉高台,高台之上原本该有一个封印,不过此时封印破碎,台上之物显现出来,却是一枚造型极为奇特的令牌。   想必此物,便该是整个仙人遗迹,最为重要的宝物了!刚才那震动之声,应该是封印破除时发出!   因为刚才那震动之声,不断有修士从四周殿门汇聚而来,殿中形势越来越乱。   凉锦小心后退几步,让自己隐匿在众多筑基修士之中。   她虽然胆大包天,但也绝对不是傻子,炼体境修士的争斗,她插不上手,还是先寻到陈渝几人,再看她们如何安排。   正待她欲找寻陈渝,就见左侧大门走进来两人,陈渝在左,雪樱在右。   凉锦当即眼前一亮,跳着脚朝陈渝奔过去:   “师尊!”   雪樱也在,霜儿定然会再出现,而且以她的性子,应当不会在师尊和雪樱当场的情况下询问自己先前那些问题,一想到还能再见情霜,而且不受追问之扰,她就颇为欣喜。   刚走进殿门的陈渝骤闻凉锦之声,抬眼看去,就见凉锦笑容满面,脚下生风地朝自己奔过来。不知怎地,她总感觉这次再见,凉锦似乎有哪里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眼前飞奔而来的凉锦,由心透着一股言不尽的欢悦。   凉锦奔到近前,又朝雪樱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唤了一声:   “雪姐姐!”   颇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雪樱点了点头,正待与凉锦言笑,忽而又有一人出现在眼前,蓝裙裹身,白纱罩面,不出凉锦所料,来人正是情霜。   “小师妹!”   雪樱颇为惊喜,未曾想一入主殿便能与小师妹汇合。情霜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凉锦,而后朝雪樱点了点头:   “师姐无事便好。”   她见雪樱与陈渝凉锦二人状似颇为相熟,心中对凉锦先前之言的怀疑稍稍淡了些。凉锦唇角勾起,趁着情霜转身之际,她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的脸孔。   她的霜儿今天把她打击惨了,她也唯有以这种方式,稍稍宣泄心中的怨念。   却未见,转过身去的情霜,掩在白纱下精致的红唇微微弯起,带了些许捉摸不定的笑意。   凌云宗,凉锦,很有趣。   她本是不爱以势压人的,但不知为何,见了凉锦那般张狂,仿佛一切都在意料,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模样,她就想压一压她的威风,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那人强作镇定,眼里却透出些许委屈的样子,她竟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愉悦心情。   大抵是应了此人那句话,她们今生有缘。   陈渝奇怪地看了凉锦一眼,不太明白她与那紫霄宫的小姑娘有何过节。   但旋即,她的视线便被大殿中央的战斗吸引,一个炼体之境四层的散修力压群雄,率先跃上当中圆台,一把抓向圆台上的令牌!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尸鬼门长老手中黑气迸射而出,直射向此人!   危机临身,那名散修抓出之手一顿,赶忙抽身后退!   尸鬼门四个长老齐聚,同时朝那人出手,让他退无可退!   见此状况,青阳殿道成真人飞身而起,携另一名青阳殿炼体高手冲入战圈,阻拦尸鬼门人,他们今日来此,不求一定要拿到遗迹宝物,但却一定不能叫尸鬼门得手!   凌云宗日渐衰落,青阳殿和尸鬼门成鼎立之势,若叫尸鬼门拿到宝物,宗门实力再增,往后青阳殿亦极有可能被尸鬼门甩落,临封便成尸鬼门一家独大之局,这绝不是青阳殿想看到的!   青阳殿之所以与凌云宗交好,时时扶持凌云宗,就是想维系三宗鼎立的形势!   见尸鬼门势大,道成真人力有未怠,便转头看向大殿僻静之处站着看戏的陈渝等人:   “陈长老!还请出手相助!”   陈渝见脱身不得,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青阳殿与凌云宗素来交好,利益相关,若无青阳殿帮衬,凌云宗恐怕比现在的境遇还要差。   故而此时道成真人邀约,她没有理由拒绝。   陈渝请雪樱代为照看一下凉锦,在雪樱点头应允之后,腾身跃入战圈,此时,大殿东门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一声长笑,扑入大殿中央:   “小师妹!为兄前来帮你!”   正是宇文丰!而同他一起进入殿中的,是穆彤。   “师妹!”   穆彤见到凉锦,格外惊喜,这仙人遗迹之中颇为凶险,她之前若非运气极好,没有和宇文丰走散,恐怕根本行不到此处。凉锦见穆彤没事,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穆彤的修为只有筑基三层,在这仙人遗迹之中,仅算末流,非常容易遭遇危险。   “师姐没有和余长老同路?”   穆彤闻言,摇了摇头,眉目间透出一丝担心:   “没有,我与师尊走散了,不知师尊眼下在何处。”   凉锦倒是不太担心,毕竟余子洵也是炼体修士,在仙人遗迹之内算是绝对的强者,且此时练体修士大都已经汇聚在此方大殿之内,余子洵应该不会有事。   凉锦安慰了穆彤两句,穆彤将担心之情压下,这才与雪樱见礼,随后看向静立一旁的情霜,尽管情霜脸上蒙了一层面纱,那仙气卓然之感仍叫穆彤颇为惊艳:   “这位是?”   凉锦干咳一声,没等雪樱开口,她便抢着回答:   “紫霄宫,情霜仙子,是雪姐姐的师妹。”   雪樱神情颇为惊奇,她看了一眼凉锦,又看了看情霜,见情霜朝穆彤冷淡地点了点头,心头暗自嘀咕:   小师妹竟会主动与人透露自己的姓名?这才不到半日,她和这凌云宗的凉锦,竟已相熟到这种程度?   凉锦方才开口乃是下意识所为,一开口她就后悔了,但是话已出口,好在她的霜儿没有那么不给面子。   见情霜主动朝穆彤点头示意,凉锦心里暗爽,有种将心上人介绍给师姐认识的微妙感觉,虽然眼下还只是她一厢情愿。 第60章 结丹修士   场中形式越来越混乱, 不断有赶来的炼体修士加入令牌的抢夺之战中, 此时, 大殿中的高台上,已有十数名炼体修士彼此打得不可开交,凉锦等人尽管站在大殿边缘, 偶有余波来袭,亦叫她们抵挡地颇为狼狈。   凉锦四人中,也唯有达到炼体之境的情霜能不受战圈中招式溃散的余波影响,始终从容镇定。青阳殿道成真人同陈渝宇文丰两人练手, 将尸鬼门四名长老打压下去,形势渐渐稳定, 恐怕最终那令牌会落入散修之手。   对此结果, 道成真人和陈渝都能接受,只要令牌不入尸鬼门之手,此行目的便算达成。   凉锦等人一直注意这场中形势, 眼见结果将出,雪樱转头看向情霜:   “小师妹, 恐怕需得你出手一遭。”   她们此行的目的,亦是那块令牌, 或者说, 是那令牌所牵扯到的某样东西。紫霄宫作为临封最强大也最神秘的宗门,底蕴极为雄厚, 消息来源之广远非凌云宗尸鬼门之流可比。   故而在临封没有人知道那令牌代表了什么, 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高的价值, 之所以会争抢,完全是出于宝多不压身的本能,但从紫霄宫出来的情霜雪樱二人却是清楚明白,因此那令牌,她们势在必得。   大殿中央,青阳殿与凌云宗联手,将尸鬼门长老牵制,几个来自小宗小派的炼体修士和散修已有半数受创,余下三个炼体四层修士还在拼命争抢。   某时,情霜忽然轻身而起,身形缥缈,一道湛蓝剑光惊鸿照影,直指圆台之上的令牌,在那几个散修回神之前,剑光打在令牌之上,将它击飞到空中!   她身姿绝色,步法缥缈,宛若神女天降,令牌斜飞而起,恰巧落入她的掌心。   嘈杂的大殿忽的整个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抽冷气之声四下响起,哪怕情霜白纱罩面,仅仅只是那一双淡漠清冷的眸子,便叫众多修士迷了心智。   就连那三个正在交手的散修亦下意识地停止争夺,神情痴迷地望着忽然现身于此的情霜,片刻之后,人群中忽有惊诧之声响起:   “炼体五层!”   顿时,所有到场修士纷纷惊骇,就连陈渝亦止不住心中惊诧,那紫霄宫的小姑娘才多大年纪?看起来应当与凉锦相仿,竟已达到连体五层!如此修炼天赋,简直惊世骇俗。   对于自家霜儿能造成这般震慑全场的效果,凉锦丝毫不觉意外,她甚至由心感到自豪和得意。   她的霜儿前世就显露出了极为逆天的修炼天赋,只不过因着她的缘故,她自敛了己身光芒,一辈子大多时间都待在紫霄宫内静修,以至于她的美和天资,极少为外人道。   道成真人亦颇为诧异,这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修为绝高,他却从未在临封见过或听过此人,不由转而看向陈渝,他记得方才陈渝出手之前,曾与那女子有过短暂接触。   “紫霄宫弟子。”   陈渝言简意赅。   道成真人恍然大悟,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尸鬼门四名长老亦清清楚楚地听到陈渝所言,顿时面色大变,猛地停手,紫霄宫的人,绝非他们可以轻易招惹!   领头的尸鬼门长老目光沉凝,神情凝重,瞳孔深处却闪烁着晦涩难明的神光。   这场仙人遗迹宝物之争似乎已经有了结果,令牌落入紫霄宫弟子之手,形势尘埃落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遗迹之行就此结束的时候,大殿右侧偏门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此人浑身浴血,扶着墙一步三停,在他行过的地面上,拖出一条漫长无尽的血痕,他的下腹处有一个前后贯穿的伤口,寻常人在这样的伤势之下,早已毙命,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一定要来到此地!   大殿中被情霜惊艳的目光在此人出现的时候都诧异地转了过去,凉锦等人亦在其中。   凉锦几人所在的位置距离此门较近,穆彤看清来人,顿时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师尊!!!”   余子洵!   凉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伤势重到随时可能死去的人,竟然是炼体四层的余子洵!   他在遗迹之内究竟遭遇了什么?!   穆彤浑身止不住颤抖,凉锦先她一步回神,脚下一踏,瞬息之间出现在余子洵跟前,将他扶住。   余子洵见到凉锦,心神松动之际已然坚持不住,他咬着牙,强忍住令全身痉挛的痛楚,虚弱开口:   “尸鬼门……结丹修士。”   他说完,双眼一闭,陷入昏迷。   凉锦双瞳一缩,一种不好的预感由心而发,瞬息之间漫过她全身各处,让她忍不住震颤起来!   穆彤方才赶到,从凉锦手中将余子洵接过。   凉锦心头猛地一颤,旋即顾不上再看余子洵的伤势,没有丝毫犹豫,拼命催动体内真气,转身扑入大殿之中!   尸鬼门领头之人在余子洵突然出现的时候脸色就猛地沉凝下来,此刻见凉锦飞身而来,他顿时心中一横,袖袍挥舞之间,一枚灰色的符篆凭空而现,无火自燃,虚空蠕动之间,一只干枯的手掌自虚无之中探出,挥手打出一道漆黑如墨的鬼影,闪电般冲向正手握令牌,立于圆台之上的情霜!   鬼影一出,大殿四周偏门尽都猛然关闭!光线骤暗,似有鬼哭狼嚎之声从四面而来!   结丹修士!   且是结丹大圆满的修士!   尸鬼门竟暗藏了这样一手!遗迹入口之处虚空不稳,结丹修士无法直接入内,故而在场修为最高者,仅有炼体修为!谁曾想,尸鬼门竟事先备了可挪移空间的符篆,暗地里将结丹修士转入了遗迹之中!   想必他是想等今日修士散去之后,再暗中对情霜出手,却未曾想余子洵与他一战被他击落悬崖之后竟然没有死去,还挣扎着来到了大殿,戳穿了他阴谋!   情急之下,他唯有提前动手,只要将在场之人全部杀死,就算是紫霄宫,亦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追究尸鬼门的罪责!   鬼影呼啸而至,结丹大圆满修士奋力出手,哪怕情霜天资卓绝,有炼体五层修为傍身,仍无丝毫胜算!事出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抽身躲闪,那鬼影便已经来到近前!   距离她只有十步之遥!   就在此时,旁侧突然冲出一道闪电般的影子,于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挡在她身前,下一瞬,鬼影扑面,没入来人之身!   在恐怖能量冲击下,那单薄的身躯四肢震颤,皮肤崩裂,鲜血爆成一蓬血雾,其状惨绝人寰!   那人浴血的身影仿佛一道惊天之光映照在情霜瞳孔之上,让她的心猛地一震,竟有种无端的痛楚席卷而来,连呼吸都变得艰涩疼痛。   凉锦!   凌云宗的凉锦!   她为什么要挡这一招?!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口中所说的有缘?!   她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慌乱和愧疚,自她在仙迹镇上第一次远远望见凉锦时起的,所有关于此人的记忆喷薄翻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骄傲自负,又狡猾如狐的人,会在此刻生死关头,替她挡去致命的灾劫!   血雾散去,被鬼影击中之人显出身形,正是凉锦。   她的身体悬浮在空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浸染鲜血的脸上,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浮现出两道妖异的红芒,闪烁不定。她眉心紧锁,脸上神情极为痛苦,右眼中的红色妖光时明时暗,方才没入她身体中的鬼影正试图吞噬她的灵识,操控她的意志!   “锦儿!”   “师妹!”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直到此时,陈渝和穆彤才恍然从震惊之中醒来,同时惊呼出声!然而她们距离圆台尚还有百步之距,鞭长莫及!   尸鬼门长老身前的虚空拉出一道狭长的裂缝,一个黑袍人影从中走出,强大的气场席卷了整个大殿,炼体以下的修士尽都受其威势所压,甚至有不少修士竟不由自主跪伏于地,浑身止不住地震颤,抖若筛糠。   “今日尔等,都要死。”   此人声音沙哑,却仿佛来自九幽黄泉,仅是耳闻,便似有无数冤鬼在耳旁尖声厉啸。   情霜蓦然回神,她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凉锦的背影,心中有种无法言明的痛楚时隐时现。她垂下眸子,五指自腰间一块玉符之上抹过,叹息道:   “尸鬼门今日所为,我紫霄宫必谨记于心。”   尸鬼门结丹修士看清她的动作,顿时脸色大变!他毫不犹豫,朝着情霜一掌拍出!   然而他仍然没有来得及阻止,玉符破碎,虚空翻卷,一道炽白剑光划破黑暗,将来袭之掌击退!   一袭紫衣的中年男子从撕裂的虚空之中一步踏出,他锦衣玉冠,面貌俊朗,风度翩翩,赫然便是结丹大圆满之境!且是半脚踏入元婴的巅峰修为! 第61章 真好   有紫霄宫长辈现身相救, 尸鬼门结丹修士被牵制住, 在场一众炼体修士又都非情霜对手, 她总算得以抽身来到凉锦身边。   只见她漆黑的瞳孔深处, 妖异的红芒明灭不定,有黑色烟雾从她破裂的伤口中逸散而出,附着在她身上, 形成一道又一道诡谲的纹路, 状若某种可自然生长的封印。   尸鬼门之人,果然阴毒无匹!   她回想起凉锦先前在假洞府中击杀两个尸鬼门弟子, 情霜忽然觉得她非是滥杀无辜, 而是在为民除害!   情霜一步来到凉锦身后, 将掌心按向凉锦后背,欲要助她逼出体内邪魔。   她素来恩怨分明, 有恩必还。凉锦今日相救,哪怕她们之间尚有一些过节,她心中对凉锦的身份也还存有诸多疑问,但她却不能放任此人不管。   情霜手掌按在凉锦后背,只觉一股狂暴至极的力量在凉锦的身体里面疯狂涌动, 她的手掌刚刚触碰到凉锦,便被那远超炼体之境的恐怖力量猛的弹开!   她在那奇怪力量的余力推动之下,连退数步才站稳!   凉锦双瞳之中红芒一闪, 邪魔之力占了上风!她骤然仰天长啸, 回身一掌, 直冲情霜而去!   其速度之快, 在空中拖出一串残影,衣袂与气流摩擦碰撞,竟有星星之火明灭!   凉锦突然出手,所有人猝不及防,瞬息之间,掌风便已扑面!   “师妹!”   雪樱面色大变,眼前一切已然大大超乎她们意料!   那紫衣男子脸色冰寒,当即要出手将凉锦击毙!   情霜目光一沉,急声喝道:   “长老且慢!”   旋即抬手欲挡凉锦来袭之招!   然而凉锦得了邪魔之力,此时境界颇为诡异,且她来势汹汹,占据主导之势,掌风将情霜来挡之手荡开,袭向后者面门!   “凉锦!!!”   眼看夺命之掌迎面而来,情霜双眸一凝,乍起一声清喝!   骤闻情霜之声,凉锦的身体猛地顿在半空,扑出之掌亦停止在情霜眼前数寸,掌风袭过,将她脸上的白纱卷落。   大厅之内忽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她的容颜展露于世人眼前,让所有人都陷入无法自拔的痴迷之中。世间再美的诗词也无法形容她的美貌,再惊世的笔墨亦无法描绘她的容颜。   当真是仙颜绝世,如此惊天之颜,只该存于仙神传说,不应落于尘世。   所有看清她容颜之人,不分男女,不论修为,皆怅然出神,无一幸免!   就连与情霜早已熟识的雪樱和紫衣男子,也不由自主地愣住,情霜从入紫霄宫起,宫主便让她带上了面纱,故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到她的样子。   那张精致无双的面容映照在凉锦红芒闪烁的瞳孔上,冲击着她的灵智,将她濒临溃散的灵识猛地惊醒!   我竟对霜儿出手!   我怎能对霜儿出手!!!   无法抑制的狂怒和痛苦冲击着她的心,让她发出一声困兽般凄惨的咆哮!   凉锦眼中红芒暂退,下一瞬,她扑出之掌猛地翻转,没有丝毫犹豫,一掌击在自己面门之上,就连情霜都来不及阻止!   !!!   凉锦的咆哮之声唤回在场之人意识,然而他们刚刚回神,便见凉锦掌势回转,自我裁决!   情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绝美的水眸之中透出无法抑制的惊骇和震撼!   鲜血迸溅,凉锦口中逸散的血沫飞溅在她的衣襟之上,她却已浑然不觉。   她眼看着凉锦双眸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消散,但那眸子里缱绻着她看不懂的情谊,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映照在她心头。   “你没事,真好。”   我此生,再不会伤你。   这是她坠落黑暗之前仅剩的执念。   眼看着凉锦的身子自空中跌落,情霜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她刚才那一句欣慰又如释重负的轻叹。   她素来静默无波的心海在此时掀起了一场无与伦比的风暴,她不知道今日方才初见的此人为何要对她那么好,那么义无反顾,生死不惜。   她想起她笑嘻嘻从她手中逃走,高声呼着她们此生有缘,她想起她以她极为熟悉的手法所布的灵阵阵眼之处,刻了字的灵玉,她想起她被她威势所压,强自镇定之时眼中透露的出的片刻黯然和隐藏至深的委屈。   以及方才,她漆黑的双瞳中,缓缓消散的眷恋和痴情。   毫无由来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师妹!!!”   眼看着凉锦的身子自空中坠落,穆彤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神,心头一震,猛然揪紧,然余子洵亦已垂危,她无法冲入场中相救!   穆彤的惊呼之声亦将陷入震撼的陈渝惊醒,她双瞳骤缩,心中抽痛,不顾结丹修士在侧,毫不犹豫地扑向圆台!   “锦儿!!!”   立于圆台之上的情霜身体猛地一颤,眼见凉锦即将坠地,她脚尖一错,瞬时出现在凉锦身旁,伸手将她抱住!   她手中令牌沾染了凉锦身上的鲜血,竟突然亮起炽白的光芒,一直守在情霜身旁的紫衣男子脸色猛地一变,当即出手欲要将情霜和凉锦分开!   然而白光一闪,虚空裂缝骤然开启,情霜和凉锦同时卷入,瞬息之间无影无踪!   “霜儿!”   紫衣男子大骇,他在刚才那一刹那失去了对情霜的感应!连玉符之间的联系都被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强行斩断!   “尸鬼门!”   紫霄宫结丹修士咬牙切齿,英俊的面庞整个变得扭曲起来,今日之事,全因尸鬼门而起!若紫霄宫折损了情霜,就算整个尸鬼门陪葬,亦无法熄灭宫主怒火!   与情霜相比,那遗迹重宝已然不重要了!   他心头狂怒,骤然出手,直击尸鬼门结丹修士!   陈渝仓惶落地,情霜和凉锦就在她眼前消失!她浑身颤抖,急火攻心,唇边溢出一缕心血!只不过是来了一趟仙人遗迹,怎么就发生了这种变故!   凉锦自击面门,伤重垂危,又卷入虚空裂缝,九死一生!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数年之前,自己奔赴老槐村,却只得师姐身殒的消息,心头喷涌而出的狂怒和悔恨彼此交织!   尸鬼门!尸鬼门!!   陈渝双眼通红,血丝密布,心中杀意翻涌!   她周身气机发出尖锐的爆鸣,回身御剑而起,直扑最近的尸鬼门长老!陈渝一动,宇文丰道成真人等人尽都出手,无关散修退散至大殿四角,巅峰战斗骤然爆发!   情霜与凉锦卷入虚空裂缝,令牌上爆出一层如云似水的光幕,将裂缝中锐利如刀的风暴阻隔,大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光幕消散,情霜双脚落地,眼前景象已然不再是洞府大殿,而是一片荒芜废墟。   脚下大地苍茫无边,乱石嶙峋,杂草丛生。远处一方石碑耸立于天地之间,极为惹眼。   情霜顾不得仔细探查己身所处环境,她第一时间低头去看,只见怀中之人面如金纸,毫无血色,她抬手探了探凉锦鼻息,却只得微微一缕,随时可能断绝。   她倒吸一口冷气,凉锦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且她识海被邪魔所侵,又因横渡虚空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下她的灵识恐怕已经被邪魔吞噬!   情霜心里忽然慌乱起来,仿佛潜意识里,她不愿凉锦就此消亡,这种不愿非是因为她今日相救的恩情,却好像是刻印在她的骨子里,自然而然,以前不觉,全因此人无事。   她来不及深究这种情绪由来之因,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尽可能救治凉锦。   她将凉锦平放于地,伸手覆盖她的天灵,灵识出窍,钻入凉锦识海。   眼前景象再变,黑云压城,樯倾楫摧,漫天黑雾翻卷,仿佛整个识海都已沦陷。情霜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她却不肯轻易放弃,便穿梭于黑雾之间,寻找凉锦意识之中,可能存在的一缕清明。   许久之后,她终于在漫漫雾海之中发现一团灿金的光圈,光圈之内,凉锦的意识缩成一团,四周黑雾不停涌动,不时幻化成蛇蝎毒兽,欲要攻破最后一层屏障。   情霜心神稍松,还未完全泯灭,便有机会得救。她浮身而过,伸手探向金色光圈。   欲要破除黑雾重围,还须得凉锦靠凉锦自己,故而她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唤醒凉锦陷入沉睡的意识。   掌心触碰到金色光圈的瞬间,情霜身子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和疑惑。   盖因光圈上,残留着凉锦心中记忆最深的一个画面。   红樱满树,落英纷纷,盘曲的老树下,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坐地抚琴,白纱罩面,琴曲悠悠,透着言不尽的凄清和愁苦,却又掩藏着至深的欢欣和满足。   淡粉的樱花落在她的肩头,再被微风拂落,某时,伊人忽而抬首,眸光清幽,却透着一股她不熟识的温柔。 第62章 老祖宗   那树下抚琴之人, 竟是她自己, 只是不知为何, 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满树樱花, 寂静小庭,四周景象如此熟悉,竟是她从小长大的紫霄宫!   此人……去过紫霄宫?   情霜心神有些混乱, 一时间竟忘记了此番来意。   但她触碰到金色光圈的手微微颤抖, 在那如梦似幻的记忆上荡起一层粼粼微波。   最重要的记忆被人窥探,沉睡中的凉锦猛地惊醒, 她睁眼便见情霜静立于光圈之外, 目露疑惑和茫然, 凉锦心中一颤,霜儿恐怕已经发现了什么!   凉锦心中复杂, 她有些期待她的霜儿能回想起前世的情感,却又有些不愿她去回想,她宁愿她的霜儿就此忘记所有,她方可以重头来过,再苦再痛她也愿意承受。   今生在仙人遗迹之中, 初遇情霜的时候,她知道她的霜儿忘记了她,那时她心中虽痛, 却也有些有一丝庆幸, 因为她的霜儿, 至少今生直至此时, 都无悲无痛。   她不傻,她清楚明白,世间绝无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好事,她的霜儿真身乃是天界至灵之花,她的重生全因她而起,若她能回想起自己,那么十有八九,前世种种悲苦,都会被回想起来,这是一个无法开解的结,不是她刻意不去想,就可以避得开的。   前世的霜儿心里太苦,她非是不明白,正因为懂了,才会心痛,才不愿她回想起前世的悲愁,她宁愿她今生保有自己与生俱来的灵动和傲骨,她本来就是如此的冷漠与骄傲,不该为谁将自己的心埋入尘埃里。   尽管凉锦看似洒脱不羁,尽管一切重头来过,但若霜儿回想起前世种种,她知道她自己只要伸手,她的霜儿自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她的一切过错和两百年的冷漠。   可是,她却不能如此轻易的原谅自己,亦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去获取霜儿的原谅。   凉锦愣神之际,情霜猛地将手抽回,震惊和疑惑自她绝美的容颜之上一闪而过,旋即便沉寂下来,她眉目微垂,眸光内敛,不去正视光圈之内凉锦的心神,只道:   “此邪魔与那尸鬼门结丹修士断了联系,实力大减,你我联手,可将其剿灭。”   她没再追问凉锦的身份,亦没有开口向她征询方才所见记忆之事,她将所有的疑惑都埋进了心里,只待此间事了,便回紫霄宫去,从此再也不会踏足临封。   不等凉锦开口回应,她便率先转身,御灵识为剑,朝距离稍远的黑气扑去,一剑荡过,剑光触及黑色雾气,后者如畏阳之雪,飞快消融。   凉锦不知道情霜在她的识海之中见到了什么,但见她此时之举,不由心头一叹,这条路,真是前途漫漫,无有边际啊……   她收起心中怅然情绪,一跃而起,光圈金芒大放,此地本就是凉锦识海,邪魔乃外侵之物,不占优势,又有情霜从旁辅佐,哪怕凉锦灵识此时较寻常虚弱一些,也能将邪魔之力打压。   很快,飞散的黑雾受到两道截然不同的剑光冲击,不断溃散,那鬼影意识到危险,当即收拢一团,欲要蓄势一击,扳回局势。   然而不待它反扑,情霜忽出惊天一剑,直接将那鬼影劈成两截,后者伴随着一声痛苦和不甘的咆哮,彻底消散了去。   情霜一剑击杀邪恶鬼影,她收剑而立,转头看了一眼凉锦,随后不等她开口道谢,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她的识海。   识海之外,闭目静坐的情霜忽然睁眼,她看向凉锦,后者还未醒来。   情霜沉默片刻,回想起此人今日之举,以及方才在她记忆中所见的景象,她的心绪久久难平。   “她是否就是宫主所说之人……”   她黛眉微蹙,神情怅然,眉目间隐现挣扎,忽而轻声一叹,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紫霄丹,喂凉锦服下。   紫霄丹乃紫霄宫秘制灵丹,绝好的疗伤之药,中州之上,千金难求。虽不至于生死人肉白骨,但对凉锦身上的伤势而言,却算是大材小用了。   凉锦因她而伤,她不愿欠此恩情,故而出手便是身上最好的灵丹。   丹药入体,转瞬间化作一股温热的能量,沿着凉锦周身经脉飞速流转,蕴养她受伤的五脏,不过片刻时间,她的脸上便重现血色,恢复了些许生气。   就连她身上无数破裂的伤口亦在此丹药作用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当她睁开双眼时,她身上的伤已然好了近七成,紫霄丹不愧为中州最好的疗伤圣药!   她坐起身,身上的伤已经不再疼痛,就连内腑中的创伤,也已平复。她抬眼看向四周,苍茫之景映入双瞳,远处耸立的石碑仿佛直入云霄。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旁,只见情霜盘膝而坐,正在闭目养神,感受到凉锦的目光,她缓缓睁眼:   “在你昏迷之后,我们被遗迹中的令牌卷入此地,盖因那令牌沾染了你的血迹,对此,你可知道些什么隐秘?”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平淡淡,就连最初的惊诧和讶异都收敛起来,凉锦只觉冷风扑面,她越发确信情霜在自己的识海之中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被情霜窥见的记忆究竟为何。   凉锦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前世并未来过仙人遗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血可以启动遗迹中的令牌,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故而她也没有任何头绪。   情霜见她皱眉,眸光轻轻闪动,旋即袖袍一挥,那造型独特的令牌朝凉锦飞来。   凉锦抬手将其接住,令牌入手温润,其上雕刻了极为繁杂的印记。凉锦将其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却没有任何发现,但她始终觉得,这块令牌仿佛有所残缺。   她将令牌归还,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情霜,情霜闻言,沉吟片刻,后道:   “此物既以你鲜血为引,将我二人传入此地,想必非是偶然。”   凉锦点头,抬手指向那入云之碑:   “这片天地就此物最为显眼,我们从那里入手,兴许能有所发现。”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情霜率先起身,不与凉锦多言,身形一动,便已行过数丈之远。   凉锦看着情霜越渐远去的背影,心中颇为复杂沉重,原以为此次仙人遗迹之行见着了她的霜儿,可以多多少少拉近一些两人的关系,但眼下看来,好像适得其反了。   她无奈一叹,自言自语道:   “急不得啊,急不得……霜儿,来日分别之后,你可能记得我?”   她说完,脚踩轻功尽可能跟上情霜,而她方才所说之话,便随风而散。   尽管那石碑看起来颇有些远,但凉锦二人全速而行,亦只花费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石碑之下。   距离石碑尚有百步之距时,情霜忽然停下脚步,凉锦亦随之止步,转头看向情霜:   “仙子可有发现?”   对于凉锦的称呼,情霜丝毫不为所动,言道:   “碑下有人。”   凉锦闻言,双眼微眯,灵识自石碑之下扫过,并无任何发现。但她相信她的霜儿,情霜说碑下有人,那必然是有的,便笑道:   “有人岂不正好?先过去看看吧。”   情霜斜睨了她一眼,但未出声反驳。   两人来到石碑之下,绕着石碑行了半圈,果见碑下躺着一人!   此人受伤颇重,浑身浴血,连他身下的泥地亦被鲜血浸染,血迹干涸,呈现乌黑色泽,显然此人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不短时日。他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形貌憔悴,一头乱发遮掩了半边脸孔,叫凉锦二人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凉锦眉头微蹙,眼中透出些许疑惑,此番远远一看,她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表情都瞒不过情霜,尽管情霜背对着她。   “你认识此人?”   清冷的声音响起,凉锦有些犹疑地摇了摇头:   “好似见过,一时想不起。”   “那便过去看看。”   此人已经伤重垂死,对她们不会造成威胁。凉锦点头,快步朝此人走去,待其身形映入眼帘,她视线扫过,在看到此人腰间一块朱红腰牌之时,瞳孔骤然一缩。   情霜亦来到近前,看向那块腰牌,脸上也止不住动容,显出惊讶的神情:   “凌云宗……”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沉声唤道:   “老祖!”   此人竟是清云子!   数年前凉锦偶遇其离宗而去,前世客死他乡的凌云宗老祖清云子!凉锦从未想过自己竟还有再见清云子的一天,她以为自数年前的分别之后,清云子必死无疑!没曾想竟会在这诡谲多变的仙人遗迹之中再次相见!   清云子神识恍惚,沉重的伤势和流失的鲜血一点一点剥夺了他的生机,他以为自己将就此死去,唯心中遗恨,无法将一个惊天之密带回宗门。   他在这里躺了近一月,却因心中执念久久不得瞑目,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却在此时感受到有人靠近,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就算来人欲要取他性命,他亦无法反抗,只望此人能帮他将消息带回凌云宗。   谁料不待他睁眼,耳边便响起一个似曾相熟的声音,震惊地唤了一声“老祖”!   他模糊的意识猛地震动起来,能如此称呼他的人,必然是他的门徒后人,他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努力睁开双眼,一个年轻姑娘的面孔映入眼帘,颇为相熟。   “小娃娃……”   竟是他多年前离宗之时,曾偶然相遇的小姑娘,苍天有眼! 第63章 令牌之秘   “老祖宗!”   凉锦的脸色一下子沉郁下来, 她一步迈至清云子跟前, 欲要探查他的伤势, 却被身旁之人抬手阻拦, 只听情霜淡漠之声响起:   “且慢。”   凉锦步子一顿,回头疑惑地看向情霜,却见后者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紫红丹药, 递给凉锦:   “此人性命垂危, 已油尽灯枯,固然是紫霄丹, 亦不能救, 但却可吊住他的性命, 拖延一些时日。”   听闻此言,凉锦眼神一暗, 她抿起嘴唇,自情霜手中接过丹药,轻声言道:   “多谢。”   情霜转开视线:   “救人要紧。”   凉锦深吸一口气,骤见宗内老祖这般模样,她也无心再纠结情霜于己的态度, 便不再多言,俯身将紫霄丹喂入清云子之口。丹药入喉,以极快的速度蕴养清云子体内经脉, 填补其亏损的生机, 强行吊住他的性命。   凉锦将手按在清云子胸口, 运功激发药力。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清云子突然咳嗽起来,他身体一抖,将内腑淤血吐出,整个人看起来好了不少。他抬了抬手,让凉锦莫再费力,紫霄丹对于他此时的伤势而言,实为杯水车薪,但好在说话不再那么费力,可叫他将心中执念道出。   他抓住凉锦的小臂,直视着她的双眼,哑着声音开口:   “小娃娃,老夫眼下所言之事,你且仔细听好,若有不懂的,暂莫发问,全部谨记便可。”   凉锦神情凝重,心知此刻清云子恐有极为重要之事相告,便认真点头:   “老祖请讲,弟子必当谨记在心!”   对于凉锦此言,清云子颇为欣慰,他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缓缓道来:   “老夫一生研修卜算天命之法,数年前曾算到凌云宗当有大劫,奈何天机难测,老夫耗损百年寿命,方才捕捉到一线生机,便独自出宗来寻,机缘巧合之下得一逆天之物,至此才将来日大劫卜算清楚,却也因为此物受元婴老怪一掌,重伤至此…………咳咳咳!!”   清云子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对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乃是极为沉重的负荷,但他却死死抓着凉锦,强撑着说下去:   “尸鬼门与魔族有染,他们意图在三宗大比之日,攻打我凌云宗,将禁地邪魔救出,适时将有魔族元婴老怪暗中潜入……凌沧海已为魔族所用,恐会与其里应外合,我凌云宗已危在旦夕!”   凉锦倒抽一口冷气,她本以为,前世凌云宗覆灭乃是因凌沧海等人触动了禁地封印,但有些矛盾之处仍是想不清楚,就算尸鬼门有元婴修士,三宗大比之时,青阳殿元婴修士亦同样到场,彼此牵制,凌云宗内除清云子之外,凌沧海就算暴露魔功之后拥有了炼体大圆满的修为,但禁地之内尚还有两位结丹老祖,凌沧海及尸鬼门结丹修士再怎么厉害,凌云宗也不该没有片刻喘息之机!   此时清云子一说,她方才如醍醐灌顶,原来尸鬼门除了己身元婴修士之外,还暗中相助魔族元婴老怪进入凌云宗,其中一人牵制青阳殿元婴老怪,另一人直入凌云宗禁地,凌云宗如何能抵挡?!   骤闻凌云宗覆灭真相,凉锦顿觉压力如山,且距离三宗大比之日仅有数月,面对即将来临的魔族元婴修士,凌云宗该何去何从?!   “小娃娃,老夫此命已矣,但你却还有机会离开,你取了老夫腰牌带回宗门,将老夫之言转述于内宗凌苍穹,他自会明白老夫之意。”   清云子之所以一直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不是寻到了解救凌云宗的办法,而是欲求传话给凌云宗,其势不可挡,若无他法,当以保全宗门弟子为首要选择,硬要守护禁地之邪魔,非是烈性根骨,而是以卵击石!   就在凉锦心情沉重,感觉凌云宗覆灭在即,自己无能为力之时,身旁突然响起情霜清冷之声:   “预算未来之事颇为神异,即便我宫宫主,亦不敢妄然断言,晚辈听方才前辈之言,仿佛亲见未来灾劫,故而心有疑惑,不知这等神异之能,究竟因何物而来?”   凉锦因为有过前世经历,所以对此事先入为主,认为老祖宗之言断然无错,但情霜却不同,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知晓凌云宗覆灭之事,此时尽管清云子说得清晰,煞有介事,她非是不信,但却对这预知未来灾劫之物颇为在意,盖因紫霄宫宫主,一直在寻求类似之物。   清云子听闻情霜之声,竟忽的咧嘴一笑,尽管他笑起来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势,致使笑容扭曲起来:   “姑娘言道宫主,可是紫霄宫宫主颜不悔?”   情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由洒然失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此人方才说那么多话,实则是为了引自己开口,本以为方才他意识已不明了,却未曾想自己拿出紫霄丹时,他将自己所言分毫不落的听了去,亦认出了自己紫霄宫弟子的身份。   他在赌,赌自己是否是在意他手中的东西,若不是,则让凉锦将话传回,若是,那么他手中预测未来之物便是一大筹码,他就将扭转凌云宗危局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也正因为此,他刚才与凉锦交代事由,并未让她回避,甚至连一丝犹豫也无。   “前辈思虑长远,晚辈自愧不如,但前辈如此算计晚辈,难道不怕晚辈杀人夺宝,彻底断了凌云宗的希望么?”   情霜仍是冷面冷语,清冷的气息仿佛冻地三尺。然而她的冷漠言语只引得清云子一声轻笑:   “姑娘若是此类人物,方才就不会给我一个将死的老头子用紫霄丹了。”   凉锦当然能听得懂二人机锋,但她却未开口插话,清云子欲要一搏,希望紫霄宫能出手庇护凌云宗,凉锦没有立场去阻拦,盖因她也是凌云宗的弟子,本该为宗门着想。   然情霜愿不愿意出手相救,亦是她自己的决意,尽管紫霄宫出手庇护凌云宗仅是举手之事,但她也不会因此附和老祖之言。   这不是宗门与心上人孰轻孰重的选择,而是要在这些纷杂的利益与情感之中,寻求一个平衡。   情霜为清云子之言沉默许久,而后喟然一叹:   “请前辈将那预知未来之物详情相告。”   听闻情霜此言,清云子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比起先前见到凉锦时更为欣喜,他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物,拿在手中。   待凉锦二人看清他手中之物,顿时震惊地瞪大双眼,那竟是另外一块造型诡异的令牌!   “这半块无极令以元婴之力催动,还能使用一次,老夫可将此物交与小友,但小友需得向老夫承诺,来日临封三宗会武,紫霄宫要出手庇护凌云宗!”   无极令!   凉锦瞳孔一缩,心海之中似有电闪雷鸣轰隆而过,她前世也曾听说过无极令,此令共有七块,每一块各不相同,乃是千年以前一个化神修士破虚而去之前,留于人间之物,宣以号令世间因果,引红尘之功入令,可预未知,可卜前缘,颇为神异!   然最令凉锦心头震惊,险些惊呼出声的是,她前世偶然得到的直通化神的心法无极天心,亦与无极令有关!!这座仙人遗迹不仅神异非常,还有无极令在此,那么,此地极有可能暗藏了部分无极天心心法!!   情霜的神情第一次显得如此沉重,她目光沉凝地看着那半块令牌,半晌后,终点了点头:   “就依前辈所言。”   清云子如释重负,他洒然一笑,奋力将手中令牌扔向情霜。情霜抬手接住,当即将另外半块取出,把两块令牌拼合。   严丝合缝,令牌正面篆书无极二字,确为无极令无疑。   凉锦尚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忽而听闻一声轰鸣,她猛然转头,只见那耸入云霄的石碑突然绽放出耀眼的红芒。情霜亦在此时惊骇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无极令,一道暗红光芒自无极令上迸发,同石碑上的红芒连在一起。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那擎天石碑在剧烈的震颤之中,蓦地发出咔咔声响,于凉锦等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裂开,一块白玉圆台自碑中呈现,悬浮于空。   凉锦张大了嘴,今日之事当真一波三折,福祸所依,当那圆台展现于她眼前,她忽然想通了为何自己的鲜血浸染无极令之后,无极令会将她与情霜两人传送至此,盖因她修炼了无极天心!   因果循环,天机难测!   圆台上有三物,左侧一柄橙黄之剑,其锋惊天,一剑立在那里,就仿佛天地之间都充斥着无数剑影剑意,此乃元婴期修士所用之剑,为上品灵兵!   右侧乃是一方玉盒,一股氤氲之气流转在玉盒之外,药香扑面,此物,定为盖世灵丹!   圆台当中,则是一小块残破玉简,形貌毫不出众。   但凉锦的目光落在那块玉简之上,她的心却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这还是她今生,头一次为外物动心,那玉简,与她前世所得无极天心残卷,一模一样! 第64章 遗迹崩塌   无极天心残卷!   凉锦颇为心动,她先前从未想过, 来一趟前世未曾听说过的仙人遗迹, 不仅见到了心心念念所想的霜儿, 还能见到散落在世间各处的无极天心!   情霜的目光也落在那玉台之上, 以她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那玉台之上, 其实品质最差的,是为那剑芒四溢的上品灵兵, 品质最好的,却是那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残破玉简。它看起来虽然破败, 但能与灵兵神丹放在一起,而且居中而立,绝非寻常。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凉锦面上扫过,见后者在刚刚圆台现世之时, 目光中划过一抹灼热, 此时那激动的情绪已然消散,眸光沉寂下来,将视线转开,仿佛未曾为此动心。   情霜心头沉吟片刻,而后飞身上了玉台。   无论是凉锦还是清云子都未主动言说这三样东西的归属, 情霜缓步行至宝物跟前, 背对着凉锦二人, 言道:   “异宝现世,见者居之,你我三人,各分其一,神药虽好,却非我所需,倒能救前辈一命,我得无极令在手,已然获了头筹,便取此方神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凉锦微张着嘴,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情霜的背影,就连清云子,亦有些侧目。   异宝现世,见者居之,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人心鬼蜮,谁人不想多得异宝?尽管凉锦对那无极天心残卷极为动心,但她也绝对没有想过要在此分一杯羹,顶多在日后拉近与情霜之间的关系之后,再向她讨要便是,而清云子更是重伤垂死之人,就算有心争夺,也绝无那实力。   情霜在具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竟还愿将这三份异宝分出其二!此番心性与定力,不说世无其二,但也是世间少有!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情霜转过身来,便见凉锦和清云子皆是一副吃惊至极的表情,她眉头微皱,言道:   “怎么,可有不妥?”   难道这二人竟想让她把三件宝物都留下?   凉锦嘴角一勾,再一次为情霜所折服,她的霜儿就是好啊,哪怕不记得她了,还是对她这么好呢……既然她的霜儿要将最好的东西给她,她当然乐得接受:   “仙子之大义世无其二,凉某佩服之至!”   情霜面色无波,对凉锦的恭维毫无所动,她将神剑收入囊中,又随手取过右侧呈丹药的玉匣,扔向凉锦。   凉锦接过玉匣,谢过情霜之后将匣盖掀开,见一枚淡青色的丹药卧于匣中,仅仅是看上一眼,便觉一股生灵之气扑面而来,呼吸间,自身未完全愈合的伤势便有了两分起色。   果真是神丹!   凉锦大喜过望,有此丹在手,老祖当无大碍!   她当即俯身,将丹药喂清云子服下。神丹入口,瞬时化作一股暖流,涌遍清云子全身,飞速填补他溃散殆尽的生机,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脸色便已好了许多,虽不至于立即伤愈,但也再无大碍,实力恢复了近五成。   见老祖宗性命无碍,而且实力还大有恢复,凉锦着实松了一口气,神丹再好,也要用在需要的人身上,方才能发挥其最大的用处。清云子盘腿而坐,将散乱的头发随意抓了两下,便笑眯眯地看着凉锦:   “小娃娃,你去将那玉简拿下,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凉锦这宗门后辈满意得很!   凉锦应了一声,轻身跃上玉台,与情霜照面而过,她走到仅剩的玉简之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便伸手入护宝光幕,将玉简取了出来。   玉简入手,凉锦将其贴在额前,玉简中存放的心法口诀涌入心海,先前的猜测得到证实,这玉简中所存,确为无极天心心法无疑!凉锦心头激动,然而不待她回身,情霜突然眸光一凝,探手而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飞速跳下玉台。   凉锦神情一怔,虽然不明白情霜此举为何,但她自不会挣脱,任由情霜拉着她下了白玉台。   当她二人落地,只听身后传来轰隆声响,凉锦一惊之下,蓦然回头,只见那高耸入云的擎天之碑竟然从下往上寸寸碎裂!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清云子吹胡子瞪眼,丝毫没有先前重伤垂死放弃生机的模样,手腕一翻,一柄暗红宝剑横空而立,迎风放大,瞬息之间便化作数丈之长。   他飞身跃上剑身,招呼凉锦二人一同上来,凉锦不曾犹豫,情霜有瞬息迟疑,却被凉锦拽着衣袖拖上清云子的本命之剑,清云子手上捏了剑诀,嗖一声响,便御剑带着凉锦二人朝远方飞去!拉出一道赤红剑光!   在他们身后,擎天石碑节节崩毁,在轰隆巨响之中,砸落于地!尘嚣覆盖方圆百里!   仙人洞府,大殿之内,紫霄宫紫衣男子与尸鬼门结丹修士打的难解难分,两人尽管修为相差不远,但紫霄宫毕竟底蕴深厚,紫衣男子手中宝剑乃是中品灵兵,且身怀不少高阶功法,相较之下,只得下品灵兵在手的尸鬼门结丹修士很快便被打压下来。   另一边,陈渝携手宇文丰,在青阳殿道成真人两人的帮助之下,与尸鬼门四名长老打得不可开交。   陈渝心头怒火中烧,愤恨难平,招招直指尸鬼门长老要害,叫宇文丰心头惊骇的同时,也不得不重新认识凉锦在陈渝心中的位置。这一次,若是凉锦当真折损在这仙人遗迹之中,陈渝恐怕要受极大的打击。   一道剑光闪过,穿过尸鬼门炼体二层长老手中兵刃,狠很击在其胸口,那尸鬼门长老口中喷出一口逆血,踉跄着跌落于地,不待他缓过劲来,陈渝剑招再度临身!   她势要取其性命!   那尸鬼门长老面色惨白,冷哼一声,眼中透出狠戾之色,干脆一掌拍向自己心口,喷出心头血,抬指画出一道诡异的血符,血符涌动,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压抑其中,陈渝目光微凝,此人欲要与她同归于尽!   “小师妹!危险!”   那血符一出,宇文丰脸色大变,他在山下历练时曾与尸鬼门人交过手,深知这血符的恐怖,当即就要唤住陈渝,不让她乱来,岂料陈渝根本不管不顾,御剑而上,剑锋直指血符!   大殿之中暴起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颤抖起来,尘嚣满地。   陈渝倒飞而回,嘴角噙了一缕鲜血,但那尸鬼门的长老却在那声爆炸之中尸骨无存!   她落地之后,当即转向,欲援助道成真人拿下那名为首的尸鬼门炼体四层长老!   却在此时,仙人遗迹整个震颤起来,大殿穹顶砖瓦纷纷坠落,樯倾楫摧,竟是一副末日之相!筑基期的修士都在这剧烈的颤抖中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遗迹要塌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慌乱起来,修为低微的修士面露惊恐,难道他们今日会全部葬身于这遗迹之中吗?!   “快看!!那是什么?!”   惊乱之中,又有人手指圆台高处,惊呼道。   不少人转头去看,只见高台之上空间扭动,一圈扭曲的金光缓缓呈现,竟是一道不知同往何处的光门!   “出口!那定然是出口!”   慌乱的人群仿佛在绝境之中陡然看见了一抹希望,顿时便有修士不顾一切冲上圆台,没入光门之中。   大殿震颤越来越剧烈,随时都可能坍塌,尸鬼门结丹修士一掌逼退紫衣男子,脸上露出狠厉之色:   “今日之事,老夫记下!来日必当十倍奉还!!”   言罢,他身卷黑雾,直冲向光门:   “走!”   尸鬼门众人得令,当即朝着光门撤退,道成真人一剑刺出,却被尸鬼门炼体四层长老躲开,他一步来到光门之前,斜眼看着道成真人和陈渝,冷笑道:   “你们且好生等着,来日老夫必取你二人项上人头!”   他说完,转身扑向光门,宇文丰拦住还欲追击的陈渝,沉声道:   “小师妹,余长老伤重垂危,若无我二人看护,穆彤亦无法自保,今日暂且将恩怨记下,来日再寻仇不迟!”   因宇文丰一挡,陈渝眼睁睁地看着那尸鬼门长老没入光门之中,心中愤怒无法排解,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她沉着脸,面上隐现痛苦之色,牙冠紧咬,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宇文丰之声:   “我们暂且先撤出遗迹。”   陈渝深吸一口气,悲愤至极地点头应允,转身跟随宇文丰来到慌乱的穆彤面前,陈渝带着穆彤,宇文丰背起余子洵,四人随着人潮闯入光门,待一步迈出,已然来到遗迹之外的仙迹台上。   尸鬼门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紫霄宫之人也未见影踪,除去一些惊魂未定的筑基后期修士,那些逃出来的筑基初期中期修士已纷纷远离仙迹台,此时仙迹台上,人烟寥寥。   在他们身后,出口之光缓缓收敛,没能逃出来的修士则永远埋葬在遗迹之内,再无离开之日。   陈渝站在仙迹台上,目光中透出迷惘,直到此时,她还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幻梦。穆彤亦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微垂着头,目光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65章 强者自强   “陈师叔……师妹她……”   穆彤紧抿着唇, 两眼发红, 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痛无法抑制, 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用天昏地暗形容她的心境,亦不为过。她心里难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来一趟仙人遗迹, 她最为在意的两人一重伤,一失踪, 叫她尚且年轻的心顿觉千疮百孔, 绝望之感由心而生。   陈渝沉默地垂着头, 脸上的神情无多波动,仿佛已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但在宇文丰看来,陈渝此时,竟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她沉寂的瞳孔深处,暗藏了无法与人倾诉的苦痛,凉锦在时, 她还能有所寄托,她当初未能护住师姐,如今, 亦未能来得及救下师姐的女儿。   说她天赋秉异, 是为凌云宗百年之内无人能出其右之才, 何其可笑!她要这一身修为, 能有何用?   “小师妹……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先将余长老带回仙迹镇,再从长计议。”   陈渝的消沉,宇文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余子洵遭到重创,陈渝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而此时队伍之中,唯有陈渝修为最高,若尸鬼门之人此番前来拦路,他们今天恐怕都走不了。   陈渝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心中就是无法释怀,积郁了那么多年的苦痛,好不容易在凉锦身上得到一点安慰,眼下凉锦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如何还能冷静处事?   “陈师叔,咱们先回仙迹镇吧。”   穆彤抿着唇,咬着牙道。她也担心凉锦,也恨不得等在此地直到等来凉锦的消息,但是她能耗得起这个时间,余子洵却不能。眼下余子洵受伤颇重,多耽搁一时,他便多一分危险。   陈渝眸光黯然,心痛如绞,但她亦清楚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替余子洵稳住伤势,而后将他带回宗门。   “走吧,先回仙迹镇,明日若还未有阿锦消息,便不等了。”   他们离开仙迹台,又在仙迹镇停留了一日,这一日里,宇文丰留在客栈,寻了些药草,替余子洵稳住伤势,而陈渝则数次返回仙迹台,却始终未曾寻到凉锦的消息。   第二日清晨,陈渝尽管心中不愿,但余子洵的伤的确无法再做拖延,她只得带着穆彤等人离开仙迹镇,返回凌云宗。   又过了几日,人已散尽的仙迹台突然爆起一声轰鸣,一道剑光凭空而现,将震动的空间划开一条两丈高的豁口。一柄赤红长剑上载三人,宛如一道流光,从那裂开的豁口中飞出,落于仙迹台上。   “哎呀,总算从那鬼地方出来了!”   赤红长剑之上,那头发糟乱的老头子跺了跺脚,语气颇为庆幸,正是困于仙人遗迹许久的凌云宗老祖,清云子。   “还不是老祖宗您走错了路!”   清云子身后,凉锦咧了咧嘴,两眼一翻,嘟囔道。   “老头子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说这等风凉话的!”   清云子两眼一瞪,怒视凉锦,胡子气得一跳一跳。凉锦吐了吐舌头,小声叨叨:   “明明是情霜仙子救了老祖宗……”   清云子一声轻哼,当作没有听见,飞身跃下长剑,剑诀一掐,赤红长剑嗖一声缩小,被他收入手中。   凉锦脚下飞剑骤然消失,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惊呼,身子朝下坠落,本欲运起轻功,谁料不知什么时候遭人封了经脉,顿时砸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   反观她身后情霜,则飘然落地,衣裙纤尘不染,神态从容。   对于凉锦遭遇,清云子笑得前仰后合一脸老狐狸奸计得逞的模样,凉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方才是清云子故意而为!   情霜站在一旁看这互掐的师祖孙二人,心中颇觉好笑,清冷的眸子里泛起微波,但这心情却未表现在脸上,她的目光自凉锦面上扫过,旋即又转开,朝清云子行了一礼,言道:   “前辈,晚辈与宫中长辈走散已有数日,此番既已离开仙人遗迹,便就此告辞。”   仙人遗迹已毁,无极令到手,她也该回紫霄宫了。   凉锦骤闻此言,顿觉心里一空,她忙翻身而起,看着情霜面无表情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挽留,然而话到嘴边,她才恍然发现,她没有理由亦没有立场,哪怕她只是想让她多留片刻。   她只是想再多看她一会儿,今日一别,不知还要几时才能再见。然而在她的霜儿已不认识她的如今,这样的想法却是那么荒谬和虚妄。   就在此时,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飞快地由远及近,转瞬间便来到近前。   “霜儿。”   “小师妹!”   来人正是那紫霄宫结丹修士,尸鬼门人逃出仙人遗迹之后,一刻不停地回了宗门,他便在遗迹外等候数日,情霜身上有不少宫主钦赐的护身法宝,他相信她不会那么容易在遗迹之内殒命。   雪樱跟在紫衣男子身后,见情霜无事,她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快步来到近前,先问询了一下情霜情况,而后转头看向凉锦:   “日前多谢凉姑娘大义出手!”   凉锦在大殿中为护情霜,自击面门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回想起初见之时,凉锦亦义无反顾地出手挡了那炼体散修一招,在雪樱看来,凉锦心怀侠义,颇有我辈之风,乃是值得结交之人。   “尸鬼门人暗下黑手,我凌云宗乃道修正统,见友宗弟子有难,自当全力出手,方不负我宗声誉!”   凉锦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还状似无意地称紫霄宫为友宗,直接将两宗摆到了盟友的层面上。雪樱和那紫衣男子不知凉锦奸滑本性,权当她所说之话都是肺腑之言,紫衣男子微笑赞叹:   “说得好!”   原先凉锦被邪魔所控,他欲保情霜,还曾想出手杀掉凉锦,最后却是凉锦自击面门以保情霜,在他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而今虽诸事已过,但他心中对凉锦稍有歉意,看向她的脸色便不再冷漠。   “宫中长辈已到,晚辈便就此告辞。”   情霜没理会凉锦大义凛然的言语,辞别清云子,转而与雪樱一同走向紫衣男子。凉锦知情霜不待见自己,但她也知道,她的霜儿虽然冷漠,但却心善,否则,先前在那擎天石碑之中,便不会主动出手,将自己救出。   眼见情霜走出数步,凉锦突然心中一动:   “情霜仙子!”   情霜脚步一顿,疑惑回头,却见一物迎面飞来,她抬手将此物抓住。她神情微怔,旋即恢复,目光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凉锦,而后转身同雪樱离开。   雪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好奇方才凉锦扔来何物。但见情霜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又不好意思多问。   待紫霄宫众人离去之后,凉锦与清云子一同朝仙迹镇去,她要看看陈渝几人可还在仙迹镇。路上,她双掌背在脑后,望着碧蓝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她感觉自己与情霜之间的差距太远了,若她还是以如此缓慢的速度提升,恐怕以后会被情霜远远甩开,没有足够的实力,又何谈保护她?打不过,又追不上,还怎么拉近关系?   殊不知,她所认为“极为缓慢”的速度,在别人眼中,已是惊世骇俗。   凉锦心中越想,越是觉得提升实力迫在眉睫,便突然开口对清云子说道:   “老祖宗,回宗之后,您让我去禁地修炼吧。”   走在前面的清云子身形一顿,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小娃娃,你可知禁地为何?”   他以为,凉锦并不知道凌云宗禁地之密,仅仅因为他先前对凉锦所说宗门大劫对禁地二字有所提及,方才心血来潮,想入禁地一观。然不料,凉锦却点了点头,她理了理思绪,将凌沧海伙同尸鬼门,密谋禁地之事与清云子缓缓道来,直将清云子惊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在他离开凌云宗的数年里面,宗内竟然还发生了如此动荡之事!   见凉锦一脸认真,丝毫不像说笑,清云子沉吟片刻,旋即恍然,他飒然一笑,哈哈笑道:   “你这小娃娃,是不是看人紫霄宫的小姑娘与你相仿年纪却已是炼体境修士,远超你一个大境界,故而遭到巨大打击,才想走这极端的路子?”   在他看来,凉锦就是因为比不过情霜,所以心生不忿,想尽快提升起来,然凉锦却言道:   “老祖宗,三宗大比之危尚未根除,尽管情霜仙子曾言紫霄宫会出手庇护我凌云宗,但咱们不能仅仅寄希望于紫霄宫。”   “情霜仙子毕竟只是紫霄宫弟子,就算她极受重视,也不能代表紫霄宫宫主做决定,三宗大比之日,紫霄宫究竟会不会来人,尚是未知之事,故而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我们还是要尽可能依靠自己,强者自强。”   凉锦话音落下,清云子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凉锦甚至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强者自强!老夫便送你入禁地又如何?!” 第66章 三个老祖宗   中州复地,万里晴空之上, 有氤氲雾海, 雾海翻卷之间, 恢弘仙宫若隐若现, 宫外有护宗大阵绵延千里,鸟兽入阵则横穿而过,对此世外仙境视而不见, 恍若无物。   仙宫之内建筑,皆辅以琉璃砖瓦, 以紫晶雕梁画壁,远远望去,紫气流转, 当中有倾天之河倒挂,银幕在日光照射之下呈五彩之光,大气磅礴,震撼人心。   此地, 便是紫霄宫。   天地灵气充斥在仙宫各处, 比外界浓郁千倍百倍不止,行至宫中,即便不入定吐纳,亦时时刻刻有灵气自动入体,难怪紫霄宫弟子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这等丰厚底蕴, 远非寻常宗门可比。   紫霄宫居中之位, 紫霄殿西侧,有缘霜殿,殿内东苑一角栽种一株樱花古树,自紫霄宫建成之日起,此树便一直生长在此,至今已过不知多少年月。   此时樱花未开,满树葱茏,日光斜照之下,透过枝梢落于地面,散落一地金斑。   正对着樱花树,有一排厢房,其中起手一间,透过窗台朝外看,恰可见樱树枝繁叶茂,倘若是初春三四月的时节,樱花开放,入眼便该是那人记忆中的景象。   情霜斜倚窗边,覆手于窗台上,眸泛秋波,隐有些出神。   她仍是一身水蓝衣裙,白纱罩面,鬓角青丝垂落,少了两分人前清寒之感,多了几分柔美蹁跹之态,即便只是站在那里,就恍然入画。   直至旁侧院门处行来一人,她才忽而回神,却未回头,神情之中仍带了几分迷惘,轻声言道:   “宫主,世间可当真有命定因缘?”   来人云鬓斜飞,金钗绾发,容姿卓然,缀以金丝玉线,仪态万千,淡紫长裙包裹其身,裙角拂地,风姿绰约,眉心一点赤红朱砂,红唇微抿,形貌端庄,又有身居高位的华贵气质,惊世无双。   此人,正是紫霄宫宫主,颜不悔。   “小霜儿此去临封,可是有什么发现吗?”   颜不悔抿唇微笑,远远看着黛眉轻蹙的情霜,反问道。   听闻颜不悔之言,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那人鲜血染面,却双眸似水的样子,以及在她识海之中,叫人不可置信的景象。   宫主所说之人,会是她吗?   她垂下眼眸,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只道:   “未曾。”   颜不悔轻声一叹,缓步走进小院,行至窗边,她看向情霜的眼神颇为宠溺爱护,情霜对于紫霄宫而言可谓天降瑰宝,天生玲珑之体,世无其二,修行较寻常天才容易百倍不止,乃是极受天地灵韵之气眷顾之人。   奈何她灵魄有瑕,魂识不全,命魂之中,独缺一个情字,尽此一生,恐怕都不会动情。故她当初在宫外捡到她时,替她取名情霜,便是取七情不动,心净霜华之意。   自古道修分两境,有情天与无情天,有情者,是以心纳天地,感人间百态,修情修心,走有情之道,无情者心无旁骛,修行快而稳,是走无情之道,非是不好,却注定孤独。   但无论有情无情,欲要破元婴,入化神三境,都需堪破情关,有情者入情也好,无情者绝情也罢,终将沾染情之一字,这一步,避无可避。   情霜天资冠绝当世,修炼无有瓶颈之说,前路一片坦途。但她生来命魂有缺,若无法补足,恐怕终生不得入化神之境。   原本以颜不悔之能,可料算人世因果,推演绝密天机,替她找寻所缺命魂下落,但在数年前她引神算之功推演情霜之身因果,欲溯源而上,捕捉其散落命魂之所在时,陡遇天机混沌,因果骤变,再难勘测,只依稀辨识出,大致位于临封。   颜不悔对此颇为无奈,但事不可为,只好放弃。   此时见情霜若有所思,又回想起她方才所提命定因缘之事,便道:   “世事非绝对,命定二字,过于沉重,吾等修行之人,尊的是天道,循的是因果,但每个人的道都不同,所能到达的高度也不一样。”   情霜沉默良久,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樱树上,看那翠绿的枝丫随风浮动,当一片孱弱的枯叶被风卷落,飘向地面,她的声音才又幽幽响起:   “宫主先前曾言弟子命魂有损,倘若有朝一日,将那残缺命魂找回,却发现此魂已与旁人心魂合一,而此人又非恶贯满盈之辈,仅是寻常百姓,宫主认为,弟子该不该为一己之私,损他人性命?”   情霜的疑问让颜不悔稍一愣神,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时常思考,倘若当真如此……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隐有杀伐之意呈现:   “倘若是寻常百姓,可等其百年归土之后,再取命魂不迟,然倘若其同为修士,便杀之。”   闻言,情霜眸光一凝,疑惑道:   “为何修士便可杀得?”   “吾修之人,本就双手染血,没有谁无辜良善,取命夺魂,非是一己之私,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说道此处,她话音稍顿:   “本该是你的东西,须得拿回,便莫要犹豫。”   颜不悔说完,轻轻拍了拍情霜的手,便转身离去,留情霜独在院中,好好想想。情霜看着窗外出神,想到日前那人以身相护,她竟有些难过,如果她的命魂当真在那人身上,她可该如宫主所言,取命夺魂?   凉锦随着清云子来到仙迹镇,于仙迹镇中驻留半日,听闻早在数日之前,从仙迹镇中出来的仙人们都已离开,凉锦在镇上打听凌云宗一行人的消息,看陈渝等人是否都已从遗迹出来,听一药铺管事说起他们一行四人,有一人伤重,已经离开了仙迹镇。   凉锦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清云子一起朝凌云宗去。   清云子一路御剑而行,其速飞快,不过短短三日,他们便抵达了凌云宗,他们回来的时候,陈渝等人还未到达,故而清云子径直将凉锦带去了禁地。   凌云宗禁地位于内宗之后,是一片开阔的环形山谷,清云子带着凉锦直飞入山谷,看守山谷的两名炼体境大圆满的长老见到清云子,皆起身恭敬行礼,而后目光看向清云子身后的凉锦。   他们颇感诧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宗内未达炼体境的弟子出现在此地。   清云子摆了摆手,示意这二人不用多礼,也不多解释凉锦之事,就带着她朝里走。   一路上,两人所过之处,每百步,便有一名炼体境修士盘膝而坐,以己身,成脚下大阵中的一部分,不论年月,日日清修。越往深处走,凉锦心中越加震撼,她前世是在禁地被邪魔破坏数年之后,才回来此地,故而从未见过这般壮阔景象。   原来凌云宗的底蕴非是不厚,就眼前这些炼体修士加起来恐怕不下百余数,凌云宗展露在外的实力实在仅有冰山一角,若非有邪魔存在,凌云宗内忧外患,他们以身成护宗大阵,哪怕元婴修士,亦可挡得一时三刻。   “盖因这封印时时刻刻需得消耗灵力无数,他们在此枯坐百年,将己身炼化的绝大部分灵力都供养给了大阵,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来,除了我们三个老头子,竟无一人突破至结丹之境,也正因为此,凌苍穹才坚决不肯让陈渝那丫头到禁地里来,宗门道统,总需得有人传承。”   清云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凉锦若有所思,她在来此之前,心里还曾想,倘若三宗大比之日,紫霄宫没有来人,凌云宗不保,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要将陈渝和师姐保下,在她心里,陈渝比凌云宗要重要得多。   她前世无情无心,对宗门没有太深的眷恋,亦不明白为什么陈渝那么在意凌云宗,哪怕这个宗门内里已经腐坏,出了凌沧海凌道子这些败坏宗门,勾结外人与己方内斗的恶人,她仍然不肯丢下宗门独善其身。   直到此时,她心里方才有些明白,凌云宗传承的不止是一方道统,更是这些为了苍生,甘守寂寞,默默无闻的凌云宗修士们,无私奉献的精神。   一旦邪魔破封印而出,那么凌云宗辖地之内的这方天地,都将遭恶灵荼毒,山下那些淳朴的百姓,宗内努力修炼的弟子,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就在她路过一个炼体修士身旁时,那修士忽然口中喷出一口逆血,神情委顿,就要跌倒,却是因阵法消耗太甚,伤了他的根基。   凉锦突然驻足,转身将那修士扶住,顺手从储物手环中将仙人遗迹中所获仙丹取出一枚,喂入此人口中,并一手按在此人后背,以己身真气替此人疏通经脉之内有些失控的凌乱真气。   片刻之后,那人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因凉锦施救及时,他避免了走火入魔的危局。   “谢过师妹。”   他年纪不大,约莫四十来岁,没有仔细看凉锦的修为与年纪,下意识以为能进此地的,都是炼体修士,故而将她称为师妹。然凉锦却咧嘴一笑,言道:   “师伯该唤弟子师侄,陈渝是弟子的师尊。”   那人闻言一愣,这才恍然凉锦竟仅有筑基修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尴尬局面。   清云子在一旁看着,对凉锦忽然出手相救的举动连连点头,此子天资出色,聪颖而不浮躁,心性绝佳,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贪念重宝,又心怀仁义,可予重任。   凉锦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又掏了一枚丹药出来:   “师伯可要好生休养,切莫逞能,坏了根基。”   那人点了点头,看着凉锦转身离去,心中感叹:   “她竟是小师妹的弟子……”   凉锦随同清云子来到阵法最深处,阵眼所在之地。   远远看去,阵眼之处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红玉,四周灵气氤氲,周边竖有三座高台,其中两座之上,各有一个老者。   清云子带着凉锦行至高台之下,右侧身穿明黄道袍的老人睁开一只左眼,他的右眼处有一道深色伤疤,乃是早年与仇人一战,被那人手中之剑灌入眼中之时,所留下的,后来伤愈了,但眼睛却再也不能视物。   “清云子,你一走六年,老夫以为你已经死在外面。”   “哈哈哈哈!痴道人,你这老头尚还生龙活虎,老夫岂会死在你前面!”   左侧高台上的黑袍老人亦在此时睁开双眼,他双瞳之中似有剑气纵横,颇为凌厉,他的目光从清云子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凉锦身上,冷漠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对清云子道:   “你们两个老不死的争吵几百年了也不消停!这小娃娃我记得是穹儿的徒孙,怎与你一起来了此地?” 第67章 决定   “你们两个老不死的争吵几百年了也不消停!这小娃娃我记得是穹儿的徒孙, 怎与你一起来了此地?”   黑袍老者的目光扫过清云子身后的凉锦, 微笑着询问清云子。凌苍穹曾在四年前带重伤的凉锦入禁地求医, 故而痴道人与左侧的黑袍道人都识得凉锦。   清云子听闻此言, 不由长声一叹:   “唉!说来话长啊!”   他回头招呼凉锦来到跟前,指着黑袍道人对凉锦道:   “小娃娃,这位便是剑道子, 右边那个牛脾气的老头唤作痴道人, 你且与他二人见礼。”   凉锦四年前躺着进来又躺着出去,对这二位老者没有印象, 前世亦只匆匆一瞥, 便宗毁人亡。她如今方知这两人身份, 忆起二人救命之恩,她心中颇为敬重, 便行出两步,双膝跪地,躬身俯首:   “弟子凉锦,拜见两位老祖宗。”   瞪着独眼形貌颇为凶煞的痴道人在看见凉锦之后眉眼一弯,手中一股灵力卷入当中红玉后, 便跃身下了石台,来到凉锦身前,衣袖轻拂, 凉锦只觉清风扑面, 有力量自下而上将自己抬起, 让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   “小锦儿, 上次穹儿送你过来,应当是在四年前,那时候你初入筑基,眼下竟已筑基五层了?”   先前以为自己眼花,这下走到近前,痴道人确认凉锦确为筑基五层修为,不由颇为惊讶。凉锦眨了眨眼,颇为乖巧地点头:   “全因两位老祖相救,弟子方能保得性命,并有所突破。”   黑袍剑道子脸上亦露出笑容:   “不错,这孩子天赋确如穹儿所言,颇为出色,不输渝儿半分。”   他话音落下,痴道人便转头看向清云子,追问方才剑道子未得回答的问题:   “老匹夫,你六年前离宗,欲追寻我宗灾厄之兆根由,如今归宗而来,可是有所收获?!”   因为凉锦在此,他说这句话时,用了传音入密,毕竟凉锦的身份,还不到接触这些宗内隐秘的时候。他虽然一直与清云子不对付,但也只是爱呈嘴上威风,对于清云子此行安危,他还是十分在意。   然清云子却未避讳凉锦,摆了摆手,拉着凉锦跃上属于他的那方石台,让凉锦坐在自己身侧,没用传音开口:   “你二人无需顾忌这小娃娃,她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甚至比你二人晓得的东西还多呢!”   剑道子和痴道人同时一怔,旋即眸光微凝,没再出声,却同时将视线转向清云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清云子收起面上嬉笑之意,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老夫此次出山,得我宗大劫之密,却因此身陷仙人秘境,遭了魔族元婴修士暗算,差点死在外头!”   “什么?!魔族元婴修士?!”   痴道人瞳孔一缩,又惊又怒,尽管他与清云子争吵了数百年,但两人也算是相识了数百年的故友,他绝不希望清云子突然陨落,且偷袭清云子之人竟是魔族元婴修士,让他颇为诧异。   什么时候,魔族再现人间了?   对于痴道人的惊讶,清云子只沉重地点了点头:   “确为魔族元婴修士,老夫重伤之后,凭借一方重宝强行脱身,却受困于仙人遗迹,苦等一月,眼看就要撑不住,却是小锦儿偶然闯入,认出老夫身份,老夫才捡回一条性命。”   听清云子说到这里,无论是痴道人还是剑道子,看向凉锦的目光都起了变化,不再只是老祖宗看宗内优秀徒孙的欣赏和心悦,此时还更带上了一分感怀,若非凉锦及时闯入,清云子可能就此陨落,凌云宗损失一名结丹修士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却是他二人将失去一位相交数百年的挚友。   清云子长叹一声,将自己此行经历,三宗大比之日尸鬼门的阴谋,与凉锦闯入之后发生之事悉数道来,有关凉锦入仙人遗迹的事情,清云子知之不详,便叫凉锦时有补充。   待他二人说完,剑道子与痴道人两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对于这突入起来的巨大噩耗,他二人一时间还有些无法回神。   很久之后,却是剑道子先开口:   “这么说来,你以重宝相换,同那紫霄宫的小丫头要了一个紫霄宫出手庇护我凌云宗的承诺。”   清云子点头承认:   “那姑娘心性纯善,且天赋卓绝,老夫猜测,她极有可能是颜不悔之徒,故才将重宝压在她身上,但在回程之时,小锦儿一番话到叫老夫自省了一番。”   “哦?”   痴道人看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凉锦,有些好奇凉锦到底说了什么,竟得清云子如此夸赞,还能叫他自省。   清云子扭头看了看凉锦,示意她将先前所说之话重复一遍。   凉锦深吸一口气,言道:   “我们不能将希望全部希望寄托在紫霄宫身上,谁也不能保证紫霄宫会不会出尔反尔,凌云宗的存亡,不该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就算紫霄宫不出手,我们也要尽可能提升自己,尽可能保全宗门,强者自强!”   她话音一顿,又道:   “弟子曾入凌云剑阁五层,在剑阁中,弟子见到了我宗开派老祖,凌风华。”   “什么?!!!!”   凉锦这句话可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是她从未对人吐露过的事情,她之所以没有对陈渝说,不是因为不信任陈渝,只是因为她自己感觉,还未到时候,如今宗派三位老祖尽在眼前,又对她没有猜忌,此时再不说,更待何时?   剑道子与痴道人面色剧变,眼中透露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清云子也感觉不可思议,旋即,他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精光,袖袍一挥间,本就十分隐蔽的谷地被他的灵力完全笼罩。   痴道人剑道子两人亦同时回神,毫不犹豫地再布下两层结界,彻底将此地与外界隔绝,这时,清云子才急声开口:   “小娃娃,你此言,可是当真?”   凉锦面色凝重,这话说出口了,就无法回头,她必须让三位老祖宗相信自己所言。   剑道子和痴道人的目光也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若说方才他们看待凉锦是对一个天资卓绝,对宗门有用,又救了清云子的出色徒孙,眼下就已经变成了极为重视,生怕听漏她每一句话。   凉锦端坐石台之上,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缓缓道来:   “弟子在剑阁之内,偶遇开派老祖,有幸得老祖传授一式剑招。”   她说完,两眼一闭,再睁开时,眼中似有万千剑影,其中一道开天辟地,宛如惊天之光,自虚无中斩出,瞬息之间越过千丈,一剑惊心,一剑动魄!   若眼前三人都无法认出这剑招,那么凌云宗内,当无人能认出来了。   剑道子忽然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   “无我无心!”   他已经确信,凉锦所言绝无虚假!眼见痴道人和清云子疑惑的目光看来,剑道子神情凝重地解释:   “此乃集我宗剑意精髓的最高剑法,其重要程度,高过凌云剑诀不知几何!乃我宗开派祖师成名剑招,奈何自老祖宗陨落之后,再无人可以修成!数百年来,凌云宗动荡不息,这剑招也已失传,便再未有人见过,老夫之所以知晓,乃是多年前,偶得一块传自宗门的剑意晶石,中有关于此剑的记载,也正因为此,老夫才一生修剑,并更名剑道子。”   有了剑道子的解释,凉锦所说之话得到证实,清云子和痴道人对凉锦之言再无任何怀疑,痴道人乃是性急之人,当即忙问道:   “老祖宗可有对你说什么?”   “老祖宗言道他早已料算到凌云宗将有一劫,便一直留有一丝魂识在剑阁之中,等待有缘之人进入,得他传承,用以守护凌云宗,助宗门度此大劫。奈何弟子当初实力低微,无法承受老祖传承,他便给弟子一块灵玉,并言弟子若能侥幸于大劫之中存活,再捏碎灵玉,去寻他一趟。”   “前段时日发现这灵玉需得弟子到达筑基后期方能捏碎,今大劫未至,弟子已是筑基五层修为,尽管时日短暂,但也非是不能一搏,故而弟子恳求清云子老祖让弟子入禁地修炼,倘若弟子能在三宗大比之前突破至筑基后期,说不得,咱们不必倚靠紫霄宫,也能自保。”   清云子不知凉锦原来心中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原先当真以为凉锦是因为不忿情霜比她优秀,所以才想入禁地修炼,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剑道子口中呼出一口气,他看向凉锦的目光颇为凝重,眉头微皱,开口:   “你可知,欲速则不达,天下绝无一步登天,两全其美之事,你若寻求快速突破之道,则必定根基不稳,极可能造成大患,对你日后修炼有极大影响,再者,若你真能成功,得了老祖宗的传承,但元婴修士也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抵挡,说不得你会将命都丢在这里,你尚且年轻,老夫三人保你下山却是容易,你不再多做考虑?”   不管怎么说,凉锦若做出这样的选择,对她自己,百害无一利。   凉锦微微垂眸,漆黑的瞳孔中有幽芒闪过,那一瞬间,竟深邃得连清云子等人都看不真切,当她再抬头时,面上却带上了一丝笑容,那般自信开朗,却又无比坚定:   “老祖宗,弟子为凌云宗之人,生死当为宗门效力,我凉锦,纵九死而不悔!”   剑道子眼中精芒骤亮,他一掌拍在地上,在地面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好!!好一个纵九死而不悔!!!”   痴道人嘴角一勾,凶煞的脸上显出几分激动和狂傲,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凌云宗弟子!!他紫霄宫能出二十余岁炼体境的天才,我凌云宗,也能!!小锦儿!从今日起,你便在此地修炼,由老夫三人亲自教导!”   凉锦喜出望外,她原本是想让清云子允自己在禁地修炼便已知足,却未曾想,痴道人竟说,他们三人要一同教导她修炼!   她当即跪地拜倒,高声道:   “弟子叩谢老祖宗!” 第68章 提升   清云子伤势未愈,剑道子与痴道人暂且腾不出手, 便让凉锦在靠近红玉的地方打坐修炼。此地常年处在三位结丹修士的灵力蕴养之下, 阵法收纳大半, 却仍有部分逸散, 故而天地灵气极为丰厚,在这里打坐,修炼速度比外界要快数倍不止。   五日后, 清云子伤势痊愈,纳气收功, 睁开双眼,道:   “渝儿一行人快到山门了。”   静心打坐中的凉锦骤闻此言,猛地睁眼, 毫不犹豫地中断修行,跳将起来,与三位老祖知会一声,便急匆匆地朝外跑。   剑道子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 然而凉锦转瞬间便没了影子, 痴道人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   重情重义是好事,便由她去。   越临近凌云宗的山门,陈渝的心便越沉重,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心痛,盖因极致的痛楚叫她的心变得麻木, 她恨自己无能, 没能及时搭救凉锦不说, 还未多花些时日寻她,就独身返回了宗门。   眼下上山,每走一步,她都觉得疲惫,生而为人,为何要过的那么苦?   她厌倦了生离死别,不想再被动承受,然而悠悠岁月偏生无情,让她在意之人接连失去,而自己却又独独苟活。   穆彤垂着头跟在陈渝身后,面如死灰,心若死水。这几日,她无数次回想起仙人遗迹之内凉锦重伤的一幕,凉锦浑身浴血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每日夜不能寐,心痛如绞。   但她知道,陈师叔比她更加难过,她好歹还能因余子洵之事分心,然陈渝师叔却只有凉锦一个弟子。   宇文丰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他能感觉到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十分沉闷,亦不敢去触陈渝的霉头,便只好背着余子洵,默默地跟在陈渝身后。   “师尊!!!”   前方忽的响起熟悉的呼唤,陈渝身子一震,迈出的步子险些踏空,她心头急跳,猛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只见凉锦身着她最喜欢的,亦是自己亲手所绣那件道袍,衣袖蹁跹之间,宛如一阵狂风,又蹦又跳地朝自己跑来。   她如墨的长发因跑得太急,发带松落,瀑布般的长发飞散开来,迎风飞舞,容貌清秀,星眸带笑,仿佛承载了天地之间最明亮的希望和无声的娟狂。   陈渝瞳孔一缩,顿时泪湿眼眶,她苦笑一声闭上双眼,喃喃道:   “我大概是魔怔了,不仅听错,还产生了幻觉……”   穆彤亦因为这突然响起的呼声惊愣住,转头便见凉锦飞快跑来,她本以为自己听错看错,却在此时听见陈渝呢喃之声,顿时睁大了眼,若说她自己看见凉锦出现在山门前是错觉,那陈渝亦见到,应该就不是错觉了!   “陈师叔,弟子亦看见师妹跑来……”   陈渝心头一跳,穆彤之言仿佛直叩在她的心上,让她这两日刻意不去提及的想法无法遏制地翻涌,她刚睁眼,便见凉锦飞奔到近前,脚尖一点,长身跃起,毫无保留,亦不曾有半点犹豫地扑进自己怀里!   一抱满怀的撞击之力冲击着陈渝的心,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原来一切真实,她最重要的徒儿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感受着怀中之人熟悉的气息和温软的怀抱,顿觉心头仿佛被水没过,眼泪如决堤江河,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阿锦……”   陈渝声音颤抖,其声虚弱至极,若非就响在耳畔,凉锦恐会听不清。她仰起头,诧异地看见两滴清泪自陈渝眼中滚落。   凉锦的心仿佛被巨石击中,猛地抽疼起来,她感到无比愧疚和心疼,自己身陷仙人秘境,定是叫师尊担心死了,而她与老祖宗一同回来,竟没有想起沿路找寻师尊,真是混账!   她当即原地跪下,抓住陈渝衣袖,恳切赔罪:   “师尊莫哭!弟子错了!叫师尊担心了!弟子罪该万死!”   大概是对“死”这个字过于敏感,陈渝身子一抖,反手一个巴掌拍在凉锦脑门上:   “切莫胡说!”   经过此事一缓,陈渝的情绪稳定了些,声音也没有那么沙哑了,却仍隐隐带了些鼻音。   凉锦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生怕再惹师尊难过。陈渝刚拍完,立马就后悔了,凉锦原本没事,都给她一巴掌打出毛病来,但又气不过她方才胡言乱语,便板起脸:   “你既已知错,可会改?”   凉锦当即点头如捣蒜: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不敢再犯。”   见她这幅样子,陈渝终是心软,本以为她就此留在仙人遗迹,却意外见她出现在自己眼前,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尖,便不该对她太过苛责。   “你且起来吧。”   陈渝拉着凉锦的胳膊,将她扶起来,贴心地替她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泥尘,声音柔和下来:   “你怎地这么快就回到宗门了?”   凉锦起身之后,先朝穆彤咧嘴一笑,唤了一声师姐,再同宇文丰见礼,又询问了一下余子洵的伤势之后,方才挽着陈渝的衣袖,将自己在遗迹之中被情霜所救,又偶遇清云子的事情悉数道来。   旁侧的宇文丰简直看呆了去,他知道凉锦对陈渝而言很重要,却也不曾想,重要到了,陈渝会为了凉锦流泪。   陈渝待人谦和有礼,无论对谁都是温和中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让想靠近她的人望而却步,这样的她,虽然善良温和,但却对谁都不会敞开心扉,亦不会有谁能走进她的心里去。   这凉锦,究竟是有怎样的魔力,能成为小师妹的软肋?   穆彤站在一旁,悄悄将眼角溢出的温热液体抹去,见凉锦撒娇般地搂着陈渝的胳膊,少见地露出小女孩儿的娇憨姿态,她脸上亦露出笑容,心中的担忧与焦急缓缓平复,她无事,便是好的。   他们缓步行上山门,因为有宇文丰在场,故而凉锦没有多言老祖宗之事,待到宇文丰将余子洵带去药阁,穆彤亦随之离去,凉锦与陈渝一同回了玉蕊小筑之后,她才将凌云宗大劫,以及三位老祖欲一同教导自己修炼的事情同陈渝讲了。   陈渝的心情早已在上山的路上就平复下来,此时听凉锦说起,她眉梢一挑,失笑道:   “这三个老家伙竟与我争徒弟!”   凉锦嘻嘻一笑,扯着陈渝的衣袖表忠心:   “弟子只有师尊一个师父,就算是三位老祖宗加起来也抢不走的!”   陈渝闻言,心怀大慰,便道:   “老祖宗亲自教导,别人哭着求着都没这等机会,还是阿锦优秀!老祖宗既已应允,这段时间,你便潜心修炼。”   对于陈渝之言,凉锦自是连连应好。   陈渝稍作休整,留凉锦在玉蕊小筑歇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亲自将她送到禁地里,拜托三位老祖宗替她照看徒儿,莫要叫她徒儿受了委屈,三个老头详装愤怒,言道陈渝护徒心切,他们三个还能欺负了凉锦一个小辈?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功将陈渝轰了出去。   清云子伤势痊愈,自这日起,三位老祖宗每日抽出一人替凉锦传功半日,剩下半日留给她自己消化,如此往复。   凉锦自闭关之日起,便一刻也未停止修炼,时时将自己沉浸在浓郁的天地灵力之中,引灵力入体淬炼,蕴养己身经脉。   偶得突破休整空隙,三位老祖宗便会与她讲说剑道功法,时日久了,剑道子三人越发欣赏和喜爱凉锦这个后辈,三人常常因为该到谁教导凉锦,谁又教得更好而互不相让,彼此竞争,颇有中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感觉。   对此,凉锦自然乐见其成,她的修为亦在这样的努力之下与日俱增,一日千里,终在五个月之后,成功突破筑基七层!   无论哪一个境界,每三层便有一道天梯,从筑基六层突破到筑基七层,寻常人等,花费三五年亦不一定能成功突破,然凉锦在三位老祖全力扶持之下,在短短五个月的时间里,便完成了从筑基五层到筑基七层的跨越!   眼下距离三宗大比之日尚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凉锦花费三日稳固了自己筑基七层的修为,而后便在老祖宗的护法之下,捏碎了胸前的灵玉。   一道道金色的光点从破碎的灵玉中扩散出来,在凉锦脚下的地面上形成一道完整阵法,将她包裹在内,凉锦身形不动,她的神识却在这光阵形成的瞬间感到一阵晕眩,片刻之后,当她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凌云剑阁第五层的白玉台上了。   禁地之中,为凉锦护法的剑道子陡然睁开双眼,目光中透出一道凌厉的剑光,诧异地看着光阵之中盘坐的凉锦。   清云子和痴道人亦在此时将目光投射过来,痴道人粗犷的神情此时显出几分凝重:   “不愧是开派祖师,此等手法简直神乎其技。”   剑道子点了点头:   “元神出窍,本该是修为到达结丹境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老祖宗竟可依靠一道光阵,便使筑基后期修为的小锦儿元神离体,又不伤其元神和肉身,吾等,不如也。”   清云子倒没有剑道子和痴道人这般心忧,他取出一个葫芦,自斟自饮,笑道:   “这小家伙福缘深厚,能得老祖宗青眼,是她自己的造化,此番,咱们几个老头子只需静等她给咱们带来惊喜便好!”   痴道人咧嘴一笑:   “我原本以为她做不到的,没想到她竟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筑基后期。”   剑道子眸光深邃,看着光阵之中盘膝而坐的凉锦,许久之后,才道:   “她以后,恐怕还会做出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第69章 三宗大比   临封三宗大比, 每十年举办一次, 是为三宗十年内新入弟子的切磋交流盛宴, 届时, 三宗将各自拿出一定数目的宝物,作为优胜者的奖赏,举办地点, 则定在头一届三宗大比夺得魁首的宗派。   十年前, 凌云宗陈渝以筑基七层修为,击败尸鬼门和青阳殿筑基八层弟子, 夺得魁首, 故而这一届的临封三宗大比, 便由凌云宗负责主持。   距离三宗大比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些位于较远地方的宗门便已遣了人来观战, 部分自忖宗内出了优秀弟子的宗门亦会报名参战,若是在三宗大比之上展露头角,日后必定受宗门重视,说不得还有机会得到来自尸鬼门、青阳殿和凌云宗的高级功法法宝等赏赐。   故而临封的小宗小派,都趁着三宗大比的机会好好表现, 若能与三宗之一结成同盟,便算是傍上大树好乘凉,可免许多是非。   更有一大批年轻散修慕着凌云宗陈渝而来, 欲一睹仙子芳容, 若能侥幸得仙子倾心, 想必做梦都会笑醒。   凌云宗宗地越来越热闹, 然禁地之中仍是一如往常的清冷寂静,凌云剑阁之中,凉锦现身于白玉台上,她扫视周围景象,不出意外地在半空中见到仰躺于飞剑之上,醉意醺醺的邋遢老者。   凉锦一出现,那老人手上的酒葫芦当即一抖,他睁开眼,朦胧的目光里透着些许惊讶:   “你这小娃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凉锦当初入凌云剑阁时,尚只有练气期的修为,而他所给的灵玉,须得要筑基后期方才能捏碎,寻常天才子弟,从练气六层到筑基七层,没有个十数年根本不可能。   在他想来,恐怕那时候,凌云宗已然不存,之所以还这样做,不过是给凉锦留一份机缘罢了,倘若她真能在大劫之中保命,如此深厚福缘,就将这剑阁的传承给她,也无不可。   没想到这才过了五六年的时光,凉锦便突然出现,她竟已经能凭借己身之力将灵玉捏碎了?   “凌云宗大劫在即,弟子不努力不行啊,故而日夜不休,潜心修炼,终赶在事发前达到老祖宗的要求,这不,为了给自己多一张底牌,弟子便来此向老祖宗求援了。”   凉锦落地,朝凌风华恭敬地行了一礼,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故而礼毕之后,一刻不停地将自己来意说明,同时还不忘了表表功。凌风华的目光自凉锦身上扫过,确认她的确已达筑基七层,花白的眉毛因满眼的笑意而微微抖动,这小弟子他颇为满意,虽然有些顽皮跳脱,但天赋和资质,确为万里挑一,且心性不错,堪当大任。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大劫为何了?”   凌风华虽然看起来不修边幅,但却心如明镜,准确把握了凉锦话语中的重点,眼睑耷拉下来,状似随意地问道。   凉锦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   “此事说来话长,老祖宗且听弟子细细道来。”   她将凌云宗近来的发展现状,禁地封印,以及自己近几年里了解到的所有有关凌云宗覆灭大劫的东西,全都告诉了凌风华,待凌风华自行评判。   末了,她叹息一声:   “再有两个多月,三宗大比之日便会到来,虽不知尸鬼门人是否真的会动手,但他们只要存了歹心,凌云宗此番危矣。”   凌风华沉吟片刻,混沌的眸子里掩藏着凉锦看不真切的情绪,突然,他袖袍一挥,手中凭空多出一个金玉小葫芦,与他平常用的那个看起来很不一样。   那小葫芦翻卷,朝凉锦迎面飞来。凉锦面色不变,抬手将其抓住,仰头便是一口。   这葫芦格外小巧,不过巴掌大,却内有乾坤,凉锦一口饮下,饮不尽其内酒水。入喉辛辣非常,仿佛喝下一团烈火,下肚瞬间,这烈火骤然熊熊而起,顺着肠喉翻腾,化作精纯至极的灵力,灌向四肢百骸!   “!!!”   凉锦瞪大眼,灵力化酒!与其说葫芦里是酒水,不如说是纯粹的灵力!   就在此时,凌风华忽而腾身而起,越至凉锦头顶:   “手!”   凌风华一声厉喝,凉锦心头一惊,忙举起双手,凌风华双掌推出,与凉锦两手相对,四掌相接之间,凉锦浑身猛地一震!   “闭眼!抱守元神!”   凌风华声震如雷,凉锦心头骇然之际,不敢有违,当即心神合一,下一瞬,一股磅礴的灵力从她双手经脉涌入,几欲将她的经脉撑破,然而在凌风华的巧妙控制之下,又恰恰稳在一个零界点上!   灵力灌体!   凉锦无法分心多想,这骇人的念头在她脑海之中一闪即逝。   凌风华的真气霸道非常,凉锦的经脉被撑到极致,撕裂般的痛楚席卷全身,但她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霸道至极的真气强行打通她体内尚未开辟的经脉,将闭塞的脉络扩展数倍不止,最后汇聚到腹下丹田!   凌云宗禁地之中,剑道子皱着眉头,见凉锦盘膝在光阵之中,一动不动的样子,眉目间隐现担忧:   “已经两个月了,小锦儿怎还未醒来?”   清云子正稳固禁地封印,浑厚的能量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出,最后被红玉吸收。此时听见剑道子疑惑的声音,他睁开眼,目光凝重地自凉锦身上扫过,面上神情不动:   “此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锦儿自己亦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老夫已将大劫之事告知苍穹,让他做两手准备,若实在不可为,恐怕只有舍弃此地了。”   痴道人眼中闪过寒光,神情凶煞,语气极为不甘:   “我凌云宗千年基业,竟为邪魔所困!”   禁地之外,内宗宗地,青云山上青云台,为此次三宗大比举办之地。时至清晨,青云台已人山人海,外宗新任宗主凌剑辉率领一众外宗长老,在此接待往来宾客。   某时,守山长老之声响遍青云台:   “青阳殿道成真人携宗内弟子到!”   已经聚集在青云台的小宗小派听闻青阳殿来人,纷纷转头去看,便见道成真人与数名青阳殿长老,后跟十数青阳殿弟子,缓步踏上上山石阶。   凌云宗素来与青阳殿交好,故而道成真人等人一到,凌剑辉便亲自前往接待,道成真人与凌剑辉彼此见礼之后,笑道:   “剑辉道人,数年不见,你竟已坐上外宗宗主之位!”   凌剑辉在凌云宗资历不算深厚,但其人正直刚毅,资质又非常不错,听闻道成真人所言,他洒然一笑,摆手道:   “全凭宗主扶持。”   他口中的宗主,自然就是凌苍穹,他如是说,无疑是做了表态,凌云宗的宗主只有内宗之主凌苍穹,外宗宗主之称,无需再提。   道成真人闻言一笑,意会了凌剑辉之意,便没有再言此事,而是跟随凌剑辉一同来到早已为青阳殿备好的席位。青阳殿之人刚刚落座,守山长老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尸鬼门公孙长老携宗内弟子到!”   公孙罔!   凌剑辉眼光一凝,吩咐手下之人接待道成真人等人,自己去了山门前,见公孙罔带着一众尸鬼门弟子迎面而来。   “呵,这不是剑辉道人吗!哈哈!老夫听说你已做了凌云宗外宗宗主,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一见面,公孙罔一张老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容,皱纹挤在一起,让凌剑辉觉得颇为碍眼。同样是说的祝贺之词,道成真人说出来的,与公孙罔说出来,完全是两个意思,凌剑辉再如何愚钝,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和嘲笑。   凌云宗已经没落到让他这个炼体三层之人来做这外宗宗主!   数年前云剑台那件事凌剑辉记得很清楚,公孙罔带尸鬼门陆叶来凌云宗呈威风,却被凉锦狠很打脸,而今又是他带队,却不知此番可还有如陆叶那般人物?   至于凉锦……凌剑辉也只在几年前听闻她突破练气,进入筑基,近来并无此女消息,想必她再如何天赋近妖,也该与穆彤一般,大致在筑基三四层之间。   思及此,凌剑辉无奈地摇了摇头,凉锦虽在当时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然而毕竟根基太浅,三宗大比时,多的是筑基七八层的弟子,她亦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公孙长老对门中弟子颇为自信啊!”   凌剑辉没有接公孙罔似贺实讽的言辞,转而言道。   公孙罔唇角一掀,笑容颇为得意:   “此番大比,魁首定是我尸鬼门!”   他说完,不去看凌剑辉的脸色,径自走了,领着尸鬼门弟子朝着青阳殿去。在公孙罔身后,一众尸鬼门长老和弟子路过凌剑辉时,凌剑辉忽然感觉身后汗毛倒竖,仿佛被一只饿狼盯上了一样。   他当即视线猛地扫过尸鬼门一众,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凌剑辉喉头干涩,那如芒在背的感觉转瞬即逝,但却那么真实,让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一次三宗大比,恐怕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让手下长老暂时稳住场面,自己则退出青云台,飞快来到紫云峰,找到凌苍穹,将自己在青云台时感受到那股恐怖的目光告知凌苍穹。   他虽然状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对于可能威胁到凌云宗的一切潜藏危险,他宁肯是自己判断失误,亦不会放过。   听闻凌剑辉之言,凌苍穹让他不必多想,只需好生看顾大比即可。凌剑辉见凌苍穹胸有成竹,心中那一丝不安缓缓平复,应了好,躬身退下。 第70章 赶到   凌剑辉告退之后,凌苍穹手托下颌看着面前桌面上一张恢弘地图, 沉吟良久, 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 抬手敲了敲桌面。片刻之后, 一名身着灰衣的老者疾步行来,入殿后朝凌苍穹行了一礼:   “宗主。”   凌苍穹将地图卷起:   “先前安排的事如何了?”   那老者微垂着头,面上无多神情:   “已妥。”   凌苍穹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眉目之间隐现挣扎, 当他再次睁眼,那悠远如浩瀚江河的黑眸中神情已然坚定,他将那卷好的地图交给灰衣老者:   “大长老, 之后便全权由你暂代宗主之职,一切安平还好,倘若有什么意外,便由你负责, 护宗内弟子隐秘撤退, 宗主之位,择贤而居。”   “宗主!”   那灰衣老者猛地抬头,凌苍穹的话让他震惊难言,难道这一次三宗大比,竟有如此不可预料之危难?为何凌苍穹的话语间, 竟满带着一股视死如归之意。   凌苍穹并未将大劫之事告诉宗内长老弟子, 一来为防人心动荡, 二来则是这大劫之事说来缥缈,在无确凿证据之前,都不该以此煽动人心,以免有心人拿捏造事。   据老祖宗所言,凌云宗的大劫源于禁地内邪魔,来人的目的是为了解放邪魔。   这消息是清云子冒死带回,凉锦亦险些因此丧命,他不得不认真对待,如果当真发生了人力不可扭转的事情,那么也只有以保全宗内弟子为首要任务,凌云宗千年基业,便只能放弃了!   青云台上,人声鼎沸,临封大小宗派青年散修皆已到场,青云台上筑起高台,三十丈方圆,为三宗弟子比武切磋之所。高台四周,则看台满座。   某时,白衣如洗的陈渝现身青云台,她身后则跟着一众凌云宗年轻弟子,共十数人,其中修为最高的,竟是许久未曾露面,这几年一直闭关潜修的梁浩,五年已过,他成功突破至筑基七层,与十年前陈渝参加三宗大比之时,修为相仿。   在他之后,尚有穆彤,秦峰,齐子河周丹等人,皆是熟面孔,另有几名筑基五六层弟子,应是后来回召回宗的,故而不曾显山露水。   陈渝一现身,一众年轻散修尽都沸腾起来,纷纷转头来看,旦见陈渝白衣翩跹,容姿绝美,飘然若仙,一个个都看呆了去!   然陈渝目光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视线扫过,叫那些自诩天赋出众的年轻散修心神震动之间,皆自惭形秽,纷纷垂下头,撤了冒昧的目光,不敢再看。   “呵,数年未见,陈长老越发出众了,可惜此次三宗大比,陈长老已过了参战的年纪,若非如此,凌云宗倒还有几分获胜的希望!”   陈渝带着一众凌云宗弟子刚来到青阳殿旁侧,为凌云宗弟子事先准备的看台,还未落座,身后便响起阴阳怪气的说话声。   她回过头,冷漠的视线落在公孙罔布满皱纹的脸上,面上神情无多波动,只淡然回应:   “凌云宗代有才人出,非像尸鬼门那般耍尽了手段却只得个第二的名头。”   她意指头一届三宗大比时,凌云宗祭出朱玉寒铁剑,尸鬼门眼馋,欲想名利双收,参战筑基八层弟子临时服了丹药,却仍败于她之手,尸鬼门事情败露,第一没有捞到不成,还声誉扫地。   公孙罔双目一寒,但对陈渝此言反驳不得,他一声冷笑,眼中凶光闪烁:   “老夫不与你呈口舌之利,今日过后,看你们凌云宗还如何张狂!”   言罢,他拂袖转头,将视线转移到青云台居中高台之上。   陈渝却是神情凝重,公孙罔此番态度未免太过恶劣,不管怎么说凌云宗作为此番大比东道之主,他不该如此不客气,看来阿锦先前有关尸鬼门图谋禁地之言,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凉锦,陈渝眉头微微皱起,怎地眼看大比即将开始,那丫头却还未前来青云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各大宗派之人都已到齐之后,凌剑辉跃上高台,朝众多观战修士躬身行礼,而后才道:   “在下凌剑辉,负责此次大比之事,我凌云宗有幸承办此次三宗大比,愿宾主尽欢,按照惯例,三宗各出一件宝物作为此次大比优胜者之奖赏。”   他话音一顿,旋即从袖口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玉匣子,将匣盖打开,但见其中横躺着一支白色箭羽,宝气流转,颇为不凡:   “此乃我凌云宗所出之物,追风翎,乃是一件威力不凡的法宝,为下品灵宝,筑基大圆满修为全力方可催动,适用于炼体修士。”   他话音落下,台下顿起倒抽冷气之声,特别是小宗小派及一众散修,个个在心中大呼凌云宗出手阔绰,法宝有品级之分,大体分三类,人宝、灵宝、神宝。   神宝也就是传说中才有出现的神器,至少中州之上,还未有谁真正见过。   寻常炼体修士,能有一件趁手的人宝就算不错,像梁浩手中的长剑和先前元和镇时那尸鬼门弟子祭出的法宝,都只是下品人宝。   唯陈渝手中朱玉寒铁剑是为下品灵宝,而现身仙人遗迹中的绝世宝兵,方得上品灵宝之称。由此可见,冠与灵宝之称的法宝,有多么罕见和珍贵。   上一次三宗大比,凌云宗便压出朱玉寒铁剑,这一次,又拿出了追风翎,彰显大宗之风,此等气度和手笔,确非他们这些小宗小派能比拟。   青阳殿道成真人一声朗笑,抬手一拖,将一个赤黑色小瓶子扔向凌剑辉。凌剑辉抬手抓住,灵识感应之下,悚然一惊,呼道:   “炼体妖灵精魄!”   妖灵精魄,修士炼化可固神识,蕴养心魂,而捕捉妖灵非易事,妖灵精魄亦大都只有练气筑基品级,极少有炼体境的妖灵精魄现世,此物对于炼体修士修炼有如神助,其价值,不比下品灵宝稍差。   若非此物是青阳殿送给三宗大比获胜修士的礼物,连凌剑辉都觉心动。   台下又是一片抽气之声,除少数几位定力出众的炼体修士外,其余修士尽都双眼冒起精光,恨不能将那两物据为己有!   尸鬼门公孙罔脸上笑意盎然,一众尸鬼门弟子亦没有哪个对台上之物表现出热切和心急,个个从容不迫,仿佛胜券在握。公孙罔从袖袍中取出一方木匣,拖手递于凌剑辉:   “此乃我尸鬼门所出之物!青玉晶与炼体三尾青狐毫毛所制符笔!”   哗!!!   台下修士尽都震动不休,为尸鬼门出手所惊。   青玉晶不同于青玉,万千青玉之中不一定能出一块青玉晶,然炼体三尾青狐更是难寻,若论稀有程度,尸鬼门所出的这支符笔,却还要在追风翎和炼体妖灵精魄之上!   看来这一次,尸鬼门对于魁首之位,势在必得啊!   围在青云台四周即将参加大比的修士尽都沸腾起来,仅是这开场三样重宝,便可让整个大比的气氛提升到惊人的高度。   凌剑辉虽脸上神色不动,笑着收下了尸鬼门所出的符笔,然他心里却已震惊难言,尸鬼门素来无利不起早,他们对此次大比,竟如此有把握吗?   三宗都已将各自所出宝物报了出来,大比便算正式开始,凌剑辉着人将三样重宝收起来,随后一抖衣袖,飞出两块白玉碑,分立于高台两侧。   “此次参加大比共三十九人,其中凌云宗八人,青阳殿九人,尸鬼门十人,另有散修及三宗之外宗门弟子共计十二人。参战弟子名录皆已在一个月前录入石碑,对阵修士姓名将由石碑随机抽选。大比将分三日举行,第一日淘汰半数,取优胜者二十,第二日为前十之争,第三日则决出魁首!”   “届时,位列第二名者可获凌云宗所赠一件上品人宝,第三名可获一件中品人宝,前十则人各获一件下品人宝。”   随着凌剑辉将此次大比的规则公布出来,青云台下一众修士皆都激动起来,除去大比第一名能获三宝之外,入前十的修士皆可有所得!虽然比起第一名来说相差太远,但若能收获上品或中品人宝倒也不错!   “凌某宣布,此次三宗大比,正式开始!请第一局对战修士!”   凌剑辉话音落下,当即大手一挥!   青玉台两侧白玉石碑之上光芒大放,瞬息之后各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显现其上!   周丹,云长天!   开局第一场,竟就是凌云宗与青阳殿的对决!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周丹潜修数年后,前不久方才突破筑基四层,反观青阳殿的云长天,修为虽然也不出众,但却已是筑基五层修为。齐子河有些担心地看着周丹,然周丹亦是要强的性子,当初内宗选拔,凉锦以一打十的场面这么多年,始终在她心中回环。   她不会输给凉锦的。   以一对十凉锦尚且不惧,眼下一比一的公平对决,不过对方比她高出一层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不等齐子河阻止,周丹已然滕身上了白玉台,沉静地看着从白玉台另一面缓步行上来的青衣青年,她狭长的丹眸微眯,拱手道:   “还请道兄莫要留手!”   云长天拱手回礼:   “请多指教。”   礼罢,两人各退十步,彼此拉开距离,周丹率先出手,御剑而起,筑基期宝剑在她手中已颇具威力,剑诀掐得熟练,平日里应该没少练习。周丹一动手,云长天的神情便凝重下来,他抽出随身佩剑,格挡周丹之招。   云长天到底修为更加深厚,气劲悠长,两人交手到后期,周丹显出力乏不继之相,云长天果断出手,扑入周丹空门,未料周丹竟是故意卖的空子,就等云长天来钻,他一招出,周丹意料之外变招,飞剑从身后来,定在他的后脑勺上。   “道兄承让。”   周丹脸色通红,满头大汗,但双眼之中却隐现精芒,熠熠生辉。云长天苦笑一声,兵不厌诈,输了就是输了,他无奈摇头:   “师妹好剑法!”   凌云宗和青阳殿素来交好,彼此弟子都以是兄弟相称,故云长天唤周丹一声师妹,并无不可。周丹收剑而立,抿唇一笑,率先跃下高台,回到凌云宗所属看台。   “第一场,凌云宗周丹胜!”   台下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凌云宗拿下首胜,可算搏了个不错的开门红。   第二场抽到尸鬼门一名筑基六层弟子和一名筑基四层散修,毫无疑问是尸鬼门弟子获了胜利,待比赛一路进行下去,众人惊讶发现,尸鬼门中竟有两个筑基八层弟子,青阳殿亦有一名筑基八层,而凌云宗内,修为最高的就是筑基七层的梁浩。   一些眼光毒辣之人已经隐隐看出这场宗派大比的形势,若梁浩在头两天的比赛中不慎抽到了青阳殿或者尸鬼门筑基八层弟子,恐怕凌云宗这一次莫说第一了,连前十都不会有。   第一天的比赛共进行了十九场,最后一场因只有一人,故而此人不战入围。   凌云宗在第一日运气不错,除了周丹遭遇云长天乃是以弱胜强之外,另有两名弟子不慎抽到强敌败北,其余几名弟子皆有幸抽到比自己实力稍弱之人,故而险而又险地晋级六人。   青阳殿损失了云长天,剩余八人中筑基四层的弟子惜败于凌云宗穆彤,更有两名筑基五层弟子被尸鬼门弟子打败,故仅五人晋级,而尸鬼门被青阳殿击落三人,被凌云宗梁浩击落一人,晋级六人。   原先人数最多的小宗派弟子和散修却仅剩三人。   大比进行到第二日,凌云宗的好运似乎到了尽头,穆彤遭遇尸鬼门筑基八层弟子,毫无悬念落败,齐子河亦被尸鬼门另一个筑基八层弟子击出高台,除梁浩秦峰之外另外一名凌云宗弟子则遭遇了一名尸鬼门筑基七层弟子,被其“不慎”打断了一条腿。   对于这等状况,陈渝面色冰寒,但见宗内弟子无性命之忧,送去药阁上药,修养几日就能好,故而没有为此大动肝火。但在她身边的人都隐隐能感觉到一股冰冷气势沉淀压抑,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穆彤坐在陈渝身边,目光中隐有忧虑闪现,她望着深入内宗的方向,喃喃自语:   “师妹怎么还未出现……”   其余人不知昨日不战晋级之人是谁,但她却是知道,之前报参战弟子之名时,陈渝将凉锦的名字亦报了上去,她昨日原本心忧凉锦若是赶不到,就直接被淘汰了。   未曾想凉锦的运气这般好,唯一一个轮空的名额便落到了她身上,让她心中虽松,但却未放下担心,今天凉锦是真的躲不过了。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身旁忽而响起秦峰的声音:   “穆师妹,先前凌宗主说凌云宗此次参战乃是八人,可至今露面仅有七人,剩下一人,穆师妹可知是谁?”   今日除了还未出战的梁浩和秦峰,凌云宗此番参战弟子尽都被淘汰了,至今竟一个十强都无,秦峰心中气愤的同时,也注意到己方至今还未出现的同门。其实他心中一直都在奇怪,陈渝是凉锦的师尊,此番她亲自带队,没理由凉锦不参加比赛,但为何至今还未出现,故而他亦有些拿不定,那尚未现身的同门究竟是不是凉锦。   穆彤闻言,沉默一瞬,但想此事非是秘密,便道:   “是凉师妹。”   听到凉锦名字,秦峰双眼骤然亮起一道精光,他虽然不如穆彤对凉锦了解,但却比周丹之流要明白很多,曾经与凉锦一同下山捉拿尸鬼门恶人之时,他就真切见识过凉锦之能,故而当穆彤说己宗还未现身的弟子就是凉锦时,他心中升腾起无法言喻的希望和激动。   他相信如果是凉锦,定然能打得尸鬼门那两个张狂的筑基八层弟子满地找牙!   尽管他已经数年未曾见过凉锦,但他心中就是有这样莫名的自信和骄傲。   就在此时,台上响起凌剑辉的声音,今日第九场对决,乃是梁浩和一尸鬼门筑基七层。梁浩滕身上台,一番苦战,险险取胜,却被对方临败反扑,受了一掌,伤重吐血。   当凌剑辉宣布梁浩获胜之时,秦峰突然站起身,在其下令抽取下一场比赛之人之前,他高声喊道:   “宗主!弟子放弃!”   眼下已经是最后一场比试,只有他和凉锦未上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尽管凉锦至今还未现身,但他愿意一赌,他相信凉锦绝不会让他失望。   台下一片哗然,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场是凌云宗的内斗,但却未料到另外一人还未现身,秦峰就主动宣布放弃。   就连穆彤和陈渝都被秦峰突如其来的决定惊住,她们诧异地看向秦峰,却见后者一脸坚毅,心意已决。陈渝眸光闪烁,但毕竟心头更偏向凉锦,有了私心,便也无法事事公平,她心中暗想着大比之后亲自为秦峰挑选一件上品人宝,以答谢他今日之举。   凌剑辉脸皮一抖,心口怒火中烧,陈渝报了凉锦的名字,然而至今都未见凉锦出现,而今这一场内斗秦峰原本有十成把握入十强,他竟然放弃了!   但眼下众目睽睽,秦峰方才所言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咬牙道:   “秦峰,此事你可确认了?”   秦峰不曾犹豫,似乎未看懂凌剑辉强压怒气的神情:   “是,弟子放弃。”   尸鬼门弟子所在看台,一众尸鬼门弟子哗然大笑,凌云宗当真已经没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一次三宗大比,十强之中,凌云宗仅上了一个已经重伤明日无法再战只能垫底的梁浩,以及那至今未曾露面,不知是何人物的弟子。   但想来,凌云宗内已没有比梁浩资历更老的新弟子了,所以明日凌云宗注定成为三宗大比的笑料,堂堂临封三宗之一,却只得垫底的成绩。   凌剑辉怒火攻心,但却无可奈何,便宣布今日赛程结束,明日继续。   大比第三日,梁浩没有到场,盖因头一日被尸鬼门弟子临败反扑,受了重创,此时应当正在药阁躺着,故而无法前来。   青云台今日与前两日不同,台上竖了一座百丈高的木塔,塔身上每三丈便有一处可落脚的平台,塔顶有十面小旗,正迎风而飘。   天光大亮,凌剑辉出现在青云台上,沉重的目光自台下扫过,眼中暗藏忧虑、不甘和愤怒,他已经不指望凉锦了,然而昨日唯一入围十强的梁浩也没有到场,他心中堵得慌,三宗大比在凌云宗举办,作为东道主的凌云宗,竟然表现如此不堪!   从大比开始,凌剑辉不止一次听见它宗弟子窃窃私语,言语间不乏奚落嘲笑之意。   他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然而大比还要继续,眼下他只盼今日赛事快些结束,好将这些看戏之人全部谴走。   “今日便是大比决赛,昨日进入前十的修士同时从塔底出发,各尽手段,谁最快取得塔顶小旗,并返回青云台,则算取得此次大比第一!”   凌剑辉话音落下,已入前十的各宗弟子纷纷跃跃欲试,不待凌剑辉宣布参赛修士上台,尸鬼门两个筑基八层弟子已然跃上青云台,在他们身后,尸鬼门几个入前十的弟子亦跟着跃上来。   凌剑辉眸光一沉,尸鬼门人真的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但尸鬼门人已经上台,凌剑辉亦无法开口将他们轰下去,只得咬牙切齿地宣布众修士上台。   片刻之后,除了梁浩和凉锦两人外另外八名各宗弟子纷纷上了青云台,准备大展身手。   一眼望去,一个凌云宗弟子也无。   凌剑辉阴沉着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就在他准备宣布比赛开始时,台下忽而响起梁浩的声音:   “宗主且慢!”   凌剑辉回头,见梁浩缓步而来,深吸一口气,跃上青云台,但在落地瞬间,他脸色一白,险些支撑不住。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梁浩不过硬撑罢了,究竟能不能上的塔顶夺取小旗,还是未知之数。   见此,凌剑辉无奈而痛苦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恢复如常,他再度看了一眼青云台上九人,就欲宣布最终比试开始。   锃——   空中骤响一声刺耳金铁之声,凌剑辉下意识回头,就见一道惊天剑芒凌空飞来,瞬息之间已到近前,方才那声音,竟是剑身与空中气流摩擦发出的声音!   剑上立着一人,眸呈繁星万千,白衣袖袍翻卷,长发翩跹,孑然而立,一眼看去,仿佛俯仰于天地,傲骨铮然,遗世独立。   凌云宗看台所在之地,陈渝猛地站起身,穆彤惊得双手捂嘴,秦峰亦激动地一跃而起,不顾在场之人众多,扬臂高呼:   “凉师妹!!!!!” 第71章 疯子   凉锦从天而降,落在青云台上, 剑光一闪而过, 没于剑鞘之中。   凌剑辉双眼精芒大放, 他没想到凉锦会在最后关头赶到, 而且在他看来,凉锦身上像是笼了一层迷蒙雾气,竟叫人看不透她的修为!   “凉师妹!好好收拾他们!”   秦峰满脸写着兴奋, 他对凉锦的实力充满自信,哪怕多年未见, 在他眼里,凉锦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法想象的奇迹。凉锦回过头, 看向看台,朝陈渝等行了一礼,又转过身朝凌剑辉抱拳:   “弟子来迟了。”   凌剑辉摆了摆手,你且过去。   凉锦点头, 走到梁浩身边, 与其并肩而立。   “哈!凌云宗来了救星!”   台下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其声尖锐刺耳,满是讥嘲,引起一片哄笑。凉锦没有转头,但心中却如明镜般通透, 因为这声音她曾听过, 正是那尸鬼门的公孙罔。   台上两名筑基八层的尸鬼门弟子同时将视线从凉锦身上收回, 而后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透出一股戏谑的意味。他们看不出凉锦的修为,但看她的年纪,最多二十一二,比他们小了十来岁,要说她能有多高的修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   凌云宗那个一直没有露面,却接连好运进了前十的弟子,便该是她了,进了十强又如何,今日就与那梁浩一起垫底吧。   梁浩深吸一口气,强行抑制住内腑传出的阵阵痛楚,他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对凉锦道:   “凉师妹,待会儿比赛开始,你尽管朝上去,我替你拦住他们。”   当初凌云宗山门前一别,凉锦尚还是初入筑基的修为,而今近五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他方从筑基五层提升到筑基七层,想来凉锦就算天赋卓绝,也不会超过筑基五层,奈何他现在身负重伤,争抢小旗之事恐怕力有未逮,故而只能出此下策。   凉锦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抿唇不言。梁浩不确定她是否听进自己所言,但也唯有如此了。   凌剑辉一声令下,梁浩眸光一凝,当即不顾伤势飞跃而出,欲要挡住尸鬼门两名筑基八层弟子,奈何他内腑剧痛难耐,迟了一步,他扑出去时,尸鬼门两个筑基八层弟子已经腾身而起,瞬息之间跃过数丈。   青云台上其余记名参赛弟子亦纷纷冲向塔顶,凉锦亦在此列。   当梁浩再欲追时,眼前一暗,挡了一个人。   却是尸鬼门一名筑基六层的弟子,他嘲笑地看着梁浩,嗤声道:   “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也想阻拦我二位师兄?”   梁浩眸光发寒,奈何自己技不如人,听闻此言顿觉羞怒,毫不犹豫出手朝那尸鬼门弟子一拳攻去:   “滚!”   “哈哈哈!不自量力!”   那尸鬼门弟子亦沉下脸来,眼中凶光迸射,偏头避开梁浩来袭之拳,趁着他因为体内伤势动作迟缓的瞬间,一脚踢向梁浩的胸口!   嘭——   梁浩结实地挨了一脚,顿时胸口闷痛,胸腔塌陷,肋骨竟在这一脚之下断了三根!他脸色一白,一口逆血夺口而出,身体沉重地砸落于地!   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在这一脚之下受如此重创,完全是因为自身本就受伤,实力十不存一,才会连那尸鬼门弟子一招都挨不过。   然而就算他已经如此重创,那尸鬼门弟子仍不肯放过他,见他落地,当即追击而来,一掌拍向他胸口!欲要乘胜追击,将其彻底废掉!   尸鬼门弟子都如此歹毒!   “小辈住手!!!”   凌剑辉脸色大变,他没想到尸鬼门弟子竟然已经猖狂到这等地步,竟然敢在三宗大比之上公然对凌云宗弟子下手!   但他站在台下,远水救不了近火!   然而就在那尸鬼门弟子手掌即将落在梁浩身上时,他忽然浑身一震,双眼瞪大,宛如两个铜铃,眼中血丝密布,神情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的身体斜坠于地,梁浩瞳孔一缩,当那尸鬼门弟子坠落,凉锦的身形便显露出来,原来她方才一掌拍在那尸鬼门弟子的后脑勺上。   此时,尸鬼门两个筑基八层的弟子和那青阳殿的弟子已经接近塔腰,正朝着塔顶急速进发!   “凉师妹!”   梁浩又惊又急,心头悲喜参半,喜的是凉锦不惜放弃比赛也要回来搭救自己,悲的是他们真的要输掉比赛了,连个稍稍靠前一些的名次都拿不了。   他从未有过像此时这般愧疚和悔恨的心情,是他硬要逞强,才拖累了凉锦。   台下一片哗然,凉锦这次折返,凌云宗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公孙罔看向陈渝的目光充满戏谑,他抚掌而笑,大声道:   “真是一幕感人至深的同门情谊!”   他丝毫不关心那个被凉锦一掌击落的弟子此刻如何了。   陈渝眉头微蹙,但旋即就松开,就算输了比赛,她亦不觉遗憾,她的徒弟重情重义,做出这样的选择,没有什么不对。   穆彤和秦峰皆是同样的心思,故而没有人对凉锦方才回身搭救梁浩的行动有任何苛责。   就连凌剑辉亦松了一口气,比赛输了就输了,但若是宗内弟子出了事,凌苍穹定然会震怒无比。   公孙罔自讨没趣,便冷哼一声,闭了嘴。   青云台上,凉锦面色不动,她俯身而下,一把抓住梁浩的衣领,用只有梁浩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喝道:   “现在开始,不要乱动!”   梁浩心头一惊,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尖,让他想失声尖叫,到底是凉锦疯了,还是他疯了!   当凉锦一手提着梁浩,而后以飞快的速度蹿上木塔时,青云台下骤起一片喧嚣之声!   “天呐!她竟然想带人登顶!”   “她是疯了吗!”   “凌云宗的人果然都是疯子!”   就连穆彤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秦峰更是嘴里仿佛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看台之上,唯一还能沉得住气的人,便只有陈渝了。   而青云台上,手提梁浩朝塔顶冲去的凉锦却是丝毫不为台下纷扰所动,她全力运转轻功,整个人仿佛化身一道闪电,以极快地速度迅速将距离拉近!   被凉锦提在手中的梁浩瞳孔收缩,仿若针尖,他感觉凉锦的速度已经快到超过他的想象,四周景物尽化残影,刷刷后退,不过片刻时间,就追上了落在最后的青阳殿弟子!   当凉锦从那青阳殿弟子身旁经过,他猛地愣住,险些一步踏空,好在及时抓住塔身,这才稳住身形,旋即便见凉锦带着梁浩,如狂风过境,瞬间远去!   “嘶——”   好快的速度!!   比赛开始的时候她根本没用全力!   刚刚越过一个青阳殿弟子,便又有一名尸鬼门弟子出现在前方,凉锦脚尖一点,腾身而过,空出的左手带起一片虚影,快而狠地劈斩在那尸鬼门弟子的脑后,他闷哼一声,来不及觉察凉锦到来便被她一掌击晕朝地面坠落!   不知什么时候,台下的喧嚣声弱了下来,再渐渐消弭,公孙罔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神逐渐凝重,眼看着凉锦速度不减,瞬息之间接连赶超五人,他宗弟子凉锦不管,但凡尸鬼门弟子,她越过时,必定一掌将其击落!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在她前面的,已经只剩下三个筑基八层弟子!   那两个胜券在握的尸鬼门弟子觉察到氛围不对,四周看台上嬉闹的声音不见了,他们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惊骇地看见那后来的凌云宗女弟子手提梁浩,飞快地赶上来!   她怎么这么快!   眼看距离塔顶小旗还有不到二十丈远,两个尸鬼门弟子当即狠下心,对视一眼之后,分出一人放缓了脚步,另有一人加速朝塔顶冲去!   那名青阳殿的筑基八层弟子亦回头看了一眼,见尸鬼门弟子分出一人,他眸光一凝,没有选择相助凉锦,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与那名先行的尸鬼门弟子彼此相争,不相上下。   这二人,对三宗大比魁首之位,皆势在必得!   凉锦见有人拦路,脚步不停,抓着梁浩朝那尸鬼门弟子迎面而去,梁浩心中急跳,这一瞬间,就连他都觉得凉锦有些太莽撞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观战之人都猛地瞪大双眼!   只见凉锦速度不缓,脚步不停,但那尸鬼门筑基八层弟子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好像呆住,凉锦带着梁浩与他擦身而过,他竟仿佛毫无所觉!   所有人眼中皆流露出惊疑之色,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凉锦错身而过,那尸鬼门筑基八层弟子竟如同一张破败的麻袋,轻飘飘地从塔身上坠落而下,然而在场竟没有一人看到凉锦动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孙罔猛地站起身,又惊又怒,然而比赛还在继续,眼看尸鬼门仅剩的一名弟子距离塔顶只有不到十丈,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突然蹿升而起的不安和惊怒,努力说服自己:   “不会有意外的,这凉锦再快,也追不上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闷响,最后一名尸鬼门弟子嘴角露出一丝奸笑,他确信自己的同门师弟已经将那不开眼的凌云宗弟子拦住,然而下一瞬,他就看到身旁追击着自己的青阳殿弟子眼中透出惊恐之色。   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但眼看塔顶将到,没有心思去多想别的什么,一步迈出,伸手去夺小旗,同时另一只手悄然扣了一枚暗器,欲将此暗器击向青阳殿弟子,阻他行动。   然而不等他暗器出手,他忽觉肩头一沉,惊得他心中漏跳一拍,抬头见一白影如展翅大鹏,她伸出的手一把抓住了塔顶小旗。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他全无感应?!!!   他的疑惑来不及得到解决,一股恐怖的力量便从他的肩膀惯透他全身,他双眼一鼓,嘴角血丝滑落,意识瞬间溃散,如同断线的风筝,飘然坠落!   为什么?   他胸中最后一口气息未散尽之前,看到那凌云宗的女弟子成功夺取第一面小旗,回头看他那一眼,她漆黑的眸子里,是平静和漠然。   这场他全力以赴的争夺之战,在她眼中,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第72章 惊变   “什么!!!!!”   看台之上,公孙罔几欲发狂,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胜券在握的局势, 怎么瞬息之间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   进入前十的五个尸鬼门弟子竟然全部被凉锦击落!   她究竟是哪里蹿出来的妖怪!!   青云台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看向凉锦的目光都充斥着震撼和惊骇,没想到凌云宗还藏了这样一个后手!他们宗内还有如此可怕的弟子!难怪陈渝一直都从容不迫,难怪凉锦到时那秦峰简直兴奋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穆彤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将心口堆积的浊气吐出,秀美的眸子里还隐现挥之不去的惊讶, 秦峰则开心而骄傲的咧着嘴笑,仿佛那站在塔顶,仿佛俯仰于天地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甚至,比他自己拿了大比第一还要高兴。   坐在穆彤身后的周丹神情有些恍惚,她仰头看着立于塔顶之上,一脸淡漠, 神情桀骜的白衣女子, 心中空落落的,多年前初见凉锦之时,她便觉得不忿,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凉锦能进凌云剑阁第五层内,而齐子河只能入得第四。   直到此时, 她才真正明白, 有的时候,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无法用丹药和法宝补足的,她们花费同样的时间修炼,且不说谁更刻苦,但凉锦所取得的成就,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   公孙罔气得浑身发抖,直到一声闷响传入耳中,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朝青云台上看去!   尸鬼门坠落于地的五名弟子此时竟无一人站起来!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想起多年以前初见凉锦时,这凌云宗女弟子一掌拍爆陆叶丹田的狠辣举动,他的呼吸忽而一滞。   公孙罔突然一跃而起,不顾凌剑辉阻拦,飞快冲上青云台,就近一个门中弟子之相进入视线,他双瞳一缩,只见那尸鬼门弟子面容惨白,毫无血色,双目圆睁,瞳孔却呈不自然的放大之状,已然气绝身亡!   一眼扫过,五名尸鬼门弟子,皆一击毙命,伤不外显,死得无声无息,难怪众目睽睽,竟没有一人看出不对!   修为达到筑基之境,区区百丈尚不至于摔死!是凉锦下的毒手!   “公孙长老……嘶——”   凌剑辉追上青云台,见公孙罔蓦然愣住,正欲将他劝下青云台就发现了台上变故,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五名尸鬼门弟子,无一幸免!   “啊啊啊啊啊!!!!小杂种!!!给老夫死来!!!!”   公孙罔几乎将牙咬碎,急火攻心,他一掌挥开凌剑辉,朝那一手提着梁浩,一手擒了小旗落于地面的凉锦一掌攻去!   今天谁也救不了凉锦!他必要将此女碎尸万段!   公孙罔乃是炼体五层的高手,比凌剑辉修为高上一层,故而面对公孙罔全力一掌,凌剑辉无法招架,不由自主后退,等他站稳时,公孙罔已然距离凉锦不过五丈!   青云台上骤起变故,让所有人猝不及防,陈渝心头一紧,当即拔剑起身,毫不犹豫地朝青云台冲去!   公孙罔的表现尽入眼帘,凌云宗大劫之事,她听凉锦提起过,对凉锦所言,她当然不会怀疑,正因为此,在公孙罔突然暴起发难的瞬间,她就明白过来,想必那五个尸鬼门弟子都被凉锦杀掉了。   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更了解凉锦的心性,她足够狠,亦足够果决,但凡是她已认定的危险人物,必定主动出手,不为自己留后患!当初的王氏兄弟王漠王沙,便是如此。何况方才那记名尸鬼门弟子还曾意图朝梁浩下杀手!   今日注定要与尸鬼门闹翻,与其被动等人发难,不如主动出击,这就是她的行事风格!   但是她也太冒险了!   炼体五层的公孙罔,绝不是她能对付的!   陈渝焦急万分,奈何事出突然,她来不及应对,青云台与四周看台之间还有数十丈的距离,眼看公孙罔已到了凉锦近前,她鞭长莫及!   凌剑辉亦在此时回过神来,欲想出手阻拦公孙罔时,却已经迟了!   四周看台上各宗长老弟子尽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得愣住,眼看着凉锦即将毙命于公孙罔之手,竟都愣愣地看着!   反观凉锦,眼看公孙罔手掌已到近前,她眼中却不见丝毫慌乱,仍是那副淡然无波,沉寂宛如一汪死水,又深邃仿佛夏夜晴空。   忽然,那深邃的夜空中骤然暴起无数剑芒,其中一道仿佛开天劈地而来,无限星空被一剑劈成两半,恐怖的剑气瞬间充斥在公孙罔识海之中,让他推出之掌猛然一顿。   就在这瞬间,凉锦抽身后退,将梁浩连带小旗一掌推开,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舌尖血,右手挥过,五指沾染血雾,再经由鲜血掐出一个奇怪的印诀。   “小娃娃,你既已得了老夫传承,便替我护好凌云宗。老夫在此枯后数百年,早已累了,眼下,终于可以休息……”   老祖宗的声音响在凉锦耳边,凉锦眸光暗沉,毫不犹豫激活手中符印!   在她气海之内,七枚形貌诡谲的符文上下浮动,印诀掐成的瞬间,其中一枚忽然破碎。   “老夫在你体内下了七道封印,将你无法承受的多余真气分七段封印起来,以你眼下之能,仅可解第一道封印,待你炼体,可解其二,切不可贪多,恐无法收纳,承爆体之祸。”   气海符文破碎,一股不属于凉锦己身的力量如山洪暴发,瞬息之间漫过整个丹田,再涌向四肢百骸!而她的修为亦如蛰伏猛兽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猛地冲破筑基关隘,到达炼体之境。   承凌风华灌体,她的实力在两个月之内再拔高两层,达到筑基九层,凌风华生前乃是化神期修士,哪怕凌云剑阁中仅剩一缕魂识,他所拥有的力量仍远远非眼下凉锦可以承纳。   若不将多余真气封印起来,凉锦除了爆体而亡,再无第二种可能。   灵力灌体之后,凌风华刻印在凌云剑阁中的魂识彻底消散,从此天地之间,再无凌风华此人。   体内第一道封印破碎,凉锦不可抑制地想起凌风华微笑中透着疲倦的眼神,以及他最后临近消散,仍放心不下叮嘱她的言语。   “老祖宗,你且放心,弟子此生,必护宗门安定!”   实力冲入炼体之境,凉锦眸光一凝,拔剑出鞘,白芒骤起,剑光惊天!   雪梅剑经第一式,雪落无痕!   凌云宗根本剑法之一,雪梅剑经!   凉锦前世就修习了雪梅剑经,此生更是从一开始就修炼了雪梅七剑,基础早已打牢,雪梅剑经的招式早已刻入她的骨子里,此时修为到了,用出雪梅剑经,水到渠成!   公孙罔在无我无心的攻心剑气之下心神恍惚,等他挣脱无我无心的干扰,凉锦之剑已经到了近前,剑芒临身,他几有自己被一剑两断的感觉,刹那间后背被冷汗湿透,亡魂皆冒!   他当即将自己刚才对凉锦的杀心抛诸脑后,没有丝毫犹豫,祭出护身法宝,抽身后退!   凉锦之剑劈在公孙罔护身法宝之上,只听咔嚓脆响,他那达到中品人宝品质的护身法宝竟被凉锦一剑劈成两半,彻底报废!   而她剑势没有稍减,仍以原先的速度斩向公孙罔!   凉锦素来极善越级之战,只要没有跨越大境界,同阶之内,她难觅敌手!   公孙罔决定后退的时候就在气势上落了下风,此时护身法宝被凉锦一剑两断,他心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惊骇恐惧,原以为凉锦只不过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要灭杀不过手到擒来之事,谁料此时竟化身了追命恶鬼!   青云台上的形势反转更是让台下之人措手不及,就连陈渝都被突然扭转的形势惊得愣住,那双澄澈的美眸之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她怎么也想不到,凉锦竟然能一剑反压公孙罔!   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孙罔脚步连踏,飞快后退,然而凉锦的剑光比他的速度还快数倍!不过瞬息之间,就已临身!   到了这个层面的剑招,攻的是势,而非人,故而不论公孙罔怎么躲,那一剑始终追着他去,绝无躲避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仙人遗迹时,情霜遥遥一剑,就能将那巨蛇门练体修士一剑洞穿!   眼见躲闪不过,公孙罔惊怒地狂叫一声,脚步顿住,将一身真气汇聚于右手,反向迎着那剑光而去!既然无法躲避,便只能以力破之!他手中亮起炽白之光,与凉锦剑招撞击在一起!   恐怖的气浪四向排开,席卷整个青云台!   青云台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除了已达炼体之境的各宗长老之外,那些仅有筑基期的弟子,纷纷颤抖不止,被这一剑恐怖的威势吓得动弹不得。   青云台上,一阵风浪过后,高耸如云的木塔从中裂成两半,哗哗散落下来!   凉锦身前,公孙罔保持着一拳击出的姿势,某时,他击出的拳头上裂开一道血线,逐渐清晰,缓缓放大,鲜血喷涌之间,从他的拳头开始,断口飞快蔓延,最后整个人从中劈开,血染青云台。   血腥之气顿时蔓延开来,距离近些的筑基弟子当即脸色发白,有些人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顿时头晕目眩,恶心呕吐,狼狈不堪。   而炼体之上的人此时心中都已被震撼塞满,在这场比赛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凉锦可以夺得魁首,她带着梁浩不断超越前方的它宗弟子之时,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震撼无与伦比,可能今生,再也不能有比那更震撼人心的事情。   当公孙罔狂怒出手,要将凉锦毙于掌下时,亦没有人相信凉锦能在炼体五层高手手中逃得性命,然而她那惊天一剑,不仅将公孙罔一剑两断,更是险些摧毁整个青云台!   她究竟是何方妖孽?   凉锦立于青云台上,手持长剑,衣不染血,袖袍随风而动,她依旧是初时现身的样子,然而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凉、凉师妹……”   秦峰牙关打颤,他怎么都想不到,凉锦竟能一剑斩杀炼体五层修士!尽管他一直都知道凉锦很厉害,能创造许许多多他无法想象的奇迹,然而今日之事,仍旧给了他排山倒海、山崩地裂般的冲击。   穆彤紧抿着唇,看着凉锦的目光中惊骇有之,骄傲有之,欣喜有之,还有几分,她不愿承认,也不想深思的失落和黯然。   她们之间的距离,真的越来越远了,已经远到,她再也无法跨越,甚至连追赶的希望,都在凉锦方才那一剑之中,被彻底磨灭。就算日后凉锦不弃,她亦没有办法跟在她身后,成为她的拖累。   陈渝脚步顿住,她站在青云台下,微仰着头看台上静立于风中的凉锦,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凉锦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的庇护了。   复杂心情一闪即逝,陈渝握紧手中之剑,即便如此,她仍觉得,哪怕凉锦已经成长到这般厉害,却始终还是她的弟子。   这想法刚闪过脑海,陈渝的身子便猛地一震,心中警铃大作,对危险的预感攀升到极致,她惊骇回头,便见一道黑影从看台上飞出,直扑凉锦而去!   一股恐怖到令人颤抖的巨大压力随之扩散,铺天盖地,将整个青云台都笼罩在内!让她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元婴修士!   不好!   凉锦有危险!   极端不祥的预感如惊涛般拍打在陈渝心头,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在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便猛然冲到那黑影扑出的轨迹上!   “师尊!!!!!!”   身后响起凉锦撕心裂肺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绝命的咆哮! 第73章 劫难起   “师尊!!!!!!”   凉锦目眦欲裂,眼看那一抹白衣飘然挡在自己身前, 她的心骤然揪紧, 元婴修士的威压临身, 不曾让她惧怕, 而此时那纤瘦的背影忽而出现,却叫她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   陈渝白袍翩跹,身姿挺拔, 一去无悔。   那不显宽厚的肩背与前世的记忆重叠起来,让凉锦痛得撕心裂肺!   前世, 凌云宗大劫天降,陈渝带着她出逃,于渡魂崖遭遇来历不明的结丹修士, 那时候也是这般,她的师尊,没有任何犹豫挡在她身前,陈渝被一掌冲毁心脉, 倒飞而回, 凉锦奋力将她接住,却受不住那来自结丹修士的巨大冲击,不由自主飞退,与陈渝双双坠入渡魂崖,岂料崖下竟是一方寒潭, 并无硬物, 她方才捡得一条性命。   渡魂崖下, 陈渝在她怀中身殒,她有遗恨,却没能开口。   凉锦恨自己无能,前世不能护住师尊,原以为,今生一切重来,哪怕最终凌云宗不保,她也一定能带着师尊离开的。   但眼前骤然而现的危机给了她当头一棒,击碎她自以为是的决心和愿望。她前世今生最为尊敬爱戴的师尊,一如前世那般,用自己纤薄的身躯替她抵挡灾厄,没有任何犹豫,亦不曾有丝毫后悔。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从未如此惊惶,手足无措!眼泪模糊了陈渝的背影,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元婴修士朝陈渝击出一掌,仿佛倾天之拳击在她的心上,瞬间山河倒卷,天地崩塌,带来她无法抗衡的绝望!   陈渝看着那一掌直面己身而来,势不可挡,举手投足之间,皆让天地灵力暴躁无匹,形成可怕气场,笼罩整个青云台。   元婴修士,果然名不虚传。   她深吸了一口气,哪怕面对的是超越自己两个大境界的元婴修士,她亦没有表现出惊慌,她双眼之中,有一丝牵挂,两分眷恋,更多的,却是决绝不悔。   当面前掌风临身,她眸光一凝,调动丹田真气,拔剑出鞘,一剑斩出!这是汇聚她平生所修,毫无保留,背水一战之剑!是她此生,最巅峰的一剑!   剑芒与迎面而来的掌风撞击在一起,将那掌风所带的掌势划开一道缺口,剑气顺着缺口灌入,在那元婴修士掌心破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然而支撑剑芒的力量亦在此时消耗殆尽,元婴修士之掌击飞了她手中的朱玉寒铁剑,落在她的胸口!   陈渝身子一震,口鼻溢血,意识涣散,内腑崩碎,筋骨尽断。被掌风余力掀飞,推向呆立于青云台上的凉锦!   凌苍穹赶到的时候,恰好见到这一幕景象。   凉锦先前惊天一剑惊动了他,他一刻不停地赶来,却还是迟了!   青云台上,凉锦身体僵硬,目光呆滞,直到陈渝朝她飞来,她才如梦初醒,紧咬着牙,强行压下心中漫天而起的绝望和痛苦,飞扑出去,在陈渝落地之前,将她一把抱住!   双手触碰到陈渝的瞬间,凉锦的双手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陈渝在这一掌之下所受之伤,比之前世,还要重!   然因有她这一挡,尸鬼门元婴修士攻势一缓。   “覃老鬼休要猖狂!”   旁侧青阳殿所在之地,另起一股恐怖的元婴气息,飞身而起,将尸鬼门元婴修士阻拦。   凌苍穹一早就与青阳殿说好,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请青阳殿元婴老祖于三宗大比之日来凌云宗镇场。他本以为凌云宗小题大做,不过一个三宗大比,怎需他出手,却也因此疏忽,方才尸鬼门人骤然动手,他才没来得及应对。   但若叫尸鬼门的覃老鬼在他眼下接连伤两人,那他这元婴老祖的脸面朝哪儿搁?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青阳殿阳道子真人。”   有阳道子一挡,尸鬼门覃老鬼放弃追杀凉锦,陈渝硬受他一掌,今日必死无疑,而那凉锦不知以何种法门硬将修为提升到炼体,但也撑不了多久,灭杀她们,根本不会花费太多力气,不急于一时。   他身子悬在空中,黑袍无风自动,兜帽之下透出两道冷厉寒芒,似笑非笑地看着现身此地的阳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阳道子,你与老夫已相识数百年,虽一直不甚和睦,但能活到你我这等年岁的人毕竟无多,今日老夫奉劝你一句,离开凌云宗,不蹚这趟浑水,我尸鬼门将不会与青阳殿为敌。”   他说完,目光四下一扫,又道:   “诸位他宗道友,老夫乃尸鬼门覃老鬼,今日来此与凌云宗了解宿世恩怨,老夫向来心善,不杀无辜之人,若尔等此时下山,老夫不予追究,但若欲留在此地帮衬,便莫要怪老夫手下无情!”   覃老鬼!   早在阳道子喝出来人身份的时候,整个青云台都陷入恐怖的震动中,那些从别的地方来此参观三宗大比的修士,个个吓得两股战战,更有甚者屎尿横流,狼狈不堪!   尸鬼门的覃老鬼,货真价实的元婴修士!素来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传言他初入元婴时去和风古城寻仇,独身一人屠地千里,鲜血浸地三尺,血腥气息数年未消,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   他绝对是个手中血债无数,罪孽滔天的恶人!   他们事先若是知晓这三宗大比还能将覃老鬼扯出来,他们怎么也不会来的!   此时覃老鬼话音落下,当即有半数以上的宗门修士怪叫着,屁滚尿流地离开凌云宗!只怪爹妈没给自己多生几条腿,不能跑得更快一些!   剩下那些没怎么听过覃老鬼名头的,亦在元婴修士的威压之下不敢违抗,纷纷撤离。   覃老鬼现身,再联想先前凌苍穹找到他的时候凝重的面孔,阳道子若还不能觉察其中异样,便枉活了这么多年。尸鬼门今日乃是蓄势而为,不管三宗大比结果如何,他们都铁了心要攻打凌云宗。   对于覃老鬼之言,他断然不会相信,若让尸鬼门将凌云宗攻破,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青阳殿,哪怕有他在覃老鬼一时不会发难,但尸鬼门占领了凌云宗千年基业,得到飞速壮大,谁也无法保证他们宗门之内会不会再极短的时间内再出一个元婴。   故而今日凌云宗之难,他不得不出手。   “覃老鬼,你我都是几百岁的人了,怎还说这般幼稚的言语,对你这老匹夫之言,老夫断然不会相信!今日凌云宗,老夫保定了!”   覃老鬼听闻此言,口中发出低哑笑声,声声嗤嘲,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摇了摇头,用极为惋惜的语调言道:   “老夫已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肯珍惜,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话音一顿,兜帽微扬,突然抬高了声音:   “阳道子,既然你想‘留在凌云’,老夫便成全你!尉迟兄,还请现身!”   尸鬼门还有帮手?!   阳道子心底猛地一惊,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人藏身。   “呵呵……阳道子真人是在找寻在下吗?”   一个阴厉之声仿佛从九幽而来,听来让人心头发寒,覃老鬼身后袍服所挡的阴影忽然扭动起来,一个漆黑的人影现出身形,马脸乱发,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燃着幽幽鬼火的青眸,方才那句话瘆人至极的话,便是出自他口。   两个元婴修士!   阳道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个覃老鬼他尚能应付,但若再加一个来历不明的诡异元婴修士,他以一打二,在修为相去不远的情况下,毫无胜算!   他心中开始犹豫起来,此时抽身,尚还能保全自己,但旋即他便狠下心,此地乃是凌云宗宗地,配合凌云宗护宗大阵,他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倘若此时离开,就算保得一时安宁,覃老鬼必将伙同此元婴修士攻打青阳殿!   一山不容二虎,临封不过一个占地不大的古城,原先能容纳三宗乃是因为局势所迫,三宗鼎立,一旦凌云宗被毁,尸鬼门定然不容青阳殿!   “覃老鬼,休要猖狂!”   青云台上,骤然暴起一声厉喝,清云子三人飞身而来,痴道人冲在最前面,剑道子手中擒着一块符玉,到达近前,他将符玉捏碎,顿时整个凌云宗都剧烈颤抖起来,这颤抖之力在青云峰上格外明显,剑道子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护宗大阵!   一道恐怖剑气在青云峰上凝聚,逐渐成型,化作一柄十丈大小的虚无之剑,凌空而立,剑锋直指覃老鬼与那来历不明的魔族元婴!   “哈哈哈哈!!!凌云宗护宗大阵,不过尔尔!看老夫破之!”   覃老鬼猖狂一笑,抬手一挥,阴魂之力凝结,疯狂汇聚在他掌心,化作一朵漆黑的火焰,他仰天飞扑而出,黑炎扩散,将他的手掌包裹,他一掌击出,竟直面虚无之剑剑锋而去!   阳道子目光一寒,凌云宗无元婴修士坐镇,护宗大阵威力十不存一,且凌云宗护宗大阵早在两百年前凌云宗元婴老祖陨落之时,阵灵便已一同毁去,宗阵无灵,攻守之力都大打折扣,断然受不了覃老鬼几掌!   他当即跃起,欲阻覃老鬼,然眼前黑影闪过,那来历不明的元婴修士面庞冷厉地挡在他前方,幽瞳深深,冷言道:   “在下前来讨教,阳道子真人莫要分心啊!” 第74章 剑阵   阳道子被人一阻,错失阻截之机, 那神秘元婴修士一出手, 顿时十丈以内魔气缭绕, 鬼影森森, 这魔气的浓郁程度,远非寻常魔修可比。阳道子脸色一变,当即咬牙沉声:   “魔族!”   没想到尸鬼门竟与魔族有染, 魔族竟已重出于世!   魔族和魔修绝对是两个概念,魔修说到底还是人, 哪怕魔化之后拥有了比寻修士更加具有耐性的躯体,但终究比不得真正的魔。   千年前魔族祸乱天下,欲从九幽深渊闯入人界, 妄图以人界为基石,借以攻打仙界,然时人族英才辈出,高阶修士比比皆是, 元婴境修士亦非绝顶, 中州之上,化神修士便有五指之多,其中最为杰出耀眼之人,便是凌云宗凌风华。   凌风华修为已至化神巅峰,以自创心之剑横行天下, 并握有一样旷世法宝, 随时可能破虚而去。   适逢魔祸天降, 凌风华破关而出,魔族高手攻入凌云宗山门,却在凌风华剑下纷纷陨落,直至一同为化神境巅峰的真魔出手,与凌风华大战七日,技差一筹,被凌风华封印于宗内禁地!   此战过后,凌风华亦受伤颇重,故而无法将此真魔彻底击杀,唯有不断加固封印,不让此邪魔脱困,祸害人间。   魔族修士在人界不占优势,很快便被打压下去,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回九幽,此后千年,都再未出现。   故而眼下突现魔族修士,阳道子心惊之下,忆起魔族之悍勇,不由面色沉凝,不敢留手。   另一侧覃老鬼手掌黑炎,冲向凌云宗护宗大阵,清云子冷哼一声,飞身而上,与痴道人携手,一同前往抵御覃老鬼。   覃老鬼、阳道子与那神秘的魔族修士皆是初入元婴的修为,清云子结丹大圆满,与元婴只一线之隔,配合护宗大阵,勉强能撑上一时三刻。   剑道子操控护宗大阵配合清云子,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颇为激烈,青云台高空上,不断有爆鸣隆隆炸响,余波四散,让地面的凌云宗弟子战战兢兢,不得动弹。   空中巅峰战斗打响之后,地面上,看台四侧未撤离的他宗弟子突然暴起发难,其中四人有结丹修为,更有炼体之境十数人,这些人全是尸鬼门安插在前来观战的他宗队伍里的人手。   其中一名结丹修士朝穆彤等凌云宗弟子出手,凌苍穹及时赶到,与其对击一掌,各退数步!   凌苍穹已突破至结丹!   那人眼光一寒,欲速战速决,当即招呼另一名结丹修士,合围凌苍穹,势要将凌苍穹留下!   局势越来越差,凌剑辉骤见变故,引一众凌云宗炼体修士阻挡来敌,奈何寡不敌众,被突然出现的大批人马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青云台便要被这些外敌占领。   居中高台之上,凉锦抱着重伤的陈渝,浑身颤抖不止。   陈渝气息微弱,仿佛随时可能消弭,她努力睁眼,模糊的视线看向凉锦,尽管浑身筋骨尽断,她仍是努力挤出笑容,一如最初的温柔,叫凉锦心痛如绞,眼泪止不住地滴落。   “阿锦……”   她张了张嘴,还未能吐出更多的言语,便有鲜血溢出唇角。   “师尊!师尊你先别说话!”   骤闻陈渝之声,凉锦猛然惊醒,她慌慌张张地从储物手环里取出一大把丹药,毫不犹豫地将价值连城的高阶丹药喂入陈渝之口,精纯的药力涌入陈渝的身体,对她此时的伤势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当凉锦再欲将丹药喂给陈渝,陈渝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闭口拒绝,这些丹药对她的伤势无补,用了浪费,不如叫凉锦自己留着,若凉锦能在今日之劫后存活,那么这些丹药,她都还能用得上。   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空,神情中透出几分追忆,几分愁苦,亦有几分解脱,她说:   “阿锦……好徒儿,不用……为为师……难过。”   凉锦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更加汹涌,奈何心中的悲伤却无法遏制,她再想控制,这锥心刺骨之痛仍不能稍减。她好恨,为什么自己那么狂妄自大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为什么总是让师尊替自己承担本该属于自己的灾厄。   “为师……此生……无憾无悔。”   她每说一句话,嘴角便涌出一蓬鲜血,话到最后,已有些不清晰了。   凉锦想让她不要再说,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她眼睁睁地看着陈渝眸光涣散,神态安详的闭上双眼。   那一瞬间,她的心被莫大的哀痛填满,无边无尽的痛苦席卷而来,这种痛与前世听闻情霜身死之时不同,更像是骨肉至亲无端故去时的至悲至痛,她的世界仿佛在此时天崩地裂,那个一直以来视她如几出,处处维护她的师尊,将就此不再。   她再也没有依靠,又将如前世那般孤苦伶仃,如无根之萍,游荡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哪怕一切重来,她仍走上了前世的路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尸鬼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凉锦仰天咆哮,其声至悲,撕心裂肺。   她必要让尸鬼门血债血偿!   啸声过后,眼泪划过脸颊,埋入衣襟,让她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她将陈渝放平,封了她周身经脉,将她的元神和心魄锁住,用自己血在陈渝身下画出阵法,蕴养她的身体,将她的意识强行吊住。   眼下陈渝并未真正死去,此阵乃她前世偶然所得,以活人鲜血为引,可锁定神魂,强行锁留将死之人的生机,阵法之力存留七日,只要在七日之内寻到解救之法,便可起死回生。   她已顾不得暴露自己重生而来的秘密,只要能救师尊,就算暴露了,又如何?做完这一切,她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高空。   恰逢清云子被覃老鬼一掌震退,口吐鲜血,连撤数步,覃老鬼手中黑炎拍向虚无剑影,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凌云宗都在这一击之下震颤不已。   剑道子当即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但他眼里却迸射出不屈的剑意与神光,牙关紧咬,继续操纵大阵,与覃老鬼交战。   另一旁阳道子与魔族元婴打得难解难分,一时分不出高下。青云台上,尸鬼门的一众结丹炼体修士已将凌苍穹痴道人等人逼入绝境,穆彤秦峰等凌云宗筑基弟子皆为阶下囚。   凉锦紧抿着唇,闭上眼,呼出体内浊气,手腕一翻,另一枚符印出现在指尖,乃是解第二道封印的符匙。   符匙出现,她不曾有半点犹豫,灵力翻涌之间,将其激活。   丹田之内第二枚诡秘符文轰然破碎,恐怖的真气灌入她四肢百骸,险些冲破她的经脉!强行解开第二道封印,可能遭爆体之祸,然而她却已不在意了。   凉锦口鼻溢血,生生遏止住体内疯狂翻涌的真气,气息升腾之间,她从修为从初入炼体的熬皮境,猛地攀升到炼体修内之境。   双手合拢,掐出奇怪的剑诀!   突然,一道道剑气以她脚下所站之处为中心,飞快扩散开来,瞬息之间,便有不下万道剑气飞溅而出。   青云峰颤抖起来,越演越烈,几乎整个山峰都欲崩毁!   交战之中的三宗修士同时一惊,凝重地转头看向高台,就连覃老鬼、阳道子,和那魔族元婴修士亦暂歇片刻。   只见凉锦闭着眼,双手捏着奇怪的印诀,一步一步,竟登天而起!   凌空虚度,唯有元婴修士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她的气息,明明只有炼体二境!   无数剑气攒射在天地之间,将整个青云峰笼罩在内,仿佛自成一片天地,让青云峰与外界完全隔绝。   凉锦悬在半空,仿佛统领无数剑气的剑之君王,举手投足之间,万剑臣服。   剑气越聚越多,一道道诡谲的白芒从凉锦脚下亮起,闪电般蔓延开来,形成一座百丈方圆的大阵,而凉锦己身,便是阵眼。   “剑阵!凌云剑阁的剑阵!!!!!”   那魔族元婴突然失声尖叫,阳道子和覃老鬼甚至是凌云宗自己人,都不一定能认出这个剑阵,然而作为魔族修士,他一眼看出了凉锦的意图!   千年前,魔族攻上凌云宗,却在凌云宗内全军覆没,除去最终被封印的真魔之外,进攻魔军之中中不乏魔族化神境修士,却没有一人能走出凌云宗。   究其根由,就是凌风华手中有一件至强法宝,凌云剑阁!   剑阵开启,其威不下于化神!   大战之后,魔族退回九幽,几乎所有的魔族修士都必须通晓人界之秘,其中便有凌云剑阁!   故而此时,剑阵启动,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出于对千年前剑阵之威的恐惧,他险些弃甲而逃,独善其身!   但在瞬间的惊愕之后,他才恍然发现,此阵之威远远不及化神,仅有初入元婴的威能,乃操控大阵之人实力太弱的缘故!   这念头一起,他眼中鬼火顿时明灭不定,目光发直地盯着阵中凉锦,若能将凌云剑阁夺走,想必自己魔功定然能更上一层楼! 第75章 风云变幻   凉锦不惜冒爆体之险强行开启凌云剑阁,将剑阁之威催发到极致, 短短数息之间, 整个青云峰便已是一片剑气之海, 来袭的尸鬼门修士中, 结丹之境勉强自保,炼体境则在剑气攒射之中遍体鳞伤,不多时, 便有数人倒地。   就连在高空之上与清云子交战的覃老鬼和与阳道子对峙的魔族元婴,亦不可避免地遭到侵扰, 剑阵中的剑气无处不在,充斥在整个剑阵之内,但凡剑阵笼罩之处, 无人可以幸免。   面对笼罩了整个青云峰的强大剑阵,覃老鬼和魔族元婴不得不分出心神抵挡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剑气。   此消彼长之下,阳道子渐占上风,清云子也稳住了局势, 有凉锦剑阵相佐, 尸鬼门来敌气焰被逐渐压下!   凌苍穹率领凌云宗修士奋力反击,来敌顿时死伤大半!   覃老鬼面色发寒,他没想到先前他不甚在意的一个凌云宗小辈竟成了凌云宗扭转战局的关键,再如此下去,尸鬼门今日针对凌云宗的行动恐怕会宣告失败!   那魔族元婴几次想越过阳道子攻击凉锦, 凉锦只得炼体二境, 绝然无法在他一掌之下存活, 奈何阳道子一眼窥出他的意图,每每他欲出手,都被阳道子阻拦。   阳道子当然明白眼下的些微优势全因凉锦突然启动的神秘大阵,虽然他对这大阵的秘密亦非常感兴趣,但他绝不会做自掘坟墓之事。   那魔族元婴几次发难未果,干脆放弃,全力对抗阳道子,他相信凉锦以炼体二境之力强行催动如此大阵定然极为艰难,此阵对所需的负荷可以在极短时间之内摧毁她的根基和身体!   只要撑到凉锦崩溃,大阵消弭,危局自解!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凉锦强行启动大阵不过数息,她浑身血肉筋骨都在撕裂般的痛楚中煎熬,若非她毅力远超常人,始终强撑着不让自己体内真气暴走脱控,此时恐怕已经阵毁人亡!   清云子剑道子等人对凉锦此时的状态心知肚明,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好不容易形成的优势将付诸东流!   清云子一声怒啸,不惜自损寿元,强行稳住体内伤势,爆发出惊天战力,用以命搏命的打法将覃老鬼逼退!   覃老鬼暗啐一口,眼看尸鬼门人马落入颓势,而凌云宗越打越激愤,当中高台上凉锦虽然口鼻溢血,身形颤抖飘忽,却始终没有倒下的趋势,他狠咬牙关,袖袍一挥,打出一道诡秘符篆!   “太上老祖!还请出手相助!击杀台上小儿!”   符篆爆裂,空间一阵扭曲,一只干枯的手掌从扭曲的裂缝中伸出,攀在裂缝一侧,虚空裂缝蠕动,从中钻出一个灰袍散发之人。   凌云宗青阳殿修士同时惊骇,尸鬼门太上老祖?!   仅是覃老鬼那暗含一分忌惮的恭敬语调,就足以令在场修士震撼恐惧!   清云子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当即欲转身攻击突然出现的灰衣人。   “哈哈哈!清云子!你在看哪里?!”   灰衣人一出现,覃老鬼立即变了脸色,再度展开攻势,此番不论清云子如何不要命地拼杀,他依然一步不退!   眼见灰衣人出现在距离凉锦极近的地方,凌云宗和青阳殿所有人都骇然色变!   若是让尸鬼门之人釜底抽薪,在这等关键时刻击杀了凉锦,剑阵必然瞬间崩溃,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只能任人宰割!   但所有结丹之境以上的修士都被拖住,无人能抽出身去阻挡灰衣道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一掌拍向高台之上的凉锦!   凉锦虽闭着眼,但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凡剑阵之内,一点些微变动都无法逃脱她的感知,故而那灰衣人现身的第一时间,她便有所感应,睁开双眼,目光中满是决绝和坚定,不管来者何人,她都要全力一搏!   眼见灰袍人一掌击来,凉锦眸光一凝,当即操控剑阵,分出半数左右剑光,迎击灰衣人之掌!   灰衣人的掌风落在剑阵之上,骤然暴起轰隆鸣响,凉锦内腑一荡,受创颇重,当即口中喷出一口血雾,但好在阵法没有被其一掌所破。   凉锦内腑翻涌之间,心头闪过一丝疑惑,这突然出现的灰衣人,其实力竟只有结丹大圆满,但覃老鬼称其为太上老祖,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刚起,那灰衣人便再度一掌击来,凉锦顾不得多想,只能全力以赴,她撑得越久,凌云宗度过这场危机的可能性便越大!   灰衣人连续两掌未能攻破剑阵,清云子等人提在喉咙口的心稍微放松,为了能尽快击退尸鬼门,前往支援凉锦,众人皆都爆发出极为强大的战力,一时间,尸鬼门众压力倍增。   高台之上,连出两掌的尸鬼门灰衣修士突然停手,他散落的乱发遮挡了面貌,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然此时,他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笑声:   “呵呵呵,想不到,数年未见,你竟已有这般成就,当年一战,此子输得毫不冤枉!”   话音落下,飞蹿的剑气稍稍掀起他的乱发,露出其下一张颇为清俊年轻的脸庞。   凉锦瞳孔一缩,险些失声惊呼!   陆叶!!!!!!   难怪覃老鬼唤他太上老祖!难怪他仅有结丹大圆满修为!难怪此人称自己为此子!   当初败于凉锦之手,被她亲手所废的陆叶竟然遭人夺舍!还出现在凌云宗覆灭之劫上,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凉锦目光发寒,咬牙切齿,恨意滔天!   如此说来,前世作恶不尽之人非是原先的陆叶,而是被尸鬼门太上长老夺舍之后的陆叶!不管陆叶是否被废,他既然因天资卓越被尸鬼门太上长老盯上,必然无法逃脱此劫,而当初一战,凉锦废除陆叶,让陆叶心神遭到重创,才致使尸鬼门太上长老夺舍之日提前!   好一个天道轮回!   好一个因果命道,造化弄人!   没想到今日之祸竟还是因她自己而起,当真可笑!   经过最初那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凉锦已经冷静下来,再看向陆叶时,她的目光变得平静深邃,不管今日来人是什么身份,凌云宗覆灭在即,哪怕来敌再强,她都要背水一战!   “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仍是最初那句话,她的语气仍旧铿锵。   陆叶唇角一勾:   “我曾答应过这小子,当日之耻,百倍还之,任你天资再出色,也没有机会继续成长了!”   言罢,他再度抬掌攻来,这一次,不再试探,而是全力出手,袖袍舞动之间,隐隐带起风雷之声,这一掌之威,比之先前要强数倍!   凉锦银牙一咬,将体内所有真气调动起来,强行带动剑阵相战!   陆叶一掌击在剑阵之上,顿起轰隆巨响,青云峰山头在这一掌之下塌陷一寸,无数剑影纷纷破碎,凉锦更是在这一掌过后口中喷出一蓬逆血,浑身上下多处因真气暴走而炸裂,血雾弥散!   剑阵当中一块被击毁,隐有溃散之势!   凉锦连退数步,胸口剧烈起伏,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痛楚,但她双眼仍旧明亮,不因眼前不可战胜的恐怖敌人而有丝毫懦弱。   陆叶狂笑一声,再起一掌,掌风击落在剑阵薄弱之处,当即大片大片剑光崩毁,凉锦体内的真气与外界剑阵连于一体,剑阵崩溃,她遭到反噬,体内真气不断暴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清云子眼看凉锦要遭重创,硬拼着受了覃老鬼一掌,借着掌力朝凉锦与陆叶所在之地飞快冲去,欲要出手相救!   身后动静陆叶全然知晓,但他脸上笑意不减,清云子再快,也救不了自己的徒孙!   凉锦脚下一踏,强行止住后退之势,手腕一翻,第三枚符印出现在手中,她今日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亦要将此人留在这里!   就在陆叶狂笑着,要一掌将凉锦拍碎,凉锦亦准备解开第三道封印之时,一股滔天威能将整个凌云宗笼罩,所有人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定格下来,陆叶之掌距离凉锦仅有一尺之遥,然而他却再也无法寸进!   凉锦体内真气亦被外来之力锁定,不论她如何努力,都不得调动分毫!   场内所有人,包括覃老鬼和那魔族元婴,没有人能逃出这股威压的禁锢。   覃老鬼和那魔族元婴当即面色惨变,惊骇欲绝,失声高呼:   “化神修士!!!!!!!!”   凌云宗怎么会有化神修士?!   中州之上,化神竟修士仅有一位!   乃是紫霄宫宫主,颜不悔!   颜不悔来了凌云宗?!   魔族元婴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愤恨至极地瞪了一眼覃老鬼,此人邀请自己一同攻打凌云宗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凌云宗与紫霄宫有关系!!!   颜不悔还未现身,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当即燃烧精血,强行脱出禁锢,一刻不停地捏碎护身符玉,撕裂九幽裂缝,狼狈逃走!   他不敢再肖想凌云剑阁,再好的东西,也需得有命来享!   一掌拍出的陆叶眼瞳一缩,他夺舍而来,自是知道化神修士的恐怖,眼看颜不悔将临,他竟引身自爆,独留一道神魂,飞快蹿入先前魔修打开的九幽裂缝!   因有化神威压禁锢,陆叶自爆所引起的暴动范围被限制在一尺之内,凉锦未受侵扰。   覃老鬼则因没有立即做出抉择,被一道自天外飞来的剑光一剑洞穿!   陨落当场!   一个元婴修士,死得如此干净利落!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兔起鹘落之间,尸鬼门三大领头之人,一死两逃!   变故发生太快,也太过诡谲,以至于所有人都处在呆愣之中无法回神!   一袭紫色宫装的颜不悔雍容华贵,面色清冷,缩地成寸,一步千里,君临凌云宗。   情霜落后半步跟在颜不悔身后,看向凌云宗内乱象,神色悲悯之中透着些许感怀,她平静的目光扫过高台之上,白袍染血的凉锦脸上淡漠的神情,眸子微微一凝。   她看到凉锦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那眸子里闪过痛苦和哀绝,随后便看向了颜不悔,面对中州之上唯一的化神修士,凉锦眼中没有半点惧怕,有的,却是莫大的讥嘲和痛恨。   她遍染鲜血的面颊上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言道:   “呵,紫霄宫,真是信言守诺啊!”   依颜不悔之能,绝不可能方才才赶到,凌云宗付出了无极令这等至宝,求紫霄宫庇护,而紫霄宫却硬是等到凌云宗宗破人亡,才肯出手,这等施舍般的救赎,她宁肯不要! 第76章 和解   “呵,紫霄宫, 真是信言守诺啊!”   凉锦一声冷笑, 看向颜不悔的目光没有丝毫敬畏和恐惧, 有的只是嘲讽和轻蔑, 一个不信守承诺的人,哪怕她实力再强,也得不到她正眼相看, 就算这个人是霜儿的师父。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凡大战之后还能保持清醒之人, 实力最差的也是炼体境,故而凉锦所说之话只字不漏地落入众人耳中。   清云子右手按住受伤的胸腹,嘴角擒着一缕鲜血, 脚步踉跄的落在凉锦身边。他敛着眸子,一头乱发桀骜不逊,唇角紧紧抿着。   紫霄宫宫主大驾凌云宗,作为宗内辈分最高, 修为亦是最高的人, 他本该恭敬相迎,但今日凌云宗的惨重损失却如一把利刃扎在他的心上,对于这一切,他亦心知肚明,紫霄宫不是赶不及来援, 但颜不悔却硬是赶到最后时刻, 才肯出手。   若凌云宗没有一点准备, 是不是尸鬼门暴起发难,凌云宗倾覆,她就干脆不出手了?   正因为此,他才没有阻止凉锦,他站在凉锦身旁,沉默地看向紫霄宫两人,神情复杂。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化神一怒,山河倾覆。颜不悔一出手,如此轻描淡写便击杀了尸鬼门的元婴修士覃老鬼,凌云宗在她眼中,自是什么都算不上。   高空之上,颜不悔听闻凉锦此言,眉头微皱,淡漠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不悦之色,转瞬即逝。但她没有因此发怒,正如凉锦二人所想,她先前非是不能出手,却是刻意没有出手。   凌云宗毕竟是临封三宗之一,其内弟子众多,她想看看情霜散落的命魂是否在凌云宗内,此番凌云宗大劫,宗内弟子动荡不安,灵识波动颇为剧烈,是为最佳的检测之机,然而天机一如前些日子那般混沌,无论她如何推演,都不得其法。   最后只得作罢,但在她推演命魂下落这段时间里,尸鬼门已经取得绝对优势,陈渝亦遭到重创,凌云宗眼看便要不保。   正当她欲出手时,却又见凉锦在陈渝身上刻下古老锁魂阵,启动凌云宗至宝凌云剑阁,勾起她的兴趣,叫她想看看凌云宗面对这等危局,究竟能撑到几时。   说到底,凌云宗所遭受的一切损失,全因她一念而起,确为她之过,辩驳不得。   见颜不悔没有说话,凉锦眉头皱得更紧,她挣扎着站起身,粗鲁地抹掉嘴角不断外溢的鲜血,后退至陈渝身边,哪怕双腿不住颤抖,眼前晕眩阵阵,她仍不肯放松心神,让自己就此昏迷。   “紫霄宫,不外如是!枉为中州第一宗!倘若我师尊救不回来,要么你今日便杀掉我,否则,日后我必要紫霄宫鸡犬不宁!”   凉锦咬牙切齿,就因为颜不悔不肯出手,她的师尊才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她气不过颜不悔收了至宝无极令,却姗姗来迟,那些因此战死去的凌云宗弟子长老,哪个不无辜?   颜不悔眉头皱起,她虽然心知今日之事乃自己一念之差的缘故,但她身为紫霄宫宫主,乃是中州唯一一个化神修士,还从未有谁当着她的面指责她的过错,何况凉锦话语句句不离紫霄宫,全然因今日一事将紫霄宫完全否定。   她就算有再好的耐性,亦不觉得眼前小小筑基修士,有这个资格责骂自己和紫霄宫!何况,凉锦竟扬言要紫霄宫鸡犬不宁?好大的口气!   “本座今日来此,解尔之危,已是仁至义尽!”   一个小小的凌云宗,她都亲自出手了,竟还心存怨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仁至义尽!好一个仁至义尽!!颜不悔!你且记得你今日所言!天道轮回,宿世不休!紫霄宫也绝非一片净土!日后你紫霄宫倘若有事求人!也谨防他人仁至义尽!!!哈哈哈哈哈!!!”   凉锦所言绝非无的放矢,前世情霜有紫霄宫庇护,为何最终却还是被三宗高手联手擒拿,便是因为,紫霄宫亦经历一场天降之劫,最后分崩离析!   凉锦这番话可谓极重,颜不悔当即着恼,怒声喝道:   “放肆!!!”   其声如雷,滚滚不休。   凉锦口中哇地喷出逆血,再退两步。   清云子脸色一变,当即上前一步,将凉锦挡在身后,朝颜不悔抱拳躬身,急道:   “颜宫主息怒!小辈弟子因其师受创,心神不稳,故而无礼冒犯,还请颜宫主网开一面!”   化神修士,终究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颜不悔能轻易击杀覃老鬼,便也可以举手投足之间覆灭凌云宗。凉锦如此触怒颜不悔,他唯恐颜不悔当即下手杀人,若真是如此,凌云宗冤屈无人申诉,这苦果,只能含恨咽下。   “宫主,弟子有一言。”   颜不悔正待拂袖而去,身后却响起情霜清冷之音。   “霜儿所谓何事?”   对待情霜,她的态度自与对凉锦等人不同。敛了声音中的冷漠之意,轻声问道。   情霜缓步上前,在凉锦惊讶的目光中走到她面前。   她看着凉锦,眼前之人与在仙人遗迹初识时不同,失了一身骄傲,不再从容自得,宛如囚笼困兽丧家之犬,唯剩一身傲骨,宁死不肯屈从。   凉锦眼里暗藏伤痛和绝望,对师尊将逝的恐惧和不甘,亦有对紫霄宫出尔反尔的愤恨和憎恶,却唯独在看向她的时候,收敛了内里的锋芒,隐忍不发。   从第一次相见,她便知道眼前之人对她格外不同,至于这不同的因由,她没有深究,亦不想探求。   她看着凉锦眼中的痛,心中不由思考,倘若这般重创生死一线之人,是她的师父颜不悔,她会否像凉锦这般悲痛无法自抑,细细想来,心觉遗憾,当是不会的。   她果然是个无心之人。   她看着凉锦的双眼,缓声开口:   “凉锦,陈前辈今日之祸,确为紫霄宫之过,对此,我替宫主向你道歉,亦向凌云宗致歉,昔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且清云子前辈以重宝相赠,陈前辈之事,紫霄宫自不会坐视不理,我会请求宫主出手相救,而陈前辈之伤,中州之上,除却宫主,也再没有人能有回天之能。”   说到此处,她话音稍顿,又道:   “但你也需得为刚才所言向我紫霄宫道歉!”   凉锦亦回视着情霜,听着她平缓无波的语调,心里颇为委屈,但她清楚情霜所言不假,普天之下,有能力在七日之内救回师尊的人,除了颜不悔,再无其二。   直面情霜,她的所有气焰都不得发泄,心中憋屈直至,她死咬着牙,撇过头去,怨声嘟囔:   “你又怎能保证你们宫主真的能出手?你怎么保证你们高高在上的颜宫主不会暗使手段加害我师尊!”   颜不悔凤眼一瞪,当即就要发火,原本在情霜说要她出手救陈渝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不喜,但今日之事确实她不占理,便也没有多言,就此默认,却不料凉锦还质疑她的为人!   情霜恰到好处地转过身来,朝她躬身行了一礼:   “宫主,陈前辈曾救雪樱师姐于危难,凉锦亦曾救过弟子性命,弟子无以为报,如今陈前辈受创颇重,我宫素来恩怨分明,有恩必还,还请宫主出手相救,还此恩情。”   颜不悔眸中掠过一抹惊讶,她知晓情霜性情,除了修炼,她对万事万物皆不上心,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为谁求情,恳请她出手相救。   她沉吟片刻,面上神色不动,她本也有心补偿凌云宗,奈何凉锦说话太过刺耳,叫她拉不下脸面去与之言和,如今有情霜作辅,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便也顺势而下,点头道:   “理应如此。”   情霜闻言,抿唇一笑,再度回身看着凉锦,见后者撇着头,一副不情不愿又不得不服软的模样,刹那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数月前在仙人遗迹长廊之中,凉锦被她一剑震慑的样子。   她眼眸之中荡起一层笑意,言道:   “宫主已答应出手,我以个人声誉作保,宫主必能救回陈前辈。”   言罢,她直视着凉锦,清澈的眸子静谧无波,凉锦却从她平静淡漠的眼中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但心里的苦和痛却也在她说出以个人声誉作保的瞬间淡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唇,深吸一口气,朝颜不悔抱拳道:   “方才是晚辈失言,还请颜宫主莫怪,恳请颜宫主务必救晚辈师尊性命,此恩晚辈百死莫忘!”   颜不悔见她开口时心情便平静下来,待说到其师尊,语气便显得格外恭敬,最后一句百死莫忘,亦是出自肺腑。尊师重道四个字在凉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实在没有理由去怪罪一个甘愿为师尊赴死的弟子。   便点了点头:   “你且放心。”   言罢,她从衣袖中取出一方玲珑塔,抬手一挥,玲珑塔照于陈渝之身,将其收归塔内。   收好玲珑塔,颜不悔视线扫过凌云宗内疮痍,沉默片刻之后,又取出一瓶紫霄丹,交给清云子:   “此瓶中纳有紫霄丹十枚,此战伤者,旦有一口气在,都可保命。”   清云子大喜过望,放下心中芥蒂,连连道谢。   凌云宗之劫已解,颜不悔来此的目的便已达到,她转身欲走,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凉锦,问道:   “那锁魂阵,来自何处?”   凉锦早已想好说辞,抱拳垂首道:   “凌云剑阁,传自祖师凌风华。” 第77章 落幕   颜不悔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后离开,转身欲走:   “霜儿, 随本座回宫。”   情霜叹息一声, 宫主不理俗世太久, 许多事情都交由手下弟子打理, 身居高位,诸事无忧,素来极少能有人或事入其人之眼, 今次前来凌云宗,还是应了情霜之邀, 否则她绝不可能亲身前来,最多派遣一位高阶的元婴修士便可,亦不用受凉锦妄言之气。   她的尊贵和傲气蕴养了数百年, 恐怕也只有凉锦,才敢这般放肆。她无法切身体会凌云宗作为势弱一方,因她一念之差而险些宗毁人亡,却敢怒不敢言的愤怒和痛苦。   正因情霜无情无心, 才能旁观者清, 她不偏袒紫霄宫,亦不会让凉锦太过张狂,就是她的处事之风。   “贵宗今日所受的损失,紫霄宫会尽力补偿,修缮损毁建筑与救治伤者所需的物资三日内谴人送往, 以补我宫今日之过。”   言罢, 她朝清云子行过晚辈之礼, 转身朝颜不悔走去。   凉锦和清云子骤闻此言,同时愣住,本以为,此事就如此不了了之,紫霄宫势大,就算他们心中不甘,憋屈之至,亦无法反抗,盖因自己实力不足,只能就此认命。   却未曾想,情霜会突然提出补偿。   站在稍远处的颜不悔亦惊讶地眨了眨眼,但见情霜神情认真,她抿唇思忖片刻,未出言否决。   临行前,情霜回头看了一眼凉锦,见后者神情复杂,沉默不言地站着,那双澄澈的星眸此时显出几分暗淡,掩埋了内心深处的不甘和难过。   不甘于自己的弱小,难过对于一切无力改变,只能被动接受的事实。   尽管接触不多,但她能看出凉锦是个性情刚直之人,有恩百倍还,有仇亦百倍偿,喜怒随心,极重情义。   宫主曾言,欲入化神,必破情关。兴许正是因为凉锦身上这种她生来便不曾拥有的特质,她才不愿与之为敌。从凉锦身上,她可以看到一个极于情之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自仙人遗迹见过凉锦,她便时常在想,倘若自己命魂未缺,是否也像凉锦这般,爱憎分明。   可惜对于这个问题,她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霜儿?”   见情霜许久没有动身,颜不悔目露疑惑,轻声唤道。   情霜沉默半晌,最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块传音灵玉。   “这块传音玉,还能用一次。”   说完,情霜抬手一挥,那块莹白的传音玉直朝凉锦飞去。   凉锦反手将其接入掌中,入手温润,仿佛其上还存留了伊人的体温。   “你不仅救我性命,还以重宝相赠,对此,我未曾想到如何偿还,便允你一件事,哪怕刀山火海,只要不伤天害理触及底线,我都替你完成。”   她话音稍顿,又道:   “待此事了,你我恩情尽消。”   凉锦愣愣地站着,直到颜不悔袖袍飞舞,携情霜一同消失于天际,她都未曾回神。   许久之后,清云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飘远的神思唤了回来。   “霜丫头很不错,有霜丫头作保,颜宫主亲自出手,想必渝儿当无大碍。”   他语气状似轻松,但凉锦能感受到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   情霜对今日之事的善后处理已经做的很好,清云子内心的难受亦不是对她所提出的补偿感到不满,而是因为,经由此事,他清楚地看到了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差距,强者一言可定人生死,弱者却只能被动承受。   凉锦沉默不言,她虽说了会记颜不悔相救陈渝的恩情,但不代表她就不在意这一次因颜不悔一念之差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凌云宗、师尊以及她自己所受的屈辱和伤害。   若非情霜善后,为此事做了妥善安排,她必是会将今日的不甘屈辱记在心里,如果颜不悔救活了师尊还好,她可以不再计较,但若颜不悔再失信,待她修为有成,定将前往紫霄宫讨债!   凉锦身形晃了一下,她的身体已经担不起更多的负荷,再加上担心陈渝,心神紧绷到极限,能支撑到现在,全靠一股意念,如今凌云宗危机解除,她心神一松,当即昏倒。   回紫霄宫的路上,一直沉默中的颜不悔突然开口:   “你觉得凉锦如何?”   她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平静淡漠,然此时却带了两分思索。   “重情重义,爱憎分明,狂妄自负,天资绝伦。”   情霜没有过多思考,自然而然地回答。十六个字,精准无比,不差分毫。   今日再见凉锦,就连眼界甚高的情霜,都不免惊讶。仅过区区数月,她竟连破四层,达到筑基九层修为,又以一己之力,几次挽狂澜于既倒,就连最后,她甚至隐隐觉得,就算颜不悔不出手,她也可以以己之力将危局拯救,至于她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   凉锦成长的太快,让情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颜不悔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依然淡漠无波,仿佛与以往并无不同。   她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你为何屡次帮她?因为她救了你性命?今日你为凌云宗如此,这恩情也该算还清了,为何还送她传音灵玉,承诺要替她做一件事?”   情霜斜斜看了一眼颜不悔,神色不动,缓声道来:   “弟子方才所言,不过紫霄宫应为之事,却是宫主,弟子请宫主出手是去帮忙的,却不料宫主竟是去添乱。”   颜不悔凤眼一瞪,脸色一青一白,心头颇有几分尴尬,今日之事当真不是她蓄意而为!   见颜不悔哑口无言,情霜忽的笑了:   “宫主若不想遭人记恨,还是全力救陈前辈的好。”   闻言,颜不悔一拂衣袖,轻声哼道:   “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天资再出色,就算记恨我,又能奈我何?”   她口中虽这样说,但御风而行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欲要更快赶回紫霄宫。   情霜无奈轻叹,颜不悔身居高位,行事干净利落,在外时威严得让人惧怕,仿佛巍峨山岳,不可战胜。   但其实,她虽有化神修为,终究还是凡人,未脱离尘世喜怒,有旁人不知的喜乐与忧愁。   颜不悔带着情霜回到紫霄宫后,一刻不停地去了丹房,将所有用得上的灵丹和药材都取了来,再回到自己长年闭关修炼所在石室,祭出玄冰玉床,将昏迷中的陈渝平放于上,开始着手救治之事。   凉锦这一次身心皆受到巨大打击,一昏迷便是三日。她醒来时,是在凌云宗禁地之内,红玉阵眼旁侧。   三个老祖宗轮流守在她身边,替她疗伤护法,凌云宗这一战,凉锦受创仅次于陈渝,且她强行开启第二道封印,导致筋脉多处破损,根基受创,欲要养好身体不落暗伤,没有个数年是不可能的。   凉锦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当然心知肚明,但她不后悔自己所做选择,当初入凌云剑阁请求凌风华相助,便是为了能阻凌云宗此番劫难。   只是师尊的伤比自己不知重了几何,她着实心忧,却又无可奈何,紫霄宫乃中州最为神秘的去处,凭她眼下之能,根本无从找寻,只得将担忧之情压在心底,她相信只要师尊无事,定然会主动联系自己。   眼下尸鬼门元婴修士已被颜不悔灭杀,那魔族元婴自燃精血,与引身自爆的尸鬼门太上老祖一同逃入九幽,至少十数年内,他们无法再掀起什么波澜。   再者此番尸鬼门彻底得罪了青阳殿,没有了元婴修士庇护的尸鬼门,青阳殿无论如何不可能平白咽下这口气。   清云子想起阳道子当日带领青阳殿长老弟子离开凌云宗时,神情一脸惊惶迷茫,很是惶惑,看向昏迷中凉锦的目光简直如同看着某个极为可怕的怪兽。   此女竟然敢当着众多修士之面指着中州唯一一位化神修士的鼻子破口大骂,最后竟然保得性命不说,凌云宗还受到了紫霄宫尽心尽力的补偿,颜不悔还会亲自出手相救陈渝……   以往青阳殿虽与凌云宗交好,却始终处于上位的优势,虽不至于过于傲慢,却始终有些看轻凌云宗。凌苍穹欲请阳道子来凌云宗坐镇,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然而当阳道子见识到紫霄宫对待凌云宗的态度时,他整个人的面貌发生了巨大改变,当即将先前从凌云宗这里拿走的好处尽数还了来,还主动关心凌云宗此番受创情况,命人赠送了不少灵丹妙药。   想到这里,清云子嗤笑一声:   “有人的地方,便都不是净土!”   凉锦默然,越是经历灾难,则越能看清一个人,一个宗派。青阳殿行事虽不讨喜,但好在当日大战,阳道子没有独善其身,仅因这点,后续溜须拍马之事,便可不用太过计较,顶多日后提防一些便是了。   凉锦于青云峰一战成名,有幸目睹了那场战事的青阳殿弟子下山之后将此事传开,凌云宗筑基弟子凉锦,以自损禁法强行提升修为至炼体,御诡秘法阵,可战元婴!   尸鬼门攻打凌云宗未果,紫霄宫来人相助,尸鬼门元婴老祖陨落当场。   一时间,凉锦之名传遍临封,尸鬼门人心惶惶。   而在宗内养伤的凉锦日子却过得悠闲,因为伤重不得妄动真气,故而她每日除了接受老祖传功疗伤,其余空闲之日,便在宗内走来走去,督促一下青云峰上修缮之事,慰问一下因此战受伤的凌云宗弟子。 第78章 想念   药阁内养伤的内宗弟子见到凉锦,个个双眼发亮,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凉锦分明与他们一般都是筑基弟子, 但是那日尸鬼门来犯, 凉锦携剑阵与老祖宗一起抵抗来敌的景象即便已过多日, 他们一想起来,仍旧惊心动魄,激动不能自抑。   凉锦三宗大比魁首之位实至名归, 当之无愧的临封年轻一辈第一人!   故而凉锦一来,药阁内立马人声鼎沸, 那些原本因伤重而精神不振,形容愁苦的弟子当即像是嗑了大补丸似的,振奋非常, 一口一个“凉师妹”,叫得颇为热切。   对于这些内宗弟子高涨的热情,凉锦颇为无奈,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若以她前世的性子, 定然不会理会,但今生一切都与前世不同,前世她同样惊才绝艳,但却是出了名的冷漠性子,故而即便宗内弟子都知道有凉锦其人, 却从未有谁敢主动与她搭话。   且前世凌云宗覆灭, 到这个时候, 凌云宗已然不再,她也形单影只漂泊在外,更是没有机会感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   此番她被众多内宗弟子环绕着,顿时有些失措,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不远处的人群外传来一声轻笑,混杂在喧嚣的人声中,若非凉锦对这声音格外熟悉,她恐怕都无法辨识。那笑声响起,凉锦顿时如蒙大赦,抬臂唤道:   “师姐!”   那站在人群外,抱着双臂,笑意温柔地看着人群中凉锦的人,正是穆彤。   凉锦一声“师姐”,让在场众多弟子这才发现人群外的穆彤。   曾几何时,穆彤也是一个新晋娇子,她的修为和天赋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拔萃,不过二十三岁,已是筑基三层巅峰,随时可能突破筑基四层,与当初陈渝相比,亦不遑多让。   只是,凉锦身上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不到二十二岁的年纪,已是筑基九层不说,还身怀禁法,可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修为到炼体境,更是在宗门大劫之日使出至强剑阵,与宗门老祖一同大战尸鬼门元婴!   以上不管是哪一条,都足够震撼,若非亲眼所见,否则绝不会有人相信!   见到穆彤,凉锦趁机脱出人群,飞快朝穆彤走过去。然后拉上穆彤,迅速离开了药阁。   凉锦修为比在场之人高上不少,虽然不能妄动真气且还带了穆彤,但脱身还是很容易,转眼便消失不见。药阁中众弟子来不及阻止,只好悻悻然放弃追出去的想法。   “哈哈哈……”   穆彤被凉锦拽着,一路上止不住哈哈大笑,她亦是第一次见着凉锦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颇为新奇,再者原先一直挂念凉锦伤势,眼下见其活蹦乱跳在眼前,顿觉轻松。   凉锦寻了个僻静之所,四周来往弟子不多,这才停下脚步,见穆彤笑得花枝乱颤,不由愤愤然跺了跺脚:   “师姐你竟取笑我!”   “哈哈!”   凉锦不抱怨还好,一抱怨又叫穆彤想起方才情形,再度笑开了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揉了揉笑疼的肚子,脸上仍是满满的笑意:   “小师妹如此可爱,定然不会生师姐的气。”   凉锦一声轻哼,撇过头去,表示自己生气了。   结果又引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凉锦颇为无奈地耷拉下肩膀,放弃了让师姐不要再笑的想法。穆彤笑够了,红唇轻抿,盘起双臂,道:   “师妹我今日去药阁乃是拿药的,你将我拽出来,看那药阁如此多人,待会儿再去定然就没有了,你说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凉锦面上一窘,她方才想也没想就拉着穆彤出来了,这下总不能又将穆彤送回去,顿时颇为尴尬地搓了搓手,连刚刚被取笑的气恼都扔在一边,忽而她灵机一动,咧着嘴嘿嘿笑:   “药阁分发的疗伤药品质太次了,我这不是特意准备了上好的疗伤药欲赠予师姐,还望师姐不弃!”   “哦?”   穆彤挑了挑眉。   “喏,师姐请看!”   凉锦手腕一翻,一个白玉瓷瓶出现在她手中,凉锦拔掉瓶塞,顿时一股浓郁的丹香逸散出来,闻见这药香,穆彤体内的伤势隐隐有缓和的趋势,叫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凉锦所说的上好疗伤药的品阶可是不低啊!而且竟然是满满一瓶,少说也有数十枚灵丹在其中!   她自是不知先前凉锦在仙人遗迹的大丰收,眼下见凉锦拿出这等高阶的疗伤药,她还以为是老祖宗所赠,当即摇头拒绝:   “不行不行,这药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   她本来也只是与凉锦说笑,欲要缓和一下她方才着恼的情绪罢了,并非真的想让凉锦补偿她什么。   但是凉锦东西既已出手,当然不会收回,穆彤身上的伤虽用不了那么多的丹药,但用不完的部分,可做备用。若非怕吓着穆彤,她还想拿更多一些出来。   她本也觉得穆彤身上需得时常备上些好一点的灵丹,往后她离开宗门,恐怕好几年甚至十数年都不会回来,不能再帮衬师姐,只好将一番心意寄托在这些物什上,愿师姐能照顾好自己。   她将瓷瓶瓶口再度封上,把丹药硬塞入穆彤手中,面露诚恳笑容:   “师姐,你切莫拒绝,这丹药我自己还备了不少,你且收下便是。”   见凉锦说得认真,穆彤心头一动,忽的意识到什么,她握着瓷瓶的手下意识捏紧,有些忐忑地问道:   “你可是要走?”   凉锦眼皮一跳,没曾想师姐竟然如此敏锐,但自己的打算本也没什么值得隐瞒,之所以没有说,只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养伤需得花费多少时日。   故而凉锦坦然耸肩,点头道:   “我的修为到了瓶颈,在宗内已经得不到什么提升,眼下宗门之中也无大事,我想等我伤好之后便下山历练,这次我打算一个人出去,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   她想尽快提升实力,不只是因为这次所受的巨大打击,也是因为紫山秘境开启之日越发近了,她不知道这一世情霜会否还去紫山秘境,但若去了,她便再有了接触的机会,也可以打听一下师尊的情况。   但在秘境开启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提升到炼体之境,而凌云宗,显然不符合她的要求。   穆彤抿了抿唇,她心知自己没有资格去挽留凉锦,且她下山去,的确比在宗门之内能得到更多的历练,只是她心中不舍难过,只要一想到会有好多年都不得相见,她便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良久之后,穆彤无奈叹息一声,怪只怪自己修为太浅,无法跟随她的脚步,与其尝试挽留,不如随她去,总有一日,待她自认可以离开宗门的时候,再去寻她罢!   想通这些,穆彤抬起头来,问道:   “你下山之后,准备去哪儿?”   “唔……”   凉锦沉吟了一下,才道:   “去和风古城吧。”   她知道和风古城有个地方灵气特别充裕,非常适合修炼,故而她伤好之后下山,第一个目的地当是和风古城。   闻言,穆彤着实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相邻的古城罢了,她若想去寻,亦不会有太大风险,便笑道:   “若有机会,我便去寻你。”   凉锦眉眼弯弯:   “好!”   与穆彤分别之后,凉锦上了青云峰,路过青云台时,看了一眼修缮情况,便朝着青云峰顶去。   此时夕阳将落,将远处的天空染得一片血红,她在峰顶的山崖上寻了块岩石坐下,感受着峰顶微凉的山风,思绪渐渐飘远。   她知道紫霄宫是在天上,虽然不清楚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但大体的方位她还是记得,她今生最敬重的师尊,与她最为心爱之人,眼下都在紫霄宫。   唯有在这峰顶之上,她才感觉自己仿佛与她们更近了些。   “不知师尊现下伤势如何了,弟子十分挂念。”   凉锦吸了吸鼻子,那日陈渝受元婴一掌,重创倒地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每每想起,她便觉得鼻尖酸涩,哪怕她本不是爱哭之人,亦止不住想要流泪。   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难过伤心之事,转而从怀中掏出那日情霜所留的传音灵玉。   见到此玉,手指拂过灵玉光滑的表面,她清冷的眸子里透出抑制不住的柔情和笑意,哪怕情霜已不记得她,却仍在有意无意地对她好,她能感觉得到。   “你说替我做一件事情,此后恩情尽消……真是当我傻啊,与其让你替我做一件事,不如将此玉一直保留,这样你便断不了恩仇,我知道你是一言九鼎之人,这送上门来的缘分,我岂有放手之理?”   凉锦将那传音灵玉拿在手中把玩,这是今生情霜赠她的第一件东西,她说什么也要好好保存,想霜儿了,便拿出来瞅瞅,总是让漂泊无定的心有了些许寄托。   她从储物手环中翻出一根红绳,将此玉穿起,挂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第三卷 紫山秘境 第79章 书信   凉锦在青云峰上坐了许久,直到太阳的余晖也一点一点消失, 冷风吹过, 她伤势未愈的身体感觉到一丝寒凉, 她才恍然惊醒。   不知不觉, 已过了一个时辰,她欲转身下山,却意外发现身后站着一人, 她心里一惊,方才太过出神, 连有人来了这么近的地方,她都没有发现!   看清来人的样貌,凉锦抿了抿唇, 躬身行了一礼:   “弟子见过宗主。”   来人正是凌苍穹。   凌苍穹脸上复杂神色一闪而逝,旋即露出温和笑容:   “可是在想师尊?”   凉锦微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见凉锦如此拘谨,凌苍穹轻声一叹, 他更喜欢方才凉锦追思远望时的轻松自在, 眼下这般,却是让他心头非常难过。但他没有理由去要求凉锦什么,毕竟当初凉锦之母亡故,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固执与偏见。   “宗主来寻弟子, 可是有何吩咐?”   凉锦看凌苍穹仿佛陷入深思, 而这山风的确有些凉了, 不由轻声问道。   凌苍穹恍然回神,取出一枚做工精巧的扳指,将其扔给凉锦。凉锦抬手一抓,扳指入手,灵识一扫之下,心头恍然,原来是一枚储物扳指!   “日前你一直昏迷未醒,我将这些东西暂存,此番你既已醒了,便物归原主。”   凉锦心中感慨,一件下品灵宝,一枚妖灵精魄,一支珍惜符笔,无论哪样,在外都是价值连城,能引起众多修士哄抢之物,眼下就这么轻易到手,倒是叫她颇为唏嘘。   她没有当着凌苍穹的面检查扳指内的物什,凌苍穹送出东西,也自觉再待下去颇为尴尬,双方都没有什么能聊的来的话题,仿佛他们之间唯一仅剩的联系,便是这凌云宗的宗主和弟子的身份了。   他也不自讨没趣,转身离开。   凌苍穹走后,凉锦垂首一叹,她不是不能感觉到凌苍穹心中复杂,奈何她心里也是纷乱,凌苍穹本是她的亲外公,奈何她一想起唏嘘往事,心头便似梗了一口气,无论怎么都咽不下去,这件事,恐怕还是只能顺其自然。   凉锦缓步走下青云峰,一边走,一边查看刚到手的扳指里具体都有些什么,除了三宗大比的战利品之外,凉锦还意外发现了那柄本属于陈渝的朱玉寒铁剑。   她将此剑取出,握在手中,刚刚压下的心痛和难过再度涌了上来,陈渝从不将此剑离身,若非此番遭逢大祸,这剑怎可能散落于青云台。凉锦深吸一口气,把朱玉寒铁剑收起,她须得更加努力修炼,才好将此剑亲手送还给师尊。   下山之后,她飞快回了内宗禁地,准备闭关疗伤,尽快恢复实力。   此后三年,凉锦一步未出。   因为那场青云台之战,凉锦根基险些被毁,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伤势尽复,未留下暗伤祸患,伤好之后,适逢真气涌动不息,似有突破之感,便又闭关一年,突破至筑基大圆满。   三年后,凉锦出关,出关前,她留了不少物资给清云子,并说明自己将下山游历的打算,对于凉锦,清云子三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便应允,只道她下山之后,行事尽量莫太招摇,一切以己身安危为重。   几年相处,清云子等人对凉锦的性子也是极为了解,知道她向来胆大包天,有仇必报,在宗门之内,他们还能帮衬,替她挡灾,但她下了山之后,他们几人鞭长莫及,便希望她能收敛一些,以免冲撞了实力绝强之人,陷入险境。   凉锦自是连声应好,她非是不懂,树大招风,她越跳脱,便越容易为自己招惹祸患,且宗外的江湖更是纷乱,一步踏错,便有可能客死他乡。   先前她在青云台出尽了风头,好在已过了三年,再大的风波和喧嚣也差不多平复,她行事谨慎一些,倒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从禁地出来,凉锦欲再去探望一下师姐,奈何她去过余子洵的须臾峰后,得知师姐闭关未出,便只好放弃。   她最后又回了一趟玉蕊小筑,却又再一次意外地见到了凌苍穹。   凌苍穹背手站在玉蕊小筑外,没有进去,凉锦来时,他有所感,回身来看,笑道:   “你已出关了?”   凉锦见他喜上眉梢,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自在,内心颇为狐疑,眨了眨眼,点头:   “是,弟子今日方才出关,打算下山历练,临行前欲来此地打扫打扫。”   凌苍穹早已猜到凉锦打算,并不觉得惊讶,只点头道:   “甚好。”   凉锦眉头微蹙,不知凌苍穹在卖什么关子,但见他眼眸带笑,凉锦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喜上心头,却强自按捺,万一猜错了,可是空欢喜一场。   她稳住心绪,却仍是难掩急迫,匆匆问道:   “可是有师尊的消息了?”   时过三年,哪怕陈渝的伤再重,也不该音讯杳无。三年来一直未有紫霄宫来信,想必师尊伤势渐好,没有噩耗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而眼下凌苍穹表现出的喜悦和轻松,叫凉锦止不住朝这方向想,却又唯恐自己猜错,故而话一出口,她便紧张地握起了拳头,等待凌苍穹的答复。   却见凌苍穹方正的面容上透出无法言喻的欣慰和喜悦,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凉锦:   “本就是要给你的,没曾想竟碰巧遇上,此信乃一个月前从紫霄宫送来。”   凉锦两眼一睁,大喜过望,忙接过书信,信封上书几个小字:   爱徒阿锦亲启。   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凉锦顿时激动地双手颤抖,险些拿捏不稳这薄薄的一封书信。   待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她也不避讳凌苍穹,径直将信拆开,抖出一纸信笺。   凉锦飞快看完,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在此时落了地,陈渝在信上说她一躺两年,醒来后不得提笔,在颜不悔倾力相救之下,方渐好转,待伤好些,立即写了这封书信,但她眼下实力未复,伤也还未好全,故而不能立即回宗,谨以此信报的安平,叫凉锦照顾好自己,无需挂念。   信尾字迹稍显虚浮,可见陈渝写完这封信,亦对己身负荷极大,要想彻底养好伤,不知还须得多少时日。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凉锦长舒一口气,不顾凌苍穹在侧,止不住哈哈哈大笑,放下心头巨石,整个人格外轻松,甚至对紫霄宫的残怨亦在看完信的瞬间消散了去。   末了,凉锦心绪平复,见凌苍穹一脸惊诧,她才稍显羞赧地清咳一声,将陈渝信上所言大致讲说一遍。   听完凉锦讲述,凌苍穹亦彻底放心,见凉锦容光焕发,心情愉悦非常,便笑道:   “你准备何时动身?”   凉锦闻言,咧嘴一笑,将信折好收起,眨眼道:   “今日便走!”   她要先将玉蕊小筑打扫一下,然后再下山。凌苍穹了然,不再多言,只道一声“一切小心”,便转身离开。   凉锦看他身形渐远,忽而吐出胸中浊气,高声唤道:   “还望外公日后多多保重!”   凌苍穹脚下步子突然凌乱,险些一头栽倒,但他没有回身,只闷声应了句好,便仓惶离去。   凉锦唇角带笑,反身入了玉蕊小筑。   眼下阳春三月,紫霄宫百花迎风绽放,落英缤纷。在紫霄殿东边稍远一些,有一座四合小院,名唤裕贤居。   裕贤居主室之内,南侧卧房,只着了素白里衣的陈渝面色仍有些发白,显出两分人前未显的病弱柔美,不施粉黛,仍精致无双。她的精气神比前几月好了不少,长发未束,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垂落于腰际。   此时她正提笔伏于案前,每每写两笔,便不得不置笔于旁,稍事歇息,方才继续。   颜不悔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陈渝刚刚搁笔,她看见陈渝不紧不慢地将信纸折好,放进预先备好的信封里,回头看她,微微笑道:   “颜宫主,你来得正好,还请宫主谴人替在下将此信送往凌云宗,交与我徒凉锦。”   她的语气平缓柔和,仿佛与故友闲话家常。   颜不悔眉尖一挑,凤眼之中寒光乍现,冷言道:   “你不遵医嘱擅自起来写信折腾,还想让我帮你把信寄出去?”   陈渝闻言,并不着恼,只抿唇一笑:   “嗯……在下方才于信中提及宫主,言道宫主近些年对在下照顾有佳……”   未曾想陈渝会这样说,颜不悔当即愣住,面色不变,但耳根却有些诡异地泛红:   “咳!不过送信而已!本座自会安排!你伤势未愈,不可起身太久,下不为例!”   如此轻松就搞定此人,陈渝心情颇为愉快,果然如情霜所言,颜不悔此人性情别扭的很。   她起身欲回床上躺着,奈何坐了太久,腿脚有些发麻,刚迈出一步,便险些摔倒。   忽而暖风拂面,颜不悔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另一手还端着药汤。   “你若是摔了,不知又得费本座多少灵丹妙药。”   见陈渝看来,颜不悔微偏过头,刻意冷着声音说道。 第80章 和风古城   凉锦从东阳山上下来,在就近的城镇购了几套寻常道袍, 换了一身衣服, 将带有凌云宗云纹的道袍收起, 而后一边修炼, 一边横穿整个临封,再走过一片荒漠,花费了半年的时间, 终于抵达和风。   和风古城位于临封西面,地处荒漠中央, 四面戈壁,风沙漫天,且气候极为炎热, 古城四周环境恶劣,多凶恶之徒聚居,练气期修士若横穿戈壁,此行径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古城之内则是一片绿洲, 广袤辽阔, 版图比临封稍小一些,分布着大大小小修仙宗门十余数,其中势力最强为赤炎宗,宗内弟子多火系灵根,在和风古城这样的环境下, 修习火系仙法事半功倍。   除赤炎宗外, 无生门亦扎根在和风古城, 凉锦此去和风的目的地,便是无生门。   她前世宗门覆灭之后漂泊至和风古城,偶然听闻无生门辖地之内发现一座青玉矿脉,似有青玉晶出产,灵气浓郁,得天独厚,极为适合筑基修士修炼突破。   前世她实力不比今生,许多计划和打算都不能从容实现,费了好些心思,冒了极大风险,才从青玉矿脉之中盗取部分青玉晶,用以修炼。   今生她得知自己身世时,曾觉唏嘘,未曾想她的父亲生前竟然是无生门人,还是门主亲子,真是造化弄人。   凉惊岚被同门截杀,被迫远走他乡,与她的娘亲一同隐姓埋名定居于老槐村,最后却还是遭了寻仇之人毒手,对于此事,凉锦固然无心责怪陈渝,但父母身上背负的因果,她也有义务去了解,甚至了结。   所以此行去往和风,她比前世多了两分从容,亦带了些前世不曾有过的目的与打算。   又过了一月,凉锦凭借已经不太清晰的记忆来到无生门领地内的城镇,随意寻了一家有修士出入的酒肆,向前来迎客的小二扔了一块灵玉。   小二心领神会,中州之上修士众多,寻常人也都知晓修士存在,但凡大一些的城池,都有一些宗派势力所设站点,修士前往消费灵玉,得到想要的资源。   这家酒肆的小二都非凡人,有练气期二层的修为,也正因为天资不足,若无神异机缘,终生不得再做突破,才被分管于此,做个跑堂小二。   店小二见凉锦气度不凡,修为深不可测,心知不得得罪,便恭敬引着凉锦上了小楼。   楼上左侧设有小台,台上正有说书先生手掌折扇,滔滔不绝讲述和风古城中修仙界内大小奇闻异事。   “却说赤炎宗大长老炎寻尊者日前于胡玉山中大战炼体二境莽狮,炎寻尊者亦是炼体二境修为,两者旗鼓相当,大战持续数日,胡玉山险些被夷为平地!却是炎寻尊者技高一筹,最后将那畜生一掌重伤,生取其魂,煅成妖灵精魄!”   凉锦缓步踏上木质台阶,说书先生的声音刚刚落下,楼上厅内有一瞬间安静下来,众多修士不动声色,但凉锦能感觉到诸多灵识扫过己身,又立即离开。   堂中人满为患,其内修士大都练气筑基修为,少有筑基五层以上者。   凉锦从容不迫,她闭关期间自修了遮掩己身真实实力的法门,修为不超过她两个大境界,都无法看出端倪。   此时在外人看来,她仅筑基四层修为,虽然他们惊奇于凉锦的年纪,但想想中州之上不乏隐世高手,想必是哪个老妖怪的徒弟,便也不觉奇怪了。   一瞬的安静过后,说书先生手中折扇一啪一声合上,堂内气氛再度恢复如初。   凉锦一眼扫去,唯有窗边一个练气期女修对面还有一个空位。   那女修视线看向窗外,仿佛未曾发现厅中异样。   店小二看了那女修一眼,当即有些犯难,凉锦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横穿大厅,来到小窗边,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白衣女修闻声,转过头来,目光与凉锦撞在一起。   凉锦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凝。   此女面容清秀,不算倾城绝色,但五官端正,容颜亦算上等,颇为耐看。   但真正让凉锦惊讶,有些愣神的是,此女容貌与自己竟有几分相像。   那坐于桌旁的白衣女子亦愣了愣,旋即很快回神,清秀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微笑,颇为爽朗地手指对面空座:   “道友请坐。”   对于突然出现的凉锦,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失礼,亦没有因凉锦身上琢磨不定的气息与恐怖修为侧目,一颦一语之间,尽显从容。   凉锦掩下眼中惊诧,亦不拘礼,当即拱手抱拳,大大方方坐下:   “多谢!”   凉锦刚坐下,对侧的白衣女修便主动将桌上空杯取来,斟满一杯清酒,递到凉锦面前:   “今日酒钱算在下的,道友请。”   凉锦眉头一挑,眼眸带笑,此番若是拒绝,倒显得她小气了。她便不与此人客气,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不错!”   凉锦眉眼弯弯,细想起来,除去多年以前与师姐一同树下饮过一杯猴儿酒,这么多年以来,便再未碰过酒水了,当真叫人怀念。   “此酒名唤流年景,乃和风最为有名之酒,道友倒是爱酒之人。”   白衣女子再与凉锦斟了一杯,缓声道来。凉锦唇角一勾,当真是胆大心细之人,仅练气修为便敢这般试探于她,不知她是有恃无恐,还是确信自己不会追究。   若凉锦来过和风,便不该不知道流年景,然凉锦前世虽来过此地,听说过流年景之名,但也的确没有饮过,故而不知,便露了破绽。   “想不到在下初来和风,就能品过这等好酒,却是不枉此行!”   既然被认出不是本地之人,凉锦干脆飒然一笑,并不遮掩。   “道友气度不凡,心胸开阔,叫在下颇为汗颜,方才是在下唐突,便自罚三杯,望道友莫怪!”   那白衣女子当即自斟自酌,连饮三杯。随后她举杯倾倒,滴酒未洒,笑道:   “在下玄乐,不知道友高姓大名?”   凉锦一手捏着酒杯把玩,听闻白衣女子之言,便举杯道:   “锦凉。”   玄乐眉眼一弯:   “幸会!”   凉锦饮过杯中酒后放下酒杯:   “在下初来和风,不识此地风土人情,玄乐姑娘可愿为在下讲说?”   玄乐抿唇一笑:   “不甚荣幸。”   从和风古城风土,到民间习俗,从势力分布到各掌权人士,甚至一些小道趣闻,玄乐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知无不言。凉锦将其所言不停与自己的记忆进行比对,最后颇为惊讶的发现,玄乐所言,无一句虚假。   正因为此,凉锦对此人的态度亦稍有放松,她对眼前自称玄乐的白衣女子格外欣赏,不时点头相和,两人之间氛围颇为融洽,似相识已久的故友,彼此意趣相投,谈天说地。   忽而听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桌子,高声道:   “且说无生门辖地之内惊现青玉矿脉,不知是宗内谁人走漏了风声,眼下赤炎宗人欲从中分一杯羹,依仗己身强横实力,打算强攻矿脉所在之地,无生门门主凉惊风愁眉不展,不得已之下,发出通告,广招天下贤良修士,助无生门过此劫难者,皆送上五百青玉作为酬劳!”   “嘶……”   说书先生话音落下,厅堂中骤然响起此起彼伏地抽气之声,凉锦两人亦将视线转向小台,看向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   五百青玉,这对寻常修士而言,绝对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了,尽管无生门势弱一些,但绝对会有不少散修冲着这五百青玉前往无生门。   正待众修士骚动,凉锦二人视线看向小台之际,旁侧不远处突然蹿起一个面色狰狞的壮汉,直冲向凉锦对面的玄乐!   筑基六层!   凉锦眸光一凝,并未第一时间出手,她见玄乐面色发愣,好似吓傻了一般,但她那双青黑的眸子却无半点波动,情绪无有起伏。凉锦唇角微微掀起,这名唤玄乐的女子怕是不简单啊,她身上恐怕佩戴了什么遮掩修为的法宝或是修习了类似功法,若真出手,这壮汉未必是其对手!   凉锦沉吟一瞬,见壮汉已到近前,其眼神虽然凶狠,却并无杀意,想必是欲劫持此女。   凉锦位于凶徒和玄乐之间,倘若此人欲抓玄乐,必要先越过凉锦,此人争分夺秒,见凉锦仅筑基四层,便毫不犹豫朝她一掌击来!   他想先挥开凉锦,再擒拿玄乐!   凉锦心头冷哼,她本不欲管这等闲事,玄乐与她非亲非故,最多算是一名尚且聊得来的陌生人,若这凶徒越过她去,直接朝玄乐去,凉锦必不会出手。   奈何此人竟将她当了软柿子!   她双眼微微一眯,凶光乍现,在那壮汉掌风迎面的瞬间迎向击出一掌,两掌相对,那壮汉浑身一抽,旋即不受控制地暴退而回,一连撞翻两张方桌,最后在一位同为筑基六层修士的帮助之下才稳住身形。   他落地之后,哇地一口吐出胸中逆血,神情萎靡不振。   他身后所站之人看向凉锦的目光充满警惕和惊诧,就连先前装傻充楞的玄乐此时亦再绷不住脸色,诧异万分地瞪大了双眸,暗道自己小看了凉锦。 第81章 应招   “这位姑娘,你初来乍到, 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小心引火上身!”   站在那凶徒身后, 一身藏青道袍的中年男子神情凝重, 眼神之中透着警惕,不断打量凉锦,猜测她的身份。   四周堂内修士皆被此处动静惊动, 纷纷向这边看过来,许是认出了先前出手之人的身份, 厅中突然骚动起来,不少人窃窃私语,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干涉, 全都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听闻那藏青道袍男子之言,凉锦一声冷笑,反唇相讥:   “倘若方才我没有实力还手,想必此时重伤的便该是我, 我正当还手, 你却言我多管闲事,呵,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你!!!”   那男子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气得说不出话。   见那两人不肯吃了闷亏就此退走, 还出言恐吓威胁, 凉锦又岂会怕了他们?她既已出手, 便绝无道理就此罢休,见此人还欲争辩,她一拍方桌,站起身来:   “我?我什么我?你们当众伤人抓人还有理了?!今日这事儿我还就管定了!你是不是要替你兄弟报仇?!来啊!”   凉锦一边说着,一脚踏在条凳上,气势磅礴,咄咄逼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两个一起?”   “岂有此理!!”   那藏青道袍的男子气得面色铁青,当即便要不管不顾出手,却是他身前那受了凉锦一掌,伤势颇重的凶悍男子伸手将其拦住,咬牙切齿,不甘心地开口:   “师弟,咱们不是此女对手!”   言罢,他恶狠狠地瞪了凉锦一眼:   “你很好!咱们走着瞧!”   他冷哼一声,转身推开同门师弟,强撑着朝楼梯走去:   “走!”   那藏青道袍男子硬生生压下火气,跟随师兄一同离开了酒肆,眼见一场争端虎头蛇尾地结束,厅内唏嘘之声有之,嘲笑之声有之,但绝大多数知晓个中内情之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动,皆急忙付了酒钱,匆匆离开此地,欲将今日此地之事禀报各自宗门。   凉锦见那两人放下狠话之后转身便走,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掸了掸衣袖,走回方桌坐下:   “方才惊扰玄乐姑娘了!”   惊讶的情绪还未完全从玄乐脸上褪去,她圆睁着漆黑的眸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惊讶,眨了眨眼,笑道:   “锦凉姑娘,你一来便得罪了赤炎宗的人,真的好吗?”   凉锦挑了挑眉,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笑道:   “他们要来找场子,便让他们来!”   赤炎宗想要收拾她,必是要花费些代价的,到时候就看他们承不承受的了!   “锦凉姑娘倒是性情中人!”   玄乐抿唇一笑,与凉锦再敬了一杯酒,而后起身,将酒钱放在桌上:   “经此一事,留在此地人多眼杂,在下便先行一步,锦凉姑娘,有缘再会。”   凉锦摆了摆手,举杯笑道:   “好!”   待玄乐离开酒肆,凉锦取过酒壶,再斟了几杯酒,等厅中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酒杯,朝小台走去。   那说书先生见先前一掌逼退赤炎宗的女修士迎面走来,站在小台前,他面色不变,从容镇静地笑了笑,朝凉锦拱了拱手:   “不知这位姑娘找在下何事?”   “无生门在何处?”   凉锦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姑娘也是冲着五百青玉去的?”   说书先生挑眉而笑,凉锦双眼之中寒光迸射,那仗着身后有势力撑腰的说书先生亦面色一变,被凉锦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震慑住,他方才未直面凉锦,故而对那凶悍的赤炎宗弟子心头所感没有明确概念,眼下凉锦一眼瞪来,他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嗜血的猛兽盯上,头皮发麻的同时,一股寒意自脚底蹿向后背,冷汗瞬间濡湿了他的衣服。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眼前女子是会动手杀人的,根本不会顾及他身后的势力,也是,她连赤炎宗的人都不惧怕,又怎会怕他?   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慌忙道歉:   “在,在下失礼!不该多嘴,还望姑娘莫怪!那无生门位在摩挲山,由此向南去百里,山下有驿站,经通传之后方可入护山大阵,顺山而上,就是无生门的驻地。”   此人知道的还挺详细,凉锦沉吟片刻,与模糊的记忆比对一下,确认这说书先生没有撒谎,这才随手扔下一块青玉,而后离开了酒肆。   待凉锦走后,那说书先生这才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   “也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年轻姑娘究竟来自何方势力,怎地如此霸道!”   凉锦离开酒肆之后朝着南面直行百里,入摩挲山范围之后,在山下寻到无生门对外所设的驿站,与守站弟子言说自己乃是应招而来,望其通传。   守山弟子中有一筑基五层的无生门弟子,他见凉锦年纪轻轻,竟已有筑基四层修为。虽然在来投之人当中不算出类拔萃,但也属中游水准,便招呼凉锦稍待片刻,他着人通传之后,方让凉锦跟着一名引路弟子上山去。   半个时辰之后,无生门宗地显出形貌,引路弟子带着凉锦入了宗门之后,将她引到一间大厅之内,此时厅中已有修士十数人,大都在筑基五层上下,筑基初期二三人,另有一名筑基七层,以及两名筑基六层。   那引路弟子带凉锦来到此地之后,便自行退去,凉锦环顾四周的同时,厅中已有的修士也在打量着她,凉锦的年纪和修为无疑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就连那筑基七层的修士亦止不住看了她一眼。   凉锦心中嗤笑,五百青玉兴许对筑基修士而言充满极大的诱惑,但到了炼体境,青玉对炼体修士的帮助不再明显,再多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数字而已,所以无生门所说的以五百青玉纳贤,只能吸引筑基修士前来,一个炼体也无。   凉锦揣测着无生门门主凉惊风的想法,联想到那说书先生对无生门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么轻易便将进入无生门的信息透露出来。这风声多半是凉惊风故意放出,好让赤炎宗以为无生门只招纳一堆于事无用的筑基修士,从而轻敌。   想必招纳炼体修士的工作当是在暗处进行,凉惊风也算是处心积虑,颇费心机了。   凉锦在厅内又等了半个时辰,此间又有引路童子将两名筑基三层修士带入厅内。   某时,大厅后边忽而传来爽朗笑声,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面貌颇为俊朗的中年男子领着身后一行人来到殿中,转过屏风之后,朝厅中修士抱拳行礼,笑道:   “诸位远道而来,相助无生门,在下感激不尽!”   言罢,他抬手一挥:   “来人,备座上酒!”   凉锦的视线落在此人身上,稍作观察之后便转开,扫过其身后之人,又垂下,想必此人便是无生门现任门主,凉惊风了。   而他身后跟的最近的一个看起来三十余岁的男子,想必就是门主嫡子,凉千山。   凉锦心中冷笑,自己的父亲非是嫡长子,想必在修炼天赋上比眼前之人要好,否则也不会遭到此人妒忌,使尽手段将其除掉。据她前世的记忆来看,此时凉惊风五六十岁了,该是炼体二境,而他的儿子凉千山,已满三十六岁,却才筑基六层修为,父子二人皆是资质平平,勉强算是上等。   凉惊风话音落下,一众练气期小弟子从厅外进来,以极快速度摆好矮桌几垫,凉惊风示意众人坐下,率先斟酒举杯:   “在下无生门掌门凉惊风,诸位不辞辛苦来援我门,在下感激不尽,便备此酒水为诸位接风洗尘!”   那筑基七层的修士感觉自己修为最高,方最有资格发言,便在凉惊风此话之后,主动站起举杯,笑得大大方方,仿佛自己本就不是冲着青玉而来,而是诚心想要助无生门过此劫难一般:   “门主言重了,我等前来,自会竭尽全力,助贵宗一臂之力!”   在他身后,那两名筑基六层修士点头应和,唯有凉锦和其中一两个人没有相和。   “哈哈哈哈!好!在下在此便谢过诸位!谨以此酒,敬过诸位道友,在下先干为敬!”   座下修士亦纷纷举杯。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变得融洽,凉惊风开始与在座之人闲谈,忽而,台下修士之中,有一筑基六层修士突然摔杯而起,骤然拔剑而出,直朝凉惊风旁侧的凉千山而去!   凉锦眸中闪过一蓬精光,她发现来袭之人动作虽然凶狠,但却无半点凶煞之意,她捏着酒杯的手稍稍紧了紧,随后身形一动,脚踏鬼魅般的轻功,瞬息挪移到凉千山跟前,手中酒杯一翻,一蓬酒水朝那筑基六层修士当头泼下!   随后她酒杯扣出,点在来人剑尖,将其剑弯折,锋芒侧倾,趁此机会一指点出,正中此人胸口大穴!   兔起鹘落之间,来人呈一剑刺出之势,剑尖弯转,再无后进之力。 第82章 驻守矿脉   从那筑基六层修士暴起发难,再到凉锦出手制敌, 前后不过瞬息, 当凉锦指剑点在那人胸口大穴, 这场看似凶险的交手便已有了结果。   凉惊风眸光一凝, 旋即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喝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无生门作乱!”   他说着, 忽而一步迈出,一掌朝那人当头劈下, “啪”一声脆响,那被凉锦点了穴的筑基修士在凉惊风一掌之下脑浆崩裂,命丧当场!   凉锦冷眼旁观, 那筑基修士死前陡然睁大的双眼和其中流露出的惊恐与不可置信越发肯定了凉锦心中的猜测。   她见凉惊风怒发冲冠,一副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的样子,凉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 凉惊风真是惯会演戏的高手, 做戏做全套,那怒气勃发之貌以假乱真,仿佛真与那出手之人有杀子夺妻之仇似的。   在座不了解凉惊风的人或许不会怀疑,但在对凉惊风有一些了解的凉锦看来,他最大的破绽, 便是当场出手将此人击毙!   倘若那横死的筑基修士实力强横一些, 凉惊风不能活捉, 一掌拍死了倒也说得过去,然而在凉锦已经将其制服的情况下,他还出手杀人,丝毫没有要拷问来人目的和所出之处的想法,要么就是凉惊风行事莽撞,思虑不深,要么便是故意如此。   按照凉惊风截杀凉惊岚坐上无生门门主之位的行事之风来看,他绝不是鲁莽无脑之人,那么他今日暴起杀人之举,便是为了掩盖此事是他所设的局,让在座之人产生一个假象,无生门门主暴躁易怒,行事不经思考,难成大器!   而在座之人,十有八九会选择相信!   凉惊风此举,实有一石二鸟之效!一来可以看出来援修士究竟有谁是真心想助无生门,二来可以给心怀鬼胎之人传递一个错误的消息,让人轻敌!   经此一事,凉锦对凉惊风此人有了一个更直观的认识,不由在心里暗自警惕,此人城府极深,遇事必做万全准备,恐怕就算赤炎宗真的强攻青玉矿脉,也讨不到好!   就在凉锦锁眉深思之际,凉惊风脸上怒气已消了些,他沉着脸命人将尸体拖下去,下令追查此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这才又看向凉锦,僵硬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想不到竟有贼子混入来宾之中,此事实乃凉某疏忽,险些叫那贼子得手!方才若非锦凉姑娘及时相救,我儿恐将受创,如此恩情,凉某实在不知如何回报,便以此酒相敬,谢过姑娘侠义之举!”   他斟满一杯酒,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凉锦嘴角微动,心中不住腹诽,凉惊风随口便可唤出她上山时所报假名,来此宾客之中,又有何人躲过了他的耳目?什么叫不知如何回报?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他当然不愿意为凉锦此举付报酬,吝啬就是吝啬,还说的那么好听,大义凛然!   既然凉惊风要演戏,凉锦乐得陪他演,见凉惊风如此说,她脸上露出受宠若惊之色,一副初出茅庐,心净如纸的模样:   “门主哪里话!在下师尊常言,吾辈修士,修行最重要莫过于修心,心向善,侠气自存,在下出手,亦是修行的一部分,当不得门主重谢!”   陈渝自然没有说过这些话,不过凉锦临场瞎掰,亦有拉凉惊风入套的打算。   “哦!令师竟有如此侠义之风,凉某钦佩不已,锦凉姑娘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不俗修为和胆气,恐怕令师亦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不知锦凉姑娘师承何处?拜于何方高手门下?”   凉锦心头暗嗤一声,凉惊风果然顺藤而上,好在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便道:   “在下下山历练之时,师尊曾有言叮嘱,入世之后不可与人道其姓名、来处,师尊有言在先,在下实不能违背,还望门主见谅。”   她说完,低眉垂首,露出十分歉疚的模样,然她刻意用了“入世”二字,就是欲引凉惊风朝他处想。   凉惊风果然“恍然大悟”,他从刚刚凉锦出手开始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从她说话的语气,面上的神情,和气血流动的速度各方面观察,但凉锦表现得没有任何破绽。   此时她一言出,凉惊风心头对她方才越级制敌的疑虑顿时散了去,倘若是隐士高人之徒,有这身手与见地,便见怪不怪了,且凉锦极为年轻,不过二十余岁,能有这一身修为已是不易,又哪里能有什么心机?   故而凉惊风认定了凉锦乃可用之人,相反堂中其余人等则还需慎思。见凉千山遇险,若说那筑基五层以下的修士没有出手是因为应对不及,但那筑基六层与筑基七层的修士也未出手,他们的来意则很值得考究。   凉千山朝凉锦洒然一笑:   “是凉某唐突了,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他说完,转过身去,朝堂中众人抱拳拱手:   “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凉某亦措手不及,眼下我门正当草木皆兵之时,故请诸位莫怪凉某心生疑窦。”   他坦言自己对在场之人皆不信任,便是下了逐客令。   堂下修士个个面色不虞,其中修为最高的那名筑基七层修士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奈何凉惊风是炼体修士,他冒犯不得,但也无论如何做不到笑脸相迎,只道无生门门主心胸狭隘,无法容人,且暴躁易怒,不值得相与!   他冷哼一声,连告辞都没有说,便拂袖而去!   其余几名修士虽各自心中都有不满,但却不敢如他这般彰显在外,挨个顶礼告辞。   待众人都走了,凉惊风脸上才露出笑容,转身对凉锦道:   “锦凉姑娘,天色已晚,你且先去休息,明日凉某再带姑娘去矿脉。”   凉锦抱拳拱手:   “那就有劳门主了。”   对身后凉千山道:   “千山,你送锦凉姑娘去客房。”   从方才被凉锦所救之后,便一直侍立在凉惊风身后的凉千山听闻此言,顿时眼前一亮。   既是凉惊风一早就布置好的局,凉千山自然没有因此受到惊吓,他反而有时间去欣赏凉锦出手时利落中透着女子特有的柔美,却又多了几分潇洒干练的模样。   凉惊风话音一落下,他便躬身应诺,随后笑得一脸温文尔雅,抬手引路:   “锦凉姑娘,这边请。”   若不是还有要事在身,眼下不可轻举妄动,凉锦当真是想一巴掌将此人的脸扇到摩挲山下去,他难道以为他的样子很好看吗?   她生生按捺住逆反的情绪,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跟在凉千山身后朝就近的客房去。   到了客房之后,凉千山还欲与凉锦搭话,然凉锦赶在他开口之前说道:   “少门主请回。”   而后径直走进屋内,将房门关上落锁。   凉千山眉头一皱,随后又松开,摇头轻笑:   “有趣。”   第二日一早,凉锦的屋门被人敲响,她开门之后,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凉千山。   “今日晨间家父偶有急事,便遣在下陪同姑娘前往矿脉。”   凉千山腰间别着一支玉笛,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自以为风度翩翩的模样,凉锦两眼一翻,视而不见:   “请少门主带路。”   对于凉锦的态度,凉千山丝毫不以为杵,他哈哈一笑,走在前面,领着凉锦出了摩挲山。   一路上凉千山几次想与凉锦搭话,奈何凉锦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模样,叫他心里气得不行,但却不肯在其面前失了“风度”。   凉锦二人从摩挲山出来向北行了数十里,穿过一片雾阵之后,在一处乱石嶙峋之地停下脚步。   一眼望去,此地仿佛荒无人烟,但凉锦灵识扫过,不难发现许多藏人之处皆有修士隐匿其间,深入矿脉的地方也不乏筑基后期修士看守,然此处恐怕仅处于矿脉外围,故而仅有数名筑基五层以下修士驻守于此。   她虽然获取了凉惊风的信任,但毕竟外显实力仅筑基四层,哪怕曾在凉惊风眼前与筑基六层修士过招,这却并不代表,凉惊风就能相信她可以媲美筑基六层修士,所以将她分管到此地看守矿脉,亦是意料之中。   不过,来到此地,她的目的便算达成了一半,否则她要想自己穿过无生门所设雾阵,再潜入矿脉,这个过程比之现在,要难上十倍百倍不止。   眼下她只要等着之后赤炎宗之人攻打青玉矿脉,她趁乱闯入矿脉之中,便可夺取矿脉内的青玉晶,用于己身修炼,方可早日突破至炼体之境。   到达青玉矿脉,凉锦便立即言道:   “少门主且回吧。”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么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男人跟在她身边。   凉千山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叮嘱些什么,但凉锦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行寻了一个僻静之所,开始打坐静心。凉千山自讨没趣,他的耐性也在一路上消耗殆尽,暗自冷嗤一声,转身走了。 第83章 再会玄乐   凉千山走后,凉锦也无他事, 眼下若无别的变故, 她就将在此守到赤炎宗前来攻打。最多再有两个月, 赤炎宗来人, 她便可以行事。   此地距离青玉矿脉颇近,天地灵力也算充沛,便当是前来驻守的额外补偿了。   一坐数日, 四周并无只得注意的变动,期间凉惊风带着凉千山来了一次, 视察了矿脉中的情况,下令加快开采速度,与凉锦等一干修士打过招呼, 就又匆匆离去了。   凉锦凝神思索,凉惊风的脸上虽然没有过多表情,但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还是暴露出他心中的忧虑,联想先前凉千山曾言凉惊风忽逢急事无法脱身, 她原先还以为这只是凉千山欲与她同行的托词, 眼下看来,好像的确有什么额外的变故发生。   “不要影响我的计划才好。”   凉锦暗叹一声,旋即再度闭眼潜修,对于她而言,每个呼吸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容不得半点浪费。   当日晚间, 乌云遮月, 似乎将要落雨。   凉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漆漆的云层压得极低,哪怕修士目力比寻常人等要好,依然被昏暗无光的环境影响,视野范围变得狭窄起来。   这样的天色,最适合偷袭。   不知怎地,她心里忽然浮现这样的想法,旋即摇头哂笑,赤炎宗之人应当还未准备妥当,从赤炎宗到无生门,筑基修士需十数日才能抵达,他们自是不可能毫无准备便来强攻,当是她多心了。   时至午夜,寂静的夜空中骤起一声惊雷,轰隆作响,闭目打坐中的凉锦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之中闪过一抹精芒,她飘身而动,瞬息间消失于原地。   就在她离开之后,天上忽然开始落雨,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掉,几个呼吸之后,整个青玉矿脉都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视野范围再度缩减,筑基五层之下的修士,能看清的距离亦不足五十步。   凉锦冒雨而行,真气流转,浮于身体表面,将雨滴遮挡在外,不让其浸湿衣衫。   她身形藏于黑暗之中,灵识扩散开来,朝着矿脉外围席卷。   此地四周驻守修士都仅有不到筑基五层修为,故而没有人能发现她灵识扫过的痕迹。很快,她发现矿脉外围有十余鬼鬼祟祟的人影,从不同方向摸向青玉矿脉,其人修为高低不同,从筑基五层到筑基八层皆有,无炼体境修士。   他们各自分散开,顶着豆大的雨滴前行,并不轻举妄动,摸清什么地方有修士驻守之后,便转向别处。   凉锦暗中观察的时候,曾有一名黑衣修士擦着她藏身的石块过去,却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凉锦亦没有轻易打草惊蛇,待那黑衣人走过之后,她脚步一错,旋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雨点打落的噼啪之声遮掩了她移动时发出的些微声响,那走过的黑衣修士毫无所觉。   凉锦穿梭于十数黑衣修士之间,最后她在矿地最外围,发现一名始终掩藏的黑衣人,他手中捏着一块传音玉,不断接收从各个方位传回的消息。   看样子,此人便该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之人了。   凉锦沉吟片刻,这些人不像是赤炎宗的,赤炎宗的人不可能毫无动静地度过矿脉外围的雾阵,能悄无声息穿过雾阵,且十数人无损,那么这些人,对无生门的雾阵肯定极为了解,很有可能就是无生门门内之人。   思及此,凉锦心头有些好奇这批人马究竟来自何处,对她此行的计划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她唇角一勾,为了杜绝祸患,就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飞身穿过雨幕,沿着乱石隐蔽的阴影飞快前行,摸到距离那黑衣人仅有十步之遥时,那黑衣人忽有所感,毫不犹豫抽身后退!   凉锦既已出手,又怎么可能让此人逃掉?   既然已经被发现,便干脆直接出手,速战速决!   随着她实力的提升,原本修习的轻功已经渐渐失去了优势,故而她在闭关期间,又换习了一门筑基后期的轻功,此时一出手,顿时身形如电,追风逐影,加之雨幕深深,那后退中的黑衣人瞳孔一缩,他竟在方才一瞬间失去了对凉锦的感应!   这鬼魅的速度,绝非筑基五层以下的修士可以做到,但是这里只是矿脉最外围,怎么可能有筑基五层以上的修士!   他心念电转之间,忽感掌风从身后袭来,他心底一惊,当即顾不得再掩藏修为,强行压制的实力骤然勃发,强行回身,与凉锦对击一掌!   凉锦观其人仅有筑基初期修为,本是以压制实力到筑基六层左右出手,谁料眼前之人实力突然飞窜,猛然攀升到筑基七层!   她眸光一凝,掌上加力,一掌对击之后,双方各退两步,那黑衣人眼看逼退凉锦,当即一把捏爆腰间刻了子母阵的母玉。   真是狡猾!   前往矿脉探路的十数余修士每人腰间都佩戴了一块子玉,某时,他们的子玉同时毫无预兆地粉碎!   被发现了!撤!   他们心头同时一惊,当即不再前进,同时飞身后退,以极快的速度朝矿脉外围赶去!   凉锦眼见母玉被眼前之人捏碎,心头暗叹一声,要不了多久,那些深入矿脉的黑衣人都会赶回来,她必须在这些人赶过来之前将此人抓住!   那黑衣人捏碎母玉后,见凉锦挡在离开矿脉的路上,他干脆回身一跃,朝矿脉的方向飞逃,只要与自己手下之人汇合,集众人之力,当可度过今日之劫!   凉锦冷哼一声,不再压制修为,瞬息间将其追上,那黑衣人心头大骇,他全然没想到,凉锦的修为竟然如此恐怖!凉锦这一次出手,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他只堪堪挡了一招,便被凉锦封了哑穴,一把抓住衣领,飞身钻入哗哗雨幕之中。   片刻之后,一众黑衣修士赶赴此地,然凉锦早已带着他们的领头之人走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可恶!外围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厉害的修士!”   那名筑基八层的修士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被凉惊风的人抓走,咱们彻底没希望了。”   另外一名黑布蒙面的筑基七层修士呢喃自语,尽管黑布遮掩,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他露在外边的双眼透出一股死寂般的绝望,还暗藏了一股极为隐晦的仇恨和痛苦。   其余几名修士尽都默然,这一次失手,他们的计划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今日之事实在来的太过突然,对于他们,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一声声沉重的叹息被哗哗大雨掩盖,最终,还是那筑基八层修士一声不甘心的长叹,道:   “走,回去。”   他们不知道那出手之人去了何处,甚至连是谁出手都不清楚,根本无从找寻,只能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说不得,便要彻底放弃在此地的根基了。   凉锦一手抓着那蒙面黑衣人,飞快穿梭于雨幕之中,避开由内向外寻来的修士,在一块倾斜石壁之下停下脚步,此处僻静无人,又有石壁挡雨,却是不错的审讯之所。   她解开那黑衣人的穴道,将其随手扔在地上,而后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横躺于地,正挣扎着起身的黑衣人,唇角一勾,笑道:   “玄乐姑娘,未曾想咱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   早在方才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她便觉察出来,这黑衣人蒙面之人,是个女子,再联想其身高体型,外加自己最初对这行人的一番推测,和玄乐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样貌,对这黑衣人就是玄乐一事,凉锦不难猜到。   正待起身的黑衣人身子一僵,而后又松缓下来,她颇为无奈地抬手,自己摘掉蒙面黑布,露出其下清秀的容颜,一双灵动的眸子即便在眼下这样的境地里,仍镇定自如,不显得张惶失态。   “我也没想到,锦凉姑娘修为如此可怕,交手不过照面,我便成了阶下囚。”   她没再用“在下”谦称,既然被凉锦抓住,她相信若她什么都不肯说的话,凉锦必然会将她交给凉惊风,那样,她隐忍至今十数年的所有心血便白费了。   与其如此,不如开诚布公,放下伪装和猜忌,尝试与凉锦沟通,既然凉锦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她暴露出去,而且还特意选了个无人之地,解了她的穴道,她就知道,眼前之人,尽管驻守于此,但她对凉惊风,是有二心的。   既然彼此都有心针对凉惊风,为何不能谈一谈,倘若利益相关,还能尝试合作,就算谈崩了,又再考虑之后的事情不迟。   她不傻,否则也不会暗自谋划那么多年,直到最近凉惊风才对她的布置和安排有所觉察,既然看穿了凉锦的意图,她便索性不再拐弯抹角。   凉锦很是欣赏玄乐的态度,她一声轻笑,她走到旁边一块凸起的矮石上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玄乐道:   “那么,咱们聊聊吧,玄乐姑娘,在下对你的身份颇为好奇。”   闻言,玄乐抿了抿唇,旋即喟然一叹,言道:   “我是凉惊风之女,凉玄乐。” 第84章 凉玄乐   “这一点都不好笑。”   凉锦稍稍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 眉头微蹙, 摇头失笑。如果眼前之人是凉惊风的女儿, 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她前世来过和风,只知凉惊风有一子凉千山,却从未听说过凉玄乐。   她以为凉玄乐该是凉氏家族旁系或者与之相关的亲眷, 没曾想她一开口,竟说自己是凉惊风之女。   凉锦话语中的不信任丝毫没有遮掩, 凉玄乐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样子凉锦对无生门的了解,比她想象的要多一些。   “我何苦在此事上欺瞒于你,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这个身份,但事实确是如此。”   凉玄乐神情无奈中透着一丝悲苦,丝毫不像作假,倒叫凉锦凝眸深思起来, 难道此事另有什么隐情?联想起凉玄乐今日针对凉惊风的行动, 凉锦沉吟片刻,正了脸色,又道:   “你继续说,若能叫我相信便罢了,但倘若叫我发现你撒谎, 便莫怪我不讲情面!”   凉锦此言让凉玄乐心头松了一口气, 如果凉锦武断地认为她在说谎, 要将她交给凉惊风,那么,真的没有与之商谈的必要了。   她垂眸沉吟数息,思索着怎么开口。虽然她早已接受了那些晦暗的往事,但要为外人道,却还是会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世人都知凉惊风有一子凉千山,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女凉玄乐。就连无生门内,除了几位太上长老,以及凉惊风亲近之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凉玄乐开口,缓声道来。   凉锦听闻此言,神情一怔,凉玄乐所说的话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没有打断凉玄乐,而是等她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这一切,盖因我的生母只是一介青楼女,而我本身,亦不过是一次错误的结合之后,偶然诞生的存在罢了。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抱着我去寻凉惊风,却被拦在无生门外,她在摩挲山下等候数日,若非凉惊风偶然有事外出,否则她可能永远都等不到。”   “凉惊风见我灵根齐聚,适合修炼,便将我过继给凉千山之母做女儿,却将我母亲遣返下山。”   “我因此世事不知地度过十三年,期间宗门之内曾发生一场巨大变故,老门主暴毙,我幼时曾待我极好的叔父远走他乡,凉惊风顺理成章地坐上门主之位。”   “时年凉惊风教我修炼,我灵根初显,短短三年便至筑基,凉千山长我四岁有余,亦才初入筑基不久,便对我心生嫉恨,欲毁我灵根。”   “他伙同宗内炼体境长老堵截我,将我重创,若非他怕事后被凉惊风查到受罚,恐怕会直接将我杀死。我刚刚筑基,受伤之后根基被废,修为跌落回练气期,心境也遭到打击,故而此后长达一年的时光,我的修为无有寸进。”   “凉惊风见我已经不能修炼,当即变了脸色,将我赶出无生门,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找我的生母,对内,则宣称凉玄乐已死。”   “我独自下了摩挲山,在山下彷徨无定,不知该往何处去时,适逢叔父往年旧部祁长老路过,将我带走,他本想直接将我杀死,但在了解我的经历之后改变了主意,我也是这时候方才知晓,原来多年之前,老门主突然暴毙,叔父远走他乡之事,竟都是凉惊风一手所为。”   “倘若一切仅是如此,倒还罢了,大不了放弃往年所有的记忆与念想,从新活过便是,但是……”   说到此处,凉玄乐话音稍顿,原本平静的面容忽而一沉,凉锦疑惑地抬头看她,见她眸子里闪过一抹无法消解的仇恨,随后痛苦地闭上眼,又继续往下说:   “祁长老替我寻到我的母亲,将她带出青楼,此后一直教导我修炼,我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他欲暗中扶持我,让我日后去与凉惊风二人争斗,为叔父报仇。”   “我的母亲很疼爱我,我知道她恨凉惊风,尽管我对凉惊风尚没有太多的恨,但祁长老和母亲的期望,我不得不从。”   “直到……有一天祁长老外出办事,凉惊风的人马突然闯入我们住的地方,领头之人就是凉千山,他带了两个炼体境修士,我与母亲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擒拿,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当着我的面凌辱我的母亲!将她活活掐死!”   凉玄乐说着,置于身旁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心中的仇恨再难掩饰,让她咬牙切齿,肩臂发颤。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当初凉惊风放我下山,并非出于一念之仁,而是故意用我这一步废子去钓那些未被他抓住的叔父旧部们这些大鱼,我下山之后,凉惊风一直派人跟踪,此时趁着祁长老去与他人接头,才突然出手,欲将我们一网打尽。”   “就在我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之际,祁长老匆匆赶回,他身负重伤,强行牵制两个炼体境修士,以自爆为代价换得我脱身出逃。”   “祁长老死后,我们原本住的地方被夷为平地,凉千山以及他带来的两名炼体境长老亦遭到重创,凉千山以为我死了,死得尸骨无存。所以他一身轻松地回了无生门,此事就此作罢。”   “但他却不知道,我从那时便暗中蛰伏起来,这些年,我利用祁长老留给我的资源,一直在寻找当初从凉惊风手中逃脱的叔父旧部,将他们一个一个拉拢,并暗地里招纳贤良之士为我所用,无生门内,接近半数之人,都已被我买通,若非时机未成熟,我早就想将他们二人五马分尸!”   “直到近日,凉惊风才发现我原来没有死,暗中透出消息说他尚有一私生女在外,引赤炎宗人调查,并出手擒我,却恰巧被锦凉姑娘所阻。”   说到此处,凉玄乐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却颇为平静,目光中仇恨和痛苦被悄悄掩埋,那与凉锦有些相像的漆黑眸子闪闪发光,她灿然一笑,看向凉锦:   “关于我的身世和身份,我已经讲述得足够清楚,倘若锦凉姑娘相信,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兴许,咱们可以合作。”   凉锦心中颇为复杂,从凉玄乐开始讲述她的身世起,她便一直从旁仔细观察,以她两世为人的毒辣眼光,也寻不到丝毫破绽,且她的直觉亦告诉她,凉玄乐没有说谎。   所以她选择相信,但正是因为相信,心里才会觉得五味杂陈,眼前之人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她所经历的大起大落风风雨雨,若凉锦没有前世的经历,仅以今生相论,却是远远不能及。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会轻易被说服,凉玄乐身上的恩怨与她无关,她没有义务替凉玄乐报仇,尽管她与凉惊风也有恩怨在前,但这仇,她迟早可以自己动手,没有必要非得与凉玄乐合作。   故而除非凉玄乐能拿出令她动心的筹码,否则,她还是会选择将凉玄乐交给凉惊风,以搏后者信任。   此时听闻凉玄乐之言,凉锦唇角一勾,纤眉微挑:   “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我来此的目的与无生门本身无关,且自己有能力达成,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叫我改变主意,让我不将你交给凉惊风?”   凉玄乐闻言,口中呼出一口气,笑道:   “明人不说暗话,凉锦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她突然改换了称呼,不唤“锦凉”,而道“凉锦”。   凉锦眉梢一抖,但她还未出言反驳,便听凉玄乐的声音再次响起:   “兴许是我见识短浅,未见过太多真正的天才,二十岁出头的筑基九层,我至今只听说过一人,便是临封古城的凉锦。”   “因为此人在这样的年纪竟有这般修为,让我不得不对其产生兴趣,便下了一番功夫,特意遣人去了一趟临封查证,没曾想,我收到的消息竟叫我大感意外,这不出世的青年天才,竟与我同出一脉。”   “凉锦堂妹,是也不是?”   凉锦张了张嘴,她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凉玄乐的城府实在深得可怕,她方才与自己交手看出自己修为的时候,便已猜到自己的身份,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谨防自己直接杀人灭口。   她心中已经认定自己与凉惊风有仇虽然不一定会同意合作但至少还有商量的余地,所以将前缘因果毫不保留地告诉自己,欲引动自己心中的仇恨,方能与她同仇敌忾,达成共识。   只是她算漏了一点,凉锦是重生而来,她对凉惊风的仇恨并不那么深刻,所以直到她说完,凉锦始终保持平静,镇定自若。   局面稍稍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才最终一言道出凉锦身份,倘若凉锦将她交给凉惊风,那么凉锦的身份铁定暴露,不管凉锦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意欲何为,都将功亏一篑。   凉玄乐果然是凉惊风的女儿。   凉锦心中不知怎的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如此工于算计,真是叫人防不胜防。而凉玄乐和凉惊风的不同之处,亦十分明显,她至少,不像凉惊风那么丧尽天良。 第85章 交易   凉玄乐直视着凉锦的双眼,她的眸子清澈如水, 仿佛不藏半点心事, 但就是这样干净的眼眸, 才叫两世为人的凉锦觉得心惊, 她丝毫不怀疑,倘若叫眼前之人记了仇,她可以笑着将人算计到死。   凉锦口中呼出一口气, 对于这样的人,如若不能一击必杀, 将其彻底摧毁,那么,最好不要与之结仇。   心里虽然想得明白, 但凉锦素来不是会轻易服软的人,凉玄乐越是咄咄逼人,她便越不急着去了解她的目的和计划。   凉锦好歹也比凉玄乐多活了两百岁,她清楚地知道, 凉玄乐虽然极力压制内心的凝重, 表现出仿佛不在意生死的模样,甚至就连凉锦都看不出半点破绽,但凉锦相信凉玄乐内心深处,定然有着执念,她不想死, 也不能死。   否则她也不会在祁长老自爆身亡之后逃走, 隐忍至今十余年!   她凭借自己绝强的心机和口才努力让双方看起来平等, 好让自己在与凉锦交谈的时候不显得那么狼狈,但凉锦同样心智近妖,不会因凉玄乐一面之词和有意无意的暗示而失去自己的思考。   抛开她们各自了解彼此的身份这一点不说,凉锦的实力远高于凉玄乐,眼下凉玄乐受制于她,她可以轻易定夺凉玄乐的生死,就算她不将凉玄乐交给凉惊风,冒身份被识破的危险,她也可以直接一剑将她杀掉,兴许听起来骇人听闻,不近人情,但这才是最为稳妥保险的行事方式。   她如果选择和凉玄乐合作,又怎么能保证凉玄乐真的守口如瓶,不会出去就将她卖了?她不了解凉玄乐,便没有理由给她足够的信任。   她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从未谋面的堂亲将自己置于险境!   此时凉锦见着凉玄乐认真诚恳的样子,却忽得手腕一翻,一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刃抵在凉玄乐喉头,凉锦勾起唇角,笑容邪肆不羁,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幽幽的冷芒,她毫不避讳凉玄乐的双目,笑道:   “玄乐堂姐,既然不能将你交给凉惊风,你觉得与其放你走,我是不是将你一剑杀了更简单省事,还避免了你可能将我出卖的风险?”   听闻凉锦此言,凉玄乐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对于凉锦这样的反应,她亦有心理准备。   虽然加上今日她与凉锦接触不过两次而已,但她对凉锦此人的性情早已有充分的了解,知道她做事随心,虽重情义但也只是看重自己在意的人罢了,对于旁人,她要多狠就能有多狠。   如果她今日不能拿出真正有价值的交换条件,凉锦说不得,真的会将她直接杀死,再毁尸灭迹。   凉玄乐并未因此露怯,她既然料想到了凉锦的反应,也就思忖好了对策,便抿唇一笑,仍凝视着凉锦泛着寒芒的双瞳,缓声道来:   “既然如此,我便再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以示我欲邀你合作的诚意。”   凉锦眉梢一挑,笑容不减:   “说来听听。”   既然局势完全偏向于她,她大可听凉玄乐说完,再决定值不值得与其合作。倘若凉玄乐想耍什么小把戏,凉锦不介意一剑取她性命。   见凉锦手腕不松,剑尖仍抵在自己喉头未有稍退,凉玄乐心头对凉锦又有了新的认识。   从原本得到的情报来看,凉锦行事比较鲁莽,甚至有消息说她在凌云宗的青云台上曾指着紫霄宫化神修士的鼻子破口大骂,可见她胆大包天,冲动易怒。   但眼下看来,似乎又非绝对,至少今日,凉锦给她的感觉,一直是洒脱随意,但内里却谨慎小心的,让她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一想到眼前之人比她还小六岁,凉玄乐便啼笑皆非。   她微微一笑,缓缓道来:   “堂妹方才曾言,此番潜入此地与无生门本身并无关系,故而我大胆猜想,堂妹的目的,恐怕是这青玉矿脉,更准确一点,是矿脉中的青玉晶,用以突破炼体之境,对不对?”   凉锦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大方点头:   “是,又如何?”   “恐怕,你原本是计划在赤炎宗来袭之际,偷入矿脉之中浑水摸鱼,以你的实力,若无变故,可能真的可以做到。”   凉玄乐抿起唇角,清秀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凉锦不由皱起眉头,面上不动声色,眼眸深处却暗暗透出警惕的意味:   “你想说什么?”   听闻凉锦疑惑之声,凉玄乐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这说明她对凉锦此行的目的的猜测无有偏差,便又继续说道:   “堂妹,你可知,无生门辖地之内发现青玉矿脉,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   凉锦神色一凝,瞳孔骤然收缩,她先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直到眼下凉玄乐提起,她才恍然惊觉,此事有诡!   赤炎宗明面上实力比无生门要强,和风古城没有元婴修士,赤炎宗内有五名结丹长老,数十炼体修士,前世凉锦是在大战之后才偷入矿脉,那时驻守矿脉之人虽比现在少上很多,但却都是无生门的人!   她依稀记得前世赤炎宗出动三名结丹长老,十余名炼体修士强闯青玉矿脉。无生门却没有因此失去对青玉矿脉的掌控,大战结果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先入为主,凉锦才认为此行没有太大风险,但此时想来,却忽然惊觉,真是大错特错!   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为什么对摩挲山的情况一清二楚,凉惊风为什么设宴接待前来应招的修士,还特意布那一场局,又对自己安排的人痛下杀手,以混淆外人的视线。   经凉玄乐一提醒,凉锦方才恍然大悟,脸色再也绷不住,阴沉下来。   若此事不是凉玄乐从旁操控,那么真正布局之人已呼之欲出!   “凉惊风。”   这三个字,凉锦吐出之时,颇觉心头沉重。   她差点就着了道,本以为凉惊风先前之举都是对赤炎宗人将来而采取的应对之法,却未曾想,从一开始,主动出击之人就是凉惊风。他刻意放出消息,引赤炎宗来袭,又有鲁莽易怒的保护色在身,赤炎宗人只会觉得此人毫无心机,大举前来却未设太多防备。   凉惊风则暗中拉帮结派,在青玉矿脉之中设下埋伏,赤炎宗人无备前往,自然大败亏输,宗门实力大损,无生门仰仗青玉矿脉便可迅速崛起,再也不用受赤炎宗压制。   故而最为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青玉矿脉!   若无凉玄乐提醒,凉锦若想在赤炎宗来袭之日摸入青玉矿脉,等待她的,恐怕将是无生门两个结丹老祖!   “堂妹果然聪敏,不错,确是凉惊风。”   总算看见凉锦变了脸色,凉玄乐心中颇为自豪,她微微一笑,双眼之中仿佛盛了一汪璀璨星光:   “无生门两名结丹老祖,加之蛇神宗,暗影堂各出一名结丹老祖,堂妹,你觉得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凉锦咬了咬牙,她前世实力低微,对无生门与赤炎宗的恩怨知之不详,也无法参与其中,没曾想这后面竟还有这般复杂可怕的阴谋!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凉惊风,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差点不知不觉被摆一道!   而能洞穿凉惊风的一切阴谋,从容不迫采取措施应对的凉玄乐,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凉锦冷哼一声,收剑入鞘:   “此恩,我会记得。”   凉玄乐洒然,抬起头来,与凉锦对视,笑道:   “堂妹,我不需要你记恩,只愿你能放下戒心与我合作。”   凉锦的心情很不好,被凉惊风算计了一把不说,眼下与凉玄乐的交锋也落了下乘,她前世两百年简直像是白活了,她真是不想与凉玄乐这种女人打交道。   但既已入局,若不想放弃原先的打算和目的,与凉玄乐合作,的确是眼下最为明智之选,虽然凉玄乐句句话都透着算计的意味,但好在她还未对凉锦有过任何欺瞒。   “你想要我作什么?”   凉锦冷着声音开口,看向凉玄乐的眼神处处都透着防备警惕和不喜。   对于凉锦的态度,凉玄乐倒是不那么在意,只要她的目的可以达成,凉锦怎么生气怎么恼怒,怎么不待见她都与她没有关系,便神色轻松地说道:   “你替我杀掉凉千山,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千青玉作为报酬。”   一千青玉,真是好大的手笔!   凉锦瞥眼看她,心头嗤笑一声,凉玄乐真的是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利益化,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好处,才是她的行事之风。   据凉锦前世了解,无生门事实上是一个杀手组织,其内多穷凶极恶之徒,但有凉氏一脉结丹老祖震慑,也都翻不起什么风浪。门内多魔修,凉氏一脉本身也是魔道修士,修习魔功。   无生门继位之人亦必须姓凉,但在无生门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门主争夺结丹修士不予插手,只要后辈没有死绝,不管用什么手段坐上门主之位的,他们都会给予支持,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凉惊风弄死凉傲云,逼走凉惊岚,却没有一个老祖出手制止。   在自由争斗的基础之上仅有一条约束,便是夺权之人不能自己对亲族出手,不管是谁只要自己动手杀人,都不能继任门主之位。   凉玄乐本有能力派遣其他修士去杀凉千山,但她却与凉锦定下这样的交易,无非便是因为,凉锦同她一样姓凉,只要凉锦动手杀了凉千山,无生门内门主之争,便再无凉锦参与的可能。   “一千青玉太少,我要入青玉矿脉修行一年。”   凉锦本就无心无生门门主之位,对于凉玄乐这点顾忌,她嗤之以鼻,斜睨了凉玄乐一眼,冷笑着说道。   凉玄乐眸光一沉,凉锦狮子大开口,让她动了真怒。   然而不待她发火,凉锦的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凉千山不值这个价,凉惊风如何?” 第86章 矿脉之争   “凉千山不值这个价, 凉惊风如何?”   凉锦拂了拂衣袖, 幽幽然开口。她神情淡漠, 无有丝毫波澜, 说杀炼体境修士,仿佛屠鸡宰狗。   凉玄乐当即愣住,一直平静端然, 大局在握的脸上亦无法抑制地露出惊容,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凉锦在与她说笑。   近二十余年,因为老门主暴毙, 凉惊岚客死他乡, 死忠于老门主和凉惊岚的部分炼体修士散的散,死的死,无生门势力有所削减。凉玄乐自己亦拉拢了十余名炼体境长老, 但仍不敢妄动凉惊风, 只得从凉千山入手。   凉惊风乃是炼体二境的高手,虽然在无生门内算不得绝顶,但在他这一辈,凉氏一族独剩凉惊风一人,身边寻常至少有两名炼体之境高手护佑, 且他行事小心谨慎, 素来爱惜自己的性命, 凉玄乐蛰伏十数年, 都未找到机会对付, 唯有徐徐图之。   凉锦就算天赋再如何出众,毕竟修为未到炼体。眼下凉锦扬言要杀凉惊风,凉玄乐着实不敢相信。   见始终平静沉稳的凉玄乐被自己方才一句话镇住,凉锦唇角一勾,嗤笑一声:   “你就这样的胆气和魄力,也想当门主?”   凉玄乐被凉锦的声音惊醒,不由哑然失笑,她无奈摇头,深深地看了凉锦一眼,道:   “凉惊风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倘若你能杀了他,你的要求,我应了便是。”   末了,她沉吟数息,又道:   “若不可为,莫拿性命作玩笑。”   凉锦未曾想凉玄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后者双眼深邃如海,根本无从捕捉半点心绪,她有些拿不准,凉玄乐此言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好叫她办事尽心。   凉玄乐太过工于心计,让凉锦不由自主地去考虑,她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暗含着别的目的。   凉锦摇了摇头,看向凉玄乐的目光仍然警惕,但那被人一步步引入局里的不悦稍散,她撇了撇嘴:   “我可比你在乎我自己的性命。”   凉玄乐抿唇一笑,没有争辩。   凉锦刚刚话音落下,她忽然出手,一把抓住凉玄乐的衣领,随后头也不回地冲入雨幕之中。   凉锦如来时那般提着凉玄乐飞快穿过重重雨幕,朝青玉矿脉之外冲去。尽管她心里有点堵气,但不管怎么说,既已入了局,便只能暂且站队,她深知就算一个人再强,也敌不过一个宗门。   凉玄乐能知晓她的身份,相信老谋深算,且对凉惊岚一直紧抓不放的凉惊风肯定也查到了她的身份,毕竟她的身份在临封,根本算不得秘密。   她还是不够小心。   凉锦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重新活过之后,好像渐渐忘记了前世所历经的险恶人心,重生而来的这十一年,她走得太顺利,也太舒适平静,有师尊的庇护,师姐的陪伴,现在独身在外,竟有些不适应了。   她无声自嘲,旋即将心中惆怅压下。   很快,凉锦便回到了她出手抓住凉玄乐的地方,她将凉玄乐放下,手指矿脉之外:   “你能进的来,便也能出的去。”   凉玄乐落地,因为方才被凉锦提抓了衣领子,又淋了雨,形容稍稍有些狼狈,但她并未因此失态,从容地整了整衣襟,笑道:   “堂妹倒是信言守诺之人。”   言罢,凉玄乐转身朝矿脉之外走,待得离开之前,她脚步一顿,开口言道:   “蛇神宗和暗影堂,都是我的人。”   凉锦瞳孔猛地一缩,她见凉玄乐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幕之中,就连她刚才那句话,亦被唰唰的雨声掩埋。   此后过了一个月,凉玄乐的人马又出现了一次,将上一次没有探查完的地方仔细勘测了一遍。   在此期间,凉惊风隔三差五回来矿脉勘察,凉千山也跟着来过几次,但因凉锦之前淡漠的态度惹恼了他,又有凉惊风在场,他不敢放肆,便也就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凉锦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始终平静淡然,仿佛外物皆与己无关,除了驻守矿脉,便一心修炼,凉惊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又过半月,某日,矿脉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天爆响,响声过后,一股恐怖的震动由远及近,最后整片矿脉之地都陷入震颤之中,过了数息时间才缓缓消散。   驻守矿脉的筑基修士个个脸现惊惶,外围雾阵遭到攻击!   能产生这么可怕的震动,来袭之人必定有结丹修士!   赤炎宗的人来了!   在没有接到指示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只能原地待命!   凉锦站起身,朝震颤之力传来的方向望去,神情有些凝重。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凉锦回想起来,她当初随着凉千山穿过雾阵的时候曾暗中探查过,那雾阵之中,尚有一名炼体修士和十余筑基修士。   她的眼中有晦涩难明的光亮明灭,对凉惊风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她清楚地知道那十余名修士的命运,但她却无心,亦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赤炎宗之人来势汹汹,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雾阵告破,驻守雾阵的十余名修士尽都阵亡,赤炎宗三位结丹修士率领二十余数赤炎宗炼体修士强行闯过雾阵,朝青玉矿脉冲来,脉势如破竹!   雾阵刚刚告破,凉惊风便带着十余名炼体修士赶到,他气急败坏地朝赤炎宗领头之人破口大骂:   “赤炎子!我无生门与你赤炎宗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苦苦相逼!”   赤炎宗领头的结丹修士一声嗤笑,冷漠而嘲讽地看着凉惊风,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拳头大便是道理,凉惊风,若你主动献出这片矿脉,便不会有今日这等灭宗之祸!”   在赤炎子等一众高手到来之后,赤炎宗百余筑基修士亦跟了上来,当即就与驻守矿脉之地的无生门筑基修士交上手!凉锦混迹于人群之中,迎面有两名筑基四层修士来袭,她将实力压制在筑基四层,一边拆招,一边注意着凉惊风等人的动向。   凉惊风咬牙切齿,双眼之中满是怨怒:   “我凉惊风岂会为尔等小人卑躬屈膝!”   赤炎子哈哈一笑,眼中神光一凛,冷笑道:   “无生门本就是魔门!我赤炎宗,今日是要剿灭无生门魔修,弘扬正道之气!”   “道貌岸然,利欲熏心!赤炎宗人必然不得好死!”   凉惊风失声怒吼,状若疯癫!   赤炎子袖袍一挥,不与凉惊风多言,直接动手!   凉惊风所带之人没有一个超过炼体二境的修为,如何是三个结丹修士对手!不过数息便败下阵来,凉惊风生死之际,果断舍弃外围筑基修士,领着一众炼体修士,仓惶逃入矿脉深处!   赤炎子一声长笑,也不着急擒拿凉惊风,在他眼中,凉惊风不过跳梁小丑,一切打算和计谋都摆在台面上。不用多想便可知道,这矿脉之中必定有所埋伏,先前一直未曾露面的无生门两名结丹老祖,想必便埋伏于矿脉之中。   真是可笑,他们今日来此的三个结丹修士,一名结丹八层,两名结丹五层,无生门仅有一名结丹七层和一名结丹三层修士,就想阻拦赤炎宗?   眼见凉惊风慌慌张张逃入矿脉深处,赤炎子从容而行,领着身后两名结丹修士合一众炼体修士不急不缓地朝矿脉深处赶去。   待赤炎子等人走后,本在与人交手的凉锦忽而双肩一抖,两股夹裹了暴动之力的真气分别蹿入两个赤炎宗修士的身体,在他们体内轰然引爆!   那两人浑身一抖,旋即两眼一翻,再无气息。   凉锦趁此机会脱出身来,身行如电,穿梭于众多交手的筑基修士之间,游刃有余地一点一点靠近青玉矿脉。   矿脉之内,突然暴起一声惊雷,赤炎宗三位结丹修士刚刚进入矿脉的范围,便有两道人影分别从两侧来袭。   早有准备的赤炎子轻蔑一笑,心头暗自得意,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即迎上无生门结丹七层老祖,与他交起手来!   无生门另一名结丹三层修士面对两名赤炎宗结丹高手,全然没有还手之力,只得且战且退,不多时便浑身挂彩!   凉惊风躲藏在一众炼体修士身后,形容惊恐,战战兢兢,不敢出来迎战。见他如此,赤炎宗炼体修士更加嚣张,气势磅礴地与无生门炼体修士战成一团。   凉锦隐匿了气息,悄然脱离了筑基修士的战圈,在距离炼体修士交手之地尚还有百步的时候停下来,躲藏在巨石阴影之后,仔细观望。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无生门结丹三层修士眼看不敌,就要被赤炎宗人重创,而无生门结丹七层的老祖于赤炎宗结丹八层老祖交手之后也落了下乘,眼看无生门此战便要落败。   恰逢此时,矿脉之中突然再度冲出两道诡秘黑影,一左一右分别袭向那两名赤炎宗的结丹五层修士!而无生门的结丹三层老祖亦突然暴起,不顾受伤之险,强行反击!   兔起鹘落之间,赤炎宗两名结丹五层修士当即各受一掌,形势急转直下! 第87章 两败俱伤   变故发生得太快, 不过刹那时间, 赤炎宗两名结丹五层修士便各自遭受一掌, 暗影堂影尊与无生门无生魔尊同为结丹七层, 硬受他一掌的赤炎宗结丹五层修士当即遭到重创,口鼻溢血,从空中跌落, 砸于地面,乱石纷飞!   赤炎宗折损一名结丹五层修士,另外一名结丹五层修士孤立无援,面对三个结丹修士夹击, 他根本无法招架, 不过数息时间,便重伤暴退,好在他应变及时, 以无生门结丹三层老祖为突破口, 一掌将其击退,挣扎着脱离战圈!   既然已经出手,绝无可能放虎归山,所以影尊三人飞扑而出,紧咬着赤炎宗那名结丹五层修士, 势要让其陨落于此!   被无生魔尊牵制住的赤炎子, 无法出手相助, 顿时勃然色变, 急火攻心, 怒声暴喝:   “灵蛇道人!影尊!蛇神宗和暗影堂可是要与我赤炎宗为敌?!!!”   结丹六层的灵蛇道人哈哈大笑,灰色道袍迎风而动:   “赤炎宗仗势欺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尔等咎由自取!”   他话音落下,青玉矿脉之中又涌出一大波炼体修士,粗略看去,恐不下三十余数,皆为蛇神宗与暗影堂之人!   方才还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的无生门修士有了蛇神宗和暗影堂修士来援,局势顷刻反卷,以惊涛骇浪之势凶猛反扑,瞬时便有数名赤炎宗炼体修士受创!   躲于众人之后的凉惊风此时亦改换了脸面,一扫方才颓态,飞身而出,照着一名赤炎宗炼体一境修士当头一掌,直将后者劈得脑浆崩裂,爆头横死!   赤炎子见此情状,又有灵蛇道人嘲讽之声,哪里还看不出今日乃是无生门刻意设的局!   凉惊风此人当真狡诈如狐!   凉惊风不停放线放饵,直将他们引入这事先设好的陷阱里!他先舍弃雾阵之中十余名修士,引赤炎宗人入青玉矿脉,再舍外围筑基修士,刻意露出破绽,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胜券在握,无生门老祖先一步出来,同样还是假象,让赤炎宗自信心再度膨胀,却又在眼看取胜关头,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   唯有最后灵蛇道人和影尊出手,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环扣一环,防不胜防!   多么歹毒狠辣又工于心计之人!   赤炎子几乎气炸了肺!   眼下无生门与蛇神宗暗影堂联手,人数是赤炎宗的两倍,赤炎子再强,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无法攻下青玉矿脉!他内心的憋屈和愤恨几欲叫他发狂,他自可以飘然离去,在场没有人可以留下他,但他今日带来的两个结丹五层修士和众多炼体筑基之境修士,都将埋葬在这片矿脉之地!   赤炎宗势必遭到极为沉重的打击!   赤炎子悔不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赤炎宗这一次真的是要贪心不足,自食恶果了!   眼看手下之人纷纷受创,不时有人倒地之后再也无法起来,赤炎子心似滴血!他再也忍受不住,袖袍一挥,极为不甘,又无可奈何地怒喝一声:   “撤!”   在这样下去,赤炎宗这一次,必然全军覆没!   “哈哈哈哈哈!!!今日你们竟然来了,一个也别想走!!!”   凉惊风张狂一笑,下令追击!无生门修士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将赤炎宗修士围困,没有人可以从中逃走!   赤炎子暴起一掌,将无生魔尊逼退,眼见赤炎宗那名结丹五层的修士被影尊一掌重创,他心头怆然,仰天长啸,赤红袖袍翻卷,祭出一面耀金铜镜,铜镜一面指天,一面朝地,金光四射。   此镜一出,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仿佛一轮曜日,其内暗藏一方火海,可焚天灭地!   “曜日镜!”   影尊面色一肃,神情微变,沉声说道。   曜日镜,乃世间少有的上品灵宝之一,是为赤炎宗镇宗法宝,未曾想赤炎子此次来攻青玉矿脉,竟将曜日镜也带在身上!   无生魔尊冷哼一声,断然喝道:   “有曜日镜又如何!上品灵宝岂是结丹修士可以驱动!影尊,你我联手,先拿下赤炎子,届时曜日镜到手,再定夺此物去处,如何?”   影尊沉吟一瞬,似在思量得失,无生魔尊虽如此说,但事后恐怕多半欲将此物独吞,他与无生魔尊联手夺取曜日镜,最后若是便宜了无生门,他必然不甘心。   但眼下,他与无生门乃是盟友关系,无生魔尊邀请他出手,他若拒绝,却是有违道义。他咬了咬牙,双眼微眯,不知想起了什么,旋即咬牙点头:   “好!”   见无生魔尊与影尊一同出手,欲抢夺曜日镜,赤炎子一声嗤笑,虽然仅凭他的力量,就算祭出心头血,亦无法将曜日镜的威能发挥出十之一二,但就这不足十之一二的力量,却是元婴之威!   他今天就算修为倒退根基受创,亦要让无生门吃点苦头,付出代价才行!   赤炎子大手一挥,真气冲破指尖,带起一蓬赤红血雾,鲜血洒在曜日镜上,他双眼一瞪,引燃体内精血,将磅礴的力量以精血为引,疯狂灌入曜日镜中。   无生魔尊与影尊同时骇然,燃烧精血,赤炎子必然修为倒退不说,恐怕百年之内都无法修复损坏的根基,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无生魔尊与影尊刚到近前,那曜日镜便爆发出炽日般耀眼的光芒,镜面映照之处,尽都无火自燃,不过数息时间,数百丈方圆的乱石地便化作一片火海!   陷入火海之中的修士,不论隶属何方,不分敌我,惨叫声四起,炼体二境修士尚还能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保得性命,筑基修士则顷刻之间,化作一地灰飞!不一会儿,便有半数筑基修士被活活烧死!   嘶——   “这个老疯子!疯子!”   眼看手下炼体筑基修士瞬间就损失大半,凉惊风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地怒声咆哮!   他怎么也想不到,赤炎子竟如此不顾后果,用这么丧心病狂的手段削弱无生门!   赤炎子知道今日之事不可为,除了他自己,他带来的宗内修士没有人能逃得出去!故而他干脆祭出曜日镜,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赤红火光迎面而来,无生魔尊和影尊也被赤炎子的疯狂所慑,不敢再进,以赤炎子的疯癫心性,恐怕他宁肯自爆,也要拉着他们几个陪葬!   曜日镜再好,也要有命享才是!   区区一个毁了根基的赤炎子,值不得他们冒此风险!   赤炎子口中喷出一口逆血,看着矿脉之地的惨状,以及凉惊风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手腕一翻,将曜日镜收起,疯疯癫癫地哈哈大笑,笑得嘴角不断溢血,胸口起伏不定,但他眼中狠厉之色却未有稍减,死死盯着驻足在火海之外的无生魔尊和影尊,神情狰狞,字字铮铮:   “哈哈哈哈!!!!无生门!暗影堂!蛇神宗!很好很好!!这笔账,咱们来日再算!!”   言罢,他腾身而起,强行冲破封锁,夺路而去!   赤炎子尽管重伤,但毕竟是结丹八层修士,没有人可以阻拦!   眼见赤炎子逃出青玉矿脉,无生魔尊面色微沉,眼中闪烁着阴厉光芒,冷笑道:   “赤炎宗此番元气大伤,想再来寻我无生门的麻烦,简直痴心妄想!”   他一拂衣袖,扫了一眼脚下火海,那些筑基修士已经救不回来,死了就死了,能给赤炎宗如此重创,便算值得,倒是可惜了几个初入炼体的好苗子。   曜日镜被赤炎子带走,乱石地上的火海后继无力,凉惊风率领一众炼体修士奋力扑火,又有结丹修士从旁协助,半柱香之后,火势渐弱,缓缓熄灭。   凉惊风清算了一下损失,被赤炎子反咬一口,本就不好的脸色再度黑了几分,此次矿脉之争,参与其中的筑基修士,基本全军覆没,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炼体一境的修士,无生门损了十一人,蛇神宗和暗影堂也各赔了六人。   但反观赤炎宗,他们带来的二十余数炼体修士和百余筑基修士同样折损不说,还赔进两个结丹老祖!   尽管无生门此番损失惨重,但凉惊风却并没有多么难过,有青玉矿脉在手,何愁宗门不兴?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忽有突兀掌声由远及近,在大火之后死寂的乱石地上格外清晰。   凉惊风瞳孔一缩,警惕地抬首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凉玄乐缓步穿过烧的焦黑的乱石,独身一人,在凉惊风百尺之外的安全距离停下脚步,抿唇一笑:   “爹爹算盘打得精妙,这场戏演得当真精彩!”   凉玄乐现身,凉惊风面色一沉,冷漠而平静地言道:   “你果然没死。”   尽管凉玄乐乃独身而来,但作为凉玄乐的父亲,凉惊风对其自是有一些了解,知道她不可能找死,所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擒拿。   凉玄乐勾起嘴角,笑容天真明媚,眼里却冻了一层寒冷冰霜:   “当真是未见过这般对女儿说话的爹爹呢。” 第88章 针锋相对   “忤逆不道, 我凉惊风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凉惊风双眼幽深似海, 其中压抑的暴怒却仿佛一场寂静的风暴。   “呵, 论忤逆不道, 女儿怎敢与爹爹相比。”   凉玄乐眯眼一笑,隐匿了眸子里冰冷的寒芒,看起来温温软软, 无比真诚。但她口中吐露的言语,却叫人心底发寒。   无生门两位结丹老祖神情漠然地看着彼此敌视,言语交锋的父女二人,全然没有要出手帮谁的打算。   对于凉玄乐此言, 凉惊风哑然, 二十多年前,他设计害死生父凉傲云,逼走胞弟凉惊岚以谋门主之位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他也未想过要将这些事情隐瞒, 但却从未被谁当面指责忤逆不道,此时凉玄乐旧事重提,他心有怒火,却未出言反驳。   凉惊风冷声一笑,眼中有阴狠之色明灭, 他抬手一挥, 顿时两道黑影从旁蹿起, 分两个方向朝玄乐冲去!凉惊风主动出手, 欲试探凉玄乐的虚实!   凉玄乐唇角一勾, 站在凉惊风一侧的炼体修士之中,忽的也蹿出两位,飞快挡在凉玄乐面前,将凉惊风两名心腹拦截在外!   见此状况,凉惊风脸色微变,他阴沉着脸,目光扫过自己手下一众炼体修士,其中竟有大半在此时纷纷迈出,簇拥在凉玄乐身侧,转瞬间,孤立无援的凉玄乐身边便里外围了三层人马,人数竟是凉惊风的两倍!   “别再瞪了爹爹,你难道真的以为,以你那般自私自利的性子,能留得住人心吗?”   凉玄乐好整以暇,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十余年,卧薪尝胆,蛰伏于暗处,忍痛发展己身势力,如今羽翼丰满,便该是朝眼前这个男人讨债之时。   凉惊风面色阴晴不定,当在簇拥凉玄乐的修士之中,见到某张熟悉的面孔,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双眼微微眯起,掩藏了内里的惊讶和震怒,咬牙切齿地开口:   “鲁长老,想不到你竟也被这妖女迷惑了!”   鲁文耀,炼体八层高手,无生门二长老,当初替凉惊风出谋划策,提议主动放出青玉矿脉的消息,引赤炎宗来攻,而无生门反向埋伏的人,就是此人!   他竟然不知何时归顺了凉玄乐!   “老夫认为,玄乐小姐比你更适合做门主。”   鲁文耀并不因此感到羞愧,目光坚定地言道。   如此说来,从无生门发现青玉矿脉的时候开始,凉玄乐的局便已经布下!只等他自己一步一步替她完善,最后深陷其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与赤炎宗一战,那些死去的炼体之境修士,十有八九,都是死忠于凉惊风的人马!   一想到这里,凉惊风便觉得背后发寒,此女的心机,真是深得可怕!   就连无生魔尊与另一名无生门老祖亦在此时忍不住多打量了凉玄乐几眼,眸中神光深邃,看不出内里暗藏的情绪。   凉惊风口中呼出一口气,倘若凉千山有眼前之女一二成城府和心性,他日后都可放心将无生门交于其打理,真是可惜。   凉玄乐心机太深,且对他包含仇恨之心,已经成长为凉惊风不可忽视的可怕敌人,对于敌人,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凉惊风都一视同仁,除之而后快!   凉惊风眼中隐泛冷芒,见凉玄乐一脸无邪笑意,他紧抿着唇,漠然言道:   “真是天真。”   话音落下,围绕于凉玄乐身侧的十余名炼体之境修士中,竟有五人突然暴起发难,同时朝凉玄乐出掌,掌风猎猎,瞬息便到近前!   五掌临身,凉玄乐却未见惊慌,她神情冷肃,翩然后退!   场中一抹黑影扫过,方才五名出手之人同时惨叫暴退,纷纷遭受重创!凉惊风猛地变了脸色,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影尊!”   那突然出手护佑凉玄乐之人,正是暗影堂的结丹七层高手,影尊!   凉玄乐飘身落地,脸上笑容不减,朝影尊抱拳行礼:   “多谢前辈。”   影尊并未给予回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出手之后,便一直站在凉玄乐身后,冷漠的视线扫过旁侧炼体之境修士,让那些原本有些意动的墙头草顿时心底一寒,不敢有额外之举。   凉惊风咬牙切齿,愤恨难平,暗影堂居然站在凉玄乐那一边!此事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觉事态渐渐超出掌控!那影尊可是结丹七层的绝顶高手!   影尊出手之后,暗影堂所属一干修士纷纷反水,跟在影尊身后,听从凉玄乐调遣。   见此状况,凉惊风怒甩衣袖,暴声喝道:   “凉玄乐!你竟背叛宗门,与暗影堂为伍!假借暗影堂之手意图篡权夺位!真是百死莫赎!”   凉惊风身后的两名无生门老祖亦在此时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宗门之内的争端他们自是不会出手干预,但倘若凉玄乐勾结其他宗门针对自己人,他们便有些看不下去。   无生魔尊双眼微眯,冷漠地望着不远处的凉玄乐:   “玄乐,你可是投靠了暗影堂?”   凉玄乐闻言,忽而嫣然一笑:   “老祖宗,晚辈既是凉姓子弟,怎会投靠他人门下!”   “那今日之事作何解释?”   无生魔尊面色无波,但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向凉玄乐,让她呼吸滞塞,但她神情却未有稍变,依旧笑容满面,宛如和煦春风:   “老祖宗,您只看到了今日影尊助我,却被你当下护佑之人欺骗了二十余年!”   “凉玄乐!!!”   凉惊风面色微变,凉玄乐此话一出,顿时叫他心头漏跳一拍,不由厉声喝道。   凉玄乐眉眼带笑,丝毫不理会凉惊风,自顾自说下去:   “两位老祖有所不知,二十年前,凉惊风伙同赤炎宗人对付老门主凉傲云,趁老门主外出之际,凉惊风与赤炎宗人串通一气,将老门主的行踪透露,才致使老门主遭赤炎宗人围截,受伤离世!”   “叔父凉惊岚之所以突然失踪,也是凉惊风伙同赤炎宗人所为,难道只准凉惊风不将门规放在眼中,而我等却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凉玄乐一声轻笑,看向凉惊风的目光淡漠而无情。   “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初如何,轮不到尔等小辈说三道四!眼下你与暗影堂勾结已是不争事实!还请老祖宗出手,除去此等门中败类!”   凉玄乐话音刚落,凉惊风便暴喝一通。方才还与无生门并肩作战的暗影堂被他当做挡箭牌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无生魔尊与无生门另一位结丹三层老祖宗无为道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想法不言而喻。   倘若当初凉惊风当真勾结赤炎宗,那么他的行径与今日凉玄乐并无不同,但凉惊风已经坐上门主之位,凉玄乐虽心智近妖,但其根基被废,日后能不能突破至炼体境尚还是未知之数,但凉惊风却已是炼体二境的修为。   无生门近二十年衰落过快,又经历了今次大战,损失了不少天资不错的弟子,正是用人之际,凉玄乐与凉惊风孰优孰劣,他们无需多想。   尽管这对凉玄乐而言格外不公平,但在他们眼中,只要凉氏后人没有死绝,宗门利益便永远高于单个弟子,哪怕这个后辈弟子是凉氏后人。   无生魔尊袖袍翻卷,看向凉玄乐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   “玄乐,撇清与暗影堂的关系,回归宗门,吾等可既往不咎,允你与凉千山争夺下一任门主之位,但凉惊风,你动不得。”   无生魔尊这句话,完完全全就是在偏袒凉惊风,他既想保凉惊风的门主之位,又想留凉玄乐在宗门之内培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世上哪有两全齐美的好事!   凉玄乐对此早有预料,丝毫不动怒,但眼中的冷意却越发深了,她抿了抿唇角,而后粲然一笑:   “老祖宗之言,玄乐不敢苟同。”   听闻此言,凉惊风怒气勃发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来,他直视着凉玄乐,摇头叹道:   “可惜了。”   她竟然选择违逆老祖宗之言,当真以为一个影尊就能护得住她吗?论心机,同辈中人,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奈何她终究年轻气盛,不肯忍受委屈,向老祖低头,便只有灭亡这一途。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心机都是白费!   果然,在凉玄乐话音落下之后,无生魔尊漠然的双眼之中骤然爆发出骇人杀气,他视线扫向影尊,言道:   “影尊,你当真要为了此女同老夫为敌?”   影尊神色不动,但体内真气却暗自调动起来,其选择自是不言而喻。   “呵,很好。”   无生魔尊摇头冷笑,忽而气势一变,一股超越了结丹七层的威压骤然扩散,将乱石之地笼罩,一直面无表情的影尊神情微变,瞳孔收缩,咬着牙嗡声道:   “结丹八层!”   这老匹夫隐藏了实力! 第89章 生魂   无生魔尊竟是结丹八层的高手!   影尊面上显出凝重之色, 凉玄乐轻抿着唇, 眼中冷芒微微收敛, 清秀的脸孔上, 那温温软软的笑容也缓缓散去,她凝眸看向无生魔尊,红唇轻启, 字句清晰:   “今日,凉惊风与我,只留其一。”   无生魔尊拂袖冷哼,其声如惊雷乍响, 震得在场修士耳中隆隆之声不绝, 围在凉玄乐身侧的修士中,修为稍差一些的,当即口鼻溢血, 身形摇晃。   凉玄乐不过筑基七层修为, 被他气势一迫,顿时脸色一白,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脚下踉跄, 仿佛随时可能摔倒。然她的双眼却格外明亮, 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坚毅神光, 与当初青云台上的凉锦, 何其相像。   影尊眸光一寒, 上前一步,袖袍一卷,气势反扑,他修为虽比无生魔尊弱上一个层次,仅仅抵挡无生魔尊的气势威压却是没有问题,有他挡在前边,他身后众人顿时压力一松,凉玄乐呼出胸中浊气,冷笑着抹掉唇边鲜血:   “老祖宗,凉氏子孙争斗,各凭本事,凉惊风可借外力,我却不行?呵呵呵……真是公平公正!”   无生魔尊目光冷光乍现:   “不知死活!”   凉玄乐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他身为无生门老祖宗的威严,狂妄自大不知收敛,这等不听话的后辈,不要也罢!   无生魔尊怒极出手,从上往下,如猎鹰扑食,闪电般扑向凉玄乐!只要凉玄乐一死,她身边追随修士自有办法收复!   影尊冷哼一声,无生魔尊竟想越过他直接杀死凉玄乐,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眼见无生魔尊掌风逼近,影尊双手一错,两柄银月弯刀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因为无生魔尊结丹八层的修为而有半点犹豫,当即飞身迎着无生魔尊攻去!   两个结丹后期的高手过招,每一招对碰,都掀起一层无形气浪,压得乱石地上仅存的几名筑基修士喘不过气来。   凉锦双手环胸隐匿于巨石之后,将这场精彩纷呈的大戏尽数收入眼中,这父女二人简直机关算尽,将身边每一分力量都纳为己用,凉惊风煽动无生门老祖宗出手,凉玄乐有暗影堂庇护,眼下看起来,凉惊风似乎稍占上风。   但凉锦记起日前凉玄乐所说的话,心知她手里还有另外一张足以起决定作用的底牌。故而她根本不急着出手,这一家子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最好,她乐得从旁看戏,坐收渔翁之利。   无生魔尊既已动手,今日之事便注定不能善了,凉惊风脸色肃然地盯着场中,见影尊虽稍显劣势,但凭借其诡异的身法,倒是能与无生魔尊彼此牵制,短时间内不会落败。   又见凉玄乐虽在老祖宗方才那一声威慑之下脸色发白,许是受了内伤,但双眼之中毫无惧怕之意,凉惊风心觉其可能还有后手,为防夜长梦多,他当即看向无生门另一位结丹老祖无为道人,躬身言道:   “老祖宗,眼下无生老祖被影尊缠住,恐怕此战一时半会儿不得了结,不若老祖宗出手,去将那黄口小儿擒住?”   无为道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双瞳之中暗藏一股漠然与怒气,冷哼道:   “兄长既已出手,你还怕那丫头跑了不成?”   凉惊风被无为道人一噎,只得强压下心头忽而升起的一股莫名担忧,将视线再度转向无生魔尊和影尊之间的战斗,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老祖宗快些击败影尊,同时也在心头默念,莫要再出事端才好。   然而他刚刚转过身,便见一道黑影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冲入战圈,那人手执九曲长剑,剑尖直指无生魔尊!   灵蛇道人!   凉惊风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呼:   “老祖宗小心身后!!!!!”   剑气临身,无生魔尊自是有所感应,他心头震颤惊骇的同时,又恰临影尊双刀剪月而来,刀前剑后,瞬息之间,无生魔尊便在两名结丹修士夹击之下,陷入极为凶险的境地!   相较灵蛇道人,无生魔尊对影尊的忌惮之心更高,他稍作犹豫,便选择规避影尊的双刃,却错失了避开身后长剑的时机!   噗一声响,九曲灵蛇剑刺进无生魔尊的肩背,直嵌入肋骨之中,被结丹修士坚如铁石的骨骼卡住,无法再进!灵蛇道人眸光一闪,毫不犹豫松手弃剑,一击中后,抽身后退!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一道恐怖掌风擦着他的面门过去,若非他退得及时,那一掌定可将他重创!   “啊啊啊啊啊!!!!!!气煞老夫!!!!”   灵蛇道人狡诈如狐,一击得手当即脱身逃走,无生魔尊白白受了一剑,那口九曲灵蛇剑乃是中品灵宝,此剑入体,立时便有一股冰寒之气仿佛活物般涌进无生魔尊四肢百骸,叫他手脚冰凉,实力骤降!   变故发生太快,以至于旁侧观战的无为道人和凉惊风都还未回神,无生魔尊便已经受创!   凉惊风心里一凉,无生魔尊刚一掌挥退灵蛇道人,影尊便已欺身近前,一掌按在他的后背之上!   噗!   无生魔尊口中喷出逆血,被此掌之力击落于地,九曲灵蛇剑嵌在他肋骨之中,叫他实力大减,又硬受影尊一掌,身为结丹八层的高手,无生魔尊可谓憋屈之至,一股气憋在胸口,几乎让他炸了肺!   “蛇神宗!!!暗影堂!!!老夫与尔等鼠辈不共戴天!!!!”   无为道人这时才恍然回神,顿时气得脸色发紫,飞扑入场中,欲伸手扶住兄长,却被暴怒之至的无生魔尊一掌挥开!   灵蛇道人飘身落地,一双幽绿的瞳孔中闪烁着阴险笑意:   “无生魔尊,怪只怪凉惊风这小辈既想将老夫与影尊当枪使,又不肯付出足够的代价!”   形势再一次反转,刚刚还统领全局,威压在场所有修士的无生门老祖,数个呼吸过后,便被灵蛇道人偷袭受创!   除了对此早有预料的凉锦和凉玄乐等人,凉惊风一方的人马尽都脸色大变,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老祖宗眼下已经受伤,落了下风,有结丹七层的影尊和结丹六层的灵蛇道人庇护的凉玄乐,在他们眼中简直如同妖魔。   凭借筑基修为驱使结丹修士不说,她的底牌好像永远无有尽头,每一次都在凉惊风胜券在握之时突然翻转局面,仿佛眼前发生的所有,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此等心机和手段,实在让人心胆俱寒。   像她这样的人,倘若不能一击必杀,那么最好不要招惹,不管是谁,惹上这等心智近妖之人,定然会被算计到死!   无生魔尊受创,但今日宗门内斗还没有真正分出高下!   无为道人怒火冲霄,手指凉玄乐,愤声责骂:   “寡仁少义之辈!实为宗门败亡之象!我无生门数百年基业,便葬于尔等忘恩负义徒孙之手!!”   凉玄乐闻言,飒然一笑,满脸讥嘲:   “老祖宗所言不错,寡仁少义之辈,确为宗门败亡之象!然尔自私自利之徒,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还想将脏水泼在我身上,当真可笑!”   她与无生门本就没有什么情谊,与无生魔尊无为道人也没有什么祖孙之情,既然他们不仁,便莫怪她不义!   言罢,她朝影尊二人抱拳行礼:   “还请二位前辈替晚辈主持公道!”   凉玄乐眼中暗藏刺骨寒芒,对于无生魔尊和无为道人,她已经失望至极,就算她今日拿下凉惊风,回头再杀了凉千山,这两个老顽固也极可能不会支持她,还会因为她今日冒犯之举来日设法将她除掉!   她一直暗中提防灵蛇道人,此等小人必将在无生魔尊和无为道人落马之后反咬她一口,所以她才一直针对凉惊风却未曾想过要取老祖性命,如今看来,这两个老头子根本冥顽不明!   影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灵蛇道人眼中幽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有影尊在侧,他亦跟着应了。   影尊主动出招,飞扑向无生魔尊,灵蛇道人则诡笑一声,一掌攻向无为道人!   凉惊风面色大变,若是叫影尊和灵蛇道人杀了两个老祖宗,他今日恐怕也难逃一劫!   思及此,他当即一咬牙关,心头发狠,暗自嘶声咆哮,凉玄乐!这是你逼我的!   今日我纵使身败名裂,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住手!!凉玄乐!!!你且看这是什么?!”   凉惊风手腕一翻,一个巴掌大小的暗黑色透明锁魂瓶出现在他手中,此瓶一出,当即阴风四起,仿佛有女鬼夜哭之声自瓶中传来,修为稍弱的修士当即背脊发麻,冷汗涔涔。   骤闻凉惊风之声,凉玄乐视线回转,目光下意识地朝那小瓶看去。   但当她看清那瓶中景象,顿时神色巨变,脸色惨白,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停滞,心口剧痛,浑身颤抖,双眼之内血丝密布,惊慌无措,痛呼失声:   “娘!”   那瓶中禁锢了一道生魂,正是凉玄乐已故多年的生母冤魂! 第90章 救场   那瓶中禁锢了一道生魂, 凡人死之后, 倘若有莫大冤屈和执念, 便会化作厉鬼留存于世。   刚死之人, 冤魂离体,其内生灵之气未散,用锁魂瓶捕捉, 可强留其内生灵之气,这种冤魂便叫生魂,用以炼制丹药或制为灵兵之魂,都有奇效。   但这种手段实在丧尽天良, 被炼制的生魂不可入轮回六道, 实为干涉天命之举,故而但凡使用这种技法捕捉生魂之人,必为天地所不容!   哪怕是魔修, 亦行于天地之间, 受天地间自古便存的规则约束。   修士与魔最大的区别便是人性,魔修者,只要未做伤天害理,干涉凡人命理之事,亦不会被世人所诛, 道修者, 若心无人性, 哪怕出身正统, 不涉魔功, 仍与魔无异。   但取凡人生魂以修己身之举,必遭此界之人诟病!   凉惊风若非被凉玄乐逼到这般境地,绝不会暴露自己炼纳生魂的秘密!   锁魂瓶一出,凉惊风将彻底颜面扫地,身败名裂,沦为众矢之的!   然而不论好名声还是恶名声,唯有留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此举纵使叫老祖宗生恶,但只要废了凉玄乐,老祖宗就算因此罢黜他的门主之位,继任之人,也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凉千山,大权,仍然掌握在他手里!   影尊眼中寒光如瀑,他亦听见了凉玄乐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但只要除掉无生魔尊和无为道人,凉玄乐上位将再无任何阻碍!一个已死之人,不该阻碍她的脚步!   灵蛇道人眼里亦闪过狠厉之光,无生门两位老祖一亡,无生门将就此败落,就算有暗影堂扶持,在门内有新的结丹修士诞生之前,无生门都将沦为和风古城的二流势力!   凉惊风已经破罐子破摔,神色阴鸷,高举手中锁魂瓶,目光歹毒狠辣地瞪视着凉玄乐,嘶声道:   “凉玄乐!你们谁再敢动手!我就捏碎它!”   锁魂瓶一旦因外力被毁,其中禁锢的生魂将彻底消散,不入轮回,没有来世。   凉玄乐身子一抖,从她现身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狼狈失态,眼中镇定之色不再,转而化作无法抑制的惊恐,再深的城府,再多的磨练,仍不能让她对眼前骤然发生的变故淡然自处,哪怕理智告诉她娘亲已经离世多年,只要杀了凉惊风,她就可以为娘亲报仇。   但是,她却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魄力和勇气,她不敢去赌凉惊风会不会真的下手,她的娘亲,是她这一生,唯一一个对她没有任何图谋,用尽了所有力气爱她的人,她不能让娘亲的魂魄就此消散,哪怕用她的性命去换她娘亲的轮回,她也愿意。   “都住手!!!!!”   她用力抱住头,声嘶力竭地嘶吼。   这句话喊出来,她就知道,她今天的行动彻底宣告失败,不管凉惊风欲要她作何,只要他手里拿捏着禁锢她娘亲魂魄的锁魂瓶,她便不敢不从。   她处心积虑十数年,最终,却败给了自己。   影尊眸光一凝,无可奈何地停手,凉玄乐心防已破,就算他把无生门两个老祖宗都杀了,也于事无补。灵蛇道人面色阴沉地拂袖立于一旁,影尊不肯杀人,他一个人也打不过无生魔尊和无为道人两个,只得作罢。   无生魔尊看向凉玄乐和凉惊风的目光颇为复杂,眼下局势已经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就算再气凉惊风手段恶毒,但凉惊风本是他方才决定要保的后辈,此时事态这般,他也拉不下脸改换主意,干脆冷哼一声,不再去管。   无为道人向来以兄长马首是瞻,此番无生魔尊不再插手,他也就做了同样的选择。   凉玄乐双腿脱力地跪在地上,那双盛满整片星空的漆黑眸子此时却一片死寂,没有了机关算尽的狡黠,没有了成竹在胸的从容,连支撑她至今的执着和倔强也没有了。   天空中忽然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自天空洒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一场天怒人怨的悲歌。   一场宗门内斗突然结束,本是有着绝对优势的凉玄乐,忽然就自己放弃了抵抗,场面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某时,凉惊风率先回过神来,他握着锁魂瓶的手还有些劫后余生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笑声放肆嚣张,夹裹在喧嚣的雨中,传遍了整个青玉矿脉。   轰——   凉惊风笑声戛然而止,他骤然睁大了眼,看向空中忽然亮起的一道惊雷,那炽白的闪电仿佛一道银龙,从天而降,好似天降雷罚,在他头顶骤然炸响!   一瞬间,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他感觉自己的五感都与外界隔绝,整个世界,便只剩下轰隆隆的雷声。   突然,他的视线猛然暗了下来,一道人影背着雷光出现在他眼前,雷光太亮,叫他看不清来人的样貌,恍惚间,只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极为致命的危险扑面而来,叫他下意识后退的同时,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挡。   一道冷冽的寒气扫过他的手腕,他先感觉寒气灌体,手掌失去知觉,而后才有钻心入骨的剧痛自手腕传来,他骇然发现,他拿捏锁魂瓶的右手竟然已经齐根而断!   每个人的灵识都因这突然炸响的惊雷而有一瞬间的凝滞,待雷声过后,知觉缓缓恢复,心神亦渐渐放松。   然而雷声刚刚走远,乱石地上突然暴起一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的心都漏跳一拍,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愣住。   只见方才还因内斗得胜疯狂而笑的凉惊风竟然跌坐于地,他举起的右手从手腕之处被利刃齐根削断,堂堂炼体二境的高手,竟如丧家之犬般失态地蜷缩惨叫!   而他身前,还站着一人。   直到此时,护卫在凉惊风身边的炼体高手才恍然回神,纷纷惊骇欲绝地掏出兵器,将那人围在中央,但却没有一人敢与之动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接近凉惊风,还断其一手的人,其实力该是何等恐怖?   他们不敢去想,亦不敢轻易与之为敌!   “你!你!!!”   凉惊风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当即骇得脸色骤变,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色又多了几分愤恨和惊骇。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话语缓声响起,将在场之人的意识皆都拉回,就连失魂落魄的凉玄乐亦在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猛地一抖!   她震惊地抬头,待看清那人的背影,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不由自主地轻声唤出那人姓名:   “凉锦……”   她本是不抱希望的,以为凉锦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了,毕竟这种层面的战斗,她一个筑基修士,能自保已是不易,又哪里有能力来履行那个荒诞不羁的约定?   没曾想,她竟然真的来了,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凉惊风眼前,一个照面就断了他的手腕!哪怕她方才实有偷袭之嫌,但她只有筑基,而凉惊风是炼体二境的高手!   无生魔尊猛地站起身,不顾肩背之后剧烈疼痛,他瞪圆了眼,看着凉锦与凉玄乐颇有几分相似的样貌,又听闻凉玄乐口中念念之音,他心里划过一抹电光,叫他有一种柳暗花明的错觉,不由抬高了声音,急声喝道:   “来者何人!”   凉锦手中剑锋一抖,准确的抵在凉惊风的喉头,方才若非凉惊风情绪大喜大悲波动过于剧烈,又适逢雷音天降,阻了在场之人五感,她要想一击得手,还不那么容易。   此时听闻无生魔尊暴喝之声,凉锦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回头,只道:   “凉惊岚之女,凉锦,前来索债!”   凉惊风猛地瞪大双眼,眼中流露出极端憎恶和愤怒,他恶狠狠地瞪着凉锦,咬牙切齿地咆哮:   “你果然是他的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凉锦的身份,之所以引她入局也是好趁着赤炎宗来袭让她悄无声息彻底覆灭于此,奈何凉玄乐突然动手,局势一波三折,让他将凉锦忘于脑后,没曾想,竟为自己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凉锦,凉锦……”   无生魔尊双眼之中闪过一蓬精光,他修为高凉锦两个大境界,自是可以一眼看出她的修为,她不过二十余岁,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且可在众多修士之中,断凉惊风之腕而自不损,她必然在暗中潜藏许久,这份耐力心性和对时机的把握已然世间少有,其天赋更是惊才绝艳!   “留凉惊风性命,老夫将无生门门主之位交予你!”   凉惊风和凉玄乐都查证了凉锦的身份,故而她为凉氏后人的身份确凿无疑,比起凉惊风险恶狠辣不择手段,比起凉玄乐机关算尽与外人勾结,这突然出现的凉锦天资绝佳,心性绝佳,显然更合老祖宗的心意。   无生魔尊拍案决定,要将凉锦留在无生门!   然而他话音一落,凉锦手中之剑便猛地洞穿了凉惊风的肩膀,在凉惊风惨叫声与一众修士哗然之声中,凉锦的声音悠悠然传开:   “本姑娘对这狗屁门主之位没兴趣!” 第91章 讨债   “本姑娘对这狗屁门主之位没兴趣!”   凉锦一剑洞穿凉惊风的肩膀, 同时悠悠然说道。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无生魔尊更是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凉惊风和凉玄乐两个争得死去活来的门主之位, 在她眼中竟然如此不堪,甚至连兴趣都提不起来!   “你!你可想好了!莫要后悔!”   无生魔尊被凉锦狠狠呛了一下,气得脸色涨红, 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人都说对门主的位置毫无兴趣了,他总不能硬塞着要把宗门送上去,还得不到个好脸色吧?   凉锦两眼一翻,情绪无有起伏, 漠然道:   “有什么好想的, 你们这破门主谁爱当谁当,我今日是来讨债的!”   无生魔尊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心情平复,他见凉锦面色坚定, 眼中半点波澜也无, 顿觉自己好像真的老了,现在的年轻人,他越来越看不懂了,但眼前这小后辈的天赋实在卓越,就算她不想当门主, 无生魔尊也想将她留在无生门, 至少, 莫要彼此成为仇敌才好, 便道:   “你来讨何债?”   凉锦嗤声一笑:   “这你就该好好问问他了!”   她说着, 手中长剑猛地一抽,凉惊风闷哼一声,鲜血自他肩上的伤口溢出,瞬间将衣襟染红大半。她剑内藏了一抹暗劲,由内而外冲撞凉惊风体内经脉,叫他四肢发麻,无法动弹,亦无法反抗!   “这一剑,是为已故的伯母,遇人不淑,含冤而亡!”   凉锦话音落下,跪坐于地的凉玄乐身子一抖,惊诧地望向凉锦的背影,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凉锦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她的娘亲鸣冤!   不待凉惊风出声反驳,凉锦手中之剑便要再度落下!   “且慢!”   眼见凉锦还要伤人,无生魔尊忙急声喝道。凉惊风毕竟也是凉氏后人,哪怕凉锦已经摆明了是为凉惊风而来,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凉锦在他眼前凉惊风残虐凉惊风!   凉锦对无生魔尊的急喝之声充耳不闻,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落下,狠狠扎入凉惊风另一边肩膀!   凉惊风浑身猛地一抖,脸色煞白,却怨怒地瞪着凉锦,死咬着牙不肯惨叫出声。   “放肆!”   凉锦丝毫不给颜面的举动触怒了无生魔尊,他怒斥一声,便要动手阻拦凉锦!哪怕凉惊风再恶毒,背负了再多的仇和债,凉锦也不该将他这老祖宗不放在眼里,在他喊了住手之后,还继续施以暴行!   凉玄乐双眼之中寒光乍现,方才凉锦之言再度激起了她心中的仇怨,加之封禁娘亲冤魂的锁魂瓶此时已不在凉惊风手中,这等报复凉惊风的绝佳机会,她绝不可能放过!   她当即站起身,执手一挥,喝道:   “影尊前辈,拦住他!”   影尊应声而动,飘身阻在无生魔尊面前,无生魔尊眼下实力大降,非是影尊对手,当即驻足停步,再进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锦再次抽剑:   “这一剑,是为堂姐十数年来所受辛酸委屈和痛苦!”   话音刚落,凉锦便再一剑刺穿凉惊风的左腿:   “这一剑,是为老门主养子如狼,含恨陨落!”   “这一剑,是为被你设计殒命的无数修士!”   “这一剑,是为我爹兄弟反目,客死他乡!”   “这一剑,是为我娘离亲叛故,英年早亡!”   “这一剑,是为老槐村无辜受害的百姓!”   “这一剑,是为我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苦痛!”   声威阵阵,传遍了整个青玉矿脉,让护卫在凉惊风身边的炼体修士纷纷被其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腿脚发软,朝后倒退!   “这一剑,是为我师尊郁结于心十余年的友亲亡故之悲!!!!”   最后一句,凉锦浑身发颤,用力将手中之剑挥下,声嘶力竭地咆哮!   长剑从凉惊风头顶斩落,直将他整个人从中一分为二!   他至死也没能喊出一个字。   鲜血四溅,沾染了凉锦的衣袍,让她看起来仿佛从地狱之中走出的恶鬼!   无生门两位老祖目瞪口呆,凉玄乐亦一脸呆滞,在场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凉锦,见她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轻轻掸掉剑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收剑而立。   直到凉锦收剑入鞘的铿锵之声响起,无生魔尊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他看着凉锦平静淡漠的脸上那双寂静宛若无尽深渊的双眸,顿觉心口发颤。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被劈成两半死得不能再死的凉惊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并不因凉惊风的死而感到惋惜,凉惊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死有余辜,但凉锦亲手了结了凉惊风的性命,想叫她再做无生门的门主,是真的不可能了。   眼下还能继任门主之位的人,除了凉玄乐,便只剩下一个凉千山。   凉锦将剑收起之后,没再与无生魔尊等人多言,而是转身走向凉玄乐。护卫在凉玄乐身侧的修士本想阻拦,却因凉锦身上那股恐怖的凶煞之气而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开一条路来。   凉锦旁若无人,从容不迫地走到凉玄乐跟前,凉玄乐不躲不避,亦冷静淡然地回视着她,仅凭凉锦方才替她娘亲鸣冤平反,报仇雪恨这一件事,她便不会对眼前之人有任何防备,哪怕凉锦方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替她抵挡无生魔尊。   凉锦倾身靠近,脸上忽现一抹笑容,用只有凉玄乐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我带你去报仇。”   无生魔尊所想之事,凉锦心知肚明,她自己虽不愿做那门主的位置,但也绝不会便宜了凉千山。   从凉惊风拿出凉玄乐母亲的生魂,凉玄乐心防被破喊出那句“都住手”的时候开始,凉锦终于彻底相信了凉玄乐先前所言,并对她这苦命的堂姐生了恻隐之心。   先前凉玄乐算计她的那点不快在看到眼前之人崩溃于地,满眼绝望死寂的时候忽然消散了去。一个能为亡故生母轮回之机而放弃自己十数年的心血甚至还有自己性命的人,绝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她只是太苦,太过坎坷的经历塑造了那样工于心计的凉玄乐,凉锦实在没有理由去苛责她为了自保和大仇对她所使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机。   凉玄乐因凉锦突如其来的话语微微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所言为何。   但凉锦没有给她时间思考,径直出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子,脚尖轻点,腾身而起,瞬息之间便脱出一众炼体修士的包围圈。   众修士大惊失色,无生魔尊亦一脸诧异,影尊刚欲追击,便听凉玄乐之声远远传来:   “我无事!不用追来!”   凉玄乐话音刚落,无生魔尊当即脸色大变,他立即想到了凉锦带走凉玄乐的目的和打算!然而不待他有所动作,同样思虑至此的影尊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影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道:   “小辈的事情,便让他们自己去了结吧。”   凉锦拎着凉玄乐径直出了青玉矿脉,轻车熟路地穿过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雾阵,朝着摩挲山飞快前行!   她之所以会带着凉玄乐出来,自是有所考虑,凉惊风刚死,尽管是被她所杀,无生魔尊和无为道人也无法立即接受方才还对他二人不尊不敬的凉玄乐,他们会下意识地去考虑凉千山上位的可能。   哪怕凉玄乐有影尊和灵蛇道人相助,但灵蛇道人乃是见风使舵之辈,影尊虽看起来可靠,但他毕竟是外人,无生门内之事,他还做不了主。   故而她们要在老祖宗赶回宗门之前,将这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凉锦一路风驰电掣,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赶到了摩挲山脚,守山弟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便带着凉玄乐如狂风一般卷上了摩挲山。   无生门内九成的修士都被凉惊风遣去了青玉矿脉,故而内防空虚,山上守山弟子都只有筑基修为,根本无法阻挡凉锦的脚步,唯二两个炼体一境的长老听见动静前来拦截,还被凉锦一个照面便打晕了倒在地上。   凉玄乐愣怔怔地看着凉锦一路冲上无生门,势如破竹,没有人是她一合之敌,她竟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   她一直自以为很擅长识人,故而在见到凉锦的第一眼,她便知道眼前之人行为率性,但心眼很小,睚眦必报。她先前那么算计她,逼她主动放弃争夺门主之位的权利,凉锦非但原谅了她,还当着她的面杀了凉惊风,又带着她冲上摩挲山,欲取凉千山性命。   她有些不明白凉锦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入青玉矿脉修行一年吗?   但她直觉认为,并非如此。   当凉锦带着她踏进无生门大堂之时,她耳边忽的响起凉锦的声音:   “那畜生住哪儿?”   这地方凉锦只来过一次,不熟路,这才询问凉玄乐。   凉玄乐没想到凉锦会突然问自己问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   “东南千山阁。” 第92章 姐妹   “东南千山阁。”   凉玄乐当然不会保凉千山, 她乐得见此人被千刀万剐, 故而凉锦一问, 她立即指出了凉千山的所在。   凉锦没有任何犹豫, 提抓着凉玄乐的衣领,飞快穿过前院,迈过九曲回廊, 去往位在无生门东南面的千山阁。   此时大门外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无生门内弟子,门内慌作一团,每个见到凉锦神威大显的无生门弟子都被她的恐怖威势吓得两股战战,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锦如狂风一般从面前卷过。   千山阁中, 凉千山正与一个门内女弟子打情骂俏,惹那女弟子娇笑连连。正当此时,大门突然被人砰砰敲响, 凉千山一个心腹小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亦夹裹在喧嚣的敲门声中传了进来:   “少门主!少门主不好啦!!!!”   凉千山面色一冷, 很是不愉地谴人开了门,那弟子踉跄着跑进来,不待开口,凉千山怒骂之声便劈头盖脸而来:   “慌什么慌!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见鬼了吗?!”   那小弟子惊恐地趴伏于地:   “不,不!!比鬼还可怕!!”   他说着, 似是又想起了凉锦一掌击飞门内炼体长老的恐怖一幕, 当即吓得冷汗涔涔, 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凉千山见他惧怕之貌不似作假, 眉头一皱, 收回放在女弟子大腿上的手,不耐地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弟子浑身一抖:   “是、是……”   他话未说完,没有完全敞开的大门便被一股大力猛地震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凉千山惊得从座椅上一下弹起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门口,愣怔怔地望见一个纤瘦颀长的身影缓步步入千山阁。   凉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淡漠的视线扫过凉千山惊骇的面庞,语气亦平淡无波:   “是我。”   凉千山被凉锦的气势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锦凉姑娘啊……姑娘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凉锦来势汹汹,凉千山自然知道她来者不善,但他自认与凉锦没有太大的恩怨,他虽然心里暗自有些龌龊的念头,但还未付诸实践,凉锦总不可能未卜先知,故而他有些摸不清凉锦的来意,便先试探着问道。   再者凉惊风曾言凉锦不过筑基四层修为,虽然凉千山亲眼见过她制服与他修为相差仿佛的筑基六层修士,但在凉千山先入为主的意识里,凉锦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他只是一时被凉锦气势所慑,所以才显出些许弱势。   凉锦嘴角一勾,冷笑道:   “我来取你性命!”   凉千山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疑惑地皱起眉头:   “锦凉姑娘,这可是有什么误会?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   他话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盖因门口另一道女子身影跟在凉锦身后走了进来。当凉千山看清来人样貌,顿时骇得魂飞天外,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凉,凉玄乐!!!!你!你是人是鬼?!”   凉惊风对凉玄乐尚还活着一事有所猜测,但却没有将其告诉凉千山。此时凉千山眼见着凉玄乐出现在他眼前,想起往年自己做下的事情,他当即吓得屁滚尿流狼狈失态!   凉玄乐一步一步走近,她今日着着白衣,又淋了雨,心绪大起大落,形容憔悴,加之凉锦带她赶路,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披散下来,那样貌,倒是真有些像异志里边描述的索命女鬼!   凉千山身边的女弟子本是被凉锦现身的气势骇得愣住,这会儿又因凉玄乐的不断靠近而突然惊醒,惊觉后者身上有凶煞之气升腾,形容可怕,吓得当场一声惨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旁侧听命于凉千山的无生门弟子个个浑身发抖,想临阵脱逃,却又因腿脚发软动弹不得。   “我是人是鬼,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呵呵呵呵!我的好兄长,今日我便要向你索命!!”   凉玄乐刻意压了嗓子,让说话之声变得沙哑缥缈,周遭之人尽都感觉有凉气从脚底板上蹿腾上来,背心冷汗涔涔。   凉锦翻了翻眼皮,她这堂姐也太会演了,简直以假乱真。   凉千山腿肚子一抽,惊惧万分在椅子上扑腾,想站又站不起来,张牙舞爪地嘶声咆哮:   “别过来!滚开!一个贱人生的杂种!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下的手!你找我干什么?!”   凉锦闻言一愣,旋即啼笑皆非,这凉千山还真是不知死活,到了这种境地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凉玄乐听闻此言,双眼之中寒芒闪烁,嘶声怒道:   “畜生!”   凉玄乐愤怒至极,当即就要不顾门规直接一掌击毙凉千山!   凉锦忽而眸光一凝,瞳孔骤缩,眼见凉玄乐一掌扑向凉千山,她突然一声暴喝:   “且慢!”   同时猛地飞扑出去,一把抓住凉玄乐即将落下的手掌!   凉玄乐双眼一瞪,恼怒道:   “你做什么?!”   凉锦死抓着凉玄乐的手腕不放,目光却直直地看着凉千山。她的神情冷肃凝重,怒气冲霄的凉玄乐心觉不对,缓缓冷静下来,视线亦跟着转向凉千山。   然而这一眼看去,却叫她一下子愣住。   凉千山瞪着眼,双眼之中血丝密布,极尽惊恐,他身体瘫坐在椅子上,气息全无。   死了?   吓死了?   凉玄乐心里五味杂陈,然而不待她开口说话,凉锦突然抓着她飞身后退!   不远处的座椅上,凉千山的尸体剧烈抽搐起来,口鼻之间鲜血喷涌,胸腔莫名塌陷下去,裂开一尺方圆的大窟窿。   一道黑影自其内钻出,疯狂扑向就近的一个无生门弟子,那弟子惨叫一声,黑影自他口鼻七窍没入他的身体,他当即神色一变,双眼通红,血色上脸,宛如一头发情的野兽!   凉锦冷哼一声,抽剑出鞘,一剑将那弟子斩杀,那弟子刚死,立即与凉千山一般抽搐不止,黑影再度出现,欲寻找下一个附身目标。   然而凉锦既然已经将它锁定,便不会再给它任何机会!   剑光如芒,闪电般劈砍在那黑影身上,只听那黑影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啸之声,顿时化作一蓬灰飞,彻底消散了去。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凉玄乐目瞪口呆,直到凉锦收剑入鞘,她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向凉锦,疑惑问道:   “方才那是什么?”   凉锦神情凝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色‖欲恶鬼,乃是一只低等邪魔,凉千山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虽然只是低等邪魔,但真真切切是一只魔,凉千山身上附了一只邪魔,若非他突然猝死,凉锦有所警觉,否则凉玄乐刚才真的危险了!   被邪魔附身的人类除非死亡,否则眼下以凉锦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将之剥离,至少也要化神修为才能做到。   而被附身的人类心魂若与邪魔不容,就会发疯发狂,生生被折磨致死,过程极为痛苦又不自知,这也是为什么凉锦刚才毫不犹豫一剑将那弟子杀死!   这只邪魔明显在凉千山体内蕴藏了不短时日,凉锦心头颇为惊疑,此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然而凉千山已死,线索断了,只能看他生前接触过些什么人,大海捞针般地追查看看。   凉玄乐目前的层次还不该接触这些,故而对于这个问题,凉锦没有与她说太多,只叮嘱她回头查一查凉千山,追溯一下他近些年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但切莫轻举妄动。   因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插曲,凉锦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青云峰上时尸鬼门勾结魔族元婴,此次和风古城之行,又惊现低等邪魔,魔族在人间竟然出现得如此频繁,让她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虽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但凉锦从来不会忽视自己的直觉,提升实力迫在眉睫,她必须尽快扶凉玄乐上位,好叫她履行约定,让她入青玉矿脉修行。   凉锦拉着凉玄乐离开无生门,凉惊风死了,凉千山也死了,门内注定会有一场大乱,这场内乱自会有老祖宗回来平息,凉玄乐留在无生门,只会触老祖宗的怒火,唯有等他们冷静下来,主动找寻凉玄乐,才是她回来的时机。   凉锦带着凉玄乐走到老祖宗灵识感应范围之外的小镇上,随意寻了家偏僻巷口中的酒肆,与凉玄乐在寂静无人之处坐了下来,   凉玄乐一路上神情恍惚,短短一日之间,凉惊风被凉锦手刃,凉千山横死,她大仇得报,但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快意和轻松。   她为这场复仇的计划隐忍了十余年,此生的目标和坚持活下去的意念就是报仇,仇恨抽干了她的心力,让她无暇去思考大仇得报之后的生活该是怎样。   如今仇人已死,她却变得无措起来,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和生存的价值,此生再无活下去的意义了。   见她如此,凉锦喟然一叹,对于凉玄乐此时心中的感受,她自是感同身受,她也曾为报血仇屠戮天下苍生,一双手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终归还是一场空。   她死了,又获得了重生,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但凉玄乐却与她不一样。   凉锦将封禁了凉玄乐之母生魂的锁魂瓶取出来,放到凉玄乐面前,在她呆滞愣怔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人活着总是要背负各种无法想象的辛酸和痛苦,虽然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但总有人会对你好,哪怕实在没有挂念,你就想想我吧,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和你,是亲人。”   “你这么优秀,伯母泉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也会为你心疼。”   凉玄乐愣愣地望着桌上的锁魂瓶,直到凉锦唤店小二上来两壶流年景,斟满一杯递给她,她才回过神来。   “来,偶尔也让自己放松一下,什么都别去想,咱们喝酒!”   看着凉锦温和之中透着善意的笑容,凉玄乐竟觉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不得出声。她接过凉锦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没去刻意品鉴酒水的味道,但苦涩的心情却油然而发。   凉玄乐放下酒杯,伸手将锁魂瓶抓在怀里,蜷缩着趴在木桌上,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眼泪止不住汩汩而流。   她多少年没有放肆的哭过,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凉锦面前如此失态,也不知凉锦哪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叫她再也忍不住心头悲苦,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   凉锦没再去安慰凉玄乐,她斜靠着木桌,一杯酒一杯酒自斟自酌。 第93章 紫烟玉兰   凉锦带着凉玄乐消失了三日, 无生门内无人主事, 乱作一团, 两个老祖宗赶回后不出意料地发现凉千山已死, 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然而凉锦和凉玄乐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气没处撒, 只能强自压下。   这三日的时间里,凉锦与凉玄乐结伴,一同游山玩水,不理世事。凉玄乐已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轻松安谧的生活, 此番一路走来, 只觉心中郁结缓缓消散,整个人变得豁达通透起来。   三日之后,无生魔尊对外宣凉惊风被人仇杀身亡, 继任门主之位的人乃其女凉玄乐, 半月之后将召开新任门主继位大典。   凉锦与凉玄乐又在外玩耍十日,这才返回无生门,老祖宗虽没给二人好脸色,但也没有当众落她们颜面。待凉玄乐将后续事务处理之后,在一众门中长老弟子拥戴之下, 成功继任门主之位。   凉锦得了首肯, 便一刻不停地赶赴青玉矿脉, 准备再一次闭关修炼。临行前, 她曾叮嘱凉玄乐, 但凡查到什么有关凉千山身上邪魔的线索,都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她出关再说。   先前大战的痕迹凉玄乐已派人清理,眼下矿脉之地有五指之数的炼体修士驻守,更有筑基弟子不停开采矿脉之中青玉。   凭借凉玄乐的能力,以青玉矿脉为基,哪怕她接手的只是一个烂摊子,凉锦仍然相信,无生门将在凉玄乐带领下很快发展起来。   驻守矿脉的修士见到凉锦,都下意识地打个哆嗦,但凡在之前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炼体修士,都见识过凉锦的狠辣手段和杀伐的果断,连老祖宗都奈何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了凉惊风。   再者,凉锦与现任门主凉玄乐关系似乎颇为亲厚,他们根本不敢得罪。凉锦大摇大摆地钻进矿脉里面,矿脉之内天地灵气格外浓郁,仿佛呼吸之间,便自有灵气灌入身体,整个人神清气爽。   凉锦轻车熟路地穿过一个个矿洞,朝着矿脉最深处去,直到矿洞尽头,她凭借前世的记忆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选择了一面石壁,在其上飞快打洞。   她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发现了青玉晶的痕迹。她将自己打出的矿洞修整一下,做成一个两丈见方的临时洞府,封死了来路,开始闭关。   盘膝一坐,便是一整年。   紫霄宫。   颜不悔在紫霄殿的药房之中炼丹,面前丹炉之中紫气腾绕,某时炉内丹气内蕴,颜不悔睁眼抬臂,素手一挥,丹炉一震,十余枚暗青色的圆润丹药应声而出,有序地落入旁侧早已备好的玉瓶之中。   她抬手摄过玉瓶,拇指拂过瓶口,一个封禁丹灵之气的小型阵法便落在瓶口上,浓郁的丹气顿时被阵法隔绝,从外边看,这素白玉瓶变得普普通通,再无半点特别。   颜不悔收功起身,用软玉塞封了瓶口,随手将玉瓶收入袖中,这才缓声开口:   “霜儿来此为何?”   情霜已在殿外安静等候了一炷香的时间,因颜不悔在殿内炼丹,她没有贸然打扰。   她今日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长发绾起,束以一支素雅的云纹玉钗,气息内敛,眸光澄澈,就连浮动于身侧的冷冽气势亦散了些,锋芒内蕴,柔和外显,举止从容。   此时颜不悔出声唤她,她便推门而入,在白玉台外俯身行礼,形貌恭敬:   “宫主日前吩咐弟子整理的药材除了一味紫烟玉兰,其余都已分类存放妥当,具在这枚须弥戒指中。”   情霜说着,自袖内取出一枚银白戒指,双手呈上。   颜不悔摄过情霜手中戒指,灵识一扫,确认其中物品确为自己所需,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事你做得很好,然缺了紫烟玉兰,那丹药也无法炼制,近日你携我信物去一趟焚情山谷,以合理价格购买紫烟玉兰,想必谷主应会卖本座几分颜面。”   情霜点头应了,正要离开,颜不悔又出声道:   “宫外人心险恶,你一人不方便行事,可叫幻影与你同路。”   情霜闻言,告谢退下。   颜不悔自殿内踱步而出,闲来无事,便朝着裕贤居去了。   虽已到了初秋时节,但紫霄宫内四季如春,裕贤居里亦是百花盛开,争妍斗艳的景象。颜不悔步入裕贤居,见院角梅树下,陈渝立在石桌前,桌上铺了一张白纸,她正扬笔,聚精会神地作画。   盖因许久没有出门,在裕贤居内养伤,陈渝只着了一身素白便装,她身形瘦削,虽将养了许久,仍未恢复最初的样子,衣袍罩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松散。   经过近三年的精心调养,陈渝的身子日渐好转,实力也恢复了近五成,除了不能妄动真气,平常写写画画,颜不悔已不再多加干涉。近些日子,她恢复的速度越渐快了,想必再有半年,伤便该彻底好了。   颜不悔实力高出陈渝不知几何,故而她来时,陈渝并未觉察,仍一心扑在画上,神情静谧之中透着些许温柔,唇角含笑,每每提笔,她的眼中都似有温婉如水的波光在静静流淌。   见她如此,颜不悔未曾出声打扰,但心里却忍不住好奇,想知道陈渝在那纸上都画了些什么。   颜不悔虽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陈渝在紫霄宫住了那么久,她又须得负责将陈渝的伤治好,故而与之接触较为频繁,对陈渝此人,她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知陈渝这人表面上性子温和,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坚韧倔强。在陈渝昏迷期间,她替她修复了她破碎的经脉,但却无法用真气疏导,故而两年多前陈渝初初醒来,体内经脉闭塞,四肢虚弱无力,不得起身,不能站立。   然而陈渝却硬是在一个月之内,做到扶墙下地,两个月内,行走无碍。   每一次,她都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却仍抿着唇角,一声不吭,哪怕一寸一寸地挪,也不让颜不悔谴人相扶。   她性子柔和而包容,不会轻易动怒,却也不会轻易喜欢什么。   陈渝在紫霄宫这些日子,颜不悔很少见她对什么事情如此上心,回想起来,兴许就只有在她谴人将那封信送去凌云宗后,陈渝曾追问过她凌云宗的近况,她明知道陈渝是想了解她那个宝贝徒弟的情况,然而她刻意没有提起,陈渝虽然有些失望,却并未表现在脸上。   后来她想说,又拉不下脸面,亦找不到借口,只得作罢。   这还是除去那一回后,颜不悔再一次见到陈渝这般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样子。   颜不悔悄然走近,站在陈渝身后,视线越过陈渝瘦削的肩膀,看向石桌上的画。   画上有一株青梅,枝繁叶茂,树下一女子执剑而立,身姿潇洒,形貌不羁,眉清目秀,眼角眉梢尽是澄澈笑意,回身一望,洒落满地的青葱岁月,似水流年。   她的眉眼看起来有些熟悉,同陈渝那性子张狂的小徒弟很是相像,但颜不悔直觉此人不是凉锦。   “这女子是何人?”   颜不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陈渝握笔的手未有丝毫颤抖,她笔走游龙,在画中人的衣角处缀了两朵红梅,这才轻笑着将笔放下,言道:   “是我的师姐,阿锦的娘亲。”   听闻此言,颜不悔唇角一抿,没再追问什么。   颜不悔不说话,陈渝便也没有回头。颜不悔看着陈渝俯身将被风吹落在画上的一片绿叶捡起,拿在手中把玩,双眼之中,尽是温温软软的追思,不由得轻声一叹,颇有些感怀:   “我却是好多年,没有追忆过故人了。”   她最初相识的那些人,都早化作黄土,不知轮回了几世,她也曾有过喜欢的人,但却没有过刻骨入心的恋情,不知多少年前,当她身边的人都已离世,她便再不做想。   这尘世之间,越是在意的,总是越容易失去,倒不如,都不在意的好。   “人生在世,总有人,会活在旁人心里。”   若非凉锦,她也不得看开,不能像这般,平心静气地去回想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颜不悔看着陈渝淡然温和的模样,忽然心头一动,问道:   “那你呢?也有人将你装在心里么?”   陈渝没想到颜不悔会这么问,她先愣了一瞬,忽而抿唇一笑道:   “不需得谁将我装在心里,我担负不起,亦不愿叫谁难过,我是懂得挂念一个人滋味,也清楚自己不是个叫人省心的性子,故而还是不要住进别人心里,孑然于天地,率性随缘最好。”   颜不悔许久没有说话,她看着陈渝回眸一笑,双眼中澄澈的光芒,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活了几百年,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人,陈渝说得认真,句句由心,正因为此,颜不悔才觉得感怀。   颜不悔不愿难过,所以不想将谁装进心里,而陈渝心里住着人,宁愿自己难过,也不要别人为她伤心。   这样温暖的女子,莫名的,叫人心疼。 第94章 打劫   初秋时节, 摩挲山上枫叶渐渐红了, 一阵风吹过, 沙沙之声鸣响不绝。   无生门内, 东侧一方清雅幽静的小院内,一身素白衣衫的凉玄乐斜坐在石椅上,手里擒着一卷书册, 其上所记录的都是凉千山生前所接触过的一些来历不明之人的详细资料。   这一卷薄薄的书册,凉玄乐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暗自记了下来。许是看得有些久了,她感觉双眼有些干涩, 便闭上眼, 揉了揉额角。   正当此时,院门被人敲响,凉玄乐没有睁眼, 只轻轻敲了敲石桌, 示意门外之人进来。   一名与凉玄乐年纪相差无几的筑基初期女弟子推门而入,朝凉玄乐躬身行礼,对眼前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凉玄乐打心里尊崇拥戴,恭声道:   “门主,锦长老已出关, 眼下正在堂中稍坐。”   她口中的锦长老, 便是凉锦。   凉锦入青玉矿脉闭关之后, 凉玄乐心知凉锦不可能在无生门多待, 但这世上除了凉锦, 她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故而便让凉锦做了门内记名长老,地位与寻常长老等同,唯一不同的,便是来去的自由。   “哦?”   凉玄乐睁开眼睑,眸中荡起一层笑意。她将手中书卷收起,起身拂了拂衣裙,道:   “走,去见见她,这人说要闭关一年,还真一天都没有少的,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正厅之中,凉锦靠坐在椅子上,神情颇为悠闲,凉玄乐走进来,便看到凉锦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执着杯盖的样子,她口中呼呼吹着气,不时饮上一口。   “你这茶真不错,送我百八十斤吧!”   前脚刚迈进厅门,耳边便响起了凉锦笑嘻嘻的声音,凉玄乐美眸一瞪,颇有些嗔怒:   “你以为我是做茶叶买卖的吗?这是上好的摩挲云茶,每年出产亦不过十余斤罢了,还百八十斤!给你半斤,多的没有。”   凉锦吐了吐舌头,开始讨价还价:   “一斤,不能再少了!好堂姐,我马上就走了,你送我一点茶叶都舍不得么!”   凉玄乐本欲再与凉锦争辩两句,然而忽听她之后所言,当即眉头一皱,她虽早知道凉锦要走,此人之所以来和风,就是为了入矿脉修炼,却未曾想,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这才刚刚闭关结束,立马就要走了。   她虽心中有些舍不得,却不会出言挽留,像凉锦这般天资绝天之人,一个小小的和风,还留不住她,也不该拖累她的步伐。她未将离愁显现在脸上,却是无奈笑了,锐利的目光将凉锦看得通通透透:   “你一出关就来我这里耍赖,恐怕不是为了一斤茶叶,说吧,有什么事要姐姐帮忙!”   凉锦嘴角一咧,她这堂姐真是厉害得不行,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便不再卖什么关子,耸了耸肩,将来意缓缓言明:   “小妹的确有要事需得堂姐帮忙,请堂姐帮我准备一个须弥戒指的清水。”   她说着,便将当初她下山时,凌苍穹给她的那个扳指取出来,她早先将里面的东西转移到陈渝送她的储物手环里面,此时那扳指中空无一物,便全用来装水。   没曾想凉锦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凉玄乐眨了眨眼,疑惑道:   “你要这么多水做什么?”   凉锦轻咳一声:   “我要去朱雀山脉,听说那边气候炎热,比之和风还要少雨,故而提前将水备足。”   凉玄乐知道凉锦没有说实话,就算朱雀山脉再怎么炎热少雨,她也不需得准备整整一个须弥戒指的清水,但既然凉锦不想说,她便也没再追问,接过那一枚扳指,道:   “你明日来取。”   凉锦得了肯定答复,又问了问凉千山之事。   凉玄乐便将那书册交给凉锦,并重点与她说了其中两人,言道这二人都在一年前离开了和风,让她日后在外时,多加注意。因为凉千山意外身死,线索中断,不好查证,故而这一年来,凉玄乐也只收到一些不甚重要的消息。   对于凉玄乐的提醒,凉锦自是连声应了,随后再与之闲聊片刻,便起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凉锦又来一趟无生门,凉玄乐将准备好的清水和一斤茶叶交给凉锦。凉锦得了想要的东西,笑嘻嘻地起身掸了掸衣袍,就要朝门外走,临到厅门口,她突然驻了足,回头看向凉玄乐:   “对了堂姐,还有一事,日后倘若有一人来了和风,还请堂姐帮忙照拂一二。”   凉玄乐闻言挑了挑眉,颇为诧异,追问:   “何人?”   凉锦抿唇一笑:   “我师姐,名唤穆彤。”   凉玄乐眸光微动,她曾特意调查过凉锦,自然也清楚她身边有些什么人,而这穆彤,她也是有所了解,便道:   “既是你的师姐,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我都替你看顾便是。”   “如此,便提前谢过堂姐了!”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凉锦这才彻底放心,哈哈笑着大步离去。   从和风古城出来,凉锦径直朝着西南去,此番一切准备妥当,她也该尽快赶赴朱雀山脉,眼下距离紫山秘境开启的日子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她需得抓紧时间赶路才行。   朱雀山脉在西岩古城境内,从和风到西岩,筑基修士需得不眠不休走上大半年的时间,好在凉锦已在矿脉之中成功做出突破,故而赶起路来,倒也不觉得疲累。   四个月后,凉锦成功抵达西岩,又过了一个月,她终于进入朱雀山脉的地界。   再往前行十数天,就能到焚情山谷了,紫山秘境,便该出现在焚情山谷。   朱雀山脉之内树木尽都长着火红的针叶,一眼望去,红彤彤的一片,仿佛一片火海,鲜艳夺目。   眼下已入深冬,然而朱雀山脉之内仍十分炎热,凉锦只身走在山道上,天色已晚,再穿过前边一片树林,她便要寻地方落脚了。   据说朱雀山脉之内,火系灵兽横行,常有成群结队的兽群出没,其中不乏炼体境的灵兽,凉锦虽然不惧,但也不想托大,晚间还是莫要在林子里露宿。   她刚走进树林不久,忽而眸光一凝,脚下步子却未有停顿,双眼之中冷芒暗藏,清冷的视线自四周扫过,心头冷笑。   她刚入树林时便发现有三个人躲在暗处,随着她深入树林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缀在她身后,兴许是看出凉锦不过筑基四层修为,故而他们越发大胆,又再追得近了些。   某时,一阵炎热的风吹过,针叶婆娑,发出沙沙声响。   就在这一瞬间,三个黑影分别从三个方向飞窜起来,封住凉锦的所有退路,将她围住。   凉锦脚步一顿,幽深的眸子里冷漠嘲讽一闪而过,旋即便透出一丝警惕和畏惧,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一脸迷惑地看向正面一个瘦高的男子,颤着声音道:   “诸、诸位道友,你们为何拦路?”   这三人中,唯有眼前之人是筑基五层修为,另外两人都是筑基四层修为,故而他们三个才敢对看起来只有筑基四层的凉锦动手。   那筑基五层,身形瘦瘦高高的黑衣男子被凉锦一声道友逗笑,他双眼之中透着狠厉戏谑的神光,哈哈笑道:   “哈哈哈!姑娘有所不知,这朱雀山脉之内颇为凶险,我们见姑娘独身一人,恐姑娘在林里遭遇不测,特来护送!”   凉锦听闻此言,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她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心开口:   “没关系的,不用你们护送我……”   凉锦话还未说完,那瘦高的马脸男子便猛地一跺脚,震得地面不住抖动,他双眼之中迸射凶光,威胁之意甚浓:   “姑娘怎么会不需要护送呢!我们兄弟三人素来道义,专程护送独身往来的道友,也不收取太多费用,只需你将身上所携须弥戒指留下便可!”   那男子说完,笑着舔了舔唇角,露出不掩贪婪和欲望的笑容,他们在这里蹲守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有一个落单的姑娘经过,况且这姑娘实力还比他们弱,劫财劫色,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凉锦心里两眼一翻,忍不住腹诽,这人脸皮真是够厚,明明就是打劫落单路人,竟然生生将黑的说成白的,好像还大义凛然,她若不叫他们“护送”,倒是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双眼微微一眯,忽然手腕一翻,从储物手环中取出长剑,冷笑道:   “道友如此道义,小女子还真是不敢苟同!”   那马脸男子眼中凶光乍现,立马变了脸色,看着凉锦的目光凌厉而凶狠:   “敬酒不吃吃罚酒!”   言罢,他猛地抽出后背大刀,怒啸一声,朝凉锦攻来!   另外两名匪徒亦纷纷取出自己的兵器,从另外两个方向攻向凉锦,欲要速战速决。   盖因朱雀山脉之内,的确时有高阶走兽出没,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凉锦制服!否则这里的争斗若是引起兽群的注意,他们今日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95章 行侠仗义   眼见三个匪徒从不同方向朝自己冲来, 当先的马脸男子手里大刀银光闪烁, 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 凉锦心中冷笑, 手握剑柄,只要这三人再近一步,她便要出手教他们该如何做人!   凉锦眼中寒芒暗藏, 握剑之手骤然一紧,就要出手!   “大胆贼子!竟敢在朱雀山脉行凶!”   就在凉锦出剑前一瞬,一声清朗暴喝平地乍响,凉锦眸光一凝, 收了杀心, 左手按住剑鞘,右手手腕一抖,抽剑出鞘, 实力压制在筑基四层, 以剑拆刀,同三人周旋。   那马脸男子骤闻暴喝之声,眼中狠厉之色更甚,但他连攻两招,都被凉锦完美抵挡, 而他两个兄弟更是连凉锦衣角都未碰到, 招式未到, 就被后者轻易躲开, 凉锦身法诡秘, 在他们三人合围之下,虽然看似危险,实则游刃有余,他们短时间内根本拿之不下!   听耳后脚步之声响起,马脸男子暗啐一声,他判断来人有二,皆是筑基五层修为。   他本想在这二人赶来之前重创凉锦,如此他们今日还有机会,但他却没想到,三人合围竟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创伤一个筑基四层的姑娘,真是晦气至极!   脚步之声近了,有刀剑破空之声传来,那马脸男子回身一刀,听得叮当脆响,来袭之人后退一步,又有另一人从旁朝他手下兄弟出手,盖因凉锦突然一剑挑起,那人猝不及防,为躲凉锦剑锋,却不慎被身后来袭之剑刺伤手臂,发出抽痛之声。   领头马脸男子看清来人腰间佩饰,当即瞳孔一缩,又听自家兄弟痛哼声响起,他脸色黑如焦土,极为不甘,却又不敢再多逗留,只得再一刀震开来敌,咬牙切齿怒道:   “撤!”   大家修为相差仿佛,匪徒三人铁了心要逃,来人的目的也仅仅只是救下凉锦,故而那三人撤走,来援两个修士并未去追。凉锦眼下只是筑基四层修为,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还叫那其中一人受了伤,她也就收剑,没再追击。   凉锦这才有时间去看这突然出手的两人,抱拳行礼:   “多谢二位道友仗义出手!”   来援修士一男一女,其中男子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女子五官精致,黑眸莹亮,这二人眉目有些神似,皆穿暗红锦袍,腰间坠了朱红玉佩,连佩戴的飞剑都是名家所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凉锦目光不着痕迹扫过,见这二人腰间红玉上暗刻了一个“焚”字,哪里还猜不到这两人身份,心中不由暗自摇头,真是出身大家的少爷小姐,不识得人世险恶,仅筑基中期修为,就敢在外闯荡,连衣服也不换,腰间配饰也不取下来,倘若当真遇着穷凶极恶之徒,这二人便只是两只价值不菲的肥羊。   这两个来自焚情山谷的少爷小姐不知凉锦心中所想,那少爷笑意上脸,神情颇为自得,这次偷跑出来,离家未远,便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还赶着救了一个独身的姑娘,他心头沾沾自喜,眉梢眼角都透着笑意,见凉锦抱拳,他也拱手笑道:   “姑娘不必客气,大家出门在外,俱是不易,理应互相帮衬,我二人来自焚情山谷,在下焚天禄,她乃舍妹焚天晴,不知姑娘芳名,欲往何处去?”   凉锦一眼看去,便叹,这大少爷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她收剑入鞘:   “在下凉锦,初来西岩历练,暂不知去往何处,但听西岩焚情山谷宗主焚云鹤前辈盖世无双,豪气干云,广纳英才,在下神往已久,故欲前往拜见。”   听见凉锦赞颂自家父亲,焚天晴两眼晶亮有神,笑嘻嘻地开口:   “我爹名震西岩,焚情山谷往来宾客众多,姑娘想见他恐怕并不容易,不若与我二人同路,我们带你去见他!”   凉锦面上惊喜,连声道谢,然心里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这二人毫无心机,单纯得如同两张白纸,这才没说上两句话,就自爆谷主之后身份,还主动请缨要带她去见焚云鹤,倘若她有歹心,他们可怎生是好?   但凉锦非是善心之人,尽管心头感慨,但也并不因为对这二人隐瞒实力和真实打算有任何负罪之感,只要她不做主动伤害他们的事情,她便心安理得。   焚天晴主动邀约凉锦,正中焚天禄下怀,见凉锦应了,他也高兴,没有人会不喜欢搏得漂亮姑娘的好感,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眼下有些晚了,我们尽快出林子,晚间山脉里会有兽群出没,相当危险。”   对于自家兄长的安排,焚天晴向来听从,凉锦当然不会提出异议,三人便相约一同朝着树林外走去。   路上,焚家兄妹二人自来熟,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焚天晴便与凉锦姐妹相称,聊得颇为热络,女孩子的话题,焚天禄不好插口,便在一旁微笑着为两人护卫,三人之间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临到快走出树林时,前方忽然响起兵刃交接之声,凉锦眼中神色不动,脸上却显出些许惊疑,她早在之前便已经觉察到外边动静,不过是为了配合这兄妹二人,才一直装作未曾发现的样子。   “怎么回事?”   焚天禄疑惑地探头朝树林外看去,见两个人影一黑一白,前逃后追,不时交手,但那在逃之人身着月白道袍,面庞四方,看起来不像恶人,而他身后那黑衣男子则形貌凶狠,周身黑气升腾,眼角有诡秘符文,却是一个魔修!   那两人皆是筑基六层修为,比焚天禄二人高上一个层次,正因为此,焚天禄犹豫了一瞬,没来得及出手,他们便从三人身旁擦过,冲入身后树林之中。   “哥……”   焚天晴看了一眼焚天禄,见后者脸现挣扎之色,不由出声唤道。   凉锦目光自焚天禄面上扫过,见其猛地咬牙,便知不好。果然,她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焚天禄突然一甩衣袖,按住腰间长剑:   “凉锦姑娘,再往前走不过百步便可出树林,林外自有落脚之处,我身为焚情山谷弟子,不可见死不救,此行危险,小妹你且随凉锦姑娘一同去林外等我!”   因着三人熟络起来,故而焚天禄也没再以在下谦称。   见自家兄长已经决定出手,焚天晴自然不可能独身在外等候,便道:   “我与兄长一起!锦妹妹,你实力稍弱,此去我二人恐腾不出手相护,你且去林外先寻落脚之地!待我二人归来,再与你同去焚情山谷!”   凉锦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与她们同去,却被焚天晴这句话狠很呛了一下,但见焚天禄一心要去救那白衣男子的焦急模样,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   “两位此去且仔细小心些。”   “凉锦姑娘放心!”   焚天禄见凉锦应了,当即唤上焚天晴,返回树林之中,要去救那白衣男子,在他想来,那白衣男子实力与追杀他的魔修相仿,他们从旁相助,还是有很大可能逼退魔修,将其救出的。   待这二人走后,凉锦撇了撇嘴,这二人若不吃些苦头,恐怕根本不会懂得,什么叫人心险恶。   “长长记性也好。”   凉锦轻声自语,随后飘身而去,追着焚氏兄妹二人离去的方向入了树林。   她本是不欲管他人闲事的,然这焚天禄和焚天晴二人心性单纯,方才出手救她的确是为道义之举,如此善良的两人,她虽然不苟同于他们的愚善,但也不希望他们将命丢在这里,故而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必要时,便出手相助。   没了焚氏兄妹在旁,凉锦速度飞快,不过片刻时间,就追上了入林的几人,此时那前方空地上,焚天禄与焚天晴同战黑衣魔修,那白衣修士则横躺在地上,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许是因着追杀白衣修士时受其反噬,体内有些创伤,故而那黑衣魔修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焚天禄二人联手,一时与之战平,未露颓态。   “我与二位无冤无仇,你们为何拦我!”   那魔修脸色不虞,眼看就要将人追上,却突然冒出两个焚情山谷的弟子,让他功亏一篑!   而焚情山谷势大,不得已之下,他自不会贸然将这二人击杀,虽然他是魔修,可不顾及旁人生死,率性杀人,可焚情山谷声名在外,若他击杀焚情山谷弟子之事被焚云鹤知晓,想必他此后百年,都将面临焚情山谷无止尽的追杀!   焚天禄一声冷笑,怒声喝道:   “尔等魔修伤天害理,吾乃焚情山谷弟子,自是行侠仗义,断不可让尔在眼前取人性命!”   魔修闻言,一拳震退焚天禄,脸色极为难看:   “愚蠢之至!”   他话音落下,焚天禄二人身后,那受创的白衣男子终于站起身来,他抬起头,四方面孔之上,双瞳之中幽芒一闪,黑气涌上眉心,形成一道腾形纹路。   眼看焚天禄被震开,朝着他的方向退了两步,他眼中突然迸发出浓烈的杀气,当即飞扑出去,一掌印向焚天禄后心! 第96章 魔晶   那白衣修士起身之后, 双眼之中黑气升腾, 缭绕的黑气在他眉心形成一道诡秘腾状纹路, 印纹一成, 他神情猛地一变,妖异的瞳孔之中显露着疯癫之态,眼见焚天禄受那黑衣魔修一掌, 朝着他的方向连退数步,他当即飞扑而起,一掌印向焚天禄后心!   正与黑衣魔修交手的焚天禄忽而心头警铃大作,他虽生养在富贵之家, 但到底是受过极好的教导, 尽管为人纯良,心性愚善,但应变之能却是不弱。   此番背后破空风声骤响, 他心头骇然, 惊觉事有突变,当即祭出护身法宝,只听嘭一声闷响,那白衣修士一掌击中法宝护体光幕,焚天禄口中溢出一口鲜血, 尽管法宝抵消了这一掌绝大部分力道, 却还是有两成内劲打在他身上!   他被这一掌之力推着擦着地面滑行数丈之遥, 临到前方出现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老树, 才借着老树的阻挡稳下身形。他惊怒转头, 便见先前将他一掌击飞的白衣修士骤然转身,又朝他的妹妹焚天晴扑去!   “小妹!!!!”   焚天禄心神剧震,悔恨和羞惭尚来不及升腾,心头便被莫大的惊恐填满,焚天晴倘若出事,他必将为此痛悔一生!   焚天晴早在焚天禄被白衣修士震开之后就生了警惕之心,奈何她一个人,应付黑衣魔修已然吃力,这会儿腾不开手,眼看着白衣修士朝自己一掌击来,她却连闪避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夺命的手掌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瞬间,焚天晴感觉自己仿佛被恐怖的掌风笼罩,来不及后悔和难过,那夹裹着死亡气息的手掌便已距离自己不过数寸!   焚天晴强行侧身,欲祭出护身法宝,与兄长那般硬抗来敌之击!   忽而掌风拂面,焚天晴双瞳猛地一缩,就连那追击着焚天晴的黑衣魔修亦招式一顿,旋即毫不犹豫翻身后退!   一柄暗银色的长剑剑身狭长,从焚天晴身侧探出,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没入那白衣修士喉头。   那白衣修士双眼瞪大,眼中血丝密布,深灰色的瞳孔中,悠悠晃晃的魔气缓缓熄灭,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旋即气息凝滞,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凉锦剑尖一甩,将沾染在剑尖上的几滴血甩落后,便收剑入鞘。   “锦、锦妹妹……”   焚天晴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之中恢复过来,惊魂未定,此时说话还有些牙关打颤,凉锦身上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势,明明她的修为看起来仍然只有筑基四层,却叫焚天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凉锦闻声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关切地问道:   “晴姐姐可有受伤?”   她一身威势忽的散了去,叫焚天晴心中产生恍惚的错觉,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冷冽气势并未出现过一般。   焚天禄终于回过神来,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慌慌张张跑到焚天晴身边,紧张万分地询问她的情况,直到焚天晴摇了摇头,言道自己无事,他又仔细查看一遍,确认焚天晴是真的无事,他才放心。   凉锦未与二人多说什么,盖因那黑衣魔修还未退走,正在不远之处站着,目光警惕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凉锦,尽管后者看起来只有筑基四层的修为,他神情却有些凝重,方才凉锦出剑,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剑的凌厉与刁钻,就算换作是他,也同样躲不开!   他的经验和阅历自然远非焚氏兄妹二人可比,几乎在凉锦亮剑的瞬间,他便断定,眼前这看起来似乎并无太多特点的姑娘隐藏了实力,他虽无法判断凉锦的真实修为如何,但却有不得退走的缘由,故而方才凉锦出手,他立即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却未轻举妄动。   此时凉锦目光朝他看来,他当即心神一震,被凉锦双眼中忽而迸发的凌厉气势骇得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凉锦的实力远超他不知几何!   这看似安全的距离,却在此时显得如此可笑,他丝毫不怀疑,只要凉锦出手,他将在瞬息之间毙命,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   他有些后悔,为何方才没有果断逃走,眼下凉锦已经注意到他,他再想逃,已然不可能了!   “小女子对今日之事缘由非常好奇,不知这位可否替小女子解惑?”   凉锦声音响起,将在场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焚氏兄妹这才忽然惊醒,旁边还有一个魔修虎视眈眈,方才凉锦一出手,白衣修士当场毙命,那魔修亦退走,他们下意识地以为危险已过,却没曾想,他们再一次大意了。   黑衣魔修刚才被凉锦慑住心神,此时凉锦开口,他吓得脸色煞白,但又见了凉锦眼色,知晓她不欲暴露自身修为,只要他如实说了,她应当不会动手,便硬着头皮咽了一口唾沫,强忍住了唤凉锦一声前辈的冲动,朝她抱拳,缓声道来:   “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日前在焚情山谷附近的山上发现一头变体灵兽,此兽毛色乌黑,周身有魔气缭绕,在下想来许是受了魔气沾染的缘故,便起了涉猎之心,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斩杀后,从那灵兽体内取出一枚极为罕见的魔晶,此物暗含极为可怕的能量,若用于修炼,恐有奇效。”   说到此处,他忽然手指那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白衣修士:   “谁曾想就在此时,此人突然自暗中现身,发动偷袭,在下与灵兽大战一场,本就体力匮乏,便使此人有机可趁,他从在下手中夺走魔晶,却不料在下手中尚有一件可识人身份的护身法宝,他在退走之前被在下做了标记,在下休养好了,便循着此人追来,本以为将有一场恶战,却不料此人狂妄无边,竟将那魔晶直接吞入腹中,欲图将其炼化!”   “结果便如方才姑娘所见,他受魔晶反噬,彻底发疯发狂,见人就杀,已成我辈毒瘤,在下追杀此人已有数日,未曾想今日会与诸位遭遇。”   有凉锦震慑,他不敢说谎,便将自己与那白衣修士之间的纠纷尽数道来。   方才那白衣修士癫狂之状有目共睹,他先偷袭了焚天禄,又欲击杀焚天晴也是事实,在黑衣魔修说话的时候,凉锦一直注意着他的双眼,从中并未看出丝毫虚避与隐瞒,故而对于此人之言,凉锦并未怀疑。   她走到那死去的白衣修士跟前,抽剑出鞘,于此人腹内一挑,一枚拇指大小的腾空而起,落于凉锦剑尖,其上黑雾缭绕,散发着极为浓烈的血腥污秽之气。   焚天晴被凉锦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住,她自小长在焚情山谷,焚云鹤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宝贝还来不及,怎会让她接触这等血腥杀伐之事,此时见凉锦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将那死去之人开膛破肚,焚天晴只觉一股恶寒自心底涌起,腹内翻涌,阵阵作呕。   焚天禄虽然没有焚天晴这般娇气,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也很不舒服,他心知凉锦所为不过是为了验证那魔修之话真假,便偏开头,不去看那血腥残忍的一幕。   尽管凉锦作为有些残酷,但她方才毕竟救了焚天晴的性命,故而对于她此事所为,焚氏兄妹仅仅皱了皱眉头,没有出言阻止。   凉锦双眼微微一眯,这魔晶之上黑气缭绕,但却与寻常魔修所炼的魔化真气有本质上的不同,她前世两百年,见识远非眼前几人可比,她一眼看去,便明白过来,这块晶石上的黑气,竟是最为纯粹的魔气,来自九幽,真正的魔气。   听方才那魔修所言,这东西他是从焚情山谷附近一变体灵兽身上所得,能将灵兽异化到这等地步,恐怕,那灵兽出没的地方,该有魔气的源头的才对。   看来,这焚情山谷,她是非去不可了。   魔入人间之事,她前世便有所怀疑,但那是在她修炼有成,成就元婴之后才有所觉察,盖因她前世封心绝情,对世事从不关心,只一心修炼,凡人生死她毫不在意,也就未主动探寻一些不寻常的异动。   后来她化神破虚,百年之后再下凡尘,紫霄宫已毁,她不顾一切杀了下界修士五千万余,似乎那时候,也曾有诸多魔修者混迹其中,那时候她杀意蒙心,未曾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她忽然起了怀疑,那些魔气森森者,恐怕非是魔修,而是来自九幽的真魔。   紫霄宫有化神境的颜不悔坐镇,最后却还是分崩离析,颜不悔行迹全无,她下界之后,也再未打听到其人的消息。这件事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迷,而今将前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凉锦恍惚发现,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她今生还未到紫山秘境,就发现遍地都有魔患的痕迹,说不得,这一次去焚情山谷,还能发现一些前世不曾注意的东西呢。   联系起她今生经历的许多事情,凉锦心中忽然产生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忍不住背脊发麻,但眼下做出定论为时尚早,不管今后将发生什么,努力提升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第97章 焚情山谷   “阁下所谓的魔晶, 想来就是此物了。”   凉锦剑尖挑起, 将那黑漆漆的晶石稍稍递过来, 让焚氏兄妹与那黑衣魔修能将此物看清。   东西凑近了些, 焚天晴和焚天禄能清晰感受到其上的魔气波动。血腥之气扑面,叫兄妹二人的脸色更白了两分。相比焚氏兄妹,那黑衣魔修倒是见惯了这等景象, 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   “就是此物。”   凉锦唇角一勾,真气顺着剑身灌入,剑尖猛地一震,那魔晶便化作一蓬齑粉, 无火自燃, 瞬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凉锦收剑入鞘,笑着朝那魔修拱了拱手:   “此物实在害人,已毁了一个修士, 为防阁下也因此失了神智, 小女子便替阁下出手将其销毁了,还望阁下莫怪。”   焚天禄张了张嘴,很是惊骇地看着凉锦,他才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便见凉锦摧毁魔晶, 并对那魔修如此说道。他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虽然他也认为不该将那魔晶重新交给这魔修, 却也未料到凉锦胆子如此大, 竟敢用这等口吻同那魔修说话。   他虽然刚才为那白衣修士出手, 但到底是考虑着此人与这魔修修为相仿,他们出手之后,取胜把握较大,否则他也绝不会以卵击石。   眼下那白衣修士已死,他与焚天晴两个还好,要强行逃走并非没有可能,但凉锦仅有筑基四层修为,若是叫那人盯上,恐怕讨不到好。   尽管她刚才一剑击杀了欲伤焚天晴的白衣修士,但那毕竟只是偷袭,若正面交战,焚天禄心头认定凉锦绝不是这魔修对手,此番才会因她一番话提心吊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魔修竟朝凉锦抱拳一笑:   “姑娘所为乃大义之举,在下怎敢责怪,今日之事已了,便就此告辞,此后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言罢,他见凉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待焚氏兄妹有所反应,立即脚尖一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那魔修离开许久之后,焚氏兄妹才恍然惊醒,一场危机竟就此消弭于无形,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见凉锦将剑收起,朝他们二人看过来:   “魔修不一定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同样的,一些看起来正派之人,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好人。”   焚天禄被凉锦一句话臊得面红耳赤,经此一事,他哪里不明白今日是他莽撞惹了祸,好在最后有惊无险,虽受了些小伤,但休养两天便好了,总比丢了性命强。   也因为他心里生了羞愧之情,故而没再去探究那魔修对凉锦的奇怪态度。   焚天晴低低叹了一声,他们终究是缺乏历练,竟连比他们小上几岁的凉锦都还不如,实在羞惭,好在凉锦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她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咱们速速离开树林,再晚恐怕不妥。”   凉锦本就言谈有礼,不苟言笑,又在焚天晴遇险时出手相救,他们共同经历了此事,焚氏兄妹越发觉得凉锦行事沉稳,干练可靠,对其心怀感激的同时,竟不自觉地以这个比他们还小上几岁的姑娘马首是瞻,此时凉锦一开口,焚氏兄妹立即应和,与她一同匆匆离开树林。   许是今日经历了太多波折,最后这一小段路程十分平静,他们很快就出了林子,再没有遇见什么意外之事。   三人在林外小镇上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第二日一早,便结伴朝焚情山谷而去。   焚情山谷在朱雀山脉以南的一条狭长的山谷,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背靠了西岩古城唯一一条活泉,整个朱雀山脉都是一片赤红,唯有焚情山谷内才显出青绿之色,谷内盛产各种灵药,一直以来都是修士神往之所。   焚情山谷谷主焚云鹤除了结丹修士身份之外,还是一位神医圣手,极善丹药炼制,经其手所出丹药,往往千金难求。   焚云鹤研制的一种疗伤灵丹,名唤地炎丹,乃是引地火,用八十一种罕见灵药炼成,其药效比之紫霄宫的紫霄丹亦不遑多让。也正是因为此丹,焚云鹤名震西岩,中州之上,除却耳熟能详的几位元婴修士,焚云鹤亦是少数几个能听人提起的结丹修士之一。   故而凉锦言道她对焚云鹤心怀崇敬,欲前往拜见,焚氏兄妹才丝毫不觉得奇怪。   三人一路游玩着往回走,不过两日时间,就抵达了焚情山谷。   有焚天禄和焚天晴兄妹二人带路,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守谷弟子亦不多问凉锦来历,便放行。   一入焚情山谷,凉锦顿时觉得气氛不对,从方才入谷到现在,他们已经走了许久,竟然一个谷内弟子都未见着。凉锦本还以为焚情山谷内弟子修行勤勉,故而不常在外,但见焚天禄和焚天晴脸上亦显现出同样的疑惑,她才皱起眉头,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这怎么回事?”   焚天晴心里有些惊疑,但焚情山谷势大,且声名在外,寻常不会有什么事情,故而她虽然心头疑惑,却也没有朝坏处想。焚天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回头看了一眼焚天晴和凉锦,道:   “咱们走快些,到宗地去看看。”   凉锦自然没有异议,便与焚氏兄妹二人加快了速度,朝着宗地的方向飞快前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前边终于出现了几个人影,皆为筑基弟子,行色匆匆,手里还拿了刀剑,急急朝宗地内赶。   见着有人,焚天禄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他忙追上落在最后的一个弟子,急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要去哪儿?”   那弟子回头一看,问话之人竟然是少谷主,当即脸色一变,惊诧言道:   “少谷主你怎么还在这里!谷里出大事儿了!谷主被人重伤,眼下正昏迷未醒,大长老和二长老联手将那贼人围住,长老下令让我等前往,欲启动护谷大阵,留下来人性命!”   “什么!!!!”   焚天禄大惊失色,焚天晴亦脸色一白,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谷里竟然出了这等大事,当即有些慌神,凉锦一步来到二人身边,低声道:   “先去看看情况。”   听闻凉锦之声,焚氏兄妹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忙点头不迭地跟在凉锦身后,匆匆朝宗地之内赶去。   片刻之后,宗地之内的景象映入三人视线,只见远处宗地之内此时已被赤炎宗弟子团团包围,当中一片空地之中,有三人成鼎立之势,其中二人焚氏兄妹认识,正是焚情山谷的大长老和二长老。   那么另外一人,应当就是出手重创他们父亲焚云鹤的凶手了!   焚氏兄妹正待冲入宗地,却意外地发现凉锦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们回头来看,形貌焦急地催促:   “锦妹妹(凉姑娘)!”   凉锦对他们二人的呼声充耳不闻,整个人如同魔怔一般愣愣地望着宗地之内的景象,满脸惊讶,嘴唇发白,喃喃自语:   “怎么会是她……”   焚天禄和焚天晴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地顺着凉锦的视线朝宗地当中的空地看去,随后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与焚情山谷二位长老成鼎立之势的外来之人,竟是个女子。   且是个气质如仙,姿容冠世的绝美女子!!!   她的美无法用言语形容,尽管面上还罩着白纱,但只一眼,便叫人心醉神迷,险些三魂七魄尽数离体!   “凉姑娘与此女认识?”   焚天禄感觉自己的心无法抑制地震颤起来,他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回神,艰难地开口询问凉锦。尽管他明明知道那人是伤自己父亲的罪魁祸首,他竟然对其生不起半点憎恶之心!   焚情山谷二位长老皆是炼体大圆满的修士,对于眼前这个可以将谷主重创的妖女颇为忌惮,但却不得不全力出手,与之周旋!   而那绝美女子一直在退,即便腰间佩戴着一柄品相不错的宝剑,却一次也没有拔剑,始终且战且退,未尽全力。   就在那女子连退两步之时,在其身后,忽有另外一名炼体大圆满的焚情山谷长老暴起发难,一掌印在此女肩背上,将她击得踉跄两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出剑。   凉锦见状,心头怒火几乎自喉头喷出,她猛地咬牙,暴声喝道:   “住手!!!!”   竟然有人敢伤她的霜儿!!!!!   那被围困在宗地之内的女子,正是情霜!!!   凉锦毫不犹豫拔剑出鞘,实力骤然爆发,宛如一颗陨石跌落到场中,手腕一抖,银龙出海,磅礴剑势朝着方才击伤情霜焚情山谷长老呼啸而去,后者心头大骇,这剑招来得突然,猝不及防之下,他躲避不及,被一剑刺伤了左臂!   “来者何人?!!!”   焚情山谷大长老终于从方才变故之中回过神来,见凉锦一剑伤人,顿时又惊又怒,一声暴喝,就要出手擒拿凉锦。   “都给我住手!!!!!”   焚天禄和焚天晴终于赶到,见场内一片混乱,当即大喝道。 第98章 缘由   “都给我住手!!!!!”   焚天禄一声爆喝响彻整个宗地, 将陷入激愤中的焚情山谷弟子和长老们镇住, 他们纷纷回头, 认出焚天禄的身份, 这才稍稍克制了些,没再抢着出手。   “少谷主!小姐!”   几位焚情山谷长老见来人是焚天禄和焚天晴,便强压下心头震怒, 朝二人恭敬行礼。   焚天禄领着焚天晴走到场中,靠近的谷内弟子都自动朝两边后退,让出一条两人宽的通路。虽然他们二人实力稍逊,但身份摆在那里, 焚情山谷内没有人敢对他们不敬。   “究竟是怎么回事?”   焚天禄眉头紧皱, 方才听谷内弟子只言片语,他也没办法搞清楚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若说那美若天仙的姑娘就是伤他父亲的歹人, 但他们刚刚在外看着, 在三位长老夹攻之下,此女分明一招也未还手,怎么着都觉奇怪。   听焚天禄问起,大长老当即一拂衣袖,怒声道:   “哼!少谷主有所不知!此妖女借口收购紫烟玉兰同谷主于殿内商谈, 未曾想竟是存了歹毒心思, 趁我等皆被屏退之际, 一掌将谷主重创, 我等听闻动静匆匆赶到, 谷主已然倒地昏迷,此女被我等截下,今日势必要将其擒拿!还请少谷主下令!”   “一派胡言!!”   大长老话音刚刚落下,不待焚天禄做出决定,凉锦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情霜身前,手指焚情山谷大长老鼻尖,怒声喝问:   “既然尔等皆被屏退,尔赶到时谷主已然受创,尔言情霜仙子动手,岂是亲眼所见?!据在下所知,贵谷谷主焚云鹤乃实打实的结丹修士,情霜仙子若能一掌将其重创,岂会等到尔等来截?!又岂会在尔等围攻之下一招未还?!在下虽不知具体因由,但仅听尔之所言,便漏洞百出!莫不是见情霜仙子心善,欺人太甚!”   凉锦一番抢白字字铿锵,声震焚情山谷,将在场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谷内弟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之人,竟然指着大长老的鼻子愤声斥责,长老们也未曾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姑娘竟然口舌这般犀利,愣是让大长老气得脸色涨红,却又哑口无言,因为他的确没有亲眼看到情霜出手。   焚天禄和焚天晴也吓得不轻,他们同凉锦一路走来,后者稳重干练的形象深入他们的心神,却未曾想,那般寡言少语的年轻姑娘竟也有如此雷霆暴怒的时候!   那站在她身后,被她极力相护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但不管如何,她必是与凉锦熟识,否则也不能激起凉锦这般激烈的反应。   但是,比起谷内弟子目瞪口呆,比起长老惊怒难言,比起焚氏兄妹一头雾水,在场所有人中,对凉锦突如其来之举最为震惊的人,却是此刻站在凉锦身后,被她死命相护的情霜。   凉锦那霸道得近乎不讲道理的偏执态度让她很是震撼,她不听是非,不问经过,不论缘由,就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立场,将焚情山谷大长老之言尽数批驳!   此时的凉锦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狮子,张牙舞爪要将与她敌对的人全部撕碎!   情霜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年前,她初入临封,于仙人遗迹遇险,那时候,凉锦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以命换命,替她挡去了致命的灾劫。   明明她们相识才不到一日,她却为她将命都豁了出去。   而今,凉锦亦是不管不顾,宁肯与偌大的焚情山谷闹翻,也坚持她无错。凉锦有着那般鲜明的性子,明明只对在意的人好,却为何,也捎带着待她不同?   她忆起凉锦带笑的眼中盛满了一片夜空的星光,只道:你我今生有缘。   情霜想不明白凉锦为何如此,凉锦身上有太多秘密,她在凉锦记忆中看到的那一幕画面,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却下意识地不愿去想,也未曾将此事告知颜不悔。   她对此不愿追根究底,奈何眼前人似乎与她真的有某种奇怪的缘分,每一次相遇,都让她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多,但每一次,她都掏心掏肺地待她好。   青云山上一别,足足五年的时光,凉锦都未动用她所赠的传音灵玉,反倒是今日,她又再度欠下了一个人情。   万籁俱寂,所有人愣怔无言之际,情霜缓声开口:   “凉锦,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承你的好意,记你的人情,但希望你不要蹚这趟浑水。”   凉锦闻言,浑身一颤,旋即猛地回过身,看着情霜淡漠的双瞳中平静如水的神色,一时间心痛如绞。今生她的霜儿不记得她,她的霜儿素来心善,她知道情霜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她受此事牵连。   但与她如此生分,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愿叫她插手,事事与她分得清清楚楚,让凉锦心里抑制不住地阵阵难过。   即便如此,她仍会帮她。   凉锦强行压抑着内心的凝重,沉声言道:   “情霜仙子!我不需要你记我的人情,我这个人就是如此,认定要做的事便会一条道走到黑!无论多少匹牛马亦将我拉不回来!仙子为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今日不管如何,我定然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情霜闻言,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唇,而后轻叹一声,无奈道:   “焚谷主被我紫霄宫紫云真经心法所伤,便是如此,我言我未曾出手,你可信?”   紫霄宫!!!   情霜此言一出,焚情山谷众人尽都惊愕,连几个长老的脸色也骤然变了,今日焚云鹤只言有贵客到访,却未曾说是紫霄宫来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出身紫霄宫!   紫霄宫是为正道之首,宫内弟子以浩然正气立足于天地,其弟子出宫历练,从无劣迹,品性自是可以信赖。   他们今日听闻动静赶到之后,室内只有情霜与昏迷的焚云鹤,便自然认定是情霜伤的焚云鹤,他们对于焚云鹤所受之伤看不出来处,未曾想竟是紫霄宫的紫云真经。   情霜本不必说明,但她如此光明磊落,倒是叫几位长老深思起来。   凉锦闻言,飒然一笑,眸光熠熠生辉:   “仙子之言,自是信得。”   言罢,她转头看向仍旧有些愣神的焚天禄,朗声道:   “少谷主,晴姐姐,在下愿以性命担保,谷主之伤绝非情霜仙子所为,还望两位彻查此事,还情霜仙子清白!”   焚天禄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眼前仙容绝世的女子就是重创自己父亲的歹人,今日事发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去考虑凉锦为何竟可一剑伤到炼体大圆满的长老。   对于凉锦的为人,在这两日里他也有了一定了解,心知凉锦绝非莽撞之人,此时见凉锦以性命作保,情霜又亮出了紫霄宫弟子的身份,哪怕谷内长老再如何激愤,也断然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截杀情霜,故而几位长老都沉默下来,全听焚天禄决断。   焚天禄沉吟片刻后道:   “凉姑娘救过小妹,你的为人我自是没有怀疑,这位姑娘既然来自紫霄宫,便应是磊落之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他说着,转头看向情霜,朝情霜拱手行礼,低垂着头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情霜的容颜之上,以免因此心神恍惚而失态:   “大长老入室时只得姑娘与家父二人,想来家父如何出事,姑娘应当知晓,姑娘不若与我等讲说一下当时情况?”   先前焚情山谷长老们破门而入,当即便与之动手,故而情霜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解释,直到此时,焚天禄才问起,却是多亏了凉锦。   情霜轻抿唇角,言道:   “在下奉宫主之命来此寻焚谷主,欲购紫烟玉兰,此事诸位长老已然知晓,然而就在在下与焚谷主谈妥之时,忽有黑影从梁上跃下,直扑焚谷主而去,此人有结丹修为,出手便是紫霄宫秘传掌法紫气东来,并辅以紫云真经,一招将焚谷主重创。其人不欲与在下交手,一触即走,在下追之不及,眼见其翻窗逃走,刻意弄出动静,引诸位前来。”   言道此处,她无奈一叹:   “此局明显是针对在下而来,焚谷主倒是受了无妄之灾。”   倘若真如情霜所言,来人的准备可谓十分充足,对时机的把握妙到巅毫,对情霜的一切动向都了如指掌,真能做到如此的,也唯有紫霄宫内之人。   焚天禄喟然一叹,他无法区分情霜所言真假,但只要等到焚云鹤醒来,一切就将真相大白。今日之事不幸之中最大的幸运,便是焚云鹤未当场身殒。   “先前谷中之人行事鲁莽,但事出有因,还请姑娘见谅,家父受伤之事实在姑娘嫌疑最大,眼下家父醒来之前,恐怕姑娘都不得离开焚情山谷。”   焚天禄此人虽然性情单纯,但好歹是长在大家,又是焚情山谷的继承人,即便缺乏江湖经验,但气度举止皆非寻常人等可比,当即做出最为妥善的处理,不管是凉锦情霜,还是谷中弟子长老,皆无法挑出错处。 第99章 夜谈   当日之事暂时落幕, 焚天禄将凉锦和情霜一同安置在焚情山谷内的一座别院中, 四周戒备森严, 里里外外有十余筑基修士, 三名炼体修士看护,谨防二人偷偷逃走。   盖因凉锦与情霜相识,又出言袒护情霜, 故而她也一同被软禁起来。对此焚天禄虽有犹豫,但架不住几个长老同时进言,便在征得凉锦同意之后,下令将她二人软禁。   此番谷中出了这等大事, 焚云鹤还在昏迷之中未醒, 焚天禄和焚天晴二人自然不能耽搁太久,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去处理和安排。故而焚天禄在做出决定之后,当即谴人将凉锦二人送去谷中无人居住的别院。   凉锦倒是态度坦然, 能与她的霜儿同住一个小院, 她高兴还来不及,焚天禄一下令,她便心情愉悦地与情霜一同去了别院。   路上情霜不时斜睨她一眼,对她莫名其妙的愉快心情表示不解和无奈。   当日晚,凉锦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观月, 焚情山谷狭长, 仰天只能看到一道如刀劈般的豁口, 其内恰恰盛了一蓬弯月。   今夜星光不显, 唯月如勾。   月不圆, 人也未圆。   今生霜儿忘记了前缘因果,再不记得有关她的所有,便是此时与她同在这方寸之地,仍与她见外,不曾对她有半点感情。即便如此,凉锦仍然觉得欢欣,再深的悲痛与霜儿的安平喜乐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眷恋霜儿的柔情和温声软语,但若要以忆起前世的痛为代价,她宁肯这样痴守在霜儿身边,看她自信从容,冠绝天下。   霜儿忘记了她,没有关系,只要她自己还记得,便能对她好,她还有余生不知多少年,可以陪伴在霜儿身侧。   她重生,便是为霜儿而来,她始终相信,哪怕她的霜儿不记得她了,她也一定,是寻常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今日之事,多谢了。”   身后传来情霜不急不缓,平静无波的声音,柔和之中透着一丝清寒。   凉锦唇角一勾,她的霜儿果真厉害,她自己连番奇遇,又有老祖宗传功和凌风华灌体,也才堪堪炼体的修为,然而霜儿早在五年前便已炼体二境,如今更是深不可测,凉锦心中猜测,她恐怕已经突破至结丹。   故而霜儿缓步行来,在她开口之前,凉锦竟未有丝毫觉察。   凉锦回头,眸中带笑:   “总谢来谢去你也不觉得麻烦。”   听闻此言,饶是情霜心性淡泊,亦不由莞尔。   她心中原本对凉锦无故被牵连的些许愧疚在凉锦洒然的笑声中忽而消散。尽管她曾因凉锦记忆中的一幕景象,下意识地不愿与此人接触,奈何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每次与眼前人的相遇,都那么惊心动魄。   她并不讨厌凉锦,反而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将她想起,明明只见过三两面,却隐隐有种预感,好似今生无数岁月,都会与之纠缠。也正是因为这般原因,五年前她才匆匆赠了凉锦传音灵玉,奈何话已出口,凉锦懂了她的意思,却偏生不叫她如愿。   眼下与这人一同落到这困境之中,再一次承了凉锦的人情,情霜心头无奈,但凉锦是真的待她好,她心知肚明,尽管不知缘由,她也不想深究,既然缘分如此,她便平心相待。   “今日之事,你本可以不用牵扯进来。”   情霜微微抿唇,语调轻松。她露在外边的剪水双瞳染了两分月色,叫凉锦险些看呆了。   她愣了一瞬,随后才回过神来,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暗藏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显现在外的却是一蓬星光,耀眼夺目:   “仙子有难,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吾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情霜未曾想她会这般说话,见她那一本正经好似下决心般的样子,情霜抿唇一笑,心中一分哂然,两分惊讶:   “若非我知你与我同为女儿身,倒是会误以为你是个浪荡登徒子,对我有所图谋呢。”   她们相识至今,这还是情霜第一次主动与凉锦说玩笑话。   凉锦扯了扯嘴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忍不住嘿嘿一笑,暗自腹诽:我哪里是对你有所图谋,分明就是想将你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她挑了挑眉,刻意做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嘻嘻笑道:   “仙子仙容绝世,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倾心,即便同为女子,在下却也倾慕仙子许久,不知可否有机会一搏仙子芳心啊?”   她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唯深藏于瞳孔深处的一抹情愫,怎么也挥之不去。   情霜无奈摇头,一笑置之,并不将凉锦之言当真,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   “陈前辈眼下伤势渐好,兴许再有半年时间,就可以返回凌云宗了。”   听闻情霜言及师尊,凉锦神情一肃,收起面上的嬉笑,此事就算情霜不说,她今日也是要问的:   “这些年,在下师尊过得可还好?”   她这意思,好像紫霄宫还能亏待了她师尊不成?   情霜被凉锦这句话逗笑,她无奈地瞥了后者一眼:   “宫主倾其所能,耗费无数仙草灵丹,前辈在紫霄宫的待遇,可不比宫主自己差半分。”   凉锦虽然知晓陈渝醒来之后该是无恙,但毕竟从她接到陈渝的信时算起两年已过,眼下陈渝近况如何,她很是关心。   此番得到情霜的肯定答复,凉锦自然也就放下心来,情霜完全没有必要在此事上对她有所隐瞒。   天色已晚,情霜再与凉锦闲谈两句,便转身回屋。情霜住的那间屋子与凉锦选的房间遥遥相对,眼见情霜进了屋,凉锦轻身翻上屋顶,吊着脚坐着,装模作样地看天,实际上则偷偷朝对面屋子里面张望。   然她刚偷瞄了不一会儿,突然破空之声响起,凉锦脑袋一偏,两指于耳边夹住飞来的碧落镖,情霜之声悠然响起:   “天色已然不早了,凉姑娘何不早些歇息?”   凉锦洒然一笑,丝毫不以为杵,扬了扬指间碧落镖:   “多谢仙子赠镖,留待我日后防身之用!”   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碧落镖塞进腰间暗囊,明目张胆地“私吞”。   情霜屋中再无动静,凉锦耸了耸肩,来日方长。   她翻身下地,进屋打坐。   第二日一早,别院的木门被人敲响,凉锦自屋中出来,见情霜站在窗边,朝她看了一眼。   凉锦咧嘴一笑,而后自行去开了门。   焚天禄站在院门外,见来开门之人是凉锦,他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瞬间的失望,而后立即消散去。他朝凉锦拱了拱手:   “这几日委屈二位了,不知昨夜凉姑娘与情霜姑娘休息得如何?”   “我二人少谷主不必担心,倒是谷主之事,还请少谷主多多上心,早日查清真相,便可早日还情霜仙子清白。”   凉锦眼光毒辣非常,尽管焚天禄掩饰得很好,又或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望因何而生,但凉锦却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情霜的魅力,她再清楚不过,焚天禄见了情霜,能这般克制已是不易,但她的霜儿,岂能容他人觊觎?   不等焚天禄说话,凉锦又道:   “情霜仙子昨日受了惊吓,此刻自在屋中休息,少谷主还是莫要打扰,眼下重中之重,是谷主的伤势,重伤谷主的歹人如此费尽心机陷害情霜仙子,谷主一醒,他的计划便全都白费,故而在谷主醒来之前这段时间,少谷主需得多加警惕。”   “那人自是不会明目张胆出手,盖因如此他的伎俩便不攻自破,想来其人会在这段时间想方设法悄无声息地加害谷主,少谷主可在医师与谷主平日亲近之人中多下些功夫,只要他有心动手,便有可能露出马脚,少谷主定要多多注意。”   凉锦句句话都在为谷主着想,一番言谈下来,焚天禄不得不收了心思,止不住点头,比起自己的一点私心,焚天禄显然对焚云鹤的性命更加重视,此时他就算想探望情霜,亦寻不到任何借口。   他当然看不出凉锦的额外用意,只当她是单纯地与情霜交好,故而如此尽心尽力想早日为情霜洗脱冤屈。而这也正是他所在意之事,故而当凉锦说完,他便一刻不停地告谢离开,去安排谷中事务了。   凉锦面上不动,心里却笑开了花,这焚家的少谷主真是心性单纯好忽悠,尽管她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也的确存了让焚天禄小心谨慎,莫要误了焚云鹤性命的心思,但她真正的意图,还是叫此人远离她的霜儿。   凉锦乐呵呵地关上院门,转过身来,却见情霜站在院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方才凉锦对焚天禄所言情霜句句不落地听了去,特别是那句“情霜仙子昨日受了惊吓,此刻自在屋中休息”真是意味深长,她不太明白凉锦为何忽然对焚天禄表现出不喜的态度,但却觉着她这个样子意外的十分有趣。 第100章 小锦   “仙子怎么不在房中休息?”   凉锦咧了咧嘴, 嘻嘻笑问, 仿佛方才根本无人到访。   情霜并不在意焚天禄如何, 但对谷主焚云鹤的伤势比较担忧, 一旦焚云鹤真的出事,焚情山谷中的变故,她就百口莫辩。凉锦对于焚情山谷而言毕竟是一个外人, 谷内众人绝不可能因为凉锦的一面之词而选择相信她无辜。   故而对于凉锦方才之言,她亦颇为赞同。便没刻意抓着凉锦刚刚言语中的一点小心思不放,她斜斜看了一眼凉锦,没接她的话, 而是轻声言道:   “凉姑娘考虑颇为周到。”   凉锦挑眉一笑, 神情颇为自得,尽管情霜只是平平淡淡一句客套话,她却当作了褒奖来听, 自然心情愉快, 笑意上脸:   “哪里哪里,仙子过奖!”   见凉锦如此,情霜哑然失笑,无奈摇头走回房中。既然这几日暂时不得离开,也无他事在身, 谷中事务她们二人自是无法插手, 故而情霜了解眼下情况之后, 便准备潜心修炼, 静观其变。   两日之后, 凉锦晨间从打坐中醒来,忽听得屋外有剑破长空之声。她心头一动,悄悄走到窗边朝外张望,果见一抹倩影于院内舞剑,仙姿翩跹,卓然超凡。   情霜手执湛蓝长剑,招式轻盈之中透着冰霜之气,想必与她所修心法有关,剑起剑落,似有凌厉剑气环绕于身,明明剑剑夺命,远远观之,却如天外飞仙,赏心悦目。   凉锦手肘撑着窗台,笑眯眯地看着院中美人入画的景象,只觉心神迷醉,她的霜儿真美,连舞剑都那么好看。   就在凉锦呈痴呆状独自嘻嘻傻笑时,忽而风声突起,凉锦眼前一暗,便见那湛蓝长剑迎面而来,肃杀之气扑面,凉锦双瞳猛地一缩,然而她却眼看着那剑刺向自己面门,未后退一步。   唰一声响,剑尖在距离凉锦眉心还余半寸的瞬间停了下来,锋锐之气刺破凉锦的眉心,留下一道细长清晰的鲜红血线。   “偷偷观人舞剑便是无礼行径,竟还嗤笑出声。”   情霜三分清寒七分平淡的声音响在耳边,凉锦眨了眨眼,对眼前随时可能取了自己性命的长剑视而不见,目光越过剑身落在情霜淡漠的双瞳中,笑吟吟地开口:   “仙子方才第三式倘若变刺为挑,第七式改挥为劈,剑势想必会更加流畅自如。”   早在她先前见情霜出剑的时候,便认出了那几个剑招的来处,竟是前世情霜成名后,誉冠天下的几套自创剑法其中之一。这剑法她今生舞起来还有些生疏滞塞,想必是她初创,未经打磨,便有些许纰漏。   凉锦自是知晓整套成熟剑招去来之势,故而出口,予以点拨。   情霜神情一凝,她看着凉锦笑意盈然的面庞,忽然有些愣神。她怎么都想不到凉锦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她握剑的手微不可察的有一丝颤抖,尽管只有一瞬,却仍叫凉锦眼中的笑无法遏制地加深。   见状,情霜眸子微微眯起,眸光冷厉地瞪视着凉锦,言道:   “你如何笃定我不会杀你?”   仅在窗边一望,便可将她剑招之中纰漏一言道出,若凉锦未曾见过她的剑法,那便说明她在剑法上的天赋冠古绝今,加之此人对她的许多事情都仿佛了如指掌,更是让她心生警惕。   原本前几日因着与凉锦夜谈而放下的猜忌,在方才那一瞬间忽而又提了起来,看着凉锦开口道出她剑招之中纰漏时那从容镇定,笃定她不会下手杀人的样子,让她刹那间生了杀心,但又因考虑到她对凉锦欠下的人情而犹豫起来。   凉锦好似没有看见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仍是那般笑吟吟的样子,对情霜敞开心扉,毫不设防。她的眸子里荡漾着一层温润如水的波光,笑道:   “仙子重诺,既曾言要为我做一件事,又怎会在承诺未实现的时候取我性命。”   情霜沉吟许久,最终无奈撤剑。凉锦将她看得透彻,而她却越来越将此人看不懂。   她也曾揣测过凉锦的目的和打算,此人刻意接近自己,不仅舍生相护,还白白赠了她旷世奇功,可是因着紫霄宫?凉锦对紫霄宫有所图谋?   然而在青云台上,凉锦指着颜不悔怒声责骂,她便明白,她最初的猜测和臆断皆是虚妄,倘若凉锦真的在意她身后的紫霄宫,又怎会对颜不悔如此狂妄无礼。   既不是图谋紫霄宫,那凉锦究竟为何如此待她?   那人眼中总暗暗藏了一抹她看不真切,亦辨不明白的情谊,每每她想再看得仔细些,便又隐匿了去。   凉锦看着眼前伊人眉头轻蹙,目露深思的模样,心里明白是自己方才冒进惹恼了她,便缓声安抚她的情绪,言道:   “霜儿,往后总有一日,我会将我身上的所有秘密与你坦白,你不需如何防备我,我尽此一生,也绝不会伤害你。”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直面情霜,唤她一声霜儿。   她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意,神情真挚,目光诚恳,便是情霜不轻易信人,却不知为何,在与眼前之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信了她的话。   没有任何道理和缘由,对此时凉锦所说的话,她心中生不起半点怀疑。甚至,对于此人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她竟也未感觉到丝毫不适与厌烦。   情霜沉吟良久,没有答复凉锦之言,只转身走入院中,再度提剑起舞,唯在第三式与第七式时,依凉锦所言变招,初初还有些滞塞的剑招因这两处变动突然圆润起来,其势一气呵成,待最后一招出,已是剑芒惊天,几有开天辟地之势。   情霜收剑而立,婷婷立于院中,目露深思。   凉锦抹了一把额头上已不再流血的剑痕,疼得龇了龇牙,然而再见情霜绝美的背影,她又觉得心头一宽,能再一次唤情霜一声霜儿,就算再重十倍的伤,她也能承受。   情霜蓦然回头,便见凉锦唇角勾起,仿佛博弈得胜的狐狸,顿时哑然,恍惚又有些分不清她刚才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思虑太多,实在劳心伤神,与其一直彼此猜忌,不如,就信她一回。   她摇了摇头,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抬手扔向凉锦。   凉锦听闻动静,转头便见一小瓶子迎面飞来,她伸手一捞,挑眉笑道:   “雪凝膏。”   紫霄宫仙药,外用,止血治伤颇有奇效,用在凉锦额头那条剑痕上,连疤都不会留下。情霜出手当真阔绰,凉锦这点小伤,根本用不着这么好的药膏,但既为霜儿所赠,凉锦当然乐呵呵地收下。   见凉锦一口道出此药之名,情霜眉梢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心头还是抑制不住有些惊讶。对于紫霄宫,或者,对于她,凉锦究竟还知道多少?   但凉锦不主动说,她便也不问,既然选择了相信,就等着有朝一日,眼前之人自己开口。   她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他日焚情山谷事了,想必又天各一方,何苦总追着不放。就算凉锦真是宫主当初所言之人,也等她了了恩情,彻底查清确认了,再说后话。   “今日之事,是我莽撞在先,理应向凉姑娘赔不是,姑娘不计前嫌,还指点我剑法之道,如此广阔胸襟,我自愧不如。”   情霜收剑入鞘,缓声言道。   凉锦勾了勾嘴角,趴伏于窗台上,笑吟吟地看着院内伊人:   “情霜仙子,旁人姑娘姑娘叫我也就算了,我与他们不熟自是不便计较,但仙子也这般呼我,我却是别扭地紧,你看咱们相识也有好几年了,仙子不若与我换个称呼?”   凉锦每每说话都叫情霜诧异非常,她想一出是一出,这回又一边卖着乖,一边打蛇随棍上,还想更进一步拉近彼此的关系,情霜无奈一笑,只道: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唤你?”   凉锦顿时来了兴致,翻身直接从窗口跳出来,嘻嘻笑道:   “仙子与我年纪相仿,不若唤我小锦如何?”   情霜哑然失笑,她之前本就觉得凉锦脸皮厚,眼下才发现她的脸皮岂止是厚,简直厚到没边,这么羞臊的话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就如此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什么叫相识好几年了,分明她们彼此接触的时间加起来也才区区数日而已。   情霜犹豫许久,本欲拒绝,但见凉锦双眼闪闪发光,好像颇为期待时,却忽的心软,她抿了抿唇,而后言道:   “小锦。”   熟悉字眼突然从情霜口中吐露,凉锦的心猛地一颤,旋即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她猛地低头,不叫情霜看见她此时的样子,直到几次深深地呼吸,才强忍住没让自己太狼狈失态。   她心中虽然期望能听霜儿如前世一般称呼自己,但到底是没有寄太大的希望,却未曾想,霜儿真的应了。   当她再抬头时,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盛了一片星河,满是盈盈笑意,她直直地看着情霜的眼睛,轻声应道:   “嗯。” 第101章 事发   那日之后, 每每情霜在院中舞剑, 凉锦总以各种借口跑去偷看, 初时情霜还会出手驱赶她, 到得后来,也逐渐习惯,只当凉锦根本不存在, 只要不打扰她修行,便不再去管。   凉锦小人得志,颇为欢喜。再往后,便又瞅准机会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剑招, 情霜不一定每一次都听从, 但对于凉锦说得对的,在证实之后,她也会虚心向凉锦讨教。   而凉锦往往眼光毒辣, 总能找到她剑招之中的不足之处, 并提出令人拍案叫绝的修改方案。   一来二去,情霜对凉锦的了解一点一点加深,原先她对凉锦的印象尚停留在最初那十六个字:重情重义,爱憎分明,狂妄自负, 天资绝伦。   时日久了, 方才渐渐发现, 除去凉锦那跳脱不羁的性子不说, 她确是一个机敏聪慧之人, 谈吐大气,思虑长远,每每看似在不停挑战她的底线,但又在她心生反感之前抽身而退,言语有度,进退从容。   因着紫霄宫宫主颜不悔关门弟子的身份,情霜在外行走,阅人无数,得知其身份者,无不卑躬屈膝,逢迎讨好。即便在紫霄宫内,弟子之间,她的存在依然特殊,冠古绝今的修炼天赋让她远超同辈天才,亦使她孤立于外,少与宫内弟子相交。   但凡偶有接触者,其人无不战战兢兢,就是宫内长辈,除去颜不悔,面对情霜时,都颇为拘谨。   再者她生来无情,心性寡淡,从不曾刻意与人修好,故而这么些年,真正能与她谈得来的人,当真少之又少,加起来,也不过五指之数。   而那些她认识的人里,又数凉锦最为特殊。   凉锦如此掏心掏肺待她,又不言自己所求,但若要叫她相信凉锦就只一心对她好,不想要任何回报,她是绝然不相信的。她明知道凉锦有所图谋,想方设法刻意接近,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倘若随便换了谁如此,早已被她一剑杀了。   但因此人是凉锦,便有所不同。   凉锦不像以往那些刻意接近她的青年才俊和宗门弟子,要么小心谨慎,要么眼高于顶,偶有心机深沉之辈,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但情霜生来对因果极为敏感,刻意接近她的人,倘若存了坏心思,见一面,她便能有所察觉,就算不清楚其人的具体打算,她也不愿再与此人结交。   唯独凉锦,她眼里的狡黠之色从不遮掩,却让情霜感受不到半点恶意,这也是当初第一次见面,她没有对凉锦狠下杀手,之后还总愿帮她的最重要的缘由。   凉锦本是睚眦必报之人,但在情霜手中屡次吃瘪,她从未动怒,看向她时,眼里总带着笑,哪怕当初青云台上那般狼狈,凉锦恨颜不悔,却未曾连带着对她产生半点负面情绪。   凉锦有一身傲骨,却无傲气。唯有不了解她的人,才会觉得她狂妄自负,然而事实上,她的骄傲埋在骨子里,她并不因自己的修为高低而喜怒形于色,也不因得了重宝而发疯发狂。   她不会因为情霜的修为高出她许多而感到自卑,她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情霜与此人相识越久,便越能发现她诸多小习惯,和那些扬名在外的天才实在有太多不同。   眼见着凉锦再一次从屋子里翻窗出来,情霜斜着眸子瞥了她一眼,此人总是不走寻常路。   这段时间,几乎每日夜里,她都会忆起那日在凉锦记忆中所见的景象。如果,凉锦真的是宫主所说之人,在一切得到证实之前,她也愿意先与之结交,即便日后兵戎相见,亦不辜负眼下的岁月流年。   凉锦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来到窗边朝外张望,竟未见伊人院中舞剑的景象,却见情霜坐在石椅上,手里拿着卷书册,正细细研读。凉锦嘻嘻一笑,翻窗而出,一蹦三跳地来到近前,大大咧咧地在情霜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她见情霜目不斜视,手中书册又翻过一页。   凉锦手腕一翻,自储物手环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酒壶,又拿出两个酒杯,依次斟满之后,将其中一杯推到情霜身旁,也不出声打扰,就自顾自地拿起另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甘香酒水入喉,凉锦微微眯起眼睛,她先前从和风出来的时候,特意去摩挲山下的小镇买了十数坛流年景,独自漂泊在外,有美酒傍身,偶尔饮上一杯,心情颇为愉快。   更何况,如今她心爱的姑娘就在身侧,哪怕情霜不与她同饮,她亦心情愉悦,被软禁在别院中的这段时间,是她重生以来,最为快乐的几日时光。   情霜忽的将书册合上,在凉锦诧异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抬手卸掉面上白纱,而后端起身侧酒杯,送到唇边,啜饮一小口。   待酒水入腹,情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温温软软的柔和笑容,尽管只是些微一丝,却叫凉锦看呆了去。   情霜湿润柔软的红唇因沾染了酒水而显出晶亮诱人的色泽,凉锦半张着嘴,目光发直,心跳停滞了一瞬,杯中酒水都因她手腕不由自主的颤动而洒落出来,沾染在衣袍上,她却浑然不觉。   “好酒。”   情霜的声音响在耳侧,凉锦猛然回神,当即收回目光,将手中洒了大半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抬手拍了拍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清咳一声,掩饰般地道了一句:   “咳咳,这酒是和风古城的名酒流年景,后劲有些大……”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有些牵强,她有炼体境修为傍身,仅仅饮了小半杯酒,就面红耳赤,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眼见情霜意味深长的目光扫来,凉锦干脆闭口。   情霜从未见过凉锦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间颇为新奇,但下一瞬,她惊奇的目光便化作惊诧,只见凉锦突然像是魔怔一般,接连饮了十数杯,这才消停。   “小锦倒是爱酒之人……呵。”   自那日凉锦忽然提出要叫她换个称呼开始,她便一直以小锦称呼凉锦。初时有些不习惯,到的后来,她发现每次她唤凉锦小锦,此人总是会有一些颇为神奇的举动,以至于,她乐于去观察凉锦的反应,一来二去,唤这“小锦”二字也越来越顺口了。   见凉锦那不知是被酒灌的,还是因别的什么原因满面通红的样子,情霜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出声,她素来知晓自己容貌与众不同,正是为了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才一直带着面纱,凉锦本是见过她的面纱下的容貌的,却未曾想,再让她见一次,她的反应竟还是这般有趣。   情霜轻笑摇头,优雅地将自己杯中酒水饮尽,而后把酒杯放回桌上:   “不知可否请小锦再与我斟上一杯?”   凉锦恍然回神,忙不迭地端起酒壶,就要倒酒。   然而就在此时,小院大门外突然响起嘈杂之声,似有人叫喊怒骂之音远远传来。   凉锦目光一凝,手腕却未有丝毫颤抖,稳稳斟满一杯流年景,她将酒杯递到情霜面前,脸上已然恢复了平常那般镇静的样子:   “仙子请,待我出去看看。”   若非她耳根还有些红,情霜都要以为方才一幕是为自己的错觉。情霜点头,将酒杯接过,而后目送凉锦转身快步走到院门前,将木门由内拉开。   情霜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无奈叹息一声,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   倘若焚云鹤醒来,外边绝不该是如此嘈杂喧嚣,她们等了那么几日,而今终于有了结果,但想必,这结果非是她们所期待的。   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再度蒙起面纱。   凉锦将院门拉开,便见一群人匆匆而来,领头的却不是焚天禄,而是双眼通红的焚天晴。   在看清焚天晴眼中残留的泪痕时,凉锦心头便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果然,凉锦一开门,焚天晴便看见了她,焚天晴眼里的泪珠忍不住又要滴落,却叫她生生忍住,她在院门前三尺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双目直愣愣地瞪着凉锦,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一时间喉头哽咽,无法成声。   “晴姐姐,谷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凉锦心头叹息,看着焚天晴身后十余数的炼体修士,以及那走在最前面,气息沉凝的三个老者,她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这一句,她却不得不问,哪怕双方最终兵戎相见,也要弄清楚了真相再说。   听闻凉锦此言,焚天晴双眼再度红了,她紧抿着唇,神情哀绝,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才道:   “我爹已故,兄长……也去了,他们,都死于紫气东来。”   焚天禄也死了?   凉锦神情一怔,她万万没想到,焚天禄竟然也遭了厄运!   在一瞬间的惊愣过后,她心头一沉,终究还是大意了,恐怕是焚天禄发现了什么,才会遭此灾厄!她当初只想到让焚天禄好生照看焚云鹤,却未考虑到焚天禄的安危!   那能一掌重创焚云鹤的歹人,要杀焚天禄,易如反掌。 第102章 反目成仇   凉锦心头叹息一声, 她知道焚天晴的性子, 这焚情山谷的小姐是一个极为单纯的姑娘, 她一直在父兄的保护下成长, 从来不懂人心险恶的道理。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她此时应是六神无主的,不会如此兴师动众来到这里。既然来了, 就算不是她的本心,今日之事,也注定再多说无用。   “晴姐姐来此,可是有所决意?”   凉锦始终从容, 她的目光平和无波, 与焚天晴坦然对视,让后者羞惭地垂下了头。焚天晴双眼通红,她已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击得体无完肤, 不知道该相信谁, 又该作何选择。   正当焚天晴犹疑之际,她身后一名着了灰黑道袍的老者冷哼一声,目光清寒地蔑视凉锦,言道:   “就算不是尔等为祸焚情山谷,此事也因尔等而起, 定然与尔等脱不了干系!”   另一侧身穿藏青袍服, 形貌干瘦, 尖嘴猴腮的老者亦拂袖讥嘲:   “是与不是, 待老夫将尔等擒下, 自见分晓。”   他话音落下,当即出手,一爪朝凉锦抓来。   此人说动手就动手,狂傲至极!   凉锦眸光一寒,就算她卖焚天晴两分颜面,但焚情山谷却与她无半点交情,这些人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她便也不需得给他们好脸色!她眼角余光撇过焚天晴苍白的脸色,但见后者微偏着头,并未阻止身旁人出手。   见状,凉锦无奈叹息,焚天晴的默认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掌风临面,凉锦眼中寒芒乍现,她手腕一翻,长剑在握,就要与来人硬拼。然,一道冷冽清风忽而拂过,剑影翩跹,钉铛脆响之后,那出手的老者脸色大变,忙将手抽回,连退两步。   他站在焚天晴身前,神情凝重,右手背负身后,拢在袖口中,但那袖口却有一小块被血濡湿,颜色稍深,竟是在刚刚那一击之下,此人掌心略有受创。   待看清出现在院门口的情霜,这尖嘴猴腮的老者忽而咬牙,声色俱厉地爆喝:   “此女有结丹修为!谷主和少谷主定是此人所杀无疑!”   焚天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情霜,先前焚天禄说要查证凶手身份时,因着情霜在三个炼体大圆满的长老手中受创,他们便只安排了三个炼体修士看守在别院外,如今结丹老祖出手,却在她手中吃了暗亏!   一个结丹修士,要想避开炼体修士耳目,袭杀焚天禄和重伤的焚云鹤,几如探囊取物。   这一刻,焚天晴诧异于情霜明明有结丹修为,却又刻意隐瞒的事实,根本无法过多思考,理智一瞬间就被仇恨淹没,她的脸色猛地一变,咬牙道:   “还请三位老祖出手,擒拿此人!”   凉锦的心一沉再沉,方才情霜必定是担心她不敌结丹修士,才抢先出手。但与结丹修士交手,情霜的修为自然不得隐瞒,她先前就曾有言,出手袭杀焚云鹤的歹人乃是结丹修为,而她自己却也结丹之境修为!   莫说焚天晴已经被仇恨蒙蔽的心神,就算她理智尚在,有有心之人在旁推波助澜,她也必然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她根本不会去想,当日情霜未全力出手的真正缘由,而今只一眼认定,情霜就是在刻意隐瞒修为,还为了撇清自己,特意下手杀了焚天禄!   “晴姐姐!我二人这几日寸步未出!你可想清楚了!”   凉锦面色沉凝,高声喝道。她当然不会天真地寄希望于焚天晴突然想通,仇恨一旦根植于心,外人说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不过想拖延一时半刻,以做好迎战的准备。   焚天晴瘦弱的身子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她的唇角被银牙磕破,显出内心剧烈的挣扎,最终,她还是垂下头,不去看凉锦的眼睛,低声喃道:   “锦妹妹,我自是信得过你,但唯恐你也被此女诓骗了,今日之事你莫要再管,我定不叫长老们伤你。”   听闻此言,便是情霜性子再如何清冷,心中仍起了些许波澜,她侧目看向凉锦,想知道后者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凉锦喟然长叹,一声哂笑:   “既是如此,往后,还请晴姐姐好自为之。”   她脚步朝前一踏,将情霜挡在身后,喷出一口舌尖血,挥手抹过,五指接连捏出两个诡秘符印:   “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任何人动她!”   凉锦目光坚毅,其身气势陡然拔高,连解两个封印,将实力强行提升到炼体三境。   她当然知道此时她所做的并不能改变焚天晴的决意,但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两分难过的情绪。焚天晴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有兄长疼爱,有慈父依靠。然而一朝之间,父兄尽亡,又与初初交好的友人恩断义绝。   凉锦所言就像一把无情的刀,直将焚天晴伤痕累累的心再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凉锦本不愿伤焚天晴,但若非得拿情霜的安危来要挟她做选择,那便根本没得选!   她的霜儿是她恨不能放在心尖尽此一生倾力疼爱之人,莫说霜儿本就无错,就算她真的杀了人,凉锦也愿意为她屠尽天下心怀怨怒之辈!   情霜看着凉锦的侧脸,恍惚间好像又见着临封仙人遗迹中,凉锦舍身挡在她身前,那般决绝不悔的样子。明明凉锦自己,肩膀并不宽厚,与她年岁相仿,修为尚没有她高,却总要挡在她前面,再大的风险,都倾尽全力揽在自己肩头。   哪怕生来无情,情霜亦觉得心绪格外复杂,她的目光扫过院外虎视眈眈的众人,忽而洒然一笑:   “我可不需要你来保护。”   这些人,她还不看在眼里,先前之所以不出手,实为对自己没能及时阻止那黑衣人,以致焚云鹤受伤之事心怀愧疚,而今焚情山谷欺人太甚,她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情霜清冷之中带着些微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凉锦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失笑:   “仙子自是深不可测。”   院外那尖嘴猴腮的老者名唤雨道人,见凉锦情霜二人此时还在谈笑风生,心中羞恼愤怒,嗤声道:   “不知死活!陆云子,药道子,随我出手将这二女擒拿!”   话音落下,他当先冲出,欲擒凉锦。灰黑袍服的陆云子和白衣的药道子也应声而动,直冲凉锦情霜二人去。   “小锦,你我打个赌如何?”   眼见三个结丹修士从三面而来,情霜忽然开口。她非是不懂变通之人,焚情山谷之事已然无法挽回,在焚云鹤和焚天禄都已亡故的情况下,焚情山谷绝不可能接受和谈,故而今日她们唯有先暂避锋芒。   凉锦闻声,回头看她,问道:   “赌什么?”   “谁先攀上西边高崖便算谁赢,倘若我赢了,要你三壶流年景,我若输了,许你一百青玉。”   她相信凉锦身上定然不止那一壶酒,故而有此一说。凉锦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旋即又猛地回过神来,她眉梢一挑,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笑道:   “我若赢了,不要你的一百青玉,你把头上那玉钗送我!”   情霜哑然,她没想到凉锦摆着一百青玉不要,却要她头上那支毫不值钱的玉钗,一支玉钗而已,送给她又何妨?   “好!但你得赢我!”   情霜难得起了玩闹之心,她话音落下,陆云子和药道子的掌风已经临到近前,情霜剑未出鞘,只拿剑鞘去挡,嘭嘭两声响,陆云子和药道子分别与情霜各自对击一掌,陆云子退了三步,药道子连退五步,反观情霜,却只堪堪退了一步。   嘶……   围在院外观战,随时准备接应的焚情山谷炼体修士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情霜虽然用面纱遮挡了容颜,但是从形貌来看,她的年纪顶多二十出头,结丹二层的陆云子和初入结丹境的药道子在同时出手的情况下,竟都被她一掌逼退!   另一侧,雨道人一爪抓向凉锦,却在招式近身之时,忽觉凉锦眼中亮起一道惊天剑芒,他身体一震,动作抓出去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凉锦当即一剑斩出,正中此人右肩,在他肩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她因着焚天晴而稍有留手,并未一剑取其性命,只求脱身!   不过一个照面,焚天晴带来的三个结丹修士中,两人被情霜震退,另有一名更是在凉锦手中受创,外围炼体修士一个个惊骇欲绝,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凶悍的年轻人!   药道子和陆云子惊怒万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两人联手,竟还在那黄毛丫头手中吃了亏,顿时羞恼不堪,就要再度出手,却见情霜手中湛蓝之剑锃一声出鞘,剑芒弥天,恐怖的剑气仿佛凝成实质,如一阵狂风,席卷过整个别院。   院外之人,只觉有寒风扫过面门,修为稍低者,被这剑气寒风扫过,露在外边的皮肤当即被划出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情霜一剑扫来,剑芒迎面,几有开天辟地之势!   陆云子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被这道可怕剑光生生逼退,再抬头时,却见凉锦和情霜同时跃起,踩着众多炼体修士的脑袋,瞬息间就出了包围!   两人皆是轻功卓绝之辈,焚情山谷众多修士还未回过神来,那两道纤细的身影便飞快逃离!   “追!!!!”   雨道子落在地上,一手按住肩上深可见骨的伤,目眦欲裂,愤声咆哮! 第103章 玉钗   凉锦二人要逃, 焚天晴所带的这些人手, 根本阻挡不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两人的身影便飘然远去。雨道人怒极攻心, 下令追击,但焚情山谷众修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个翩跹飘逸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别院外。   焚天晴身形一晃, 险些倒在地上,旁侧一位炼体修士眼疾手快,探手将她扶住,才让她没有瘫倒。   她愣愣地望着凉锦与情霜逃离的方向, 听着耳边嘈杂之声, 见雨道人领着一众修士追出去,她却感觉莫大的无助像狂风暴雨般冲刷着她的心,一朝之间, 她便成了一片漂泊的浮萍, 谁也不能相信,谁都不能依靠。   她没有焚云鹤的天资和豪情,亦没有焚天禄的聪慧机敏,焚云鹤与焚天禄亡故,她虽成了焚情山谷唯一的继承人, 但焚情山谷之内众人的忠诚, 都已随着父兄的身亡一并化作灰飞, 没有人愿意听从她的差遣, 就连今日来此, 都是在众多长老胁迫之下,不得已而为。   正因为此,凉锦方才那一句“好自为之”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此时,她才绝望地发现,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交心之人了。   她想放声大哭一场,但她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样子,哪怕她这焚情山谷继承人的身份已经名存实亡,她也不能任由父亲一生的心血在她手中消亡。   哪怕心再痛,再恨,她也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紧咬牙关,努力活下去,不要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一切只能靠自己。   凉锦和情霜一路飘然如风,情霜先前所言的西侧山崖很快便遥遥在望,凉锦侧头,见情霜神情不动,唇角却擒着一丝自信的笑容。   凉锦哈哈一笑,袖袍一挥,手中之剑骤然飞出,她脚尖一点,飞跃其上,脚踩剑身,人剑合一,顿时化作一道闪电,拉出一条闪亮的残影,直冲山崖上去。   情霜唇角一勾,澄澈通透的双眸里荡起一层笑意,屈指轻弹,湛蓝长剑自行出鞘,她轻跃而起,御剑而行,飘然若仙,宛如一阵和煦的清风,气质飘然,速度却不比凉锦稍慢。   两人御剑直上高崖,你追我赶,瞬息之间便越过一半崖壁,护体真气在体外形成两道色彩各异的光幕,在身后形成一蓝一白两道绚丽光带。   眼看就要到崖顶,而情霜始终不落其后,凉锦忽而一踏剑身,整个人飞扑而起,身形如电,速度竟再翻两倍。   情霜眼里闪过讶异之色,旋即转而兴味盎然的笑意,她不得不承认凉锦的确厉害,时常叫她惊讶,明明只有炼体修为,却可以与她相持不下。那人纤瘦的身体里,似乎暗藏了无穷无尽的潜能,总能在旁人以为她已到极限的时候,又爆发出出人意料的力量。   即便如此,要想赢她,却还是不可能。   情霜眼眸深处荡起一层莹亮的波光,还未到崖顶,她竟已开始期待看到那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打击那人的自信,倒是一件颇为令人开心的事情。   距离崖顶还有不到一丈的时候,凉锦腾身而起,脚尖点在崖边突起的岩石上,翻身跃上崖顶,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但不待她寻情霜耀武扬威,抬头便见一袭淡青衣裙的情霜静立于五步之外,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看着她。凉锦嘴巴张大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霜儿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明明刚刚还在她身后!   难道霜儿还会缩地成寸?或者瞬移?简直是作弊!   凉锦满心满眼都是“定情信物”拿不到的悲痛,但事先说好的赌局,她怎么也不可能在霜儿面前赖账。凉锦撅了撅嘴,输了就输了,哼,来日方长。   情霜先一步到达崖顶,收剑入鞘,待凉锦也上得山崖,情霜果然见后者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那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模样逗得情霜眉眼一弯,笑道:   “先走吧,赌注待离开山谷之后再叫你兑现。”   凉锦垂头丧气,不得不放弃对情霜发上玉钗的肖想。   雨道人带人赶到崖下时,凉锦和情霜两人已化作两道绚丽的光影,飞蹿到山崖之上!能从这么险的山崖御剑而上的,唯有三个结丹修士和极少几个炼体修士,等他们追上去,人早都跑得没影了!   雨道人气得脸色发白,他肩上那伤,算是白挨了!这两人既能谈笑间从他们手中逃走,且轻功远超旁人,就算他们最终追上,能不能将他们拿下却还是未知之数!   陆云子面色沉凝,仰头看向高崖之上,拂袖道:   “书告天下,紫霄宫弟子作乱焚情山谷,袭杀谷主焚云鹤、少谷主焚天禄,西岩道友得见其人,返报焚情山谷者,蔽谷皆重金酬谢!”   焚情山谷非是绝强势力,自然不能与紫霄宫抗衡,但焚云鹤身份特殊,焚情山谷立谷百余年,焚云鹤自成名以来,所救仙家道友不计其数,整个西岩势力都会卖焚情山谷几分情面。   甚至出了西岩,中州之上,也不乏与焚云鹤有所交情的元婴修士。   他们不要求这些势力与紫霄宫为敌,但若只叫他们悄悄卖个消息,想必过不了多久,凉锦情霜二人的行踪就将暴露在他们的视线里,待到那时,再请谷内元婴老祖出山,即便是紫霄宫,也要为此事给焚情山谷一个说法!   凉锦与情霜并肩而行,花费小半日的时间离开了焚情山谷的势力范围,重新进入朱雀山脉。焚情山谷的人没有追来,待情霜确认已经将来敌远远甩开之后,两人才放缓了脚步。   一路上,凉锦一直闷闷不乐,反观情霜却优哉游哉,见凉锦始终瘪着嘴,情霜摇头失笑:   “你可真是小气,不就是三壶酒吗,就让你心疼成这幅样子。”   凉锦两眼一翻,暗自腹诽,我哪里是在心疼酒水,分明就是在可惜拿不到你的玉钗。可这话又不能明说,她撇了撇嘴,收起那一副哀怨的样子,手自储物手环上一抹,取出一个酒坛递给情霜:   “愿赌服输,这一坛可抵得上四五壶了!”   情霜眼角带笑,毫不客气地将酒坛收起,末了,就在凉锦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的时候,她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情霜忽然抬手,将发间玉钗抽出,一瞬间,青丝拂落,幽香迎面,好似收纳了天地间最美的风景,在眼前凝结成那一个绝美的侧影。   凉锦顿时愣住,心尖颤抖不止,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赶路,她脚下一滑,猛地跌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情霜惊讶地回头看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人,饶是她的心性,都情不自禁地噗嗤一声笑起来。待凉锦挣扎着起身,已然是是灰尘满面,泥渍粘襟。   又在霜儿面前出糗了……   凉锦满面通红,恨不能直接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她前世亏欠霜儿的,今生都得挨个不漏地还回去。   眼下霜儿还没对她怎么样呢,她自己就已经这般狼狈了。   情霜对凉锦的心里所想自是不知,唯觉此人真是有趣得紧,见凉锦这个样子,若太欺负她,倒是她的不是了。   情霜摇头失笑,缓步走到凉锦跟前,朝她伸手:   “可有伤着?”   这一瞬间,凉锦眼前的景象恍惚与前世有所重叠,她的霜儿目光温柔,神情温软,哪怕白纱罩面,仍掩不住绝美风华,此时青丝散落,更平添了几分柔情,偶有微风拂过,发间幽香迎面而来,叫凉锦愣怔出神。   若非理智告诉她霜儿已不记得她了,眼下的美好只是一种错觉,她可能会忍不住想将伊人拥入怀中,一诉满腔相思意。   凉锦喉头哽咽,却被她强忍住,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但脸上那丝委屈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忍不住,便不忍了!   凉锦瘪着嘴,搭上情霜朝她伸出的纤纤玉手,指尖微凉的柔软触感让凉锦的心再一次颤抖起来。她那一丝愁苦和委屈,在握住情霜柔弱无骨的手掌时,忽的平息下来,甚至心底隐隐还有两分雀跃。   虽然有点耍赖的嫌疑,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距离她的霜儿又更近了一步。   凉锦心里暗自嘀咕着,借力站起身。   她一站起来,情霜便将手收了回去,凉锦咧了咧嘴,掌心空落落的,好像心也随着空了一般,她暗暗地在心里嘀咕:真是小气!多牵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   凉锦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没走两步,但见情霜将方才取下的玉钗递来:   “我的修为本就高你一个大境界,却只堪堪快了你一步,说起来,倒是我取巧了,便以玉钗赠你,莫再不高兴了。”   凉锦再一次愣住,虽然方才情霜取钗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料,但因自己出糗打岔,羞恼得忘记了这件事,未曾想情霜竟真的要将玉钗送给她! 第104章 默契   凉锦半张着嘴, 愣怔怔地看着情霜递来的玉钗, 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怎么, 你又不要了吗?”   情霜挑了挑眉, 她难得有心想安抚一下此人的情绪,凉锦竟还不领情?她说完,当即作势要将玉钗收回。   凉锦像是被闷雷砸中, 猛地回过神来,而后一把抓过玉钗抱在怀里,一扫之前委屈的样子,惊喜上脸, 嘻嘻笑道:   “多谢仙子赠钗!”   霜儿送她的玉钗, 怎么可能不要?   情霜无奈摇头,她真是看不懂凉锦,不知她为何突然难过, 又为什么一下子开心起来。   情霜从须弥戒指中另外取出一条紫色发带, 将散落的青丝简单束起,而后看了一眼凉锦,正色道:   “焚情山谷经此一难,必定不会轻易罢手,我自是不惧, 但奈何你也牵扯进来, 你可想好了对策?若无要事, 不若先离开西岩, 去别处历练?”   凌云宗所在的临封距离西岩何止千里之遥, 情霜虽不知凉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焚情山谷,但想来也不外乎历练二字。   凉锦眨了眨眼,未先回答情霜之言,反而问道:   “那仙子是否已经想好对策?仙子准备先回紫霄宫还是继续留在西岩?”   情霜将束好的长发甩到耳后:   “宫主吩咐的事情尚未办妥,我暂且不会离开西岩,待购齐足够的紫烟玉兰,我才会回去。对策并未想好,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情霜长发披肩,发端绑上紫色发带,看起来少了一些柔美,多了几分潇洒随性。   凉锦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霜,这是她前世未曾见过的,霜儿的模样。一时间她只觉眼前之人仿佛最耀眼夺目的骄阳,她是那么美好,哪怕一整片星河,也比不上她璀璨却温柔的目光。   情霜柔和唯美的侧脸倒映在凉锦莹亮的眸子上,将她的目光融化成两汪粼粼深潭,潜藏了数不尽的相思和道不出的宠溺与温柔。   她的目光温润似水,欲要将眼前人绝美的容姿寸寸刻在心上。   “正好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倘若仙子不嫌弃我修为低微,这一路,我愿为仙子保驾护航!”   凉锦跟在情霜身边,缓声言道。她来焚情山谷,原本是为了紫山秘境,而之所以一定要来紫山秘境,却是为了情霜。   现在紫山秘境尚未开启,她却已经寻到了她的霜儿,那紫山秘境内凶险无比,情霜留在西岩,他日紫山秘境开启,她必是要进去一探。   凉锦自然不可能与情霜明说其内凶险,故而她心里暗自打算,若能跟着霜儿进去,有前世的经验在身,她可以很好地为霜儿规避危险。   情霜转头,便撞进一片看不见低的汪洋里,她见凉锦唇角含笑,笑容柔和,目光诚挚,关切由心而发,又隐隐带了两分期盼,就算情霜想拒绝,都一时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抿唇一笑:   “若你这句修为低微传出去,恐怕得让天下无数自忖天资绝伦之辈羞惭致死。”   凉锦撅了噘嘴,露出一副愤懑不已的样子:   “与仙子作比,不就是修为低微嘛!”   炼体境的修为,在中州之上虽算不得绝顶高手,但已达到开宗立派的要求,在寻常宗派之内,也算的最中坚的力量。   相比她的修为,最让人震撼的却是她的年龄,情霜虽不知道她的生辰,但依凉锦曾经言道她与自己年纪相仿,那么她必然还未满三十,顶多二十七八岁。   情霜是紫霄宫宫主颜不悔的关门弟子,身后有整个紫霄宫的雄厚资源,又是天生玲珑体质,对天地灵气颇为亲和,能在这样的年纪达到结丹修为,实在不足为奇。   但凉锦生长在中州一隅的临封,修炼条件虽说不上差,却也绝对称不得好,她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是依靠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在如此年纪有这般成就,却不骄不躁,大气洒脱,大概,这就是凉锦此人的魅力所在吧。   情霜微笑着摇了摇头:   “只怕西岩凶险,万一连累了你,却叫我过意不去。”   凉锦预料到情霜所言,故而早已想好对策,她挑着眉嘻嘻一笑:   “倘若一路安平,又怎能真正得到历练,再者,我其实存了自己的小心思,望仙子在身外事办妥之后,能允我去一趟紫霄宫,探望师尊。”   凉锦话已至此,情霜若再言拒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情霜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凉锦,她自己独来独往早已习惯,虽然凉锦不叫人厌烦,她也乐意与之相处,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选择独行,凉锦却好像明白她的打算一样,将她推辞的理由尽都驳了回来。   “也好,如此若得空闲,倒可向你多讨两坛酒喝。”   情霜没再坚持,凉锦悄悄握拳以示欣喜,情霜径自朝前走,似乎未曾发现凉锦的小动作。   两人结伴同行,凉锦与情霜讲起自己日前在朱雀山脉初遇焚氏兄妹时的遭遇,一路上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天色渐晚,眼看就要走出山林,林外有一座小镇,是眼下路程最近的落脚之处。   却在此时,情霜脚步稍稍放缓,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凉锦心头一动,面上神情不变,脚步也没有丝毫颤抖,仍笑吟吟地与情霜讲述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两人在空旷寂静的山林中缓缓行走,四周只有呼呼风声,火红枝叶摩挲的沙沙之声,凉锦的笑谈声和情霜不时应和声。   日光越来越暗,空旷的树林因为这些不时响起的声音显得更加寂静。两人不急不缓地前行,凉锦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情霜也还是最初的样子。   眼看她们就要走出树林,忽而一阵山风拂过,带来朱雀山脉内灼热的气息,卷了枝头红叶,盘旋坠落。   片片红叶从两人面前扫过,某时,当其中一片遮挡了情霜的视线,其目光不能及之处,红木林的阴影中突然寒光乍现。   锋锐的匕首瞬息而至,直取情霜咽喉!   凉锦双眼中迸射出极寒神光,剑出无声,后发先至,剑尖点在匕首锋锐的刃上,将其势推移半寸,偏离原本轨迹,擦着情霜的耳旁飞过,斩落一缕青丝。   盖因匕首上存留的力量是来自结丹修士,凉锦才没能将其击飞。   凉锦丹田内的封印还未重新凝结,每次解封的时间也有限制,一道封印可持续半日,两道封印则最多支撑两个时辰。   从焚情山谷出来,两个时辰早已过了,故而她此时出手,全靠自己本身的力量,相较结丹修士,还是有很大差距。   但她胜在眼光毒辣,判断精准,一眼看出匕首薄弱之处,才能以初入炼体的力量生生篡改其飞行轨迹。   情霜始终未有稍动,生死瞬间,她依然从容。   那一瞬,不知为何,向来谨慎的她,竟毫不怀疑地将自己的生死交到凉锦手中,哪怕凉锦的剑刃距离她的脖颈仅有数寸之遥,她却未对凉锦生出任何防备之心。   匕首刚刚飞过,情霜手中长剑亦骤然出鞘,爆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循着匕首飞来的轨迹,突入红木林藏人的阴影中。   叮当脆响过后,一道人影被迫显现身形,黑衣黑帽,看不清长相。他的修为与情霜相仿,不愿与情霜正面交手,一击不中,便要撤退。   但他脚步一错,正要退走,却讶然发现,凉锦不知何时已堵在他事先计划好的撤退路径上,恰巧将退路堵死,要想退走,除非将她一击杀死。   他只有一招的时间,否则情霜手中的长剑必然洞穿他的心脏。   其人隐在兜帽下的双瞳幽光一闪,一柄与先前袭杀情霜时一模一样的匕首骤然闪现,化作一道雷鸣电光,直冲凉锦眉心。   凉锦未有丝毫惊慌,将眼前夺命的匕首视若无物,她袖袍一挥,一道银亮的羽翎悬浮在她眼前,下一瞬,羽翎攒射而出,拉出万千残影,锃一声将那匕首从中劈作两半,而后其势不减,在黑衣人惊骇的目光中,洞穿了他的胸口!   追风翎!当初三宗大比,凉锦夺得魁首时所获的下品灵宝,一直未曾派上用场,如今却成了此战决胜的关键!   黑衣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追风翎威力虽大,却也不至于取其性命,然这一瞬的僵直,便已注定了战果!   湛蓝剑光从天而降,从其人后背灌入,瞬息之间摧毁将他的生机尽数摧毁,带着他的身体钉入脚下黄土!   情霜飘然落地,美眸扫过凉锦淡然无波的面颊,心中却起了几分波澜。   这是她第一次与凉锦协作出手,凉锦的实力与她相差一个大境界,却丝毫没有拖其后腿。此战若无凉锦从旁相助,必然不会结束得如此容易。   危机乍现的一瞬间,她与她的默契就像从骨子里被唤醒,彼此信任,毫不怀疑。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暖流淌过情霜心底,陌生,却又仿佛熟悉。 第105章 岩武   情霜的视线从凉锦面上扫过, 方才那一瞬间心底产生的奇怪感觉让她感到疑惑不解, 恍惚间, 她又想起了樱树下坐地抚琴的女子。与凉锦之间牵扯的因果在那一刹那里隐约清晰, 但旋即又沉寂下来,她再欲细想时,又没了头绪, 无法溯源。   那一刻,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随着她修为的提升,与眼前之人相处越久, 那人身上纠缠背负的因缘, 便会越见清晰。她无法判断这些根由所造成的结局是好是坏,但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避无可避。   情霜垂下目光, 不将复杂的心绪表现在脸上。她的视线看向那被长剑钉在地面的黑衣人, 而后缓步上前,走到此人身旁。   凉锦也一同走来,主动上前,用剑尖挑开遮挡此人面容的罩面的兜帽。   黑布散落,那人的样貌即将现于眼前, 却又在此时, 异变再生!   兜帽围裹之下, 那张未来及看清的脸突然塌陷下去, 旋即有一股股的黑气从黑袍缝隙之中喷涌出来!   凉锦目光一凝, 旋即下意识地将情霜护在身后,带着情霜连退数步。只见被黑气沾染的泥土以极快的速度变黑,发出嗤嗤之声,待黑气散尽,地面上已被腐蚀出一个寸许的深坑。   而那包裹尸体的袍子也被黑气吞噬,转瞬之间便化作一滩黑水。凉锦手中的剑因沾染了些许黑气,剑尖的部分被锈蚀变形,已不能再用了。   情霜目露惊诧,那黑气竟这般恐怖,结丹修士的尸体居然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被彻底腐蚀,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方才若非凉锦机敏,撤退及时,只要稍稍沾上些许,后果不堪设想!   凉锦亦心有余悸,幸好刚刚她主动去掀兜帽,若叫霜儿去,万一伤着,定让她心疼万分,悔恨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情霜眉头微皱,看着不远处那一滩黑水,神情中还残留着些许惊诧。凉锦的脸上的后怕缓缓散去,目光格外凝重,她吐出胸中浊气,而后才道:   “是魔。”   在情霜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凉锦缓缓道来:   “那黑色的雾气乃是魔气的一种,此人身上被魔族之人刻了印记,一旦身死,必受魔印反噬,销毁尸体,不让人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消息线索。”   情霜身在紫霄宫,紫霄宫内自然有关于魔族的记载,甚至几年前在青云台上,也曾有一名魔族现身,但奈何其人被颜不悔吓破胆子,燃烧精血而逃,情霜并未真正接触过所谓的魔族。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邪恶可怕的力量。   她看向凉锦,在这些事情上,凉锦的见识总是格外广阔,情霜亦不得不叹服:   “小锦见识广博,我自愧不如也。”   对于霜儿的称赞,凉锦自是照单全收,毫不谦虚客气。但她眼眸中的凝重却未消退,今日此人出手,明显是蓄谋已久,准备充分,极可能和焚情山谷之事有所关联。   凉锦轻叹一声:   “仙子似乎是被人盯上了,或者说,恐怕有人蓄意针对紫霄宫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针对紫霄宫者,若不是自不量力的蠢笨之辈,那么必然有其倚仗和手段。对于因果,情霜比之凉锦更加敏锐,故而凉锦想到的,情霜也已明白。   她点了点头,目光从那汪黑水上收回:   “你我在焚情山谷时便有人刻意陷害,祸水东引,此番刚甩脱焚情山谷的追踪,立即又遭遇这等刺杀之事,两者必然有所关联,这搅混水之人,野心很大。”   其人对紫霄宫,或者说,对情霜极为了解,她何时出宫,又何时抵达焚情山谷,此去目的,皆了如指掌。这搅风搅雨的幕后黑手,就算不是是紫霄宫内之人,也必定有渠道能从紫霄宫获得消息。   先袭杀焚云鹤和焚天禄,让焚情山谷对情霜产生仇恨必杀之心,焚情山谷在西岩地位特殊,焚云鹤又有极为广阔的人脉,焚情山谷一动,中州上必有无数大小宗派响应,就算他们不敢明面上与紫霄宫为敌,暗中使绊子却叫人防不胜防。   其人而后欲杀情霜,则是为了掀起紫霄宫和中州各宗派的恩怨,情霜只要死在朱雀山脉,又有焚情山谷之事在前,紫霄宫必定认为此事是焚情山谷所为,那时候就算焚情山谷发现阴谋,也百口莫辩。   紫霄宫只要为情霜雷霆覆灭焚情山谷,则必然引起中州上其他宗派极大反响,正道之首的声誉必遭质疑,为日后紫霄宫之乱埋下祸根。   “此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就算我们猜到了他的目的,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唯有被动按照事先写好的剧本行事,真是好算计。”   凉锦冷哼一声,凝眉言道。   情霜敛着眸子,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紫色晶石,屈指一弹,那晶石腾在空中,忽而幻化为一只蓝眼猎鹰。竟是一只修为堪比结丹修士的飞行灵兽,冰眼风鹰。   此兽性情温顺,不善搏杀,却速疾如风,极善隐匿之功。据说冰眼风鹰体内有上古神兽朱雀血脉,虽血脉驳杂,但生来便有炼体修为,若好生驯养,喂以灵药灵玉,可突破炼体,达结丹境,甚至元婴境。   眼前这只结丹初期的冰眼风鹰,倘若其速全开,便是元婴初期,也无法捕捉。   恐怕,也只有紫霄宫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得起这种娇贵的灵兽。凉锦两眼一翻,暗自腹诽。   情霜两指并拢,画出一道符印,将今日所见所闻及心中猜测尽都锁进符印之中,若无特殊手法解印,触之即溃。   她并未避讳凉锦,将符印刻入猎鹰眉心后,便道:   “幻影,速回紫霄宫,寻宫主。”   冰眼风鹰那对冰蓝的眸子闪烁一下,旋即振翅而起,下一瞬,已无法得见其踪迹。   “这一次虽有幸避过劫难,但此人一死,魔印触发,想必已打草惊蛇,其人行事将越发谨慎,此事事关重大,须得立即禀报宫主,片刻不能拖延。”   见幻影飞走,情霜转头看向凉锦,解释性地说道。   之所以不用传音灵玉,也是有所考虑,传音灵玉传递消息虽便捷迅速,但却容易被人窃取拦截,远不如冰眼风鹰所携的符印安全。   凉锦点了点头,如此大事,理应及时通知颜不悔。   因这一件突发之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凉锦以剑掘土,将那一包极烈的黑水掩埋,与情霜快步离开树林,朝林外的小镇去。   镇外有青石所修石碑,高约两丈,上书岩武二字。   还未走进小镇,凉锦和情霜便都觉察到不对,她们停下脚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眸中觉察一丝凝重。   镇上修士太多了!   即便岩武镇靠近焚情山谷,谷内变故还未传出,西岩诸多修士欲前往拜见焚云鹤,也不该如眼下这般,镇上炼体境的修士,足有十余之多!其内连结丹修士,也有两位。   这小镇上潜伏的修士合起来,竟堪比一个中流宗派!   此事绝非寻常!   “倘若不是针对你我二人的陷阱,那么,定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   情霜看向不远处的岩武镇,向凉锦传音。   眼下已至亥时,朱雀山脉内走兽横行,她们自然不可能再返回树林里,但要就这么进入小镇,又有极大的风险。凉锦沉吟片刻,暗自回忆思量前世紫山秘境开启的时间,心中有了计较,便道:   “应当不是针对我们,你我自焚情山谷撤离,这才不到一日,我二人行路极快,消息应当明日午时才会从谷内传出,到达岩武,且林内已设埋伏,就算幕后之人当即知晓,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聚合如此多的修士。”   凉锦的分析与情霜心中想法暗合,她点了点头,又道:   “若是埋伏,也不该如此轻易被人发现。”   “但为谨慎起见,我有一言,还望仙子考虑考虑。”   凉锦忽而挑眉,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情霜见状,美眸斜斜瞥了她一眼,心道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诡怪的点子,竟如此喜形于色。她素来谨慎,知道凉锦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不正经,但的确机敏过人,常有出人意料的想法,往往行之有效,便未一口回绝,只道:   “说来听听。”   凉锦眉眼一弯,唇齿开合,小声言道:   “仙子天人之姿,目标实在过于显眼,待会儿我一个人进去寻找落脚之处,待定下住的地方,仙子再避人耳目,小心潜入,明日我们转换一身装扮,混入往来修士之中,之后就算焚情山谷中人追出来,也寻不到我二人踪迹,仙子意下如何?”   情霜闻言,清冷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讶异的神采,旋即抿唇一笑:   “你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弯弯绕。”   她非是方正迂腐之人,虽说紫霄宫正气浩然,行事不需躲躲藏藏,但是眼下惹了焚情山谷恩怨在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隐匿了行踪,自是会省去很多麻烦。   她虽同样聪慧,但毕竟处事经验比不上摸爬滚打两百余年又重生而来的凉锦,这才一时没有想到。 第106章 做戏   凉锦不急不缓地走进岩武, 姿态从容。   踏入小镇的一瞬间, 无数修士的灵识自她身上扫过, 停留数息, 在确认她仅有筑基修为时,又纷纷散了去。凉锦面上不动声色,实力依旧压制在筑基四层, 仿佛对此全无觉察,神情轻松地走进小镇。   只要镇上没有超她两个大境界的元婴期老怪物,她便不担心暴露身份。   时近午夜,小镇上灯火阑珊, 民户大都闭门熄灯, 商铺也都打烊,唯客栈酒肆等地,仍烛火通明。   她走过空旷的长街, 寻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步入店中,便有小二前来相迎:   “这位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厅堂内还有三两桌酒菜未撤,凉锦进来的时候,堂中一酒气熏天的糙汉斜瞅了她一眼, 凉锦恍若未觉, 只看向那迎客小二, 道:   “可还有空余的上等客房?”   那小二闻言, 很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两撇眉毛耷拉下来:   “真是不巧,就在半个时辰前,小店最后一间上等客房被人订下了,眼下仅还剩了一间下等客房,姑娘可愿考虑考虑?”   凉锦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堂中各人,在那醉醺醺的壮汉和另一个白面书生样貌的男子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两人都刻意掩藏了实力。   稍作思忖后她还是决定去别处看看。   她谢过店小二,转身欲走。   啪——   堂内突起一声脆响,陶碗碎裂,碎片纷飞。其中一块碎片从凉锦脚边擦过,撞在旁侧的柜台上,又再弹回地面,旋转许久,才静止下来。   凉锦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看向大厅中央那个醉酒的壮汉,方才就是他将手中的酒碗摔碎,阻了她的步子。只见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酒水寡淡无味!扫兴至极!”   店小二被此人吓了一跳,但却不敢怠慢,忙迎上前去,强挤出讨好笑容:   “客官勿恼!小的这就给您拿最好的酒去!请……”   “滚!”   小二话音未落,那五大三粗的壮汉凶狠地怒喝一声,大手扫过,甩在店小二的脸上,那小二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直接被大力掀飞出去,接连撞倒一片方桌,径直朝厅内一隅冲去。   最后还是那白面书生探手一捞,将店小二救起,但此时这小二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看是活不成了。   店小二只是个凡人,如何能受得了那壮汉筑基七层力量的一掌,没有当场毙命便算他收了手。救起小二的白面书生神情凝重,从袖口内掏出一枚丹药,喂入小二之口,屈指在其胸口轻弹两下,那小二哇的一声口吐乌血,醒了过来,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凉锦神情不动,目光却含了两分冷意,就是有太多修士自以为有了掌控凡人生死的力量,不将凡人死活放在眼里,肆意妄为,横行霸道,才使得这片天地之内戾气极重,冤气不散。   那壮汉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摇摇晃晃地朝凉锦走来,脚踩在碎裂的陶碗上,身躯猛地一晃,却未摔倒,他哈哈笑了两声,朦胧醉眼中,邪肆猖狂之色毫不收敛,高大的身躯挡在凉锦面前,刺鼻酒气宛如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凉锦眉头皱起,眼中寒气仿佛凝成实质。   然这醉酒之人对她眼中的嫌恶之意视而不见,他一手撑住柜台,另一手作势要抓凉锦的下巴:   “嘿嘿,小美人儿,方才就是哥哥我定了最后一间上房,这镇上所有客房都已住满了人,你若不想住那下等客房,不若与哥哥我同住啊?”   店门口发生的变故自有无数人暗中观察,但见醉汉欲强占一个面生的年轻女修士,却无一人出手相助。   凉锦心头冷笑,这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竟也敢打她的主意!   她后退一步,避开此人抓来的手,旋即按上储物手环,准备出手。厅中角落的白面书生也在此时起身,右手抚上桌前佩剑。   醉汉似乎未觉察凉锦眼中杀意,见凉锦退后,他又哈哈一笑,跟进一步:   “美人儿莫怕,哥哥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言罢,又伸手欲抚凉锦面颊。   凉锦正待出剑,那白面书生亦迈出一步,长剑出鞘。   却在此时,一道剑光自店外而来,不偏不倚地斩在那壮汉后背,那壮汉身形一震,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却再无法寸进。一抹白衣飘然入店,瞬息间来到凉锦身边,将她拦腰揽过,而后带着她飞身后退。   来人带着凉锦退出数步,两人一落地,那醉酒壮汉嘴里忽的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落在凉锦脚边,若方才退得稍迟,必定血沾衣襟。   凉锦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那横死的醉汉身上,她神情有些愣怔,低头看着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发起了呆。   依照她的警惕和机敏,断不会让陌生人近身,方才那一瞬间,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她已然判断出来人身份,便主动收起戒备之心,却也未想到,那人竟会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已拔剑出鞘的白面书生眸光一凝,见凉锦二人落地,当即收起面上惊讶,朝凉锦身旁的白衣人双手抱拳:   “公子好剑法。”   公子?   其声入耳,凉锦身子一震,转头侧目,视线对上一双澄澈清冷的眸子。待看清身旁人的容貌,凉锦嘴角微动,好似有朱雀山脉的兽潮卷过心扉,若非眼下情况特殊,她非得狂叫一声以发泄此时心头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   眼前那笑容和煦,面冠如玉,俊美非凡的白衣公子,可不就是她的霜儿!虽然用特殊手法掩盖了她的绝代风华,但这样貌依然是万一挑一,人中龙凤。   霜儿是什么时候做的乔装易容?   这和她原本想好的剧本不一样!   凉锦像是被闷雷劈中,神情恍惚,眼冒金星,事出突然,她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情霜却未理会那白面书生的恭维,转而笑吟吟地看向凉锦,揽住凉锦腰身的手臂未松,眉眼中带了两分戏谑和三分狡黠,刻意拿捏了嗓音道:   “小锦,就算你与我赌气,也不该将我撇下独身前来岩武,若是给歹人占了便宜,可怎生是好?”   凉锦倒抽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观眼前人那诚诚恳恳的模样,她只觉牙酸得慌,虽然她做梦都想将霜儿抱进怀里,与霜儿如此亲昵地抱在一起的确很舒心,但眼前这般,却绝非她想象的那样!   加上情霜眼里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凉锦简直无语凝噎。   按计划本该是她偷偷占一占霜儿的便宜,没曾想,她竟这般猝不及防地被霜儿占了便宜!   她被摆了一道!   更叫凉锦欲哭无泪的是,就算被霜儿耍了一把,她还不能当面将其拆穿,只能认命地顶了这个角色,陪她演这出戏。她颇为嗔怒地瞪了情霜一眼,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凉锦拼了命才没让自己脸色有任何不对,那一眼暗含娇嗔之情的回眸已然耗尽了她的心力。   情霜面上一抖,险些笑场,她一早就看出凉锦没安好心,这才来个攻其不备,效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一直在旁看戏的白面书生见这二人互动,当即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笑道:   “二位感情真是深厚。”   凉锦听闻那书生之言,顿时羞红了耳根,她恶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虽然这人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错,也仿佛是她希望的样子,可她就是好想将此人按在地上胖揍一顿。   情霜一声轻笑,松开凉锦,这才朝那白面书生拱手:   “这位公子见笑,内子素来调皮,此番又惹了一桩祸事。”   那一声内子叫得凉锦心里又开心又气愤又羞恼,一时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得很!   白面书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横趟于地的尸体,言道:   “在下逍遥门端木文书,兼任客栈掌柜,此人乃岩武镇上的地头蛇,作恶惯了,方才就算公子不杀他,在下也是要出手教训的,但其身后有炎龙宗的人撑腰,还望二位往后多加小心。”   情霜闻言点头:   “多谢端木道友相告。”   端木文书招手让旁侧听见动静赶来,却被一地鲜血吓得瑟瑟发抖的客栈管事和一众小二将此地打扫干净,这才又道:   “这两日往来修士众多,岩武镇上的客栈酒家的确已无空房,此人既已被公子斩杀,在下立即让人将那间上等客房收拾出来,公子意下如何?”   情霜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收拾了,我二人住那间下等客房就行。”   端木文书早先料到情霜会如此选择,倒也不觉得意外,便唤人来引凉锦情霜二人上楼。   一直到进入客房,遣走客栈小二,确认四周无人之时,情霜方才随手落下一个阻隔声音的阵法,绷了许久的脸色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凉锦一屁股坐在床上,满目怨念地看着她的霜儿,忽而她心头一动,收起面上幽怨的神情,朝情霜挑了挑眉:   “仙子既都叫我内子了,今晚咱们是不是该一起就寝呢?” 第107章 怕黑   “仙子既都叫我内子了, 今晚咱们是不是该一起就寝呢?”   凉锦挤眉弄眼, 话一开口, 她心里的别扭便散了去, 反而隐隐还有两分兴奋。不管怎么说,经此一遭,她与霜儿的关系可是拉近了不少。   在此之前,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性子那般淡然清冷的霜儿竟然会如此戏耍她,真是让她又爱又气。但谁叫她心心念念着霜儿,霜儿却只待她如友人, 便是被动接受霜儿与她玩笑, 她心里也总是愉悦的。   情霜眨了眨眼,清咳一声,好不容易才止了笑, 然笑意却仍挂在脸上:   “事急从权, 小锦莫要介怀。”   哼,还事急从权,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来日方长,秋后算账!   凉锦两眼一瞪,翻身和衣躺在床上, 又朝里挪了挪, 然后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拍了拍床上空出来的半块, 嘻嘻笑道:   “你站着我躺着, 多委屈你啊,来来来,咱们夫妻有什么话床上说!”   下等客房里面除了一方矮桌,便只有一张床,其余什么物什都没有。西岩虽干旱燥热,但眼下时节已入深冬,太阳落山之后就变得寒凉起来,地面更是湿寒,若此时在地上打坐,接触到的天地灵气驳杂不纯,反而不利于修行。   便是情霜修为已达结丹之境,不会受这些外在因素影响,但她天生玲珑之体,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格外敏锐,对驳杂气息的感应也同样远超常人,即便对修行没有什么影响,却总是不舒心,若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愿席地而修。   见那人将“夫妻”二字咬得格外重,情霜无奈一笑,想必今日之事确是惹恼了她,明知凉锦这厮似乎没安好心,但她并不往心里去,凉锦与她皆为女子,同睡一榻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情霜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床边,抬手卸了面上伪装,露出其下冠绝当世、清丽绝美的容颜,而后在凉锦身边躺下,侧了侧身子,笑道:   “好,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她话音落下,凉锦却瞪着眼,发起了呆。早在情霜卸去伪装,又侧身躺下的时候,凉锦便魂飞天外。   她愣愣地盯着情霜白玉般的细腻脖颈,以及其下因褶皱衣襟遮挡而若隐若现的颈窝,目光发直,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泛红。   她感觉霜儿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一个小小的侧首,都在撩拨她的心神,她前世沉沉浮浮千锤百炼的意志在面对霜儿的时候,就好像气泡一般,触之即破。   加之眼下夜色寂静,窗外似有寒蝉鸣音,霜儿侧躺于身旁,抬眼看她,黑亮的双瞳将她的影子淹没,哪怕那目光中未有半点情意,却仍叫她跌入其中无法自拔。   “你为何脸红,可是觉着闷热?”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情霜凝眸看向凉锦,见后者脸泛薄红,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不由疑惑问道。   凉锦的心在情霜平静淡然的目光中不住颤抖,那眸子里纯粹干净的神采浇灭了她满心的躁动和浮想,甚至让她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愧疚。   她的霜儿对她的心思一点都不知情,即便她与霜儿的关系渐渐拉近,更因着这几日的同行让她产生两人彼此亲厚错觉,她却还是不该这般冒犯亵渎她的霜儿。   在霜儿明白她的心意,并坦然接受她之前,她实在不应有逾矩的肖想。任何伤害霜儿的行径都不该存在,也绝不允许,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行。   凉锦看似洒脱,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日前也一直进退有度,努力在霜儿面前保持应有的风度,但霜儿绝美的容颜就在眼前,在霜儿与她同床共枕的此时,她还是情不自禁,有所失态。   待情绪稳定下来,凉锦脸上的红晕自然而然地退了去,她抿紧唇角,微垂下头,哪怕她对那双眸子无比留恋和不舍,却不敢再继续与之对视,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将心里暗藏多年的秘密尽都暴露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道:   “西岩虽热,但夜里多寒凉,怎会闷热?”   这一瞬,明明心爱的霜儿就在眼前,凉锦心里却无法抑制地涌起无尽的思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撕心裂肺。思念之情来得汹涌澎湃,刹那间席卷了她的心扉,让她沉默下来,再无法成声。   咫尺天涯,大抵便是如此。   情霜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她,心中有些疑惑为何方才还笑嘻嘻与她玩笑的人不过一小会儿,就沉默下来,尽管凉锦的神情并无异常,但落在情霜眼中,却显得格外落寞和忧伤。   凉锦的情绪太多变,让她看不明白。她不懂凉锦的喜怒哀乐,不知她为何欢喜又为何忧愁。   她自认不是温柔的人,亦从不会对谁假以辞色,但唯独对凉锦格外不同。   此刻回想起来,从她见到凉锦的第一眼开始,她们之间,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却扯不断的线拉扯着,与凉锦在焚情山谷相遇至今,不过数日时间,她的笑容,比在紫霄宫修行二十余年时光加起来,还要多。   明明心头冥冥中对宫主之言有些预感,她想疏远凉锦的刻意接近,却又无法拒绝那双璨若星河的眸子。   见这人瘪着嘴怄气,原本没计划要给的玉钗就这么送了出去,见这人摔倒,她会主动去扶,见这人气焰嚣张,她竟会去刻意打压。一切看似自然的举动,都与她素来的行事风格背道而驰。   也许这些不时浮现的心绪和感觉并不能左右她的决定,但终归,是与以往有所不同。   此时,见凉锦低眉垂眸,尽管不知她为什么难过,情霜却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   “早些睡吧。”   明明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安慰人的举动,但却如此自然,仿佛这样的动作早已做过千百遍般熟稔。   倘若人有前世,恐怕,与此人的缘分,便是那时候结下的吧。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想道。   沉浸在思念中不得自拔的凉锦浑身一颤,她抬头,目光便毫无保留地与情霜的双眸撞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朦胧,还是泪水蒙了双眼。她总觉得,那双美眸此时看向她时,少了些清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前世的霜儿,再度重叠在了一起。   越深的夜色,便越容易揭穿一个人的脆弱和伪装,凉锦想念眼前之人,想了太久,无数个日日夜夜,唯有将心思尽数埋入修炼中,才能得到片刻解脱。   悲伤汹涌而至,一发不可收,瞬间冲破了她倾尽全力的克制和围墙高筑的心防,她突然伸手,猛地将情霜抱进怀里。   她不再去想自己的举止是否冒犯了伊人,也不去想倘若霜儿看穿了她的心思,会有怎样的后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霜被凉锦突如起来的拥抱惊得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就要将其推开,却在温热的泪水浸湿脸颊的瞬间强行压制住即将暴动的真气,最终,没能将此人推离。   凉锦沉默地垂着头,紧紧将情霜抱住,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泪水汩汩而流,数息之间,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紧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音,肩背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情霜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难过,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想来,就算问了,凉锦也不会说。   原来,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没心没肺的人,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抬起双手,环抱住凉锦,如若这样的拥抱能让眼前哭得像个孩子的人好过些,她也愿意这般将她抱着,直到天色渐明。   感受到来自情霜的回应,凉锦心头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悲伤越发不可遏制。   不知过了多久,凉锦哭够了,方才吸了吸鼻子,渐渐止住抽泣,但却怎么也不肯松开环抱住情霜的双臂。情霜很是无奈,见那埋着头红着耳根,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恼的人,突然问道:   “为何会哭?”   凉锦抽噎两声,嗫嚅着小声开口:   “怕黑。”   情霜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个理由,猝不及防之下,她再一次笑出声,至于凉锦所说是真是假,她并不在意,亦不愿追究,但见自己肩头皱巴巴湿漉漉的衣服,情霜摇头笑道:   “天都亮了,还不松手?”   凉锦一声轻咳,恋恋不舍地将双手抽回,随后立即翻身将脸埋进墙角里,方才哭得畅快,倒没觉得,而今理智恢复,她顿觉羞臊难堪,日前老在霜儿面前出糗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来了这么一出,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你收拾收拾,我去楼下等你。”   情霜翻身而起,看了一眼把脸埋在角落做鸵鸟状的凉锦,悠悠然自须弥戒指中取出一套衣服换了,奈何凉某人正暗自羞恼,错过了一番绝美风光。 第108章 消息   情霜出门后又过了一会儿, 凉锦的心情才慢慢平复, 她从墙角转头, 见屋门紧闭, 情霜早已去了楼下大厅,她这才起身,换了一身衣服, 又再用易容术将红肿的眼眶遮掩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推门而出。   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昨夜仍不断有修士赶赴岩武, 各大客栈酒肆都住满了人, 有些修士寻不到住处,便在厅中饮酒,闲谈, 坐了一夜。   此时天光微亮, 时辰尚早,于客房下榻的修士大都还未起身,但大厅之中已少有空座。凉锦缓步下楼,店内小二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上前招呼, 凉锦在堂内扫了一眼, 便径直走向角落靠窗的一张方桌。   情霜已易容成昨日的俊朗公子, 此时静坐在桌旁, 桌上布了些小酒小菜, 还有两副未曾动用的碗筷。   凉锦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的空座上坐下,自拎了酒壶倒上一杯,一口饮尽。情霜看了她一眼,微笑着为她夹了一筷子下酒菜,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只道:   “饮酒伤身,夫人还是先食些下酒菜,莫要喝坏了身子。”   凉锦差点将一口未下肚的酒水喷情霜一脸,好在她及时把持住,却不幸呛了自己,涨红了脸咳嗽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因着昨夜突如其来的大哭和发泄,她心情松缓,倒把这茬给忘了,情霜此时一声“夫人”叫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当下人多眼杂,她绝不可能反驳,只得乖乖应了,而后不着痕迹地偷偷瞪了情霜一眼。   得嘞,这戏还得继续演。尽管与她最初所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但最终目的也算达到,她大人大量,不再计较,勉为其难就认了这个角色,待日后时机成熟,再秋后算账,一振夫纲!   情霜对凉锦的瞪眼警告不以为意,微笑着品了一口小菜,而后言道:   “这菜烧得不错,夫人可以尝尝。”   凉锦两眼一翻,无力望天。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客栈大堂之中便座无虚席,皆是来自西岩各大势力的筑基炼体修士,其中也不乏实力出众的散修。某时,厅中忽起一声拍桌震鸣,将四周修士的视线尽都拢了过去。   靠近大厅中央的一桌人中,一位着了暗黄道袍的红脸修士一脚踩着条凳,一手高举酒杯,满脸醉意,大声言道:   “在下方才所言句句为真!”   立即便有旁人起哄,笑道: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那些匆匆赶赴于此的修士个个竖起了耳朵,想印证他们来此之前的猜想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醉酒的修士嘿嘿一笑,又将手中酒壶抱着饮了一口,才道:   “这可是那闯入红玉林的道友亲口所说,在下正好在场,便与诸位细细讲说!”   凉锦捡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稍稍侧目,亦随厅中众人一般,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情霜不动声色,目光自堂中扫过,在柜台边那白面书生端木文书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便又看向此时正在厅中高声说话的黄袍修士。   “且说那道友乃是一介散修,年过六十才初入炼体,游历到西岩,不知朱雀山脉凶险,夜行至焚情山谷北边红玉林,不幸遭遇兽潮,情急之下慌不择路,闯进一片雾林,却是柳暗花明,兽潮消失不见,林内花草鲜美,高阶药草比比皆是,他甚至在一汪深潭上发现一株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   黄袍修士此言一出,那些先前未曾听闻此事的修士尽都倒抽一口冷气,堂内有附和之声响起:   “竟是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   凤仙金莲,生于寒潭,却长于极热之地,凡其生长之地,必出无数天材地宝,单株凤仙金莲,可助炼体修士凝结金丹,但若是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其药效可助结丹修士突破元婴!   一时间,客栈之内修士尽都兴奋起来,若此事属实,那么他们先前得到的消息多半也是真的!   但也有少数清醒之人,在此时出声询问:   “可真是凤仙金莲?”   黄袍修士本沉浸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忽的被人打断,心头恼怒,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水,瞪眼道:   “莲瓣泛金,有金光照体,下生莲叶三色九数,莲子晶莹如豆,不是凤仙金莲又是何物?!”   其人所言甚细,宛如亲见。   有他这般清晰准确的描述,及确凿的言辞,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修士亦散了心中疑惑,变得激动起来。   “后来如何了?那道友可将凤仙金莲取得?!”   人群中又起喧哗之声,一言道出所有人心头最想知道的问题,这疑问一出,周遭修士尽都安静下来,默契地等待那黄袍修士为他们解惑。   “嘁!怎会这般容易!”   黄袍修士一声嗤笑,见众人都看来,便不再卖关子,又继续说下去:   “那惊现并蒂双生凤仙金莲的寒潭内有结丹期灵兽出没,想必该是那天材地宝的守护灵兽,这道友欲入潭取莲,却不慎惊动此兽,其兽一跃扑出水面,足有十余丈之高,形貌似蛟,背生双翼,通体湛蓝,双眼鲜红如血,长啸声震百里,这道友只听闻此兽啸声,便七窍流血,眼看将亡!”   嘶——   堂中修士个个倒抽冷气,炼体修士仅仅听闻其啸音便七窍流血将亡,这灵兽修为恐怕已哒结丹中后期!一时间,众人纷纷感叹,这道友气运惊人,却贪心不足,惹恼了如此凶兽,可叹奈何!   “最后他又怎么逃出来的?!”   人群中又有人出声追问,非是每个人都蠢笨无脑,先前那黄袍修士就有言这些都是那道友亲口讲说,故而他定然是逃出了如此是非之地,否则如何将这等经历告知世人?   黄袍修士听闻此言,当即一拍桌子,长声叹道:   “这位道友却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就在他即将毙命于凶兽之口时,他眼前景象突然扭曲,意识溃散,昏迷过去,待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红玉林内,天光大亮,兽潮已退,己身毫发无伤,他甚至以为昨夜一切都是一场梦!但最为离奇的是,他的修为在醒来后竟从炼体一境提升到了炼体二境!”   话音落下,堂内一众修士尽都哗然,若非这黄袍修士说得有板有眼,仿佛确有其事,且他们来此之前的确收到一些风声,他们都要以为这番话不过一个醉酒之人的疯言疯语。   “这位道友此后在岩武与旧友饮酒,酒醉后说起此事,有心人得知,前往探查,皆未见他若说雾林,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黄袍修士手里提着酒坛,嘴里喃喃念叨,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突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此乃真奇遇也!”   修士们又惊又奇,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夫人以为,此人所道之事,几分真,几分假?”   情霜一边替凉锦布菜,一边小声询问凉锦对此事的看法。   听闻情霜之声,凉锦将目光收回,咽下嘴里嚼碎的花生,这才开口:   “无风不起浪,就在此时,仍有无数修士从四海八荒赶赴而来,就算此人口中的道友红玉林奇遇乃胡编乱造,想必雾林秘境,甚至寒潭并蒂双生凤仙金莲都确有其事。”   对比前世的经历,紫山秘境的确是在这一段时间现世,凉锦不用过多思考,就明白了这些修士究竟因何而来。   情霜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酒杯的杯沿,陷入深思,片刻后言道:   “也可以排除焚情山谷故意放假消息的可能,若事态在焚情山谷之人可控范围内,他们必然不会如此高调行事,听此人对那雾林内景象的描述,我大概知道岩武这般盛况的缘由了。”   凉锦抬眼,与情霜对视,旋即抿唇一笑,未再多言,自顾自喝酒吃菜。情霜亦闭了口,与凉锦聊天,一点都不吃力,凉锦显然已经明了她的打算。   的确有异志记载,焚情山谷一带百年前曾现紫山秘境,其内药草丰厚,焚情山谷焚云鹤百年前横空出世,便是因为在紫山秘境中偶有奇遇,得了一小瓶药潭仙露,以阵法禁锢为西岩唯一一汪活潭,且潭有药性,虽不及真正的仙露,培植药草却事半功倍。   也正是这得自紫山秘境的一汪活谭,养活了焚情山谷内无数天材地宝灵草灵花,才造就了此后百年盛名在外的焚情山谷,以及名扬中州的焚云鹤。   紫山秘境内极盛药石,无数天材地宝,那黄袍道人对雾林中景象的描述,但凡见过异志记载的人,都不难联想到紫山秘境。他言语谈及的道友,恐怕只是巧合在紫山秘境将开未开之时闯入,秘境空间尚不稳固,方才在结丹境凶兽咆哮声中自行崩溃。   可惜的是,消息不胫而走,区区数日,已传遍西岩,眼下消息还未证实是否准确,岩武镇便已如此热闹,到时候若真是紫山秘境现世,只会更加可怕!   无数修士将从西岩以外的古城蜂拥而来,入得紫山秘境,堪比一步登天,不怪这些修士如此疯狂! 第109章 盛况   情霜此次离开紫霄宫来焚情山谷寻焚云鹤, 是为收购紫烟玉兰, 却因此事在焚情山谷内遭有心人构陷, 同焚情山谷闹翻, 以至于收购药材一事不了了之。   而中州之上,唯西岩盛产紫烟玉兰,西岩境内, 又属焚情山谷药材最为丰厚。若非如此,日前情霜和凉锦逃出焚情山谷时,情霜也不会选择留在西岩,静观其变。   她本欲暂缓两日, 待焚情山谷风波平息后, 再辗转西岩各大药商,一点一点购齐紫烟玉兰。未曾想她们刚刚离开焚情山谷,便得到这样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如若传言属实, 紫山秘境现世, 莫说紫烟玉兰,就算比紫烟玉兰更加高阶的药材也都比比皆是。与其走遍西岩,不如一探紫山秘境,即便无所收获,也算是一场历练, 待得归来, 再筹备收购之事, 也无大碍。   凉锦自是明白情霜心中的打算, 她也早已下定决心, 就算紫山秘境之中凶险莫测,她也一定会护霜儿周全。前世她曾走过一遭紫山秘境,对其内的状况了如指掌,有她从旁相护,自可规避许多危险。   再者,她记得前世情霜入紫山秘境时,身边跟随了一个元婴境的紫霄宫长辈,日前情霜已传了消息回紫霄宫,想必在紫山秘境开启之前,她们就会与那紫霄宫的前辈汇合。   今生与前世虽有许多不同,但绝大多数事情都未超出预料,此番一旦确定是紫山秘境现世,前往其中的修士必然来自中州各处,数不胜数,但大都处在炼体境,其次便是筑基之境。   结丹修士虽有,但其数算不得多,元婴境也才区区二三,前世她与霜儿能从紫山秘境安然出来,今生自然也能。   正如凉锦料想的那般,当日正午,焚情山谷之乱的消息传入岩武,紫霄宫弟子作乱焚情山谷,袭杀焚云鹤和焚天禄的事情更是被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很是绘声绘色,听闻此事者皆仿佛目见。   此事不出凉锦二人意外地在岩武掀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开之后,听闻传言之人反应各不相同。往来修士之中自是有不轻易相信者,他们冷漠旁观,无动于衷,也有对紫霄宫心怀崇敬者勃然大怒,称其绝无可能!   但在见过焚情山谷发放的公文之后,一部分原先不肯相信此事是紫霄宫弟子所为的修士渐渐沉默下来。相反,与焚情山谷气同连枝的少数西岩宗派当即响应,称紫霄宫仗其势大,连在外历练的弟子都不将道修前辈放在眼里,居然狠下杀手,枉为正道之首!   更是有不少紫霄宫弟子在外游历时作恶的消息一点一点被透露出来,一时间,整个西岩吵得沸沸扬扬。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相比立场鲜明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更多的西岩修士皆惶惶然,此事无论真假,焚情山谷既将消息放出,便是表明了立场和态度,必是要向紫霄宫讨个说法。   焚情山谷甚至在公文中有言,倘若紫霄宫包庇宫内弟子作恶,焚情山谷就算以卵击石,战至谷内所有弟子尽亡,都要紫霄宫付出代价!   凉锦和情霜两人在岩武镇上暂住数日,期间越来越多的修士抵达岩武,不断有修士闯入红玉林,欲探查传言中雾林所在,更有修士艺高人胆大,晚间冒险入林,冲撞兽潮,却横死其间。   在众多修士不约而同齐心协力地探查之下,那宛如世外桃源的诡秘雾林再一次出现,这一次闯入其中的是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他进入秘境之后不敢深入,取了些外围药草就退了出来,他一离开,便再也寻不到入口,为此他深感遗憾。   此事一众修士有目共睹,证实了紫山秘境将出的事实!   至始至终,未有紫霄宫的人现身,关于紫霄宫弟子作恶焚情山谷的传言随着紫山秘境即将现世的消息被证实而掩盖过去,喧嚣之声一点一点被压下。   秘境的传言自然也惊动了焚情山谷,就连焚情山谷自身,也将注意力转移到紫山秘境上,而将缉拿情霜,与紫霄宫对峙的事情押后。   盖因红玉林本就在焚情山谷辖地之内,故而焚情山谷修士理所应当成为探索紫山秘境现世具体地点的先驱,众目睽睽之下,焚情山谷也无法瞒天过海,独享紫山秘境中丰厚资源。   焚情山谷唯一一名元婴修士焚商真人因紫霄宫弟子作乱之事出山,如今却忙于寻找紫山秘境的现世之所,再无暇顾及凉锦情霜二人。   紫山秘境即将现世的消息被证实之后又过一月,西岩已成了汇聚天下英才之所,中州十三古城,七殿九宗十八门,数以万计的修士共赴西岩,比之往年的仙迹镇不知浩荡多少。   而能在一月之内奔到西岩的修士,最弱也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从容一些的,便是炼体结丹修士。   结丹修士自然是冲着那株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而去,有自知之明的炼体筑基修士不敢与结丹修士争抢,但紫山秘境中万千灵药,总能分到一些好处,仅仅是这一条,便叫他们趋之若鹜。   这段时间,凉锦和情霜二人却是过得逍遥自在,两人假扮的小夫妻恩恩爱爱形影不离,时不时就到大街上去晃晃,探听探听消息,了解一下探查紫山秘境一事的进展。尽管整个小镇的氛围都躁动非常,但有几位结丹修士镇场,倒也没什么人生事。   期间她们也曾遭遇炎龙宗的人马,但双方并未动手,一来是因为岩武修士聚集,其中不乏与炎龙宗敌对势力,万一人手有所折损,不利于紫山秘境内的竞争,二来那死去的醉鬼本就不是个多重要的人物,只是碍于颜面,他们需得找回场子,才将凉锦二人拦路堵截。   那炎龙宗带头之人放下话说待紫山秘境事了,再与二人寻仇,便领着一帮人马走了。凉锦和情霜皆未将此时放在心上,焚情山谷她们尚来去自如,且莫说一个小小二流宗派,要想留住她们,代价他们恐怕承受不了。   如此悠悠闲闲又过了几日,情霜接到幻影回信说宫内长辈已经抵达西岩,碍于情霜如今化妆易容,便没有前去接头。   次日清晨,镇外忽有喧嚣声传来,凉锦和情霜同出客栈,朝焚情山谷的方向望去,顿时被远处景象惊得呆住。只见一片弥天大雾笼罩了整个朱雀山脉,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西岩素来以炎热少水著称于中州,朱雀山脉更是不分四季,长年酷热难耐,山脉之内极为干旱,从不曾出现过如此大雾!那雾气灰白之中透着一缕缕紫气,将整个朱雀山脉红彤彤的树林都笼罩其中,看起来就好像紫色仙山一般夺人眼球。   “紫山秘境出现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句话落入人潮,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岩武,或者说整个西岩,聚集在朱雀山脉的所有修士,都在这一刻,突然沸腾起来!   凉锦与情霜相视而笑,等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没有白费。眼下这般盛景,确是紫山秘境无疑了。   一些胆大的修士率先冲入紫雾,他们的行动就像拉开秘境之行的序幕,后续修士们渐渐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见先行的修士并未显出异样,亦心头火热双眼通红,而后争先恐后地奔入朱雀山脉。   紫山秘境来去无踪,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越早进去,获得灵草灵花的几率就越大,万一他们之中就有人福运齐天,抢在结丹修士之前找到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呢?   在秘境未出现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能保持理智,但真当绝世宝物出现在他们眼前时,还能如最初那般保持本心的,恐怕不剩下几个。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会被财帛迷了双眼和心智,对自己心存侥幸,选择铤而走险。   “走吧,咱们夫妻也进去凑个热闹。”   情霜身着浅灰长衫,腰间束了青线裹边的腰带,其上镶嵌两枚湛蓝华石,手里拿了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唇角微掀,端的一位气质卓然的公子,风度翩翩,俊美非凡。   凉锦两眼望天,情霜这一身衣服一穿上还仿佛上瘾了一般,这一个月里,两人转遍了岩武镇上所有的布庄,买了不少东西,大都是男子衣服饰物,尽都收在情霜的须弥戒指中。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霜儿还有这样的爱好。   然而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凉锦却不得不承认,她的霜儿真是冠世天颜,不管穿什么衣服,哪怕已尽可能掩盖了仙人容姿,却还是如此出众耀眼,怎么都好看。   见情霜当先走在前面,凉锦无奈地耸了耸肩,飘身跟在其后。   两人皆将实力压制在筑基期,不急不缓地混迹在人群中,随着人潮向朱雀山脉涌动,一点都不显眼,很快便接近朱雀山脉外围的雾林。 第110章 红线   凉锦和情霜一同前往朱雀山脉, 就要踏入雾林时, 凉锦突然拦住情霜, 待后者转头看来时, 她唇角一勾,笑道:   “稍等片刻。”   情霜不明所以,但她对探索紫山秘境一事并不急切, 便依言停下脚步。   凉锦自衣襟处扯出一物,情霜眸光一凝,红唇微抿,复杂心绪一闪而过。那小小灵玉她自是认识, 正是当初青云台上, 她赠给凉锦的那块传音灵玉,未曾想凉锦竟如此珍惜,还将其挂在心口, 随身佩戴。   可, 这人将传音灵玉拿出来作甚?   情霜正疑惑时,便见凉锦把系在灵玉上的红绳抽了出来,她将传音灵玉收起,朝情霜伸手,笑道:   “把你的手给我。”   情霜眨了眨眼, 虽不知凉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她并不反感与凉锦接触, 且她心中对凉锦有种莫名的信任, 相信凉锦不会无的放矢, 如此作为,定然是有其缘由。便抬起右手,放在凉锦摊开的掌心里。   凉锦挑眉一笑,她的霜儿真是分外乖巧。   在情霜疑惑的目光中,凉锦将那红绳的一端小心仔细地系在她的手腕上,随后又将另外一端系上自己左手手腕。   末了,凉锦抬腕,情霜的手腕也一同牵扯着抬了起来。凉锦嘻嘻一笑,直视着情霜的澄澈的眸子,瞳孔深处暗藏了一缕情丝,言道:   “这样,就不怕走散了,无论去了哪儿,我都能寻到你。”   传音灵玉是死物,绑上灵玉,倒不若将她的霜儿绑了去。   前世我失落了那根红线,今生再将你绑上,这辈子,我必不会再将你弄丢了。   她的目光诚恳真挚,笑容和煦如春日暖阳,仿佛要冲破一切阻隔照进眼前之人心里。   奈何情霜生来无情,便也就不会为谁心动。哪怕那一瞬间,她的确觉察到凉锦眸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情谊,但那感觉转瞬即逝,未在她心底掀起更多的波澜。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如若换了旁人在此,恐怕不论男女,都会叫你迷了心。”   就算她无法体会到别人的各种情谊,仍是不得不承认,凉锦此人,时常会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心,对于凉锦刚才所说之言,她毫不怀疑,那人的话句句由心,她的眼神太清澈,也太深情。   刹那间,情霜甚至觉得,如果她有情,恐怕,也会为这人动心吧。   旁侧不断有修士从她们身旁路过,她们两人样貌出众,站在一起仿佛金童玉女,格外般配,故而过往修士皆下意识地看来,见两人红线系腕,不由会心一笑,真是一对彼此恩爱的神仙道侣。   “这下,该可以进去了吧。”   情霜抿唇一笑,并未将手腕上的红线摘下,她虽不知凉锦为何待她如此好,又为何总看不透,但她却下意识地不愿拂逆她的期望,只要那双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就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仅是红线缠腕,又无多损失,便就随了她的意吧。   见情霜转头朝前走,凉锦心头无奈叹息,旁人如何她全然不在意,此生,唯一想触动的,便只有霜儿的心了。只是可惜,道阻且长,还需多加努力。   两人身形没入浓浓迷雾,四周竟起了一层水波般的觳纹,茫茫雾气与波动的景象皆阻隔视线,呼吸滞塞,头脑有些晕眩,修为越高,则不适感就越强烈,比起只有炼体境的凉锦,情霜身怀结丹修为,突如其来的恶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从入雾林的那一刻起,她们对周遭所有一同进入雾林的修士的感应一瞬间全部消失,唯身旁人的气息还若隐若现,想来,该是因着那一根红线关系。   大致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搅动的水波与粘稠的雾气开始消散,待视线渐渐清晰,再次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景象,与先前的朱雀山脉,竟是天壤之别。   待迷雾完全散去,扑入眼帘的,是层峦叠嶂的群山,一望无际的青山绿水,远处的山头上,还袅袅升腾着几缕炊烟,全然是一副世外桃源般的青翠景色。   近段日子,她们已习惯了遍布整个朱雀山脉的红木林和那仿佛染了血的土地,此番骤然得见如此田园山水,呼吸间,都是清新澄澈的空气,只觉心神松缓,疲劳尽褪。   凉锦转头看向身侧,红线的另一端,情霜正极目远眺,似是觉察到凉锦的视线,情霜回头看她,眼中饶有深意:   “小锦对这紫山秘境好像格外了解。”   方圆数里开外,没有一个同入秘境的修士,想来都是在刚刚穿过那场迷雾的时候走散,分别落于秘境内不同的地方。既然没有外人,情霜便也放下了伪装,但她此时看向凉锦的目光里却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若事先没有足够的准备,应当不会知道,进入紫山秘境后会走散,但凉锦却好像未卜先知,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用红线牵住彼此的办法来。   这让情霜不由得对凉锦产生更多了疑惑,才有此一言。凉锦当然知道情霜在疑惑什么,但为了不与霜儿分开,她若主动言说要牵着霜儿的手入秘境,多有唐突,便只想到这个办法。   好在她在进入秘境的时候,就已想到了对策,此时面对情霜探究的视线,凉锦勾唇一笑:   “仙子可还记得几年前的仙人遗迹?”   情霜挑眉:   “自是记得。”   “那时候咱们进入仙人遗迹,不就被错乱的空间法则分派到各个地方?我与师尊他们走散,才偶遇了仙子。”   凉锦笑意不减,缓缓道来:   “这紫山秘境凭空而现,从来没有人知道它因何而来,但既是将中州与这样一方世外天地相通,两方世界相接的地方出现空间断层,或是空间乱流的可能极大。”   这也的确是凉锦的考量,故而她言说出来,并不担心惹霜儿怀疑。情霜也曾入过仙人遗迹,所以听闻凉锦之言后,她沉吟片刻,点头应道:   “确是如此,小锦思虑深远,吾不能及。”   凉锦笑着抬起手来,将系在自己这端的红绳解开,而后将整条红绳都缠上情霜的手腕,系了一个结:   “之后说不得还得用到,便请仙子替我收着。”   情霜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绕两圈的红绳,无奈摇头,道了声好。凉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为自己的小小私心得逞而雀跃。   情霜没理会凉锦的小心思,转而将视线投向重峦叠嶂的远方:   “这紫山秘境,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   原本她以为,紫山秘境内自成一片天地,受中州的影响,这片天地若想稳固存在,则空间必然不大,紫霄宫为化神修士开辟之所,独立于中州之外,又与中州相辅而生,占地亦不过万亩。   那么多修士闯进紫山秘境,恐会有诸多恶斗,却未料到,这秘境之内如此空旷,且风景优美壮阔,与朱雀山脉截然不同,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   无论是灵力充沛的空气,眼前山川湖泊,还是不远处的袅袅炊烟,都让情霜感觉眼前这片天地真实不虚,与她们居住的中州并无不同。   凉锦手指远处河山,笑言道:   “我曾在凌云宗见过一本记载中州奇闻异事的异志,其内有一句有关紫山秘境的简单描述和介绍,仙子可有兴趣一闻?”   情霜闻言,回头见凉锦笑得向只狐狸,不由挑眉:   “你可是有甚条件?说来听听!”   凉锦扬首龇牙:   “下次咱俩再扮夫妻,我做夫,你做妻!”   情霜怎么也没想到凉锦一直在意的事情是这个,她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潇洒地拂袖转身,朝有炊烟升起的山头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句:   “你愿意说便说罢,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但你想做夫,呵,等你什么时候修为超过我,我便什么时候顺你的意!”   凉锦闻言,顿时龇牙咧嘴起来,想在修为上超过情霜,实在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以登天作比,亦不为过。就眼下来讲,她那么多奇遇那么多机缘在身,仍和霜儿还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真想追上霜儿,还不知得何年何月去呢!   但她心里又隐隐有两分窃喜,原以为霜儿会以往后当不会有再扮作夫妻的机会来驳斥她,却未曾想,情霜只言要她修为将她超过。乍一听来似乎比直接的拒绝委婉一些,她的霜儿也的确对己身修行天赋有着极高的自信,凉锦要想将她超过,实在难于登天!   但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对于情霜,凉锦实在是没有办法,先动心的人总要被动一些,无论是前世的霜儿,还是今生的凉锦。   她将非分的心思无奈收起,叹息一声,追在情霜身后,开口讲说:   “紫山秘境内存须弥,占地之大不可估量,内有灵台药池,纳万千奇珍灵药,有龙阁天宫,藏无数功法珍宝,有山野异族,修奇诡之力,有奇异灵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情霜眸光闪烁,轻声赞道: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所。” 第111章 村庄   “紫山秘境如此辽阔, 要想寻得紫烟玉兰, 倒不见得轻松。”   情霜一声轻笑, 原本也没有寄多大的希望, 入紫山秘境,就是为了长长见识,若能有个一星半点的收获, 当然更好。再者,能入这般风景如画之地赏玩,天地间灵气颇为丰厚活跃,体内经脉时时刻刻都在受纯净的灵气冲刷, 也大有裨益。   倒是不虚此行。   凉锦跟在她身边, 稍作思量后言道:   “这片天地对于我等外来之人自是浩瀚陌生,但原住于此的居民定然对四周颇为了解,我们可以先找寻附近是否有大一些的城镇, 兴许能寻到紫烟玉兰的消息。”   “小锦言之有理, 便先去对面山头的村庄看看,能否打探到什么消息吧。”   情霜点头应了,葱白玉手指向对面那平静安宁的小村庄,微笑着说道。   她们身在一个一片凹地,四面环山, 不远处的山坡上似有一座小小的村庄, 此时炊烟袅袅, 田间有三两农户正在犁地。偶有孩童嬉笑着从旁跑过, 犁地的农夫摘帽而笑, 远远看去,和谐美好,这就是寻常人家最普通的生活。   凉锦眺望过去,一时间,竟心生向往。   人世悲欢离合她都已品尝过,唯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伴,日出作日暮归的日子,她还未曾体会。然眼下中州暗潮涌动,魔踪屡屡,作为道修之一,想要抽身,隐居于世,实为痴心妄想。   再者,她的霜儿遭有心人构陷,蒙不白之冤,此事还可能牵扯到紫霄宫,她更不可能独自逍遥自在,置身事外。   见凉锦突然停下脚步,情霜疑惑回头:   “怎么了?”   “我就是在想,若能有一人相爱相知,有朝一日,共赴山水田园,自在逍遥,该是何等乐事。”   情霜闻言,忽而一笑:   “倒不曾想,小锦也这般儿女情长。”   凉锦看向情霜,压抑着满腹情丝,轻声问道:   “仙子志在何方?”   情霜摇了摇头,缓步前行,悠悠言道:   “大道无极。”   她无情无心,此生,唯有追逐修行的更高境界,探寻传说中的大道,才算一生无憾。   凉锦如被闷雷劈中,长久愣怔无言。   天道轮回,迢迢因果,谁人无辜。   当初怎么拿走的,如今椎心泣血,荆棘满身,也要一点一点还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口翻腾而起的阵阵苦痛,无奈一笑:   “大道缥缈,前路艰辛,但仙子卓然于世,必能有所成就。”   情霜没有回头,便也就没看见凉锦脸上的复杂和愁苦:   “承小锦吉言,也望小锦他日得偿所愿。”   凉锦跟在她身后,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的心绪复杂难平,但在抬眼看到眼前人纤瘦优美的背影时,所有的不甘和无奈都化作一声轻叹。   今生你既想登临大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莫测,我必以此身,护你一世安平。   她们一路同行,越过潺潺的溪流,穿过绿油油的秧田,缓缓走近那座小山村。二人气质出众,与寻常农耕之民截然不同,自是很容易引起瞩目,很快便有孩童围拢来,又不靠近,只远远看着,嬉笑声不绝于耳。   “二位不像黎山人士啊!可是来自蕹城?”   田边有一农夫正坐地小憩,见凉锦二人走近,主动出声招呼。凉锦心头一动,前世她在紫山秘境曾走过的地方一一自脑海中晃过,却未找到有关蕹城的消息。   她与情霜对视一眼,而后上前,拱手言道:   “我二人自别处来,此番行经贵宝地,便是想打探蕹城去处。”   那农夫闻声,洒然笑道:   “原来你们是要往蕹城去!吾自小未离黎山,不知蕹城所在,只听村长曾言及,蕹城人衣衫华贵,气质非凡,吾见二位宛如天人,才作此想。”   情霜留意了此人话里内容,转头望了一眼村中景象,出声询问:   “不知这位兄台可否将村长所在告知?”   农夫起身,将锄头扛在肩上,笑道:   “吾带你们去!”   此人热情好客,能有他带路,能省去诸多不便,凉锦二人自是不会拒绝:   “那便有劳了。”   农夫带着她们朝村里去,一路上不时与二人攀谈,言语间大都是生活琐事,其人性情颇为淳朴,旦有孩童路过,总会亲昵地唤他一声何叔,年长者亦以小何子相称,村中氛围其乐融融。   想来此人在村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群玩闹的小孩子远远赘在后头,对凉锦和情霜这两个与众不同又格外好看的陌生人颇为好奇。   何叔领着凉锦和情霜穿过重重屋舍,拐上一个缓坡,又越过一小片秧田,一座低矮的茅舍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脚。屋门前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翻晒谷物,时不时蹲身翻捡,未觉察凉锦等人走近。   未到近前,何叔便先扬臂高呼:   “村长!有两位贵客到访!”   那正挑捡谷物,背对着凉锦几人的老者闻声,拎着犁耙起身回头,面容苍老,慈眉善目,待看清来人,他呵呵一笑,朝何叔招了招手:   “你小子你放着农田不耕,一天到晚就爱瞎逛!”   言罢,他看向正走来的凉锦二人,浑浊的双眼微微一凝,旋即又暗淡下去,以犁耙杵地,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这两位是?”   何叔忙疾走两步,扶住村长,然后替他介绍道:   “他们是路过此地,欲要去蕹城的秦公子与其妻,特意来找村长问路的!”   他话音落下,情霜当即双手抱拳,朝老者行了晚辈之礼:   “晚辈二人见过村长,晚辈与内子一路游玩到贵宝地,欲往蕹城去,却不识得路,听何小哥言村长知晓蕹城之所在,特此前来叨扰,还望村长不吝相告。”   听闻此言,村长点头笑道:   “这蕹城与黎山之间隔了两座大山,以此向东行一日便可到达。二位若此时出发,天黑前恐怕到不了蕹城,两山之间的阴风谷常有盗匪出没,行夜路不甚安全,二位今晚不如留在黎山,待明日天色初亮时再走,如何?”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眼下她们人生地不熟,行事应加倍谨慎,若非必要,最好不要暴露身份和修为。但在此地留宿却又多有不便,故而两人一时间都有些犹豫。   何叔见状,忽的想起什么,当即一拍脑门:   “哎呀,二位可是忧心没有住处?!无妨无妨!吾有一间空置的小院,已许久无人居住,可借予二位暂居!村长所言定是无差,行夜路凶险,不若明日再走!”   人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倒不好再拒绝了,若非要坚持此时离去,才更惹人怀疑,情霜看向何叔,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便打扰何大哥了。”   何叔笑容淳厚,他嘿嘿地抓了一把胸前草帽,戴在头上:   “二位莫与吾见外,走吧,吾带你们去。”   凉锦二人人辞别村长,跟着何叔又回了村里,七拐八拐之后,来到她们最初走过的那片秧田旁一座五丈见方的小院,院中仅有一间卧房和茅厕,但屋内陈设不缺,小住几日都不成问题。   何叔安排凉锦二人看过小院之后,忽听村头有小孩儿之声传来:   “爹!回家吃饭了!”   听出是自家小娃的声音,何叔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对凉锦和情霜言道:   “二位不若随吾一起,吾家娘子饭菜烧得可好了!”   何叔眼里满是自豪,仿佛献宝一般夸赞着自家媳妇,凉锦二人为之莞尔,兴然前往,好好品尝了一番农家小菜。   午后,何叔又带着凉锦和情霜于村中赏玩,轻松惬意,怡然自得。   待得日暮西山,何叔又邀请凉锦二人用过晚饭,这才带着她们回了暂时歇脚地住处。   这一日过得充实愉快,凉锦两人回到屋中之后早早歇下,等天明后就辞别何叔一家,离开黎山。   夜幕降临,万籁寂静之时,正盘膝打坐中的凉锦猛地睁开双眼,坐在她对面打坐修炼的情霜亦在此时睁开眼睑。   二人对视,情霜眸光微凝,神情有些沉重:   “小锦可也有所发现?”   凉锦凝眸,无奈笑道:   “我二人竟留宿鬼村。”   子时刚过,整个村子的生灵之气突然消失,她们灵识漫延开去,笼罩黎山,却只能看见一片废墟,无数冤魂四下游走,她们此时所居住的小院,竟是一座荒坟。   荒坟外,越来越多的怨鬼靠拢来,围在荒坟四周,其领头之鬼,面容苍老,慈眉善目,正是居住缓坡上的一村之长。而他身旁安静站立的年轻怨鬼,目光呆滞,神情无波,却是领凉锦二人游玩黎山的何叔。   白日里凉锦和情霜见过的所有村民,尽都在鬼群之中,无论男女,甚至那些小小的孩童。   怨鬼们聚集在荒坟外,空中飘荡着无数磷火,某时,村长一声令下,怨鬼排布成一座小型阵法,困住凉锦二人,旋即荒坟无火自燃,他们竟是想将她们活活烧死! 第112章 灵泉   荒坟无火自燃, 灼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卷向内里空间,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诧和无奈。这种程度火焰和热气并不能让她们受创, 但她们心中却对黎山之状疑惑不解。   为何此地会有如此多的怨鬼,又为何白日里她们竟然未能察觉到丝毫异样,他们身上的生灵之气格外浓重, 全然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如若不然,她们绝对不会同意在黎山留宿,但子时一过,整个黎山都显现出原貌, 却是令她们格外惊讶。   “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还需得询问那年长的怨鬼。”   凉锦一声轻叹,颇为无奈地言道。   火势越来越烈,灼烧着枯木残垣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空旷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惊悚。四周阴风阵阵, 呜呜呼啸,夹裹着跳动的火焰越燃越旺。   “村长……眼下还无动静,她们……应当活不了了……”   何叔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明亮的火堆,灰白的嘴唇开合,吐出僵硬的字句。站在一众怨鬼最前方的老者眼中闪烁着幽幽的绿芒, 其光一明一暗, 随着不远处的火焰缓缓跳动。   “这些外来之人最为奸滑, 火不燃尽, 便莫要妄言她们是生是死。”   烈火熊熊燃烧, 荒坟摇摇欲坠,即将坍塌。围绕在荒坟外的怨鬼们彼此对视,沉凝的氛围稍稍松散。   却在此时,一道剑光自荒坟中亮起,瞬时将困阵和烈火劈成两半,剑光过境,带起一蓬呼啸的狂风,那些怨鬼站得稍近一些,直接被这阵狂风掀飞了去。   村长神情一肃,却未因此慌了心神,喝道:   “莫慌,后撤!”   他往后退了两步,还未来得及退得更远些,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剑上缭绕了一缕至纯真气,自他的身体之中穿过,虽未留下任何伤口和痕迹,但那缕真气却灼烧着他的魂魄,让他脸色一白,口中发出一声痛哼。   凉锦和情霜尚未现身,仅仅是两把飞剑,便让一众怨鬼狼狈不堪,一时间,场面格外纷乱。   何叔见村长受创,他僵硬的脸色终于起了些许变化,眼见飞剑再来,剑尾拖着一道炽白亮光,直冲村长而去。那剑光气势凛冽,像他们这样的怨鬼,恐怕触之即散!   他忽的咆哮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到村长身前,欲挡来袭之剑。   剑气临身,眼看就要将何叔的脑袋洞穿,何叔面上无喜无悲,空洞的神色中,似乎隐隐藏了半分解脱。   但就在剑光即将触及何叔面门时,那飞剑忽的转向,跃上高空,凉锦身形如风,一手擒住飞剑,越过挡路的何叔,直扑向村长!变故来得突然,何叔来不及应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锦冲到村长跟前,一把将他擒拿!   凉锦是为道修者,擒拿妖魔鬼怪自都不在话下,何况这鬼村之中怨鬼皆为寻常凡人死后怨灵所化,无甚修为在身,于这些怨鬼之中捉拿主事之鬼,实在易如反掌。   凉锦擒住村长喉咙,将剑尖抵在他的面门前,但凡他敢有所反抗,她必然不会心软,一剑下去,立刻叫他魂飞魄散!   “小锦,且慢动手。”   情霜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凉锦握剑之手毫不颤抖,擒着村长,在一众怨鬼又惊又惧的目光中返身回到情霜身边。   凉锦手提村长,情霜清冷的目光扫视在场众多怨鬼,最后落在凉锦手中之鬼身上,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   “我二人与诸位无冤无仇,尔等冤鬼为何如此坑害我们?”   村长尚未吭声,却是唤作何叔的怨鬼扑上来,情霜挥剑,剑刃指向他的胸口,他才止了步子,空洞的双眼中翻腾起绝望和痛苦,眸子猩红地瞪着凉锦二人,咬牙道:   “尔等外来之人在紫府天地搅风搅雨,为欲念之争,动辄伏尸百万,百年前,黎山本是一方净土,却因尔等外来所谓道修贪图黎山至宝,一朝倾覆,寸草不生!”   凉锦与情霜对视,二人眉间皆隐现惊讶之意,百年之前,与紫山秘境第一次出现在中州的时间恰好吻合。凉锦眸光微动,稍侧剑锋,虚眼询问:   “你们怎确定我二人来自此方天地之外?”   何叔闻言,一声冷笑:   “蕹城早在百年前就化作焦土,尔等却言要去蕹城,当真可笑!”   凉锦二人眸光一凝,却原来她们在进入村庄时起,就落入这些怨鬼的视线,何叔与她们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引她们二人入套!   情霜无奈摇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般原因,她与凉锦根本不知蕹城之事,也就无从应对,可叹奈何。   但这等无妄之灾,凉锦自是不会忍气吞声,哪怕这些怨鬼心中怨念深重,也不该成为他们肆意为害他人的借口。   凉锦冷哼一声,袖袍一挥,飞剑自动悬空,剑芒扩散,环绕在荒坟之外,将在场所有怨鬼皆笼罩在内。她一手提着村长,一手指着外围惊慌失措的一众怨鬼,寒声道:   “我二人本是路过,你们却主动来犯,前人之仇,却让我等无关之人背负,这般黑白颠倒,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百年以来,也不知多少路人受尔等蒙骗,枉遭灾厄!我不管你们与前人有何恩怨,今日之事你若不将因由讲说清楚,我就再屠一次村!看你们跑得快,还是我手中之剑更快!”   情霜目光自凉锦面上扫过,未出声阻止,她们今日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原只是路过于此,谁曾想竟会惹上这等是非。   被凉锦提在手中的老者仿佛一夕之间再度苍老了十岁,他长声一叹,伸手阻止还欲与凉锦硬拼,想要上前相救村长的何叔,神情萧索地开口:   “是吾等不自量力,招惹了二位,确为自作自受,百年来的冤屈仇恨蒙蔽了吾等心智,但此事皆因吾而起,是吾心结不解,才得罪二位高人,与吾村中之众并无关系,二位莫牵连他们……”   情霜走到凉锦身边,示意她莫要急躁,这才看向村长:   “若老先生与尔村中之众不再轻举妄动,并将往事缘由相告,我二人自不会在此作恶。”   村长颓然应了,放弃了挣扎。凉锦和情霜实在太厉害,他们根本无法反抗,凉锦扬言要屠村,尽管眼下村里已没有活人,但这些剧集在此的怨鬼皆曾是村中百姓,凉锦一剑下去,他们都将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日。   他的恨因黎山覆灭而生,凉锦以黎山村民相挟,恰中其人软肋,他不得不为此妥协。   荒坟之外一片寂静,微村长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百年以前,黎山便是你们白日里所见的那般模样,某日天泛奇光,有人谓之‘修士’自天外来,唤紫府天地为紫山秘境,其人听闻黎山有灵泉,特地来寻,我等不知其人真实面目,竟热情相邀,盛情款待,引其人见黎山山神。”   “不料其人在山神处见灵泉,顿时原形毕露,大打出手,欲强抢灵泉。灵泉为黎山发源之基,吾等黎山之民皆为灵泉孕育而生,若灵泉落于外人之手,黎山将就此消亡。山神与之一战,身负重伤,溃败而逃,将灵泉藏于黎山,其人掘地三寸,见人便杀,吾等黎山居民,尽遭屠戮!”   村长面露悲戚之色,若非他已没有肉身,恐会落下两行清泪。   “最后,山神去而复返,以身化泉,遭其人擒拿,黎山灵泉才得以保存,但黎山之民却已无一人存活,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初生婴孩,无一幸免!”   “吾等冤屈之至,恨意弥天,魂灵聚集于此,百年未散!奈何吾等无复仇之力,恐怕就算再遇其人,也逃不过覆灭之灾。”   村长喟然长叹,本以为有困阵相助,又有传于山神的山火,将凉锦二人留在这里应当不是难事,但事实却叫他不得不承认,就算他们再如何挣扎,在这些外来人眼中,仍是蝼蚁。   情霜沉吟片刻,而后问出心中疑惑:   “黎山白日间生灵之气昌盛,我二人也未曾看出丝毫异样,是为何故?”   “此为灵泉之功,吾等黎山之民,皆从灵泉孕育而生,灵泉生灵之气充裕,弥散于天地间,可叫吾等白日暂回人身,包括黎山之景,亦恢复如初。但灵泉百年前受损,每日只能留存九个时辰,待夜里子时,灵气消散,一切就将还归虚无。”   那双充溢着痛苦的双眼里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他抬头,看着凉锦和情霜,目光里尽是决绝:   “今日就算你们将吾等尽都杀死,吾也不会透露灵泉所在,你们大可绝了心思。”   凉锦垂着头思虑许久,她看了一眼情霜,又扫视过眼前众鬼,脑中想象百年前的灵泉之争,忽然心头一动,开口问道:   “覆灭黎山的外来修士是谁,你们可还记得?”   她话音刚落,村长苍老的脸色突然扭曲起来,他眼里迸射出弥天的怨恨和杀意,一字一顿地回答:   “此人名姓,吾永世不忘!他叫焚!云!鹤!” 第113章 山神   “焚云鹤?!”   当这个名字从村长口中吐出, 凉锦和情霜皆被惊得愣住, 尽管凉锦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但当这猜测被眼前冤魂证实, 她还是一时失了言语。   名满西岩的医中圣手,家喻户晓的正人君子,百年前横空出世, 以焚情山谷为基,短短百年,便已声震西岩,甚至中州之上, 亦不乏其人脉。   将焚云鹤生前经历在脑海中一过, 再想起焚情山谷事变之后西岩上的暗涌波涛,人心异动,凉锦突然感觉一丝不同寻常, 她眉头微蹙, 口中呼出一口气,叹声道:   “竟是焚云鹤!”   情霜亦神情凝重,紫霄宫与焚情山谷偶有往来,情霜对于焚情山谷的了解比凉锦更深,故而村长说出焚云鹤的名字时, 她的惊讶比凉锦更甚, 心中的疑惑也更多。她轻抿着唇, 无奈道:   “我也没想到, 竟然是焚谷主。”   黎山已至穷途末路, 村长没有必要为此说谎,且黎山事变与焚情山谷发家时间恰好吻合,焚情山谷之内确有一汪灵泉,世人只知焚云鹤于紫山秘境之中有所奇遇,却不知,这奇遇的代价,竟是整个黎山村众的鲜血和长达百年的冤恨。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叵测,难以揣度。   听凉锦二人语气,村长忽的一愣,目光锐利地看着眼前二人:   “你们认识此人?”   凉锦松手,将村长放开,但见其落地后并未退走,仍直勾勾地瞪着她,等着她们回复,她点了点头,言道:   “我未曾见过此人,但有所听闻。”   她话音落下,整个黎山的百姓都沸腾起来,村长更是眼含戾气,冲到近前,形貌似疯似癫:   “他在哪里?!可曾遭了天谴?!”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情霜稍作思虑,而后开口:   “我在来此之前曾见过焚谷主一面,后者被黑衣人重创,据言之后几日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不治身亡……”   村长口中小声重复着这句话,随后仰天而笑,神情疯癫:   “不治身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恨此人死的太容易!”   末了,他连退两步,突然双膝跪地,对凉锦二人连连磕头,高声道:   “多谢二位为我黎山带来此人消息!”   此言一出,围绕在荒坟外的众多黎山民众皆都跪倒,为先前鲁莽举止赔罪行礼,亦叩谢她们二人带来如此消息。   凉锦与情霜止不住动容,整个黎山的冤魂聚集在此,神态恭敬地向二人拜倒磕头,哪怕凉锦两世为人,亦未见过这般景象。   情霜忙上前,将村长扶起,后者满面愧悔,低头垂手:   “二位不计前嫌,吾等愧疚万分,奈何黎山已穷途末路,吾实在无以为报,黎山还需灵泉蕴养,故而灵泉之地吾不可相告,还请二位海涵。”   凉锦闻言,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二人对你们的灵泉并无兴趣,但我有一问,还请村长不吝赐教。”   村长闻言,神情一肃,躬身言道:   “高人请讲。”   “蕹城既已不再,那么眼下距离黎山最近的城镇在何处,有多远?”   听闻凉锦此言,村长面上露出无奈和遗憾,摇头道:   “吾等自百年前黎山覆灭之后便一直留存在此,只知蕹城因外来‘修士’而覆灭,却不知蕹城之外还有什么去处。”   正当凉锦和情霜对此颇感遗憾,准备就此告辞时,村长之声再度响了起来:   “但黎山应有一位大能知晓山外之事,待天亮时,吾可带二位前去拜见。”   “哦?”   对于此言,凉锦和情霜皆十分意外,不由疑问出声。   “黎山山神百年前以身化泉,其躯所化的灵泉遭贼子捉拿带走,但其神识尚留存于天地,寄养在黎山之中,每日清晨,日光照耀黎山,山神之魂便会苏醒,子时一过,又将陷入沉寂,待天明山神醒来,吾带二位前往拜见,想必山神应当知晓山外之事。”   凉锦与情霜相互对视,而后点头应允:   “如此,便有劳先生。”   黎山怨鬼虽多,但对于拥有至纯真气护体的凉锦和情霜而言,并无任何凶险。她们应诺之后,村长遣散一众怨鬼,而后引着凉锦和情霜出了鬼村,于山下荒地落脚。   待村长返回村庄,凉锦捡了些枯木枝桠,就地升起火堆,从储物手环中取出流年景和两个酒杯,分别斟满之后,将其中一杯递给情霜:   “今日之事,仙子如何看?”   情霜从凉锦手中接过酒杯,口中呼出一口气,无奈一笑:   “我感觉,焚情山谷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凉锦唇角一勾,冷声笑道:   “事发当日咱们走得匆忙,但若仔细想想,当日那些焚情山谷长老根本不究因由,却一口咬定是仙子下手,丝毫不听从焚天晴的命令,焚情山谷主事者兴许另有其人。”   凉锦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情霜沉默许久,她不愿去怀疑一个声名在外,德高望重之人,但今日之事却给了她极大的冲击,就算她不肯轻易怀疑他人,亦不得不重新看待焚云鹤,及这一次由焚情山谷掀起的风波。   “同为结丹修士,仙子当时难道对出手之人一点都未察觉?”   见情霜不言,凉锦挑了挑眉,询问道。   “怎会无所觉察,但我本以为那人只是焚谷主的护卫……”   言及此处,情霜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既然仙子有所觉察,焚云鹤没有道理不知晓屋中藏了人,竟然连其人一掌都无法接下,直接重创昏迷,真是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啊。”   如果没有黎山鬼村一事,凉锦亦不会怀疑焚云鹤,但经此一事,她不得不地重新考量先前的事情。   一个丧尽天良之人百年之间以医中圣手喻晓于世,甚至名传中州,竟无一人发现纰漏,可见其人心机似海,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这样的人,如何会在危险来临之际没有一点防备。   倘若不是遭了信任之人背叛,那么便只得一个解释,这一切,都是焚云鹤一手安排。   情霜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无奈叹道:   “真相究竟如何,待紫山秘境之行结束,我回紫霄宫,请宫主出手,一切自见分晓,所有的假象谣言和阴谋,都将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不攻自破。”   凉锦点了点头,不再纠缠此事,与情霜彼此对视,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及焚情山谷,饮过酒水之后,便各自盘膝修炼。   三个时辰一晃而过,当天光破晓,日光照射在黎山山头之时,凉锦和情霜同时睁开双眼,不约而同地朝山上望去。只见一片废墟的黎山随着阳光的洒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恢复原貌。   阳光洒落在冤魂上,生灵之气勃然而发,浓郁的生灵之气聚合为新生之躯,不过片刻时间,整个山村便回到了昨日她们初时所见的样子。   情霜喟然而叹:   “如此美好的生活,却是水中月镜中花。”   凉锦心中猛地一痛,眼前之景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她所向往追求的生活,竟是南柯一梦。这一刻,她突然有所预感,这一生,恐怕还是颠沛流离,不得安定。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郁结的情绪放下,极目远眺,见村长独身出现在山道上,正朝她们遥遥行礼。   “走吧。”   轻叹之声响在耳边,凉锦回头,便见情霜缓步走在前面,她的目光垂落,扫过情霜右手手腕上缠绕的红线,心里忽的平静下来。   此生就算颠沛流离,就算荆棘坎坷,只要能伴在霜儿身侧,她也觉得庆幸和满足。   村长领着凉锦二人爬上黎山,深入山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山坳,山坳外是一片乱石地,凹地内有一个墨色水潭,平静的水面随风而动,荡起粼粼微波。   村长在距离水潭还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后双膝跪地,俯身叩首,长声唤道:   “山神大人,黎山之子徐元前来拜见!”   徐元话音落下,不远处墨色的水潭上依然空旷,没有丝毫变动。   凉锦和情霜不知这黎山所谓的山神究竟是何面貌,也就没有贸然出声。却是徐元在等候许久之后,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墨色深潭,再度唤了一声。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景象仍无任何改变,焦急终于浮上徐元的面庞,他苍老的脸上皱纹挤在一起,此时更是沟壑清晰。他急切地站起身,喃喃自语:   “为何山神大人不肯现身?”   凉锦看了他一眼,很是不解地皱起眉头,无奈道:   “你们的山神日出后真的会醒过来吗?会不会早已……”   毕竟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百年之间,不知何时消散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不会的!山神绝不会抛弃黎山子民!”   徐元情绪激动,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凉锦之言。凉锦自不会在这件事上同此人争论,便住了口。情霜扫视着山坳之中的景象,在黑潭之中,隐隐能感觉到一丝生灵之气的波动。   见徐元急得脸色通红,眼里还有因凉锦方才所言升腾起的惶惑和惊恐,她摇了摇头:   “山神应该还在,那潭内确有聚集的生灵之气。”   情霜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黑潭,想看看潭底究竟藏了什么。   就在她距离黑潭仅有五步之遥时,那黑潭之内忽然翻起汹涌的浪花,水浪激烈碰撞,似有什么要从水底冲出! 第114章 除魔   潭水翻卷,有隆隆之声自潭底传出, 一道黑影宛如霹雳自水底扑出, 带起一蓬水雾, 哗啦之声未落,已然扑至情霜跟前!   腥风扑面, 情霜面色不动, 腰间湛蓝宝剑锃的一声出鞘,剑锋横扫,逼退黑影, 同时脚步一错, 抽身而退!   凉锦瞳孔一缩, 毫不犹豫拔剑, 冲向后退黑影!不管来袭之物为何,就算是那所谓的黎山山神, 敢偷袭情霜,她也会毫不犹豫下手斩杀!   剑光错落之间, 剑气弥天!   在凉锦与情霜双剑夹击之下, 黑影一退再退,临近黑潭时,那黑影腾身一跃, 欲反扑回潭水之中,暂避锋芒!   情霜目光一寒, 当即飞剑离手, 湛蓝剑光铺天盖地, 转瞬之间将整个水面封锁,黑影要入潭水,需得强行破除剑光封锁!   临至水面之际,黑影觉察到水面上绝杀剑阵,扑入之势暂缓。电光石火之间,凉锦飞跃而至,手中长剑刺出,惊鸿掠影,如贯日长虹,刺入黑影身躯!   那黑影口中发出一声极为奇怪的嘶鸣,真身终于显现出来,却是一只人首鱼身的怪物,它的身体左侧与人无异,右侧却漆黑如墨,一蓬蓬黑气缭绕其上,仿佛随时可能将另一侧正常的身体吞噬,却因它后背之中一枚菱形符文之中蕴含的诡秘力量而始终无法越界。   “山神!”   直到此时,徐元才回过神来,方才一切兔起鹘落,他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人首鱼身的怪物显现出真身,他才恍然回神,不由惊呼出声。   但此时,那怪物根本听不进人言,它转首看来,半边脸被黑气吞噬,狰狞可怖,另外半边脸颊容颜秀丽柔美,看得出来是个女子的样貌,却因极致的痛苦而神色扭曲,眸中黑芒攒动,理智尽失。   眼见徐元欲上前解救他口中所唤的“山神”,情霜落地挥臂,阻了他的去路,沉声言道:   “它被魔气侵体,理智尽丧,你现在上去,只是送死!”   这山神实力受魔气影响,大致相当于修士炼体,凉锦一人足以应对,故而情霜阻止徐元上前后,并未出手相助。   凉锦手中之剑惯透了山神右侧肩膀,剑上蕴含的至纯真气冲散了部分黑气,山神惨烈嘶鸣,剧烈挣扎起来,凉锦剑锋一侧,以真气灌入剑身,冲击缭绕在山神之躯上的黑雾。   某时,许是疼痛过为剧烈,山神惨叫着,竟不顾肩上剑伤,欲要强冲入前方剑阵。   凉锦眸光凝重,抽剑后退,随后一掌击出,掌心真气汇聚,剑气缭绕,自成降魔剑阵!   一掌落下,数道剑光随之而落,从四面八方刺入山神双肩、两臂、侧腹,凉锦的掌心击在山神后背,将它的身体整个掀飞出去,钉入潭边泥地,再也无法动弹。   凉锦落地后,左手拂过储物手环,九张符纸飞射而出,悬浮于空,凉锦手指一转,一杆造型精巧的符笔被她拿在手中。   正是当初三宗大比时,得自尸鬼门的三尾青狐青玉符笔!凉锦炼体修为,前世符修亦是出众,眼下符笔在手,降魔符篆自是手到擒来!   她咬破舌尖,将舌尖血喷在笔尖,而后手腕翻转,以血作墨,笔走游龙,九张截然不同的符纸一挥而就!   在旁静观的情霜目光在凉锦身上顿了一瞬,眼里有惊讶之色一闪而逝,凉锦才不到三十岁,但那行云流水的画符手法,堪比浸yin多年的符篆大师!   主修符篆的修士在炼体之境时,能一次制作三张符篆已是极限,凉锦竟一笔画就九张符篆!这一技艺,哪怕出身紫霄宫的情霜,亦远远不及!   待最后一笔落下,符篆被激活,九道符火摇曳燃烧,凉锦手掐印诀,依次将九枚符篆打入山神之体!   随着山神凄厉的惨叫响彻乱石地,它身上缭绕的黑气终于在符篆的压制之下缓缓熄灭,但它身上却始终有一股魔气潜伏着,未被彻底剿灭。   而山神的力量,也在刚才的挣扎翻腾之中消耗殆尽,此时趴伏于地,气息微弱,性命垂危。   凉锦飘然落地,袖袍翻卷,钉在山神身躯上的剑光瞬时崩裂,化作点点萤火,消散于天地之间。   见战斗终了,情霜缓步上前,那山神的样貌总算清晰起来,此时山神紧闭着眼,受创昏迷。后者容貌清秀,黛眉凤目,却因半边脸颊上缭绕了奇诡的黑色符文而显得有些凶恶。   情霜探查了一下这黎山山神的伤势,见其伤重,便自须弥戒指中取出一枚紫霄丹,喂其服下,片刻之后,山神眼睑微动,双目缓缓睁开,苏醒过来。   徐元已被刚才大战的恐怖威势吓傻,直到此时战事落幕,他才回过神来,但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打颤,但见凉锦情霜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山神还是这些外来修士,都绝非他们这等小小冤魂可以招惹。   他一步一颤地走向伏地的山神,双膝跪倒,俯首叩拜:   “黎山子民徐元,见过山神!”   哪怕山神此时已不复往日仪态与威能,但他作为山神护佑下的黎山子民,仍不改虔诚姿态。   “徐元……”   山神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轻声重复着徐元的名字,半阖的眼中神情迷惘,似在努力从纷杂的记忆中回想此人身份,许久后才无奈一叹,转而看向凉锦和情霜:   “二位,想必来自紫府天地之外。”   唯有来自紫府天地之外的“修士”,才有那般变幻莫测的手段和连她也无法企及的可怕实力。   “我二人的确来自紫府之外,但却并不觊觎你们黎山的灵泉,先生带我们前来,本是有事欲向阁下征询,未曾想竟见阁下受魔气侵体,不得已才出手驱魔,多有得罪,还望阁下勿怪。”   凉锦双手抱拳,缓声言道。   “二位救吾脱离苦海,吾自感激不尽,又何敢怪罪。”   恢复理智的山神神情羞惭,她依稀记得方才大战的因由,心中颇为惭愧。且凉锦二人的确出于善心,若她们心存歹意,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大可将她擒拿后在胁迫她,以得到自身想要,但凉锦和情霜并未如此。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精纯至极的药力正平复体内的伤势,必是眼前二人出手相救,她心头更是感激,便道:   “二位旦有所问,吾必知无不答。”   情霜清寒的目光落在山神右脸诡秘的符文上,轻叹一声,问道:   “于此之前,在下想知道,阁下身上的魔气来自何处?”   山神呼吸一滞,旋即痛苦地闭上双眼,眉目间隐现挣扎,最后还是化作无奈。她的神情中夹杂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悔恨,而后,她挣扎着起身,在凉锦和情霜惊诧的目光中,将右肩上的衣衫猛地扯开,露出其下符文遍布的肩膀。   她的肩膀方才被凉锦一剑洞穿,眼下还残留了一个血洞,正汩汩流着淡红色的血,但她并未因那血洞的存在而有多少动容,只抬手指向血洞上方一寸处,一个小小的黑色伤疤,轻声道来:   “百年前,来自紫府天地之外的修士焚云鹤欲从吾手中强抢灵泉,与吾大打出手,吾与其人本势均力敌,奈何焚云鹤奸诈狡猾,蓄意露空门引吾出招,待吾攻去,他却以透魂钉偷袭。”   “此钉没入吾肩,直入命魂所在,终日魔气逸散,吾虽舍弃身躯,保得魂魄,却因此钉日日受锥心刺骨之痛,时日久之,则日渐失心而疯。”   “吾入黎山静养,纳半数灵泉之气入体,重修肉身,却仍未摆脱透魂钉之痛,这道伤疤根处,便是透魂钉之所在。”   倘若先前徐元说起焚云鹤时,凉锦二人心中尚有疑虑,不肯轻易相信,但此时,同样的名字亦从眼前受魔气侵害百年的山神口中吐出,却叫凉锦和情霜不得不相信,焚云鹤,当真是个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凉锦与情霜对视,见情霜点头示意,她便来到山神身边,告了一声“得罪”,在征得山神应允之后,抬剑一挑,准而狠地划过那道伤疤,以剑气入神魂,将钉在山神魂魄上的透魂钉猛地拔出!   山神贝齿咬唇,口中发出嘶嘶痛哼,漆黑如墨的透魂钉应声而落,跌在地上,三寸泥地瞬间被侵染,腐蚀塌陷,可见其魔气之烈。而山神在这样可怕的魔气侵蚀之下,竟坚持百年未被完全吞噬,可见后者心智毅力有多么惊人,叫凉锦二人望而生畏。   有如此侵蚀之力的魔气必然来自九幽,而那夹裹了魔源之气的透魂钉却出自焚云鹤之手。   凉锦垂下眼睑,沉吟许久,她想起多日之前,她初入西岩,途经朱雀山脉时,曾与焚氏兄妹一同遭遇两名魔修之战,她从那发狂魔修体内取出的魔晶上所携带的魔气,与眼前这枚透魂钉如出一辙。   再联系那白衣魔修所言,真相,已呼之欲出。 第115章 阴风谷   那白衣魔修所获的魔晶来自焚情山谷附近发生异变的魔兽, 灵兽能异变到那种程度, 显然是常年在魔气升腾的地方出没, 受魔气侵染, 以至于生成了魔晶。那时候凉锦就曾猜测,在焚情山谷附近,必然有魔气产生的源头。   眼下这枚透魂钉上散发出来的魔气, 恰好印证了凉锦的猜想,焚情山谷恐怕与九幽真魔,有牵扯不断的关系。   这一次紫山秘境之行结束后,她们务必要请颜不悔出面, 查证焚情山谷与魔族是否有所牵连, 不管焚云鹤是否真的身殒,只要找出焚情山谷与魔族勾结的关键证据,再逼迫潜藏于焚情山谷的魔族现身, 那么焚情山谷领头掀起的针对紫霄宫的风波, 将不攻自破!   凉锦口中呼出一口气,再次取出符笔,当着山神的面勾画一枚封魔符篆,施法将符篆打入透魂钉。透魂钉上黑气彻底消散,显出长约寸许的真身。   她抬手一摄, 将魔气被封的透魂钉抓入手中:   “这枚透魂钉于阁下无用, 但对我二人却也许能有帮助, 还请阁下允我二人将此物拿走。”   山神有些发愣地看着凉锦手中透魂钉许久, 才喟然一叹:   “还请阁下自便, 阁下剑法神乎其技,此物困吾百年,却因阁下一剑拔除,此恩吾无以为报。”   她在透魂钉下,承受百年魔气侵扰之痛,如今一夕之间,钉已除魔气消,竟让她有些不适应了,眼前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   情霜轻笑摇头: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往后如有机会,阁下当初失落于中州的灵泉,我们亦会尽力替阁下取回。”   山神骤闻此言,顿时愣住,旋即红了眼眶。她没想到情霜会这么说,对于当初被焚云鹤夺走的肉身所化灵泉,她早已不报幻想。百年来,她一直在努力重修肉身,但因魔气侵体的缘故,一直未能圆满,始终需要黎山之巅的黑潭蕴养身体。   百年时间,她未曾踏出过黑潭十步方圆的地界,腰部以下的双腿也因为长期生活在潭水之中的缘故,异变为鱼尾。百合公众号:ycxz_gl   倘若能取回肉身所化灵泉,就算不能立即融合,她重修肉身的时间,也将大大缩短,实力也能更进一步。就算凉锦和情霜最终不能将她的肉身取回,仅以这份心意,便让她喉头哽咽,心生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因焚云鹤之故对外来修士产生的怨怒和仇恨在情霜一句话下烟消云散,她强撑起身,将肩头衣衫拢好,随后垂首,以三指比肩,神情肃然,言道:   “二位大恩,秋黎永生不忘,日后二位旦有所求,便是豁出性命,吾亦在所不辞!若有违此誓,当受紫雷灼魂之苦,永世不入轮回!”   山神秋黎眼含泪光,郑重起誓。   凉锦和情霜都未想到秋黎会突然立此誓言,她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黎山不论山神还是百姓,皆心性纯和质朴,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对于这样良善的黎山山神和百姓,都能狠得下心伤害的焚云鹤,真是丧心病狂。   凉锦上前,将秋黎扶起:   “我二人此番路过贵宝地,本是来寻阁下问路,欲前往最近的城镇,不曾想会遇见这等人神共愤之恶事,今日之事,权当与阁下结了一份善缘,却不知山神阁下,可知晓距离此地最近的城镇坐落何方?”   秋黎用衣袖拂去眼角泪痕,秀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怅然:   “还未来得及与二位深交,便不得不就此告别,吾心中怅惘,然黎山确无长物可用于招待二位,实乃吾之过也,距离黎山最近的蕹城百年之前已经覆灭,而今最近的城池乃邕城,此去向东直行,五日可达。”   耽搁许久,凉锦和情霜终于得到想要的消息,她们自不会再多耽搁,便辞别山神秋黎和黎山村长徐元,趁着天色尚早,结伴朝东去。   翻过黎山,再行半日便是阴风谷,先前秋黎和徐元皆说过阴风谷盗匪猖獗,她们二人虽不惧怕,但也不想多惹事端,便更加小心谨慎地行路。   待得天色渐晚,日光西落,凉锦二人终于抵达阴风谷,她们借着山石掩映,悄无声息地自谷底经过,很快,山谷另一侧的出口遥遥在望。却在此时,情霜脚步一顿,凉锦亦有所感,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翻身没入旁侧山石间的阴影里。   谷内许久没有动静,两人却不急不躁,大致一炷香的时间后,远处突然传来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伴着不时响起的马匹嘶鸣和吱吱嘎嘎地车轮声。   她们自岩石缝隙朝外观望,便见一路车队从谷外迎面而来,整个队伍中大致有四五十人,六成以上皆是护卫,其中最后一架马车内,掩藏了一股修士气息,因距离尚远,无法判断其确切修为,凉锦二人只知约在筑基中期。   车队行至阴风谷中途,旁侧山崖上突然有巨石滚落,瞬息之间已到近前,直将车队从中间冲成两截,一辆马车猝不及防之下,被巨石径直摧毁,车内人被压在石下,十死无生。   车队的护卫皆是训练有素之辈,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平静下来,当即做出应对,已经走过的护卫领着车队继续前行,被截在后边的人马则舍弃马车和车上货物,迅速从巨石两侧绕过,与前面的车队汇合。   他们对那些已经损失的人马和财帛毫不留恋,只求快速脱身。阴风谷的盗匪不仅劫财,还嗜杀如命,却因其武力高强,又地处蕹城和黎山这两处荒地之间,极为偏远,无人管辖,往来商客根本不能与之对抗,只能尽可能将损失减小到最少。   但商队又前行了一段距离,还未出阴风谷,两侧山崖和山谷入口处便涌现出大批劫匪,遥遥一望,大致有百人,个个膘肥体壮,凶煞无匹,堵在山谷出口,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人墙。   后方山谷另一侧,亦有百人现身,不管刚才商队朝哪个方向撤逃,最终都会被截住,只要进了阴风谷,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车队之内终于起了些骚乱,几个未见过太大世面的少年被眼下凶险境地吓得尿了裤子,手握刀剑的护卫也将心提到嗓子眼,个个瞪眼抿唇,视死如归。   他们可能出不了阴风谷了。   领头山匪哈哈一笑,也不多说过场之言,当即下令将眼前商队人马尽数绑了,旦有反抗者,就地杀死。   匪徒一拥而上,在人数数倍于商队的情况下,仍遭受了极为激烈的抵抗,那商队之中,除了几个懦弱之辈,但凡拿刀剑的护卫,个个悍勇,以一敌二,就算己身不慎在此陨落,亦不忘拉个垫背之人。   但山匪人数众多,不多时,商队便摇摇欲坠。   凉锦和情霜冷眼旁观,无论是过往商队,还是驻地于此的劫匪,皆是紫山秘境中人,他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不该由她们这些外来修士篡改。   就在商队中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眼看就要覆灭之时,那混迹于商队之中,一直默不作声的修士终于显出身份,一道剑光扫过,十余名山匪倒地殒命,山匪头目大吃一惊的同时,也被激起了凶性,当即下令围堵那突然出现的强者,欲将其人留在阴风谷。   山匪悍勇,但终是凡人,就算武力高强,亦只与修士练气之境相当,那潜伏于商队中的修士却是筑基中期,众多山匪,却无其人一合之将,不过短短数息,两百余众的山匪便在其人剑下伤亡大半!   尚还存活的少数山匪被此人凶悍和强大吓破了胆,不再听从头目命令,丢盔弃甲地逃往阴风谷外,恐惧如同瘟疫一般飞速蔓延,还在与商队护卫搏斗,已杀红了眼的山匪也在死伤数目飞快加剧的此时清醒过来,纷纷弃甲而逃!   凉锦和情霜相视而笑,没曾想,那大发神威之人,她们竟然认识,却是先前在岩武时,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白面书生,端木文书。   眼看商队之危已解,凉锦和情霜也没有理由多待,她们虽然与端木文书有过一面之缘,但到底没有多深的交情,故而此番风波已过,她们没有理由再于此时露面,不若就此离去。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情霜视线忽的一凝,而后望向对侧山崖。凉锦的视线随着情霜的目光看去,灵识扫过,她亦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瞬,对侧山崖上突然跃出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将端木文书截住,他们显然跟踪已久,一直在等端木文书现身。此番端木文书修士身份暴露,两人叫嚣着让端木文书交出某物,端木文书断然拒绝,双方谈不拢,大战自是一触即发。   那两名黑衣人皆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两者夹击之下,端木文书境地颇为凶险!双方交战之时,那两名黑衣人一直试图从端木文书身上抓取某物,奈何凉锦和情霜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第116章 谷主令   在两个筑基后期的黑衣人夹攻之下,端木文书疲于应对, 而他身后的商队人马已损失过半, 剩下的人大都重伤, 无法再与人动手,他们就算全冲上来, 亦帮不到什么忙, 便只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端木文书一点一点落入下风。   其中一名黑衣人看准端木文书招式之中破绽,猛的冲出,一把抓向端木文书胸口, 危机时刻, 端木文书顾不得再掩藏实力, 剑影纷飞之间, 赫然是筑基九层的修为!   那两个黑衣人与他同为筑基九层,两方夹击之下, 端木文书未能翻转局面,仍处在下风, 却比之前好上不少, 兴许能抵挡一阵。黑衣人一抓未能得逞,只得另觅时机。   一来二去,双方交手已不下百招, 端木文书颓势越渐明显。其中一名黑衣人从他身后一剑刺来,端木文书为挡此招, 剑身背负身后, 前方暂露空门, 另一黑衣人突然上前,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端木文书硬受一掌,藏在衣袋里的某物飞出,被那黑衣人抓入手中。眼看东西被夺,端木文书两眼一瞪,情急之下,抽剑斜挑,划伤此人手腕,肩背却因此被身后之人一剑刺中!   手腕受创的黑衣人吃痛,手腕一抖,那被粗布包裹的物什抛飞于空,恰好朝凉锦二人藏身的方向飞来。   此物在距离凉锦二人还有十余步的地方落地,布包磕在山岩上,落地之时散开,露出赤红一角。   情霜凝眸看去,忽的眸光一凝。   见目标之物飞走,无论是端木文书,还是那两名黑衣人,皆转移了注意力,端木文书身后的黑衣人当即转身冲出,另一名黑衣人则将端木文书拦下,那抢夺布包的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近前,眼看东西就要到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布包的瞬间,一道湛蓝剑光蓦然亮起,在十余步的距离被结丹修士突然偷袭,别说他只有筑基修为,哪怕他的修为达到炼体大圆满,也绝难逃脱!   剑光直接灌透此人下腹,恐怖的力量掀飞了他的身体,让他朝后连退数丈,最后撞击在山石上,溅起一蓬血雾!   凉锦颇为惊讶地看向情霜,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出手,但见后者轻身跃出,素手一招,那湛蓝长剑又化作一抹流光飞回,剑身之上滴血未染,径直收归剑鞘。   情霜既已出手,今日之事便不能再置身事外。那堵截端木文书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一掌震退端木文书,就要转身逃跑,凉锦飞身而出,脚步错落之间,已从此人身旁越过,将其退路阻挡。   那人眼见无法逃脱,竟毫不犹豫咬破牙间毒囊,瞬间毒发身死。那人死后顿时黑气翻卷,数个呼吸之间,便化作一滩黑水。   凉锦面色凝重,此人死后所散黑气,与先前她和情霜两人在朱雀山脉中杀死的黑衣人如出一辙。她再转头看向方才被情霜重创的黑衣人,见那山岩下只余一滩黑水,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   情霜抬手一摄,将那粗布包裹之物抓入手中,轻描淡写地掀开外围粗布,将内里物什展露于外。   只见布包包裹之下,一枚赤红令牌如同燃烧的火焰,其上围刻火焰纹路,背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正面则暗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字眼:焚。   情霜神情不动,瞳孔却猛地一缩,她手握赤红令牌,抬眼看向正匆匆而来的端木文书,眸光清冷,语调无波:   “不知端木兄从何处得来此物?”   因方才一战额角见汗的端木文书在情霜此时之言落下后面上一僵,旋即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暂未答话,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商队,言道:   “山匪已散,尔等已无性命之忧,吾就此别过。”   言罢,他又看向情霜,拱手道:   “此物在下得自紫山秘境,此事说来话长,然此地不宜久留,待出了阴风谷,在下再同二位细说。”   情霜看了一眼凉锦,见凉锦点头,这才垂眸,轻声道:   “好。”   她自然而然地将令牌收起,这块令牌虽然先前归属端木文书,但端木文书不敌黑衣人,险些被那二人将此令抢走,是情霜和凉锦出手,才保得此物,再者,这东西关系重大,在调查清楚之前,情霜都不会轻易将它交于他人之手。   端木文书哑巴吃黄连,情霜一剑击溃与他实力相当的黑衣人,虽然情霜隐藏了实力,看起来仅有筑基修为,但他猜测情霜应是炼体修为,他自认不是情霜对手,见后者将东西收起,他也不敢出声讨要,便只得默认情霜的行径。   三人一路同行,朝阴风谷外去,路上,凉锦向情霜传音:   “此为何物?”   她未见过这块令牌,但能让情霜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定然不是凡物。情霜神情不动,目光一直平时前方,红唇微启,传音回答:   “此物我曾在焚云鹤身上见过一次,应是焚情山谷至宝,焚情谷主令,相传此令在焚云鹤建立焚情山谷之前便已存在,当世只有一块,后焚情山谷建立,一直沿用,这谷主令焚云鹤从不离身,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紫山秘境,还落于端木文书之手。”   听闻此言,凉锦很是吃了一惊,此物竟是焚云鹤随身之物!这件事当真离奇,就算袭杀焚云鹤的歹人这一次也入了紫山秘境,也绝不会将令牌失落,还碰巧落于仅有筑基修为的端木文书之手。   那么,端木文书这块令牌,到底从何而来?   阴风谷虽长,但凉锦三人中最弱的端木文书都有筑基九层的修为,故而三人同行,很快就从阴风谷中出来。   再三确认无人跟踪之后,端木文书才长叹一声,小声将自己进入紫山秘境之后的经历道来:   “在下入紫山秘境之后,现身于一片废墟之中,从一块破旧的牌匾方才认出那片荒地为蕹城。”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果然与她们先前猜测一样,进入紫山秘境的修士都被秘境随机分散到秘境的各个地方,这端木文书竟恰好落在蕹城。   “蕹城一片废墟,更无天才地宝,在下便随心向西行路,直到天色渐晚,方才离开蕹城,在下见天晚,晚间独身在外,又身处紫山秘境,不知变故何时出现,便就近寻了一间破庙落脚,想等到天明之后再继续前行。”   “晚间,在下于破败佛像脚下小憩,夜风自破落窗外来,吹倒了佛前青灯,在下起身看时,见那佛像座下莲台被青灯灯座磕破,佛像内里中空,好似藏了一个人,在下心想兴许是个机缘,便击碎佛像后背,终见到内里之物。”   话到关键之处,凉锦和情霜的视线皆落在端木文书身上,后者轻咳一声,不再卖关子,继续说下去:   “佛像里边竟藏了一具尸骸,那焚情谷主令掉落在尸骸身侧,在下幼时曾虽门中长辈前往焚情山谷,有缘见过焚谷主一面,在下见此物眼熟,便将其取来,反复辨认,确认是焚谷主那面谷主令无疑。”   “在下心中惊疑不定,还未来得及查看那尸骸上是否还藏了别的东西,便有黑衣人闯入破庙,直冲佛像来,见在下捷足先登,二话不说,直接与在下动手,慌乱之中,在下翻窗逃走,行至阴风谷附近,混入商队之中,却还是未能将那两个黑衣人甩脱。”   这之后的事情,凉锦和情霜都已知晓,见端木文书说完,凉锦二人同时沉默下来,她们先前才得知焚云鹤的真面目,眼下又突然牵扯出焚情山谷令,焚情山谷之事,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疑点重重,让凉锦和情霜都感受到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情霜将焚情谷主令取出,随后试图收入须弥戒指,却未能成功。   “没用的,此物无法收入须弥器物,如若不然,在下也不会将它就这么放在身上。”   情霜收起谷主令,面上神情凝重,见凉锦疑惑的目光扫来,她口中轻叹一声:   “焚情谷主令世无其二,不知为何物所造,无法收入须弥器物,这一块,应当不假。”   “端木大哥可有所想?”   凉锦见端木文书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便出声言道。   端木文书神情警惕,再一次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开口:   “紫山秘境开启之前,焚情山谷传出消息说谷主焚云鹤被歹人所杀,那么焚谷主随身携带的腰牌,会不会也被人取走,既然世间只有一块焚情谷主令,这一块又不假,是不是那歹人在进入紫山秘境后刻意放在那间破庙,那两名黑衣人本是前往破庙接头取物,却被在下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凉锦与情霜沉默许久,端木文书不知晓焚云鹤的真面目,会这般想不足为奇,但凉锦和情霜经历了前一日的波折,对焚情山谷之事自然有了新的认识。   凉锦沉吟片刻,而后才道:   “究竟如何,恐怕还需得去一趟蕹城,见一见端木大哥所说尸骸。” 第117章 破庙   “究竟如何, 恐怕还需得去一趟蕹城, 见一见端木大哥所说尸骸。”   凉锦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景象, 轻声开口。情霜眉目微垂, 眸光深邃,未反驳凉锦之言。端木文书叹了一口气,知凉锦二人并未真正相信他所说的话, 便点头道:   “那在下便带二位前往蕹城,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闻言,情霜侧头抱拳, 面露微笑:   “如此, 便有劳端木兄弟了。”   凉锦三人一路向东,端木文书认得来路,故而三人节省了许多寻路的时间, 原本需得花费一日的路程, 凉锦几人连夜赶路,及至第二日清晨,蕹城便遥遥在望。   蕹城是一座山城,地势崎岖,占地不大, 一眼能望到边际, 四面皆是高山, 其内房屋大半坍塌, 杳无人烟。城门前有一面腐朽牌匾断作两截, 隐约可辨认其上“蕹城”二字。   抵达蕹城之时,天光已然大亮,阳光照射之下,城内一片残垣,百年已过,曾经洒落在这片大地上的鲜血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再无法寻得痕迹,但那些不甘消散的灵魂所含的怨念仍回荡在城内,以至于日光再暖,入城后,还是感觉阴风四起,毛骨悚然。   三人步入城中,端木文书修为最低,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见凉锦情霜都面不改色,他那白净的面庞泛起些薄红,神情颇为羞窘。   据端木文书先前所言,那破庙并未在城中,但若不走城中穿过,就需得翻过一座山头,城里荒败无人,凉锦三人皆为道修,自不怕冤魂野鬼,故而端木文书领着凉锦和情霜从城中穿过,而后朝他先前发现焚情谷主令的破庙去。   一路上,三人皆小心翼翼,以免有人跟踪。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间坐落于山脚的破庙映入三人视线,情霜四下环顾,确认无有埋伏之后,与凉锦一同跟在端木文书身后走进破庙。   破庙不大,约有十丈见方,左右是降龙伏虎罗汉,正面一尊破败的石造佛像。佛前贡台上有积灰,一支灯台掉落于地,断成两截,另一支则倒在桌上。   佛像座下莲台如端木文书所言,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可以看出佛像内里中空,凉锦朝贡台走了两步,凑近了些从哪破洞之处朝里看去,顿时眸光一凝。   “夫人有何发现?”   情霜走进破庙之后未第一时间查看佛像,而是游走于四周,观察破庙内的环境,她仔细看了看旁侧打开的木窗窗框上的痕迹,确认端木文书的确是翻窗离开的。   她回头便见凉锦神情凝重,嘴角紧紧抿着,眼中目光既惊讶,又疑惑,故而有此一问。   “此佛像内并无尸骸。”   凉锦收回目光,轻声言道。   她话音落下,情霜神情一肃,但她还未有何反应,端木文书当即大惊失色,慌忙来到近前,从后方被他敲破的豁口看向佛像中空的内部,却被内中空荡荡的景象惊得面无人色。   “怎会如此!”   他咬着牙,一脸惊慌地喃喃自语。尸骸不见,则先前他与凉锦二人所说的一切,都无法得到证实,更会引起凉锦二人的怀疑,他想取得两人的信任便成空谈,说不得,他还会落得一个与歹人勾结,却被抓现行的名头。   情霜的目光斜扫过端木文书面颊,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他身边,确认佛像内的确没有他先前所说的尸骸,不由轻声一叹,质询道:   “端木兄,此事该作何解释?”   不是她不肯相信端木文书先前所言,就算她心里明白端木文书应当没有撒谎,但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找端木文书寻求一个答案。   对于情霜所提的问题,端木文书哑口无言,佛像内空空荡荡,没有尸骸存在,而破庙中又未有交手的痕迹,就算他说什么,也无法证明自己所言真假,更无法解释焚情谷主令的来历。   端木文书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期间,凉锦来到近前,俯身看向佛像内侧,里边有大片昏暗的阴影,她两指一搓,点燃一张空白符纸,借着火焰仔细探查,内里四壁和佛像座下莲台。   片刻后,凉锦忽然出声:   “你们来看这里。”   情霜和端木文书皆被此言惊动,快速上前,朝凉锦手指所点之处看去。   端木文书一头雾水,却是情霜在目光扫过之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还是夫人心细,此地落灰明显比旁侧要薄,先前定是有物于此。”   凉锦提着燃烧的符纸,借着火光将整个底座都探看一遍,而后指着一处积灰浅薄之处,言道:   “这一块形貌与那谷主令基本吻合,想必端木大哥便是于此地取得谷主令。”   端木文书一眼看去,再与记忆对比,慌不迭点头:   “确是如此!”   旋即,凉锦指尖一转,又沿着几道极为不清晰的痕迹临摹一遍:   “这些痕迹便该是那尸骸所留,其中有几个地方被擦乱了,想必是有人将尸骸收走时不慎为之。”   情霜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浊气:   “如此说来,便有两种可能,其一,尸骸之中暗含惊天之密或者绝世机缘,后来之人将其取走,其二,那发现端木兄的黑衣人预料到端木兄可能折返探寻,故而将尸骸收走。”   凉锦点头应和:   “那尸骸的身份可真是耐人寻味。”   情霜与凉锦对视,彼此默契地没有再将心中猜测宣之于口。   将中州之上的焚云鹤和紫山秘境中凉锦和情霜所听闻的焚云鹤联系起来,这两个焚云鹤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而焚情谷主令世无其二,倘若端木文书没有说谎,这块令牌又的确是真的焚情谷主令,那么此令极有可能百年之间一直在紫山秘境之中,未被人发现。   事已至此,那尸骸的身份呼之欲出。   焚云鹤此人,则多半在百年前,初入紫山秘境之时,便被人袭杀,但却未立即殒命,而是带着焚情谷主令重伤而逃,及至破庙中藏身,这才未使袭杀他的人拿走焚情谷主令。   但他伤势过重,最终还是殒命于此,便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但因焚情谷主令太过特殊,要想完美顶替他的身份,必须有焚情谷主令在身,其人便刻意伪造了谷主令,所以不管是情霜还是端木文书在焚情山谷,焚云鹤身上见到的谷主令,恐怕是假的。   袭杀焚云鹤之后,其人以焚云鹤之名作恶黎山,又在离开紫山秘境后以焚云鹤之名建立焚情山谷,表面上乐善好施,福泽苍生,暗地里则疏通西岩各大势力,悄然安插人手,更是在中州之上广结人缘,谋划惊天之密。   凉锦脸色阴沉似水,她隐隐有所预感,倘若这些猜测皆属实,那么这场以陷害情霜为开端所掀起的针对紫霄宫的暗涌波涛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先前没有细想,一门心思都在情霜身上,现在的一系列谜团让她突然有所警醒,今生许多事情都已提前,更是很多大事都有了改变,她的修为也比前世同期高上许多,那么那场令紫霄宫一夕之间分崩离析的劫难,是否也会提前到来?   她隐约觉得,眼下所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个开端,如若前些日子已暴毙的“焚云鹤”还活着,他隐忍至今,谋划百年,以假死脱身,所图定然不小。   凉锦转头看了一眼陷入沉思中的情霜,心中暗自决定,紫山秘境之行结束之后,不管中州之上变动如何,她都要第一时间提醒情霜,让她去与颜不悔言说,焚情山谷之时,再拖下去,恐怕多有不妥。   尽管当初因凌云宗之事凉锦心中对颜不悔此人有些介怀,但陈渝得救之后她心里的怨怒便消散了去,又因她的霜儿出身于紫霄宫,凉锦虽对紫霄宫没有什么情分,但却不愿情霜为紫霄宫之变受到伤害。   然而眼下一切都还是猜测,一日未寻到确切证据,证明中州之上那焚情山谷中“被杀的焚云鹤”为他人假冒,查清他的真实身份,真相便一日无法揭露。   焚云鹤之死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凉锦和情霜都能感觉到中州之上即将有一场狂风暴雨,然而她们眼下尚在紫山秘境,一切还需得离开秘境之后,才能想办法证实。   “那两个黑衣人已死,尸骸也被人收走,眼下线索已断,我等无从追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凉锦沉吟片刻,轻声言道。   情霜点了点头,与凉锦心照不宣,她抬眼扫视旁侧的端木文书:   “端木兄之后可有打算?”   不管焚云鹤之事如何复杂莫测,她们眼下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先寻到紫烟玉兰。对于端木文书,情霜心中也有些考量,焚情谷主令是从端木文书手中所获,在她们身份暴露之前,这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可叫端木文书与她们一起调查焚情山谷之事。   但情霜心里仍不是十分信任端木文书,若将他留在身边,万一某日不慎身份暴露,反倒易生事端,她稍有犹疑,便有此一问。 第118章 邕城   “端木兄之后可有打算?”   情霜看向端木文书,语气平缓地询问。   端木文书对尸骸之事也感到十分奇怪, 焚情谷主令散落于此颇为蹊跷, 焚情山谷谷主焚云鹤刚死不久, 焚情谷主令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原本无人知晓便罢了, 但此事却已走漏, 他实力低微,自觉牵扯入这等离奇之事恐怕力有未逮。   且他不是情霜凉锦二人的对手,他不知晓凉锦和情霜的根底, 尽管两次接触未见这二人劣迹, 但他心知凉锦和情霜对他不如何信任, 加之此事又恰巧踩在风口浪尖, 他若贸然回答情霜此言唯恐将她们触怒。   此地萧瑟无人,万一情霜和凉锦将他擒拿, 以焚情谷主令之事相挟,他也只有任人鱼肉。但如若他想此时抽身, 也不知凉锦情霜能否答应, 一时间,端木文书心中颇为犹豫,左右思量后, 一咬牙,抱拳言道:   “在下实力低微, 日前险些命丧歹人之手, 若非二位相救, 在下恐怕已无再探秘境的机会,但焚情谷主令一事牵扯甚广,在下若搅入其中,实难自保,便欲就此抽身,但在下愿发下毒誓,绝不将此事让第四人知晓。”   端木文书话音落下,情霜看向凉锦,却见凉锦抬了抬下巴,道:   “既如此,你便发誓。”   凉锦从来不会为因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心软,端木文书自己说可以发誓,她自不会同他讲什么道义。在她心里,霜儿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不是情霜不许她乱杀无辜,端木文书目前也还未让她们觉察异样,她一定会杀了端木文书,以求心安。   焚情谷主令在情霜身上,这个消息如果泄露出去,足可为情霜以及她身后的紫霄宫引来弥天大祸,如此重要的事情,以凉锦的行事风格,自是宁肯错杀,不会放过,全因情霜在此,她才后退一步,仅叫他发誓。   情霜微微眯眼,没有多说什么,只侧头看向端木文书。   端木文书脸上神色一僵,他没想到凉锦如此不留情面,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深吸一口气后,按照凉锦的要求发下毒誓,并言如若违背,则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此地荒败无人,恐另有歹人截路,我二人欲望邕城去,端木兄不若与我二人同行,待到邕城人多之处再离去。”   见端木文书毫不犹豫地立下毒誓,情霜将戒心稍稍放下,微笑说道。端木文书稍作考量,心知他已经立誓,凉锦和情霜应当不会主动寻他的麻烦,但他若现在就告辞离开,一人独身在外,如若再遇先前那般的黑衣人,恐讨不了好,不若暂时跟在凉锦二人身边,待到安全之地再走。   思及此,他点头应了情霜之言。   三人离开破庙,从蕹城之中穿过,一路向东,又再行了三日。   越临近邕城,人烟便越密集,城外多村落,待到邕城城门在望时,往来行人已数不胜数。   邕城地处平原地带,繁华昌盛,临近邕江,往来行商极多。   凉锦三人刚走进城门,便听城门外突起骚乱,三人回头去看,只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由远及近,飞快从城外冲来。   很快,那白衣人影闯入城中,落地之时发出惊天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寸许深的坑洞,聚集在城门口的民众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慌失措,慌忙散开,露出坑洞之中的白衣人。   那人身上有五处刀伤,鲜血淋漓,身上衣服有小半被染成赤红之色,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狼狈,但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凶恶的气势,气息浮动之间,初入炼体的修为展露无疑。   守城的官兵不敢上前,只远远围在坑洞之外。   另一道红色身影也闯入城中,直扑坑洞之中人去,观其去势,恐是下定决心要取此人性命。   凉锦和情霜远远看着,并不打算上前相助。却是端木文书在看清那白衣人影的样貌时,突然浑身一震,当即不顾凉锦和情霜在侧,猛地提剑冲进战圈!   端木文书拔剑出鞘,一剑刺向红衣人面门,那红衣人不料会有人突然闯入,惊诧之余侧首躲避剑招,坑洞之中原本已经油尽灯枯的白衣人突然暴起一声怒吼,气势陡然提升,一跃而起,自下而上一拳灌向红衣人胸口。   那红衣人又惊又怒,在端木文书和白衣人夹击之下,他应对匆忙,只能硬接白衣人一拳,受力飞退,眼见端木文书还要来攻,其人不知端木文书是否还有帮手,一瞬间的思量之后,毫不犹豫转身退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仍站在人群之中,没有冲出去帮忙。但见那白衣人影落地之后两眼一闭,仰面倒在地上,端木文书形貌焦急,甚至来不及收剑入鞘,赶忙两步来到近前,急唤一声:   “于靖师兄!”   他双手扶起于靖,探看于靖伤势之后,脸色猛地一白,忙取出一枚疗伤灵丹,喂于靖服下。   片刻之后,于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端木文书,他猛地松了一口气,艰难开口:   “端木师弟,此地不宜久留,且送我去就近客栈。”   他受伤颇重,需得尽快疗养,端木文书点头应好,扶起于靖,飞快离开,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后者双眼微眯,轻声道:   “走。”   端木文书身上嫌疑还未洗清,短时间内,尚不能让端木文书离开她们的视线。凉锦点了点头,跟在情霜身后,远远坠着端木文书和于靖。   端木文书于就近的客栈落脚,凉锦和情霜随后入住,选定端木文书二人隔壁的房间。   直到日落,端木文书和于靖一直在房内未出,凉锦和情霜也各自打坐。   晚间,于靖的伤势稍有好转,端木文书收功,见于靖口中喷出一蓬黑色淤血,眉头微皱,疑惑问道:   “于师兄,你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于靖捂着胸口闷咳几声,而后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言道:   “恐隔墙有耳。”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符玉,扔向墙角,符玉破碎,一个隔音阵法将房间笼罩,他才松了一口气,再咳两声,背靠石墙,理顺了胸中气息,这才解释:   “我在曲岩山中偶获神秘高手传承,其人恐怕是百年前进入紫山秘境却不幸身殒的结丹前辈,因其身上无明显标识,我也不知这前辈隶属何方势力,但其所留功法确是我之所需。”   “我叩谢前辈之后取走前辈所留功法,离开时竟与炎龙宗椎龙相遇,此人险恶歹毒,仗着实力比我强横,欲强夺我手中传承,我们一路从曲岩山打到此地,今日若不是师弟出手阻拦,我恐怕撑之不过。”   端木文书脸色阴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竟有此事!椎龙为何如此嚣张!他不惧我逍遥门?”   于靖闻言,冷笑一声:   “炎龙宗人素来猖狂,眼下我们身在紫山秘境,他就算将我杀死,也无人知晓是他椎龙下手,门中长辈又如何为我讨回公道!”   端木文书听闻此言,顿时哑口无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隔壁房间中,情霜将端木文书和于靖之间的对话转述给凉锦,她本就是擅长阵法之人,于靖所设的隔音阵法十分简陋,加之她的修为比于靖高出一个大境界,要想窃听屋中动静,实在轻而易举。   凉锦沉吟,哪怕端木文书看起来再如何无辜,只要事关情霜安危,她便不得不谨慎行事,但若时时刻刻盯着端木文书,又会限制她们自己的行动,一时间有些难以决断。   情霜看了她一眼:   “端木文书先前所言应当不假,而今他既已立下毒誓,想必不会出卖我二人,暂且再观察他几日,若无异样,便不再管他。”   凉锦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们总不能一直延误寻找紫烟玉兰的时间,便道:   “仙子且在房中歇息,我去城中看看能不能打探到紫烟玉兰的消息。”   情霜闻言,抬眼看向凉锦漆黑而深邃的双眼,微笑道:   “有劳夫人。”   凉锦两眼一翻,这“夫人”二字,情霜倒是越叫越顺口了。凉锦起身朝屋外走,临开门时,她脚步一顿,而后转头看向情霜,见后者闭眼又要打坐,她眸子里闪过一抹温柔情愫,言道:   “我去去便回,仙子当心一些。”   言罢,她拉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情霜眼睑微微抖动,随后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随后垂下,看向自己落于膝头的手腕上纠缠的两圈红线,稍稍有些出神。她从未与谁如此同进同出数月之久,凉锦却是个意外,她们亲近得令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凉锦于焚情山谷相遇,一同被软禁入别院算起,直至今日,两人一直未曾分开,即便如此,她竟未曾感觉丝毫不适,与凉锦一起时,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和彼此理解是她从未在其余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的,哪怕是她的师尊,也不曾给予她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但越是如此,她心里便越疑惑,疑惑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也叫她越来越不愿去查证,她所缺失的一魄,是否与凉锦相关。 第119章 紫江花   凉锦离开客栈之后在邕城中四下逛了逛,此时情霜不在身边, 她更加方便行事, 比照着前世在紫山秘境中的经历, 她先去了一趟当铺,将身上的青玉抵当了一部分, 换成紫府天地中人使用的货币, 元晶。   而后再于城中逡巡,询问了几间药铺掌柜有无紫烟玉兰售卖,然而她走过的几间药铺中掌柜都言不知紫烟玉兰为何物, 一路问下来, 皆无所获。   最后, 她来到邕城最大的药材商行, 问过驻堂掌柜后,得到的消息和先前并不不同。凉锦凝眉沉思, 她前世虽未来过邕城,但此城已较为繁华, 尽管紫烟玉兰少有, 药铺掌柜也不至于言说不知,难道紫山秘境中真的没有紫烟玉兰?   “掌柜,给我一株十年份的地灵根。”   凉锦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 正准备转身离开,身旁突然响起一位顾客的声音。掌柜笑脸相迎, 乐呵呵地从身后药柜中取出一方黑木药匣, 在此人面前打开。   凉锦眼角余光扫过, 旋即脚步一顿,那木匣中所盛之物分明是丹参,但她刚刚却听那人唤此物作“地灵根”?   仿佛有一道电光碾过脑海,凉锦灵台清明,终于知晓问题所在,她竟将这么简单的小事疏忽了。中州所称的紫山秘境,在秘境之中却被唤作“紫府天地”,而中州上的丹参,在紫府天地内,被唤作了“地灵根”。   同样的东西,秘境外与秘境内,不一定是同样的名字。   凉锦立即回身,待那购买“地灵根”的客人付账离开之后,她找掌柜要来纸笔,将紫烟玉兰形貌特征绘制下来,又与掌柜讲说了一下紫烟玉兰的主要功效,那药铺掌柜拿着画看了一眼,当即拍手道:   “这分明就是紫江花,哪里是什么紫烟玉兰!”   掌柜的反应让凉锦眼前一亮,眼看此事有门,凉锦忙凑近了些,手肘撑在柜台上,问道:   “那贵店可有此花?”   药铺掌柜将图纸放回柜台,神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紫江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其苛刻,原先黎山因灵泉存在,也时有出产,但百年前黎山不知何故覆灭之后,邕城一带便再无紫江花,如今紫府天地中仅紫江沿岸上游的紫江滩和传说中的药池才有此花存在,且价格极为昂贵,姑娘若想购得此花,恐怕须得去紫江滩才行。”   凉锦眨了眨眼,并不感到失望,有迹可循便是好的,总比连希望都没有的强。她谢过药铺掌柜后再次来到大街上,转头四顾,寻到一间杂货铺,施施然走进去。   店铺掌柜笑脸来迎:   “请问这位姑娘要置办些什么?”   凉锦于店中扫视一眼,道:   “有无紫府天地的地图?版图越大,内容越详细越好。”   那掌柜闻言一愣,旋即从柜台下取出一张羊皮,于柜台上摊开:   “姑娘莫怪,小店没有整个紫府天地的地图,邕城地处偏远,物资不齐,姑娘不若看看这张,这张就是小店内最大的地图了。”   凉锦目光自地图上扫过,其上内容算得详尽,但版图较小,仅有邕城及一些邕城周边临城,再远便没有了。她沉吟片刻,视线落在地图右上角一个黑点,这黑点所指的城池未在地图所画范围之内,只露出极小一块,但却标注了此城的名字,阜城。   总算得见一个她前世曾去过的城池!   凉锦眼前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笑容,直将那店铺掌柜看得呆了去。   阜城多奇矿奇石,有能工巧匠,凉锦前世曾在阜城中见过一块陨晶,陨晶是提升法宝品质必不可少的材料,法宝一经炼制成功,一般是无法提升品质的,但若加入陨晶,就可以进行二次炼制,足够的陨晶甚至可以提升上品灵宝的品质。   但中州上陨晶极为稀少,足量完整的陨晶,其价值堪比传说中的仙玉,寻常人不识得陨晶,前世在紫山秘境的阜城,一修士以极低的价格从一个农户手中买到此物,而后紫霄宫出价一百紫玉,其人才将此陨晶转卖给紫霄宫。   折算下来,相当于一万红玉,百万青玉,其价值可见一斑。   在地图上得见阜城,凉锦的心思当即活络起来,她在心中估算一下时间,前世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得到那块陨晶,如若她和情霜此时赶赴阜城,有极大把握可以将那陨晶拿到。   既然前世那块陨晶最后还是落到了紫霄宫,与其假他人之手,不如由她赠与霜儿,既可加深她在霜儿心中的印象,又能为情霜取得一份功绩。   情霜眼下已达结丹之境,她手中的剑尚是中品灵宝,等她再有所提升,那剑的品质便有些掣肘,但用惯了的宝剑不可随意更换,依照情霜对紫霄宫的重要程度来讲,日后颜不悔要用到陨晶提升法宝品质,第一个想到的就该是情霜手中之剑。   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凉锦颇为心动,心中暗想,再过两日,等确认端木文书没有问题之后,就带着情霜向东北而行,早日抵达阜城,便早日得手。   她付了元晶,将地图买下收好,转身离开杂货铺,准备回客栈,同情霜商议阜城之事。   然而她没走两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整个邕城都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中震颤起来。地面浮起一层沙尘,两侧房屋摇摇欲坠。   凉锦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猛地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远方烟尘漫天之处,正是客栈所在的位置。   “霜儿!!!”   凉锦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好的预感如同山洪暴发,顷刻间席卷她的心神,她顾不得再遮掩修为,在一众看客惊慌失措、嘈杂喧哗之时,她一跃而起,踩着屋脊飞快朝客栈返回。   她来不及去想为何会突生如此变故,也来不及去考量连情霜都无法阻止的灾厄她自己赶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她只想快些赶去,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霜儿前面!   原本不算太远的路程,此时在凉锦眼中,竟仿佛延长了十倍百倍,不管她怎么赶,怎么拼,始终有一段距离留待跨越。   她心急如焚,却又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急躁,不断在心里默念,没事的,没事的,霜儿那么厉害,就算事发突然,也绝对能逃走,断不会在这里出事!   她咬紧牙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回客栈所在之地。   此时烟尘还未完全消散,先前落脚的客栈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地面下陷数寸,砖瓦泥墙都已化作焦土,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废墟残垣的缝隙中渗出,猩红刺目。   凉锦心跳如鼓,却又不能自乱阵脚,她抿着唇,灵识散开,从废墟之间扫过。客栈四周民众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鸟兽溃散,还留在这里的,只有重伤垂死之人和死人。   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出手之人即便未到元婴之境,恐怕也仅有半步之遥,就算是情霜,亦不能敌。   灵识寸寸扫过,却未在废墟之间发现情霜的踪迹,凉锦提起的心稍稍放松,情霜没有在事发之时被淹没在此,想必是趁乱逃走了,她有结丹之境修为傍身,自保应该无虞。   凉锦咽了一口唾沫,快步走上废墟,踩着住客的尸体找到先前落脚之地的大概位置,仔细探查之下,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于靖的尸体,在他身侧,还有一节断臂。   那被鲜血染红的断臂上包裹的衣物凉锦曾见过,料想这条断臂应是来自端木文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靖死了,端木文书不知所踪,连情霜也不见了行迹,这趟紫山秘境之行,变得越来越凶险莫测,比之前世,更加险恶。   凉锦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今日出手不知是何人,她心乱如麻,实在难以静心分析因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寻到她的霜儿,与霜儿的安危相比,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她站在废墟中间,闭上眼,呼吸之间,尽是血腥之气。   “霜儿,我说过的,今生,我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   既已为你绑上了红线,那么今生,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将你寻到。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手腕一翻,取出先前情霜所赠的传音灵玉。她将灵玉抛向空中,随后飞快取出九块青玉,盘结成阵,真气冲破指尖,带起一蓬血雾。   指尖血洒在阵上,将九块青玉之中蕴含的能量激发出来,绽放出九道青光,传音灵玉自空中落下,落在阵中,却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悬浮在青光笼罩的范围之内。   凉锦紧闭着眼,仅以灵识之力稳固阵法,某时,她心神一动,那块传音灵玉好似被风吹拂,朝着东南方向漂移寸许。   凉锦双眼骤然睁开,眸中精光乍现,当即一把将传音灵玉捞起,脚步一错,朝东南方飞驰而去。   九块青玉轰然炸裂,化作九蓬灰飞,随风消散。 第120章 疗伤   凉锦向东南走出邕城,再度结阵探测, 趁着传音灵玉和那红线之间的联系还未消散, 凭借些微的感应, 每隔一里便结阵探查情霜离去影踪。   在她不顾后果,不计代价, 疯狂耗损青玉近千之后, 终于在邕城东南方向的密林里找到些微痕迹。   潮湿的泥地上残留了一个浅浅的脚印,观其形貌大小,该是女子的脚印, 那脚印旁侧还落了两滴血, 色泽鲜艳, 刺痛了凉锦的双眼, 情霜应该刚路过此处不久,她受了伤, 且伤势不轻。   修士炼体之后,便能做到来去无踪, 平常时时提气, 步履轻盈,断不会在泥地上落下脚印,更何况已达结丹之境的情霜。   凉锦心痛如绞, 但她不能让焦急的情绪淹没心智,人越慌乱则越容易出错, 为了快些找到情霜, 她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 小心处理掉情霜遗留下的痕迹,而后随着情霜走过时不经意间落下的血滴和行迹,一路追去。   出了树林之后,前边是一条山谷,凉锦沿路步入谷中,谷底是一条浅水河,河边乱石嶙峋。凉锦沿着河道往前走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河岸边一块三丈高的岩石下发现了情霜。   凉锦的心猛地抽痛,她抿着唇,紧咬牙关,快步走到近前,却被情霜此时的样子刺激地双眼通红。   情霜仰面躺在地上,半身浸在水里,衣衫已经湿透,面如金纸,嘴唇乌青,眼睑紧闭着,不省人事。   即便如此,那柄湛蓝长剑仍在她手中紧握着,一刻不曾松开,但剑鞘不知落在何处,剑身上有一道细小的缺口,像是与别的兵刃对击之后留下的痕迹。   凉锦几乎可以肯定,出手之人必是结丹后期以上的修为,且手中有与情霜的玄霜剑相媲美的中品灵宝,否则绝不会在玄霜剑上留下创口。   她重生至今,从未见过情霜如此虚弱的模样,那毫无血色的脸颊与唇角浸染的血渍宛如锋利的匕首刺进她的心,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   她离开客栈尚不到半个时辰,回来时,变故已生,等她再寻到霜儿,竟已变成了这个样子。   凉锦煞白的嘴唇被牙齿磕破,鲜血染红了她的唇,她却毫无所觉。她心里的痛,比唇齿间的伤,深千万倍。   她踩着湿滑的乱石走到情霜身边,俯身将她从水中捞起,情霜意识全无,对凉锦的举动没有半点防备,只能任由凉锦将她从水中抱起来。   凉锦取下情霜手中之剑,将其收入储物手环,而后抱着情霜上了岸,让其平躺在一方光洁的岩石上,第一时间查看情霜的伤势,却在指尖触到情霜腕脉的瞬间,猛地皱起眉头。   情霜体内真气极为混乱,更有一股灼热至极的气息时时灼烧着她的经脉,凉锦眼中闪过一抹利芒,旋即松手,顾不得情霜醒来之后会不会介怀,她将情霜抱起,而后一把将其背部的衣衫扯开。   凉锦双瞳缩至针尖大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惊骇和震怒。   只见情霜光洁如玉的后背肌肤上,赫然有一道赤红掌印,猩红似血。这掌印便是情霜体内灼热气息的源头,烛龙印,结丹期高阶掌法,赫然是焚情山谷之人出手!   凉锦心头怒火中烧,又绞痛无匹,这烛龙印中含了火毒,时时刻刻灼烧着情霜的五脏六腑,过程极为痛苦,若非情霜所修功法汇聚冰霜之气,恐怕伤势还会更加严重!凉锦心痛至极,恨不能以身代之,但事不可为,唯有快些设法替情霜压制毒伤。   此地明显不是理想的疗伤之所,凉锦将情霜背在身后,沿着河岸朝上游奔走,半个时辰之后,她带着情霜来到山谷尽头。尽头山崖之上有壁悬空,河水从壁上垂落,水声震耳欲聋。   两侧山石掩映,谷底有清潭,瀑布后石壁中空,颇为隐蔽,倒是绝佳的疗伤之地。   凉锦仔细观察了一下瀑布四周的环境,确认石洞中没有埋伏,身后也没有追兵,她这才背着情霜攀上山崖,钻进石洞里。   石洞中光线昏暗,凉锦前脚刚踏进洞口,便有冷风扑面而来,凉锦神情一凛,毫不犹豫拔剑出鞘,朝来袭之物刺去!   只听一声叮当脆响回荡在山洞中,一道扭曲的黑影被凉锦震退,在空中翻转,于石壁上借力,又再度扑了来!这回凉锦总算看清了此物真身,竟是一条两寸粗细,通体漆黑,头生三角的犀莽!   此物冷血凶恶,极善隐匿,两相交手,凉锦判断出其修为不过炼体初期,与她实力相仿,但此物鳞甲似铁,普通的招式对它根本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凉锦冷哼一声,一手扶稳身后情霜,一手提剑与来敌相抗,眼见犀莽冲到近前,血盆大口一张,她看准时机,一剑惯出,刺入犀莽之口!她将雪梅剑经早已融会贯通,此剑法本就主长杀伐,威力惊人!   剑光如虹,从犀莽嘴中灌入,一道惨叫嘶鸣被身后瀑布隆隆巨响掩埋,凉锦再出一剑,将其头颅直接斩下,彻底断了此物生机。   凉锦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自犀莽尸体上扫过,瞳孔之中隐泛奇光。她没有马上放下情霜为其疗伤,而是背着情霜继续朝石洞深处走。   石洞不深,仅仅百步便走到尽头,凉锦四下探寻,仰头得见某物,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头顶石壁的缝隙中长出几株嫩绿草叶,枝叶尖端倒垂着两朵冰蓝色的小花,花瓣四周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竟是两株寒明花。   寒明花生长在阴寒之所,聚寒气而生,恰好与烛龙印中的火毒相克,凉锦原本欲借助瀑布下水中的寒气来压制情霜体内的火毒,没曾想进入石洞后竟收货了如此意外之喜,想必先前那条犀莽正是为着这两株寒明花才与她大打出手。   寒明花所含的寒气比潭水中的寒气精纯浓郁,有寒明花作辅,压制火毒的过程将少去许多痛苦。   凉锦当即将这两株寒明花采摘下来,然后带着情霜折返洞外,跳下水潭,在瀑布四周布下迷阵,再于潭水过膝的位置放下情霜,助她除去外衣,盘膝坐好。   整个过程,凉锦神情不动,心中也未起丝毫旖旎之情,她与情霜对向而坐,同情霜两掌相触,运功驱策情霜经脉中的火毒,尽力将灼热的火毒聚集到一处。   因为凉锦仅有初入炼体的修为,要想压制结丹高阶的烛龙印中火毒,需得花费数倍于结丹修士的精力和时间。这个过程十分缓慢,凉锦耗费了体内大半真气,用了整整一日,才将情霜体内的火毒勉强控制在一个较小的范围之内。   夜幕降临,晚间极阴之时,凉锦忽的睁开双眼,右手抽回,手腕一翻,两株寒明花出现在掌中,真气一冲,寒明花飞快枯萎,其内所含寒气和药力被真气包裹,浓缩成两滴透明汁液。   凉锦左手探出,指尖点在情霜下颚,后者檀口微张,凉锦右手屈指一弹,两滴晶莹药液冲进情霜口中,顺喉而下。凉锦左手一抬,将情霜微张的嘴轻轻合上,右手连点几处大穴,封住火毒可能扩散的经络,而后再度与情霜对掌,驱动体内仅剩的真气为情霜压制火毒。   寒明花汁液入体,顿时化作极为精纯的冰寒之气,顺着情霜体内经络游走,飞快包裹在火毒之外,凉锦趁势再度压缩火毒范围,炼化寒明花之力为己所用,在火毒之外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封印。   直到天色大亮,凉锦才收功起身,她刚站起来,便觉脑袋一阵晕眩,眼前景物模糊,腿脚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而后一脚踩空,狼狈地跌坐在水中。   她替情霜压制毒伤,耗尽了体内真气,一直紧绷的心神此刻有一时松缓,身心俱疲之下竟好一会儿没缓过劲来。倘若此时有敌来袭,哪怕精明谨慎如凉锦,也只有坐以待毙。   凉锦用力甩了甩头,刚回过神,便见情霜的身体失去支撑,仰面朝后倒去,潭水已没过她的肩膀,眼看就要吞噬她的脖颈!凉锦憋了一口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飞扑出去,将情霜拦腰抱住。   一时间,水花四溅,水声哗啦啦响起,凉锦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情霜的身子翻转过来,但她自己却因此没入水中,寒凉的潭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口鼻,她猛地咬牙,在更多的水呛入之前封闭呼吸。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只能努力撑着双臂,不叫情霜落水。   潭水冲刷着她的眼睛,刺得生疼。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隐约看见情霜睁开了双眼,一双清冷的眸子透着三分寒七分惘,愣愣地看着她。   凉锦霎时间红了双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转瞬间就融入潭水之中,看不出丝毫曾存在过的痕迹。 第121章 心意   情霜缓缓睁开眼睑,尚还未明白自己的处境, 便一眼看到淹没在水中的凉锦。即便被流淌的潭水阻隔, 她仍看见了凉锦眼中一闪而逝的感动, 惊喜,以及, 心疼。   那人脸上的神情格外复杂, 满含了无法言说的深情和温柔。   情霜心神有些恍惚,在看清凉锦的模样时,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眼前的景象冲撞着她的心扉, 将脑海中缓缓消散的画面猛地唤醒, 让她突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多年以前,临封仙人遗迹的梦。   梦里, 从她踏入临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期待一个人。   但直到她最后一步三回首地离开了, 那人都没有出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在期待谁的身影,但梦里的一切又如此真实,甚至, 梦境中的每一分感受,此刻都还留存在她的心里。   此时, 她睁眼看见了凉锦, 原本因为意识的苏醒而即将消散的梦境, 却在看清凉锦那双深邃的黑眸时,突然清晰起来。   她在愣怔一瞬后,忽的明了了那梦中的奇诡之处,自然而然地,心中一片清明。   她竟是在期待凉锦。   凉锦清澈的眸光毫无预料地闯进情霜的心扉,让她迷惘间,产生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情绪。梦境中,她来时的期待与欣喜,去时的失望和无奈,尽都都浮动在她心间。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竟也能如此清晰而鲜明地活着。   她不去想素来冷静的自己为何会因一个梦心绪大起大落,也不去想梦里的自己与此刻有何不同,她此时的心动不受理智的束缚,平缓柔和,却又坚韧有力地拨动她的心跳,让她不依靠以往的冷静判断,选择了沉湎其中。   凉锦用力支撑在情霜肩膀上的双手剧烈颤抖,最终还是脱力地垂落下来。   水花四溅,她尚来不及惊慌,情霜温凉的身子便撞进她的怀里。   她猛地瞪大了眼,惊诧地望向怀中之人。   只见情霜与她一起沉在水中,那双清寒的眸子收敛了冷冽的寒芒,缓缓闭上,螓首极为自然地靠向她的肩头,双臂环住她的脖颈,与她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凉锦麻木的双臂僵在半空,不知该放往何处。   温软的触感刺激着她的心神,让她彻底方寸大乱!霜儿竟主动拥抱了她!   情霜飘散在水中的青丝扫过凉锦指间,让愣怔出神的凉锦猛地清醒过来。她不知霜儿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犹豫让她心中迷惘而彷徨。   但她的犹豫,在情霜唇角忽而浮现的一抹微笑之时彻底分崩离析。   再没有什么,比霜儿更重要了。   她对她的想念,早已叫她发疯发狂。   凉锦的双臂缓缓攀上情霜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用力搂紧,让她们彼此之间,再无半点空隙。   “霜儿……”   她的嘴唇在情霜耳边轻轻开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好像有声呼唤传进了情霜心里,让她唇角眉梢的笑意,越发清晰。   凉锦用力将情霜抱在怀中,她垂着头,将脸埋进情霜散开的青丝间,除此之外,便未有任何妄动。   她爱极了怀中这清清冷冷的姑娘,惟愿倾尽此生,给她一切她所欲所求,她不愿霜儿遭受任何委屈和痛苦,在弄清霜儿心中所想所思之前,她都不会让自己的感情伤害到她。   时光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平缓下来,流淌的潭水荡涤的不止是一方净土,更是凉锦心中深深埋藏的情思。   不知过了多久,情霜忽有所觉,抬头看向凉锦,见后者因无法呼吸而憋得双颊通红,却始终不肯妄动的模样,顿时恍然回神,却又止不住心中莞尔,忙起身,将凉锦带起,与她一同靠向潭边。   凉锦脑袋露出水面,颇为狼狈的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为何这般傻,若我再晚些发现,你恐怕会是这世上第一个被水淹死的炼体修士。”   情霜的声音响在凉锦耳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下的霜儿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太一样。明明仍是那般清清冷冷的语调,她却好像听出了两分柔情。   凉锦呛咳两声,花费了好大力气将气息喘匀,见情霜起身后顺势从她怀中脱离,她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难受,但又有几分欣喜和欢悦,实在复杂。   她眼里满含温柔和疼宠之情,毫不避讳地看着情霜被水冲洗之后展露出的绝美容颜,抿唇轻笑:   “若死在霜儿怀里,此生也值当了。”   她不再言仙子,只道霜儿。   情霜今日之举让她心里腾起无限的希望,她不怕被情霜知晓她的心意,不管情霜是否回应,她此刻都心满意足,只因她的霜儿待她与别人不同。   凉锦的目光坦诚而明亮,情霜回头看她,从那双澄澈如星空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如此清晰,那眸中的自己,时时含在嘴角的微笑陌生却又掺了几分温柔。   情霜神情恍惚,就算她再愚钝,也明白了眼前人的心意。   这一瞬间,她心头本该升起荒诞无稽的感觉,但在凉锦温柔的目光里,一切又仿佛理所当然。   她想起了多日前在焚情山谷时,凉锦嬉笑着对她言说,她为她倾心,她只一笑而过,全当笑言。   同为女子,何谈倾心。   此时,她忽然明白,凉锦从未与她说笑。   数年前在仙人遗迹里遗留的疑问得到了解答,那人不顾一切地挡在她面前,愿用性命换她的命,如此作为的因由,也好似清晰起来。   那时她与她只是初见,凉锦却早已将她装进心里,而她,也能清晰感觉到凉锦对她而言,同旁人不一样。若凉锦非是对她一见钟情,那么她们,恐怕就是前世既定的缘分了。   除此之外,情霜想到不到任何理由,去解释眼前人的特殊。   数月以来凉锦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如浮光掠影一般划过她的脑海,她的手腕上,还缠着凉锦为她亲手系上的红线。   她分明记得自己意识模糊之前,是重伤逃到河边,体内火毒如荼,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经脉,让她浑身上下都因疼痛而颤抖。但她再醒来时,体内毒伤已经被压制住,伤势虽还未好,但经脉之中灼痛的感觉已经消散。   她清楚地知道要想压制烛龙印的火毒,需得耗费多少心神和力量,就算结丹修士出手,亦要大费周章,何况仅初入炼体的凉锦。凉锦为她将真气耗损一空,身心俱疲,甚至连自己从潭底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俱都看在眼里。   她是不懂情为何物,但却不是傻子,凉锦对她的好超越了她能想到的一切,而她无法想象的,唯有一个情字。   方才落水时心中留存的心动缓缓消散,但那时的快乐和喜悦却刻印在她的脑海,倘若那一瞬间的悸动是情,能叫她这无心之人都能心生悸动,即便只有一瞬,也绝无仅有。   恐怕当世,除了眼前的凉锦,便再无他人了。   见凉锦璀璨若星河的眸子看过来,情霜摇头轻笑:   “宫主言我生而无情,此生恐无法为谁心动,便是你对我千般好,我心觉感动,却也不会对你动情,若你无法追赶我的脚步,我自当寻大道而去,不会在原地等你,即便如此,你也觉得非我不可吗?”   凉锦原本以为情霜会与先前一般,将她所说的话当做一纸笑谈,却未曾想,她会这般认真地回答她的话,并仔细思量了,还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她。   她不太明白为何情霜会说自己生而无情,但在她想来,前世霜儿对她情深意重,她却负了霜儿的情意,今生霜儿便是无情了,也当是她在还前世的债,等她什么时候还清了,说不得,霜儿的情便回来了呢?   感情的事情,谁能真正说得清?   再者,霜儿无情,不喜欢她,也就不会喜欢上别人,她还是很有希望的!且她眼下近水楼台,听霜儿的意思,她还能有机会得到她的默许,何乐而不为?   凉锦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两眼里尽是喜悦和深情,一眨不眨地看进情霜心里,缓声言道:   “我这辈子,为你生,为你死,纵你无情,我亦无悔,我不需得你等我,你尽可往前去寻你的大道,我自会叫你知道,这天地之间,唯有我,能追得上你。”   凉锦所言可谓狂妄至极,但她璨若星河的眸光落在情霜眼中,却叫情霜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她说的话,相信她有这个实力和天资去追逐她想要的一切。   情霜亦不躲闪凉锦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彼此相接:   “你什么时候想走了,自可离去,我不会拦你。”   情霜的语调格外平静,但她话音落下,却叫凉锦掀起了唇角。   她知道,这一刻,她与她霜儿,已经与先前不一样了。 第122章 用餐   “你什么时候想走了,自可离去, 我不会拦你。”   情霜清寒之中透着些许无奈和温柔的声音响在凉锦耳畔, 让凉锦明白, 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哪怕情霜仍旧拒绝过于亲密的接触, 但她却已不像以往那般遥不可及。   她们都是成熟稳重的人, 从不会草率决定什么。   情霜既然如此说,便是默许了凉锦的存在,愿意接纳她给的情谊, 允许凉锦以道侣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凉锦与情霜对视, 唇角抑制不住地掀起, 看着情霜平静而柔和的目光, 她喜上眉梢。   她的霜儿真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姑娘。   “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会赖你一辈子。”   凉锦站起身, 眉眼含笑地朝情霜伸手:   “你伤势未愈,火毒已被压制, 若再长时间待在水里, 寒气太盛,恐对伤势有碍,我带你上去。”   刚刚歇了一会儿, 她恢复了一些体力,尽管霜儿只着了一件里衣, 还被水浸透, 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近在眼前, 光滑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实在让人心动不已,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但比起一时的大饱眼福,凉锦更心疼情霜的身子,一辈子还很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在此时给霜儿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看着凉锦悬在空中,朝自己伸来的手,情霜眸光微微闪烁,旋即轻声一笑,笑容中七分无奈,三分释然,而后抬臂,将自己的手放入凉锦的掌心里。   双掌相接,凉锦洒然一笑,眼里尽是温温软软的欢喜。   凉锦抬手一捞,情霜并不设防,凉锦轻易便将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抱着她飞身上了崖壁,步入石洞中。   步入石洞后,凉锦自觉地松开双手,在情霜心生反感之前,飘然后退。   凉锦嘻嘻一笑,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套衣服,递给情霜。   情霜身上的火毒被凉锦借助寒明花和潭水中的寒气压制下来,但以凉锦目前的实力,在没有足够克制火毒的寒气的情况下,她无法将情霜体内的火毒祛除。   而毒一日不除,情霜身上的伤便一日不能痊愈,动用真气会令压制火毒的封印松动,一着不慎,就会引起火毒暴发,故而情霜短时间内都不能妄动真气,她那须弥戒指中的东西都暂时无法取出,而须弥戒指都暗刻了灵识印记,旁人除非强行销毁印记,否则也无法动用其内所藏之物。   这也是为何凉锦初时没去拿情霜身上的紫霄丹替她疗伤的缘由。   好在凉锦和情霜身形相仿,凉锦只比情霜稍稍高了半寸,她的衣服情霜也都能穿得。   情霜接过凉锦递来的衣物,见凉锦偏头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我出去找点柴火进来。”   言罢,她纵身跳下崖壁,穿过瀑布,跑去附近的山林里捡些干柴回来生火。凉锦并不因为她们之间突然拉近的关系而鲁莽行事,依然那般举止有度,让情霜的唇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正因为凉锦这般体贴她的心情,尊重她的感受,她才会在明了凉锦的心意时,愿意尝试与她相处。她生来便是无情之人,却有凉锦倾心交付,她不愿伤了凉锦的心。   尽管她们都还年轻,但既已做出选择,不管以后怎样,她都不会后悔,凉锦若始终不离,她也愿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   就算以后会有变故,就算她那一缕残魂真的与凉锦相关,以后的事情,也留待以后再去想,至少眼下,她愿意与凉锦在一起。   等凉锦回来的时候,情霜已经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换上了凉锦常穿的衣袍。凉锦踏入石洞的瞬间,视线便落在情霜身上,顿时眼前一亮。   那平平常常的衣服此时穿在情霜身上,竟显得格外好看,丝毫不影响她的绝美容颜。情霜真是天颜绝世,再普通的衣裙,都无法遮掩她如神似仙的气质。   凉锦嘻嘻笑着,将木柴扔在地上,熟练地升起火堆,再绑了一个木架子,将情霜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服挂在木架上,于火堆旁烘烤着。   情霜则一直在旁看着她忙前忙后,尽管谁也没有主动说话,但她们之间的气氛就是格外融洽。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一时间,她心里竟腾起了这样的想法。   待忙完一切,凉锦站在火堆边,朝情霜招了招手。情霜轻笑一声,走到火堆旁坐下,跳跃的火焰释放着温和的热气,让她方才被潭水冻得有些寒冷的身子渐渐温暖起来。   凉锦见她坐好,便又道了一句稍等,然后再次跳下崖壁,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提着一只已经处理干净的野兔兴冲冲地跑回来。   她在情霜身侧坐下,将野兔串在削尖的树枝上,拿到火上去烤,不时从储物手环中取出奇奇怪怪的调料洒在烤肉上,多达十余种,倒是叫情霜大开眼界。   凉锦见情霜朝自己看来,那稍稍睁大的双眼里颇有些惊讶,她自得一笑:   “这些东西可都是我这些年四处收集来的,加上这些佐料,烤肉的味道定然不叫你失望。”   见凉锦那般得意的模样,情霜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凉锦也不再多说,坐在火堆旁一边烤肉,一边轻轻哼着小曲,神态之间透着满心的欢悦和闲适,怡然自得。   这样的凉锦,亦是情霜未曾见过的。   以往凉锦在她面前也总活泼喜动,但凉锦心里藏着事儿,以至于凉锦看着她时,明明脸上在笑,她却隐隐感觉凉锦心里难过,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自从她接纳了那人的情意,那人就像是放下了肩上厚重的担子,突然变得轻松开朗起来,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快乐的感觉,连不时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都好像发着光。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便弥散开来,充斥在石洞中,就算淡泊如情霜,在闻到这烤肉的馨香时,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吸气。   兔肉被烤得表皮泛金,凉锦嘿嘿笑着,又拿随身佩剑在那兔肉上有规律地划出几道小口,让内里的兔肉充分入味。待兔肉完全熟透之后,凉锦提剑到火上一过,而后用剑尖挑了一小块兔肉,送到情霜嘴边,笑道:   “尝尝?”   情霜抿唇一笑,未与她矫情,微张檀口,就着剑尖,将那一小块兔肉咬入口中。待品出兔肉滋味,便是情霜亦忍不住夸赞一声:   “小锦的厨艺真是冠世无双。”   凉锦神采飞扬地挑了挑眉,旋即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个小碟子,以剑作刀,飞快地将肉质最鲜美的部分切下来。情霜又惊又奇,她怎么也想不到,凉锦出门在外,竟还随身带了这些东西。   不多时,那精巧的小碟子里便已盛满了兔肉,但凉锦手上动作突然顿住。她露出一丝羞窘的神情,脸上飞快腾起两团薄薄的红晕,情霜眨了眨眼,颇为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凉锦红着脸,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后微垂着头,极其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我忘了带筷子。”   情霜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原因,见凉锦因为考量不周又在自己面前出糗而羞恼不已,情霜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轻笑着探手而出,在凉锦惊讶的目光中将素手探入后者胸前衣襟中。   凉锦大吃一惊,险些将手里的东西统统扔掉!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情霜骤然贴近的脸庞,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晕眩,飘飘然如坠云端。她心跳如鼓,好像有无数灵兽在心里拔足狂奔,让她跃动到极致的心脏几乎从胸口冲出来!   原本因为羞窘而泛起薄红的脸颊此时更是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声咆哮:   这个节奏太快了,难道霜儿之前的冷漠都是装的?!这演技也太好了!   然而,就在凉锦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绝美的容颜又忽然远去,凉锦双眼发直地看着情霜施施然取过盛了兔肉的小碟子,坐回原处,手里拿起一支精巧的飞镖,用飞镖挑起兔肉,形貌优雅地开始进餐。   飞镖?   碧落镖?!   凉锦嘴角微微扯动,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霜儿竟是为了取那支被她随身携带的碧落镖才突然凑拢来,真是白高兴一场!   想通前后因由,凉锦心中颇为沮丧,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但又在心中黯然之际,突然想到,霜儿竟然连她将碧落镖放在何处都一清二楚,想必先前也有偷偷注意过她,对她的习惯已经有所了解。   这样想来,凉锦的心情又突然好了起来,她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抱着剩下的兔肉咬了一大口,嚼得津津有味。   情霜疑惑地看了一眼一会儿颓丧万分,一会儿又惊喜非常,仿佛得了疯癫之症的凉锦,然后选择垂下视线,默默用餐。 第123章 赶路   用过烤兔肉,凉锦三两下将饭后残余收拾好, 拿到石洞外, 随意找个地方掩埋, 待她返回石洞,却见情霜坐在火堆旁, 斜靠着身后石壁, 微垂着头,神情有些困倦。   她伤势未愈,又不能调动体内真气, 此刻身体状况比起寻常人还要羸弱, 眼下有凉锦在身侧, 她心神较为放松, 自然就显出疲态。   见情霜这般疲倦,凉锦颇为心疼, 情霜背上有伤,这般靠着冰凉坚硬又硌人的岩壁定然睡不舒服。她快步走到情霜身边, 在情霜身旁坐下, 而后突然伸手,将情霜纤瘦的肩膀揽入怀中。   情霜被凉锦的动作惊动,但还未等她说话, 凉锦便用空出的左手轻轻按住她的头,将她的身子完全纳入怀里, 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头。   “我守着你, 不用担心, 好好睡一觉。”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情霜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挣扎,有些僵硬的身子也随之松缓下来,她靠在凉锦柔软温暖的怀中,螓首枕在凉锦肩头,朦胧的睡意渐渐变得强烈。   既然已经接纳这人的心意,便也就试着去习惯她的温暖和贴心。   情霜缓缓合上眼睑,在意识沉湎之前,心中忽的浮现这样的想法。   凉锦搂着情霜,见后者呼吸渐渐平缓,她的心海也仿佛被微风拂过,荡起一层薄薄的涟漪,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而深情。   她好想就这样搂着她的霜儿,守在她身边,直到地老天荒。   她可以就这样抱着她心爱的姑娘,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时间都仿佛在此刻静止,安谧而美好。   但黎明总会破晓,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当日光洒落在石洞门口,情霜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刚刚清晰,便坠入凉锦那双幽深的黑眸里。   “你竟一夜未眠?”   见凉锦保持着昨夜她入睡时的动作,未有丝毫改变,情霜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凉锦一夜未睡的事实,她脸上浮现一抹惊讶,旋即就突然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眸中夹杂了些许愧疚:   “是我思虑不周。”   她一夜都靠在凉锦身上,倒是睡得舒适,但凉锦的后背却抵在岩壁上,既无法打坐,又不能安眠。   情霜心觉歉疚,正欲道歉,却见凉锦忽然掀起唇角,笑道:   “我就比你早醒一小会儿而已,你莫要这般皱着眉头,虽然霜儿皱眉了也很好看,但我还是更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情霜一怔,目光落在凉锦清澈的笑颜上,她的笑那么自然,那么开朗,好似一道冬日的暖阳,无孔不入,又格外真诚。情霜忽的失笑,这人是在将她当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哄么?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从凉锦怀中起身,直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言道:   “我愿意尝试与你相处,但不需得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既言说这天地之间,唯有你能追得上我,那么,就好好照看自己,然后证明给我看,莫要在我赶你走之前,自己掉了队。”   情霜的目光直看进凉锦心里,让后者愣怔出神。   凉锦呆愣了许久才回神,而后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道歉:   “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她不该就这样坐着盯着霜儿看了一夜,哪怕作为修士,她不需要用入眠的方式来恢复体力,但一个人再厉害,精力都是有限的,长时间不休息,总会有些影响。   她们现在还在紫山秘境,而非什么毫无危险的世外桃源,相反,紫山秘境里格外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身首异处。她这般忘乎所以,不好好休息,一旦出了事,她自保尚成问题,又何谈保护霜儿。   故而对于情霜的提醒,让她心中警醒,沉默反思。   见凉锦一向倔强骄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歉疚,她低头垂首,诚恳道歉的样子,情霜澄澈的目光荡起一层柔和的波光。   她没想到素来倔强的凉锦竟会这般听她的话,那人眼中的自责绝非虚假,她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情意才妥协退让,而是真的在反省自身,由心地愿意为她做出改变。   情霜的眼中的神光柔和下来,她俯身,轻轻抱住凉锦:   “你既要做我的道侣,就要好好照顾自己。”   凉锦的心被情霜突如其来的温柔紧紧包裹,她几乎溺毙在这样的温柔中。她的霜儿哪怕不记得前世的一切,哪怕她说自己此生生来无情,但对待她仍是这般温柔。   但凉锦还来不及从这份温情中获得更清晰的感受,情霜便松开手,后退两步,盘膝坐下,抬眼看向凉锦:   “小锦,可愿帮我疗伤?”   凉锦唇角微掀,神采飞扬:   “自是愿意。”   凉锦和情霜在石洞中住了三日,暂且稳住了情霜身上的伤势,但火毒一日不除,情霜后背的烛龙印便一日不会消退。   要医治情霜身上的毒伤,彻底除去那被压制在封印中的火毒,需得有一方千年寒潭,唯有借助寒潭中千年不化的寒气,才能一举将结丹后期修士留下的火毒除尽。   对此,凉锦心中早已有了安排,她欲先带情霜去阜城,待拿到陨晶之后,她们不去紫江滩寻找紫烟玉兰,而是直接去药池。   对他人而言,紫山秘境的药池是个传说中的存在,神秘无匹,等闲无法寻到踪迹。但对前世曾来过紫山秘境的凉锦来说,药池却不再是传说,也非无迹可寻,盖因前世她就曾亲眼见过药池的景象。   她一直都知道,最初那个发现紫山秘境的修士偶然闯入之地,就是药池所在。   在这疗伤的三日里,凉锦曾问起情霜当日客栈中突然发生的变故,情霜与她讲说,来人出手极为突然,原本是冲着端木文书而去,于靖替端木文书挡了一刀,当场暴毙,却替端木文书抵了杀劫,只叫端木文书断去一臂。   形势匆忙之间,端木文书欲求情霜庇护,祸水东引,其人修为绝高,不将情霜放在眼中,欲顺手一掌将她击毙,掌风临身,情霜不得不出手,但实力比其人略逊,交手之间,还是受了此人一掌。   这一掌出,情霜便判断出此人功法出处,他所施之掌乃焚情山谷的烛龙印,此人未遮头盖面,出手也未刻意藏匿功法,想必就是焚情山谷中人。   端木文书则趁乱逃跑,来人发现端木文书不见踪迹,当即暴怒,一掌摧毁客栈,情霜借着漫天而起的烟尘脱身,那人没有认出情霜的身份,转而去追击端木文书,情霜才能顺利逃走。   情霜推测,那人真正的目的应该是焚情谷主令,他误以为谷主令还在端木文书身上,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欲抓到端木文书。   凉锦听情霜说完,沉吟许久之后,言道:   “端木文书与此人的修为相差极大,想必不久就会被抓到,到时候,那人知晓谷主令不在端木文书身上,必然会逼问端木文书此令下落,尽管端木文书曾立誓不将谷主令下落告知他人,但结丹后期修士的手段岂是一个筑基修士可以承受,他供出你我,是迟早之事。”   情霜闻言点头:   “确是如此。”   凉锦神情沉凝,又道:   “咱们先前的身份不能再用了,那焚情山谷修士又会因焚情谷主令大肆寻找我二人,好在端木文书不知晓我二人来处,我们不若重新易容,小心行事,不要再惹是非,只等购齐紫烟玉兰,再与紫霄宫前辈汇合,就等紫山秘境自行散去之后,回去找颜宫主解决焚情山谷之事。”   凉锦之言也正是情霜心中所想,她点了点头:   “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这里,之后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万一被不可匹敌的强者觉察,然后锁定了身份,可就真的糟糕透了。”   情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原本以她的修为,是不用这么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奈何却一着不慎搅入是非,深受重创,以至于还要连累凉锦。   商议好后,凉锦又再运功为情霜疗伤。   三日过后,情霜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她们一同离开石洞,朝阜城的方向去。   因火毒缘故,情霜不能动用真气,每每走不了多久,便因体力耗尽而无以为继,两日的时间,她们竟还未完全走出邕城的地界。   凉锦见情霜额角见汗,神情憔悴,极为心疼,便主动提议要背着情霜走,情霜先是犹豫,却又在考虑到眼下行路的确太慢后,无奈地点头应了。   凉锦得偿所愿,背着情霜赶赴阜城,路上,她将阜城多奇石矿脉能工巧匠之事同情霜讲说,她自是没有傻到将自己前世经验和盘托出,只道是在古籍之上见过。   情霜身上的封印会随时间的流逝松动,故而每隔两天,凉锦就会找寻水源,为情霜修复压制火毒的封印,原本半个月的路程,她们走了整整一个月。   凉锦的所作所为情霜一直看在眼中。   阜城与邕城之间,足有千里之遥,凉锦背着她徒步走过,从无一声怨言。 第124章 绾发   凉锦带着情霜从邕城一路跋涉,为避免被高阶修士注意, 刻意没有御剑飞行, 徒步千里, 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之后,阜城终于遥遥在望。   为掩人耳目, 凉锦在距离阜城最近的驿站购了一辆马车, 自己做了车夫,让情霜坐在马车上,一摇一晃地靠近城门, 在城门处稍稍停留, 待官兵检查之后, 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阜城商贾繁多, 往来矿商数不胜数,这里是方圆百里最为重要的矿产地, 也是沟通紫府天地五湖四海的交通要道,同时也是去往药池的必经之地,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城内十分热闹繁华。   正因为要去药池需得先经过阜城,凉锦才带着情霜来此,也不是非得要拿到陨晶, 情霜眼下身受重伤,最要紧的事当然是早些抵达药池为情霜疗伤。   但连续一个月的赶路, 就算凉锦的身体熬得住, 情霜在凉锦背上一路颠簸, 又有伤在身,身心早已疲累。尽管情霜从不宣之于口,但见她越渐苍白的脸色,凉锦心痛如绞。   是时候该觅地休整,阜城鱼龙混杂,她们混迹在凡人之间,倒是不容易被人盯上。   既然路过,就在阜城停留三日,若运气不错,能恰巧寻得陨晶,自然好,若不行,凉锦也不觉得遗憾,反正此物往后也终归会落到紫霄宫,她则立即带着情霜继续前行,去寻找存在于紫府天地传说中的药池。   凉锦驾着马车来到城西的集市,在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上寻了一家客栈,将马车交给客栈小二之后,她搀扶着情霜下车,两人年纪相仿,扮作一双游山玩水的姐妹,颇为轻松惬意地走进客栈。   凉锦刻意挑选了东侧有窗的房间,站在房间里,从窗户看出去,街道对面有一家武器铺,生意十分红火。那店铺也经营原矿生意,掌柜在铺面外立了一个标明不同矿石价格标准的牌子。   许许多多的矿商往来于此。   凉锦带着情霜在客栈住下,让情霜稍作休息,然后自己就下了楼,找到客栈小二,递给他一块元晶:   “你去帮我们置办一桌清淡些的饭菜,送到屋里来。”   那小二得了赏赐,高高兴兴地应了。   修士筑基之后便可辟谷,本是不必食用凡人谷物,也就是凉锦才会偶尔做一顿烤肉满足口腹之欲。奈何情霜眼下有伤在身,不能打坐修炼,炼化天地灵气补充身体所需,便不得不按时食用三餐。   用过晚膳,凉锦再为情霜运功疗伤,直到夜幕降临。   晚间,凉锦与情霜同塌而眠,凉锦侧着身子,望着眼前渐渐入眠的情霜,眼里尽是道不出的刻骨深情。   在赶路的这一个月里,她与情霜一直形影不离,哪怕夜里休息,也都靠在一起,自她重生而来,已过了十余年,唯有与情霜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才觉得踏实安心,每天都快乐满足。   待情霜睡熟了,凉锦唇角勾起一丝笑容,亦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就在此时,熟睡中的情霜忽然皱起了眉,精致如玉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痛苦的神情,连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凉锦心头一惊,忙翻身起来,见情霜仿佛陷入梦靥之中,她俯身轻轻拍了拍情霜的肩膀,小声唤道:   “霜儿。”   这一次,情霜没有像往常那般轻易醒来,她仍眉头紧促,没有听见凉锦的呼声。凉锦心里有些焦急,但又不愿太大声将霜儿惊醒,便又凑近了些,再唤了一声。   情霜紧闭的眼睑剧烈抖动,却还是没有睁开,凉锦抿着唇,正欲再唤,却见情霜唇齿开合,梦呓着:   “小锦……别去天宫……”   凉锦浑身一震,心跳骤然停顿一瞬,双眼瞠如铜铃,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此时陷入梦中的情霜。她扶在情霜肩头的手止不住颤抖,双眼一片通红。   天宫。   须弥天宫。   便是凡人所说的,仙界。   那是前世她飞升之前,情霜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枉顾情霜的忠告,冷漠地转身离去,执意扔下情霜,独升仙界时,情霜那被泪水浸湿的脸庞。   她的猜测没错,今世的霜儿,果然还记得前世的事情。   但情霜白日里的冷漠不似虚假,恐怕,这记忆埋藏极深,平日里不会想起,但若有契机,还是可能将前世的事情回想起来。眼下前世过往已然入梦,那么极有可能在不久后的某日,她会将前世的事情尽数回想起来。   凉锦的心猛地揪痛,同时涌上心尖的,还有无法遏制的惶恐和愧疚。   她既期待霜儿回想起前世的记忆,重拾前世对她的情意,但又害怕霜儿回想起,前世的她,是那么冷漠、自负、与绝情。   她怕霜儿想起自己一次次辜负她的心意,一次次利用她给的深情以达自己的目的,她怕霜儿重新回想起那刻骨铭心、痛入骨髓的两百年,她怕前世的苦痛吞噬了霜儿明亮而澄澈的眸光,将那双绝美的明眸染上哀愁的颜色。   凉锦紧咬着唇,神情哀伤,她俯身将情霜揽进怀里,心中却仿佛受千刀万剐之刑,鲜血淋漓。   这一刻陷入梦靥的情霜,是前世的霜儿。   她今生必不会再如前世那般伤霜儿的心了,她会用这一生对她好,用一颗心去弥补前世的亏欠。   情霜埋入凉锦怀里,许是鼻息间环绕着凉锦衣袍上的皂香,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连带着,也松开了紧蹙的眉头,面上神情放松,气息绵长。   凉锦在心中沉沉叹息一声,然后将霜儿搂得更紧。   即便在睡梦之中伤心欲绝,凉锦的怀抱,依然可以叫她安心。   晨间情霜醒来,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窝在凉锦的怀里,这段时间她们虽然夜里都在一起,但凉锦从不逾矩,只默默守在她身边,昨夜她睡得沉,什么时候与凉锦拥在一起的,她竟毫无所觉。   情霜见凉锦还未醒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愿打扰凉锦安眠,便小心翼翼地将凉锦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挪开,欲起身下床。但她刚刚坐起,便见凉锦睁开了眼睛,那人眸子里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不待她看清,便消散了去。   凉锦睡得不熟,情霜一动,她就醒了,见情霜看过来,她眉眼弯弯,柔声道:   “昨夜睡得好吗?”   情霜眨了眨眼,不疑有他,只道:   “还好,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便忘了。”   凉锦心中的复杂未表现在脸上,她翻身而起,整理了一下衣衫,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忽然靠拢来,抬手将她脸庞斜坠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   “霜儿,待会儿我帮你绾发,好不好?”   情霜闻言一愣,她感觉凉锦自从方才醒来便有些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但见凉锦深邃的双眸里满载的浓浓深情,又似乎暗藏了别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她只要一开口拒绝,这人就会立马哭出来。   “好。”   情霜心中无奈,明明是想拒绝的,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忽的心软,改换了主意。   她见凉锦脸上绽放出明朗的笑容,跳下床铺,飞快走了出去,打水进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愿拂逆眼前人的期待,不管她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她都愿顺应她的意愿。   她简直,有些不像以前的她了。   这一个月来,她也时常在想,究竟是因为什么,一直不愿与旁人深交的她会接受凉锦的情意,允此人留在她身边。   是因为那个诡谲至极的梦,还是凉锦日复一日的诚心相待与无悔付出。   她本不该是会被感动的人,紫霄宫内,绝不乏追求她的天才修士,但不管别人为她做了什么,她也从未有过片刻心软,唯有凉锦,明明与她同为女子,明明修为比她低上一个大境界,却屡次三番,让她妥协。   她轻笑一声,有些事情,真的无法解答,宫主说过她无情,她也的确不曾真正喜欢上谁,哪怕是凉锦。   若她有必须杀掉凉锦的理由,她兴许会有所犹豫,但绝不会因此手软。   这,便是她的无情。   但她又偏生会允许凉锦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只因那人是凉锦。   凉锦下楼让客栈小二准备晨间饭菜,然后打了水回屋,见情霜侧着头望向窗外,青丝拂落,满室馨香。   她的唇角掀起一抹满足的笑容,能这样伴在霜儿身侧,是前世得知霜儿亡故,她大杀三宗,最后身殒于雷海,起起伏伏,撕心裂肺求而不得。   凉锦缓步走进屋内,将盛满温水的木盆放在桌上,从内里取出一条温热的毛巾,拧干其上的水,递给情霜。待情霜接过,她便走到情霜身后,深吸一口气,轻轻取下情霜束发的发带。   青丝如瀑,倾洒下来,扫过指尖,只叫凉锦目眩神迷,情难自禁。   不论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亲手替霜儿绾发。 第125章 农夫   情霜青丝垂落,拂过凉锦指尖, 柔顺而温凉。   凉锦微垂着眸子, 神情专注, 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黑檀木梳,她动作轻柔, 小心翼翼地为情霜梳头绾发。   情霜的视线则落在窗外热闹的街道上, 见凡人来来往往,时光静谧,心绪安宁。   绾发的过程并不复杂, 但凉锦却不愿这时间流逝太快, 手上木梳的每一次起落, 都饱含了她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和满心满眼的刻骨深情。   情霜任由凉锦折腾, 未出声催促。   凉锦抿了抿唇,无奈地笑了, 原来自己竟这般儿女情长。   趁着情霜还未想起前世的事情,她还可以这般任性地留在她身边, 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样子, 但若情霜回想起前世经历的一日最终到来,她也不会逃避躲藏,推卸责任, 前世她给霜儿的痛,今生愿加倍偿还。   到时候, 若霜儿伤心难过, 她愿倾尽所有叫她重新快乐起来, 若霜儿恨她,想如何报复,她都乐得接受,便是要她这条不值钱的性命,她也双手奉上,若霜儿不计前嫌,仍愿与她在一起,她将尽此一生,为她晨起画眉,与她日暮双栖。   哪怕她再舍不得松手,总也不能将霜儿的发绾上一个时辰,就算霜儿不心生烦恶,耽搁久了,不用早膳,霜儿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   凉锦用发带将霜儿的长发束起,再替她簪上一支淡紫色玫石发簪,情霜心头微动,疑惑地抬头看着凉锦,却见后者脸上笑意温存,小声言道:   “日前我路过和风,偶见这簪子做工精致秀美,便买了来,心想这发簪若戴在霜儿发上,定然相配,今日一见,哪怕霜儿已刻意易容,仍是柔美不可方物。”   凉锦眼里柔情几乎满溢而出,情霜垂下眸子,无奈地轻笑道:   “小锦有心了。”   见情霜没有拒绝自己赠送的发簪,凉锦心花怒放,唇角一勾:   “我磨蹭许久,你想必早已饿了,我已让小二备了早膳,这就叫他送来。”   情霜闻言,摇头起身:   “不用麻烦,我们下楼去吧。”   凉锦微微耸肩,不管在哪里用餐,只要与她的霜儿在一起,她便觉得开心。   用过早膳,凉锦再一次为情霜运功疗伤,她们在阜城休整了三天,期间凉锦时刻注意着那家武器铺的动向,一步未离开过客房。大多数的时间她都一直在为情霜疗伤,但始终留了一分灵识关注着武器铺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晃三日,并没有任何发现。   第四日清晨,凉锦放弃了继续等待的想法,那陨晶日后自有紫霄宫出面去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带霜儿去药池,借助千年寒潭之力,逼出火毒。   凉锦找客栈小二买了一大包干粮,放入储物手环中,然后欲带着霜儿继续朝东北的方向去,她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断剑峰的地方。   两人一起下楼,走出客栈,客栈小二已经将寄放在后院的马车牵出来,凉锦扶着情霜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坐在车前,准备启程。   就在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前边不远处,正朝着武器铺行去,凉锦准备落下的马鞭忽的停在空中,她眼里闪过一缕精芒,旋即又隐匿了去。她唇角一勾,马鞭搁在旁侧,转身唤住还未走进客栈的小二,待其人转过身,她面上露出笑容,道:   “还要劳烦小哥再跑一趟,我二人方才在堂中用餐的时候好似遗漏了一个青色的玉佩在桌上,你且去帮忙看一下东西还在不在。”   那小二哥闻言,忙跑回客栈里。   情霜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的缝隙,斜斜瞥了凉锦一眼,这人如何会将玉佩落在客栈里,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她虽不知凉锦为何如此,但与这人相处久了,熟知她不会无的放矢,想必是有自己的想法,故而她也没有将其戳穿,选择了静观其变。   凉锦盘坐在马车前,将车门处悬挂的草帽取下来戴在头上,帽檐下压,遮挡了她的眼睛和神情,从外看来,似乎只是在等待客栈小二回返。   但见那跛脚农夫缓慢来到武器铺前,先是在那块标了原矿价格的木牌前驻足片刻,不知是在思索什么,他皱眉摇了摇头,然后走进店内,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包,展开来给那武器铺掌柜看。   原本见农夫穿着,武器铺掌柜便很是不喜,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待那农夫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内的东西展示给他看,那掌柜看清布包内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很不客气地摆了摆手:   “你拿个破石头来这里做什么!快些走!快些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农夫还欲说些什么,但掌柜已然不耐烦地转身去接待别的客商,那农夫面色沮丧,重新将柜台上的东西包好,悻悻地走出武器铺。   他刚步下台阶,恰逢一辆马车呼啸而过,擦着他的面门过去,吓得他慌忙后退,脚跟绊在石阶上,摔落于地,再顺着石阶滚下来。   店门前来来往往的客商皆不欲相助,尽都从两侧退开,袖手旁观。   那农夫被扬长而去的马车卷了一脸尘土,他狼狈地挣扎着站起来,但手肘膝盖等许多地方都被磕破,处处渗着血,但他却仿佛没有知觉,只垂着头,驼着背,一步一瘸地朝城外走,比来时更加落魄。   凉锦眸光微微闪烁,她方才趁着烟尘弥散之际,偷偷弹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石块在地上,借力反弹之下,打在农夫后背,在其身上留下一缕灵识印记,以便之后追踪。   她出手隐蔽迅速,武器铺前喧嚣嘈杂,这一幕平平常常,并不稀奇,少有修士注目,便未被人发现。   待那农夫走远了,客栈小二这才匆匆赶来,急得面红耳赤,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告诉凉锦他没有找到那块玉佩。   凉锦原本就没有将什么东西落在客栈里,他当然找不到,凉锦早有准备,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抿着唇,眉间隐现沮丧。   客栈小二见她许久不说话,以为她动了怒气,在客栈里丢了东西,就算不是他的错,但只要凉锦怪罪,他少不得要被掌柜数落一顿,扣下半个月的工钱。   正当此时,情霜的声音忽的从车内传来:   “方才你上车时好似有什么东西磕落,你且看看东西是否落在了马车底下?”   那客栈小二听闻此言,仿佛抓到一缕希望,慌不迭地俯身去看车下是否有凉锦遗落的玉佩,凉锦心里一笑,霜儿可真是懂她的心思,将她的小动作无一遗漏都看了去,不问她为何如此,却也愿意陪着她演着一场戏。   凉锦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跟着去看车底。   只见一枚椭圆形的青色玉佩落在车底,表面蒙了一层灰,其上缠绕的红色流苏也被尘土沾染。小二如蒙大赦,惊喜万状地将玉佩捡起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又擦,反复确认玉佩的确没有破损,这才长松一口气,喜悦地将玉佩双手递还给凉锦:   “这玉佩可就是客官落下的那枚?”   凉锦脸现惊喜,忙将玉佩接了过来,见其的确无有损坏,便将此物收起,脸上露出一丝歉疚,从袖口取出两枚元晶,递给客栈小二:   “却是给小哥惹了麻烦,在下过意不去,还请小哥收下元晶,便当来回跑腿的酬劳。”   众目睽睽之下,那小二哪敢接,他拼命摇着脑袋,急道:   “客官不需如此,东西找到了就好,小的可没帮什么忙,这元晶小的断然不能接!”   凉锦洒然一笑,直将两枚元晶塞进小二手里,然后抄起马鞭,一鞭落下,拉车的马嘶鸣声起,马车应声而动,很快便跑远,只留下漫漫烟尘。   客栈小二手里抓着两枚元晶,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但见那马车飞快远去,拐过路口,彻底追不上了,他愣怔地看着路上两道清晰的车辙,咽了一口唾沫。见客栈外边有不少人看到自己手里拿着元晶,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客栈,不等掌柜找他,他主动递上一枚元晶。   掌柜脸上见笑,只道好生做事,莫惹来客不快,就转身走了。   凉锦赶着马车飞快出了阜城东侧城门,马车走上城外官道之后,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   某时,马车在路边停下,旁侧有一个小摊,正贩卖些蔬果,凉锦跳下马车,在小摊上挑拣了些新鲜的果子。   过了一会儿,先前曾见过一次的农夫这时才一瘸一拐地从她身后走过,凉锦付了钱,恰好于此时转身,“不慎”与垂头丧气的农夫撞在一起,她惊呼一声,装了鲜果的布包掉在地上,果子哗啦落了一地。   那农夫颇为惊慌,但见那些落地的果子有大半都被摔烂,无法再食用了。   他当即红了眼,手足无措,若凉锦要叫他赔偿,他可真是拿不出钱,只能以命来抵了。 第126章 跟踪   那农夫见凉锦手中一包鲜果哗啦摔了一地,大半都被摔烂, 整个人懵了许久, 等他回过神来, 当即红了眼睛,脸色惨白如纸。   不等凉锦说什么, 他突然腿脚一软, 膝盖猛地磕在地上,以头抢地,眼泪哗地涌出眼眶, 沾湿了他皱纹密布, 满是灰尘的脸颊, 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不停向凉锦磕头, 嘴里喃喃有言,沙哑而仓皇:   “姑娘, 行行好!吾没有钱财可赔您这些果子,您让吾走, 吾必记姑娘大恩!吾给你磕头了!”   凉锦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仓皇的反应, 被武器铺掌柜恶声恶语地赶出店铺的时候他没有哭,被疾行而过的马车惊吓之后摔落石阶他没有哭,这一小包被摔烂的水果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他的心神完全冲毁,令他彻底崩溃了。   见眼前人不停磕头, 额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凉锦抿紧了唇, 她没有想过要主动伤害谁, 她预料到那包水果落地,这人就不得不交出手中的东西,甚至她也计划好了会用令此人满意的价格收购那布包之中所包之物。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善良的人,设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她而言,只要她事后将其人的损失弥补,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她却没想到,自己用在这淳朴的农夫身上那点小伎俩,竟会引起此人如此激烈的反应,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让她忽的感觉有些愧疚。   她眼下对这农夫所造成的伤害,和前世于情霜,有何不同?   伤害已经造成,创伤已经在对方心里种下,就算事后她想要弥补,但,究竟要怎样的弥补,才能抚平他此时受到的惊吓和心中无法抗拒的绝望?   一切,真的可以说重头,就重头吗?   凉锦看着农夫惊慌失措的模样,却好像透过那张苍老的脸庞看到前世的情霜。   就算她下决心要好好弥补前世的亏欠,可霜儿曾经承受过的伤和痛,可是说抚平,便抚平的吗?   她垂下脸,双眸黯淡,心中有如狂风呼啸。   她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认为,霜儿就算恢复记忆,也最终会原谅她。   原谅二字,真是世间最恶毒的字眼。   它是一颗残破的心满载的累累伤痕,和其上满布的淋漓鲜血。   她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中突然涌起的痛苦和惶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总要想办法解决,她再继续沉默下去,只会对眼前之人造成更加沉重的打击。   凉锦深吸一口气,原本她的确是想借着摔落的水果来讹诈农夫,让他不得不拿出布包作为抵押,临到此时,她却忽的该换了主意。   她显出疑惑的神情,俯身扶住农夫双肩,阻止他再以头撞地:   “老伯这是作何!你且莫急,东西我不叫你赔,你莫再磕头了!”   那农夫听闻凉锦此言,顿时愣住,惶惑而惊恐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眼里血丝密布,脸上泪痕清晰。他微张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见凉锦扶着他的双肩,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询问:   “真的可以不用赔吗?”   凉锦口中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宽慰道:   “不用赔,莫再忧心,老伯这般,可是有甚难处?”   听凉锦再次说出不需要他赔的话语,那农夫整个瘫坐在地,仿佛劫后余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用腌臜的袖口抹了两下脸上的泪水,咽了一口唾沫,垂着头开口:   “吾家中老母日前刚走,还未下葬,吾没本事,一辈子也没攒下几个钱,置办丧葬之事把钱花的七七八八,吾妻又得了怪病,几服药下来,屋里已经揭不开锅,吾有一家传奇石,是吾曾祖父早年从断剑山捡来的,吾家中再苦,也没舍得把那奇石拿出去卖了”   “吾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带着奇石来阜城,岂料这阜城中竟无人识得此石,吾受尽白眼,还是没将奇石卖出去,姑娘若叫我赔偿,我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唯有一条性命,却还要留着回去照看吾妻,姑娘是个好人,好人必然有好报的!”   凉锦闻言,心中却是浮现一抹苦笑,她设计将这人逼迫到这般田地,他竟还言她是个好人。她无奈一叹,又问:   “老伯这么大年纪了,为何无人赡养?”   凉锦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这农夫眼眶再一次红了,他瞪着眼,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   “吾原本有个儿子,五年前入山打猎时被狼叼了去,此后吾家中就只得吾妻与吾母,今吾母也去了,吾若筹不得药钱,吾妻怕也拖不了多久……”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在他眼眶中打转,一双灰暗的眼睛里,满布着绝望、痛苦和迷惘。   凉锦沉默下来,若她一开始就知道眼前之人经历了多少磨难,必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取得自己所需,但如果二字,本就虚妄,所有的如果,都对应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事实。   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在凌云宗外宗听剑庄时,陈渝曾对她说,人心太狠,终究不好。   她原认为自己心狠,不过是有仇必报,算不得什么。此刻,她才猛的顿悟,她的心狠,非是对敌人狠辣,而是对旁人漠不关心,行事总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这样的处世之道,与前世并无什么两样。   凉锦垂眸,无声地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农夫:   “老伯莫要心忧,相逢便是有缘,我这里有些元晶,你且拿去抓药。”   对于那块陨晶,她已经不做肖想,就算她不出手,也终究会落入紫霄宫,她何苦这般斤斤计较。   那农夫听闻此言,惊诧地瞪大双眼,见凉锦掏出钱袋,朝他递来,他眼里闪过一瞬的惊喜,但旋即便消散了去,他拼命摇着头,将钱袋推开:   “不可,这钱吾断不能收,吾摔了你的果子,你不叫吾赔,吾已是得了天大的恩惠,你且将钱拿回去收好!”   他说完,弯腰去捡地上还算完好的果子,重新包好,又再朝凉锦鞠躬行礼:   “他日若有机会,吾定还报今日之恩。”   说完,将仅剩的几个果子递给凉锦,凉锦接过,见农夫欲走,忽而出声唤道:   “老伯且等一等!”   言罢,她又返身回了蔬果小摊,再买了一包鲜果与先前那些包在一起,然后再将包了鲜果的布包递给等在一旁的农夫:   “你既不愿收我的元晶,便将这些果子拿去,权当我一点心意。”   眼见推之不过,农夫不得不接下,随后朝凉锦千恩万谢,这才抱着果子离去。   农夫走后,凉锦再买了些果子,拿回马车,她刚坐下,便听车内传来情霜的声音:   “小锦当真心善。”   凉锦心头喟然一叹,没曾想,她竟能得霜儿称赞一声心善。   情霜虽动不得真气,但灵识未受太大影响,她猜到了她拦那农夫的路是有所图谋,对她最后将装了元晶的钱袋放入那包果子中的举动,也一清二楚。   但她什么都没问,只道:   “你可要跟去看看?”   凉锦神情不动,眼里却掠过一抹寒芒,她沉默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掀开车帘,将果子递给情霜。   情霜看了她一眼:   “来人修为不低,你要小心行事。”   刚才她在旁边小摊挑拣果子的时候,有修士从阜城内出来,循着农夫离去的方向跟过去,观其修为,大致炼体初期。路过凉锦和她身旁的马车,他还不着痕迹地扫了凉锦一眼,确认凉锦的确是个普通人,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远走。   此人修为与凉锦相仿,自然不能看出凉锦深浅,但他如此修为还这般鬼鬼祟祟,想必不安好心。   前世陨晶现世之事引起轩然大波,那拿出陨晶之人是个炼体修士,他只道自己是从一农夫手中低价买到,其后自然有不少人去追查农夫踪迹,想获取陨晶出产之地的线索,最后都无疾而终。   联想那修士行径,想必这人便是前世得了陨晶的炼体修士,但观其举止,前世此人获取陨晶的方式,怕不是买那么简单。一个炼体修士,这般小心谨慎地跟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农,必然是认出了老农身上那块被布包裹的陨晶。   陨晶形貌普通,从外看,黝黑粗糙,与平常煤石无太大区别,就连前世曾见过陨晶的凉锦乍一眼看去,都险些没认出来。且那农夫行事小心,时时将其揣在怀里,很少拿出,即便如此,那修士竟能一眼将其认出,恐怕来头非常不简单。   在此之前凉锦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也与众多修士一样认为此人气运过人,但此刻想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眉头皱起,此人能身携陨晶,竟能以炼体之境修为等到紫霄宫出价将其买走,而未被人杀人越货,本就颇为蹊跷。   说不得,那陨晶最后落入紫霄宫之手,也是一场阴谋。   凉锦面色不变,沉默地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马鞭,赶着车一摇一晃地朝前走。   虽然疑惑重重,她却不能贸然行事,更何况情霜还有伤在身,故而她决定先跟上去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 第127章 陨晶   待到无人之地,马车忽得拐入山林, 从稀疏的树木之间穿过, 渐行渐远。   阜城因矿产丰富, 矿商往来开采,物资财帛纷纷涌入, 城内繁华, 但城外偏远些的地方,却因矿藏过度开采而使土地贫瘠,草木稀疏。   东面二十里开外, 有一座荒废的原铁矿脉, 山壁塌陷, 杂草丛生。山道崎岖, 顺着荒败的矿道下去,是一个隐蔽的山谷, 山谷中坐落着一方平穷的村落,稀稀拉拉大致六七户人家。   再往深处去, 人烟愈发稀少, 往往半里路才能见着一两户破落的房屋。又往前行一里,及至绝壁,两块凸起的岩石下方形成一个三丈宽的豁口, 内里岩壁中空。   这山洞看起来像是一户人家,洞外有一口锈蚀的铁锅, 架在一堆干柴上。   老农夫一瘸一拐地走了近三十里路, 最终来到这里, 怀里抱着一包新鲜的水果,还未走到门边,他便抬高了声音朝屋内喊道:   “老婆子!吾今儿遇了贵人!送了咱们好些果子!”   他一边喊着,一边加快了脚步走进山洞,洞内空间狭小,有一面容枯槁的妇人卧在草席上,听闻屋外呼喊声,她艰难地睁开眼,侧了侧头。   老农夫快步走到草席边上,将手中布包解开,拿起一枚果子,在草席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擦了擦,然后扶起妇人,将果子递到她嘴边。   妇人艰难地咬了一小口,许久才嚼碎咽下,但老农丝毫没觉不耐,待妇人将这果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他又捡起一枚果子,欲喂给妇人吃。   但见妇人将头偏向一侧,不再张嘴。   老农懂她的意思,知道她舍不得多吃,欲将这些果子给他留着,他当即红了眼,瘪着嘴喃道:   “是吾没本事,让你跟着吾受苦!”   妇人摇了摇头,哑着声音道:   “不怪你……这么多年都过了,我只是太想我儿……唉,你且吃点东西。”   老农沉默地垂着头,痛苦地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让妇人重新躺下,而后拿起装果子的布包,准备将剩余的果子收起来。   却在他拿起布包的时候,一个钱袋从布包里落下来,掉在他的脚边。   “这是……?”   妇人听见动静,转头看来,疑惑道。   老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哎呀!那送咱们果子的姑娘将钱袋落下了!”   妇人闻言,忙侧过身,伸手轻轻推了老农一下:   “那你快些给人把东西送回去!”   老农应了声好,旋即起身将装水果的布包放在妇人枕边,嘱咐妇人莫要心焦,饿了就自己拿着果子吃,他自己则将钱袋揣进怀里,快步走出门去。   他刚从石洞中出来,没走多远,便见崎岖的小路前边站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人身着灰白锦衣,背上背了一把剑,一看就知不是这穷乡僻壤的人士。老农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埋着头走路,心想此人应当只是路过。   待老农从旁经过之时,那男人脸上忽然露出温和的笑容,朝老农招了招手,唤道:   “老伯。”   老农颇为惊讶,见那人直盯着他,四周也未有他人,便疑惑道:   “阁下是在唤鄙人?”   那锦衣男人微微一笑,点头道:   “正是,老伯,在下来此,乃是有事相求。”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拳,朝老农行了一礼,仙风道骨,气质卓然。   老农何曾受过这般大礼,他面露惊慌,想伸手去托,不让眼前之人下拜,但他又自知自己穿得腌臜,唯恐将人冒犯,只得慌慌张张地摆手:   “阁下有事吩咐便是!鄙人当不得阁下如此!”   男人直起身,仍旧拱着手,笑道:   “那在下便直言了,在下欲买老伯手中那块奇石。”   听闻此言,老农当即愣住,旋即睁大了眼,惊道:   “吾走遍阜城,也未有人识得奇石来处,只当破煤石看,阁下竟识得此石?!”   那男人摇了摇头:   “在下先前远远一观,并未认出此石为何,但却直觉此石不同寻常,在下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故一路追寻至此,望老伯将此石卖与在下。”   农夫奇怪地看了此人一眼,皱着眉头道:   “可若此石确为普通煤石,阁下出钱买去,可就吃了亏!”   那男人笑容温文尔雅,只道:   “老伯愿卖奇石,在下愿出钱买,生意而已,自有盈亏,老伯无需担心。若奇石值价,在下只赚不亏,若此石真是普通煤石,也无关紧要,只当在下与老伯结下一份善缘。”   老农为此人所言感动,他颇为感怀地叹了一口气,道:   “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更多啊!”   先有凉锦不追究他冲撞的过失,还曾予他一包水果,后又有如此良善之人特意来买他的奇石,可算是给了他和老伴一条生路。   他呼出一口气,车辙衣袖搓了搓手,然后将怀里那包了奇石的布包取出来,拿给那男人看:   “阁下不若再仔细看看,此物可为阁下所需?”   那男子将布包接过,三两下打开来,只见布包中有一块黑色石头,表面粗糙,上有许多小洞,看起来与寻常煤石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块黑色石头入手温良,甚至隐隐有灼热之气从其内渗出,寻常人感觉不到,但作为炼体修士,却可清晰感受到此物与寻常煤石的不同。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旋即便隐匿了去,将此石在手中掂量掂量,摇头道:   “在下一眼认不出此石是否奇异,还需得拿回去好好看看,老伯,你且开个价,将此物卖与在下。”   这人见过奇石之后仍决意要买,农夫自是乐意,但他也不知道这石头究竟值多少钱,仔细想了想,道:   “十个元晶阁下可觉得贵?”   “呵呵,自是不贵。”   男人一声轻笑,空余的左手自腰间一抹,将钱袋取了来,递给老农:   “在下认为此物堪值这个价。”   老农将钱袋接过,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仙风道骨的男人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见状,老农先是一愣,旋即双眼猛地瞪大,四下找寻许久,也未见其人,他嘴唇颤抖地掂量了一下手中钱袋,发现钱袋里装了百余元晶,顿时惊骇,愣怔地喃喃自语:   “吾莫不是遇见了仙人……”   他咽下一口唾沫,哪里还顾得上去找寻凉锦,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欲先将此事告知其妻。   在他走后不久,一道黑影突然从旁侧山壁上蹿下来,闪电般扑到石洞前,欲钻入石洞之中。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那黑影一顿,身形显现于空,却是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见身后忽然有利器来袭,他掩藏在兜帽下的双眼爆射寒芒,回身一剑,将来物击飞。   暗器飞快没入旁侧石壁,一个身影出现在两步开外,他心头暗惊,正待看清来人样貌,视线便坠入一双深渊般的漆黑眸子。黑衣人脑海中嗡的一声,好似有惊雷炸响,顿时神情一怔,意识恍惚。   待他恢复意识,忽觉后颈猛地遭到重击,意识涣散开来,连咬破牙间毒囊的时间都没有,便两眼一闭,摔落在地。   他身旁落下一个人影,正是凉锦。   她目光清冷地扫了地上之人一眼,见此处动静未将石洞中二人惊动,便迅速点了黑衣人身上的穴道,抓起他的衣领,带着他越向旁侧石壁,将嵌入石壁中的碧落镖取回。   这是霜儿赠给她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弄丢了。   待将碧落镖收回放好,凉锦提着黑衣人跃上石壁,山谷上是一小片乱石地,她手抓黑衣人,三两下便横穿乱石地,冲入一片树林,消失不见。   石洞外两人交手不过瞬息,那农夫一家半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他回了石洞之后,急匆匆地来到妇人身边,将自己方才偶遇仙人,将家传奇石卖出的事情眉飞色舞地讲来,却只遭妇人白眼:   “你还不快些去将恩人钱财还了!”   老农赧然,将售卖奇石所获的元晶交给妇人,自己就又从石洞中出来,全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步伐轻快地朝阜城去。   凉锦抓着黑衣人穿过树林,又行了二三里,然后在一个十分荒芜的山坳停下脚步,旋即脚下步伐一变,显出几分玄奥的意味,朝前走了十余步,原本是空无一物的山坳里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凉锦快步走过去,将黑衣人扔在马车边上。   她一把将此人脑袋上的兜帽掀掉,正是方才那个灰白锦衣的中年男人!   得见此人面貌,凉锦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情霜掀开车帘,看了凉锦脚边的黑衣人一眼,不用凉锦多说,只需看那人穿着,便可知此事不同寻常:   “此人所图为何?”   凉锦唇角勾起,笑容分外冷漠,俯身从此人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将其扔向情霜:   “你看看便知。”   情霜双手将此物接过,入手温良,隐隐有热气从其内传出,并不烫手,反而有些舒适。她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凉锦,而后才将布包打开,旋即美眸一瞪,惊道:   “陨晶?!” 第128章 搜魂   “陨晶?!”   即便是情霜,在看清手中之物, 感受着其上特有的温热时, 也止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紫霄宫古籍众多, 自是有关于陨晶的记载,但中州上陨晶着实稀少, 就连紫霄宫内都仅有极小的几块陨晶存放, 此时她手中这一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情霜亦从未见过。   凉锦嘿嘿一笑,道:   “不错, 就是陨晶。”   情霜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诧异地看着凉锦:   “小锦先前于阜城之外拦路, 想必也是为着这块陨晶, 想不到小锦眼光如此毒辣,这般难以辨认的奇石, 仅一眼,便认了出来。”   凉锦俯身搜罗着那黑衣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听闻情霜此言, 她只抿唇一笑,并未争辩。   情霜看着她的背影,也没再追问, 凉锦身上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这是她一早便知道的, 她们一起被软禁在焚情山谷中时, 凉锦对她说的那句话犹在耳畔, 她摇头一笑,便看此人什么时候愿将心里埋藏的东西吐露出来,她便什么时候听。   她目光下转,落在那黑衣人普普通通的面容上,疑问道:   “你方才可有受伤?”   凉锦翻腾许久,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收获,但她心知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正待再仔细搜罗一翻,却骤然听闻情霜关心她的言语,顿时眉梢眼角皆是笑,便道:   “我没有受伤,霜儿不必挂心,刚刚我跟踪此人去往那老伯住处,见此人打扮得人模人样,仙风道骨,与老伯商讨说要将此奇石买下,待老伯将陨晶给他,他给了老伯整整一袋元晶,之后趁老伯反身回屋,他便转换了一身装扮,欲杀老伯夫妻二人灭口。”   “我便也趁其不备出手,将其擒拿。”   言罢,她将那人下颌卸下,再断其双肩双腿,谨防他突然醒来逃走或者服毒自尽,而后又道:   “我心有不解,这人既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杀人灭口,为何还非得先演一场戏,然后再下狠手。”   听闻凉锦此言,情霜眸光微微闪烁,沉吟片刻后道:   “许是谨防有大能之人抓到老伯逝去冤魂,重现其死前之景,又或者有能通冤灵之辈,可使冤魂自主道出凶手身份,故而他如此作为,混淆真相,既拿到了陨晶,也断了探究之根源,该是为了避祸。”   情霜说完,却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目露深思。   凉锦见她心有惑,顿时松了一口气,若情霜对此全然无疑,她就有些难办。   她心里知道这黑衣人来历不明,对紫霄宫可能有害,也就是说,与这次一路上都针对着她们的神秘人恐怕有所关联,便打算对此人使用搜魂之术来寻查线索,但情霜对此不知,她只认为这人心术不正,心存贪念,还险些作恶于凡人,但毕竟是被凉锦及时阻止,就算有错,恐怕也不至于对其使用搜魂之术。   搜魂之术,顾名思义,便是搜查魂魄,从魂魄中获取此人的记忆,从而探查他的经历,但这一术法十分残忍刻薄,稍有不慎,被搜魂的人就会落得痴傻下场,以情霜心性,断然不会轻易对人用这般恶毒的术法。   见情霜深思许久,凉锦便继续将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此人太过谨慎,凉锦先前跟踪他时,他也一直行踪飘忽,几次假意去往别处,唯恐身后跟了人,若非凉锦轻功卓绝,就算换了结丹修士来此,也不一定能将他跟得上。而此人在与老农交谈之时,曾道他并不识得这奇石来处。   可见此人一早便认出了老农手中之物是陨晶,这一点本就不同寻常,而一个炼体修士,掩藏行踪的技巧如此出神入化,将所有细节都处理妥当,就连老农一家死后冤魂可能暴露身份这一点也想到了,可见他心中所起并非贪念,盖因贪欲蒙心之人,绝不会考虑地这般周全。   而越是精细不出错误,便越显得此人身份诡异,原本情霜并不觉得奇怪,但在听凉锦将整件事描述下来之后,心中忽的起了疑惑:   这人在陨晶出现之后的所有行动连贯起来,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他一早就知道陨晶的存在,故而一点都不意外,也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陨晶一出现,便要将此物拿到手。   情霜眸光闪烁,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凉锦,唇齿轻启,问道:   “小锦对此人身份,可有猜测?”   凉锦心里一笑,她就等着情霜这句话,听情霜问起,她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道:   “此人对阜城,甚至说,是对紫山秘境好似极为了解,我刚才检查时,发现此人齿间有毒囊,恐怕若我不是出其不意地将他打晕,他许是会在发现不敌我时服毒自尽,这一点,与先前我们在阴风谷时见过的那两人,好似有些相像。”   的确从她们进入紫山秘境至今,所有奇诡之事都牵扯到焚情山谷和焚云鹤,此人行事作风与那两名已死的黑衣人极为相像,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之间必然有所关联,从此人身上下手,兴许真的能找到极为重要的线索。   但像黑衣人这般见势不妙立即服毒自尽的死士,要想从他口中掏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恐怕不太现实。   情霜双眼微微一眯,目光冷漠地扫过黑衣人面庞,沉吟片刻后道:   “小锦言之有理,你觉得该如何探查。”   凉锦目光一寒,道:   “搜魂。”   情霜视线一凝,而后抬首看向凉锦:   “搜魂之法极为险恶,且施法之人神识需比被施法之人强上数倍,否则易受反噬,此法,我的神识自是比此人强上不少,但无法以真气配合,你的修为与此人相仿,神识强度该也相差仿佛,此法恐怕行不通。”   凉锦心中一暖,她原以为情霜会以此法恶毒,不应用于此人来驳斥她,却未曾想她只道自己可能受到反噬,便是默认了这方法可以用在黑衣人身上。凉锦唇角微微勾起,笑道:   “我曾在凌云剑阁受老祖传授一门专攻于灵识的剑招,这些年不断潜修,虽发挥不出此招全部威能,但也不断打磨神识,已卓有成效,区区搜魂之术,尚还不在话下。”   情霜见她眉梢掀起,神采飞扬,极为自得,无奈叹道:   “便依你所言,若不可为,切莫强求。”   对于情霜的关心,凉锦相当受用,忙不迭地点头,道了一句放心,随后快步走到那昏迷的黑衣人身边,取出符笔,画出一道复杂的符篆,而后默念口诀,将符篆贴在黑衣人的脑门上。   凉锦两指点在符篆正面,随后缓缓闭上双眼。   那地上的的黑衣人忽的浑身一颤,一双眼睛猛地睁开,其内翻白,不见瞳孔,血丝密布,额角很快渗出一层冷汗,脸色煞白。   凉锦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额头也渐渐蒙上一层薄汗。   大致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凉锦两眼一睁,其内闪过一抹精芒,她将手收回,符篆自动脱落,无火自燃,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如何?”   情霜抬眼看向凉锦,见后者提着衣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脸上神情凝重,不由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缓缓道来:   “果然不出所料,此人与先前那两个黑衣人有所来往,还曾在我们走后去阴风谷探查那两人下落,奈何他魂魄之中被人下了印记,过于隐秘重要之事都被封印起来,无法以搜魂之法探查,依我观之,那设下封印之人恐怕有元婴修为,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之事。”   “哦?”   情霜听凉锦说到前边时,脸色还有些凝重,但到凉锦最后一句落下,她也被挑起好奇心,便追问:   “何事?”   凉锦两眼微眯,朝情霜传音:   “这块陨晶的来历此人果然知晓,先前那老农曾言此奇石是其祖上从断剑峰取来,我从此人记忆中也查到了断剑峰,但有一地与断剑峰相关,霜儿你必会感兴趣的。”   见凉锦还在卖关子,情霜失笑摇头:   “小锦可愿告诉我那地界为何?”   凉锦唇角一掀:   “药池。”   “药池……”   情霜口中轻轻重复一遍,旋即眼中亮起一道精光。   相传药池之中长有无数奇花异草,莫说紫烟玉兰,就是更加高阶的药草也比比皆是,若她们能入得药池,她身上的毒伤便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治好。   凉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药池,就在断剑峰下,断剑峰传言是为仙人斗法飞剑断裂从高空落下而形成,四周山石附有奇特能量,可自成天然迷阵,自紫山秘境上一次开启已过百年,而百年之间,鲜有人能发现药池踪迹。”   “这块陨晶便是来自药池,而此人,对这一切,都一清二楚。” 第129章 断剑峰   听完凉锦所言,情霜为抿着唇, 双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见凉锦唇角含笑, 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情霜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去断剑峰。”   她没有怀疑凉锦所说的话, 哪怕此事再如何离奇。既愿与她在一起, 便选择彼此信任,至少,她相信凉锦不会加害于她。   凉锦看着情霜的时候神情总是温柔, 但当她的视线垂下, 落在那黑衣人身上时, 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眼中闪过寒芒:   “此人,霜儿觉得该作何处置?”   情霜没有回头, 径直入了马车,只道:   “小锦已有决意, 便不必问我。”   凉锦耸了耸肩, 袖袍一扫,拔剑出鞘,剑尖悄然划过此人喉头, 顷刻间黑气翻滚,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黑衣人便彻底化作一滩黑水, 与先前朱雀山脉和阴风谷那几个黑衣人如出一辙。   这一幕也证实了凉锦先前之言不虚。   之所以要将此人杀掉, 而不留作日后引蛇出洞的诱饵,凉锦当然有所考量。   且不论引蛇出洞的计划是否行之有效,就算能成功,这黑衣人身后的势力也绝非她和情霜两人目前可以对抗的,情霜身受重伤,凉锦虽然天资出众,但到底修为还不算顶尖,在紫山秘境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还要连累了情霜。   故而不到万不得已,凉锦绝不会冒险行事,哪怕诱惑再大,也比不过霜儿的安危重要。   凉锦将那滩黑水掩埋起来之后,便翻身上了马车,驾着马车继续朝东北的方向去。   她前世曾入过药池,自然知晓药池的所在,但她无法将药池具体的位置告诉情霜,若陨晶还能以在凌云宗见过古籍甚至凌云宗存有实物来解释,而药池所在之地,若没有进入过紫山秘境,是断然不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百年前紫山秘境开启之后入口在中州留存了三天,彼时紫雾弥天,笼罩整个朱雀山脉,堪称一道奇景。然此景以往从未出现,也不曾有过记载,以至于,紫山秘境出现之后,少有修士敢入内探寻。   三天之后,紫雾消散,进入其间的修士亦不过数十,但在紫雾散去之后,先前进入紫雾探索的修士全部失踪,此事还曾在中州引起轩然大波,修士们曾一度以为紫山秘境一去无回,直至五年之后,代表着紫山秘境的紫雾再一次出现,修士们纷纷惊惧避让,畏之如狼。   却不曾想,这一次紫雾出现,却只出不进,五年前进入紫山秘境的修士共计三十余数,其中二十九人都返还了中州,且个个修为相较五年前,皆有极大飞跃,其中便有那时还仅有炼体修为的焚云鹤。   从紫山秘境中出来的修士各自讲述己身所获奇遇的经历不尽相同,但有一件事却是众口如一,便是紫山秘境之内仅存于传说中的药池与龙阁天宫,他们虽然没有找到真正的药池和龙阁天宫所在,但却收集了不少类似的传说,印证秘境之内的确有此等神异之地,听者艳羡,直叹当初为何彷徨无定,不肯同闯秘境。   这也是为何百年之后,紫山秘境再度开启,中州之上的修士才沸腾疯狂,纷纷涌入秘境,妄图寻得药池和龙阁天宫。   但中州之上,无人知晓药池之所在,凉锦在决定要带情霜去寻找药池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究竟如何才能既不惹霜儿怀疑,又能将她顺利地带到药池去。但她一时想不到办法,便只得走一路看一路,以别的理由先朝东北去,之后再设法提及。   未曾想,她还没考虑周全,这理由就自己送上门来,先前她在搜黑衣人魄魂时,她的确在此人记忆中看到了断剑峰,但她那时也未想到,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当药池之景出现在此人记忆中时,以凉锦的定力,都险些破功,好在她前世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这才没奖惊讶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待搜魂结束,她心神一动,自然而然地将药池就在断剑峰的消息告诉情霜。   凉锦和情霜皆不是愚笨之人,此人既然知晓药池的具体位置,且还与中州势力有所牵扯,那么幕后之人的身份变得不那么缥缈,至少,以目前她们能知晓的线索来看,大致分为三种情况:   其一,百年前曾进入紫山秘境而后顺利返回中州的修士,尽管当初那些修士都言自己不知药池与龙阁天宫所在,古籍上也没有任何记载,但保不准其中有人说了谎,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少有人能抵得住诱惑,也少有人愿旁人横插一脚分一杯羹,故而那二十余名修士,谁都有说谎的可能。   其二,百年前曾进入紫山秘境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修士,他们可能死在了秘境里,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出去。对于中州人士入紫山秘境之后能不能留在这里,乃是一个无解的谜题,倘若可能,那么百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将紫山秘境探索透彻,那么药池,也自然是囊中之物。   其三,原本就属于紫山秘境的居民。中州上的修士能进的来,那么紫山秘境内的原住民也可能出去,尽管秘境之中普通的百姓与中州上寻常凡人并无不同,但紫山秘境中还独有山神,灵怪之类的神秘物种,类同于中州的修士灵兽,他们若能经由紫雾去往中州,很多事情也可以说得通。   总的来说,真相依然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这场针对紫霄宫的波涛虽还未翻起大浪,但凉锦心中总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些潜伏起来的人就会有新的行动。   凉锦一直在思考,前世紫霄宫究竟为何覆灭,以紫霄宫在中州的势力,要想让紫霄宫分崩离析,首先就需得解决颜不悔,但颜不悔却是中州唯一的化神修士,要动她,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颜不悔没有飞升,在紫霄宫劫难之后,她便不见了踪迹,而没有了紫霄宫庇护的情霜,彼时还未化神,仅得元婴境大圆满,她虽掌权,重建紫霄宫,但那时的紫霄宫势力已大不如前,正因为此,情霜才会在天火、云鼎、黑沙三宗元婴老祖同时动手的情况下,生生被擒!   凉锦眉头紧锁,无论她如何思考,都无法将前因后果想得通透,总觉得好似缺少了什么十分重要的线索,又感觉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这种感觉抓心挠肝,让她的心绪始终不得安宁。   尽管前世紫霄宫被毁是在数十年后,但她却不得不认真考量究竟是何处疏忽了,她深知所有的灾难和悲剧都产生于一瞬间的侥幸,所以她从来不会让自己抱有侥幸的心理,在找到根因之前,她都会在心中时时警醒自己,努力去寻找那一丝不安的由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困扰着凉锦的心神,她们在紫山秘境中最大的危机还未到来,五年后,紫山秘境中会出现一场巨大的变故,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修士,绝大部分会因为那场变故丧生。   之前没有黑衣人事件的时候,她还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而今从那黑衣人的记忆中探查到断剑峰,她却忽然觉得,前世木灵暴动,紫山秘境突现旱天之灾,极有可能不是一场意外。   但一切线索还未浮上水面,仅靠她凭空猜想,是无法探究到真相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替情霜疗伤。   路上,凉锦驾着马车,不时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来看,她虽然来过这里,但距离她前世进入紫山秘境已过了两百年,除了少数几个比较重要的地方她记得住,其余大都记不清晰了,故而到了阜城之后,她遣客栈小二帮忙买了一张紫府天地的地图,以免走错路,也省的霜儿怀疑。   离开阜城后又过了三个月,期间凉锦和情霜换乘了数辆马车,改换了无数身份,走走停停,不断接近断剑峰。   距离断剑峰越近,凉锦的神情便越发凝重。   前方远远出现一座城池,城门上书两个字,岳华。   马车缓缓朝城门驶去,距离城门尚有数十丈,车内突然传来情霜的传音:   “小锦,这城中修士比先前所见又更多了。”   凉锦神情不动,挥舞马鞭的手也没有丝毫颤抖,她轻抿着唇,做出一副专心赶车的模样,闻言稍稍低头,便算做了回应。   穿过前面这座城池,距离断剑峰便不远了。   她们一路走来,每经到一个城池,便发现其内修士比之先前多出几倍,眼下到了距离断剑峰最近的岳华城,凉锦心中粗略估计,恐怕城中潜伏的修士数目,已达千余。   当初闯入紫山秘境的修士足有万余,岳华城中修士的数目,几乎占了入紫山秘境所有修士的一成,乍一听似乎觉着一成不算多,但在紫山秘境如此大的空间里,万余修士中,就有一成聚集在岳华,还不算断剑峰附近的其余城池,和那些正赶赴断剑峰的修士。   如果不是断剑峰出现了什么惊人变故,那么就是有人发现了药池踪迹,或者说,药池的消息被人刻意放了出来。   凉锦心情极为沉重,因为这一次众修士聚首断剑峰的事情,也比前世早了整整两年! 第130章 原来如此   凉锦赶着马车进入岳华城,城中众多修士的灵识扫来, 好在其中并无元婴修士, 故而凉锦和情霜的身份都未被人看穿。   那些灵识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 不曾停留。   凉锦对周围一切变动好似没有觉察,赶着马车走在岳华城宽阔的街道上。   尽管城内修士很多, 但他们都隐匿起来, 平常不会现身,便也没有影响岳华城中普通百姓的生活,城内一切如常, 时不时修士间起了争斗, 都唯恐被城中潜伏的其余修士截获自己在秘境中所得秘宝, 或者害怕遭仇人伏杀, 皆会不约而同地跑去城外偏远一些的地方解决恩怨。   凉锦带着情霜找了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客栈,暂时落脚。   这间客栈里也有十余修士的气息, 凉锦与情霜皆不动声色,找掌柜订好房间, 就收拾东西住了下来。   晚间, 灭灯之后,凉锦换了一身衣服,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   她的修为在城内修士之中不算出众, 但胜在专修了掩藏气息的法门,以她目前的修为, 结丹后期修士, 只要不是从一开始就刻意追踪, 她想要掩藏行迹,实在轻而易举。且她灵识经过无我无心淬炼之后,交寻常结丹修士还要强大,有人跟踪立马就会被她发现。   她与情霜从阜城一路走来,每经过一个城池,城中修士都与这岳华城一般,谨慎小心,等闲不会在外与人攀谈。先前凉锦和情霜一直在赶路,虽心觉奇怪,但一直没有收到什么风声,直到眼下她们入了岳华城,断剑峰已在近前,要想赶在众人之前进入药池,就必须弄清楚断剑峰发生的变故,从而规避风险。   药池之中千年寒潭可解情霜身上的火毒,除此之外,要想再找到另外一方千年寒潭,恐怕没有个十年八年绝无可能,且这紫山秘境之中,说不得,符合条件的寒潭仅有这一方,若不入药池,情霜身上的火毒好不了,无法动用真气,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变故,她都无法应对,只会更加危险。   断剑峰,非去不可。   凉锦的身形隐匿在夜色之中,借着房屋院墙和树木阴影的遮挡,飞快穿梭于屋舍之间,每路过一处屋舍,她的脚步都会停留数息,小心探查之后,再悄然离开。但她没有距离落脚的客栈太远,就在以客栈为中心的方圆百丈的区域内游走。   之前在邕城时发生的事情一直梗在她心里,让她心中时时揪痛,并暗自发誓,往后外出探查消息,万不可离开太久,走得太远,如此才能及时返回,保护她的霜儿。   再路过一间低矮破败的平房时,凉锦的脚步稍稍一顿,旋即隐匿在墙角的阴影中,贴着墙面探听屋内的动静。   屋中有两名筑基修士,气息相差仿佛,皆在筑基后期,许是因为修为低微,不敢太过张扬,又实在不甘心,抵不住诱惑,来到岳华城后,才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那两名筑基修士的气息都平缓悠长,应当是在打坐。凉锦靠着墙角站了一会儿,屋中一直没有动静,她沉默片刻,准备离开。   就在她正要一步迈出,翻出院墙之际,屋中其中一人气息突然紊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旋即听屋内响起一声惊呼,另外一名打坐之人收功起身,快步走到先前吐血之人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灵丹,喂前者服下:   “方师弟,你的伤……”   先前吐血之人服下灵丹,缓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朝身旁人传音道:   “不碍事,黄师弟不用担心。”   末了,他又调息了一会儿,才又向师兄传音:   “咱们现在身处是非之地,师兄要小心一些。”   他在提醒身旁师兄说话小心,尽量使用传音,谨防隔墙有耳。   黄裕闻言脸色一白,惊惧地用灵识扫过方圆十尺,不见有旁人,他才松了一口气,传音道:   “师弟教训得是。”   方池喉头一甜,脸色涨红,忍不住又轻咳两声。   黄裕见状,脸现心忧之色:   “师弟这伤可如何是好!”   方池摆了摆手,眼里闪过一丝精芒,吐出胸中浊气,缓声道:   “师兄莫急,眼下咱们已到岳华,想必不久之后,门中长辈皆会来此聚首,只等长老一到,吾二人前往汇合,有了长老庇护,之后行事自会轻松不少。”   方池之言让黄裕心中紧张稍稍放松,他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一丝迷惑:   “那断剑峰的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长老们真的会来吗?”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风声传到长老们耳中,他们必会来此一探究竟。”   “可……若是他们不来,我二人该作何?”   尽管方池说得斩钉截铁,黄裕仍然很是犹豫,岳华城中炼体结丹修士比比皆是,他只得筑基后期修为,一着不慎,就会命丧黄泉,他只得一条性命,实在舍不得犯险,先前若非方池鼓动,他也不会来岳华。   他生性谨慎胆小,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年纪比方池大上很多,但修为却与后者相仿。他先前本已下定了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也要去断剑峰试试水,然而真当他们来了岳华城,他的胆气就像被针扎破,心绪慌乱不堪,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方池身上,一切以这比他小了十岁的师弟马首是瞻。   方池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嫌恶,他这个师兄修为平平,还胆小如鼠,若非他之前遭人暗算受了伤,又恰巧适逢黄裕在附近,助他脱困,在紫山秘境这样凶险莫测的地方,两个人同行总比一人要安全一些,否则,他断然不会与此人为伍。   此时见黄裕六神无主的模样,方池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没有太大波动,小声道:   “师兄莫慌,传闻中虽说断剑峰藏了密藏,但这密藏究竟为何,却无人知晓,只知这密藏恐怕与传说中的药池有所关联,眼下聚集在岳华城的前辈虽多,也都无人轻举妄动,之后探索密藏应该也会统一行动,你我小心行事,不与前辈争抢,应当不会惹人嫌恶,若密藏之事得到证实,门中长辈说什么也会现身于此,你此时莫要自乱阵脚!”   黄裕慌不迭地点头:   “师弟说的对,切不可自乱阵脚!”   方池又与黄裕说了几句话,将后者不安的心安抚下来,他这才摆了摆手,将其打发,而后盘膝坐起,继续疗伤。   凉锦藏在院墙阴影间,将这师兄弟二人的对话只字不漏地听了去。   传音虽然能避开大多不经意间的窥探,但对于凉锦这种特意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灵识又强出两人许多的修士而言,他们之间的传音,如同儿戏。   凉锦候了片刻,见屋内再没有声音响起,她就翻身出了院墙。   而后她又绕着客栈走了一圈,没有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回了落脚的客栈。情霜已经梳洗好了,摘了发簪,侧卧于床。凉锦翻身回来,她也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已经睡着。   凉锦看了她一眼,随后飞快将夜行衣换下,抖落身上沾染的夜里寒凉之气,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铺,于情霜身侧躺下。她稍有犹豫,然后伸手,从背后将情霜搂住,后者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放软了身子,没有挣扎。   凉锦心头微喜,手臂环在霜儿腰间,忍不住有些意动,但旋即她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旖旎之情按捺下来。她如此并非要刻意占霜儿的便宜,她找到情霜放于身侧的手,用自己的左手在情霜右手掌心轻轻描摹,将今夜所见所闻以最简洁的字句无声讲述一边。   待最后一笔落下,她十分自觉地将手抽回,翻身躺平。   那师兄弟二人所说的话透露出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凉锦二人知晓眼下岳华城与断剑峰周围其他城池为何会有如此盛况。   如果有人闯入了药池,断不该有这样的消息放出,人心贪婪,凉锦比任何人都有更深的理解,能来紫山秘境的修士,除了情霜和她自己,没有哪个心里不想得到一番奇遇,如若能进药池,又怎会将消息放出来让他人与自己争抢药池内的资源,就算有,那也一定是因为药池内的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   寒潭内有结丹大圆满的守护灵兽,若是修士刻意放出消息,引各方高手聚集以攻打灵兽从而浑水摸鱼,那么消息就不该如此模棱两可,直接放出凤仙金莲的消息,立马就会有大批修士来此,“助他一臂之力”。   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凉锦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另外一种猜测,要么就是先前四个黑衣人的死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不得不提前推动计划,才引各方修士聚集于此。但他们又没有将药池的具体位置爆出,恐怕是另有所图。   将入紫山秘境的修士全部聚集在一起,又欲图谋紫霄宫……   凉锦沉吟着,一个念头几如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如此,她终于知道了先前一直忽略的关键所在。 第131章 药池入口   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刻意放出模糊不清的消息,将进入紫山秘境的修士尽都聚拢来, 种种迹象表明, 这些来历不明的神秘修士与焚情山谷事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西岩搅风搅雨,欲掀起众多修士一同抵抗紫霄宫的神秘人士恐怕也和他们相关。   如此想来, 他们的目的便渐渐清晰。   焚情山谷时, 在有心人的操纵之下,焚云鹤之死被扣在情霜身上,尽管焚情山谷众修群情激奋, 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也无法令那些敬仰紫霄宫的修士极其势力信服。凉锦和情霜进入紫山秘境之后, 不断经历奇诡之事, 触碰到焚云鹤身上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更一点一点揭开“焚云鹤”的身份。   想必那幕后之人也很清楚, 只要情霜和凉锦离开了紫山秘境,返回紫霄宫, 他们所有计划和安排都将面临覆灭的危局, 面对来自中州唯一一个化神修士的打击,他们绝无胜算。   故而那陷害情霜的幕后黑手必然会选择在紫山秘境出口打开之前,将事情闹大, 要让入得紫山秘境的所有修士,都知晓情霜的“恶行”。   而那对前后所有事情与众多修士的态度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东西, 唯有一物。   焚情谷主令。   先前在邕城时, 那个突然现身的焚情山谷结丹后期修士, 他追杀端木文书,其目的就是为了取得焚情谷主令,这一举动无疑证实,焚情山谷中的长老与那些追杀端木文书的黑衣人有所往来,甚至,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他们之所以追踪焚情谷主令的下落,恐怕就是为了方便在众修聚首之时,栽赃给情霜。   但因为情霜化妆易容,未被他看出,才偶然逃脱。   但端木文书绝无可能在结丹后期修士的追杀之下安然逃走,他面临的将是他无法想象的残酷拷问,所以焚情谷主令的下落,也会被那焚情山谷的结丹后期修士知晓。   且焚情山谷老祖出山,也同在紫山秘境,若焚情山谷众修利用焚情山谷老祖做靠山,让他来追寻焚情谷主令的下落,凉锦和情霜就算再如何改换装扮,被追查到,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眼下焚情谷主令歪打正着,恰好在情霜身上,一旦被焚情山谷修士知晓,将此事透露出去,那情霜就真的百口莫辩!   她们真正的危机,一直都潜藏在她们自己身上!   凉锦后背忽的起了一层冷汗,若先前她没有找到情霜,而那焚情山谷的结丹修士去而复返的话,她们恐怕就再难翻身了!   思及此,凉锦咬了咬牙,猛地闭上眼,心绪翻腾,不停思考对策。   眼下,带情霜入药池治疗身上的毒伤已迫在眉睫。   不管之后又什么变故,唯有将情霜身上的伤治好了,她们才有转圜之机,否则情霜无法动用真气,凉锦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她又绝不可能抛下情霜,一旦凉锦被擒,她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凉锦已经预感到众修聚集在一起之后,情霜若是身份被拆穿,她们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那时候,有焚情山谷元婴修士在场,就算紫霄宫前辈赶来,恐怕也于事无补。   所以她要尽快带情霜入药池,此事一刻不能拖延,一定要赶在幕后之人所计划的时间之前。   凉锦在心中做了一番谋划后就闭上双眼,浅眠了几个时辰,待天色大亮,她面色不变,起身洗漱,开始收拾行装。   情霜没有询问凉锦有何安排,在她看来,眼下她的安危已经和凉锦绑在一起,她空有结丹修为,却无法动用真气,事事都需得依靠凉锦。那日凉锦对她表明心意,她既然选择接纳了凉锦作为道侣陪在她身边,就是清楚凉锦的为人,也知道她绝非莽撞无脑之辈,故而不管凉锦如何决定,有什么打算,她都不会过问太多,该说的,那人自会与她讲说。   她以前虽没有过这般全心信任某个人的经历,但与凉锦相处的这几个月里,她渐渐了解了凉锦的行事风格,习惯了每日夜里,身旁有着凉锦的心跳和呼吸。   她甚至觉得,如果她一辈子不为谁动情,如果凉锦一世都不觉得委屈或者后悔,她也愿意就这样跟她在一起,日出而作,日暮而栖。   对于情霜心中所想,凉锦自是不知晓,她将东西打点好之后,让客栈小二将早上的饭菜送进客房,与情霜一同用餐,而后就带着情霜出了客栈。   凉锦赶着马车大摇大摆地从岳华城中穿过,无数修士的灵识追随她们而来,见凉锦赶着马车从岳华城的北门出去,走上官道后,转而向西。   断剑峰在岳华城东北方向,故而如果要去断剑峰,出城后该往东行,凉锦赶着马车朝西走,与去往断剑峰的的方向相悖。   那些修士的灵识在马车向西行了数里路之后就都撤离,不再追踪探寻。凉锦驾着车,面上神情一直未有丝毫变动,哪怕明知道一众修士的灵识都已经撤走,她还是没有半点放松,一直赶着马车向西行,直走了小半日,到达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地,她才将马车停在路边,稍作歇息。   凉锦跳下马车,一再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情霜扶下马车,随后马鞭一甩,拉车的马嘶鸣一声,朝着西边继续前行,在官道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车辙印。   情霜目光四下扫过,看向凉锦的目光颇有些疑惑。   凉锦眨了眨眼:   “我们现在偷偷回去,我带你进药池觅地疗伤。”   情霜闻言,纤眉一弯:   “好。”   凉锦已经把她们或许会遭遇的所有可能都想到了,连出城都如此谨慎小心,她们光明正大地走了,再偷偷摸摸地回去,倒是可以避过许多耳目,且从此地奔赴断剑峰,到达岳华城附近天色已晚,白天活动了一日的修士夜里寂静之时心神也会稍有放松,她们又不用再穿过岳华城,省去了许多麻烦。   回程时两人没有走官道,断剑峰附近方圆百里都是群山,山路崎岖,基本上一路都是凉锦背着情霜在走。时至午夜,两人到达岳华郊外,小心翼翼地从旁远远绕过,没有惊动蛰伏在城内的修士,直奔断剑峰而去。   夜里的断剑峰漆黑寂静,山中偶有萤火星星点点,凉锦带着情霜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夜幕中,飞快接近那一道笔直伫立的巍峨山峰。   尽管断剑峰四周都是群山,但断剑峰却是众山之中最为显眼的一座。它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上下一般粗细,宛如一柄断剑的剑尖和剑刃,且其形貌巨大,于岳华城之外都能远远瞧见,其耸入云霄之势,比之四周其余山峰,高出数倍不止。   故有传言道,断剑峰乃古时仙人在天上起了争斗,其中一位仙人手中飞剑断裂,从天上掉落,砸入此处群山之中,方才形成如此奇特又巍峨的景象。断剑峰峰体山石坚硬如铁,凡人兵器根本无法在地面上划出痕迹,以往也曾有矿商认为断剑峰上山石奇特,若能取来,用于冶炼兵器,恐有奇效。   便请了一队旷工上断剑峰,花费数日时间开凿,却硬是没有从断剑峰上取下一块石头,从那以后,就再无人打断剑峰的主意。   且断剑峰四周自成奇特磁阵,药池藏于断剑峰后,凡入断剑峰欲找寻药池所在的人,不论修为高低,皆被磁阵影响,偏离原先既定的方向,不管怎么走,都无法走过断剑峰。   断剑峰就好像一道天堑,将药池与紫山秘境其余地方隔断,若不得其法,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真正的药池。   凉锦前世来过断剑峰,也入过药池,尽管两百年过去,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但她日前才搜寻过黑衣人的记忆,哪怕那黑衣人对药池入口地点知之不详,但凉锦两相结合,很快就回想起前往药池的真正道路。   她带着情霜一路进入断剑峰,断剑峰内还潜藏了许多修士,他们都是自恃实力过人,不肯于岳华城内等待,提前一步进入断剑峰搜查密藏所在的修士,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结丹修士,只有很少一部分为炼体后期或者炼体大圆满。   这些人往往修为出众,心高气傲又贪心不足,不会与旁人协作,独自在断剑峰内徘徊,凉锦只要小心一些,远远避过,倒不担心被他们发现踪迹。   越临近断剑峰,四周修士就越多,凉锦行路的速度也一点一点慢了下来,但她并不急躁,始终小心谨慎,借助山林间数目的阴影,或是潜藏于枝叶之间,避开一个又一个逡巡而过的结丹修士,渐渐接近断剑峰底。   断剑峰下有一条小溪,凉锦沿着溪流溯游而上,最终来到断剑峰崖壁之下,有山泉从断剑峰崖壁上滚落下来,在断剑峰底部形成一汪活泉。   潭水一眼见底,极为清澈,正因为断剑峰底景象极为简单,四周空旷,除了一汪活谭便无他物,白日里根本无法藏人,所以这四周倒是一人也无。   凉锦回头,在情霜耳边小声叮嘱一句,然后背着情霜腾身而起,直扑清潭而去,一下没入潭水之中,水花飞溅开来,惊起哗哗水声。   远处树林有修士听闻此间动静,飞快赶来,却见潭水上起了一层觳纹,像是有石投入水中。水底空无一物,那修士探看了片刻,未有发现,便又回身入了树林。 第132章 黑洞   凉锦带着情霜下了水,一刻不停地下沉, 很快就接近水底。眼看水底乱世泥沙近在眼前, 凉锦却没有任何犹豫, 屏气凝息,抓紧了情霜, 冲向潭底泥沙!   即便是处变不惊如情霜, 亦不由自主地瞳孔一缩,但下一瞬,她和凉锦竟直接从潭底穿过, 来到一片黑漆漆的深水中。凉锦和情霜的身影则在二人穿过潭底的瞬间自清潭中消失, 水底一切如旧, 好似根本无人闯入。   幻象!   原来那层看似真实不虚的潭底其实是一层幻象, 可能与断剑峰与生俱来的磁阵相关,那幻象简直以假乱真, 即便灵识强如情霜,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先前她灵识扫过, 那些泥沙碎石皆真实存在。   难怪药池存在多年一直未被人找到, 仅是这入口的隐蔽,便可叫所有修士望而却步,捶胸顿足而不得寸进。   那些神秘的黑衣人竟然连这些东西都一清二楚, 不得不叫情霜再一次心中警惕,他们所图绝对不小。他们一早就知道药池之所在, 却又将药池的消息刻意放出, 情霜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们没有能力和野心将药池据为己有, 而如此作为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药池的东西,还不入他们之眼。   他们所图谋的,一定是比凤仙金莲,甚至是比药池更为重要的东西。   穿过潭底之后,情霜下意识地抬首,头顶除了一片昏暗的潭水,再无一物。四周水流之力冲刷着她们的身体,压力极为沉重,没有炼体修为,根本无法承受。好像刚才那一瞬间,她们穿过的不仅仅是一层幻象,还有一层凭空消失的空间,以至于她们直接从水面来到了水底深处。   好在情霜虽不得动用真气,但有结丹之境的修为在身,水力虽然沉重,却还不至于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凉锦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带着情霜入水。   情霜攀在凉锦背上,双臂环在她的肩头,不让暗涌的潭水将她们分开,凉锦则在昏暗的水底仔细寻找出处。   她们在水中逡巡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凉锦忽的眼前一亮,游行速度加快,来到一片水底岩壁之前。情霜抬眼看去,见面前岩壁垂直没入水底,岩壁表面虽然粗糙,却坚硬无匹,想必是断剑峰没入水下的部分。   凉锦顺着岩壁继续朝下,找寻许久之后,终于在岩壁上发现一个三丈方圆的黑洞,那洞口处有阴寒之气流转,从洞口朝内看,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所有的光都被这黑洞吞噬,恍惚间给人一种极为可怕的错觉,好像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进入其中,就再也别想出来。   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此处,凉锦再度将情霜抓紧,示意她万不可松手之后,便不再犹豫,径直闯入黑漆漆的洞口。   情霜下意识地搂紧凉锦,尽管她修为高过凉锦一个大境界,但无法动用体内真气,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无法自保,她只能依靠凉锦。而她的年龄同凉锦相仿,更没有凉锦重生而来所携带的两百年记忆,以往从未有过如此冒险的经历,骤然进入这么黑暗的地方,即便她从不怕黑,也会莫名地对眼前未知的一切产生惧怕的感觉。   在没入黑洞前一瞬,她忽的想起进入紫山秘境之前,她们在岩武落脚的那个晚上,凉锦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无声无息地哭了一个晚上,待天光放亮后,她问起她哭泣的理由,那人却说,怕黑。   而眼前这黑洞中的黑比之那夜,不知深邃几何,凉锦却背着她,一往无前,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凉锦都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   情霜心底叹息一声,她紧紧搂住凉锦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贴在凉锦的后颈窝。黑暗之中,凉锦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动作,她眼里划过一抹缠绵至极的温柔,但这柔和的目光淹没在涌动的昏暗水流之中,无人得见。   断剑峰四周自成磁阵,无人可翻越断剑峰进入药池,所有进入磁阵的人不论修为高低,皆会被磁阵影响,走不进断剑峰。进入药池的唯一路径,便是这暗藏在断剑峰峰底下的神秘黑洞,它连通了药池与断剑峰外的紫府天地,极为奇诡。   这黑洞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开凿,凉锦前世就曾有过怀疑,倘若是人为开凿,那么能从断剑峰上打出这么一个贯通断剑峰山体,三丈宽径的洞,且还是在如此深的水底,至少也该有元婴大圆满的修为。   但不管这个黑洞是如何形成,以凉锦如今的修为,都无法追根究底,唯有利用这黑洞之便,跨越断剑峰这道天堑,进入药池。   她们在黑洞之中向前游了大致半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一个小小的光点,凉锦心中一动,忙加快了速度,一个湛蓝色的洞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但到即将到达出口的时候,凉锦的速度反而又缓了下来,她小心谨慎地接近洞口,灵识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从洞口扫过,旋即蔓延开去,探寻着水底可能出现的一切危险。   她深知一个人在心绪有所波动的瞬间是最容易遭到埋伏,受到伤害的。   越是接近出口,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一旦那些神秘的黑衣人在这条唯一的通路的出口上设下埋伏,她们今日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凉锦仔细探查之后,心中对洞外的情形有了底,洞口之外,没有发现埋伏。   那些黑衣人再如何小心谨慎,也绝不会想到凉锦是重生而来,带着前世曾进入过紫山秘境的记忆来的,那些黑衣人魂魄中最为重要的记忆被封锁起来,其中就包括进入药池的唯一路途,他们明明知晓药池中的景象,但就算被人搜魂,也不会暴露药池入口的所在。   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在这黑漆漆的洞口下设防。   偏生凉锦是个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意外,就算不去触碰黑衣人魂魄上的封印,她一样能找到药池。   在确定洞外没有埋伏之后,凉锦才带着情霜从洞口出去。   一出黑洞,眼前的景象骤然有了变化。   在断剑峰外时,潭水虽然清澈,但潭底除了乱世和泥沙,再没有别的东西,尽管潭水是流动的活水,潭底却没有鱼虾水草。   穿过黑洞之后,眼前是一片湛蓝的景象,水里鱼虾成群,甚至还有长相颇为奇特的神秘灵兽在水中来回游动,水底之下还有珊瑚,水蚌等各式各样的东西。但凡鱼虾在靠近那黑漆漆的洞口时,都会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迅速远离。   情霜的目光亦被水底五彩缤纷的画面所吸引,哪怕她走过万水千山,也从未见过眼前这般精彩的景色。女孩子终究是爱美的,便是情霜天资绝世,容颜无双,尽管此时身受重伤,还要时时警惕未知的凶险,她仍不由自主地掀起唇角,心中颇为欢悦。   她松开一只手,朝身旁探出,任由胆大的游鱼从她指间穿过,一时间,她温软的神情,仿佛一个稚嫩的孩童。   凉锦忍不住放慢了游行的速度,但凡能让情霜感到快乐的事情,她都愿意花时间去做,就算有再大的风险,只要在可控范围之内,只要她的霜儿开心快乐,她就觉得一切值得。   情霜绝非不识大体之人,就算眼前美景令人眼花缭乱,她也知道她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故而不等凉锦催促,她自行将手收回,再度环住凉锦的肩膀。凉锦抿唇一笑,带着情霜缓缓上浮,穿过层层游鱼,慢慢接近水面。   距离水面越来越近,凉锦的心神也开始紧绷,如果说刚才从黑洞之中出来的时候非常危险,那么眼下出水的瞬间,则更是凶险无匹。   她的灵识穿过水面,散落于四周草木之上,不放过任何一个阴影,探寻着可能出现的一切风险。进入药池,可以说是她们已经完全进入了那些神秘修士的势力范围,前世她进入药池的时候是跟随所有修士一同前来,自没有那些风险,而今药池的消息还未完全公诸于世,她走错一步,自己面临绝境不说,还会连累了情霜。   凉锦小心警惕,一再确认岸上没有埋伏,这才接近水面,让情霜将头稍稍埋下,自己小心翼翼地探出水面,四下张望。   她始终秉着呼吸,哪怕脑袋钻出水面,没有遭遇埋伏,但她心中毫不放松,换气就意味着气息泄露,有惊动旁人的风险。   再三确认没有埋伏,凉锦背着情霜跃出水面,瞬间将衣衫上的水抖落,不将潭水带上岸,情霜身上的衣服无法立即弄干,但在甩去多余的水滴之后,凉锦带着情霜飞快冲入旁侧的小树林   她一边借着树木的遮掩飞快前行,一边飞速运转体内真气,让她整个人就像一个移动的火炉,在替情霜提供温暖的同时,也烘烤着后者身上濡湿是衣衫,以免情霜因受寒而加重伤势。 第133章 翼蛟   进入树林之后,凉锦一刻不停地朝千年寒潭所在的方向飞速前进, 同时灵识全面扩散, 侦查周遭潜藏的危险, 小心谨慎地避开可能藏人的地方,实在不能避开, 也要再三确认之后, 才带着情霜走过。   药池之中当真遍地是灵花异草,奇珍异宝,就从凉锦钻入丛林之中算起, 及至此时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她们脚下走过的地方, 灵药遍布, 不管什么类型的药草,应有尽有, 生长在丛林各个地方,覆盖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若非眼下她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往寒潭疗伤, 以凉锦的个性, 不将所过之处扫荡一空决不会罢手。   药池内不分四季,但却生长着各个季节特有的植物。   凉锦背着情霜又朝前走了一小段路,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金桂的香气, 凉锦眸光一凝,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探寻而去, 不多时, 成片的金桂林出现在两人视线之内, 满树金桂盛开,格外好看。   凉锦将情霜放下,让后者稍等,然后快步步入桂林,每走过一棵桂树,袖袍一扫间,便有桂花被她收入袖口,但她又小心地每棵树都只收走一小部分桂花,不留下任何痕迹,待桂林被她整个扫荡之后,收入袖口的金桂也有一大包了。   凉锦脱下外衣,将收拢的桂花包好,放入储物手环,这才又带着情霜继续朝前走。对于凉锦方才的举动,情霜心里十分疑惑,但凉锦既然这么做,就必然有她的理由。凉锦身上埋藏了许多秘密,但她的心至诚,人至善,很多事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两人又朝前行进了一段路,凉锦再次停下脚步,于一片湿地仔细寻找什么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颇为惊喜地从一蓬普普通通的药草中找到几株三角叶片的药草。   衍泷草。   情霜看了一眼那几株被凉锦拿在手中的药草,心中思索着凉锦的用意,但却无果。   凉锦满意地将到手的几株衍泷草收起,走回情霜身边:   “一切准备妥当,咱们现在可以去找寒潭了。”   情霜没有询问凉锦到底在准备什么,只点头道:   “好。”   凉锦再次将情霜背在背上,朝记忆中寒潭所在的位置飞快前行,期间二人路过一方小池,池中之水极为清冽,富有灵气。小池边上生长着一棵棵玉兰花树,玉兰花一蓬一蓬地盛开,其花瓣尖端呈现淡紫色,宛如紫烟缭绕,仙气莹然。   恰是紫烟玉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最初她们入紫山秘境就是为了寻找紫烟玉兰,眼下入了传说中的药池,要去寻找千年寒潭之时,又好巧不巧地遇见了这样一片玉兰林。   情霜眼前一亮,凉锦适时停下脚步,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钻入玉兰林中,为情霜取够足量的紫烟玉兰。   她们来到紫山秘境的最初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只需去往寒潭治好情霜身上的伤。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凉锦终于带着情霜进入寒潭所在之地方圆百丈的范围,进入这片区域,气温骤然下降,原本温暖的环境变得寒凉起来,但凉锦紧绷的心神却在此时终于稍稍放松。   据她所知,那千年寒潭之中潜藏了一头强大的守护灵兽,应有结丹大圆满的修为。其灵识范围之内,应当都不会有人活动。   盖因此灵兽一旦被触怒,无人知晓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凉锦让情霜隐藏在树林树林中,从储物手环中再取出一件稍厚一些的衣衫,将其披在情霜身上:   “霜儿,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自从进入药池,凉锦还未将她独自留在某个地方过,联想到眼下她们所处之地,情霜心中忽的闪过一个想法,叫她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待凉锦起身,她一把抓住凉锦即将抽回的手,直视着凉锦的双眼,道:   “你要去作甚?”   凉锦神情松缓,眸光温柔:   “我去解决一点小麻烦。”   话已经说到这里,情霜岂会不知凉锦的打算,她当即瞪大了眼,美眸之中透出一丝惊骇:   “你要去对付寒潭中的守护灵兽?!”   凉锦要带她去寒潭疗伤,这是她一早就清楚的事情。但她的伤其实不是非要到寒潭中去,只需要在潭外借助寒潭之气便可祛除,只是效果会稍次一些,花费的时间也会更多,说不定还会留下一些暗伤,需得日后慢慢调养。   但不管怎样,只要祛除了火毒,她可以重新动用真气,她和凉锦就有希望觅得出路,至于那点暗伤,等保得性命,日后离开紫山秘境,再慢慢调理不迟。她没想到凉锦竟有着要带她进入寒潭里边的打算,如此一来,那镇守在寒潭中的结丹大圆满灵兽定然会以为她们觊觎凤仙金莲而雷霆大怒。   凉锦竟想以炼体初期的修为去对抗结丹大圆满的灵兽?!她真以为自己是天神转世,气运盖天,在结丹大圆满灵兽暴怒至极的攻击下还能全身而退吗?!   情霜凝视着凉锦,红唇紧紧抿着,凉锦为她做的事情已足够多,她绝无理由放任凉锦去冒险,况且,还是这般明知结果,九死一生的险境!   凉锦当然知道情霜在担心什么,她双眼中透出一丝笑意,情霜阻止她去冒险,不管是因为道义还是她心里对自己终究有了那么一些担心,凉锦都觉得幸福满足。   她深情地凝望着眼前人的容颜,眼里缭绕着诉不尽的相思与深情。某时,她忽然伸手,轻轻抚上情霜的脸颊,在后者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小声道:   “霜儿,信我,我绝不会轻易丢掉性命,我还要陪你度过这一次的险境,还有余生不知几何,要与你一起看日出日落,寻大道影踪。”   凉锦说完,轻轻拂落情霜的玉手,转身,毫不犹豫地奔向寒潭。   情霜背靠在一株参天古木,后背抵在粗糙的树皮上,她的目光落在凉锦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白衣飘飘,卓然于世。   恍惚间,她的脑海中好像浮现出一抹不熟悉的景象,那景象中,也有一道纤瘦的背影。天空浩渺,大地苍茫,却唯有那一道背影,衣袍翻飞,孑然于空阔的天地之间,一身凛然桀骜之气,傲骨铮铮,一往无前。   那人踏空而去,至始至终没有回头,但情霜却下意识地将那背影与眼前即将远去的凉锦的背影重叠起来。她抿着唇,明明知道那恍惚间突然出现的景象不过水中月镜中花,但她却忍不住悲从中来,神情哀恸。   自从她与凉锦的关系越来越密切,那道陌生之中却又隐隐透着些许熟悉的身影就始终纠缠着她的心神,但每每她要细想,那景象又忽的荡起波澜,顷刻间消失不见,唯有那一刻的触动余留在心间,缓缓不散。   百丈距离对于凉锦而言,须臾即至。她奔赴到寒潭边,脚下的地面已结了一层冰,潭边绽放着不知名的冰花,而寒潭中的水,却泛着湛蓝光芒,阳光打在水面,散落一层星星点点的光斑,金亮耀眼。   寒潭有千丈见方,当心两株金莲并蒂而生,莲瓣成耀金之色,日光垂落,仿若蒙了一层金光,金莲之下有九片莲叶,红橙黄三色各三片,从绽开的莲瓣之外看去,莲心有莲子晶莹如豆,确是凤仙金莲无疑。   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待其成熟之后,可助结丹大圆满修士顺利突破元婴之境,不怪修士闻之疯狂,灵兽趋之若鹜。   凉锦在寒潭边驻足,灵识小心探入寒潭之中,隐隐能感受到寒潭之下掩藏了一股极为晦涩压抑的气息,这股气息的强大,让凉锦心中一凛,她重生而来后,也曾接触过一些结丹大圆满修士,比如凌云宗的老祖清云子,还有临封仙人遗迹中图谋不轨的尸鬼门长老以及紫霄宫前来相助的紫衣修士。   但这三人不论是谁,其气息中夹裹的力量,都无法与这寒潭中的灵兽相媲美,以凉锦的判断,恐怕只有元婴境修士能胜它半分,想必这寒潭之中镇守的灵兽,就算还未到元婴之境,也相去不远了,只要契机一到,立即就能做出突破。   凉锦从怀里取出先前采摘的金桂和衍泷草,双掌真气互冲,直将一包金桂混着衍泷草碾压成粉。而后她飞身而起,直扑入寒潭之中,袖袍翻飞之间,将临时制成的药粉挥洒出去。   衍泷草的唯一药效就是催化,浓郁的金桂花香在衍泷草的催发之下,瞬时笼罩了整个寒潭,金桂花粉洒落在水面上,因其内里暗含的一缕气劲,纷纷穿透水面,没入潭水之中,金桂花香亦穿透了重重阻隔,浸透了寒潭之水。   凉锦前世来过此地,她知晓这寒潭之中的灵兽是一头翼蛟,翼蛟身形如龙,背生双翼,实力强劲无匹,虽仅有结丹大圆满的修为,全力出手,却可独战元婴修士。   传言翼蛟体内有上古神兽冰龙血脉,实力强横,天赋异禀。但这种灵兽有一个弱点,就是闻到金桂花香会变得嗜睡,凉锦刚才挥洒出去的金桂,在衍泷草的催发之下,可让潭中翼蛟熟睡半个月,只要不动凤仙金莲,它就不会醒。 第134章 乱象   洒下金桂花粉之后,凉锦踩着寒冷的潭水回到岸边, 水下那一股隐晦的气息渐渐沉淀下去, 变得平缓而悠长。   凉锦松了一口气, 直至此时,她总算可以放心让情霜入寒潭疗伤。   先前她的行动虽然看似顺利, 也仿佛水到渠成,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晓此行的险恶,一旦她表现出对那凤仙金莲的半点贪念,就会激怒潭底的翼蛟, 到了那样的情况, 她就将面临一个暴怒中的结丹大圆满的灵兽的追杀。   尽管她轻功卓绝, 心性高傲, 也不得不承认,她眼下实力低微, 若得结丹大圆满的翼蛟咬着不放,就算她再多一条性命, 恐怕也无法安然脱身。刚刚她去寒潭上空一个来回, 宛如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凉锦提在喉咙眼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拍了拍手,又在寒潭四周布下迷阵, 旋即悠然回身,返回情霜的藏身之所。   躲藏在巨树阴影下的情霜环抱着双膝, 神情之中透着些许迷惘,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在想,倘若凉锦一去不还,她一个人在这凶险莫测的紫山秘境,兴许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她目光垂落,看着潮湿的泥地上盛开的几朵小花,心绪不如以往平静。   药池中的太阳不会西落,光影也不会流转,身处其间,无法辨分四季朝暮。情霜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只过了一两个时辰,又好像已经一整日般漫长。   当那抹白色衣衫的人影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情霜抬头看向迎面而来的人,心中不知是何种复杂滋味。   未曾想,原来她也会对一个人心存期待。   许是因为受了伤,也或许是因为那人实在太好,太值得信赖依靠,才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展现出以往从来不曾出现过的脆弱和彷徨。   凉锦逆着风,借着草木之间的阴影飞快走来,她眼若星河,笑容和煦,转瞬间就来到情霜面前,朝她伸手:   “霜儿,我带你去疗伤。”   看着这人脸上毫无保留的温柔笑容,情霜心中似有一种错觉,好像凉锦非是与她年纪相仿的修士,也不是区区炼体之境。那一瞬间,她感觉凉锦似乎比她大了许多,掩藏在她年轻的外表下,是强大有力的内心,和沉稳可靠的灵魂。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与凉锦相握,双掌相接,情霜轻轻眨了眨眼,抿唇一笑:   “小锦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凉锦勾了勾唇角,小声言道:   “我徒手战恶蛟,然后将那畜生制服,困在潭底上不来。”   情霜忽的莞尔,凉锦一说话,就将她刚刚心底产生的一点微妙心绪彻底冲散,她摇了摇头,无奈笑道:   “小锦竟这般厉害。”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战斗,就算前方有花草树木遮掩,但在区区百丈的距离之内,情霜不可能感觉不到。   凉锦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没有大话被拆穿的羞臊之感,她紧紧抓住情霜主动递来的温凉手掌,稍稍用力,直将情霜拥入怀里,而后将她拦腰抱起。   情霜美眸一睁,下一瞬,便直接扑进凉锦怀中,在无法动用真气的此时,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凉锦打横抱了起来。   “别动。”   不等情霜挣扎,凉锦轻言一声,而后脚尖一点,身形如电,直朝寒潭而去。   风声忽起,情霜下意识地抓紧凉锦肩膀衣襟,转瞬之间,一汪湛蓝的寒潭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潭下有一道隐晦至极的气息,虽然强大,但似乎陷入了沉睡,以至于两人落入潭水之中,那潭底潜伏的灵兽气息也未起丝毫波动。   “这寒潭之中所伏之物,乃是一头翼蛟。”   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金桂花香,情霜靠在凉锦怀里,闭着眼呼吸着寒潭上冰寒的金桂花香,感受着潭底陷入沉睡的强大气息,不由哑然失笑:   “小锦真是足智多谋。”   先前凉锦采摘金桂,找寻衍泷草的目的终于明了,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对付这寒潭底下的结丹灵兽。   这人如此聪颖,又行事小心,断不需得旁人替她担心的。   凉锦抱着情霜入了寒潭,于潭水之中盘膝浸泡。凉锦双手两指分别点在情霜双肩,将体内真气度入情霜之身,替她抵御来自寒潭之水的寒气。情霜体内压制火毒的封印尚未解除,她的身子还受不了如此彻骨的寒气。   情霜感受着凉锦无时无刻的体贴和温柔,唇角轻轻掀起,目光柔和地看向凉锦,恰逢凉锦的视线也落在她的眼里,只听凉锦小声道:   “闭眼,待我为你祛毒疗伤。”   情霜闻言,顺从地点头,而后缓缓闭上双眼。   见情霜乖巧地闭上眼睑,凉锦眼露温软宠溺的目光,旋即变指为掌,用力一震,情霜身上的外衣应声而落,她窈窕有致的身子上,仅着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凉锦小心地将衣物收起,心中未起半点旖旎之情,她抬起情霜的玉臂,与之双掌相对,体内真气彼此沟通,无形的气流在两人身外形成一道球形风墙,将两人笼罩在内,让她们的身体缓缓下沉,直至完全没入寒潭之中。   寒潭中的寒气不断穿透风墙,环绕在凉锦和情霜身侧,其内寒气逼人,却没有一滴水渗入。   凉锦虽闭着眼,但脸上仍显出凝重的神色,她的灵识一小部分散落在外,以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剩下的则尽数埋入情霜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火毒的封印,待火毒破封而出,即将肆虐而上,摧残情霜五脏之时,凉锦引情霜身外寒气扑入,刹那间将凶猛如狼的火毒冲得七零八落。   凉锦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她神情坚毅,这才刚刚开始疗伤,她要的不只是替情霜祛除火毒,更重要的,是要替情霜彻底治好身上的伤,万不可留下一丝一毫的暗创。   疗伤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日,这十日间,断剑峰有密藏的传言被人证实,更放出确切消息,言说药池就在断剑峰。正因为此,断剑峰外变得越来越热闹,不断有修士从紫山秘境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到了第十日的时候,断剑峰外聚集的修士已经不下五千之数,其中不乏声名在外有头有脸之辈。   人越聚越多,在断剑峰西侧,一众人马正朝断剑峰匆匆而行,领头两人倒是熟面孔,竟是焚情山谷的陆云子和药道人,他们身后跟了十余焚情山谷修士,看来在紫山秘境开启至今的几个月里,焚情山谷的众多修士已有大半齐聚。   除此之外,焚情山谷众修环绕之中,还有一顶软轿,其内之人想必身份尊贵。   断剑峰北边,一行六七人缓缓朝断剑峰靠拢,若凉锦在此,必会大吃一惊,盖因这一行人中,也有大半与她相熟,其中三人正是余子洵、宇文丰和穆彤,在穆彤身侧,与之并肩而行的白衣女子和她身后三人,则是凉玄乐、无生魔尊和两名无生门炼体长老。   在断剑峰四周,西岩众多宗派的人马都纷纷赶来,其中也包括方池和黄裕二人所在的三流小宗派,人越聚越多,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断剑峰的密藏,每时每刻都有修士于断剑峰下来回逡巡,妄图成为第一个发现药池的有缘人。   待第十一日晨光破晓,忽有风声传出,找到了药池的入口!   顿时,整个断剑峰极其周边几大城池数千修士尽都沸腾起来,修士们疯狂涌向断剑峰,还未到达药池入口所在之地,便有修士为谁先谁后而大打出手,实力稍低一些的修士,几乎在争斗掀起的第一时间,就被搅入血雨腥风之中,成为第一批被药池秘宝所淘汰的修士。   断剑峰下的清潭被鲜血染红,无数修士争先恐后地冲入黑洞之中,唯怕自己去晚了些,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那些陷入疯狂的修士大都出身小宗小派,仗着个人实力较为出众,便不将旁人放在眼中,见识浅薄,图一时之利,但真正出身大宗派的修士,几乎无有妄动。   不论是焚情山谷众人,临封凌云宗众,和风无生门众,还是中州其余大宗派的修士,大都聚首在断剑峰外,对断剑峰下的争斗冷眼旁观。   “不知师妹可有来紫山秘境。”   凌云宗一行人站在一座小峰头,俯视断剑峰下乱象,一身鹅黄衣裙的穆彤眉眼微垂,神情中透出一抹追思,自多年前一别,她与师妹凉锦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入紫山秘境之后,她也有奇遇,眼下修为达筑基八层,比凉玄乐还高出一层。   这样的修行速度若是传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穆彤今年才二十八岁,其天赋和修行速度,与当初凌云宗百年一见的天才陈渝相比,也不遑多让。   凉玄乐背负双手站在穆彤身边,唇角微微掀起,望着不远处耸入云霄的断剑峰,笑道:   “堂妹当初离开时曾言将去往朱雀山脉,紫山秘境开启这等盛大之事,她不可能不知晓,风声一旦传入她耳中,以我那堂妹的性子,必然是要进来瞧一瞧的。” 第135章 石门   “入口已经被人找到,前边有修士进去探路, 再过一会儿, 咱们也就可以出发了。”   余子洵目光看向断剑峰下渐渐平缓的争端, 回身对宇文丰等人言道。   断剑峰下的争斗已过了最为激烈的阶段,缓缓平息下来, 一直守在外围的大宗派修士也开始有了动作, 他们彼此警惕小心,又不约而同地暂时放下恩怨,有序地潜入断剑峰下染了血的水潭, 从那黑漆漆的洞口进入药池。   “来都来到这里了, 咱们也进去看看。”   凉玄乐抿唇一笑, 见凌云宗众人准备行动, 她也朝身后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药池内, 寒潭中,凉锦为情霜疗伤的过程也即将结束, 她花费了五日替彻底清除情霜体内的火毒, 又用了五日一点一点治疗她体内的伤势,再有一小会儿时间,便可以收功了。   就在此时, 凉锦心神一动,旋即猛地睁开眼睛, 瞳孔之内闪过一缕暗芒, 心中冷嗤一声, 那些神秘人还真是心急,竟然这么快就将药池的消息透露出去。   这一世,恐怕许多事都会发生改变,说不定,那些原本应该晚一些才出现的事情,提早就会发生。   自从凉锦猜到了神秘人的图谋,她心里就有所思量,药池的入口这般隐秘晦涩,寻常根本无法发现,之所以会透露出来,必然是有人暗中操纵的结果。今生如此,那么前世,恐怕也是如此。   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控,那始终藏在背地里捣鬼的人,其图谋真是耐人寻味。   凉锦嗅到了空气中暗藏的血雨腥风,但对情霜的治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眼看就可以结束,她是断然不会放弃的,便只得寄希望于寒潭外的迷阵,只愿这迷阵能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只要能将那些进入药池探索的修士困住半炷香的时间,她就能完全治好情霜身上的伤。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不能分心,否则之前的所有努力,虽算不上前功尽弃,但效用也会大打折扣。   她再一次闭上双眼,留在寒潭外的心神越发紧绷,但疗伤的过程仍然徐徐而进,不骄不躁。   修士们进入药池之后简直如同走进一片仙境,澄澈的潭水,及其下五彩缤纷的水底物种让他们眼花缭乱,待他们从水底浮起,飞跃上岸,入眼便是无数灵花药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看到这一切,修士们无不疯狂,最先到达的一批修士甚至来不及仰天长笑,就迫不及待地扑入丛林之中,像一头头疯癫至极的野兽,冲向长满灵药的丛林,妄图将所有灵药都收归于手。   他们之中有一个好运的炼体初期修士,他看起来颇为年轻,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天赋可算上乘,他无门无派,乃是一介散修,他最大的特点是喜爱冒险,常常闯荡于各大险地,寻求机缘和突破,与其他小心谨慎的散修有很大不同。   经历无数险阻,他能活到现在,还在如此年纪就达到炼体之境的修为,与他与生俱来的好运分不开,药池入口的消息刚刚传出时,他恰好在断剑峰下的水潭附近,故而在消息传开之前,他就第一时间没入水中,彼时与他争斗的仅有一名与他修为相仿的炼体修士,一番搏斗下来,他险险得胜,等不及疗伤,立即扑进黑洞之中。   闯入药池,入眼尽是灵药,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作为一介散修,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多的灵药,一直还算自持的他仅仅一瞬间,就被贪欲冲毁了理智,他眼圈发红,疯癫地冲入树林之中,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也正因为他的贪婪,让他前行的速度变缓,但他自己无所觉察,他的心神全在眼前灵药之上,就在不远处,有有一株紫红色的药草迎风而立,让他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紫云罗,有价无市的高阶药草,乃是紫霄丹的主要材料之一。   这株紫云罗一出现,顿时将他的目光吸引,他毫不犹豫地飞扑出去,一爪抓向紫云罗!   空中骤起一声爆鸣,他心里下意识地涌起危险的预兆,但他的心神被紫云罗吸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侥幸,他只要将其抓住,立即翻身远盾,他运气那么好,肯定可以躲得开来袭之剑!   可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紫云罗,宝物即将得逞的笑容将起未起之事,一道剑光轰然而至,从他后背穿过,将他整个人钉入脚下地面,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接断气,但目光却仍死死定在三尺外的紫云罗上。   将他一剑斩杀的结丹修士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从容地将紫云罗摘下,再将脚下尸体身上所有的须弥戒指摘下收好,随后从容离去。他所有的好运、努力和疯狂,最终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药池外围无数的灵药延缓了众修探寻的脚步,但再多的药草和宝物在不断涌入的修士们的搜刮之下,仍显得贫瘠单薄,不过区区一个时辰,入口处的土地都被修士们翻了一个面,他们将药池的泥地寸寸刮过,有的人甚至连药池的土地都不肯放过,挖了许多泥土装进须弥戒指,打算日后离开紫山秘境后会宗派研究这些泥土中是否含有可利用的价值。   无数修士如同狂风扫过药池,在搜刮完外围的灵药之后,他们开始深入。   当先一名结丹修士走进了凉锦设下的迷阵,寒潭中为情霜疗伤的凉锦双手一震,将最后一缕真气度入情霜之身,旋即抱住情霜,沉下寒潭。   环绕在她们身上的气流缓缓消散,潭水再度席卷来,将她们的身体吞噬。   情霜亦在此时睁开双眼,她没有挣脱凉锦的怀抱,之前疗伤的时候,她的灵识也一直散落在外,知道断剑峰外的修士已经闯进了药池,那些人很快就会来到寒潭,她们现在出去,不管能不能混入人群之中,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虽然不知道凉锦有何打算,但她已渐渐习惯相信凉锦,凉锦连那么隐秘的药池入口都知道,那么她再从那黑衣人的魂魄之中得知什么奇诡的秘密都不足为奇。哪怕情霜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修为也已经恢复,却还是愿意相信凉锦的决断,便顺从地跟着她潜到寒潭之下。   说不定,这方寒潭也如那断剑峰下的清潭一般,别有洞天呢?   越往下潜,情霜眼中的惊讶便越深,盖因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空阔,好似不见尽头,四周的水虽始终是湛蓝的色泽,但越往下,其色便越深,水流似乎也越加寒凉,就算她此刻有真气护体,仍能感受到些微凉意。   难道真叫她猜中了,这寒潭下,还另有一方天地?   凉锦始终抓着情霜的手,因为她们越往下潜,光线便越暗沉,且这寒潭中的水有阻隔灵识的作用,临近水面时感觉并不明显,但水深了,就能清晰觉察,待到水底之时,恐怕就算她和情霜彼此靠近,也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除却视野有限的双眼,唯有将手紧紧牵着,才能避免彼此在不经意间走散。   她既然决定带情霜入药池疗伤,便一早就想到了那些修士闯入药池的可能,故而早早的做了打算。   前世众修齐聚,将镇守药池的翼蛟击杀,纷乱之中,她被翼蛟临死前的反扑之力击飞,撞入寒潭,寒潭之水卷着她沉入潭底,她身受重伤,根本无力浮出水面,便只得任由身体下沉。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亡故于此的时候,情霜忽然出现,抱着她,将她从潭水中打捞起来,但在视线模糊之际,她隐约看见寒潭最深处有一道古旧的门扉……   原本她还想着如果这些人晚一些进来,她可以再搜刮一些药草,但事与愿违。好在他们没有打扰到她为霜儿疗伤,整个疗伤的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否则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得不提前中断疗伤,带着情霜下水。   她要去确认一下水底是否真的有那道石门,倘若有,兴许就是一条出路,或者一门机缘,若是没有,她们也可以先藏在水下,待水面上的人触动凤仙金莲,吸引了翼蛟的注意后,她们再上去,混入人群之中。   寒潭之水最大的好处在于不浑浊,它澄澈干净,没有杂物阻隔视线,就算深入水底,视野昏暗,以凉锦和情霜二人的夜视目力,仍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眼见水底景象越来越清晰,凉锦和情霜同时看见水底横卧着一个庞然大物,其身长足有百丈,形貌似蛟似龙,背生双翼,头有犄角,长相凶猛可怖,正是镇守在寒潭中的翼蛟。   但因金桂和衍泷草的作用,它此时陷入沉睡,只要没有人妄动凤仙金莲,它应该都不会醒来。   凉锦的视线自潭底寸寸扫过,寻找着模糊记忆中曾撇过一眼的石门,许久之后,她终于眼前一亮,只见那趴伏的翼蛟身下露出古铜色的方形一角,正是她前世所见的那扇神秘门扉! 第136章 血雨腥风   那石门表面极为斑驳,绝大部分都被翼蛟的身躯掩盖, 其余部分还纠缠这寒潭底下特有的耐寒水草, 若不仔细看, 当真不容易看见。   尽管她们身在水下, 且光线昏暗,但凉锦和情霜皆是修为不俗之人,足以看清寒潭中的景象, 凉锦神情上的些微变化尽数落入情霜眼中,叫后者也下意识地顺着凉锦的目光看过去, 便也发现了翼蛟身下只露出些微一角的石门。   盖因水下无法张口说话,她们除了做一些简单的手势之外无法彼此交流,好在情霜与凉锦之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默契, 当那石门映入情霜眼帘,她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凉锦的打算。   情霜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凉锦从那黑衣人魂魄之中所获,故而她对凉锦知晓寒潭下的秘密这一点并不觉得奇怪。她不知道凉锦对石门后的东西了解多少,但想来, 就算险恶, 也不过寒潭之外潜伏的凶险了。   但是,尽管情霜心里明白了凉锦的意图,也愿意配合她行动,但最叫人头疼的地方在于,那石门被翼蛟庞大的身躯盖着, 且不说要在一个结丹大圆满修为的灵兽身体下打开石门有多么凶险, 仅仅接近那头翼蛟就是一种找死的行径。   万一在她们靠近的中途那翼蛟醒来, 她们这辈子就算是到头了,用不着那些神秘的人栽赃陷害,她们就主动送到翼蛟口中,断送了性命。   情霜看向凉锦,对于凉锦的聪慧和机敏,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更了解,故而到了这种时候,她倒是很想知道凉锦欲如何解决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   凉锦沉吟片刻,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想必岸上众修就算来到寒潭,也绝不会有人立马去动凤仙金莲,盖因那金莲实乃药池之中最为贵重之物,谁也不会轻易让他人得手,此次进入紫山秘境的结丹修士恐怕都有不下十余,更有紫霄宫和焚情山谷的两位元婴修士。   就算元婴修士不屑于争夺凤仙金莲,但在两位元婴修士的震慑之下,进入药池的一众结丹炼体修士不得不小心行事。轻易打凤仙金莲的主意,无疑会引起众怒,最终得不偿失,稍有头脑之人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能修炼到炼体结丹之境的修士,恐怕没有哪个是极为蠢笨的。   正因为此,她们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凤仙金莲的异动会惊醒翼蛟,而翼蛟一旦陷入沉睡,等闲变动是无法将它弄醒的。   思及此,凉锦转过头,朝情霜眨了眨眼,旋即飘身而下,带着情霜一起缓缓朝翼蛟靠近。   距离越近,越能清晰感受到翼蛟身上恐怖的压力,结丹大圆满的浑厚气息扑面而来,宛如巨石压在凉锦二人心头,面对翼蛟那山岳一般的身躯,她们两人仿佛渺小的蝼蚁。   但此刻,这两只小小的蝼蚁却正在打山岳的主意。   凉锦视线向下,看向翼蛟身下的石门。   靠的近了,那扇石门也变得清晰起来,在翼蛟庞大的身躯遮掩之下还能露出一角,可见石门只宽阔,虽被翼蛟挡住大半,凉锦二人无法判断其具体大小,但乍一看去,心中也有了大致估量,这扇石门,少说也有十丈长宽。   石门嵌在水底礁石上,边缘有些磨损,缝隙间有水草长出,其表面有细密的裂纹,原本应该还有一些精致的纹路,但在不知多少年的水流冲刷之下,已经不再清晰。   凉锦松开牵着情霜的手,在礁石上落脚,俯身趴在石门上,将耳朵贴在门扉表面,轻缓地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她手指中暗含了一缕劲气,敲打在石门上,激起肉眼不可见的些微震颤,石门下隐隐有空阔之音响起,凉锦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她两手开合,比划了一下石门厚度,大致半丈左右,其内中空有水。   情霜会意,两臂微动,游到凉锦身边,丈量了一下距离之后,俯身靠近石门,美眸微闭,暗中蓄力,旋即一掌劈在石门之上。   这还是情霜伤势痊愈后第一次动手。   她手上的力道控制地极为精准,朝石门投注暗劲,却不将震荡之力泄出太多,凉锦只能感觉到脚下轻微一震,比起翼蛟随意翻动一下带起的震动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只见情霜白玉般的手掌与石门相接之处崩裂出一道清晰的裂缝,裂缝一瞬间蔓延开来,恰巧将石门露在外边一丈左右的一角切了下来。   半丈厚的门扉以凉锦之力也非是不能弄断,但她却做不到如情霜这般举重若轻,她的修为比起情霜终究还是差了一个大境界,以至于她对力量的掌控远远不如情霜。若换了她自己动手,恐怕得惊动寒潭外的修士。   凉锦与情霜各自抓住断裂的石门一角,彼此对视一眼,同时用力将其掀起。   石门开启,凉锦两人皆小心注意着石门下的变动,稍稍等候片刻,见无暗器凶兽扑出,她们才彻底将石门断角挪开。石门下的景象显露出来,竟是一条黑漆漆的甬道,因一角掀开,昏暗的光线照射进去,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阶梯。   凉锦与情霜彼此对视,情霜从凉锦的目光中看到一缕惊讶的神色,心里便明白,凉锦也不知晓这石门下的秘密。   情霜见凉锦准备朝甬道里看了看,准备进去一探究竟,她心中一动,立即拉住凉锦的胳膊,朝凉锦摆手示意,随后自己跃下甬道,欲先去探路。   凉锦心头一惊,先前一直是在她在打头阵,能将霜儿护在身后,她自是无怨且欢喜,但眼下情霜突然抢着入甬道涉险,让她心里很是惊慌,下意识地攀住情霜的肩膀,望以身代之。   情霜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旋即俯身钻入甬道之中。   凉锦咽了一口唾沫,她断然不会让情霜独涉险境,见情霜已入了甬道,她连忙跟了进去。   越来越多的修士进入药池,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发现了寒潭所在。   第一个闯入寒潭的结丹修士轻而易举地破了凉锦所设的迷阵,但在寒潭景象展露在他眼前之时,凉锦和情霜已经深入寒潭底下。   寒潭之水隔绝了灵识的探测,故而那结丹修士灵识扫过寒潭时,只能没入潭水数尺,就再也不能深入。这结丹修士自是听过寒潭之中有守护灵兽的传言,故而就算他已经来到潭边,亲眼看到了潭水中央的凤仙金莲,他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自认己身结丹初期的修为,还不够给至少是结丹后期的守护灵兽塞牙缝。   他谨慎地停下脚步,沿着寒潭勘察,这期间,不断有修士从寒潭之外探寻而来,发现了寒潭踪迹,自然也就见到了寒潭之中的凤仙金莲。这些率先赶到此处的修士修为最低也是炼体大圆满,他们第一时间将寒潭四围的所有天材地宝各自瓜分,待宝物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其后炼体初期中期和少数几个幸存的筑基修士才缓缓赶来。   最终能保得性命来到寒潭的修士大致三千余众,而另外一千多人,都在争抢资源的过程中被残酷的生存法则无情淘汰。   从断剑峰下的树林到峰底清潭,从药池入口的小池到眼下的寒潭,遍地鲜血,原本人间仙境般的药池,因这些外来修士的闯入,因他们无穷无尽的贪婪化作人间地狱,一草一木皆被损毁,甚至连埋在地底的灵药都被掘地三尺地挖了出来。   众修聚集在寒潭边,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里压抑这极为晦涩的贪欲,直勾勾地盯着寒潭当中笼罩着一层淡金色光芒的凤仙金莲。   喧嚣声渐渐平息,一瞬间,寒潭四周陷入诡秘而短暂的安静。   许多小门小派的修士同门已经身死,他们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满怀戒备,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心有自知之明,清楚无法与大宗派之人争抢,这凤仙金莲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头上,他们就算鸿运齐天,有命拿,也没命享。   此番入秘境既然已有收获,他们便不再贪心,在争斗还未彻底爆发的此时,早早退出,飞快地离开了药池。有人带头撤离,那些心中彷徨无定的人强行压下心头贪念,理智占据上风,便也纷纷跟着走了。   他们之中也并非全是理智之辈,其中还有一部分人尽管退离了寒潭,也没有离开药池,还欲在药池之中再寻机缘。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围绕在寒潭边的修士就散了大半,还留在这里的,就都是有心搏上一搏,欲争抢凤仙金莲的势力了。人越多,到时候争抢凤仙金莲就越凶险,就算那些小宗派之人实力不强,但多多少少会造成一些麻烦,所以对于那些残弱之修的撤离,这些大势力之人都未出手阻拦。   相比那些已经只剩孤家寡人的小宗派修士,这些来自大势力的修士实力则大都保存比较完好,因有结丹修士庇护,就算修为未到炼体,也没有被险恶之人盯上。 第137章 金莲之争   寒潭边剩下的势力皆彼此警惕,谁都没有提前出手, 凌云宗众和无生门众因为凉锦的缘故, 双方处于合作的状态, 两宗人马合在一起,势力倒是不比在场其他宗派的阵容稍弱。   沉默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很快便有修士按捺不住, 其中有一名结丹中期修士,仗着自己修炼了一门极为高阶的轻功,趁着众人彼此戒备, 没有出手争夺凤仙金莲的空隙, 突然闪电般地从人群之中蹿出, 直扑寒潭中央金莲而去!   那人身法极快, 转瞬之间已越过百丈之距,眼看凤仙金莲即将到手!他必是身怀奇异的逃生手段, 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凤仙金莲位在寒潭中央,距离寒潭四围大致数百丈远, 不过瞬息, 那突然出手的修士已距离金莲不到百丈。在场谁也不是庸人,他刚一动手,结丹以上的修士尽都反应过来, 纷纷欲出手抢夺。   就在此时,空中暴起一声冷哼, 宛如闷雷响彻寒潭, 距离凤仙金莲仅有数步之遥的结丹修士突然像是被雷劈中, 双眼一瞪,脸色惨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旋即倒飞而回,横跨数百丈的距离,砸落于其人宗派同门之间。   他身上所带的力量在接连撞倒两名炼体大圆满修士之后,才终于泄尽,但那两名炼体大圆满的修士却因此倒地重伤,内腑尽创,不得动弹,数息之后气息一落,生生丢了性命。   那名被击退的结丹中期修士早在回返的中途就已断气,唯有站的稍远一些的一名炼体初期修士幸免于难,但他也被结丹修士落地时掀起的气浪波及,略有受创。这炼体初期的修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慌不迭地抽身逃走,连同门长辈和师兄的尸体都来不及收捡。   但此方变故没有激起在场修士除却讥嘲之外多余的情绪,此人实乃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所有人的视线皆在此时转向寒潭另一边,看向位在焚情山谷众人之中,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此人就是焚情山谷的太上长老,方才出手击退觊觎凤仙金莲的元婴修士,焚修炎。   结丹中期修士在元婴修士面前,宛如蝼蚁,如此不堪一击。   焚修炎虽然也姓焚,但最初并不是焚情山谷的人,也与焚云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乃是焚云鹤建立焚情山谷之前,游历中州磨炼医术时,偶然救治过的一位散修,其人彼时是为结丹大圆满修为,与初时还是炼体期的焚云鹤成忘年之交。   后焚云鹤建立焚情山谷,请焚修炎坐镇,其人百年间顺利突破结丹,修至元婴境,焚情山谷才发展得如此顺利。   否则,焚云鹤从紫山秘境带出灵泉,仅凭他一人之力,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他断然不敢将灵泉之密泄露,不然,莫说建立焚情山谷,在众多势力窥视之下,他能否在彼此争抢灵泉,明争暗斗的过程中存活下来都是问题。   此番焚修炎出手,便是摆明了焚情山谷的态度,也给在场一众自诩轻功过人的结丹修士敲了警钟,千万莫要轻举妄动,方才那在焚修炎掌下一击毙命的结丹修士就是前车之鉴。   见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焚修炎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缓声言道:   “众所周知,焚情山谷素来与西岩,甚至西岩之外,中州之上势力交好,就在场诸位之中,便有许多曾与焚情山谷有过合作往来的宗派,想必你们对于焚情山谷自是有所了解。”   焚修炎此话一出,一众修士虽心中疑惑,不太明白焚修炎的具体打算,但焚情山谷自建立之初至今百年,倒是的确没有劣迹传出,口碑极好。那些曾经与焚情山谷有过往来的势力主事之人皆点了点头。   “我焚情山谷能有幸位列西岩众修之首,自是离不开西岩同道的支持,故而今日药池探宝,凤仙金莲之争,焚情山谷众修不参与抢夺。”   焚修炎的话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掀起无数波澜。所有听清这句话的修士皆瞪大了眼,那些原本心中有些退意,认为焚修炎出手之后,他们就再无机会的修士心中顿时重燃希冀。   但相比其他宗派的惊喜,焚情山谷众修却是惊骇,一个个面面相觑,急得抓耳挠腮,这天大的机缘就在面前,只要焚修炎开口,凤仙金莲唾手可得,但就因为焚修炎这一句话,他们都失去了争抢的资格,眼看要到手的宝贝不翼而飞,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有焚修炎在场,他们又敢怒不敢言,凤仙金莲没了至少还有命在,但若得罪了焚修炎,恐怕从此就得留在这里。尽管焚修炎看起来和和气气毫不动怒,但他毕竟是元婴修士,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将之得罪。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焚情山谷!果然大气!焚老祖好气度!在下佩服!”   炎龙宗众修所在,一名络腮胡子的结丹初期老者哈哈大笑,对焚修炎赞叹不已。西岩其余势力也纷纷叫好,西侧岸边聚了三两白衣修士,其中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朝焚修炎行礼,道:   “诸君来紫山秘境虽是为觅宝,但大家皆为道修同门,修行不易,何必为注定只能少数之人所得的宝物自相残杀,但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仅此一株,断不可能多人获得,晚辈逍遥门李知书,斗胆请焚前辈立个规矩,以决定这凤仙金莲归属,前辈为人光明磊落,有前辈作证,我等皆信服。”   李知书此言落下,再度掀起轩然大波,众多修士交头接耳,虽然他们各自心里都对李知书那句何必自相残杀不置可否,毕竟能成功抵达寒潭的修士,哪个手上没有一两条人命,冠冕堂皇之言罢了。但若焚情山谷退出争夺,又有元婴期的焚修炎做主,他们倒是凭空多出几分胜算来,自是乐得接受。   虽传言寒潭之内有结丹大圆满灵兽镇守,但他们那么多人围绕于此,那传言中的灵兽却还未出现,想必是惧于元婴修士气势,不敢露面,众人也就放宽了心思,有焚修炎在场,区区结丹之境灵兽,掀不起什么大浪。   很快,众人的意见便统一起来,纷纷请愿让焚修炎出面,以决定凤仙金莲归属。   焚修炎神色不动,抬手虚按,待一众修士请愿的声音降了些许,他才道:   “既然诸君皆信得过焚某为人,焚某便倚老卖老一回,凤仙金莲只有一株,便只能有一人所得,在场同道皆来自不同宗派势力,若一起动手,恐怕能活着离开药池的人少之又少,大家同为道修,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万不得为利益之争害了彼此关系,不若每宗每派出一人,同时抢夺,各凭本事,点到为止,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众多修士,势力最大的就是焚情山谷一行,其余门派无元婴修士坐镇,势力稍弱,绝大多数门派此番探索紫山秘境仅有一名结丹修士领头,若所有人都投诸争斗,他们就处于绝对的下风,眼下焚修炎提出每宗只出一人,无形之中削弱了有多个结丹修士的大宗派,转而提升了小宗小派争夺的可能。   小宗派欣然接受,大宗只占少数,就算心中不满,有焚修炎震慑,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很快,各大宗门内都走出一人,西岩本土修士有炎龙宗方才说话的络腮胡结丹修士龙刀,逍遥门李知书,岩雀堂结丹中期修士卓云雀。西岩之外有一名结丹后期修士来自中州琹阳古城的鬼谷,名唤鬼道人,以及和风古城无生门无生魔尊。   除结丹修士之外,另有十余炼体大圆满修士参与争夺,凌云宗此番前来的人修士中修为最高的只有炼体境的余子洵,但他远远未到炼体大圆满,还不够资格参与这种层面的争斗,便只领着凌云宗宇文丰和穆彤在旁观战,并未打算争夺凤仙金莲。   一众高手彼此对峙,站在寒潭之外,所有不参与争夺的修士皆往后退了百余丈,为高手们腾出交战场地。   无生魔尊眸光清寒地扫视一圈,心中冷笑,焚情山谷是为西岩之首,其内高手众多,仅是这一次来到药池中的结丹修士,就不下五指之数,其势力可谓雄厚无匹。因焚修炎宣布焚情山谷退出争夺,此次争抢凤仙金莲的高手便平白少了许多,能与结丹七层的无生魔尊匹敌之人,仅有那来自琹阳鬼谷的鬼道人罢了。   故而此战,无生门胜算颇大。   焚修炎一声令下,寒潭之上仿佛刮起一阵狂风,众多高手彼此对视,短时间内无一人出手,但无形之中,却好像有剑气刀气彼此碰撞,空气中偶有爆鸣响动,气机交锋一开始就极为激烈!   寒潭之上有轰鸣炸响,掀起一道道数尺高的巨浪,水花四溅,其声震耳欲聋。 第138章 龙宫   甬道之内视线昏暗,几乎没有光亮, 灵识受到限制, 凉锦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见方不远处有个窈窕身影。她紧紧跟在情霜身后, 甚至不敢眨眼, 唯恐稍不注意,身前的人就走远了,离开她的视野。   甬道很长, 光线越来越暗,到得后来, 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凉锦心中默默计算着脚下一级一级的台阶,大致走了千余步才算到了底端,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与先前药池入口处的黑洞相差无几。   最后一步迈下,正待她往前迈步,忽的感觉身前之人伸手将她拦住,凉锦微怔, 未明白情霜用意, 随后就感觉情霜主动探手与她相牵。   凉锦一下明了,心中自然欢悦,喜不自禁。因此地在水下,她们无法说话,也不能视物, 甬道之中不知有没有埋藏机关暗器, 走在前边的人若有发现, 不能给身后之人及时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将凉锦的手牵住之后,情霜没再过久停留,谁知道在这甬道里面待久了会发生什么。情霜走在前面,凉锦跟在后面,两人探索着朝前走,忽然,情霜脚步一顿,旋即拽着凉锦飞快地朝前跃出,落地后又拉着她趴伏于地。   身后传来轰隆声响,像是有巨石塌陷的声音,但甬道四壁太厚,动静无法传出太远就消匿了,旋即又有数道破空之声响起,从两人头顶飞过,应是甬道两壁埋藏的暗器。   待四周不再有动静传出,凉锦才起身,继续前行,此后每隔百步左右,便设有机关,稍有不慎,就会亡命于此。   好在凉锦和情霜皆是机警之人,一路上有惊无险,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甬道尽头。   甬道尽头又是一条长长的阶梯,与来时相对,这一次出现在凉锦二人面前的是上行的阶梯。凉锦从怀里掏出一枚灵玉,击打在阶梯上,除了一声撞击脆响,便无其余声音,确认阶梯上没有机关埋伏,她们才小心地迈步走上去。   上行的石阶比她们来时的石阶要长数倍不止,越往上走,光线越渐明朗,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身旁人的样子再一次进入视线,凉锦转头看向情霜,恰逢情霜也朝她看来,彼此默契地确认对方方才是否受伤。   凉锦心头一松,唇角勾起,露出笑容,情霜眉眼温柔,轻笑着转过头去,但与凉锦牵在一起的手却没有松开。   石阶最上方也有一道石门,但那石门没有闭合,露了一条两丈宽的豁口,光线就是从那个地方透进来的。   凉锦二人小心翼翼地接近石门,从石门豁口边缘朝外看,确认门外没有危险之后,才探出头去。   石门外光线敞亮,虽然也在水底,但这水层明显没有方才的寒潭高。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示意,而后先后从石门缝隙中钻出。   简单观察了一下水下的环境,发现四周一片空旷,没有任何生机存在的迹象,水底也只有嶙峋的乱石,没有水草生长。   眼前景象透着古怪,凉锦沉吟片刻,决定先到水面附近去看看,毕竟这水能隔绝灵识的感应,在水中应该没有那么危险。她转头示意情霜自己欲往上游,情霜点头应允之后,她们便一前一后地缓缓上浮。   越靠近水面,凉锦和情霜就越小心谨慎,时时刻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但始终没有预感到任何危险。   凉锦在水底透过水面朝外看,隐约见到远处有一座宏伟的建筑,凉锦朝情霜招了招手,示意她稍作等候,随即自己小心地浮出水面,朝那建筑所在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凉锦瞳孔一缩,口鼻还在水下,险些呛水。   她们身在一个宽阔的石洞之中,从凉锦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大致数百丈的距离之外,有一座恢弘的宫殿,那殿宇为蓝色砖石所砌,看不出是何种材质,整个泛着一层湛蓝之光,镶嵌在石洞之中,占了石洞五成之上的空间,一眼看起,恢弘大气,壮阔无比。   凉锦的视线落在宫殿上,只见那湛蓝水宫两侧有晶石玉柱,柱上双龙盘踞,殿宇前悬挂着一块晶石牌匾,上书龙阁二字,浩然之气扑面而来,当凉锦的目光落在牌匾上,那两个大气磅礴的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两条巨龙仰天咆哮,哮声瞬息千里,震得凉锦口鼻溢血,不得不撤回视线,满心骇然。   龙阁。   龙阁天宫!   竟然是紫山秘境另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所在,龙阁天宫!   那龙阁二字之上所蕴含的是真正的龙威!否则以凉锦两世为人的灵识之力,不可能仅仅看上一眼就被震伤!   凉锦抑制不住内心的惊骇,她怎么都想不到,龙阁天宫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药池之中!药池寒潭下的地道竟通往龙阁天宫!   难怪传言守护在寒潭下的翼蛟身上有上古冰龙的血脉,这一处龙阁天宫,极可能曾有真龙入住,外面的翼蛟则是龙阁之主收养的宠物,它真正守护的东西并不是凤仙金莲,而是这座天宫。   凉锦在心中回想了一下来时所走过的路,突然恍然。   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断剑峰峰体之内!   难怪断剑峰岩石坚硬,便是结丹修士全力而为,亦无法在峰体上留下痕迹。传言断剑峰是仙人交手飞剑断裂落地形成,想来也非空穴来风。断剑峰内暗藏了龙阁天宫,牌匾上的真龙气息千载不散,可见龙宫之主实力强劲,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悠悠岁月,不知这龙阁的主人去了何处,他究竟是逃难到此,还是有意为之,这一切,眼下都无法得到解答。   凉锦突然身形一颤情霜自是有所感应,见有血滴落,晕染在寒凉的水里,但那人竟还愣愣地像是陷入呆滞之中。情霜心中一惊,忙将凉锦拉下水,见后者嘴角的血迹在水流冲刷下消散了些,她眼里露出一缕惊疑,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不曾近身的情况下,一个照面就让凉锦受了伤?   寒凉的潭水没过凉锦的脑门,让她猛地回过神,见情霜朝她看来,她口中憋了一口气,摆手示意情霜不用担心,旋即一把抓住情霜的两臂,带着她浮出水面,出水的一瞬间,不忘叮嘱一句:   “闭眼。”   情霜一头雾水,但既然凉锦这样说,定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她身上的伤就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受到的冲击。故而她没有犹疑,出水之后就将双眼闭上,旋即听凉锦的声音响在耳旁:   “霜儿,我们现在在龙阁天宫。”   此话一出,情霜心里一惊,险些猛地睁眼,但她眼睑在一番剧烈的抖动之后,生生克制住,没有睁开,但也足以展现出她内心的激荡和震撼。   凉锦一口呼出胸中浊气,即便此时,她也还未彻底平息方才的震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   “龙阁天宫正门之上有一牌匾,上书龙阁二字,其上含有惊人魂力,恐怕为真龙所留,观之即伤,你且小心一些。”   待她说完,情霜这才睁开双眼,朝龙阁天宫所在的方向看去,因凉锦有言在先,她刻意避开牌匾所在,视线落于空处,却还是被那恢弘殿宇散发出的气势震撼,不由自主地喟叹:   “想不到,真的是龙阁天宫。”   紫山秘境中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两个地方,一为药池,二为龙阁天宫,药池之中无数灵花异草,龙阁天宫收纳世间少有之奇兵,她们这一次来紫山秘境探宝,不仅找到了药池所在,还误打误撞来了龙阁天宫。   以龙阁天宫之名,原本以为是在天上,她们如何会想到,这龙阁天宫,竟然是在水下!   情霜转头看向凉锦,无奈一笑:   “小锦的气运真非常人可比。”   此番找到龙阁天宫,大都归功于凉锦,若非凉锦一直不离不弃,带着重伤的她克服万千险阻来到药池,又带她下了寒潭,她们定然与这龙阁天宫无缘。   凉锦的气运之好,谓之冠世绝天也不为过,就连情霜都不得不叹服。多年前在临封的仙人遗迹,她与凉锦莫名其妙被传送到重宝所在之地,还遇见了凌云宗的老祖清云子,此时想来,那时候她们之所以会被传送过去,想必还是与眼前之人的气运相关。   就连她二人落难的此时,还能闯进龙阁天宫,既能避难,还有可能能获得一番机缘。   凉锦闻言,双眼微微眯起,看向龙阁天宫之时,眼中透出一丝警惕,只道:   “机缘不会凭空出现,想获得多大的好处就要承担多大的风险,这里看似无人,但谁也说不准龙阁天宫里面藏了些什么东西,寒潭下就有结丹大圆满的翼蛟,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她前世没有来过龙阁天宫,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机缘或是危险,未知的东西尽管令人兴奋,也同样叫人恐惧,在这里她无法保证自己能为情霜规避掉所有的风险。   前世的两百年,她见过太多因为突如其来的机缘被贪欲蒙蔽双眼而丧命的修士,就算元婴化神,也不是不死之身。所以就算发现了龙阁天宫,她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始终绷紧心神,小心谨慎。 第139章 火焰阵   “小锦言之有理。”   情霜微微一笑,对凉锦之言极为认同。   凉锦点了点头:   “走吧, 过去看看。”   不管怎么说, 来到传说中的龙阁天宫, 总是一份机缘,不管是凉锦还是情霜, 都不会放任机会流逝, 总是要进去瞧上一瞧的。见势不妙,立即撤走,大不了就是回到寒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缓缓朝龙宫靠近, 因殿宇门前牌匾之上字迹之中蕴含极强魂力, 即便是结丹之境的情霜, 亦不能抗衡,所以她们靠近殿门之时刻意压低了视线, 不将注意力落在牌匾上。   凉锦和情霜先后从水中跃起,顷刻间以内力蒸干身上的衣衫, 情霜身上原本只得一件里衣, 但在落地之时,她一手抹过须弥戒指,取出一件淡青色的长袍穿上, 腰带一束,便又恢复了平常清清冷冷的样子。   凉锦跟在她身后落了地, 她修为不如情霜, 动作稍慢, 落地之时,情霜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凉锦眉毛一撇,很是遗憾。   情霜斜斜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掀,旋即目光回转,缓步朝龙宫走去。凉锦耸了耸肩,无奈叹息一声,而后快步跟上。   龙阁天宫距离水岸还有数百丈之遥,两人上岸之后,缓缓靠近,天宫的形貌越来越清晰,一股沧桑大气之感迎面而来,整个龙宫笼着一层朦胧的湛蓝之光,一眼看去,只觉岁月静止,无声无息。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们不知道潜藏了什么样的危险,故而彼此甚少交谈,必须得说话的时候,也尽量传音。   在距离天宫仅有百丈的距离时,情霜忽然停下脚步,凉锦眸光一凝,随即跟着停下步子,但见情霜微微抬手,掌心跃动着一团深蓝色的火焰,她五指分开,那团火焰突然裂开,化作五朵小小的火花,分别立在五指之上,轻盈跃动。   情霜眼睑微微一阖,纤手挥出,那五团娇小的火光好像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自然而然地飞向空地五个方向。   五朵火焰不分先后地落在地上,突然,两人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猛地暴起一道赤红火柱,火柱足有百丈方圆,灼烧的热浪席卷开来,火光炽亮,将凉锦和情霜的脸映照得通红一片。   火柱内里中空,其内火焰凝结成两道虚影,身着火焰铠甲,两眼之中有紫红星火跳跃,直直地凝视着凉锦和情霜,浑身散发着极为浓郁的杀气。   凉锦瞳孔一缩,神情凝重,这块空地上竟然还设有这样的机关。   这是一道奇诡的阵法,如果有人走入阵中,就会触发机关,从而引来这两个火焰守卫的疯狂攻击,且在法阵笼罩的范围之内,这两个火焰守卫的生命和力量都不会衰竭,他们杀不死,灭不尽,阵外又有火墙阻隔退路,就算实力高出他们一些的修士闯入,就算勉强不败,也终究会被他们生生耗死。   凉锦抿着唇,她先前对这阵法一点感应都没有,如果不是情霜有所发现,她恐怕就真的走进阵中了。哪怕她重来一世,对于阵法的感应和造诣,还是远远不及情霜。   情霜以五朵符火激发了守宫之阵,她们此时站在阵外,那阵中的两个火焰守卫瞪视着她们,杀气凛然,却没有任何实质行动。情霜在阵前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寻找阵眼所在,以求突破之法。   某时,她忽然抬手,印诀一掐,本就寒凉的空气再度下压,于情霜掌心汇聚,飞速凝结成一枚三寸长的冰棱,情霜眼中亮起寒芒,两指并拢,以御剑之势释放冰棱,只见那冰棱化作一道流光,猛地穿透火墙,随后一分为二,闪电般穿透两个火焰守卫的眉心,再没入地面。   地面爆裂,有一枚赤红晶石弹起,情霜突然飞身而入,抽剑出鞘,一剑斩在晶石上,听得空中暴起一声清脆鸣响,那晶石四分五裂地炸了开来。   火焰人影消散,火墙倾塌,阵法破除。   情霜立于阵中,手执一柄造型普通的银剑,观其品质,应为下品灵宝。她的玄霜剑在之前对战焚情山谷结丹修士的时候留下创口,此时还躺在凉锦的储物手环之中,故而眼下需用,就随意从往年的藏品中取了一柄来,尽管不如玄霜剑顺手,但好歹品质较好,对招式威力没有太大影响。   凉锦站在阵外,见情霜回眸看她,她咧嘴一笑,虽然她为了保护霜儿,一直拼命修炼,努力提升自己,一心不愿让情霜受到伤害和委屈,但她现在实力不如情霜是不争的事实,一味逞能只会适得其反,甚至让她们陷入险境。   对于情霜的天赋和能力,她都心服口服,也极为信赖情霜的判断,偶尔体会一下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也是挺不错的。   凉锦快步走向情霜,朝情霜挤了挤眼,笑道:   “霜儿真是厉害,我方才都没有发现。”   情霜摇了摇头,并不居功:   “你我各有所长,我能识破此阵,也不过侥幸罢了。”   凉锦勾了勾唇角,不与情霜争辩,见情霜将银剑收起,两人携手走向龙宫大门,凉锦压低了声音叹道:   “玄霜剑受创,威力大减,需得以玄寒精铁淬炼修补,可惜了。”   她可惜的是短时间内,情霜都不能以最趁手的玄霜剑御敌,临时换的银剑虽然威力尚可,终究不如玄霜剑来的好,在这种四面皆敌,艰险困苦之境,多一份力量,都多一份破敌的可能,怎不叫人遗憾。   情霜黑眸之中有闪过一抹隐晦的异芒,她看向凉锦,道:   “确如小锦所言。”   凉锦点头,继续朝前走,视线落在殿宇门前,未有所觉。情霜眸光闪烁,神情中透出一抹凝重,转瞬即逝。   药池之中,寒潭之上。   金莲争夺之战已经打响,各大高手战成一团,数百丈方圆的空间对于结丹期高手而言,还是显得狭小,何况共计十余高手一起动手,无数气浪在翻卷之间彼此碰撞,一声声爆鸣不断炸响,战圈之内不时有劲气泄出,旁侧观战之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波及。   这些出战的高手承载了整个宗门争夺金莲的希望,故而他们出手毫不留情,皆是全力以赴,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就有三名炼体大圆满的修士被重创,从空中跌落下来,砸入寒潭之中,掀起百尺高的巨浪。   无生魔尊和来自琹阳古城的鬼道人彼此默契的没有一开始就对对方动手,他们毫不犹豫地扑向比他们弱小许多的炼体大圆满修士,在那三名炼体大圆满的修士落水之后,龙刀、卓云雀和李知书同时回神,觉察无生魔尊和鬼道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先清理炼体境修士,待炼体境修士全部剪除之后,就该轮到他们。   无生魔尊和鬼道人皆是结丹七层,两人实力相仿,他们默契地形成合作,其余人若还各自为战,是半点希望也没有的。   既然如此,便不管究竟最终金莲花落谁家,先彼此合作,击败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再言其他。龙刀和李知书对视一眼,再向卓云雀使了个眼色,三人对彼此的考量心领神会,当即召集剩下的炼体大圆满修士聚拢,一同对抗鬼道人和无生魔尊。   就在他们做出决定,再召集炼体大圆满修士聚拢的这段时间里,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再度各自击落一名炼体大圆满修士,场中剩下的炼体大圆满修士仅仅还有七人。   龙刀等人明白了无生魔尊和鬼道人的打算,那些炼体大圆满的修士自然也看得出来,一时间,炼体大圆满的修士人心惶惶,但是面对两个结丹后期修士的夹攻,他们根本无法反抗,只能束手待毙。   但这些炼体境大圆满的修士素来高傲惯了,他们在彼此宗门之中,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一直受人敬仰遵从,如此被旁人压着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们的脸朝哪儿搁?他们谁也不甘心就此落败,故而龙刀三人一声令下,剩下的七名炼体大圆满修士当即聚在一起,虽然与旁人合作也仿佛有失体面,但总比迅速落败要好太多。   有龙刀等人领头,他们合力对抗无生魔尊和鬼道人,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就算传出去,他们曾以炼体大圆满的修为对抗两个结丹后期的强者,还能撑上一时三刻,也不算丢脸。   炼体大圆满修士聚集在一起之后,虽然彼此配合并不默契,但有龙刀三人在其中周旋,倒是延缓了他们被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各个击破的进度,让形势稍稍稳定下来。   龙刀三人眼看形势逐渐稳固,心中总算稍有放松。   无生魔尊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也敢与之争锋?这金莲唯有强者可得,以为将这些炼体境大圆满的修士聚集在一起就能抵挡结丹后期修士的威压?   真是天真可笑。   鬼道人与无生魔尊对视一眼,两人分开,各自从两侧进攻,一人攻向龙刀,一人继续抓向炼体大圆满修士。不管是无生魔尊还是鬼道人,都没有理会龙刀三人的小计谋,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计谋都是空谈,他们要叫这些人知道,炼体境与结丹境,结丹初期中期与后期的绝对差距! 第140章 交手   鬼道人一爪抓向龙刀,掌中蕴含极为狂暴的冤鬼之力, 封锁龙刀退路, 逼迫后者正面接招。龙刀被鬼道人锁定, 只要稍有退意, 立即就将面对此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他才结丹三层修为,一旦空门尽露, 则十死无生。   他脸色煞白,不得已之下, 牙咬舌尖,喷出一口舌尖之血,以血作符, 以禁法强行提升己身修为至结丹四层,勉强入结丹中期,而后双掌齐出,迎向鬼道人的五指!   另一侧, 无生魔尊体外环绕着一层护体真气, 招式行进之间,真气暴动,卓云雀和李知书尚未近身,便被他身体外的真气荡开,根本不能阻挡无生魔尊抓取炼体大圆满修士。   虽然延缓了落败的速度, 但结丹大圆满修士非是他们可以抗衡, 你来我往之间, 二人身上皆有挂彩,炼体大圆满修士再度被击落一人。   龙刀的武器是覆在拳头表层的三枚拳钉,他以拳对鬼道人所出之爪,钉指相接之时,有金铁爆鸣之声响起,龙刀喉头一甜,肩背骨骼咔咔爆鸣,险些脱臼,强劲的真气寻着他的手臂扑向他的胸口,让他的胸膛仿佛被巨锤击中,心口下陷,身体被巨力震退,砸入一众炼体大圆满修士之间。   恐怖的冲击力将靠近龙刀的修士尽数波及,唯有卓云雀和李知书险险避开,但那仅剩的六个炼体大圆满修士却在这一撞之下,再度损失一半!   人心惶惶,炼体大圆满的修士慌乱起来,彻底失了冷静和傲骨,见无生魔尊和鬼道人还要再来,其中一人竟未战先退,径直出了战圈,一把抓住再旁观战的两个门中弟子,带着他们匆匆逃离。   高手之间过招,毫厘之差就可锁定胜局,何况无生魔尊和鬼道人两个结丹后期的修士联手清扫其余修士,其威势根本无可抵挡,交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场中所剩争夺金莲的修士已经只有五名结丹修士和区区两位炼体大圆满修士。   其中龙刀在刚刚与鬼道人交手的时候已有受创,战力大减,卓云雀与李知书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和不甘,但结丹后期的修士真的太厉害了,他们就算合力,也不过是稍稍延缓了落败的速度而已,根本做不到阻挡他们的步伐。   眼看无生魔尊与鬼道人欲再乘胜追击,卓云雀突然双手抱拳,长声道:   “在下技不如人,甘愿放弃金莲之争。”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抽身后退,几个起落就回到了岸边,留李知书一脸惊诧,龙刀则暴跳如雷。若说原本他们三人一起协作,就算最终抵挡不住无生魔尊和鬼道人,也不会落败得太过迅速狼狈,但这卓云雀竟然说退出就退出,性情无定到了极点,让李知书和龙刀二人处境更加艰难。   “卓云雀你个狗娘养的软蛋!老子炎龙宗与岩雀堂从此势不两立!”   龙刀怒啸一声,心中憋屈之至,如果卓云雀一开始不参与这场争斗,他倒不会如何生气,偏生此人却在本该一同御敌的情况下,说撤就撤,自私自利,丝毫不为旁人考虑,无异于关键时刻反水,倒打一耙。   李知书也同样气愤,但他没有龙刀这般喜怒形于色,只斜着瞥了一眼卓云雀,暗中将今日之事记下,待日后离开紫山秘境,再向岩雀堂讨债不迟。   面对龙刀和李知书鄙夷愤恨的眼神,卓云雀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为之所动。   在他想来,就算三人联手,最终也敌不过无生魔尊和鬼道人两个结丹后期修士联手,金莲也不会落在他们身上,与其与那两位强者硬拼,折损自己的力量,不如就此放弃,也算向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卖个人情。反观龙刀和李知书,他们不选择放弃,而是要与两位强者正面迎战,多多少少会受到创伤。   无生魔尊和鬼道人皆是心狠手辣之辈,杀人从不留手,说不得,龙刀和李知书至少要折损一人,失去左膀右臂的逍遥门和炎龙宗,根本不足为惧。   见卓云雀飞速退到战圈之外,开始好整以暇地观战,鬼道人冷笑一声,道:   “此子倒是识相!”   无生魔尊没有跟腔,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龙刀和李知书身上,卓云雀虽然退了,但这两人还没退,他乐得陪龙刀和李知书大战一场。   李知书的脸色一青一白,彼此交替,一时间,寒潭之上没有人再动手,那两名仅存的炼体大圆满修士战战兢兢地咽了一口唾沫,再看了一眼那些刚刚被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击落的修士,其中有一小半已经彻底沉入寒潭,恐怕凶多吉少。   他们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丝寒意,不约而同地朝无生魔尊和鬼道人抱拳行礼:   “吾等技不如人,退出争夺!”   说完,他们不去看李知书和龙刀的神情,径直退出战圈,旋即也不留恋,带着门中后辈,毫不犹豫地离开药池。   龙刀气得额角青筋暴跳,他原先还指望利用这些炼体大圆满的修士将无生魔尊和鬼道人抵挡一二,以施展此番在紫山秘境之中获得的一门秘法,只要折了其中一人,他与李知书卓云雀联手,对抗另一人不在话下。   到时候只剩卓云雀和李知书,虽然看起来他的修为最低,但有秘法在手,他的胜算其实最大。但事与愿违,他的算盘还没打响,那些炼体大圆满的修士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尚未聚拢来,就被无生魔尊和鬼道人冲得七零八落。   鬼道人的眼光也是毒辣,他方才定是看出龙刀有所不同,才率先朝他出手,一招将其重创,卓云雀的反水更是给了龙刀和李知书致命的打击,让他们进退维谷,全然没有胜算。   龙刀死死咬着牙,一双牛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脸色青红交加,怒气盈然,但他虽然愤怒,但理智尚存,心知大势已去,他和李知书两人要想从无生魔尊和鬼道人手中夺得金莲,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与李知书对视一眼,随后愤而甩袖,退离到岸边,不再出手。李知书沉声一叹,无奈至极地朝两位接单后期的修士抱拳行礼,而后也撤离寒潭,一场激烈的争端如此虎头蛇尾地结束,让在四处观战之人既有唏嘘之意,又仿佛意料之中。   无生魔尊和鬼道人成功摈除干扰,现在寒潭之上仅有他们二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唇角勾起冷笑,鬼道人二话不说,袖袍一甩,祭出一面魂幡,魂幡一抖,顿时有无数冤魂恶鬼从幡布之中汹涌而出,朝无生魔尊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寒潭之上的空气本就冰寒,这样一来,更是冷风彻骨,阴气呼啸。   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无生魔尊面露冷笑,若说鬼道人以修阴鬼之力入道,那么他就是集万千凶煞之气为一体,以杀入道,岂会被这等花架子般的把戏震慑?   他两眼一闭一睁,瞳孔中浮现一抹暗红血色,双手飞快掐诀,祭出本命飞剑,飞剑回环,一个红色血影在他身后缓缓浮现,宛如一头饕餮之兽,仰天咆哮,迎面而来的一个恶鬼在血影的咆哮声中轰然而散。   随即,越来越多的恶鬼聚拢来,那血影一口咬住其中形貌最为凶狠的恶鬼,欲将其吞入腹中。那恶鬼凄厉嘶鸣,其声尖锐刺耳,当即无数恶鬼纠缠于凶兽之身,从四面八方将其掩埋。   凶兽一步迈出,震退数道恶鬼,但又有更多的前仆后继,无生魔尊眼中血红之色越渐幽深,某时印诀一转,血影色泽越发猩红,凶兽一口咬下,那被它叼在口中的恶鬼顿时被撕成碎片!   双方交战如火如荼,结丹后期修士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寒潭,让所有观战之人不由自主地又朝后退了数丈。这两个刚刚还协作清扫障碍的结丹后期修士,转眼之间就杀得你死我活,翻脸比翻书还快。   龙刀眼中透出凝重之色,死死咬着牙,心里的那点不甘渐渐被惊骇和恐惧所替代,这才是结丹后期的力量,刚才他如果不选择服软,而是要与他们硬拼,那么这一刻,他可能已经是一具漂浮在寒潭上的尸体了。   鬼道人手中的魂幡应当是一件中品灵宝,其内所含的可怕恶鬼魂力仿佛无穷无尽,而无生魔尊手中的本命飞剑应当也是中品灵宝的层次,两人实力又相差仿佛,短时间内恐怕难分胜负。   “玄乐姐姐,魔尊前辈与这位鬼道人前辈,究竟谁胜算更大一些?”   穆彤凝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战斗,神情凝重。虽然她的修为高出凉玄乐一层,但她却从未小看过身旁的白衣女子,自和风古城相逢至今,她除了知晓凉玄乐是凉锦的堂姐之外,还知道此人是无生门的门主。   她年纪轻轻,修为仅得筑基七层,却可统帅一宗,无生门内,炼体修士数十余众,无人不听其调遣,连结丹老祖,亦对其礼让三分,可见凉玄乐的手段和心智都远超常人。   又因此人是凉锦的堂姐,穆彤对其一直颇为尊敬,结丹境的前辈交手,她看不出最终结果,但凉玄乐眼力过人,兴许能作判断,故而有此一问。 第141章 惊动   “老祖与鬼道人前辈修为不相上下,但我感觉两位前辈都还没有用出真正的底牌, 故而不敢妄言胜负, 凤仙金莲虽好, 却也是有缘者得。”   言及此处,凉玄乐的话音忽的一顿, 旋即压低了声音又道:   “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彤妹妹小心一些,待会儿若有变故, 且莫与我等走散, 我既答应了堂妹要替她照看好师姐, 自是不能食言。”   穆彤闻言一笑:   “玄乐姐姐放心, 有师尊在此,我自是无碍。”   凉玄乐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多言。若真的有事,仅靠炼体中期的余子洵, 恐怕无法护得穆彤周全, 穆彤初游天下,心智较为年轻,无法设身处地地预料未知的危险, 兴许还需得她时时照看才行。   若是真的出了事,日后又叫凉锦得知, 以凉锦的性子, 必然与她生隙, 那人是这世上与她相处最为要好的血亲,她自当尽全力完成凉锦的委托。   再者,穆彤性情温顺柔和,心地善良,如此乖巧的样子,与她早年未被赶出无生门时极为相像,就算没有凉锦脱附在前,她也愿意尽心看顾。凉玄乐阅人无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逃不过她的双眼,像穆彤这般心性纯粹无暇的姑娘,当真是很少见了。   穆彤目光不时看向寒潭之上对战的两位结丹后期修士,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都在四下逡巡,一直在探寻凉锦的踪迹。既已到了此处,她心里已经基本上认定凉锦没有来紫山秘境,就算来了,恐怕也不在药池。   她相信以凉锦的天赋,此刻应该已经是炼体之境的修为,就算独身一人,闯药池夺灵药也不显得太过掣肘,以凉锦那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如果来了,断不会如此安安静静,一点声息都没有。   穆彤从来不怀疑凉锦的实力,她相信她的小师妹不会轻易在外丢掉性命,故而至今还未看到凉锦,只能归结于那人没有来到这里。   寒潭上的战斗格外激烈,一时还分不出胜负。   在寒潭东侧,焚情山谷一众人所在之地,一名赤红衣衫的黑脸老者眼含不屑地看了一眼打得不可开交的鬼道人和无生魔尊,旋即目光垂落,看向寒潭上静静胜放的金莲,眼里含了一缕暗芒。   如果情霜在场,当会认得,此人就是当初在邕城时,出手追杀端木文书,并以一掌烛龙印让她重创的焚情山谷结丹大圆满修士。他看向那株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时,双眼中掩藏了极深的贪婪,这株凤仙金莲无疑对结丹大圆满修士的吸引力最大。   常人百岁寿元,修者延年,破筑基可延寿二十载,炼体一境再续三十年,炼体二境四十年,三境五十年,及至结丹,寿元可达三百,元婴修士,则可留存于世五百余年。   他现今已经二百八十余岁,也是百年前曾入过紫山秘境的高手之一,但他天资平平,若非百年前紫山秘境中的奇遇让他修为突飞猛进,以正常途径修炼,他恐怕还在停留在结丹初期。   正因为他对自己的天赋有自知之明,深知如果不依靠外物辅助修炼,他这一辈子也无法突破结丹,修至元婴之境。若再不做出突破,他大限将至,最多再有二十年,他就会死。   他不甘心就此死去,而眼下,有一样东西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可以让他突破桎梏,冲向修行更高的层次,哪怕是焚修炎,也不过初入元婴的水准,他入元婴境已有三十余年,却还未跨入元婴二层,如若他拿到凤仙金莲,那么二十年内做出突破,就算是焚修炎,他也不惧!   所以对于此行入药池,夺取凤仙金莲,他早有打算。   但他的一切打算都因为焚修炎一句话而被扼杀,他甚至没有资格参与争夺之战!这让他心中憋屈之至的同时,还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但眼下他实力不如焚修炎,心中对其颇为忌惮,只得将心思埋藏起来,但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凤仙金莲,思忖着之后是否还有机会抢夺。   对于凤仙金莲,他势在必得,杀人越货,在所不惜。   寒潭上突然暴起一声凄厉嘶鸣,但见无数恶鬼纠缠在那血影巨兽身上,将它身上的血红雾气飞速瓦解吞噬,那血红凶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拼了命挣扎咆哮,一股股气浪翻腾之间,将近身的恶鬼大片大片地驱散。   但一部分恶鬼消散,旋即就有更多扑上去,那凶兽周身的恶鬼前仆后继,无穷无尽,不管它再如何挣扎,身上的凶煞之气都在渐渐消弭,一旦露出煞气之内的真身,就是它败亡之时。无生魔尊脸色渐白,他没想到鬼道人释放出来的恶鬼如此难缠,若他再不使出真本事,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眸光杀气渐长,忽而印诀一变,他身后的血影凶兽突然嘶吼一声,旋即嘭一声爆裂开来,化作无数血针,顷刻间穿透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恶鬼,那血针之中含了极为可怕的凶煞之力,从恶鬼眉心穿透,后者连惨叫声都未发出,就消散开来。   瞬息之间,漫天飞舞的恶鬼便被摧毁了大半,鬼道人脸色一红,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连退两步,他受魂幡反噬,遭了暗创。无生魔尊脸色也有些发白,刚才那一招威力虽然可怕,但对他自己的负荷也是极大,万一没有破敌,他就将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好在一招突破了恶鬼的封锁,血针重新聚集,形成凶兽血影,此时的血影比先前小了一圈,威力稍减,但还是极为可怕。那血影凶兽血口大张,朝鬼道人疯狂扑去。   鬼道人因刚刚的冲击,一时间体内真气混乱不堪,而他的魂幡掉落在寒潭之上,救之不及,面对凶兽来袭,他一时间不得出手,只能祭出一件防御法宝。凶兽冲到近前,一口咬在防御法宝之上,法宝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击使得鬼道人倒飞而出,及至寒潭边缘才踉跄落地。   无生魔尊长笑一声,凤仙金莲已是囊中之物!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向凤仙金莲,唯恐稍后会有他事节外生枝。   修为及至结丹后期,对很多冥冥中的事情已经有了预感,他感觉今日之事不会如此轻易结束,故而凤仙金莲越早到手,就越早撤离。   眼看他飞身到了近前,凤仙金莲距离他的手掌只有数尺之遥。   正当此时,鬼道人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幽幽绿芒,他袖袍一甩,浸染了寒潭之水的魂幡突然跃起,幡旗摇摆之间,又有恶鬼呼啸而出,擦着水面飞过,闪电般撞击在金莲上。金莲根茎尽断,被抛飞于数十丈的高空之中。   鬼道人唇角溢出鲜血,趁着无生魔尊转首欲夺金莲之际,再度飞跃而起,全力拍出一掌,直印向无生魔尊后背!   “老祖宗!”   凉玄乐瞳孔一缩,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场中。   四周观战之众一片哗然,但谁也没有稍动,焚修炎也只旁观,未出手替无生魔尊抱打不平。鬼道人此举虽然卑劣,但从一开始就讲好了,金莲争夺各凭本事,并没有说不得使用下作手段,故而鬼道人也算不得违规。   身后风声突起,无生魔尊面色一变,尽管金莲眼看就可到手,但在他心里,还是自己的性命最为宝贵,虽然他硬抗鬼道人一掌也不见得会因此丧命,但他冥冥之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众修环绕之时,一旦自己受了伤,就算夺得金莲,也恐怕出不了药池。   无生魔尊心中思绪电转,眼看鬼道人一掌将至,他忽然沉身下坠,堪堪躲开其人之掌,却也因此同凤仙金莲失之交臂。他扑向寒潭水面,脚尖自潭水上一点,当即抽身后退,不再出手抢夺。   就在这瞬息之间,鬼道人已经冷笑着扑向空中,一把抓住凤仙金莲。   无生魔尊面色沉凝,他心中极为不甘,但他也是果决之人,见鬼道人已经将凤仙金莲拿到手,他眸光闪烁之间,按捺住内心欲再战一场的躁动之情,回到无生门众所在之处。   “老夫技不如人。”   他垂着眸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凉玄乐朝无生魔尊拱手,只道:   “老祖不必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   观战众修见凤仙金莲最终落入鬼道人之手,感叹者有之,唏嘘者有之,沉默不言,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者亦有之。   鬼道人哈哈一笑,就欲将凤仙金莲收起,此番紫山秘境一行,他却是最大的受益之人。   就在此时,整个寒潭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鬼道人脸色一变,猛然低头,便见寒凉的潭水之中,一张巨大狰狞的面孔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鬼道人心头急跳,心道不好,这寒潭之中的守护灵兽竟然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那双金色的瞳孔之中迸射出凌冽至极的杀气,丈许长的獠牙让直面之人胆战心惊。   金莲触动,翼蛟苏醒,寒潭起风暴。 第142章 困兽之阵   凉锦和情霜并肩走进龙宫,推开正殿大门, 一股沧桑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龙宫内部与外边一样, 皆是以湛蓝砖石修砌, 看上去仿佛散发着氤氲的蓝芒。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 宫殿空阔,穹顶约有数十丈高,殿内有梁柱百余, 两辆相距约有三十丈,每一根柱子上都雕有一头灵兽, 形貌各异,栩栩如生。一眼望去,整个大殿都仿佛蕴含了某种说不出的灵气, 好像下一瞬,这些石柱上的灵兽就会从柱上走下来一样。   灵识扫过,无有阻碍,凉锦和情霜发现殿宇两侧还各有一间偏殿, 当中靠后有一扇屏风, 遮挡了后边的景象,也隔绝了灵识的探索,欲知屏风之后景象,需得绕过屏风,亲眼得见。   那屏风乃玉石所修, 其上刻画两头戏珠之龙, 惟妙惟肖。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见到一丝凝重和疑惑,虽然整个大殿内看似一片死寂,但她们总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有一种猎人等待猎物钻入陷阱的感觉。凉锦抿着唇,视线自殿内扫过,每过一根梁柱,她的神情便凝重一分。   但见每个柱子上的灵兽虽看似鲜活,但它们的眼睛都是闭上的,就连远处那扇玉石屏风上的两条龙,也闭着眼。   她将这一发现传音告诉情霜,情霜凝视着玉石屏风看了许久,终于叹声道:   “如此规模的凶杀之阵,乃我此生仅见。”   经历先前殿外的火焰之阵,凉锦和情霜都有所领悟,这座龙宫的原主人应当极善阵法,从外看来,这座龙阁天宫共有三层,以她们目前所见之景推测,恐怕这第一层整个都是凶杀之阵的范围,没有藏有宝物。   这大殿之内的每一根柱子上的灵兽不是雕刻而成,而是以极为精妙的手法封印在内,只要不按照既定的路线从中穿过,就会惊动壁柱上的灵兽,让他们解封,从壁柱之中脱离,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要想获得龙宫之宝,需得先闯过这一层的困兽之阵,而这阵法无疑凶险莫测,就算阵法造诣高如情霜,也没有把握说自己一定能将此阵破解。   凉锦神情也颇为凝重,她心里甚至生出退意,如果仅有她一人,说不得她便会试着闯上一闯,但眼下情霜也在身侧,她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为两人带来灾祸。这龙宫之宝虽然诱惑人心,但困兽之阵太过危险,她不确定所谓的龙宫重宝是否值得她们如此冒险。   但她转头看向情霜之时,却见后者眼中迸射出一道精芒,那双素来平静无波,淡然澄澈的双眼之中,隐隐显出几分跃跃欲试。   凉锦哑然失笑,她怎么忘记了,她的霜儿虽然性情温柔,但她也从来不惧冒险,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其实很是相像。同样是优秀出色的人,越是自己所擅长的东西,面对来自未知的挑战,心中便越兴奋。   情霜擅长设阵解阵,虽然她的修为仅是结丹期,但她在阵法上的造诣却不受修为限制,就算紫霄宫元婴境的修士,也多有向其讨教设阵解阵之法。眼下面对可能是多年前的大能留下的困兽之阵,情霜心中被激起一较高下的豪情,故而没有过多犹豫,就决定要闯上一闯。   她转头看了一眼凉锦,言道:   “小锦不若在此等候,待我破阵再行?”   凉锦心头一跳,她若等在外边,情霜在里面稍有闪失,她根本救之不及,以她的性子,怎可能在外等候?   她两眼瞪大,颇有些气恼:   “我自不会拖你后腿,莫将人看扁了去!”   情霜摇头轻笑,她倒是没觉着凉锦碍手碍脚,只是想着阵内凶险,她若跟来,恐会受伤。但未曾想她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惹恼了凉锦,那人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满眼的羞恼和焦急,情霜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话已至此,她要跟着,便跟着罢。   “你既要跟来,便莫跟丢了。”   她说完,脚步一迈,整个人如同一阵和煦的清风,轻飘飘地吹入大殿之中,脚尖不时点在地上,而后又飞跃向别处,宛如一只青蝶,在湛蓝的宫殿之中翩翩起舞。凉锦看得心醉神迷,但见情霜已走远了一些,她猛然回神,轻咳一声,当即跟在情霜身后,分毫不差地踩着情霜走过的路径,紧紧跟上。   情霜一入大殿便将眼睛闭上,不用双眼去看,仅仅依靠灵识的感应,从万千凶险交叠的可能之中,找寻唯一安全的落脚之处。凉锦收起脸上气恼之色,她虽然看似赌气,实则是为自己跟情霜进来找的借口罢了,进入大殿之后,她的神情格外凝重,眼神紧紧跟随情霜,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殿门距离殿后的屏风大约有两百丈,这距离看似不远,但要按照特定的路线走进去,就不那么容易了,且距离屏风越近,梁柱上的灵兽等阶越高,稍有不慎,万一触动了阵法,将灵兽放出,免不得一场大战,到时候步伐一乱,触发的灵兽越来越多,她们就算实力再翻一倍,恐怕也会折损在此。   两人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屏风,依情霜所见,只要成功越过屏风,就算出了困兽之阵所在的范围,应该算得短暂的安全。   情霜灵识散开,两人一前一后,脚步看似纷乱,却又好像寻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玄奥规律,朝屏风缓缓靠近。   每走一步都格外凶险,每路过一根梁柱,凉锦都感觉好像有凶兽的目光扫过背脊,让她后背浸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们的步伐十分轻盈,落地无声,以至于偌大的宫殿之内,悄无声息,安静近乎于诡秘,才叫人心神更加紧绷。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数个呼吸之间,她们距离屏风便不过数尺之遥,再有三两步,就可脱离险境。   这时,情霜的身子忽的一颤,抬起的脚尖迟迟没有落下,她紧绷着眼,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蒙上一层薄汗,凉锦心头急跳,暗道一声糟糕,情霜此番情状,极可能是入了死胡同,寻不到出路!   凉锦眉头紧皱,却不得贸然出声打扰情霜思绪,她目光一转,却见那面玉石屏风上的双龙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两双血红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凶煞之气,正凝视着情霜。   原来是这两个家伙在搞鬼!   凉锦眸光一寒,这玉石屏风内的两条龙明显富有生气,该是活物,它们认出凉锦二人乃不速之客,故而刻意干扰了情霜的思绪,让她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凉锦冷哼一声,自怀中取出两枚青玉,手腕一抖,将这两枚青玉掷出,只听噼啪两声脆响,青玉打在屏风上,恰巧击中两条龙纹的双目,让它们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它们眼睑闭合的瞬间,情霜猛然睁眼,毫不犹豫地朝前连迈三步,第三步落下时,她已经出了阵法范围。凉锦见情霜已走,心头稍稍放松,当即也循着情霜走过的路径飞快前行,她需得赶在青玉落地之前走出困兽之阵!   凉锦心系情霜,以至于疏忽了自己,速度稍稍慢了些许,她才迈出两步,眼看只差一步就可脱离困阵,但那两枚青玉距离地面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她额角见汗,飞快迈出最后一步。   但青玉落地的速度显然更快,噼啪两声脆响如同勾魂的丧钟,凉锦最后一步还未落地,她身后忽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距离她最近的梁柱上所刻异形猛兽嘶吼着从梁柱中扑出来,此兽一现身,其上散发出的威势可叫所有结丹修士胆寒!   这梁柱之中所藏的凶兽,竟是元婴之境。   此兽一出,当即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凉锦扑来,瞬息已到凉锦后背,那大张的血盆之口距离凉锦的脖颈仅有不到一尺之遥!而凉锦的身体却因这凶兽身体四周回旋的气流影响,最后一步始终无法迈出!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条青绫从不远处投来,瞬间束住凉锦的腰,旋即大力传来,将她的身体拉向阵外。   凉锦心神震颤,猛地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身后传来巨兽极为不甘的嘶吼咆哮,凉锦却看着眼前之人愣愣出神,只见情霜轻轻环抱着她的肩膀,她手中还缠着一条青绫。   凶兽张牙舞爪地咆哮几声,最终还是无法从阵法之中冲出,只得悻悻然回了梁柱,大殿之内再度陷入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情霜扶凉锦站稳之后就将青绫抽回,飞快束在腰间。凉锦忽的回神,终于明了,刚刚是情霜情急之下解了腰间束带,将她拉出困兽之阵。凉锦脸色微红,很是羞赧,若非她自己未计算好时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先前还理直气壮地跟情霜说自己不会拖后腿,没想到转眼间就险些成了凶兽果腹之食,好在有惊无险,她们终是成功闯过困兽之阵。   凉锦不得不叹服,情霜的实力远超于她,就连这座极有可能是数百年前大能留下的困阵都无法真正困住她。 第143章 剑池   情霜将腰带重新束好,这才转头去看凉锦, 但见后者面色微红, 好似颇为羞愧, 她稍稍作想,便明白过来, 不由笑道:   “方才若非小锦出手, 恐怕我二人此时都已经陷在阵里,你是因为我才耽搁了出阵的时间,却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还险些叫你命丧于此。”   双龙睁眼, 阻挡情霜探索出阵之路, 她不可能没有觉察, 故而对凉锦出手相助一事,她也心知肚明。   凉锦心中惊讶, 她没想到情霜会这么说,原本厚脸皮的人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再一次脸红, 她轻咳一声, 咧嘴道:   “霜儿不怪我擅自做主,惹是生非就好。”   情霜抿唇一笑,宽慰道:   “小锦沉稳可靠, 决策果断,何来惹是生非一说。”   言罢, 她目光看向出现在屏风后边的一扇拱门, 又道:   “此地不宜久留, 恐生变故,我二人既然已经进来,就先探索一番。”   对于情霜之言,凉锦自是没有异议,忙点头应好。   凉锦跟在情霜身后穿过拱门,门后有三条长廊各自通往三个方向,其中左右两侧长廊应是通往左右两间偏殿。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托大独行各走一边,而是在简单商议之后,选择一同前往右侧偏殿看看。   路上,凉锦不时看向情霜,她心里总觉得从刚刚开始,情霜好似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但到底哪里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在她第五次将脑袋转过来的时候,情霜终于回视一眼,挑眉道:   “小锦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有花?”   凉锦轻咳一声,道:   “霜儿脸上没花,但胜过世间任何奇花,绝美非凡。”   情霜轻笑,不理会凉锦贫嘴。凉锦撸了撸嘴,见情霜径直朝前走,她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情霜不吃这一套。   走过主殿之内困兽之阵后,她们一路上没再遭遇禁阵埋伏,顺利来到偏殿,却见店内空阔,无有存物,之后再于左侧偏殿行走一遭,也基本没有什么称得上宝物的东西,但殿内装饰之物皆价格不菲,情霜自是看不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凉锦却是毫不介意,走过之后,顺手就将东西收起来,丝毫不担心情霜将她当做财迷心窍的土包子。   两人走过一圈,最终回到主殿后的长廊,朝长廊深处行去。   这条长廊连接了另外一座空旷的大殿,如果说前面那三间被称作外殿,那么这一座便该是内殿,内殿的空间比外殿稍小,仅数十丈方圆,其内两侧各有一排立架,上面收纳了一些功法秘籍。   再往前一些有一架盘旋而上的扶梯,通向龙宫第二层。   凉锦和情霜从两侧立架走过,这些功法秘籍大都是炼体之境所需,情霜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但凉锦却无多顾忌,她本就是初入炼体的修为,这些功法在情霜看来虽次,紫霄宫自有无数比这些功法更好的秘籍。   凉锦自己也不准备修习这些功法,但她可以收纳了拿回凌云宗去,作为凌云宗从新崛起的重要资源。故而凉锦走过,一点都不手软,将两侧立架共计上百卷秘籍尽都收入囊中。   情霜自然明白凉锦的打算,心里对凌云宗曾遭遇的劫难也颇为同情,故而她没有阻止凉锦收集这些财物,待凉锦将东西搜刮完毕,两人再经由扶梯来到龙阁天宫第二层。   相比第一层中的藏物,第二层内的东西就更具价值,且丰富多姿。   凉锦和情霜一路朝前走,先后经过一间丹房,和数间寝宫。   她们从丹房中获取了不少灵丹妙药,虽然其中有大部分都因为储藏太久的缘故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效用,但还是有一些虽然药力衰减,但仍能助于结丹修士恢复伤势,情霜与凉锦将所得对半而分,原本情霜是打算将这些丹药全部拿给凉锦,奈何凉锦坚决要以五五均分,情霜无奈摇头,只得将另外一部分丹药收下。   龙阁寝宫之内没有人气,留存的宝物也大都因时日久远自行损毁,两人没有太多发现。   随后情霜和凉锦又继续朝前探索,于龙阁第二层最深处找到一条盘曲的甬道,甬道从龙阁之中伸出去,嵌入断剑峰的峰体之中。   她们顺着甬道朝上走,直入山壁,在山壁之中发现另外一片广阔天地。   这个嵌在断剑峰内的山洞有数十丈方圆,当心有一赤红岩浆池,灼热气息充斥这整个山洞,而在山洞入口处的设有隔绝热气的小型阵法,故而凉锦和情霜在走进山洞之前,都没有发现甬道后面竟还有这般奇景。   在岩浆池边上,随意放置着无数兵器,各型各态,更有刀剑被悬挂于空,一眼望去,恐怕不下千余,皆为良兵,其中品质最差的,也达到了上品人宝的层次。   而那些兵器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下品灵宝,随便拿一柄出去,都将引起修士的疯狂争抢。   “此地,恐怕就是龙阁天宫的剑池。”   凉锦轻声一叹,语气颇为唏嘘。   相传龙阁天宫收藏世间之奇兵,凉锦本以为龙阁天宫中的奇兵都是龙阁的主人往日里从四处收集而来,倒是未曾想,原来在剑池之中还藏有一片岩浆池,一眼望去,凉锦似乎能透过灼热的气流看到数百年前的景象。   不下十余铸剑师汇聚于此,石洞中终日回荡着金铁交击之声,不断有好兵出世,但更多的,却是那些被铸剑师们随手遗弃,随手扔在岩浆池边的兵刃。   情霜环顾四周,目光之中也透着惊讶和震撼,龙阁天宫果真名不虚传,汇聚在这剑池中的灵兵异宝,甚至比紫霄宫中的藏品还多一倍。   若剑池之所在透露给寒潭外的修士,恐怕引起的争抢和风暴比药池之中的灵花灵药更加可怕。   凉锦抿了抿唇,她也想将这些兵刃全部带走,但储物手环的空间着实有限,不可能将所有的东西全部装下。她转头看向情霜,但见情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墙面上,凉锦顺着情霜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目光一凝。   但见正面的石壁上有一座小台,其上交叉放置两柄长剑,因剑外设有小型阵法,石洞内光线较暗,又有灼热的气流扭曲视线,凉锦方才才没看清。   那两柄长剑剑鞘同为暗银色泽,一眼看去,好似完全相同,但这剑池之中,所有藏剑都是悬挂在穹顶之上,唯有这两柄剑,收藏于小台,看上去竟好像是被供奉于此。   两人不约而同地绕过岩浆池,朝那小台走去。   台上灵剑的形貌逐渐清晰,那两柄剑除了剑柄上的纹路彼此逆行,其余都一模一样。这两柄剑看起来是中品灵宝,但在剑池穹顶之上,也不乏中品灵宝存在,为何唯有这两柄剑,如此独特?   笼罩在剑外的一层光阵比之龙宫一楼大厅中的困兽之阵自是弱上几个层次,情霜随手便将其破除。   封印一破,空气中凭空而现两道剑芒,转瞬即逝,即便是情霜,都来不及反应。   片刻之后,凉锦和情霜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彼此对视,但见凉锦的左耳与情霜的右耳上同时皆被划出一道血痕。   方才若那两道剑芒偏离些许,她们两个焉有命在?   神剑有灵,刚刚破封的一瞬间,两柄剑竟同时出鞘,划破了两人的耳廓。血顺着她们耳廓滴落,砸在地面,很快就渗进泥地之中。   她们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两柄剑会被供奉于此,这两柄灵剑恐怕极难认主,妄想驾驭它们的人,最终都死在它们剑下。它们看起来只是中品灵宝,但其锋锐程度和灵性都宣示着它们的不同。   情霜稍有犹豫,旋即探手抓向其中一柄,凉锦眉头一皱,忙阻止情霜,这两柄剑太危险了,刚刚它们仅仅远观,就被剑气划伤,若再靠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情霜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示意凉锦不用担心,而后又探手出去,抓住其中一柄长剑,拿入手中。凉锦目光之中透着警惕,死死盯着情霜的手,唯恐情霜因此受伤。   但让凉锦颇为奇怪的是,那长剑入了情霜之手后,竟十分乖觉,一点都没有闹腾的样子,情霜抿唇一笑,轻轻拔剑,剑身露出半寸,其上锋锐自剑鞘中溢出,隔着数尺之遥,竟在那石台上留下一道剑痕。   凉锦扯了扯嘴角,灵剑竟然已经认主,否则情霜断不可将其拔剑出鞘。这剑绝非中品灵宝,甚至,恐怕不是上品灵宝。她前世自是见过无数灵宝甚至神器,依她看来,这两柄剑就算还没有达到神器的标准,应该也相去不远了。   只是,为何情霜如此轻易地驯服了手中的长剑?   凉锦眨了眨眼,抬眼看向情霜时,却见后者也笑看着她,道:   “小锦不试试看吗?”   闻言,凉锦咧了咧嘴,心中隐隐猜到了因由,恐怕神剑认主是看此人的天资,情霜为玲珑之体,世无其二,再没有谁的天资比她更为出色,故而轻易便让灵剑认了主。但她如何能跟霜儿比,她倒是想试试,却又怕被这剑剁了手,她可没有情霜那什么玲珑之体啊! 第144章 陨晶矿   “小锦不试试看吗?”   情霜手执暗银长剑,微笑着看向凉锦。   凉锦抿了抿唇, 狐疑地瞟了一眼情霜手中那柄暗银长剑, 又再看了看小台上另外一柄, 心中犹疑片刻之后还是狠下心来, 想想霜儿那长剑已经认主,而这两柄剑明显是一对,这一柄她若不拿走, 往后落于旁人之手,她岂能甘心?   就算需得付出一些代价, 她也认了,万不可叫旁人拿了去!   思及此,凉锦两眼一瞪, 果断伸手,一把抓住那暗银长剑的剑鞘。手掌握住剑鞘的瞬间,凉锦的身子猛地一抖,她抓住剑鞘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情霜在一侧见状, 眸光一凝, 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但见凉锦银牙一咬,用力将那长剑从石台上取了下来,就在这时,她的手掌忽的裂开一道血口,掌心的血顺着长剑剑鞘上的纹路流淌, 直将整个剑鞘都染成暗红色。   凉锦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她清晰地感觉到这柄剑在吸她的血, 她想令此剑认主,果然不易。   至此,凉锦也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霜天生玲珑之体,天资极高,世无其二,故而她的血也极有灵性,认情霜为主,则可常伴其侧修炼,她自身所带的灵韵之气能助灵剑蕴养己身,再做突破,故而世间万物,只要有灵,无一不抢着认情霜为主。   凉锦体内有情霜前世精魄所化的神丹,天资受此影响,虽不及情霜,也是世间少有,故而此剑愿认其为主,但却需得她以血为祭。   想通前后因果,凉锦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她今天就跟此剑拗上了,若不能叫它认主,岂不是白瞎了她那么多血?   大致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凉锦脸上退了血色,煞白如纸,但她紧握着剑鞘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情霜在旁看着,目光也十分凝重,见凉锦脸色越来越白,她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起,难道她猜测错误,凉锦根本不能将此剑驯服?   就在情霜犹豫要不要出手助凉锦摆脱此剑时,凉锦握剑的手渐渐停止的颤抖,浸染在剑身上的血一点一点消失,好像被吞噬一般,不一会儿便又恢复了最初的色泽。   凉锦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剑总算不再闹腾,终归是叫她得手了。虽然对这剑吸了她那么多血很是不满,但是一想到她手中这柄剑与情霜手里那柄乃双生之剑,她就觉得格外欢喜,连手上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对于这狗眼看人低的灵剑凉锦心里又喜又恨,她骂骂咧咧地将长剑立在脚边,自衣角撕下一缕干净的布条,就要用布条缠住手掌上的伤口。   情霜轻声一叹,忙伸手阻止凉锦,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从须弥戒指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粉撒在凉锦掌心,那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结痂,做完这些,她才从凉锦未受伤的手里拿过布条,仔细地替她包扎。   凉锦愣愣地看着情霜小心翼翼替她包扎伤口的样子,情霜的神情纵然还是如先前那般清冷,落在凉锦眼中,却格外温柔。这样的景象前世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她也看了不知多少回,此生重来,再一次看到霜儿为她垂首疗伤的模样,凉锦仍怦然心动。   情霜替凉锦将手上的伤包好之后抬头,就见后者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饱含了无数情思,就算情霜不懂得情爱,仍能看得出凉锦眼里浓到化不开的深情。她眨了眨眼,无奈笑道:   “小锦莫不是血流太多伤了脑子,为何这般呆愣?”   被耳畔声音惊醒,凉锦呼出一口气,凝视着情霜的眼睛,抿唇一笑:   “霜儿真好。”   一问一答风马牛不相及,对凉锦如此,情霜颇为无奈,但又拿她毫无办法,便只得由她去:   “小锦可要试试看此剑是否顺手?”   凉锦唇角一勾,用未受伤的左手抽剑出鞘,随意一个剑招甩出,剑芒突起,一闪即逝。旁侧石壁暴起隆隆轰鸣,大片碎石被击落下来,散开一蓬烟尘,许久之后,那烟尘才缓缓散去,唯留石壁上一道清晰剑痕,宣示凉锦先前一剑之威。   “还不错。”   凉锦把玩着手里的剑,心中很是欢喜,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这剑威力极大,品质颇高,用起来十分称心如意,却也值得。   情霜微微一笑,目光四下扫过,再看剑池之中是否还有别的有价值之物。   凉锦仰头看着穹顶之上的千余灵兵,不能将它们全部带走,她心里颇为遗憾。情霜眼角余光瞥见此人脸上懊恼之色,又见她死死盯着石洞顶端不放,哪里不晓得凉锦的心思,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这人当真是个财迷。   凉锦正在犹豫要不要将储物手环里一些价值不高的东西先扔掉,以多带几柄好剑离开,却见情霜突然伸手在她眼前,两指间捏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须弥戒指:   “先借你,之后再还给我。”   见得此物,凉锦眼前一亮,当即一把抓过须弥戒指,嘻嘻一笑,灵识探测之下,发现这枚须弥戒指内含十丈方圆的空间,将这些灵兵灵宝全部装下都绰绰有余。凉锦喜不自胜,跳着脚跑去搜刮石洞中的灵兵。   情霜则围绕石洞走了一圈,确认再无他物后,就在石洞入口处停下,等着凉锦收拾好了一起离开。   “霜儿!快来!”   过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凉锦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情霜微微一愣,转头朝凉锦所在的方向看去,见后者大半个身子陷在穹顶之中,从那石壁顶端不知什么时候开的一个洞里露出小半个身子,正在朝她招手。   穹顶上的灵兵异宝都已经被凉锦搜刮一空,但她竟然在搜刮宝物的时候在石壁上发现一道暗门。情霜走到那暗门下边,凉锦就朝她伸出手来,情霜没有犹豫,抬手与凉锦双掌相接,一股力量自凉锦掌心传来,拉着情霜钻进暗门之中。   洞内光线昏暗,但有下方的火光照进来,倒也可以视物。   情霜钻进暗洞,见凉锦手指着某个方向,示意她看,她便顺势偏过视线,朝凉锦所指之物看去,顿时呼吸一滞。   陨晶?   不,是陨晶矿。   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的是一片黑漆漆的矿石,这些矿石表面极为粗糙,宛如煤石一般,但却不若煤石松软,反而坚硬无匹。整整一块径长三丈的陨晶矿与山石彼此纠缠在一起,如果将这些陨晶矿开采出来,其价值,恐怕可以买下整个紫霄宫。   情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的陨晶简直骇人听闻,但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情霜心中猛地划过一丝惊惶,不由将视线看向凉锦。   恰好凉锦也朝她看来,两人彼此对视,情霜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格外凝重。凉锦沉吟片刻,从储物手环中取出先前自黑衣人手中所获陨晶,之前情霜不得动用真气,尽管凉锦将陨晶赠与她,但她无法收捡,便让凉锦代为看管。此时凉锦将陨晶取出,适时言道:   “据先前老伯所言,这块陨晶乃是其先祖自断剑峰所获。”   情霜凝眸看着凉锦手中陨晶,忽然伸手将其取过,而后轻轻一抛,刚刚所获的暗银长剑猛然出鞘,剑芒划过,此陨晶被一剑两断。   一股黑气自断裂的陨晶中冒出,凉锦眸光一凛,当即取出符笔,连画九道灵符,封锁黑气去路,将未来得及扩散的黑雾禁锢起来,再掐数个印诀,将黑雾彻底击溃。   陨晶落地,裂成两半,当心夹了一枚黑漆漆的魔晶,若非刚才的确有黑雾散出,魔气盈然,恐怕看不真切。   情霜面沉如水,她看了一眼凉锦,而后目光垂落,嘴唇紧紧抿着,许久没有作声。   凉锦心中的惊愕并不比情霜少,她的视线凝固在陨晶内里的魔晶,思绪电转间,她好似明白了一些什么。   前世紫霄宫分崩离析,颜不悔下落不明,一直是凉锦心中一个解不开的谜团。今生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放过任何线索,努力寻找真相,故而在看到陨晶的瞬间,她就嗅到一丝别样气息,如今终于证实,那问题就出在这块陨晶上。   上一世,紫霄宫花费一百紫玉拿到这块陨晶,但却不知陨晶内暗藏玄机,恐怕颜不悔是在用陨晶提炼法宝品质的时候,心神投注于法宝之中时,被陨晶中渗出的魔气趁虚而入,待她发现陨晶有问题的时候为时已晚,故而在紫霄宫遭受重创时,她因为要压制体内魔气无法全力出手,才致使紫霄宫未能逃脱劫难。   最终颜不悔是否将魔气压制或者祛除凉锦无从得知,盖因紫霄宫劫难过后,颜不悔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再无所踪。   情霜何其聪颖,在看到陨晶矿的时候,立即就想到了那老农口中之言,这陨晶既然是来自断剑峰,眼前又恰有陨晶矿,那么这块陨晶,必然由此而来。   这么大一个陨晶矿,为何独独只有一块散落在外?为何那些针对紫霄宫行事的神秘修士紧盯着这块陨晶,仿佛有所图谋?   只要颜不悔得知陨晶之事,必然会想办法将它弄到紫霄宫,而这块夹了魔晶的陨晶落入颜不悔之后,一旦她用这块陨晶炼宝,后果不堪设想。 第145章 石棺   既然陨晶之中有魔晶,就意味着这块陨晶曾经被人动了手脚, 而对陨晶动手脚的人无疑来过龙宫。至于那老农的先祖如何从断剑峰获得陨晶, 再将其视为至宝传承于老伯之手, 则不得而知。   凉锦和情霜虽然无法知晓具体过程,但联想先前那黑衣人从老农手中夺取陨晶时的小心谨慎, 对其人刻意绕一个大圈子, 在百年前就将陨晶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任由其流传在外,待时机成熟再将其回收的目的却可窥视一二。   他们就是在针对紫霄宫, 用这块陨晶要对付的人, 就是颜不悔。   这件事背后有一盘极大的棋, 走棋之人势力极为可怕, 强大到他们可自龙宫来去自如,强大到他们对龙宫之宝不屑一顾。   否则, 龙宫之中的宝物,可还轮得到她们二人来寻?   如此势力的实力很有可能不下于紫霄宫, 他们忌惮的, 只是一个颜不悔。   他们在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前,就在布局, 如果不是出了凉锦这么一个意外,这块陨晶最终肯定会落入颜不悔之手, 而有了先前百年时间的铺垫, 就算是颜不悔再如何谨慎小心, 也查不到这块陨晶的真正来处,一旦她用这块陨晶提炼法宝导致魔气侵体,就是背后势力对紫霄宫发难之时。   上一世,他们无疑是成功的,但这一世,有凉锦横插一脚,她与情霜不仅中途截了陨晶,还找到了龙阁天宫所在,窥探到背后的阴谋,一点一点揭开掩藏的真相。   但是对于阴谋背后的势力和他们针对紫霄宫的真正意图,凉锦二人还不得而知。知晓他们曾来过龙宫,说不得还留有别的线索,故而凉锦与情霜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决定继续深入龙阁天宫第三层。   情霜心中警铃大作,她已经暗自决定,只要她和凉锦能从龙阁天宫顺利离开,她一定要第一时间与宫中长辈汇合,共商对策。   凉锦转头看了一眼那径长三丈的陨晶矿,而后朝情霜撸了撸嘴:   “陨晶不拿白不拿,你我协作,将这条陨晶矿整个取出,如何?”   情霜闻言,哑然失笑,凉锦还真的是个财迷,但不得不说,这么大的陨晶矿,即便是淡泊如她,都颇为心动,便笑着点了点头。原本陨晶不是那么容易被剖开的,好在她们先得了灵剑,以这两把灵剑的锋锐程度,要想将陨晶矿取出,倒非难事。   凉锦和情霜协作,一人负责一侧,将陨晶矿完完整整地挖取下来,收入凉锦手中的须弥戒指里,陨晶矿的长度比凉锦预计的还要长一点,足有近十丈,直将须弥戒指内十丈方圆的空间占了一小半,再加上那上千的灵兵异宝,这枚须弥戒指的价值,足可以买下整个中州。   待将陨晶矿收好,凉锦才心满意足地把须弥戒指收起,朝情霜咧嘴一笑,形貌颇为自得,情霜不理会她小孩子般的行径,转身跳下暗门,回到剑池中。凉锦朝情霜背影吐了吐舌,又在后者回眸之时猛地正了脸色,叫情霜心中暗笑不已。   龙阁天宫二层已经被她们搜刮得干干净净,故而两人从剑池内出来后,径直朝第三层走去。   第三层相比第二层要小上很多,仅有一间正殿,装潢与下边两层有明显的不同,不再是湛蓝之色,反而梁柱和门漆皆采用了朱红染漆上色,还未走到近前,便似有火焰灼烧之感传来。   凉锦与情霜小心翼翼地靠近,情霜灵识扩散开,却被正面那扇十丈长宽的朱红石门阻隔,无法探入石门内部。凉锦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彼此对视,提醒对方小心行事,她们心中都隐隐有一种预感,恐怕她们想要得知的真相,就在这间正殿之中。   两人走到朱红大门之前,凉锦一手紧紧握住刚到手的暗银长剑,另一只手按住石门,用力将其推开。   石门刚刚露出一条缝隙,凉锦和情霜便不约而同地朝两侧急退一步,见门缝中并无暗器投射而出,两人才松了一口气,重新上前,将石门彻底推开。   正殿中的景象映入眼帘,堂内极为空阔,视野敞亮,寂静无声。   当中一物吸引了凉锦二人的视线,只见空阔的殿宇当中,有一座红玉台,台上横置了一方石棺,石棺后立了一面屏风,其上画着一副奇诡至极的画,远远看去,通红一片,好似一头不知名的凶兽,张牙舞爪。   但这屏风右上角,似凶兽头颅之处缺了一块,以至于整幅画看起来好似少了几分灵韵,尽管凉锦和情霜下意识地感觉此画不同寻常,却也无法一眼看出这画上的玄奥。   她们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堂中无人,这才小心地朝那座红玉台走过去,情霜站在台下,纤手抚上红玉台侧壁,叹声道:   “这块红玉,恐怕能抵得上那一块陨晶了。”   若是今日之前,她可能还会觉得这红玉台奢侈,毕竟在紫霄宫,这么大的玉台一般都是用白玉制成,好一点的就是青玉,但今日她连陨晶矿都见过了,龙宫中有红玉台,也不觉得奇怪。   凉锦的目光则在这块玉台上打转,考量着要不要将这玉台也搬走。   她前世巅峰之时,就算是紫玉台摆在她面前,也不能叫她多看一眼,但今她还未发家,这些东西除了少数她的确有用的会留着之外,一部分要分给情霜,另外一部分则全部都要带回凌云宗去,交给外公凌苍穹,以壮大凌云宗。   对于凉锦心中的小算盘,情霜看得清清楚楚,她无奈摇头一笑,道:   “咱们先上去看看,这石棺可有玄机。”   凉锦点头应好,她自然也清楚,要拿走红玉台,则必然触动石棺,倘若石棺之中设有封印或者其他什么机关,万一因红玉台消失而出现变故,就真的是得不偿失。   两人飞身上了红玉台,情霜将手按在石棺棺盖上,仔细探寻一翻,发现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棺,没有任何玄机。既然是再普通不过的石棺,为何要祭在这价值不菲的红玉台上,石棺中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将发现诉于凉锦,后者闻言凝眉,垂头沉吟。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决定开棺一探。   凉锦与情霜各退一步,旋即以剑鞘推动棺盖,将石棺棺盖旋开,棺内景象展露于外。   石棺内横躺着一具尸骸,骸骨青黑,其上缭绕着一层极为浓郁的魔气,脊骨错落,像是被人一掌重创之后遭己身修炼的魔功蚀体而亡。骸骨之上贴了数道金符,将其上魔气压制,阻止魔气外溢,故而方才凉锦二人才没有发现棺内异常。   情霜眉头紧蹙,视线凝重,她没想到龙宫中发现的石棺里,竟然躺着一具魔修的尸骸。   凉锦的目光自尸骸上扫过,旋即眼角余光注意到石棺内壁被棺盖遮挡的地方好似有一行小字,她一剑出,将那石棺彻底掀开,将内壁上的字迹暴露出来。   只见石棺内壁靠近边缘的位置以血书写了一行小字:   “鹤亡而燕代,兄之仇,吾必还报,兄之志,吾必承矣。”   这句话好似宣示出某种真相,让凉锦和情霜同时心底一惊,反复读来,好似有某种感觉自心底升起,但又抓之不住。   凉锦沉思之时,视线不由自主地投诸于石棺后的壁画,落在那笔画右上角空缺的一块白斑上。忽然,凉锦脑中如划过一抹电光,她发现壁画上所缺的一块正好与那块焚情谷主令的形状相吻合。   凉锦骤然一惊,恍然明悟,从怀中取出焚情谷主令,先前为给情霜疗伤,去了她的衣衫,这块谷主令便转移到凉锦身上,她此时将其取出,与笔画上空缺的位置遥遥一比,二者竟不差分毫。   情霜见凉锦如此,视线从焚情谷主令移至旁侧壁画,眼中神光一凛,再联系刚才看到那一句话,心中也有所明悟,这石棺中的尸骸竟然就是真正的焚云鹤,而那位已经死去的焚云鹤竟然原本就是魔修。   那些人想方设法想得到焚情谷主令,恐怕不仅仅是想要栽赃陷害情霜,更多的,还是为了这一张壁画之中埋藏的秘密!   凉锦垂下头,目光落在骸骨表面所贴的金符上,顿时骇然色变,焚云鹤身上的金符明显是最近才贴上去的,先前未曾注意,乃是因为她和情霜的心思都放在这具尸骸周身的魔气上,此时确认了尸骸的身份,她心中就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数月前的经历,从而判断这具尸骸应该就是数月之前,端木文书在蕹城郊外破庙里的佛像中发现的那一具!   凉锦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与情霜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赶来药池,第一时间进入龙宫,路上并没有太多耽搁,而这具尸骸被人从蕹城带来此处,时间上相差应该不大,也就是说,那个将焚云鹤从蕹城带入龙宫的神秘人,极有可能此时还在这龙宫之中! 第146章 第三人   凉锦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想到龙宫之中可能还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注意着她与情霜两人的动向, 她就觉得背脊发凉,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蹿。   倘若她的猜测成真, 那么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实力必然深不可测, 就连天生玲珑之体的情霜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其人至少也是结丹大圆满修为,说不得, 还会更高。   她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开始思索破局的可能,如果她猜错了,其人此刻并不在龙宫之中当然算得她们的幸运, 但若不幸猜中,她也断不会束手待毙。   情霜本就对周身环境变化极为敏感,而她又与凉锦朝夕相处大半年,对凉锦已有一些了解, 此时凉锦心绪一变, 她立即就觉察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凉锦一眼,但见后者目光凝重地看着尸骸上的金符,她立马明悟凉锦心忧之事,不由抿紧唇角, 视线垂落, 灵识却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更加小心地注意着大殿内的风吹草动。   凉锦思绪电转,最后目光望向石棺后的屏风,以及那块屏风上张牙舞爪的赤红壁画和它头颅上空缺的白斑。   如果龙宫之中有人,那么她与情霜的一举一动必然已经在监视之下,她们就算现在撤走,也会落入其人早已备好的埋伏,那些人绝对不会允许她们带着一身宝物和秘密离开这里。   既然那些神秘人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寻找焚情谷主令,要么就是这壁画之中埋藏了惊天宝藏,要么就是掩藏了什么重要的机密。   她们既然已经来到此处,且有焚情谷主令在手,既然退也是险境,进也是险境,倒不如搏上一搏,看看这壁画之中究竟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凉锦下了决心,当即跃下红玉台,直朝那屏风而去,她体内真气全速流转,速度快若惊雷,屏风与红玉台之间不过三丈之遥,转瞬即逝。   她手中握紧焚情谷主令,锐眼如刀,径直冲向壁画,欲将焚情谷主令嵌入壁画空缺之处。   凉锦一动,情霜清冷的黑眸之中乍起精芒,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终于感应到一丝陌生的气息波动。   双眼无法捕捉其人身影,情霜干脆两眼一闭,全凭感觉出手,银芒突起,擦着凉锦面门扫过,斩落一缕青丝。   凉锦手中长剑来不及出鞘,连着剑鞘直刺而出,叮得一声打在壁画上,飞扑而出的身形猛然一顿,情霜激起的剑光自她鼻尖擦过,再跨越暗银剑鞘,直扑向前,斩入来敌之身!   鲜血溅落,一道赤红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凉锦左前方,紧贴着壁画前行,只要凉锦再往前一步,必然扑入其人之手。   凉锦身形一顿,旋即抽身而退,来人气息极为浑厚,是为元婴修士!   情霜可一剑将之创伤,乃是借了灵剑之威,凉锦自知己身力有未逮,就算借助手中灵剑,也不能伤其分毫,若此时强行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凉锦后退回红玉台,来人没有第一时间追击,故而凉锦和情霜终于得以看清此人样貌。   情霜眼中寒芒一闪,目露惊讶,沉声唤出此人名姓:   “焚云鹤?!”   那一手攀在屏风之上,着了赤红衣袍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俊美,乍一眼看去大致四十余岁,深邃的眸光中透着一丝阴寒狠厉之气,正是与情霜先前在焚情山谷时见过一面,商谈紫霄宫收购紫烟玉兰一事的焚云鹤!   那人半伸而出的右手手心里有一道清晰的剑痕,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因着情霜之声而隐匿起来,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情霜会如此迅速判断出他身形所在,而且竟然会在情霜一剑之下挂彩。   他将受伤的右手收回,五指一合,掌心乍起一蓬黑雾,其手心的伤口飞速愈合,待他再将五指松开时,那掌心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   凉锦心中一凛,面色越加沉凝了几分,元婴境的魔修,其伤势愈合之力,真是强大得令人胆寒。她虽在刚刚已经预想到最坏的处境,但此时掩藏于暗中的人真正出手了,她的心还是一沉再沉。   她抿了抿唇,双眼中藏匿了冷厉的寒芒,直直瞪着那红袍男子,言道:   “恐怕,该叫焚云燕才对。”   她虽然没有见过焚云鹤,但从情霜的反应与方才石棺之中那句血书来看,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真正的焚云鹤早在百年之前就死了,他与眼前的神秘男子应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皆为魔修,且长相极为相似,这也是为什么此人取代了焚云鹤的身份之后一直没有人将他认出。   至于焚云鹤为什么会死,又是谁将他杀死,以眼下的线索还不足以得出推论。   但不论如何,焚云燕既然已经现身,今日,她和情霜两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突然现身的神秘男子听闻凉锦之言,突然哈哈而笑,他一拂衣袖,饶有兴味地看向凉锦,带笑的双眸深不见底:   “你年纪轻轻,倒是颇为聪颖。”   如此说,便是默认了凉锦之言。   其人话音刚落,又道:   “你以炼体初期修为闯自此处,也是不易,我知你不是紫霄宫弟子,可给你一条生路,就看你愿不愿意把握。”   焚云燕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讥嘲和算计,笑吟吟地看着凉锦。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意味不加修饰地展露出其人的目的,他们果然是在针对紫霄宫!   即便淡漠如情霜,在听闻此人之言后,亦冷下脸来,眼中寒芒闪烁,却紧抿唇角,一语不发。   凉锦两眼一睁,目光中惊喜乍现:   “前辈所言当真?还请前辈明示生路所在?”   凉锦骤然转变的态度即便是焚云燕都忍不住愣了一瞬,但见凉锦惊喜之状由心而发,一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狂喜模样,他眼里浮现出露骨的嘲讽和轻蔑,哼声道:   “你将龙宫所获留下,以血作书,状诉紫霄宫恶行,再发下魂誓,归附焚情山谷,则可安然离去!”   对于凉锦这种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人,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眼,更不屑于去算计如此一个小人物。这般胆小如鼠之人,仅以魂誓,便可束缚其人一生。   情霜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凉锦慌不迭地点头,上前一步,作势要将怀中须弥戒指放在地上,她身子一弓,埋首瞬间,眼中乍起寒芒,一道飞镖从她袖口飞出,直取焚云燕面门,后者视线一凝,瞬间明白过眼前情形,不由冷声哼笑:   “不自量力。”   他抬掌一捞,那枚碧落镖轻易被其夹在两指之间,冷漠狠厉的视线扫向凉锦,却蓦地撞入一汪剑海!   凉锦放出碧落镖的同时,毫不犹豫连续解开体内两道封印!实力瞬息之间攀升至炼体后期!而后趁焚云燕不备,强行跨两个大境界对焚云燕使出无我无心!   目光相接,凉锦身子一颤,与元婴期修士灵识相撞,仅仅一瞬间,就让她心神受创!   但因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心之剑,焚云燕不防之下,刹那间晃神,给情霜创造了一瞬的机会!   她们只有一瞬的突击时间!   剑光骤亮,情霜与凉锦的配合依旧默契,在没有事先交流的情况下,毫不犹豫配合凉锦出招,剑芒划破长空,致使空间有瞬息崩裂,溢出的剑气拂落在红玉台上,在台面上遗留数寸深的裂隙!   凉锦强忍住脑海中的刺痛,借着剑光飞扑而出,直朝那竖在石棺后的屏风而去,欲用手中焚情谷主令补全那副奇诡的壁画。   她和情霜只有一招的出手时间,龙宫如此之大,她们如果要逃,只能从原路返回寒潭,但焚云燕对龙阁天宫的了解定然胜于她们二人,在元婴期的焚云燕追杀之下,她们能不能活着走出龙阁天宫之门尚还是未知之数,更莫说此地与寒潭中间还有一段漫长的水路!   方才她欲将焚情谷主令嵌入壁画之时焚云燕慌忙出手阻止,虽然他掩饰地很好,但以元婴修为,先前一直藏匿不出,却在那一刻产生了足以让情霜觉察的气息波动,可见凉锦方才的行为定然对其产生了冲击。   也就意味着,将焚情谷主令还原至壁画之上,极有可能对此人产生威胁!   尽管无法确定这个判断是否准确,但在进退皆是险境的情况下,凉锦宁愿赌上一把!   焚云燕眼中的迷惘仅仅存留了一瞬,便被清醒和震怒所取代,当他的视野恢复清明,剑海消失不见,便看到情霜执剑而立,耀眼剑芒过境,直扑他面门而来。   他幽深的瞳孔之中迸射出凌厉至极的寒光,凉锦那跳梁小丑的举动彻底激起他的杀心,眼见情霜之剑迎面而来,他目不斜视,挥手一击,仅以肉掌一抓之下,剑光崩碎,情霜受剑招反噬,体内真气逆行,胸腹闷痛,不由自主连退两步。   她惊骇抬头,便见焚云燕一爪抓向凉锦后背! 第147章 御兽诀   焚云燕的手掌距离凉锦后背仅数寸之遥,他掌心逸散的真气隔空击打在凉锦身上。   凉锦脸色一白, 口中喷出逆血, 就连双眼之中都浮现出狰狞血丝, 但她紧咬牙关, 强忍住体内灼痛,借着其人一掌之力,拼命将手中焚情谷主令按入壁画之中!   焚云燕的手掌随后印上凉锦背心, 后者浑身一震,被其一掌之力掀飞, 猛地撞击在屏风之上,轰隆爆鸣之中,凉锦周身骨骼噼啪作响, 多处崩裂。   恍惚之间,她的视线落在那枚镶嵌于壁画之中的谷主令上,却未见任何神异反应,不由内心一沉, 无助绝望之感席卷心神, 难道她猜错了?   情霜呼吸凝滞,见凉锦被焚云燕一掌掀飞,重创吐血,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心头没由来地一紧, 惶惑之感陡然蹿升, 让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识做出反应, 脚尖一点,急扑而出,携剑攻向焚云燕。   暗银长剑来势汹汹,焚云燕却面色沉凝,不为即将到来的剑招所动,他未立即追击凉锦,双眼死死盯着被凉锦还原回去的焚情谷主令,似乎也在观察令牌的变化。   直到情霜手中暗银长剑距离他的面门不足两寸时,他才骤然而动,两指闪电般将剑尖夹住,锋锐地剑气划破他两指间的皮肉,鲜血迸溅。   其人面不改色,屈指一弹,柔软剑尖回转,情霜受力飞退,若非灵剑认主,方才回弹之力必将她重创,但以她目前之力,根本无法近焚云燕之身,她和凉锦在此人眼中,与蝼蚁无异,覆手即灭。   凉锦踉跄地跌落于地,看向那副壁画的目光满是不甘,但她又无可奈何,气运这种东西本就无常,她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受到眷顾。   她深吸一口气,想抑制住体内翻涌的血气,奈何刚刚那一掌上所携带的真气对她的五脏六腑造成极大的损伤,又因情绪有所起落而气息不定,她刚站稳,便忍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逆血。   鲜血飞溅开来,其中很大一部分沾染在刚刚嵌入壁画的焚情谷主令上。   忽而,屏风之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其因之中含了包裹着极为浑厚的魂力,一震之下,将焚云燕和情霜都逼退出数丈之外,唯有深受重创的凉锦未被这力量推开,反而停留在屏风之前。   焚云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两眼一瞪,欲出手阻止凉锦,但脑海之中却再度暴起一声轰鸣,仿佛有真龙在他的灵识之中咆哮,强行抑制住他体内真气,让他不得妄动!   屏风上的赤红壁画突然扭曲起来,焚情谷主令竟像是投入岩浆的铁块,飞速融化,整个令牌上亮起火红的光芒,宛如一道贯日长虹,直投入凉锦的眉心!   凉锦的双眼被染成红彤彤的一片,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脑海,让她的身体陡然一震,神情骇然,心中豁然明朗,这道光柱之中所包含的东西,竟然是已故焚云鹤的记忆和传承!   这些记忆之中隐藏了太多未被知晓的秘密,昭告着上一世紫霄宫灭亡的真相!   焚云鹤的记忆不断灌注凉锦识海,冲得她双眼血丝密布,眉心刺痛,待红芒落下,凉锦双眼之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惊诧和骇然,以她方才强行提升到炼体后期,又被焚云燕重创的心神强行接受焚云鹤的记忆,险些令她崩溃!   好在凉锦意志极为坚韧,生生忍住了几乎令她头脑炸裂的痛楚,才将那段记忆毫无遗漏地接收下来,否则一旦中途停止,焚云鹤无处安放的记忆会瞬间撑爆她的识海,她可能从此就成了一个疯癫之人。   凉锦倒退两步,跌坐于地,红芒溃散,焚情谷主令彻底融化,成为那扭曲蠕动的壁画中的一部分,片刻之后,壁画上赤红的图案开始分裂,变成一团一团的红芒从屏风上脱落下来,环绕在凉锦身边,从四面八方打入凉锦之身!   身在红圈之内的凉锦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陷入岩浆之中,每一团红芒冲入她的身体,以她的忍耐力,都忍不住惨叫出声,她似乎找回了前世在天帝雷罚之下,于雷池之中经受天雷刑罚的极致痛苦。   火焰灼烧她的身体,将她的皮肤寸寸炙烤到崩裂脱落再重新生长,疼痛扭曲了她清秀的容颜,让她毫无意识地紧咬着唇,直至红唇磕破,满嘴是血。   情霜骇然色变地远望着光圈之中的凉锦,她从未见过凉锦这般痛苦的模样,情霜无法想象此刻凉锦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楚,多年之前,那人即便被重创到浑身筋骨崩裂五脏俱损,也未发出过半点哼声。   而今,凉锦竟因为疼痛而蜷在地上,浑身颤抖,五指抓在地面用力之大,竟留下五道鲜红的血痕。   但她却被屏风之中神秘传出的神秘力量所缚,半点真气都无法动用,亦不能上前相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凉锦无助挣扎。   当最后一团红光撞进凉锦的身体里,凉锦面庞扭曲地咆哮一声,两眼之中陡然亮起一道火光,周身气息忽的拔高,她的修为竟在刚刚火焰的炙烤之下,达到了真正的炼体二境!   在两道封印的加持之下,此时外显的修为已到炼体大圆满!   她一手攀附着由于壁画脱落而露出原本色泽的屏风,一手撑着暗银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口鼻间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如纸,汗流如瀑,那双素来澄澈宛如星空的黑眸在这一刻瞳孔涣散,久久无法聚焦。   她的意识缓缓回转,感受着身体内涌动的力量和不知什么时候愈合的内伤,心如明镜。   炼体之境之所以与练气筑基不同,分三境,便是因为炼体每三小层之间都是一道天梯,远比筑基三层入四层要困难得多!炼体三境详分为熬皮境、修内境、锻骨境,顾名思义,便是分别打熬皮脏骨,使肉体脱胎换骨,才算是真正与脱离凡尘,入了仙门。   方才那一团团的火光助她强行迈过了炼体第一重天梯,将寻常人需要花费十年乃至二十年才能迈过的熬皮境天梯,压缩在短短数息之中跨越,将她的肉体在极短的时间内打熬至炼体二境所需的水准,她要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是寻常修士所需要承受的千倍!万倍!   笼罩在焚云燕和情霜身上的神秘压力随着凉锦身上的红芒退去而消散,凉锦气息拔升焚云燕自有所感,他早已被刚刚凉锦身上发生的事情激起杀意,毫无疑问,龙阁天宫之中最有价值的宝物已经被凉锦所获,就连焚情谷主令也就此不再,凉锦究竟获得了什么,恐怕需得搜魂才能知晓!   焚云燕飞扑而出,凉锦即便在宝物的作用之下有所突破,但炼体大圆满的修为对于焚云燕这样的元婴修士而言,仍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要搜凉锦的魂,谁也无法阻止!   焚云燕一动,情霜立马惊醒,但见凉锦神情恍惚,还未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有所警醒,情霜毫不犹豫地提剑冲向凉锦。   从焚情山谷相遇至今大半年的时间里,凉锦无数次救了她的性命,情霜非是知恩不报之人,若无凉锦,她恐怕在邕城时就已火毒攻心而亡,若不是她的伤需要寒潭之气才能医治,凉锦断不会带她强闯药池,今日若非她执意要闯困兽之阵,凉锦也不会跟着她来这里涉险。   焚云燕及他身后的神秘势力所针对的,是紫霄宫,而非凉锦。   说到底,凉锦所受的痛苦和伤害,皆是因她而起。   她没有理由放任焚云燕再伤害凉锦,哪怕拼死一搏,她也要为那个一直以来都守护在她身边的姑娘做些什么。   情霜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朝前飞驰,但她的速度比之焚云燕还是稍慢了些许,眼看焚云鹤距离凉锦不过两丈之遥,她当即一剑刺去,银芒破空,直去焚云燕后心要害!   身前风声突起,凉锦终于收回心神,她眸光一暗,瞳孔之中有赤红符文交错而过,旋即腾身后退,趁着红光埋入她体内的力量尚未完全散尽,她后退的速度竟比焚云燕还快上两分!   凉锦识海之中亮起数道金芒,这些金芒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在一起,最后化作一篇心法残卷,无极天心·御兽诀!   这才是埋藏在壁画中的真正至宝,也是龙阁天宫最为贵重之物!   焚情谷主令原来竟然是另外一块无极令,也是开启御兽诀的钥匙!它被原龙宫之主不知以何种手法炼化,改换了样貌,才变作了焚情谷主令!   凉锦在飞退的同时,迅速收起长剑,双手如影翻飞,掐出印诀,眼中红芒交错,最后一个印诀按下,整个龙宫忽然震动起来,封锁在龙阁天宫第一层梁柱中的百余凶兽同时挣脱束缚,夹裹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冲毁龙宫第一层与第二层的穹顶,直扑入第三层中!   第三层凉锦二人与焚云燕交手之地地面轰然炸裂,无数凶兽发了疯似的冲进第三层,凉锦与焚云燕之间突然闯入一头背生双翼的飞鸟,硬抗焚云燕一掌,瞬息暴毙! 第148章 杀人越货   有此兽一阻,焚云燕速度稍缓, 情霜终于赶到凉锦身边, 却被后者一手揽住她的腰身, 带着她踩着暴‖乱灵兽的后背, 飞快蹿向龙宫另外一侧,从被灵兽冲毁倒塌的墙壁逃出,踏着一只飞行灵兽的后背冲向龙阁天宫外的石窟!   那些原本被封锁在龙宫第一层困兽之阵中的灵兽们大都是结丹后期, 其中有两成左右的凶兽是元婴期,以凉锦目前的修为, 控制一头两头结丹期灵兽还好,却万不可能驱使所有灵兽为己身所用,但有御兽诀在手, 她将这些灵兽于困兽之阵中释放出来,扰乱它们的灵智却是可以做到!   龙阁天宫之所以有那么多守护灵兽,就是因为天宫原主人手中有御兽诀。   凉锦误打误撞获此传承,终为二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有焚云鹤的记忆, 凉锦轻易搜索到石窟另外一条出路, 药池之中汇聚着众多修士,焚云燕断然不会在此时泄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他们先前所布下的局就将彻底崩盘。   所以她们只要逃出了石窟,那人应该就不会追来,她们也就能保得性命, 至于药池之中会发生什么, 暂且无法去想,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凉锦带着情霜脚踩一头结丹后期灵兽逃出龙阁天宫,飞入石窟之中。身后焚云燕被众多暴‖乱之中的灵兽阻了去路,陷入兽群之内,无法及时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凉锦二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   暴‖乱的灵兽即便有元婴修为,因为神识疯癫也不是焚云燕的对手,但却能轻易延缓他的脚步,待凉锦二人飞离龙阁天宫百丈之外后,身后忽然传来隆隆巨响。   凉锦与情霜没有回头,但她们都知道,龙阁天宫已经被那些失去意识的灵兽彻底摧毁,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了龙阁天宫。   她们从潭水之上横掠而过,穿入石窟之中。   于石洞之中穿行,及至前方隐现一道石门,凉锦脚下猛地一踏,揽着情霜从飞行灵兽背上落下,那飞行灵兽去势不减,一头撞向封闭的石门,在临近石门的瞬间突然自爆!   石门上有封印,等闲威力不得一击洞穿,后有元婴修士追击,凉锦当即立断,舍弃临时坐骑!   轰隆之声响彻石窟,那石门当中薄弱之处被炸开一道半丈高的豁口,外界光芒照射进来,凉锦毫不犹豫地带着情霜自洞口钻出,身后有风声响起,但在凉锦二人跃出石门之后,那衣衫猎猎之声戛然而止。   药池内,寒潭下突然蹿起一条巨兽,如电光般冲出水面,瞬息之间已到近前,鬼道人来不及撤走,又不肯放弃凤仙金莲,便一手擒着金莲,一手向下拍出一掌,却未曾想,那巨兽毫不理会他掌上肆虐的真气,仰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侧头一甩,鬼道人整条手臂被生生扯掉,血雾飞洒,染红寒潭!   “啊啊啊!!!”   鬼道人瞳孔一缩,剧痛席卷全身,让他脸色惨白,痛呼出声,但他也是狠辣之人,丢掉一条手臂之后,他飞快地借力后退,任凭断臂之处血流如注,他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凤仙金莲。   巨兽蹿出水面到它一口伤人,期间电光石火,瞬息落幕,在场其余修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湛蓝的寒潭之水就已经被染得通红一片。焚修炎两眼一瞪,区区结丹大圆满灵兽,竟然胆敢在他眼皮底下伤人!   见巨兽还欲扑向鬼道人,焚修炎当即出手,一掌拍向此兽脑门:   “孽畜!休得放肆!”   对于焚修炎,翼蛟不敢像对鬼道人那般托大,一双金黄的双瞳上,瞳孔缩成一条锐利的细缝,巨尾一甩,迎战焚修炎。   尾掌相接,顿起轰隆鸣响,逸散而出的力量令大地震颤起来,药池地面仿佛下陷了半寸。   鬼道人落地之后立即将凤仙金莲收入储物戒指,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处理自己断臂处的伤势,他飞快点了断臂四周大穴,取出疗伤灵丹吞入腹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战中的焚修炎与翼蛟,脸上隐现惊惶,他刚才真的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翼蛟实在太过凶残粗暴,又蛮横强大,凭借灵兽之身,他结丹七层修为,竟连一招都招架不了,还平白损了一臂,真是可怕。   四周观战修士皆屏住呼吸,面露惊骇,谁也没想到潜藏在寒潭底下的凶兽竟然如此狡猾,在鬼道人夺取金莲的最后时刻才发起突袭,就连焚修炎都来不及相救。   无生魔尊更是眼露庆幸之色,刚才若是他不肯放弃金莲,选择硬抗鬼道人之掌,于重创的情况下,他自认无法躲开翼蛟的突袭,那时候,他所面临的局面恐怕比此时的鬼道人更加凄惨。   翼蛟感觉金莲消失,盛怒无匹,癫狂咆哮,发了疯地攻击焚修炎,借着灵兽之躯的强横以其结丹大圆满的修为,一时间,竟与初入元婴的焚修炎不相上下。   焚修炎越打越惊骇,这翼蛟疯癫起来,其实力不断暴涨,他竟有一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连续两掌震退翼蛟,焚修炎冷哼一声,作为在场实力最高之人,威望最高之人,他怎会允许翼蛟落了他的颜面,见此凶兽发疯发狂地朝自己扑来,焚修炎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与其酣战。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翼蛟爆发式的攻击开始延缓,待其露出疲态,焚修炎眼中精光一闪,怒啸一声,真气汇聚,风起云涌,欲一掌将翼蛟重创!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闪电般落在鬼道人身边,一掌击在鬼道人胸口,鬼道人身上收纳了凤仙金莲的须弥戒指脱手而出,抛飞于空,其人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戒指,而后踩着众修脑门,扬长而去!   兔起鹘落之间,鬼道人已然暴毙身亡,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愕的神色。   刚才出手的黑衣人明显是元婴修为,且他一掌拍出时,掌上环绕了一股晶莹的紫气,稍有眼力之人便一眼认出,那竟是紫霄宫秘传掌法之一,紫阳照东!   结丹七层的鬼道人尽管已经被翼蛟重伤,却连其人近身都没有来得及发现,就突然死了!   紫霄宫元婴修士!   所有人心中同时冒出这样的想法,直到那人闪电般离去,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止。   身后的变故令焚修炎骇然色变,如果刚才那黑衣人不是选择直接离去,而是从他身后上来,与翼蛟夹击,那一瞬间,他就将面临生死一线的险境!就算能保得性命,最终也肯定会被重伤!   焚修炎心神震荡,出手时下意识地减了三分力,为自己留有余力,以免招式用老,以至于这一掌击出,只与翼蛟旗鼓相当,两者各自后退数丈。   但此时突然出现抢夺了凤仙金莲的黑衣人已经消失不见,焚修炎如果去追黑衣人,则发狂的翼蛟必然将在场众修杀个一干二净,若要保全这些修士,他就不得不放弃追击黑衣人的打算。   焚修炎面色铁青,刚刚黑衣人从他们这么多人之中,抢夺凤仙金莲后又毫发无损地离去,简直就像在他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毕竟这场金莲之争,明面上是由焚修炎制定的规则,那黑衣人无视了焚修炎定下的规则,突然出手抢夺,焚修炎还没有余力阻止,就算凤仙金莲对焚修炎而言并不重要,那黑衣人的行径也算是彻底得罪焚情山谷,无疑是与焚情山谷结了仇。   “紫霄宫修士以如此下作手段抢夺重宝,简直为道修者之耻!”   焚情山谷一行人中,一人爆喝出声,正是那对凤仙金莲势在必得的结丹大圆满修士,焚烨。其人一直注意着凤仙金莲的动向,原本打算待一切事了之后,再小心行事,杀人越货,没曾想他的计划还未付诸实施,就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行动,而且如此偷鸡摸狗之人还是紫霄宫修士,如何不令他暴跳如雷!   在场众修一片哗然,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直被誉为中州正道之首的紫霄宫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刚刚那黑衣人众目睽睽之下夺走凤仙金莲,所使用的招式为紫霄宫秘传,就算此事看起来好似多有疑点,但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联系紫山秘境开启之前,焚情山谷中曾传出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紫霄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翼蛟依旧在疯狂咆哮,不断攻向焚修炎,焚修炎面沉如水,不再有所保留,暴起一掌将翼蛟震回寒潭,后者发出一声嘶鸣,终于清醒过来,见凤仙金莲的气息再也寻不到,知晓自己多年心血已成泡影,若再于焚修炎手中丢了性命,多有不值,便极为不甘地沉入寒潭之中,暂避锋芒。   见翼蛟再度入水,焚修炎飘身落地,未再追击,比起击杀翼蛟,他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焚修炎击退翼蛟,寒潭四周窃窃私语的修士们一下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转向焚修炎,见后者脸色极为难看,都似乎感受到一场风暴即将掀起。 第149章 陷害   “紫霄宫真是欺人太甚!”   焚修炎落地之后,目光四下一扫, 怒声言道。   寒潭边的一众修士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接话, 除了方才夺走金莲的黑衣人与寒潭之中的翼蛟,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是焚修炎的对手, 故而焚修炎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知道他话未说完, 就都安静等着后文。   “想必在场诸位道友都曾听说过一事,便是紫山秘境出现之前, 有紫霄宫弟子来我焚情山谷,谷主焚云鹤亲自接待,却被其人设计暗害, 横死于山谷之内。”   此话落下,不少修士倒吸冷气,他们对于焚情山谷发生变故有所耳闻,但有些宗门地处消息闭塞之所的修士, 对于焚情山谷之变具体情况知之不详, 此时焚修炎说起,他们才如此惊讶。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紫霄宫贼人竟如此下作,趁老夫与寒潭恶兽激战之时不备,以如此下作的手段抢夺金莲, 还暗害了琹阳鬼谷同道, 简直不将我等放在眼中!”   焚修炎袖袍一挥, 目怒圆睁,又道:   “紫霄宫设计暗害我谷谷主,其心叵测,恐怕是因焚情山谷崛起之势太盛,紫霄宫欲将吾等除之而后快,唇亡齿寒,焚情山谷一倒,紧接着就将是其他与焚情山谷一般实力的宗门垮台,尔等又岂能独善其身?”   围绕在寒潭边的修士一个个眉头紧蹙,焚修炎的话引起他们的思考,紫霄宫虽然一直被誉为正道之首,但是真正见过紫霄宫修士的人少之又少,对于紫霄宫的印象仅存在于先辈的教诲,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未亲眼见过紫霄宫修士行事之风。   若要说有,恐怕就是刚才,疑似紫霄宫修士的黑衣人中途现身,抢夺凤仙金莲,一掌击毙鬼道人,随后扬长离去。   而焚情山谷历来口碑极好,焚修炎为庇护鬼道人和在场众修大战翼蛟之事众人也都看在眼中,正因最后鬼道人被黑衣人暗算暴毙,才越发凸显出焚修炎品质之高尚。   故而焚修炎话音刚刚落下,人群之中,便有修士大声揭露紫霄宫弟子恶行,先前曾在西岩流传的紫霄宫弟子各种劣迹皆被翻了出来,不论真假,一时间群情激奋。   在场修士中有一部分与焚烨存了同样的心思,因金莲被夺而怒火冲霄,便应和焚修炎之语,欲激起众修同仇敌忾之气,最好焚修炎能前去追击,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这些修士之中,绝大多数都非蠢笨之人,先前黑衣人出手虽然掌法是出自紫霄宫,但他们并没有看到其人正脸,再者不论是金莲被夺也好,焚云鹤被杀也罢,都没有威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故而焚修炎的言语并没有激起他们太多共鸣。   但眼下势力如此,焚情山谷领头,焚修炎言语间隐隐有煽动众人征讨紫霄宫的用意,他们就算嗅出空气中弥散的异样氛围,却又唯恐得罪焚修炎,得罪焚情山谷,尽管他们并没有真正在意紫霄宫究竟如何,那些传言是真是假,还是不敢公然对焚修炎之词提出质疑。   “但紫霄宫势大,吾等又如何能与之相抗?”   众修激愤之时,忽有一修士出声言道。   焚修炎听闻此人之言,视线回转,落于此人之身,那心神剧震,内心惶惑之时,正待向焚修炎赔罪,却又听焚修炎开口:   “老夫知诸位惧怕紫霄宫势力,但我焚情山谷与紫霄宫势不两立,就算以卵击石,亦要向紫霄宫讨个说法,断不可让谷主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他说到此处,看似答非所问,忽而话音一转,又道:   “诸位道友,一人一宗之力虽弱,但若集西岩,甚至中州众修之力一同征讨,就算是紫霄宫,也不敢与天下道修为敌!”   焚修炎语调铿锵,目光如炬,环绕于寒潭四周的各派修士神情复杂,绝大多数理智之人都不愿蹚这趟浑水,不管是紫霄宫还是焚情山谷,无论得罪哪一方,对他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虽有好事者不嫌事大,从旁煽动,但还是有半数以上的修士沉默不言,甚至有几个小宗派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寒潭。焚修炎一番话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他面前的这些修士虽然贪婪,但是对自己的小命都宝贝得很,在没有看到实际利益的情况下,仅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法说动他们为之冒险。   正当越来越多的修士欲告辞离开之时,侧方山壁突然传来轰隆巨响,将在场所有修士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但见两个人影从山壁之中飞蹿出来,于众人眼前落地。   这二人,正是凉锦和情霜。   待众人看清两人的样子,原本因焚修炎一席话而鼓动不已的各派人士,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情霜身上,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寒潭陷入一种诡秘的寂静之中。   因先前入水疗伤,凉锦和情霜面上的伪装都已经被水冲去,虽然因着焚云燕的追杀让两人看起来颇为狼狈,却掩不住情霜的绝代风华,她那张精致无匹的容颜暴露在众修视线之下,当即叫无数人心神激荡,目眩神迷。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于情霜的惊世容貌中时,焚情山谷众修之中突然暴起一声怒喝:   “紫霄宫弟子!”   爆喝之声于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凉锦带着情霜刚刚着地,便听见这颇为耳熟的声音,她心里一紧,无奈叹息,真是刚脱离虎口,又入了狼窝。   焚情山谷一行人中,陆云子快步迈出,挡住凉锦二人的退路,手指情霜,喝道:   “她就是杀害谷主的凶手!莫要让她们逃了!”   此言一出,众修皆惊。   情霜实在太过年轻,以她的容貌来看,其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出头,而要击杀有结丹修为的焚云鹤,就算偷袭暗害,也至少需得炼体大圆满的修为,紫霄宫弟子的修炼天赋真的如此可怕?   能来到此地的修士,实力最差也是筑基后期,意志自是较常人更加坚定,故而在被情霜的容颜恍惚心神之后,有陆云子爆喝之声震耳,他们纷纷回过神来,在了解情霜的身份之后,得知她有击杀结丹修士的能力,每个人心中想法不尽相同。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被情霜的容貌和天资惊艳,但旋即,他们心中便升起惶惑与恐惧,如果每一个紫霄宫弟子都拥有如此可怕的天赋,一旦紫霄宫拥有称雄于天下的野心,他们这些小宗小派,恰如焚修炎所言,除了归顺于紫霄宫外,别无出路。   一时间,无数人的心头都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他们的脸色极为难看,人人都有私心,能成为一宗之主或者宗门掌权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野心,绝不愿己身的存亡只在他人一念之间。   焚云鹤被紫霄宫弟子暗害,也就意味着紫霄宫已经开始对中州之上的势力动手。   修士们越来越惶惑,甚至在心中猜测,紫霄宫之所以没有明面上直接攻打焚情山谷,想必就是顾忌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唯恐他们联合起来,对紫霄宫造成威胁。   人一旦下意识地认定某个真相,就会不由自主地去为他所认为对的这个真相寻找合理的解释。   但他们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主动动手,只是看向凉锦二人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善起来。   凉锦上前一步,伸手将情霜挡在身后,目光如电,瞪着焚情山谷众人,冷哼道:   “你们谁也没有看到霜儿动手,却口口声声言道紫霄宫弟子杀了焚云鹤,步步紧逼,简直欺人太甚!”   焚修炎双眼微眯,视线自凉锦身上扫过,又转向情霜,忽而冷笑:   “想要证据?呵,便成全你们,带人上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朝凉锦和情霜动手,就是要给她们致命一击!   焚情山谷修士所在之处,有一架软轿,此时,软轿的门帘缓缓掀开,一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待凉锦和情霜看清其人面貌,顿时脸色一变。   “诸位前辈,在下逍遥门端木文书,曾亲眼见到焚情谷主令在这名紫霄宫弟子身上,正因为在下撞破真相,才遭受追杀,被此人断去一臂!若非焚烨前辈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揭露此女蛇蝎之心!”   那颠倒黑白之人,正是先前与凉锦二人有过两面之缘的白面书生,端木文书!   凉锦气得浑身发抖,瞪着眼,憎恶的目光宛如凝成实质,要将此人千刀万剐。即便淡漠如情霜,亦在端木文书一番莫须有的指控下,心绪有所起伏,她看向端木文书的目光充满质疑和凝重。   “胡说八道!”   凉锦咬牙切齿,但焚修炎不准备给她辩解的机会,当即喝道:   “将她们拿下!”   陆云子眸光一凝,与雨道子、药道人一同当先出手,半年前凉锦二人在焚情山谷时曾落了他们的颜面,这一次再有机会,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回场子! 第150章 煽动   逍遥门众修所在之处,那气质文雅的中年男子在见到端木文书的时候就变了脸色, 再从后者口中听闻此行经历, 顿时面色沉凝, 怒火中烧, 又极力克制,但他看向情霜的目光却变得冰寒起来。   作为逍遥门内长老,见门中弟子被人断去一臂, 这人还是后辈弟子之中天资不错者之一,用不了几年就可入炼体之境, 然而端木文书现在惯用的右臂被废,逍遥门作为剑修宗门,要让端木文书从头练左手剑, 必然对他的境界有所耽误。   原本报以看戏之心的李知书铁青着脸色,他当然不会对自己门内后辈所言产生怀疑,有了端木文书的佐证,对于情霜杀焚云鹤之事, 他已经确信不疑, 心中对紫霄宫产生了成见。他看焚情山谷众人已经动手,便冷哼一声,跃将出来,朝焚修炎抱拳道:   “焚前辈,此女为掩盖真相伤我门中弟子, 可见其心之险恶, 不知前辈捉拿此女之后, 欲如何处置?”   他知端木文书的伤与焚云鹤之死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故而心中虽愤恨,但却没有贸然言说要焚修炎将情霜交给他带回逍遥门的话,而是询问焚修炎意欲如何处理情霜,毕竟此事逍遥门已经牵扯其中,他无法再置身事外。   焚修炎眼睑微掀,目光自端木文书面上扫过,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但眼里却透着冷芒:   “挟此女,征讨紫霄宫,逼颜不悔立誓,永不进犯吾等小宗小派!”   李知书闻言,骤然一惊,下意识地看了情霜一眼,问道:   “此女竟有如此价值?”   一个后辈弟子,如何叫颜不悔妥协?颜不悔作为紫霄宫之主,中州唯一一个化神修士,竟能为了情霜放弃称霸中州的野心?那么这个天资不凡的女弟子,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份?   焚修炎眼中似有精芒起伏明灭,他看了一眼正与焚情山谷众人交手的凉锦和情霜,哼声道:   “此女乃颜不悔关门弟子,她能在这般年纪到达结丹之境,颜不悔对其之重视程度可想而知,紫霄宫如此对焚情山谷,老夫抓她以换颜不悔一个承诺,如此苦心孤诣,只为求中州众道修同门之康乐,李长老,便是如此,你也不愿相助老夫?”   李知书脸上掠过一抹尴尬的神色,他刚刚心生退意,不欲牵扯进紫霄宫和焚情山谷之间的争斗,被焚修炎当面一语道破,一时间心中既窘迫又羞恼,但他又不敢顶撞焚修炎,便只得咽下心口怒气,赔笑开口:   “焚前辈高风亮节,在下佩服之至,逍遥门众修自非胆小鼠辈,愿为天下修士尽一分绵薄之力!”   听闻李知书此言,焚修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点了点头:   “如此,焚情山谷便与逍遥门共同进退,荣辱与共!”   焚修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刚才所说之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在场众修之耳,按照焚修炎所说,他抓情霜是为了换紫霄宫一个承诺,以防紫霄宫因己身利益侵犯他们这些小宗小派,对于他们这些宗派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且若情霜当真有焚修炎所说的那般价值,他们如果联合起来,成功的几率自然更大,就算失败,也有焚情山谷顶在前面。   一时间,刚才没有退走的修士也有所意动,在犹豫许久之后,终有人高声道:   “焚前辈,对于迫紫霄宫退步之事,前辈有几分把握能成功?”   此话一出,除去正在交手的焚情山谷众修和凉锦情霜二人,在场所有修士都将视线回转至此,想从焚修炎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焚修炎看似和蔼的视线扫过一众围观修士,笑道:   “若无诸君相助,老夫仅有五成把握,但若诸君及中州众修联合,相助老夫,老夫可放下云鹤亡故之痛,为天下道修一搏!对于此事,老夫有九成把握!”   焚修炎话音落下,一众修士尽都哗然,他们眼中各自掩藏着各自的心事,但面上神情皆有动容,其中以龙刀为首,忽而高声叹道:   “焚前辈忧虑天下之心,实为吾等道修之幸!紫霄宫颜不悔其心胸不及焚前辈之一半,竟欲称霸中州,真是痴心妄想!我炎龙宗愿助前辈一臂之力!”   炎龙宗和逍遥门都算是西岩排的上号的宗派,他们一动,受两宗庇护的庇护的小宗门也纷纷表态支持焚情山谷。   岩雀堂卓云雀为人比较油滑,行事也更加小心谨慎,故而虽然炎龙宗与逍遥门都归附了焚情山谷,他却还是有些犹豫,心想此事还言之尚早,若到时候焚情山谷真能率领中州众修与紫霄宫成二分之势,他再表态不迟。   故而卓云雀带领岩雀堂一众修士稍稍后退了些,未出言附和,也未拂袖而走。   寒潭边,陆云子三人一同出手擒拿凉锦和情霜,却被凉锦情霜合力击退,双方你来我往,焚情山谷众修无法立即将凉锦二人制服,凉锦二人也不得轻易脱身。   凉锦眼中流露出憎恶之色,她的视线从端木文书身上收回,冷眼扫视陆云子三人,冷哼一声,不再出言辩解。眼下形势已经极为明朗,就算焚情谷主令不在情霜身上,就算“焚云鹤”根本没死,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相诱,只要实力足够强大,那么焚修炎要说真相如何,真相就是如何。   这些人不会去怀疑,也没有机会质询和求证。   她们今日就算不撞到刀尖上来,焚修炎也一定有另外的方法可以让她们陷入泥潭,只是她们逃离石窟之后恰巧撞在人堆里,才省去了焚修炎许多麻烦,直接叫出端木文书,便一下敲定了胜局。   但凉锦岂会轻易认输,前世天帝不能令她屈从,今生不论焚情山谷背后势力多么庞大,哪怕与整个中州为敌,她也要护霜儿周全!   雨道子当初被凉锦一剑斩伤肩膀,一直心怀怨怒,故而此番出手,招招直击凉锦要害。趁凉锦一招逼退药道人之际,忽然祭出一柄弯刀,从侧方朝凉锦当头斩下!   情霜神情清冷,与凉锦背向而立,见雨道子对凉锦出手,她手执暗银长剑,毫不犹豫一剑划出,剑气锋锐,直将那弯刀自刀身之处劈断,随后去势不减,斩向雨道子!   刺骨剑气迎面而来,雨道子脸色骤变,慌忙抽身后退。   但情霜既已出剑,又有暗银长剑锋锐之气加成,岂会轻易让雨道子逃脱?   剑光过境,瞬息之间扫过雨道子的身体,堂堂结丹之境修士,竟在情霜此剑之下,刷地断成两截!血雾飞溅,直将陆云子和药道人骇得面色青黑。   雨道子刚刚祭出的法宝乃是一件中品灵宝,用来对付凉锦这区区炼体境的修士,实属大材小用,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一刀,却在情霜的干预之下,变成了送命之刀!   他们此时看向情霜的目光简直如同在看一个鬼怪,如若说半年前他们在焚情山谷时仅仅是在凉锦二人手中吃瘪,三人合力之下,凉锦和情霜尚处于颓势,只能选择暂避锋芒,突围逃走。   而今还是他们三人围堵凉锦和情霜,本以为雨道子有中品灵宝在手,他们将这二女拿下会容易许多,未曾想,那中品灵宝竟然被情霜一剑斩断,雨道子就因为预料出现偏差,自身都未逃脱!   陆云子和药道人心惊肉跳,实在是刚才情霜一剑看起来太过平常,然而就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剑,就将与他们修为相差仿佛的雨道子一剑斩杀!难道短短半年之间,情霜就又做出突破,实力远超于他们了吗?!   这对停留在同一个境界已经几年之久的陆云子二人来说,不亚于利刃割心。   尽管他们的震惊只停留了一瞬,当即回过神来,但这瞬间的心颤给了凉锦和情霜可乘之机。   凉锦眼中乍起精芒,再次使出无我无心,手腕一翻,与情霜手中一模一样的暗银长剑骤然出鞘,为免被人从剑招之中认出身份,祸及凌云宗,她以最普通的剑招一剑刺向陆云子,竟在陆云子晃神之下,将其人侧腹洞穿,抽剑回身,陆云子侧腹上已然留下一个清晰的血洞!   两个时辰还未过去,凉锦的实力仍在炼体大圆满,借由暗银长剑之力,一举创伤了陆云子。   情霜斩杀雨道子,凉锦创伤陆云子,直将药道人骇得面无人色。   他们三人联手尚且不能将凉锦二人擒拿,眼下陆云子受创,实力有所削减,以他一人之力,对擒拿凉锦和情霜再无十成的把握,说不得,他还会如雨道子那般,被情霜一剑两断。   故而陆云子被凉锦刺伤,药道人咬紧牙关,不敢再冒进,出招越渐保守。   此处变故一直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情霜斩杀雨道子,引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她此举无疑证实了自己拥有杀死焚云鹤的实力,也叫在旁观战的他宗修士越发忌惮。   焚修炎也没有料想到陆云子三人如此不堪,他冷哼一声,视线从旁侧众修身上扫过,道:   “还请诸位一同出手,擒拿此女!”   他作为元婴修士,自有元婴修士的傲气,不屑于亲手擒拿凉锦和情霜。且他如此说,也是给在座众修出了一个小小的考题,看他们是不是真心与焚情山谷合作。 第151章 破局之法   “还请诸位一同出手,擒拿此女!”   焚修炎话音落下, 李知书率先回过神来, 心知此乃焚修炎对他们的考验, 故而他没有犹豫, 直接抽剑出鞘,朝凉锦情霜飞扑而去,龙刀哈哈一笑, 也朝凉锦二人冲来。在旁观战的各派修士见此状况,也纷纷出手, 即便他们忌惮情霜的实力,不太过靠近,也可以远远将凉锦二人的退路完全封锁, 不叫她们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凉锦和情霜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特别是李知书和龙刀加入战圈之后,又有陆云子与药道人同其配合, 他们看准了凉锦实力不如情霜, 故而不再正面接情霜的剑招,反而游走于两人身侧,彼此配合,不时出手,意欲先抓凉锦, 打乱凉锦和情霜之间的配合。   一时间, 凉锦与情霜的处境岌岌可危, 再这么拖下去,一旦凉锦身上的两道封印过了时限,她必将连累情霜,遭人擒拿。   凉锦目光冰寒,她当然看明白了面前这几个结丹修士的打算,但她绝无可能轻易妥协认命。   她猛地咬牙,突然飞蹿而出,直冲四人之中看似最弱的陆云子而去,模样急切,想必要速战速决。陆云子见状,眼中闪过一缕精芒,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看凉锦直冲而来,他竟不闪不避,而是迎着凉锦的剑招,欲与她正面相战。   就在此时,药道人不知何时来到凉锦身后,手中三根银针,朝凉锦背后大穴刺去!   眼看剑招要与陆云子相接,凉锦忽而眸光一闪,她的身子毫无预兆地停顿一瞬,而后瞬间跃起,银针从她脚下擦过,射入陆云子的双眼!   “啊!!!”   陆云子惨叫一声,药道人瞳孔一缩,却见原本应该直扑向陆云子的凉锦不知何时回过身,手中暗银长剑闪烁着极为阴冷的寒光,横斩而来!   药道人方才见识过情霜手中暗银长剑的威力,此番凉锦一剑斩来,他不敢硬接此剑之威,故而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然而就是这一步落下,他却猛地瞪大双眼,但见凉锦本是朝前冲的身子突然向后折返,暗银长剑反向自腋下穿过,没入紧闭双目的陆云子心口。   陆云子口中吐出一蓬血沫,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跌落于地,再无声息。   药道人看着凉锦的目光好似在看某种极为凶恶的妖魔,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其心思竟然如此神鬼莫测!   陆云子突然暴毙身亡,而且还是炼体大圆满的凉锦出手,直叫药道人骇出一身冷汗,却在他心神震颤之际,前有凉锦目光如电,后有剑鸣之声忽起,吓得药道人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兔,慌忙向侧方飞蹿。   凉锦唇角一掀,这些焚情山谷的结丹修士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人活得越久,就越惜命,非得要身边有人才能激起他们的胆气,而今雨道子和陆云子先后被斩杀,药道人当即乱了心神,下意识的反应非是朝凉锦进攻,而是亡命逃窜。   事实上,情霜被龙刀和李知书缠住,根本无暇脱身,方才那一声剑鸣,乃是她刻意为之,就是因为情霜看出凉锦身陷险境,若不能惊退药道人,凉锦在全力出手斩杀陆云子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躲开药道人的袭杀。   但药道人心防被破,轻而易举便被惊退,以至于凉锦缓过旧力已尽生死存亡的一息时间,新力已生,药道人在此时明白过来有诈,也失了先机,白白折损了陆云子。   凉锦深吸一口气,陆云子被斩除,她和情霜身上的压力总算小了一些,尽管陆云子先前实力就已经有所折损,但她们在面对修士围攻之下,结丹之境修士能少一个,对她们而言,都是一分生机。   凉锦眸光闪动,她身上的封印只能持续两个时辰,故而她与情霜必须得在封印消散之前突围逃走。面对越来越多的修士前仆后继,凉锦紧抿着唇,心念电转,她知道这样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   若到她与情霜体力耗尽之时,就是十死无生的危局。凉锦犹豫着要不要立即突围,但在目光扫过焚修炎及焚情山谷众人身后结丹大圆满的焚烨时,她的视线猛地垂落,牙关紧咬,生生按捺住内心冲动,与情霜并肩消耗围堵而来的修士战力。   身怀御兽诀,凉锦本可以直接召唤寒潭底下的翼蛟,凭借御兽诀的加持,她与身边的灵兽都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感应,故而凉锦知道寒潭下的翼蛟并未受伤,这结丹大圆满的翼蛟若用得好,可带她们二人脱离险境。   但有焚修炎和焚烨在场,她不得不小心行事,仔细思量,抓住时机,最好要在焚修炎和忍不住朝她们动手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召唤翼蛟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一旦翼蛟暴动,焚修炎出手镇压,有焚烨阻截,他将她们稍微阻挡几息的时间,她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而逼迫焚修炎和焚烨出手的最佳途径,便是杀掉这些已经聚拢来的结丹修士!让他们知道,寻常结丹修士根本无法将她二人拿下,让焚修炎或者焚烨不得不出手!   尽管杀掉这些结丹会使得情霜彻底遭人记恨,坐实紫霄宫弟子凶恶之名,但若不如此,情霜恐怕会成为焚修炎对付颜不悔的重要筹码。   情霜见识过凉锦御兽的本事,不用多想,她便明白了凉锦的心思,故而十分配合凉锦的行动,刚刚协助凉锦摆脱药道人追击之危,她又与李知书迎面相战,李知书见识过情霜手中之剑的霸道,不硬接其招,只凭借灵活身法与其周旋,而未被牵制的龙刀则成了主攻之力,拳头带起猎猎风声,直朝情霜身上招呼。   尽管情霜容颜美若天仙,十分叫人心动,但龙刀却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他锐眼如刀,每一拳都直击要害,若非情霜身法不比浸淫此道多年的李知书稍差,稍有不慎,就会被龙刀之拳创伤。   从刚刚凉锦和情霜现身之时起,站在远处观望的无生门众与凌云宗众的目光也同时被她们吸引过去,待看清凉锦的样貌,穆彤浑身一震,险些惊呼出声,却是凉玄乐突然将她拉住,示意她不要冲动,暂且静观其变,就连余子洵和宇文丰在看清远处两人面貌之时,也都神情复杂,有意相救凉锦,却又因自身实力不足,不得不退避于战圈之外,谨防引火烧身。   眼见凉锦和情霜被众多结丹之境修士环绕在内,处境岌岌可危,而师尊余子洵与师叔宇文丰都呆站着不动,穆彤脸色煞白一片,纵使理智告诉她越是这样的情况下,她越不能慌乱,但对凉锦的担心却时时刻刻冲击着她的心扉,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对策。   好不容易再见小师妹,谁能想到竟然是在这样凶险的情形之下?   慌乱之中,她想到能在众多结丹之境修士下险些夺得金莲的无生魔尊,但这结丹后期的前辈不可能听从她的请求去救凉锦,穆彤便将视线转向凉玄乐,柳眉紧蹙,目露惊惶,欲请求凉玄乐派遣无生魔尊过去将凉锦救出。   但她还未开口,却被凉玄乐一把捂住了嘴,后者目光如电,嘴唇微动,未发出半点声音地说道:   “你这样不但救不了她,还会祸及凌云宗和无生门。”   凉玄乐也同样担心凉锦的安危,但她却不如穆彤这般感情用事,她作为一宗之主,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所有的决断都不能出错,否则为她的错误决断买单的,将是成千上万的宗门修士。   眼下凉锦陷入危局,明知道是焚情山谷刻意陷害,但在所有人都没有提出质疑的情况下,又有元婴期的焚修炎在旁洞悉一切,她们贸然出手相救凉锦,不但不能让凉锦得救,而且还会赔上她们的性命,祸及和风的无生门以及临封的凌云宗。   凉玄乐一直注意着场中的动向,当凉锦一剑刺伤陆云子,她看到凉锦的剑招非是出自凌云宗,她心中就明了了凉锦的意愿,同时也对凉锦眼下的实力有了猜测。   若不到万不得已,纵使心中再焦急,凉玄乐也会极力克制,只要凉锦没有被焚情山谷老怪一击毙命,她总能想到相救之法,万不能急于一时。况且,凉锦此时并不像穷途末路的样子,凉玄乐心中隐隐觉得,她那聪颖至极的堂妹恐怕心中存有她们不知道的破局之法。   穆彤被凉玄乐一语惊醒,却也因这句话承受了利刃割心之痛,她恍然明了凉玄乐的考量,但她心中仍然焦急愤恨,就算明知道凉玄乐的决定无错,她也该冷静下来,但只要一看到凉锦在人群之中奋力挣扎,随时可能丧命的模样,她就心如刀绞。   师妹……   穆彤紧咬着唇,直将惨白的唇瓣咬出血来,疼痛刺激着她的心神,让她一点一点的冷静下来,却在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帮到凉锦分毫的时候,红了眼眶。 第152章 破围而出   凉玄乐侧眼看了看穆彤,随后又将视线投诸于混乱的人群之中, 见凉锦与那“紫霄宫弟子”并肩携手, 对抗蜂拥而至的众多修士, 见招拆招, 彼此之间的配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她无奈一叹,轻轻摇了摇头。   她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 作为旁观之人,自能看清穆彤看向凉锦时, 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异样情愫,兴许这份情就连穆彤自己都不自知,它却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 一点一点埋进了穆彤的心里。   但从凉锦对待情霜的态度,凉玄乐知道,她那堂妹无论如何不会撇下情霜与众修一同征讨紫霄宫,相反, 她极有可能让自己独立出凌云宗, 以免宗门遭到牵连。   她虽不明白那紫霄宫的弟子于凉锦之间的情谊有多么深厚,值得凉锦为她如此,但凉锦与情霜之间的默契该不是一日两日才养成,想想凉锦的性情,那人决定的事情, 就算十匹马也把她拉不回来, 凉玄乐便觉得格外无奈。   凉玄乐收回目光, 视线落在穆彤身上,后者沉默着微垂着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视线追随寒潭边那与众修缠斗的身影。她温柔的目光比往日黯淡许多,透着一点脆弱和迷惘,饱含了愧疚和痛苦,心爱的师妹就在眼前,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她却不得不为了不牵连宗门而妥协,眼睁睁地看着凉锦身陷人群之中,却无法相救。   这一瞬,她深刻地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弱小和无能,她无法去责备余子洵和宇文丰所做的决定,如果她自己有结丹之境的修为,她大可脱离宗门,与凉锦共进退,然而事实却是,她无法为凉锦做更多的事情,唯有冷静克制,让正与焚情山谷争斗的凉锦心安,这样才能不拖凉锦的后腿。   这样脆弱而渺小的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追上那人的脚步吧,兴许,唯有像情霜那样的天之骄子,才能与凉锦并肩前行。   凉玄乐看着穆彤眼里越来越深的失落,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绵长的轻叹,不知道,这样的打击,对穆彤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场内局势混乱,大多数宗派都已出手,但还是有少数宗门顾忌紫霄宫的势力,不敢明面上与之为敌,都站得稍远一些,不愿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无生门和凌云宗就隐匿在这些未出手的宗派里,并不显眼。   身陷人潮之中的凉锦对凌云宗及无生门众的到来一无所知,便也没有引起她心绪的起伏,她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战斗之上,仔细计算着自己体内的封印还能持续多久的时间,一旦事不可为,无法等到焚烨与焚修炎动手,她还是得冒险一搏。   凉锦一剑重创一名浑水摸鱼,已近到身前的炼体之境大圆满修士,又与药道人对击一掌,被其掌力震退。凉锦眉头一皱,药道人刚才那一掌将她与情霜之间的距离拉得稍远,再这样下去,她与情霜便不能彼此照应,凶险倍增。   药道人逼退凉锦之后,见凉锦和情霜之间总算拉开一定的距离,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原本保守的出招变得凶狠起来,此时针对凉锦出击,想必情霜也救之不及。   在他看来,凉锦和情霜之所以能斩杀陆云子和药道人,无非是借了利器之便,想必凉锦二人在紫山秘境中有所奇遇,这才得了两柄灵兵。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无法彼此照应,药道人自不会在同一条路上栽两次跟头,情霜有李知书和龙刀牵制,他就可后顾无忧地对付凉锦,将这两人各个击破!   纵使凉锦在封印加持之下有炼体大圆满的修为,但药道人却是实打实的结丹修士,凉锦先前击杀陆云子取巧的成分占了大半,故而此时正面与药道人交手,在不动用无我无心的情况下,凉锦的处境颇为凶险。   药道人自然也看出凉锦接招吃力,故而出招越发凶狠。   凉锦与情霜二人的修炼天赋令无数人心胆俱寒,这些来自各门各派的修士既然已经出手,就算是与紫霄宫结下了梁子,凉锦和情霜表现得越是出色,就越让这些远不及她们的修士想要趁她们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将她们彻底摧毁。   情霜虽然被龙刀李知书二人缠住,但己身灵识也一直注意着身后发生的战斗,对于凉锦此时的境况,她心中有数。   预估了一下凉锦能在药道人的攻击下抵御的时间,情霜沉心静气,手中握紧暗银长剑,两眼一闭,一缕紫气自剑刃上回旋而起,待她再次睁眼,清冷的目光中迸射出凌厉至极的杀意。   结丹三层的龙刀正一拳朝情霜攻来,却在后者睁眼的瞬间,心中猛地一凛,危机之感骤然勃发,但情霜手中之剑却在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做出判断之前闪电般临身,剑尖迎向他击出的圈套,紫气宛如利剑一般轰击在他的拳面上,瞬息之间崩毁他的拳套,利刃毫无阻隔地刺进他的手臂,将他的腕骨从中破开!   剧痛席卷心神,龙刀面色大变,慌忙撤招飞退,李知书的剑招从旁来袭,欲逼退情霜,后者却对临身之剑视而不见,继续追击龙刀。   龙刀被情霜身上突然释放出的威势吓得脸无人色,他这才看清情霜的修为,竟是结丹之境四层!   小小年纪,却比他这入结丹之境数十年的老家伙还高上一层,直叫龙刀既嫉恨,又惧怕,见情霜气势汹汹而来,一副不将他斩于剑下不肯罢休的模样,连李知书刺出之剑都不放在眼中,真真叫龙刀心中升起退避之意!   龙刀退得快,但情霜手中之剑紧咬着他不放,眼看就要见血,龙刀怒啸一声,慌忙之下,祭出一道金符,挡在身前。(请加君羊:壹壹零捌壹柒玖伍壹)   情霜之剑撞击在金符上,发出金铁交加的轰鸣,李知书手中剑刃也在此时刺入情霜执剑之手,鲜血染红青衣,情霜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眼中神光一闪,一改之前不依不饶之势,肩膀一抖,不顾嵌入体内的剑刃被拔出时飞溅的鲜血,毫不犹豫提剑飞退!   却见龙刀身前金符悬在空中,上有金光一明一灭,周遭的气流都因这金符的出现而显得有些凝滞,仿佛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金符内堆积酝酿,龙刀面色如土,在祭出金符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疯癫起来,慌不迭地飞身撤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金符具有多么可怕的毁灭之力!   凉锦在那金符出现的时候脸色也起了变化,心神恍惚之下,被药道人在胸前击了一掌,她受创后退之际,顾不得等待焚修炎或焚烨出手,忙掐符印,同时飞速朝情霜靠拢。   期间不断有炼体之境修士朝凉锦攻来,凉锦一手掐诀,另一手握紧长剑,披荆斩棘,迅速与情霜汇合,旋即一手揽住情霜腰身,脚踏飞剑,腾空而起!   天赐良机!   在场除了凉锦情霜,以及龙刀等知晓内情的结丹修士外,还有焚修炎认出了那金符的来历,一直处变不惊的焚修炎也在此时变了脸色,他两眼一瞪,第一时间朝金符扑去,同时大骂一声:   “愚蠢!”   他怎么也想不到,龙刀竟然会在己身性命遭受威胁的情况下祭出这一道金符!   他虽不清楚龙刀在紫山秘境之中获得了什么样的奇遇,但他却认得这道金符!   这金符之上涌动的力量一旦爆发,足可将在场方圆百丈之内结丹之境以下的修士全部击杀!结丹中期以下的修士则尽数重创!   龙刀自己发疯般地撤离,但李知书和药道人却还在金符波及范围之内,除他二人,另外还有他宗十余炼体修士不知金符之威,正待追击凉锦和情霜!   这些修士都是各大宗派的精英人物,一旦受创,还是死于龙刀所祭金符之手,对焚情山谷的计划将造成极为沉重的打击!   焚修炎顾不得阻拦凉锦二人,她们就算趁乱突围,也有结丹大圆满的焚烨在外拦截,故而他直接越过一干修士,扑向即将爆发的金符!   凉锦揽住情霜,御飞剑而行,越过追击而来的一众炼体之境修士,直冲寒潭而去!   一直关注着场内战况的焚烨在见到凉锦二人突围而出时,冷哼一声,就算事有变故,她二人想要逃脱焚情山谷的掌控,也是痴人说梦!   他当即飞身跃起,迅速挡在凉锦二人前行之路上,出手阻拦。   就在此时,寒潭之上突然刮起狂风,掀起数丈高的巨浪,伴随着隆隆轰鸣,令在场众修心神震颤的咆哮声从潭底传来,回荡在寒潭之上。   一个巨大的身影扑出水面,先前隐匿于寒潭之下的翼蛟突然现身,巨尾一甩,宛如一道流光,闪电般迎头抽击在焚烨身上!   后者的注意力大半放在凉锦二人身上,也没料到原本被焚修炎击退的翼蛟会在此时突然发难,应对不及,竟被翼蛟一尾巴抽得倒飞而回,在寒潭边砸出一个三寸深的石坑!   凉锦揽紧情霜腰身,脚踩飞剑,迅速冲向腾空大发神威的翼蛟,在众多修士震撼惊恐的目光下,跃上翼蛟后背,后者仰天怒啸,而后双翅一震,驮着凉锦二人破空而去! 第153章 逃亡   所有目睹眼前一幕的修士皆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等变故, 那凶猛无匹、可与焚修炎一战的翼蛟竟会供凉锦二人驱使, 一击击退焚烨!   本以为翼蛟突现, 挡在凉锦和情霜退离道路之上, 两人修为比之焚烨焚修炎等相差不知几何,在翼蛟突然发难的情况下,恐怕一击也受不住, 即将横死当场,却未料凉锦竟带着情霜顺利跃上翼蛟之背, 乘着翼蛟腾空而去!   就在翼蛟背负凉锦和情霜腾上数百丈高空之时,焚修炎才刚刚冲到金符前,一爪抓向金符, 欲阻止金符爆开。   李知书和药道人未觉察危机临身,本欲追击凉锦和情霜,却在看到焚烨出手之后顿住身形,打算静观空中之战。就在此时, 焚修炎突然冲出, 周身环绕的气劲将李知书和药道人震退数丈。   直至此刻,他们才恍然惊觉事有变故,眼看着焚修炎抓向金符,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金符之上压抑的能量波动,下意识地朝后飞退。   却在焚修炎的手掌即将碰到金符的瞬间, 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冲破金符的束缚, 焚修炎面色一变, 体内真气喷涌而出,竭尽全力缩小金符爆破波及的范围!   但是这金符实在可怕,尽管他已经全力出手,还是有小部分气劲泄露,靠近一些的炼体修士被气浪波及,纷纷如遭重击,被气劲之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掀得四散纷飞。   炼体中期以下的修士当场暴毙,因有焚修炎及时出手阻止,金符爆裂产生的破坏削减了大半,炼体后期的修士吐血飞退,倒是捡回一条性命。   李知书和药道人也因闪避及时,未被金符所创。   金符爆裂产生的冲击气浪将焚修炎周身十丈方圆的土地破坏得干干净净,若非焚修炎出手阻止,这破坏之力将蔓延至百丈方圆,以金符为中心的百丈空间之内,所有炼体修士都将覆灭。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从龙刀祭出金符,到焚修炎出手阻止金符爆破,凉锦情霜趁机突围,再到焚烨腾空拦截,却被翼蛟一尾击退,凉锦情霜乘翼蛟而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而已。   很多人甚至没有弄清在刚刚那片刻时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符之力平息下来,焚修炎气得面色铁青,攥紧的掌心里有鲜血滑下,滴落在地,没进焦黑的泥地里,就算是他,强行阻止金符爆破,也因此有所创伤。   他仰头看着凉锦二人离去的方向,神情阴沉地可怕。   翼蛟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渐渐化作一个细小的黑点,凉锦之声远远传来,如同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在场众修的脸上:   “焚情山谷的狗杂碎!恩将仇报的端木畜生!待吾二人归来,必要你们挫骨扬灰!”   躲藏在焚情山谷一众人身后的端木文书在听清凉锦口中之言时,整个人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坐于地,脸色因巨大的恐惧煞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双眼看向凉锦二人离去的方向,瞳仁涣散,神情疯癫,宛如得了失心疯。   他只要一想到那两个修炼天赋如妖如魔的人已经将他盯上,他就感觉危险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环绕在他身上,就算身边有无数高手,他仍然感觉不到半点安宁。那两个人,能在五指之数的结丹修士,十余炼体大圆满,无数炼体境高手合围之下,无恙脱身,就连结丹大圆满的焚烨和元婴境的焚修炎都无法阻止。   凉锦那一句狠话宛如丧钟敲响在他心头,震得他肝胆俱裂,唯有口中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她们没有那么可怕,他才能稍稍冷静下来。   凌云宗和无生门所在之地,穆彤看着凉锦手揽情霜腰肢,脚踏翼蛟而走时,心中腾起莫大的欢悦和解脱的同时,也夹裹着一种莫名的惆怅和疼痛,这样复杂的心情有如蚕丝,千丝万缕纠缠在她的心头,将她的心寸寸包裹,勒得她心口闷痛,却又无缓解之法。   凉玄乐叹息一声,方才凉锦离开之时曾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但旋即又将视线挪开,凉玄乐就更加确信自己对凉锦所做决意的猜测,那人势必不会让凌云宗和无生门卷进这场纷争之中。   她的目光自在场众修身上扫过,刻意没有去看焚修炎,转而垂首,小声道:   “我们要尽快找到她们,在所有人之前。”   她的意思,自然是要赶在焚情山谷的人之前将凉锦和情霜找到,唯有这样,她们才有机会给予那两人帮助,否则,一旦被焚情山谷率先追到她们,她就算有再多的计谋和心思,也只能像今日一样,远远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凉锦挣扎于刀尖之上,给不了她任何实质性帮助。   凉锦和情霜乘在翼蛟背上,这凶兽虽然长年生活在寒潭之中,但他的飞行速度却是极快,等焚修炎回过神来追击,她们已经远远离开了寒潭的范围,只要她们以最快的速度出了药池,就算是焚修炎,也无法追上她们。   直至凉锦寻着焚云鹤记忆中的路线从药池另一侧冲出去,迅速远离药池所在之地后,她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心神放宽的瞬间,她喉头一甜,唇角溢出一缕鲜红,落入情霜瞳眸,引后者一声叹息:   “你受伤了。”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将体内伤势压制住,这才看向情霜,见后者肩头血染衣襟,顿时眉头一皱: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受了伤?”   情霜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凉锦身上的伤应该是方才与药道人交手时所受,对方乃是结丹修士,凉锦在其一掌之下,想必在五脏之上留下了些许伤势,否则她口中溢出的鲜血颜色不会如此暗沉,相比凉锦身上的伤,她手臂上的剑伤的确不算什么。   但凉锦见着情霜手臂上的伤还在淌血,当即眉头紧皱,心疼得不行,便匆匆自衣角撕下一缕白布,伸手向情霜讨要最好的伤药。情霜见凉锦目光坚定不容抗拒,无奈叹息一声,自须弥戒指之中取出伤药,递给凉锦。   “上次霜儿替我包扎伤口,这次便换我来。”   言罢,不允情霜抗拒,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情霜手臂上染了血的衣料,将挡住伤口的部分撕了下来,从随身携带的清水中取出一瓶,细细清理情霜手臂上的伤口,末了,将伤药仔细洒在伤口上,待伤口结痂,她再一丝不苟地替情霜缠上白布。   待凉锦为自己包扎好伤口,情霜眉目微垂,轻声道:   “多谢。”   凉锦眉梢一挑,笑道:   “霜儿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情霜闻言,抿唇一笑,未再同凉锦争辩,转而道:   “你也坐下,我替你疗伤。”   凉锦嘻嘻一笑,霜儿这般主动要替她疗伤,她当然求之不得。眼下她们还未完全脱离险境,多恢复几分伤势,总是好的。故而凉锦在情霜说完之后就乖乖地盘膝坐下,翼蛟的后背很是宽敞,就算再多几个人也坐得下。   情霜将未受伤的左臂抬起,手掌覆在凉锦后背,真气缓缓流动,输入凉锦之身,探查着后者体内的伤势,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凉锦身上的伤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一些,之前在龙宫时被焚云燕击伤的五脏虽然经过红色火光的治疗有了些改善,但却没有彻底痊愈,后又在药道人一掌之下再次震伤,故而凉锦的五脏六腑都留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情霜口中轻叹,想起从寒潭离开时眼角瞥见的几个熟悉的身影,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   “方才,我似有看到余子洵前辈与你的师姐穆彤。”   凉锦闻言,沉默了许久没有吭声,就在情霜以为她不会给出回应的时候,却又听见凉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欲与霜儿共进退,便只得装作与他们不识,万一师姐等人搅入这场纷争,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被焚修炎认出凉锦与那几人有所牵连,以焚情山谷那些丧尽天良之人的脾性,定然会抓了穆彤和凉玄乐等人,引凉锦自投罗网。   情霜沉默地抿起唇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凉锦的后脑勺,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无法从凉锦脸上的神情来判别她身上的伤势到底有多重,也无法明了她的思虑有多深。凉锦总是让自己默默背负许许多多的压力和痛苦,若她不主动问起,这人就绝不会展露出来。   经此一事,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旁人的奸诈狡猾,人心险恶,仅仅依靠玲珑之体的直觉,还是无法尽数避免,而眼下真正待她好的,唯有凉锦。   她们又再一次同生共死了一回,不管多么凶险多么绝望的处境,这人总能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寻找到一条生路,凉锦总奋不顾身地想方设法让她脱离险境,宁愿自己灭亡,也要换得她安然无恙。   这样的付出,恐怕就算是一直将她视如己出的颜不悔,也做不到。 第154章 百年前的真相   情霜心中默默叹息,她回想起两人入龙宫之前, 凉锦不小心说漏的一句话, 她不明白凉锦为何知道如此多紫霄宫的隐秘之事, 凉锦不仅一口道出她随身佩剑的名字, 还知晓修复玄霜剑所需的贵重金属,其实那个时候,情霜心里对凉锦还是存了些许戒心。   但在凉锦共闯龙阁天宫, 遭焚情山谷众修围追堵截之后,情霜心中对凉锦的戒备彻底消散了去, 不管这人知道多少紫霄宫的秘密,知道多少有关她的一切事情,她都下意识地觉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与她为敌,都认为她心性恶毒,凉锦也会挡在她身前,为她抵御所有流言蜚语。   这一刻, 她才真正接受了凉锦作为她的道侣陪伴在她身边的事实, 那人的好让她心中生出些许私心,如果凉锦自己未对她感到失望而愤恨离去,她都愿倾尽所能地对她好,将她留在身边。   她隐隐猜到了凉锦知晓这么多隐秘之事的真相,但就算凉锦真的与她的命魂有所牵扯, 她也会尽可能地, 去寻找另外的破解之法。   凉锦身上的不屈不挠感染了情霜, 让她突然觉得,世上也许没有什么是真正既定的命数,只要竭尽所能,总能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寻找到正确的出路。而这人,身上总有一股旁人无可企及的魅力,就算颜不悔曾言她此生无情,但凉锦能创造这么多的奇迹,说不定,总有一日,也能叫这个无情的她,动心。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情霜洒然一笑,凉锦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居然变得那么特别和重要了,她竟将这种虚无缥缈又莫名其妙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   情霜缓缓闭上眼,不再多想,开始潜心替凉锦疗伤。   翼蛟驮着凉锦和情霜飞快离开药池,一直朝东面去,隐没于天际。   几个时辰之后,翼蛟已经带着凉锦和情霜飞行数千里,凉锦身上封印加持的力量已经消散,她在封印之力消散之前,以极为独特的手法在翼蛟额前种下一枚符印,彻底将翼蛟收服,谨防在她实力跌落之后,翼蛟不受控制,万一这凶兽突然发狂,反将她们二人击伤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一蛟缓缓降落于一个隐蔽的山谷之内,她们离开药池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飞行了一整夜,此时天空隐现鱼肚白,若再继续前行,翼蛟庞大的身躯太过显眼,让焚情山谷众修易于追寻,故而凉锦打算先隐匿起来休整一下,待天晚之后再继续前行。   她与情霜已经彻底沦为中州修士眼中之钉,在药池中时,焚修炎所说之话并未避讳她们二人,故而中州众修的反应,也全数落入她们眼中,叫她们知道,她们从今开始就要度过一个极为漫长的逃亡之旅,直到紫山秘境关闭。   待到那时,她们必须第一时间离开,返回紫霄宫,通知颜不悔中州上的变故。   这个过程极为艰险漫长,如不出所料,该有数年之久,却又无破解之法。   凉锦让翼蛟先找地方隐藏起来,而后自己与情霜寻了一处隐秘的山洞,她们入洞之后,凉锦小心翼翼地将洞口封死,再设下十余层阵法隐蔽气息,这才点燃木柴,将石洞照亮。   直至此时,两人才算能松一口气,药池中金符爆炸产生的变动还需要焚修炎去处理,他们短时间内想必不会追来才对。   凉锦找了个平滑的石块坐下,示意情霜到她身边来,情霜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缓步走到她身边,盘膝而坐。   凉锦拨弄了一下柴堆上跳跃的火光,朝情霜传音:   “霜儿,你就不好奇我在龙阁天宫里面得到了什么吗?”   即便已经做了万全的防护,她依然选择传音,谨防生变。   一路上,情霜都只默默地替她疗伤,从未主动开口询问什么。   无论是凉锦暴涨至炼体二境的修为,还是她那一手突如其来的御兽之法。情霜没有过问,却给了她毫不保留的信任,在凉锦带着情霜脚踏翼蛟离开药池的时候,情霜没有任何抵抗,任由凉锦将她抱着,御蛟而走。   这种默契与信任如同和煦的暖阳照在凉锦心口,酝酿出温温软软的感动和欢悦。   但有些事情,就算情霜不问,她也要说,焚情山谷的阴谋牵扯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稍有不慎,她们就会在逃出紫山秘境之前,彻底覆灭。   情霜未料到凉锦刚刚歇下来,就提起这样的话题,她眸光一闪,心中有所明悟,凉锦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既然刻意提起,必然事关重大。   因此,情霜正了脸色,看向凉锦,她的气息与先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凉锦却能感觉到一股寒意笼罩着石洞,将声音与灵识与外界彻底隔绝,这下,恐怕就算是焚烨这种结丹大圆满的修士来到附近,不刻意找寻的情况下,也无法发现她们的踪迹了。   “我对此确是十分好奇。”   情霜微微抿唇,轻笑着说道。   凉锦不似以前那般嬉闹,她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上,仔细考虑该从何说起。   “我在龙阁天宫中获得了焚云鹤的记忆传承和一卷心法秘籍。”   凉锦话音未落,情霜的双眼已然诧异地睁大,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十分意外地看着凉锦。她虽然猜到凉锦获得了某种秘法传承,却未料到她还一同得到了焚云鹤的记忆。   见情霜目露惊讶,凉锦朝她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从焚云鹤的记忆里,我知道了一些有关焚情山谷针对紫霄宫的一些行动计划,以及,焚云鹤死亡的真相。”   言到此处,她话音稍顿,随后又道:   “焚情山谷背后的势力极为庞大,且这势力不属于中州,而是来自龙州。”   “龙州?”   情霜眉头一敛,眼中掠过一抹晦涩的精芒,小声重复。   凉锦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是否想到什么,又继续往下讲:   “焚云鹤是其背后势力于百年前派往中州秘密潜伏的三枚棋子之一,这三人皆是元婴修士,而他们来中州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寻找龙宫,探寻《无极天心·御兽诀》的下落,第二就是在中州打下根基,为日后龙州背后的势力攻打紫霄宫做准备。”   对于焚云鹤背后的势力欲攻打紫霄宫,情霜并不觉得惊讶,从焚情山谷动乱至今,焚姓修士一直在唆使中州修士与紫霄宫敌对,就连这一次药池事变,也是焚修炎、焚云燕等人在背后操纵。   焚修炎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中州修士考虑,但他唆使众修捉拿情霜的真正目的,绝非他所说的向紫霄宫交换各宗各派的安宁,至于他真正的打算,眼下还不得而知。   “《无极天心·御兽诀》就是你在龙宫所得的心法秘籍?”   对于无极天心心法,情霜也有所耳闻,且在多年前的临封仙人遗迹,凉锦最后赠与她的玉牌之中,就暗藏了一部分无极天心心法。   这心法与无极令有所牵扯,自然不是等闲,能引得旁人如此觊觎,倒是不显得奇怪。   凉锦闻言点头道:   “不错,那块焚情谷主令,就是另一块无极令,不知是何人以神鬼莫测的手段炼化,改换了形貌,才叫人认不出来。”   “这块焚情谷主令乃是焚云鹤背后的势力设计从龙宫原主手中夺得,他们也是借助这块无极令上残留的力量才于百年前进入紫山秘境时,找到了药池内的龙宫。”   听完凉锦的解释,情霜凝眉沉吟,随后问道:   “既然如此,焚云鹤又为什么会死?”   难道是颜不悔?或者是紫霄宫内高手?若非如此,焚云燕为何对紫霄宫如此嫉恨?就算他们一开始就筹谋要对付紫霄宫,焚云燕也不该对紫霄宫如此憎恶,焚云燕在收捡焚云鹤尸骨的石棺之中以血作书,说要替焚云鹤报仇,究竟是要向谁报仇?   凉锦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沉凝起来:   “从龙州来的三枚棋子,最初并没有焚云燕,却是焚云鹤、焚修炎与另一名元婴修士入中州之后隐藏身份在外游历,结交中州之上盛名在外的修士,有一次焚云鹤为取灵药,不幸遭遇了元婴中期的灵兽,时焚云鹤仅初入元婴修为,眼看性命不保,适逢一化神女修在找这种灵兽的内丹,随手相救,取灵兽内丹而走。”   听到这里,情霜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她眨了眨眼,很是不可思议地叹道:   “中州之上的化神女修,此人可是宫主?”   凉锦颇感无奈地耸了耸肩,点了点头:   “焚云鹤对此女一见倾心,后才知那女子就是他们要对付的紫霄宫之主颜不悔,顿时心生迷惘,陷入两难之境。”   “他的彷徨犹豫被焚修炎发现,焚修炎为防事有变故,就将此事秘密上报,紫山秘境现世之时,焚云鹤与焚修炎历经艰难险阻,在紫山秘境找到龙宫,焚云燕却突然现身,与焚修炎联手欲击杀焚云鹤,焚云鹤在重伤之际逃走,同时也带走了焚情谷主令。” 第155章 扭曲的信仰   “击杀焚云鹤的竟是焚云燕和焚修炎?!”   情霜被凉锦口中说出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想不到, 原来真相竟然如此匪夷所思!   那个说着要为兄长报仇的男人竟然就是真正的凶手吗?!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的仇恨, 让他将所有的怨怒都投注于紫霄宫?   石棺侧壁之上以血书就的一行字迹在此时回想起来, 让人觉得无比荒谬和讥嘲, 焚云燕欲承之志是何志,欲报之仇是何仇?   凉锦神情复杂地轻叹一声,点头道:   “正是如此, 焚云鹤重伤逃走之后,被魔功反噬, 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己身经历与传承刻入焚情谷主令,望后来获得传承之人替他完成他的遗愿。”   情霜转头看着凉锦凝重的神情, 心知这遗愿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完成,但凉锦获得了这份记忆,就承担了焚云鹤身上的因果,如果凉锦不予理会, 这份因果就会化为实质性的阻碍, 阻挠她的修行之路。   换言之,凉锦传承了焚云鹤的记忆,就必须替后者完成他的遗愿,才能不受因果的束缚,否则, 以元婴修士魂力所化意念为绳, 将凉锦捆绑, 此后凉锦将难以突破结丹,到达元婴之境。   “焚云鹤留下的遗愿,究竟是什么?”   情霜问出心中疑惑,凉锦却在此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她才长声一叹:   “焚云鹤的遗愿,是要劝焚云燕迷途知返,若不可为,则杀之。”   凉锦此言一出,情霜猛地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冷气:   “这兄弟两人,究竟为何会如此!”   从两人在龙宫之中相遇焚云燕的经历、石棺中所留血书和焚云鹤的遗愿来看,焚云燕和焚云鹤兄弟二人的关系应该不算很差,可为何,最终竟会沦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焚云鹤重伤出逃,将己身经历传承刻入焚情谷主令,后死于蕹城破庙。   以此推论,焚云燕与焚修炎找寻重伤的焚云鹤无果,待紫山秘境关闭后就回到了中州,以从黎山抢夺的灵泉为根基,创立了焚情山谷。因焚云鹤在紫山秘境开启之前,于中州内已有一定的人脉,焚云燕顶替其身份后,仿造了一块焚情谷主令,随身携带,直至百年后的今日,紫山秘境再度开启,他们才重新进入紫山秘境,找到焚云鹤的尸骨。   但他们在知晓焚情谷主令可能暗藏的价值的情况下,不可能用焚情谷主令来刻意陷害情霜,唯一的解释就是当他们找到焚云鹤遗骸时,恰巧被端木文书拿走了令牌。   情霜最初没有从端木文书身上感受到恶意,许是因为那时候端木文书还没有成为焚情山谷的走狗,至于再之后端木文书为何会叛变,他又如何认出情霜身份,恐怕,就要问焚情山谷那个结丹大圆满的修士,焚烨了。   因情霜拿走了焚情谷主令,焚烨没有立即回转来追,其真正目的,应该是打算将计就计,当凉锦二人进入药池之后,再骤然戳穿她们的身份,将二人擒住,从她们身上找到焚情谷主令,以此坐实情霜是杀害焚云鹤凶手的身份。   但因凉锦知晓药池入口,还误闯了龙阁天宫,以至于焚烨的计划被打乱,凉锦侥幸获得了龙阁天宫之中最重要的传承和焚云鹤的记忆,他们的筹划百密一疏。   情霜心情沉重,能轻易让三个元婴初期修士为己身所用的背后势力,其领头之人,就算没有化神境,也必然不会弱于元婴大圆满,甚至是半步化神。   这样的势力竟然早在百年前就在密谋紫霄宫,他们所图究竟为何?   凉锦抿了抿唇,理清思绪之后,继续为情霜解惑:   “焚云鹤在来中州之前,心中一直存有一个想法,或者称之为信念更加准确,这个信念,就是颠覆紫霄宫。而赋予他如此信念之人,就是焚情山谷背后那个庞大无匹的势力的领头之人,他们称他为圣皇。”   “焚云鹤记忆中对他身后势力的印象十分模糊,即便我隐约知晓一些,也无法宣之于口,这恐怕是那所谓的圣皇给他们下的禁制,就是为了避免被人窥探到他的真身所在之地。”   “他与焚云燕曾是龙州上的盗匪,兄弟二人一直相依为命,彼此感情极为深厚,即便后因惹上祸事,走投无路也未分离,后来他们兄弟被圣皇收留,圣皇给他们提供庇护之所,助他们突破至元婴之境,为此,焚云鹤兄弟决心誓死效忠于圣皇,他们心甘情愿为圣皇所用,替其人鞍前马后。”   “我们从黑衣人手中夺得的陨晶,正是焚云燕为对付颜不悔特意设下的圈套。”   凉锦话到此处,稍作停顿,待情霜朝她看来,她才又继续说下去:   “焚云燕血书上所说的意志,恐怕是他们兄弟二人曾共同立下的、要效忠于圣皇的誓言,焚云燕不能容忍焚云鹤因为为颜不悔心动而产生的犹豫和彷徨,故而宁肯将至击杀,也要保留焚云鹤在他心中的愿为圣皇誓死效忠的兄长的形象,而他口中所说的仇……”   凉锦欲言又止,情霜却对她想要开口,却不得开口的话了然于胸:   “他将焚云鹤的改变归咎于宫主出现,他认为是宫主导致了焚云鹤的死,所以对宫主极为痛恨,更加坚定了他摧毁紫霄宫的意念。”   情霜话音一落,凉锦缓缓闭上双眼,口中无奈叹道:   “这与其说是意念,不如说是扭曲的信仰。那唤作圣皇的人,就是焚氏兄弟来中州前的信仰,焚云鹤在临死之时顿悟了真相,明白他们一直以来仅仅是作为棋子在受人利用,就连当初他们二人遭人出卖,被几大宗门围追堵截,恐怕也是出自那圣皇之手,但焚云燕比他更加癫狂,也对圣皇更加忠诚,他宁肯将兄长杀死,也要维护那所谓的圣皇一统天下的野心。”   这“圣皇”不知有怎样的魅力,才能让焚云燕焚修炎等一众元婴修士为其肝脑涂地,舍生忘死。他与紫霄宫之间不知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百年处心积虑,布下如此大局。   听凉锦说完,情霜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她看向凉锦的目光里颇为复杂。   以凉锦方才所言,焚云鹤的遗愿是要劝焚云燕迷途知返,若不可得,便将之击杀,以防焚云燕继续为祸人间,但对于这样一个受“圣皇”影响颇深,根本听不进旁人劝言的人,这个任务的难度堪比登天。   相比之下,杀掉元婴境的焚云燕好似更容易一些。   但,以凉锦现今仅炼体二境的修为,要想杀掉元婴之境,哪怕仅仅是初入元婴的焚云燕,又谈何容易?   从凉锦口中了解到整件事的真相,情霜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焚情山谷背后的神秘势力欲颠覆紫霄宫的计划已经取得极大进展,就算她们两个悉知真相,知道有外力入侵中州,也无阻止中州众修的暴动。   她们当务之急,是在紫山秘境关闭之前,想方设法地保住性命,如此,才能在秘境关闭之后,第一时间逃回紫霄宫,向颜不悔预警。好在她们戳破了陨晶之上暗藏的阴谋,替颜不悔挡去了几分灾厄,否则日后那神秘势力来袭,紫霄宫没有颜不悔庇护,除了分崩离析,再无别的出路。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后者眉目微垂,眸光闪烁,自怀中取出一块传音灵玉。   情霜一手握着传音灵玉,转头看着凉锦,道:   “事关重大,我们需得尽快与宫中长辈取得联系,有元婴期修士庇护,你我二人的处境会好很多。”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她们两个就算躲躲藏藏,仍然十分凶险,对方可是拥有三个元婴老怪的敌人,指不定拥有什么特殊的寻人之法,就算她们再小心谨慎,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万一被他们抓到,除了束手待毙别无他法。   凉锦看了一眼情霜手中的传音灵玉,单手撑着下颌沉吟许久,在心中思量离开石洞出去冒险会见紫霄宫前辈是否值得。   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般闪过凉锦的脑海,让她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之前一直没有注意,直到此时细想,才发觉不对,她见情霜欲联系用传音灵玉联系其人,当即伸手将情霜拿捏传音灵玉的手按住,阻止她使用传音灵玉传音。   “怎么了?”   对于凉锦粗鲁的行为,情霜并未着恼,只是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凉锦抿紧唇角,深吸一口气后言道:   “那位紫霄宫的前辈,为何至今没有现身?”   她们二人在寒潭之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紫霄宫中长辈不可能不知道才对,为什么在她们两个遭受众人围堵之际,那人却没有出现相救。若说其人对药池重宝不感兴趣,故而没有前往药池,凉锦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经凉锦一提,情霜眉头皱起,目光之中透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看了看凉锦,又再垂头凝视着掌心之中的传音灵玉,秀美的眉毛紧紧拧着,心绪格外纷乱凝重,许久后,她才忽的叹息一声:   “宫中前辈……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156章 青衣人   “宫中前辈……恐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否则,当情霜遭人陷害, 身陷众修围攻险境之际, 紫霄宫内长辈不可能不现身相救, 先前两人在药池时, 至始至终心神紧绷,无暇思虑身外之事,故而没有发觉不对, 但此时想来,却顿觉蹊跷。   凉锦漆黑的眸子里有复杂的幽光一闪即逝, 她拧着眉,叹息一声,除此之外, 兴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不能凭自己心中猜测就臆断真相,便保留了方才突然生出的某个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被情霜握在手中的传音灵玉忽然亮了起来, 于昏暗的石洞中释放着氤氤氲氲的淡绿光泽, 在橙黄的火光映照下,青红光晕彼此纠缠,将凉锦和情霜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一直注意着周遭变动的两人同时一惊,凉锦的眉头紧紧拢着,见情霜缓缓拿起传音灵玉, 闭目凝神, 探查灵玉收到的消息。   片刻之后, 情霜睁开双眼,一双渊眸之中透出凝重之色。她抬首看向凉锦,小声传音:   “我宫前辈果然遭了暗算。”   凉锦神色一凛,两眼微眯,追问:   “具体情况如何?”   情霜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前辈传音只道他在药池开启之前就遭遇了埋伏,被两名元婴修士联手重创,此刻正在青灵山脉中疗伤,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恐怕还得面见前辈之后,才能知晓。”   “青灵山脉……”   凉锦小声重复一遍,这个地方,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只盼,她的猜测不要成真才好。   但不管如何,总要确认线索后才能得知真相,故而这一趟,是非去不可。   凉锦于脑海中仔细回想青灵山脉所在之地,随后又取出紫府天地的地图,将地图整个铺开,迅速找到青灵山脉,并计算了一下她们昨夜行过多少路程,在地图上圈出此时二人落脚的大致所在。   待确认青灵山脉距离她们现在所处之地不远后,凉锦指着地图上标注的青灵山脉的位置,道:   “若我二人步行去青灵山脉,须得两日,但乘翼蛟于天黑之后出发,天明之前就可抵达,霜儿可要去见一见宫内长辈?”   情霜面露深思之色,随后点了点头:   “此行虽然危险,但仅凭你我二人,恐怕难以将真相带出紫山秘境,若有前辈相助,应能多两分把握。”   凉锦闻言,面上神情不动,只轻轻道了声好。   她们在石洞之中修养,等夜色深了,才从石洞中出来。凉锦唤出翼蛟,带着情霜一同朝青灵山脉所在的方向飞速前行。   翼蛟疾行一夜,在靠近青灵山脉时,凉锦让翼蛟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降落,并叫其小心隐藏。   凉锦手中没有可以容纳翼蛟如此庞大身躯的须弥源晶,也就无法像情霜将冰眼风鹰封入小巧的须弥源晶之中那般将翼蛟随身携带,乘着翼蛟进入青灵山脉,目标太过明显,若有追踪紫霄宫前辈的敌人潜藏在附近,极有可能因此暴露她们的行踪。   故而凉锦只能让翼蛟在入青灵山脉之前就觅地而居,好在御兽诀心法影响范围足有百里之遥,只要在百里范围之内,她都可以用心念感召翼蛟前来,以翼蛟的飞行速度,就算发生变故,应该也能赶得及相救。   将翼蛟安排好之后,凉锦与情霜徒步进入青灵山脉,寻找紫霄宫前辈留下的暗记。有情霜在此,以紫霄宫特有的方式感应之下,很快通过稀疏的印记所指,在山中找到一座迷阵。   “确是紫霄宫长辈无疑。”   一路上遗留的印记皆是以紫霄宫独门手法留下,旁人断然无法仿造。   布置迷阵的手法极为巧妙,几乎毫无痕迹,完全隐匿于山林之中,以至于到了近前,经情霜提醒,凉锦才有所觉察。   二人在阵外停下脚步,情霜以石子惊动林中东西二侧飞鸟,然后与凉锦躲进丛林阴影间,安静等候。   大致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前方林内的迷阵忽然起了一层波澜,雾气翻卷,景色变换,树木移位,山石转动,露出一条一人宽的幽径。   “走吧。”   情霜自树木阴影后现身,欲从迷阵入口进入。   凉锦却忽的抓住情霜手腕,待后者疑惑看来,却见凉锦面上神情格外凝重,她的视线落在那迷阵的入口之处,凝眉言道:   “以霜儿之能,从内破此迷阵,需得花费多少时间?”   情霜闻言一怔,她没想到凉锦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但见凉锦眼中沉凝的神情,心知后者行事谨慎,唯恐生变,即便再三确认迷阵中人的确是紫霄宫前辈,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便也认真回答:   “少则三息,多则五息。”   三息……   凉锦抿着唇,眼神颇有些凝重,三息时间看起来转瞬即逝,但往往生与死只在刹那之间。越靠近迷阵,凉锦心头的压力就越明显,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哪怕眼下情霜好像还未感觉到来自迷阵内的潜伏的危险。   青灵山脉与药池之间足有万里之遥,莫说焚修炎还需的处理金符爆破产生的纷争,就算他立即追来,也不该提前知晓她们二人的去处,并在此设下埋伏。   但重生之后,凉锦对危险预感比之前世越发清晰鲜明,这兴许也是心口仙丹带给她的改变。若说来青灵山脉之前,她还对自己之前的猜测有所怀疑,但到了此时,她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断言,迷阵中的人,恐怕是敌非友。   情霜见凉锦许久没有说话,又没有松手的意思,不由凝眉,疑惑询问:   “小锦可是有所发现?”   比起迷阵之内的紫霄宫前辈,情霜更信任与之朝夕相处大半年的凉锦,故而在见到凉锦面上的犹疑之色后,下意识地询问。   凉锦眸光微微闪烁,点头道:   “霜儿,我总有一种预感,这迷阵之内恐怕无比凶险,若入其中,你我二人兴许就再也出不来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虽然她基本上已经确信迷阵之中有危险潜藏,但在没有证据佐证的情况下,她也无法向一口咬定此事蹊跷。   情霜闻言,稍作思虑后又开口:   “所以,小锦的意思是,想办法让前辈出来接应?”   她们若能不进迷阵,即便有变,逃跑的把握也要更大一些,凉锦当即点头:   “霜儿可有办法?”   情霜拧着眉头,看了一眼迷阵入口,虽然她没有感觉到异常,但她对凉锦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眼下她们还在逃亡之中,稍有差池就会落入歹人之手,行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垂眸思索片刻,情霜忽而抬首,取出传音灵玉,快速传出一句话后,就与凉锦飞快朝与来时相反方向前行。凉锦跟在情霜身后,穿梭于草木阴影之间。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树林,在翼蛟藏身的山谷附近隐匿起来,凉锦看着情霜脸上平静的神情,对方才情霜用灵玉传音的内容颇为好奇。   “我已与前辈言迷阵外恐有埋伏,我实力低微,易将其人惊动,便请前辈现身一叙。”   情霜瞥了凉锦一眼,小声传音。   这么直接……   凉锦惊得唇齿微张,眨了眨眼道:   “前辈真的会现身?”   情霜面色不动,灵识却铺散开,注意着周遭一切风吹草动,见凉锦看来,她红唇轻启:   “若他不来,咱们就走。”   凉锦两眼不由自主地瞪大,神情讶异地看着情霜,她倒不知晓原来她的霜儿还有这样一面,竟会给予她如此信任,仅仅凭借她所说的直觉,便果断作出决定,如果其人不肯出迷阵与之相见,她宁肯放弃此人的相助。   情霜当然清楚凉锦为何惊讶,她澄澈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凉锦的眉眼,抿唇一笑:   “你是我的道侣,我自是信你的。”   凉锦只觉脑袋里嗡得一声响,心跳戛然而止,停顿瞬息之后,才又重新跳动起来,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情霜,感觉心口有狂风在呼啸。   哪怕没有前世的记忆,霜儿仍旧那么温柔,温柔得,让凉锦无法不沉溺,只愿尽此一生,倾尽所能地对她好。   凉锦整个人愣愣怔怔,半晌无法回神,直到情霜神情一肃,抬手按住凉锦扶在墙面的手,在她耳边小声低语:   “有人来了!”   凉锦的神思被情霜一语唤回,她赶忙收拢心神,朝情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山林小道的尽头,一席青衣缓缓浮现,其人气息略有起伏,似是身上带有不轻的伤势。   他从密林之中走出,林内的阴影遮挡了他的面容,林外的阳光沿着他淡青色的衣袍缓缓向上攀爬,直到他一步踏出,完全展露于凉锦二人的视野中。   待得看清那人的样貌,凉锦的双瞳猛地一缩,心中的猜想在这瞬间得到了证实,一时间,她既庆幸又惊恐,当即用力揽住情霜腰身,奋力后跃,以一副搏命的姿态拼命朝来时的方向撤退! 第157章 重寒   当那青衣人影从林间完全显出身形与样貌,凉锦瞳孔骤缩的同时, 一把揽住情霜的腰身, 朝翼蛟藏身的山谷奋力奔逃。   她来不及向情霜解释缘由, 也顾不得暴露二人藏身之地, 稍晚刹那,都足以致命!   从林内走出的青衣人看上去大致四五十岁,面容四方, 算不得俊美,远远观之, 淳朴善良,面上带着一抹浅笑,气息平易近人。   他先一步发现凉锦二人的藏身之处, 本想走近一些再唤她们出来,但却没有料到,他还未来得及靠近,凉锦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 欲带着情霜疯狂逃走。   青衣人原本含笑的双眼之中骤然迸射出锐利的寒芒, 柔和温厚的气息刹那间化作一阵刀雨,于山林之间呼啸,将莹亮耀眼的阳光遮挡,恐怖的气息飞速蔓延,仅仅一瞬间, 便没过了凉锦奔逃中的身体!   她的心神受到剧烈冲击, 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元婴中期!   青衣人以超越她两个大境界的灵识强行碾压她的意志, 欲阻止她带着情霜离开!   变故发生在刹那之间,直至此时,情霜才恍然惊醒,她骇然地发现凉锦的身体在那人气息压迫之下变得僵硬,寸步难移,当即反手搂住凉锦,唤出飞剑,神情冷漠而坚毅。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知事有变故,不管此刻心头疑虑多深,她都无暇顾及,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和凉锦一起逃出去!   一声冷哼宛如惊雷当头劈落,炸响在情霜耳侧,令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一下,但坚定的意志仍驱使着她,让她一刻不停地带着凉锦继续朝前奔逃。   青衣人与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百余丈,哪怕凉锦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仍无法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青衣人凭借远超情霜的实力,百余丈之遥,转瞬即过。   他身形缥缈地出现在情霜身后,一掌击出,其势铺天盖地,不可阻挡!   眼看掌风扑向情霜,凉锦用力咬破舌尖,以剧痛刺激心神,强行唤醒被元婴中期修士压制到几乎麻木的意识,竭尽所能抱住情霜,旋即用力翻身,以后背硬接青衣人之掌!   一掌落下,凉锦口中喷出一蓬鲜血,色泽殷红,沾染了情霜的衣袍。但那口吐鲜血之人的双眼却格外明亮,她咬紧牙关,借势朝前扑出,同时手掐印诀,脚下山谷之中轰然暴起一声怒啸,翼蛟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凉锦二人的视野之中!   翼蛟一现身,当即扑向青衣人,一尾甩去,阻了青衣人追赶凉锦和情霜的脚步,让情霜得以带着凉锦踏飞剑而走,青衣人震怒之下,一掌落在翼蛟身上,竟在翼蛟坚硬如铁的身躯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掌印!   尽管翼蛟全力可战元婴初期修士,但面对元婴中期的青衣人,它全无还手之力!被青衣人一掌击中,翼蛟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口中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叫。   凉锦死死咬着牙,听着身后传来惨烈至极的呼号,即将涣散的瞳孔中掠过一缕精芒,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向翼蛟发出撤离的指令。   被青衣人击退的翼蛟忍着剧痛回转身形,双翅一震,朝凉锦二人离开的方向追来。   青衣人被翼蛟阻挡一瞬,再遇追击情霜二人时,已不可为,翼蛟的速度哪怕以他如今的修为,仍追之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翼蛟成功接应凉锦和情霜,驮着那两人飞速远去。   他的视线望向广阔无垠的晴空,眸子里神光晦暗阴冷,对于凉锦今日为何能一眼识破他的身份,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自认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于紫霄宫潜伏百年之久,就连情霜都未觉察出异样,那个来自临封偏远宗门的小修士究竟如何看出?   但是,纵然如何不甘,眼下他身份暴露,又被情霜和凉锦逃走,看来,要想擒拿情霜,需得另觅他法了。   翼蛟驮着凉锦二人飞快逃离,路上,凉锦再度吐出一蓬鲜血,瞳孔涣散,神思恍惚之际,小声言道:   “此人……是百年前……从龙州而来的……第三人……他叫……重寒。”   方才青衣人一掌击出,本是欲重伤情霜,好将之擒拿,却未料到凉锦会突然摆脱境界压制,翻身替情霜挡此一掌,这一掌仅含了青衣人五成功力,若是情霜受之,断不会如凉锦这般严重。   但就算明知道青衣人不会轻易取情霜性命,凉锦仍以身相代,她不能让她的霜儿,受半点委屈与伤害。哪怕她自己内伤未愈,这一掌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她也甘心如此。   情霜紧紧抱着凉锦,抓住凉锦衣角的双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宣示着沉默中的女子内心并不平静。   “你别说话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眼见凉锦唇齿开合,缓缓道出此人身份,情霜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心口有些发颤。   她紧咬着牙,环抱住凉锦的双臂有些微颤抖,内心深处隐隐浮现出的惶惑与不安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慌乱与躁动。她一手扶住凉锦的后背,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通过掌心传入凉锦的身体,包裹在后者五脏之外,以防伤势继续恶化。   但是,即便如此,凉锦体内的生机仍像是指间的清泉,迅速消逝。   她此时的身体,甚至禁受不住任何灵药的冲击,哪怕是紫霄丹的温和药性,对于此时的凉锦而言,都宛如洪水猛兽。   “霜儿……我好后悔……上辈子……我们……”   凉锦好像没有听见情霜的声音,仍自顾自地说下去。   她每说一句话,嘴角便有血沫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浸染了情霜的衣衫。她素来明亮的目光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她眸子里的光亮。   而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情霜浑身一颤。   但她来不及细想凉锦话语中的深意,眼前人此时的样子,竟有些,像是在交代后事。   情霜被心头突然浮现的想法吓得脸色一白,她想压住内心不断翻腾的惶惑和惊恐,但这情绪却像是海浪一般无穷无尽,不停敲打她的心,让她的心一阵阵的抽痛。   她第一次明了心痛的感觉,原来心真的会痛,会因为某个人的生机流逝而惶恐,颤抖。面对凉锦一点一点削弱的气息,情霜做不到如以往一般从容镇静,此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光如流水般淌过她的心尖,让她下意识地想将它牢牢抓住。   “你不会有事的……”   情霜垂着头,紧紧抱住凉锦,口中小声呢喃着。   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心痛和不舍,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情,但却清楚明白,这样的心绪,她再未从另一个人身上体会过,也不愿让凉锦就这样离去。   你不是曾说过,若不是我赶你走,你绝对,不会离开的吗?   此刻我欲将你留下,你可愿听话?   凉锦的双眼看似凝聚在情霜的面容上,但其实她的视线已经一点一点变得昏暗,早已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唯有从记忆中回想她的样貌。   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那些被她小心掩藏起来的愧疚和真相,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生机流失殆尽。   就在她神思恍惚,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忽的感觉到两瓣温凉柔软覆盖在她的唇上,一股柔和至极的药力顺着唇齿间的缝隙轻缓地度入口中,再顺喉而下,滋养着她破损的经脉与满是创伤的五脏。   情霜将紫霄丹含入口中,在以己身真气将药力包裹,一点一点度入凉锦之口,谨防药力过猛,对凉锦的身体产生冲击。   凉锦体内的伤势在这股极为柔和的药力浸养下,一点一点地稳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伤势终于开始回转,最先复苏的,是她的心脏。   险些停止的心跳因为紫霄丹药力的作用,开始恢复原本的节奏,某时,当情霜感受到凉锦心口的震动,忽觉其间夹杂了一缕与她极为相熟的气息,这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觉察,若非她与凉锦彼此贴近,是感觉不到的。   这股熟悉的气息冲击着她的心神,她将最后一缕药力度入凉锦口中之后,就缓缓睁开眼睛,复杂的目光落在凉锦紧闭着双眼,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凉锦已经脱离了丧命的危险,鼻息虽然仍旧微弱,却已不像先前那般气若游丝。   情霜的心绪也随着凉锦稳定下来的生命迹象不再起伏波动,刚刚一直纠缠在她心尖的疼痛一点一点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那时的急切和心焦却留在她的记忆里,让她清楚的知道,凉锦与别的人不一样。   她俯身垂首,将耳朵贴在凉锦的心口,听着后者胸腔内起伏的心跳声,凝神静气,终于从凉锦每一次心跳的瞬间,找寻到一缕熟悉的感觉。   最初的猜想得到证实,她找到了自己的命魂所在,而偏偏真相总是如此残酷,在她开始接纳这个人,想叫她好好活着的时候,上天却要叫她亲手毁去所有。   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捧起凉锦苍白的脸颊,贴着她的额际小声道:   “小锦,你快些醒过来吧……你不醒过来的话,我就要把命魂拿走了。” 第158章 变与不变   情霜将凉锦揽在怀中,体内真气外放, 抵御着翼蛟飞行时凉翅带起的寒风。她垂着头, 视线落在凉锦惨白的面容上, 神情中透着些许复杂。   今日之前, 她从未有过后悔的心情。   对也好,错也好,得与失, 她都不会计较。   却在今日,因为她不够谨慎小心, 从而连累凉锦,让怀中之人性命垂危。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本因在凉锦提出疑问的时候, 她就该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凉锦一定早就想到了,只是因为对方乃紫霄宫的前辈,而她又是紫霄宫弟子, 所以没有妄下定论。而她却没有立即明白凉锦的疑虑, 对宫中之人,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才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眼下她们的处境可谓差到极致,原本应该成为她们庇护之所的紫霄宫元婴长老,突然间改换了身份, 变成了龙州圣皇麾下一员元婴中期的修士, 险些将她们的性命留在了紫山秘境。   就连紫霄宫内的前辈都变成了催命阎魔, 于情霜而言,这偌大的紫山秘境,可信之人,便只有凉锦了。   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唯有此人真心相待,哪怕凉锦此时意识全无,她抬手便可将命魂取回,她却嫣然一笑,放弃了绝佳之机。世间修士不知几何,真正待她好的,掏心掏肺对她的,仅此一人,她实在,舍不得让她离开。   翼蛟一直飞到她们最初藏身的山谷时才坠落下来,落地前失了平衡,砸在地面上,掀起一蓬灰蒙蒙的尘雾。   情霜将凉锦抱在怀里,从翼蛟后背跃下,带着她回到先前藏身的石洞,封死洞口,布下层层阵法,掩匿了洞内生机,这才让凉锦平躺于地,再次以己身为媒介,分化紫霄丹药力,为凉锦疗伤。   洞内不知春秋,晃眼间便是数月时光。   凉锦意识渐明,睁眼醒来,只觉四壁昏暗,她神情滞然,好半晌才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模模糊糊记得她与情霜二人脱离了青衣人的追击,在翼蛟背上时,她好像还说了一些什么,此时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她来不及查看自己体内的伤势,慌忙翻身坐起,环顾四周,除去四面岩壁,便只得她一人。   霜儿去了何处?   既然她醒来时是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下,情霜应该是脱离了险境才对,为何她醒来了,却不见情霜人影?   就在她心焦之际,正面的山石突然被人朝内推开,洞外光亮照入洞中,和煦的阳光夹裹着炽热的温度闯进来,凉锦瞳孔一缩,双眼眼睑因骤然而至的强光剧烈抖动两下,恍惚间,似见一人缓步自洞外走来,抬眼见凉锦坐起,其人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与欣喜,旋即飞快消散,眉眼温柔,平静安然地看着她:   “你醒了。”   凉锦剧烈而焦躁的心跳因来人温软的语调渐渐平息,她仰头回视着情霜沉静若水的柔美双眸,脸上显出一抹微笑:   “霜儿,我很想你。”   哪怕她才刚刚醒来,睁眼未见情霜的那一瞬,她内心的惶恐有如惊涛骇浪,那份急切的心情唯有在看到眼前之人的瞬间,才能安稳下来。哪怕只有短短数息的时间,她的想念已经堆积成山,泛滥成海,蔓延过整个紫山秘境,跨越前世今生。   口中道出的想念,不及心中万一。   情霜凝眸看着她,哪怕那目光中并未有多的感情与温度,落在凉锦眼中,仍是自带了一股温温软软的柔情,深深嵌进了后者的心里。   凉锦如此直白的表达心中的感情,情霜有些应对不及,但见凉锦那双澄澈的眸子重新恢复了神采,不再晦暗涣散,她也觉得莫名的安心。她无法像凉锦那样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便只点了点头,小声道:   “你的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对于情霜不回应自己的心情,凉锦并不觉得失望,眼前人主动关心她的伤势,便已经足够她开心好一阵子。   直到此时,她才有心思探查自己的伤势,原本在重寒一掌之下尽数碎裂的五脏和筋骨此时看来,已经好了大半,内腑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紫气,紫霄丹的药力还未散尽,隐隐残留了一些,叫凉锦能分辨出来。   她自己所受的伤势,自己是最清楚,要想治愈那样的重伤,情霜在她身上花费的紫霄丹恐怕不下十指之数,甚至更多。   一想到那个冷若冰霜绝美似仙的姑娘看似不苟言笑,却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如此多的珍贵丹药,凉锦便觉心中的欢喜和幸福似乎要满溢而出。她心情欢悦以至于精神越发爽朗,便嘻嘻笑道:   “多亏霜儿照料,已经好很多了,未有不适。”   她身上的伤,若非情霜悉心照料,定然无法恢复得如此顺利,她这一躺,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情霜不离不弃,一直照看着她,叫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只觉得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她更加幸运,她爱霜儿,胜乎于一切。   情霜顺手封住石洞口,再设下禁制,手法极为熟练。   她缓步走到凉锦身边,探了探凉锦的腕脉,确认凉锦的伤势已无大碍,这才点了点头:   “虽然我很想叫你好好养伤,但你既然已经醒了,我便不得不告诉你一件极为不幸的消息。”   凉锦闻言,眉头一蹙,她见情霜神色凝重,心知事关重大,便收起面上嬉笑,眼中透出一丝疑惑:   “我昏迷之后,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情霜斜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无奈叹道:   “自你受伤至今已过三个月,早在两个多月前,秘境之中突然升温,烈阳连续炙烤两个月,滴雨未落,洞外植被尽数枯萎,就连河流湖泊都有断流的趋势,若再这般下去,恐怕不出三个月,紫山秘境中的水源将被消耗殆尽,附近村落已经出现断水的情况,上一季的粮食颗粒无收,恐怕再过不久,屯粮耗尽,就会出现饥荒和战乱。”   听闻情霜此言,凉锦悚然一惊,讶然道:   “旱灾?”   情霜点头,眉梢叠起一重山川,语气沉重:   “外界气温比之中州最为炎热的盛夏还要高上数倍,已有不少寻常百姓因为极热的旱天生生炙烤至死,这突如其来的大旱极不寻常,这两日我在外探寻消息,得知方圆万里,唯有青灵山脉翠色如旧。”   话已至此,凉锦若还不能做出判断,便是白白重活了一世。   经由情霜话语中描述的内容,她已经明白过来,入紫山秘境后,最大的考验,已在她昏迷期间悄然而至。木灵暴动,紫山秘境内气温骤然拔高,艳阳绝天,欲燃尽秘境内的一切生灵。   凉锦早就怀疑前世木灵出现暴动是与焚情山谷这帮人有所关联,如今再听情霜提起青灵山脉,她就彻底明白过来。难怪她在这石洞中养伤数月之久,没有被焚情山谷的人查到,原因不只是情霜行事小心,更重要的,恐怕是那三个元婴老怪根本没想大费周章地来找寻她们。   今生有些事情相较前世发生了极大的变动,前世焚情山谷用陨晶设计颜不悔的阴谋没有被戳破,他们也就没有急着唆使众修逆反紫霄宫,情霜也没有落到今生这般寸步难行的地步,但说到底,他们欲要擒拿情霜的计划仍不会改变,不过前世未被挑明,而今生被破彰显于世罢了。   凉锦本就奇怪为什么前世陆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情霜下手,就算他再如何鬼迷心窍,也不至于看不清当时的形势,木灵暴动,紫山秘境出现大旱,修士接二连三暴毙身死,情霜被破发动秘法,霜冻千里炎阳之地,救众修于水火。   陆叶却在这个时候发难,周遭无数修士,竟无一人对刚刚救了他们性命的情霜施以援手,若非凉锦中断木灵炼化之功,强行与陆叶一战,最后撑到有元婴修士赶来变故之地,将陆叶惊退,否则,最后定然会叫陆叶得手。   思及此,凉锦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思绪回转之间,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发现前世紫霄宫来的那位宫中长辈并非这一世的重寒,原本她以为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变化,是由于这一世,因凌云宗之变,陆叶被颜不悔之威吓得自爆而逃,仅剩一缕残魂,再也掀不起风浪,原本该是由陆叶完成的事情,便交由重寒之手。   但上一世的陆叶,明显没有达到元婴修为,甚至,连结丹修为都没有。   这样明显的矛盾引起凉锦的深思,让她不由得回想,究竟是怎样的原因导致了那些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最终出现。   万籁俱寂之时,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她的脑海,倘若她最初在凌云宗的程云峰上没有一掌拍碎陆叶的丹田,那么今日出现在紫山秘境的,会不会就不是重寒。因为她废了陆叶的根基,尸鬼门太上长老才夺舍了陆叶的身体,占据了他的灵根,才会在三宗大比之时为给陆叶报仇而现身凌云宗。   又因为此人被颜不悔吓退,仅剩一缕残魂,才有重寒的出现,来顶替原本属于他的角色。   因果彼此纠缠,让被凉锦强行篡改,偏离命定道路的一切事件冥冥中又还归到一处,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安排着一切,让所有不可能都变得合理而自然。   这一世无疑比上一世更加凶险。   凉锦神情凝重,这一刻,她好像窥探到一点前世从未细想过的“天机”,若非重活一世,以旁观之人的身份冷眼看待周遭的一切变故,她还无法发现这些些微的改变与大体相同的发展中所潜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缓缓闭上双眼,视野暗了,内心却更加明亮,恐怕一切未知的冒险和突如其来的灾难,都只有一个根由,便是她此生,是逆天而行。 第159章 旱天之灾(修)   “若旱灾继续持续下去,三个月后, 紫山秘境将再无水源, 而这秘境究竟什么时候关闭, 根本不得而知, 这一次进入紫山秘境的修士,恐怕要全军覆没。”   情霜神色凝重,将自己的判断告诉凉锦。她猜到了这场大旱来得极不寻常, 但却不知破解之法,凉锦曾获得焚云鹤的记忆传承, 若此事与焚情山谷一众有关,那么凉锦的看法和决断将极为重要。   这场天灾将不止摧毁紫山秘境中的普通百姓,花草植被, 还有此番进入紫山秘境的一众中州修士。   但凡生灵,皆离不开水,辟谷后的修士也需要在平常修炼的时候汲取空气中的水分补给自身,一旦旱热的天气摧毁了水源, 而在无水的环境下, 哪怕修为高至元婴之境,也断然无法坚持超过一年的时间,更莫说筑基炼体者。   凉锦听完情霜之言,她眉头轻蹙,眸光微微闪烁, 见情霜说完后凝眸看来, 她口中轻叹一声, 言道:   “这一次的旱灾,应是出自焚修炎一众之手,欲逼迫我二人去往青灵山脉,自投罗网。”   对此,情霜早有意料,故而并不觉得奇怪,但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疑惑,便开口追问:   “就算他们以阵法庇佑青灵山脉,但在如此高温炙烤之下,青灵山脉中的水源也会不断流失,哪怕集三位元婴高手之手,最多只能保青灵山脉维持生机一年的时间,一旦青灵山脉被毁,受他们蛊惑的修士也都难逃灾厄,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紫山秘境已毁,他们又将如何为继?”   “即便他们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在一切都已经被毁去之后,就算阻止了灾难继续,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如果不能逼迫凉锦和情霜就范,他们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若他们在青灵山脉被摧毁之前自行阻止旱天,那么他们先前的一切行动都变成了笑柄。   焚修炎、焚云鹤和重寒三个元婴老怪能从百年前潜伏至今,将中州搅得一片混乱,他们绝非无脑愚蠢之人,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么就肯定有叫他们不得不如此的目的,能让他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他们所图之物,定然非同寻常。   凉锦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朝情霜眨了眨眼,道:   “霜儿果真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所在。”   情霜眉梢一挑,凉锦到了这时候居然神色轻松地打趣她,可见后者当真知晓一些内情,这人说她聪明,难道是在暗讽日前因为她的失误险些叫此人丢掉性命的事情?情霜美眸一斜,视线落在凉锦脸上,却并不说话。   凉锦被情霜不冷不热的目光盯着,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明所以。   她忙轻咳两声,正了脸色,目不斜视地继续说下去:   “焚云鹤等人离开龙州之前,圣皇曾传授他们一门设阵之法,此阵需集三位元婴修士之力,以无数生灵之魂为祭,沟通天地之桥,跨越虚空,连接两地。”   凉锦话音落下,仿佛有两道锐利的精芒自情霜双眼透出,后者面沉如水,皱眉道:   “他们要用紫山秘境无数凡人魂魄之力架设传送法阵?方便龙州修士入侵中州?”   情霜何其聪颖,凉锦提及法阵,她立即就明了了其人目的,当即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若是如此,必须想办法阻止才行!”   如果任由焚修炎等人顺利收集凡人魂魄,待紫山秘境关闭,其人隐匿于中州,架设传送法阵,引其身后圣皇及一干龙州修士入得中州,趁中州道修联合讨伐紫霄宫之际,强行攻打紫霄宫,届时,就算中州大小宗派明白己身受人利用,能迷途知返者,恐怕也寥寥可数。   盖因他们已经得罪了紫霄宫,便极有可能投靠于圣皇,倾力将紫霄宫彻底覆灭!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们知晓真相,并成功将消息带出紫霄宫,告知颜不悔,除了将紫霄宫的损失降到最低之外,对于此战胜负,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所以就算明知青灵山脉凶险莫测,她们也必须想办法阻止灾难继续恶化,焚修炎等众只需要坐守青灵山脉,凉锦和情霜如果宁死不肯前往青灵山脉,对他们的计划而言,就只是损失抓捕情霜之机,最重要的还是收集凡人魂魄。   若凉锦二人无法忍受压迫,双双奔赴青灵山脉,就算是自投罗网,集三位元婴之力,可将她们轻松擒拿,一石二鸟,算盘打得真是精细。   凉锦双手撑住下颌,仔细分析:   “现在我们相较于焚修炎三个老儿处在绝对的劣势,稍有不慎就会覆灭于此,但我二人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我们的优势只有一点,就是他们三个老家伙应该还不知道我获得了焚云鹤的记忆传承,好好利用焚云鹤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小心行事,还是有机可乘。”   有焚云鹤的记忆作为依托,凉锦可轻易将前世的一些经验带入,并不担心情霜会因此生疑。   她话音稍顿,而后又继续言说:   “紫山秘境之所以盛产灵药,且生灵之气丰厚,乃是因为秘境中暗藏了一枚木元之灵。”   “木元之灵?”   听闻凉锦口中吐露之言,即便是情霜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她双眼微微睁大,讶异重复。   木元之灵者,初为五行之源,浮游于天地,经灵韵之气孕化,历时千余载,诞生灵智,行踪缥缈,琢磨不定。生而有改换天象之能,喜时风调雨顺,福泽世间,怒时六月飞雪,伏尸百万。   紫霄宫典藏极多,情霜对此有所了解并不奇怪。   凉锦点了点头:   “百年前焚云鹤等人进入紫山秘境之后,曾探查到木元之灵的踪迹,但因龙宫内突发的变故,导致焚云鹤重伤出逃,也就没能参与捕捉木元之灵的行动。”   “那时候时机还未成熟,焚修炎一众想必只是锁定了木元之灵的下落,却未真正动手,而此次紫山秘境重开,他们针对紫霄宫的计划已到了实施阶段,要架设传送法阵,需要大量的生魂,操纵木元之灵致使其能量暴动,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对紫山秘境内的生灵造成最大的破坏。”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旱天之灾,极有可能就是焚修炎等人控制木元之灵后,刻意为之。”   前世木灵暴动还在数年之后,故而凉锦一早并没有将木元之灵的事情提上日程,但未料到,她在一次重伤之后,焚修炎一众就已经打上了木元之灵的主意。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动,焚修炎等人如此迫不及待,想必还是因为凉锦卷走了龙宫至宝,将他们彻底触怒,才会这般不计后果地逼迫凉锦和情霜现身。   “如此说来,这木元之灵就在青灵山脉?”   情霜拧着眉头,小声猜测。凉锦唇角一勾,默认了情霜之言:   “我知晓焚修炎三个老贼手中降服木元之灵的秘法,但需得找到木元之灵的具体位置,接近其十丈之内才可作法。如此重要的地方,必有至少一个元婴老怪看守,要想悄无声息地接近,恐怕不那么容易。”   岂止是不易,凭她们二人的修为,要想在元婴修士眼皮底下接近木元之灵,根本毫无可能!   就连潜入青灵山脉都极为凶险,还妄图从元婴老怪眼底偷偷控制木元之灵,如此行径无异于找死。   情霜眸光微微闪烁,她垂眼沉吟片刻后抬头看向凉锦,道:   “小锦,你且将收服木元之灵的法门传授于我,待你伤势痊愈,我们一同前往青灵山脉,观其势,再见机而动。”   凉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情霜既然提出要学收服木元之灵的法门,必然是想在潜入青灵山脉之后冒险独自前往木元之灵所在之地,尝试控制木元之灵。   而她一旦决定冒险,以凉锦的实力,断然无法阻止。凉锦无论如何不愿让情霜置身于如此凶险的境地,故而她宁肯自己去冒险接近木元之灵,也不愿让情霜去尝试。   见凉锦沉默下来,情霜心思一动,立马明白了凉锦的顾虑,不由抿唇一笑:   “小锦,我不会撇下你独自行事,再者,我的修为可是比你要高一个大境界,与其总是担心我的安危,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护自己。”   凉锦闻言,顿时脸色一红,神情很是羞窘。她们进入紫山秘境之后,好几次因为她实力太弱,差点拖累了情霜,这一次也不例外,若非她仗着有前世记忆能对许多事情做出预判,她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此时情霜一提,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总觉得自己多活了一世,保护情霜不受伤害她责无旁贷,但她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实: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举手投足可以翻云覆雨的凉锦。   一切从头来过,她现在仅有炼体二境的修为,在元婴修士眼中几如蝼蚁。   她比情霜更弱小,也更容易在风波之中丧命,情霜远没有她想象和以为的那么脆弱,而她自己也绝没有她所认为的那般强大,所以,她除了要保护情霜,还要顾及自己。 第160章 争执   这一次她内腑尽碎却侥幸没有死,是因为情霜在侧及时救治, 但下一次, 可还会如此幸运?   自凉锦醒后, 情霜刻意没有提及凉锦这一次昏迷后如何凶险, 可自己伤势如何,凉锦心里最是清楚。   重寒那一掌本该要了她的命,她能活下来完全是仰仗于情霜, 情霜没有说她为此付出了多少,但她昏迷三个多月而情霜不离不弃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如果她死了, 不管日后情霜身边有没有人陪伴,她都不会心安。   所以,她必须好好地活着。   除非, 是霜儿要取她的性命。   情霜眼下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该如此独断专行,霸道地决定一切,情霜的聪颖绝不会输她半点, 她应给霜儿足够的信任。她们作为彼此的道侣, 应该互相扶持,从来不该哪一方承受所有的压力和责任。   她也可以依赖她的霜儿,让霜儿分担她肩上沉重的担子。   凉锦压下心头的焦躁和急切,呼出胸中浊气,抬首凝眸, 看向情霜, 神情极为认真:   “霜儿, 收服木元之灵的法门我可以教你,但你得答应我,万不可逞能,独自涉险。”   情霜面容柔和,神情温软,轻轻点头:   “小锦放心便是。”   凉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会拖沓,她闭上双眼,凝神回想焚云鹤记忆中收服木元之灵的复杂印诀。她前世虽也炼化过木元之灵,但那是在木元之灵遭到重创后强行炼化,还险些没有成功,这一次她们要赶在木元之灵的力量还未完全爆发出来之前就将其收服,自然不能采取前世那种拙劣方式。   某时,凉锦双眼一睁,眼里闪过一瞬莹亮的光芒,旋即两指点出,正中情霜眉心,将收服木元之灵的印诀刻入情霜识海,后者神情一凛,旋即闭目冥想,很快又睁开双目,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凉锦亦咧嘴一笑,收起心中的担心和凝重,忽而对情霜抱拳垂首道:   “这几日还需得霜儿助我疗伤,待我伤好,咱们再一同前往青灵山脉。”   情霜闻言,抿唇轻笑:   “便依君之言。”   又过半月,紫山秘境中,除青灵山脉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植被都已枯死,江河断流,水位日渐下降,空气干燥而灼热,城镇中的水井都已打不出水来,死得人越来越多,又因来不及处理,在高温炙烤下起了瘟疫,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沾染上病魔,往往拖不了几日,便撒手人寰。   饥渴折磨着秘境中所有的生灵,无论人类还是灵兽,被逼到极限后就会发疯发狂,断粮少水的人开始聚在一起,抢劫粮食,杀人饮血,同类互食。原本生机盎然的紫山秘境在短短数月之间,化作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到处都弥散着腐肉的恶臭。   有权有势之人提前屯了些米粮和清水,闭门不出,请人在院内作法,请求天降大雨,拯救黎民苍生。便是如此,也抵不住百姓的暴动,几日之后,便被破门而入的匪徒抢劫一空。   青灵山脉外围的几个小镇因受青灵山脉内的木灵之气影响,水源未完全干涸,那些没有完全归附于焚情山谷的宗门修士便在这几个小镇上落脚,城镇内外都聚集了无数难民,偶有修士从外路过,都不敢走城门入内,唯恐难民将其堵住拉扯,而修士又有不得出手击伤寻常百姓的禁忌,虽心有不忍,奈何他们自保都成问题,根本无力相救,便只得惶恐而逃,入得城内,再不出户。   这日弋江城外,一行数人缓缓而来,走在最前边的,却是一个素衣白裙的女子,她身后跟了五人,其中还有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年轻姑娘,正是凌云宗无生门一行六人,领头之人便是凉玄乐。   一行人满面疲倦,虽风尘仆仆,却无颓丧之色,他们在弋江城外停下脚步,看着城内外荒败凄凉的景象,神情都极为凝重。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实在太过可怕,可能要不了多久,这弋江城也待不下去了。”   凉玄乐身后,那无生门的炼体修士慨然叹道。   “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如此天灾,焚修炎在青灵山脉设阵抵御旱灾,却将平民百姓拒之门外,竟还有颜称己身正道,简直无耻之犹!”   余子洵眼泛寒光,怒色哼声。   穆彤紧抿着唇,看了一眼脸有怒色的余子洵和同样铁青着脸的宇文丰,垂着头不说话。她无法责备余子洵和宇文丰在凉锦落难时不出手相救,但心中却仍不由自主地生出埋怨的情绪,她怨余子洵宇文丰身为凌云宗的前辈,却不对凉锦施以援手,也同样怨自己没有勇气和力量去拯救她的小师妹。   经过数月前药池之变,穆彤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开始渴求更加强大的力量,比之以前修炼更加刻苦。也无法避免地与余子洵之间生出些许间隙,她开始学着独立自主,不再事事依靠师长,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凉玄乐看了一眼垂着头的穆彤,随后又将视线投诸于弋江城中,小声开口:   “这些暂留于弋江城的修士最多一个月后就会纷纷投靠焚情山谷,届时还没有归顺于焚情山谷的宗门和修士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再等半个月,若天灾不解,我会带着无生门众上青灵山,不知凌云宗的同道将作何打算?”   此言一出,无生魔尊和他身边的无生门炼体修士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身为无生门修士,自是听从凉玄乐的调遣,既然已经认同凉玄乐作为无生门的门主,那么他们归不归附焚情山谷,都只是凉玄乐一句话的事情。   但凌云宗的余子洵等人却被凉玄乐此言惊得面色大变,他们原本以为凉玄乐作为凉锦的堂姐,关键时刻是会选择与凌云宗站在一条绳上,却没想到此刻还未找到凉锦,凉玄乐就主动提出要上青灵山脉归附焚情山谷,这实在叫余子洵等人大失所望。   余子洵的脸色极为难看,却顾忌无生魔尊在场,故而未拂袖冷哼,只沉下了脸色,强压着怒气开口:   “焚情山谷道貌岸然阴险狡诈,暗害我门弟子,吾断不会与之为伍!”   话音落下,宇文丰立即出声附和,穆彤在此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凉玄乐与凉锦有几分相像的清秀面庞上:   “玄乐姐姐,你可会设法相救凉师妹?”   在和风古城遇见凉玄乐至今,穆彤早已发现此女心思缜密,思虑长远,运筹帷幄,比她厉害不知几何。而且,凉玄乐虽然出身魔门,但既然凉锦能与之倾心相交,还委托对方照顾自己,那么此女必是可信之人,凉锦信赖之人,她也愿意给予全心的信任。   所以她没有在听到凉玄乐说要前往青灵山脉的时候就武断地认为凉玄乐贪生怕死,而是向其征询自己心中疑惑。   凉玄乐有些诧异,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她没想到在余子洵和宇文丰都对她存有质疑的情况下,穆彤还会向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心中无奈一叹,她的堂妹到底是多么走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又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的师姐啊!   她眉眼一弯,抿唇笑道:   “若有堂妹的消息,我自会倾尽全力相救。”   穆彤闻言,眼眸中闪过一抹光亮,便道:   “即使如此,我愿与玄乐姐姐同去青灵山脉。”   对于余子洵和宇文丰,穆彤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她不得不感慨人心复杂,生而为人则不可避免会有私心,余子洵和宇文丰不管是顾忌自身性命也好还是担心宗门安危也罢,他们也就只能在背地里愤恨焚情山谷举止,并不会将矛盾掀到明面上来,也不会主动与凉锦相认。   在药池之中时她没能挺身而出向凉锦施以援手,已经让她内疚愧悔至今,若再有机会,她断然不会再犹豫,就算脱离凌云宗成为散修,她也要与师妹共进退。   穆彤的话无疑在余子洵和宇文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余子洵当即垮下脸来,皱眉道:   “彤儿,你怎能如此行事?!”   闻言,穆彤回身看着余子洵,随后躬身朝后者行了一礼,神情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坚定:   “师尊,对于此事,弟子自有抉择,只要能救师妹,一切后果,弟子自行承担,断不会牵连师尊和凌云宗。”   余子洵被穆彤一句话气得脸色煞白,他哪里听不出来,穆彤分明是在气恼他日前因为顾忌焚情山谷势力,在凉锦遭遇围击之时没有出手相救。他脸皮一阵抖动,但却连一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口,因为那时候,他的确是因为一己之私,而没有出手。   宇文丰见余子洵气得说不出话,自己心中也极为羞恼,但穆彤怎么说都是凌云宗弟子,跟着无生门的人去青灵山脉投奔焚情山谷像什么话,便出言劝道:   “穆彤,作为凌云宗弟子,当事事为宗门着想,与宗门之利相比,个人感情当置之度外,你且再好好想想,莫惹余长老不快。”   穆彤听闻此言,却深吸一口气,而后正色言道:   “倘若是陈师叔在此,宇文师叔可还会如此?”   她口中的陈师叔,自是凉锦的师尊陈渝。宇文丰心悦陈渝,追求数年而不得,此事凌云宗人尽皆知。   宇文丰脸色一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161章 接头暗记   “彤妹妹不必过早做出决定,整个紫山秘境都陷入大旱, 唯青灵山脉及其四周城镇尚还有未完全断绝水源, 堂妹与那紫霄宫弟子被逼无奈之下也极有可能会前来此地, 吾等还会在弋江城停留半月, 半月之后,若还无堂妹消息,彤妹妹再决定是否与吾等前往青灵山脉不迟。”   眼见穆彤和余子洵宇文丰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谁都不愿退让,凉玄乐突然开口。   听闻凉玄乐之言, 余子洵斜眸扫了她一眼,旋即又瞥了开去,宇文丰双手紧握, 咬牙不言。穆彤眉眼微垂,转身谢过凉玄乐:   “玄乐姐姐言之有理。”   凉玄乐抿唇微笑,不再多言,领着一众人入了弋江城。   城内有不少修士, 难民遍地, 但客栈酒馆等地却多有空房。凉玄乐寻了一间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客栈落脚,随后遣了无生魔尊到弋江城内巡游,于不起眼的街头角落留下无生门内杀手接头的暗记,再返还客栈。   青灵山脉另一侧有城名唤北栾,境况与弋江城类同。   凉锦伤好后与情霜一同前往青灵山脉, 为了解青灵山脉近况, 她们走走停停, 路过北栾城时,停留两日。凉锦在外探查消息的时候瞥见街道角落有极为熟悉的暗记,她将印记销毁之后,小心绕城两圈,再回到落脚之地,将凉玄乐等人曾路过北栾,绕道去了弋江的消息告诉情霜。   经过一番仔细商议,凉锦和情霜决定前往弋江与凉玄乐等人接头,仅凭她们二人想要混入青灵山脉实在难于登天,凉玄乐智计过人,她既然主动留暗记联系凉锦,兴许能给她们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凉玄乐一行人在弋江的第十日,城外灾民又多了一倍,余子洵穆彤等人留在客栈,凉玄乐则带着无生魔尊到城门口,将手中的水和粮食分发给民众。   凉玄乐在与穆彤等人前往朱雀山脉之前,突然想起凉锦先前从她这里取走的整整一枚须弥戒指的清水,凉玄乐没有去过朱雀山脉,也不知道凉锦拿那些清水有些什么用处,但她做事素来谨慎,便下意识地多备了一份,以防不时之需,没曾想随手携带,本以为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竟在此时起了作用。   正因为她知道凉锦手中有足够多的清水,所以才一点都不担心凉锦和情霜能不能在这样的大旱之下存活。   难民越来越多,就算再多的水也都不够挥霍,凉玄乐每日都会到城门口来,施舍十坛清水之后,就回客栈去。   这日她将十坛清水送出,欲在无生魔尊的看护之下返回客栈,却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难民连滚带爬地挡在她回程的路上,垂头抬手,请求凉玄乐赏口饭吃。   无生魔尊面色一肃,眼睑一抖,视线转向旁侧,并未出手驱赶。   凉玄乐从袖口摸出一块干粮,含笑地将干粮放入眼前之人双手中,这才起身,从旁缓步经过。   那衣衫褴褛之人在凉玄乐和无生魔尊走后稍稍抬头,脸上抹了泥灰,看不清楚容貌,但那双漆黑锃亮的眸子却独属于凉锦,她勾起唇角,拿起干粮嚼了一大口,挑出干粮中暗藏的一张纸条,转身没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凉玄乐回到客栈中,她轻轻敲了敲穆彤的房门,待门开后,她朝穆彤眨了眨眼,而后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穆彤心明如镜,不曾惊动余子洵和宇文丰,跟在凉玄乐身后,步入屋内,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同时,无生魔尊结丹后期的灵识就将整个屋子笼罩,木窗突然无风自动,两道人影自窗口翻入房中。   待穆彤看清翻窗而入之人,顿时两眼瞪大,一脸讶然,险些失声惊呼!   凉玄乐及时捂住穆彤的口鼻,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声遏止在喉咙里。   凉锦咧着嘴嘻嘻笑着,神态轻松地朝凉玄乐和穆彤二人招了招手:   “师姐,堂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凉玄乐翻了翻眼皮,冷哼一声:   “你这惹祸精从来不肯消停,急都被你急死了,还能无恙?”   她说着,将捂住穆彤口鼻的手放了下来,后者因骤然见到凉锦,神情激动,面色微红,心绪久久未能平静,故而除了轻唤一声师妹外,再没有说话。   凉锦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挑眉笑道:   “哪里是我不肯消停,分明是姓焚的几个老东西欺人太甚!呔,不说这些没用的,师姐是见过霜儿的,便不用我再介绍,堂姐,这位是紫霄宫情霜。”   言罢,她又转头看向情霜,将凉玄乐为之引荐:   “霜儿,此人便是我先前与你说过的,我的堂姐,眼下也是和风古城无生门的门主,名唤凉玄乐。”   对于不熟识的人,情霜素来神情清冷,无多情绪起伏,她凝眸看向凉玄乐,见后者容貌与凉锦确有几分相像,便轻抿唇角,微微一笑,礼貌而疏离:   “久仰。”   凉玄乐深邃的目光中掠过一缕暗芒,眼中无法抑制地闪过一抹惊艳,转瞬即逝。与凉锦一同来见凉玄乐和穆彤,情霜并未易容,也未带面纱,故而她的容貌毫无遮掩地落入凉玄乐的目光中。   尽管惊艳于情霜的容貌,凉玄乐却未沉迷其中,她抿唇轻笑,朝情霜点头示意:   “情霜姑娘不愧为紫霄宫弟子,百闻不如一见。”   凉锦站在情霜身侧,见情霜与凉玄乐互相见礼,她却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凉玄乐与情霜之间的气氛好像并不如何融洽。   她轻咳一声,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挤入凉玄乐与情霜之间,用半个身子将情霜挡在身后,脸上嬉笑的神情收了起来,肃然道:   “堂姐,师姐,我二人不能在此久留,时间紧迫,我且长话短说。”   凉玄乐瞳仁微缩,颇为意外地看向凉锦,旋即视线不动声色地扫向凉锦身后,神色无波的情霜,又瞥了一眼旁侧安静至极,紧抿着唇,一语不发的穆彤,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凉锦只觉屋中气氛好似有些微妙,但又不知究竟哪里不对,但眼下时间紧迫,她便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追根究底上,转而将自己在焚情山谷偶遇情霜,后又与她一同入紫山秘境,将期间两人在紫山秘境中的经历捡重要的说了。   即便凉锦已经省去了一些惊心动魄的细节,仍叫凉玄乐不停皱眉,穆彤两眼微红,就连刚刚因为凉锦下意识庇护情霜的举动而有些泛酸的心情亦在此时被担忧和难过所取代,她手握成拳置于心口,仿佛这般才能抑制住若隐若现的疼痛。   待凉锦说完,穆彤呼出一口浊气,小声道:   “师妹,依你之言,这焚云燕、焚修炎和重寒三人皆来自龙州,他们谋划针对紫霄宫已有百年之久,这场旱灾也是出自这几人之手,他们势力如此雄厚,计划如此周密,你与情霜姑娘要如何与之争斗?”   凉锦将此事告知凉玄乐等人,并非要她们为自己二人做些什么,而是为防万一,倘若她与情霜最终没能成功收服木元之灵,无法逃脱焚修炎等人为她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命殒于紫山秘境时,能有人将这些消息带出去,紫山秘境之中,她与情霜孤立无援,唯一能叫凉锦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凉玄乐和穆彤了。   她与情霜对视一眼,对于她们即将实行的计划,她选择了保留,未全部告诉凉玄乐和穆彤,并非她不相信眼前两人能保守秘密,而是不愿叫她们太过担心,便道:   “我们已有计划,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些消息 ,堂姐,青灵山脉内部势力如何分布,你可知晓?”   凉锦一开口,凉玄乐几乎瞬息之间便洞察了她的想法,后者眼角一抖,惊道:   “你想潜入青灵山脉?”   穆彤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抿唇看向凉锦。   青灵山脉内暗藏了三名元婴修士,而这三个元婴老怪皆将凉锦和情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凉锦如果真作此想,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凉锦脸皮一抽,她还是低估了凉玄乐的聪颖程度,不由耷拉下眉毛,无奈道:   “嗯,我有不得不入青灵山脉的理由,所以,还请堂姐帮我。”   凉玄乐沉默许久,穆彤神色焦急,本欲出言劝说凉锦三思,却见凉玄乐抬起头,直视着凉锦,认真道: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不管如何,我都会全力帮你,不若这般,明日我便带人上青灵山,你且在此地稍等,十日之后,我设法从内接应你二人,但你们一旦入山,我就不会再出手。”   她先是无生门的门主,然后才是凉锦的堂姐,所以在能力所及之内,她会全力助凉锦成事,但最后若事不成,就算凉锦真的死在青灵山脉里,她也不会为凉锦搭上整个无生门。   凉锦闻言,面上神情一松,唇角勾起,笑道:   “那便拜托堂姐!”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凉锦心中虽然遗憾不能同堂姐师姐二人叙叙旧,但她留在此地越久,所带来的风险就越大,极有可能因此拖累凌云宗和无生门,故而她话音落下之后,就欲告辞离去。   “师妹!”   在凉锦转身之前,穆彤突然出声将她唤住。凉锦步子一顿,回转视线看向穆彤:   “师姐还有何吩咐?”   穆彤抿了抿唇,原本还欲说什么,却总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小声道:   “师妹一切小心。”   凉锦微笑着点了点头:   “师姐放心,还请师姐和堂姐也多加小心!”   说完,她与情霜便欲翻窗离去,凉锦先行一步,情霜落后半息,临行之前,她背对着凉玄乐和穆彤,言道:   “我不会让她出事,你二人自可放心。”   言罢,她轻身一跃,翻窗而走。 第162章 入阵   穆彤望着空荡荡的窗口,心中担忧凉锦的同时, 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起伏不定, 隐隐骚动着她的心神。   能再见凉锦, 她无疑是惊喜欢悦的, 但她的小师妹看起来与往常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凉锦虽然也会笑,但她的笑容极为少见, 在人前时,除了面对她的师尊陈渝与师姐穆彤, 她鲜少有由心而发的笑容。平常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板着脸,一语不发, 整颗心都扑在了修炼上,非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无法叫她分心。   数年之后再见,那人就算身处九死一生的险境,仍笑意不减, 她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某种感情和希望在蓬勃燃烧,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今日一见,凉锦因为落难而有些灰头土脸,却无法遮掩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悦和快乐,而这一切改变,都是那位被她小心护在身后的紫霄宫弟子所带给她的。   就连此时, 凉锦义无反顾地随情霜离去, 要闯青灵山脉, 阻止焚修炎等人摄取生魂,也是为了紫霄宫。   穆彤轻轻垂下头,只觉呼吸之间,胸口好像有些闷痛,她不知这疼痛因何而起,便也就不明白该如何才能使其消弭,只能任由这感觉在心底缓缓扩散。   凉玄乐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叹息一声,缓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关上之后,小声道:   “明日一早,我就会带人入青灵山脉,彤妹妹可想好作何安排?”   穆彤闻言,轻轻抬起头来,神色郑重:   “我欲与玄乐姐姐一同上青灵山。”   唯有如此,她才能帮到凉锦。   凉玄乐深深地凝视她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好。”   第二日一早,凉玄乐领着无生魔尊与另一位无生门炼体修士一同辞别余子洵和宇文丰,余子洵二人对凉玄乐突然提前入青灵山脉之事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在余子洵看来,魔门之人做事随性,本就无多信用可言。   再者凉玄乐虽然是凉锦的堂姐,但毕竟与凌云宗没有别的什么关系,早在先前穆彤与他因是否随凉玄乐等人入青灵山脉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对无生门产生了偏见与反感,故而凉玄乐提前辞行,他只冷漠地点头示意,并不打算出门相送。   凉玄乐对余子洵和宇文丰的态度并不在意,只道:   “彤妹妹有我照看,二位尽管放心。”   余子洵闻言,神情一凛,冷声开口:   “尊驾这是何意?!”   凉玄乐虽然只有筑基修为,但却贵为一宗之主,就算余子洵不待见无生门众,言语上也未有过于失礼的表现。   对于余子洵的疑问,凉玄乐还未出声,却是穆彤自己先站了出来,朝余子洵躬身行礼之后,正色道:   “师尊,弟子将随同玄乐姐姐一同入青灵山脉。”   “你……简直是胡闹!”   余子洵蓦然色变,拂袖怒道。   穆彤面色无波,神情坚定:   “弟子心意已决,此大旱之灾极不寻常,还请师尊与宇文师叔多加小心。”   言罢,她转向凉玄乐,向后者点了点头。   凉玄乐一声轻笑,缓步走出客栈,无生魔尊始终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倘若余子洵和宇文丰不识好歹硬要留人,他自会出手教训他们二人。穆彤转身,最后说了一句:   “若无它事,弟子就此告辞。”   而后,她快步跟上凉玄乐,随同无生门三人,一起朝青灵山脉前往。   余子洵脸色青黑,宇文丰也眉头紧皱,但碍于无生魔尊在场,他们谁也没能说出一个不字。在凉玄乐一行人离开许久之后,余子洵愤怒之至,一巴掌拍碎了屋门,引来四方修士冷眼旁观。   凉锦和情霜一直隐匿在弋江城,青灵山脉外围的城镇除去先前无生门的无生魔尊之外,再没有结丹以上的修士停留,故而凉锦和情霜不担心被人发现行踪,她们对于城中动向了如指掌。   余子洵和宇文丰也留在弋江,但随着城内水源越渐稀少,难民越来越多,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余子洵方正近迂,他宁肯选择旱死在弋江城,也不肯向焚情山谷屈服,宇文丰则比余子洵更加焦躁,甚至好几次动了要偷偷上青灵山的心思。   在他看来,不管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十日后,凉锦与情霜从弋江出发,同往青灵山脉,她原本打算将须弥戒指中的水留一部分给余子洵,这些水她最初从凉玄乐那里取来,就是预料到紫山秘境内会出现一场旱灾,她拿这些清水本意是想借助它们熬过大旱。   那时候没有料想到,她会亲身前往青灵山脉阻止这场灾难继续,此行如果顺利,旱灾自解,而若不顺,她能否保得命在还是未知之数,故而这些水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已非极为重要之物,可将其拿出赠与他人,但在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当初会见凉玄乐的时候就避开了余子洵和宇文丰,若是这时候去送水,无疑会暴露身份,余子洵倒还好,至于宇文丰,凉锦却是至始至终没有真正信过。   凉锦和情霜先前曾来过一次青灵山脉,情霜有结丹四层修为,又身怀颜不悔所送的隐匿气息之物,若小心一些,即便是元婴修士,也无法发现她的行踪,却是凉锦仅仅炼体修为,虽然修习了掩藏气息的法门,但在有元婴修士存在的青灵山脉,仍然凶险。   青灵山脉外围有修士驻守,这些修士往往来自不同的宗门,实力不算出众,他们为了讨好焚情山谷而自愿出力驻守在青灵山脉外侧,不让普通百姓进入青林山脉,对于这部分修士,凉锦二人稍稍注意一些,小心绕过,并不会将之惊动。   她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青灵山脉阵法外侧的防线,靠近笼罩了整个青灵山脉的巨大阵法。   二人在阵外停下脚步,找了隐蔽之所潜藏好,情霜开始分析大阵情况,研究不惊动阵内之人潜入之法。   这座大阵是焚修炎三人亲手所设,若有外力强行触动,定然会惊动焚修炎三个老怪,所以她们需得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阵内。   情霜在分析破阵之法时,凉锦则在旁望风,没过一会儿,她却在不远处的守阵修士之中发现一个熟面孔。   正是无生门那位炼体修士,凉锦记得其人好像名唤舟越。   镇守于此处大阵边缘的修士有两位,皆是炼体修为,舟越同其中一位修士交谈一番,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那修士手中举着个小巧的玉牌,将大阵打开一个小口,让舟越从内出来。舟越从那人身旁路过,未走两步,突然转身一掌,击在此人胸口,那人来不及反应,玉牌脱手飞出,落在阵外。   另外那名炼体修士既惊又怒,忙出手欲擒拿舟越,另一倒地之人则从腰间掏出一物,要发信号报警。   就在这人欲将手中之物捏碎时,一道剑光凭空出现,瞬息扫过他的手腕,将那报信之物连同他的手掌一起斩落于地,这炼体修士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接踵而至的另外一剑洞穿了心脏,死得悄无声息。   另一名与舟越交手的修士发现此处动静,当即骇得面无人色,毫不犹豫地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剑拦腰斩断,为防他发出惊呼之声,凉锦将之一剑斩断后,又迅速抹了他的喉咙,彻底断绝了其人生机。   情霜则现身于那断腕倒地的修士身旁,抽回长剑,轻轻抖落剑尖上的鲜血,再收剑入鞘。   舟越对凉锦二人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惊讶,他快步走出阵外,将那已死修士脱手扔出的玉牌捡起,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的玉牌和一封信,一并交于凉锦,道:   “门主所有的安排都写在这封信上,此地不宜久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就此告辞。”   他说完,快速收起两个炼体修士的尸体,就要朝大阵之外走。   驻守阵法的修士因他的缘故突然暴毙,此事无法隐瞒,肯定会有大能追查此事,他不能连累凉玄乐和无生魔尊,故而只能离开青灵山脉。   凉锦哪里不明白他离去的因由,心中叹息一声的同时,将舟越叫住,从怀中取出那枚盛满了清水的须弥戒指,朝其扔了过去:   “今日之事,多谢!”   倘若事不能成,有这些清水,也够舟越在紫山秘境藏匿好一些时日。   舟越没有拒绝凉锦的好意,他朝凉锦二人点了点头,而后脚尖点地,飞快消失在大阵之外。   其人走后,大阵边缘的开口在一阵波动之中缓缓收拢,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彼此相视一笑,而后小心避开来此寻查的修士,朝着青灵山脉内部飞快前行。   她们在山脉内觅地潜藏,确认四处无人之后,凉锦才将舟越留下的信取出打开,细细研读。   凉玄乐在信中仔细讲述了青灵山脉中势力的分布情况,同时也告诉凉锦那两块玉牌的作用,白色玉牌用于开启外围大阵,事成之后脱身之用,至于青色玉牌,则是这十日之内,凉玄乐设计从一位结丹修士手中取得,是进入青灵山脉最深处一个小型阵法的钥匙。   至于阵中有些什么东西,凉玄乐并不清楚,也一再叮嘱凉锦,若非逼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此物。 第163章 调虎离山   凉锦从记忆中努力翻找前世对于木元之灵所在之地的印象, 结合凉玄乐给出的消息,很快做出判断, 木元之灵应该就在这块青色玉牌对应的阵法范围之内。   虽然凉玄乐再三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触碰青灵山脉内部的小型阵法, 但木元之灵恰好就在其中,凉锦也无可奈何,与情霜讲说之后, 两人便朝青灵山脉最中心的地方进发。   越靠近青灵山脉内侧,修士的实力和其人身后的宗门势力便越雄厚, 投靠焚情山谷的小宗小派大都聚集在青灵山脉外围, 好在青灵山脉足够广阔,又有焚情山谷压制,他们各自觅地而居,即便有小摩擦,都尽量压下, 断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而靠近内侧的则是一些宗门实力较为强大的宗派,像逍遥门一类的宗门则距离焚情山谷众修驻地最近, 为防众修发现木元之灵的所在, 焚情山谷驻守于木元之灵坐落的山谷之外,画地方圆五里, 尽归焚情山谷。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旱,焚情山谷元婴修士占领青灵山脉,其余修士说白了就是来寻求焚情山谷庇护, 妄图在旱灾笼罩中的紫山秘境内寻求一片安全的修炼之所, 焚情山谷又有焚修炎和焚烨两位强大的修士, 所以对于焚情山谷画地的行为,没有修士提出怨言,甚至一个个争前恐后地附议推崇。   在紫霄宫与焚情山谷之间摇摆不定的卓云雀最终也带着岩雀堂的人入了青灵山脉,在旱灾的压迫之下,他不得不选择妥协,为了宗门修士与眼前的利益,投奔了焚情山谷,其处境,甚至比炎龙宗还要好一些。   炎龙宗因为龙刀在药池失误放出金符,误杀了数名修士,险些引起公愤,还是焚修炎出面力压此事,才让龙刀挽回一些颜面,尽管他领着炎龙宗也入驻了青灵山脉,却无颜出现在众修面前,便带着一干炎龙宗之人寻了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闭关潜修,等旱灾结束就离开,或者紫山秘境关闭,立即回炎龙宗去。   凉玄乐手下无生门众因为走了一个舟越,便只剩下无生魔尊,加上凌云宗的穆彤,一共也就三人,但因无生魔尊在众修之中修为仅次于焚情山谷的焚烨,所以尽管无生门十日前才入青灵山脉,凉玄乐等人在青灵山脉中所受的待遇并不比岩雀堂低。   焚情山谷并未将木元之灵的事情昭告于众修,只说青灵山脉外围大阵的阵眼在青灵山脉最深处,外设法阵,谨防青灵山脉内的高阶灵兽出没,破坏阵眼,故而需要数位结丹高手在外看守,闲杂之人不得进入,无生魔尊后来居上,成为看守阵法的结丹修士中极为重要的一员。   正因为此,凉玄乐才能弄到进入阵法的青色玉牌,这一块青玉与守阵的结丹修士身上的并不完全相同,是仿造之物,只能使用一次,最后就算事不能成,也不会将凉玄乐等人暴露。   至于小阵内部究竟是不是所谓的阵眼,或者具体有些什么东西,就连无生魔尊都不甚清楚,凉玄乐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有了凉玄乐提供的消息,凉锦和情霜轻易穿过青灵山脉外围修士驻地,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内里的小型阵法,她们没有从无生魔尊看守的方向潜入,为防之后焚修炎等人追查,将无生门牵连进来。   待凉锦和情霜在青灵山脉最深处找到那一座占地大致千丈方圆的小型阵法,看清镇守在阵外的结丹修士时,凉锦险些笑出声来,她倒是没想到随意确定的方位,竟然能碰到先前坑了焚修炎一把的龙刀。   龙刀也是结丹修士,故而守阵之事他责无旁贷。   方圆百丈之内都无其余修士存在,凉锦和情霜缓缓靠近,此时四周静谧无声,龙刀闭目垂首,正盘膝于地打坐修炼,他内伤尽复,被情霜一剑穿透的右手也好的差不多了。   在实力相差不是特别悬殊的情况下,龙刀无法发现凉锦和情霜,也就不知道两个催命阎罗已经来到近前,距离他不过十丈之遥。   青灵山脉已经被中州众修占领,修士与修士的修炼之所之间最远也不会超过千丈,何况还有焚修炎坐镇,故而对于龙刀而言,青灵山脉固若金汤,就算是高阶灵兽,在如此巨大的威压之下,也不会擅闯阵法,来此守阵,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就在他潜心修炼的时候,凉锦和情霜已经悄然接近,情霜手中之剑距离龙刀仅有三丈的时候,龙刀终于有所觉察,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即将索命的暗银长剑。   刹那之间,龙刀就被下出一身冷汗,同时心绪宛如狂风呼啸,他甚至有些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来袭之人,他怎么都想不到,凉锦和情霜竟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此地!   龙刀毫不犹豫飞身而退,欲躲开情霜剑招。却不料一阵风声又从身后而来,吓得他使出保命轻功,脚下用力一踏,飞跃而起,欲脱身而走。   情霜修为比他高,又有凉锦从旁相助,龙刀第一时间认出二人身份,自认不是她们的对手,只想立即脱离战圈,弄出一些动静,吸引附近镇守的结丹修士,引焚修炎前来,将凉锦和情霜擒拿。   既然已经出手,情霜自然不会让龙刀脱身,她与凉锦的性命全系在此次的行动上,她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人擒拿或者杀死,万不能容许任何失误。   情霜眼中神光一凝,身法全开,以极为鬼魅的姿态瞬息追上龙刀,手中银剑斜斩而出,势要取此人性命!   龙刀身体一抖,感受到一股寒气从身后来袭,情霜已经将他锁定,轻易无法躲开,而凉锦又与情霜配合极为默契,几乎在情霜出剑的同时,凉锦也改换了位置,恰到好处地堵死龙刀的退路,龙刀前后受制,狠心冲向凉锦,一拳轰向后者面门。   比起情霜,凉锦看起来要好欺负得多。   但是他却不知道,凉锦专治他这种自以为是之人!   在龙刀拳头距离凉锦面门还有数尺之遥时,凉锦眼中忽的亮起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一剑斩向龙刀,令龙刀心神出现片刻恍惚。   拳风扫过凉锦的脸颊,竟在她的脸上留下两道血痕,但她的双眼却坚定而明亮,并未因为脸上的伤势而有丝毫退缩。   龙刀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疼痛从心口传遍全身,心脏仿佛炸裂般痛得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他一张口,便有血沫从嘴里涌出,哗啦啦地落在地上。疼痛叫他浑身抽搐,锋锐的剑气毫不留情地冲撞着他的经脉,将他失去真气庇护的内脏瞬息之间便撕成碎片。   他的身体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至极的声响,视线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情霜轻抖剑尖,收剑而立,但他至死都没明白,刚刚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凉锦冷漠地看了一眼龙刀的尸体,从后者手上取下须弥戒指,稍作检查,发现龙刀身上并没有开启阵法的青玉,可见这种青玉并非谁都能拥有,像龙刀这种实力,就不够资格。凉锦飞快地掀起一块地皮,将龙刀的尸体掩埋起来,虽然这并不能真正掩盖此地曾发生战斗的事实,但能多拖一些时间,她与情霜今日事成的可能就更大。   以极快的速度解决掉龙刀,凉锦和情霜利用凉玄乐给的青色玉牌将阵法打开,小心入内。   她们并没有因为轻易解决掉龙刀而感到欣喜和庆幸,因为此行真正的考验,并不是龙刀这样的虾兵蟹将。而是掩藏在阵法深处的,未将身份暴露出来的重寒和焚云燕。   四周寂静无声,越往内走,凉锦和情霜心头的压力就越大,她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来自山脉深处的可怕力量,眼下距离还太远,她们无法辨别这股力量是来自于元婴修士还是那未曾谋面的木元之灵。   凉锦二人缓缓靠近山脉最深处,某时,情霜忽然停下脚步,拉着凉锦没入旁侧山石阴影之间。凉锦屏气凝神,配合着情霜的行动,见后者闭上双眼,仔细探寻片刻后,小声开口:   “前方隐匿了两股可怕气息,极有可能就是重寒和焚云燕。”   她们不敢靠的太近,凉锦修为仅有炼体之境,在情霜身侧,情霜还可替其遮掩一二,但始终无法做到完全隐匿,若再往前走,凉锦就有可能暴露。   焚修炎有焚情山谷长老的身份做支撑,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青灵山脉之中,对众多中州修士施加压力,而焚云燕和重寒则隐匿起来,操控木元之灵。   凉锦口中呼出一口气,对于这一点,她早就有所预料,故而在潜入青灵山脉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开合,掐出印诀,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划过一缕精芒,便听东侧极为遥远的地方,忽然暴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响,好似有巨力在敲打青灵山脉外围的大阵,致使整个大阵都颤抖起来! 第164章 分头行动   这动静极为巨大, 瞬息之间就传遍了整个青灵山脉,无数修士被刚才的动静吸引, 正疑惑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敢硬闯青灵山脉时,又是一声轰隆巨响远远传来。   青灵山脉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不住颤抖,藏匿在最深处的两位元婴修士的气息也略有波动, 忽而,其中一人飞身而出, 朝东侧震动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已经判断出袭击青灵山脉阵法的究竟是何人,故而前往探究一二,不得已时,会出手相助焚修炎,务必要将凉锦和情霜捉拿。   青灵山脉之外, 一条身长百丈,背身双翼的巨蛟正挥舞着长尾, 用力击打着青灵山脉外的阵法, 尽管这阵法是焚修炎焚云燕和重寒三个元婴修士所设,但翼蛟天生蛮力惊人, 笼罩着青灵山脉的阵法竟然在这样的巨力击打之下,岌岌可危。   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让青灵山脉内的修士产生一种这阵法即将被翼蛟击碎的错觉, 但那一层薄薄的阵法光罩虽然一直摇摇欲坠, 却总也没有被攻破, 故而众修在心惊胆战之余,并未有太过紧张的心情。   焚情山谷众人极快地赶到事发之地,焚烨见到阵法外的翼蛟,气得整张脸都绿了,他可还没忘记那日药池之内变故,凉锦情霜二人御翼蛟而走时,自己被翼蛟一尾巴甩落于地,砸得七荤八素,虽然没有受太大的伤,但却叫他颜面扫地,那日之后,他总觉得别人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讥讽和嘲笑,几乎叫他发狂。   此时翼蛟再次现身,他无论如何无法咽下心口恶气,当即自告奋勇地冲出阵法,怒喝一声孽畜,与翼蛟厮斗起来。   焚修炎没有理会焚烨,他的目光四下逡巡,寻找凉锦和情霜的身影,这头翼蛟既然被凉锦收服,而且在此时跑来攻打青灵山脉,那么凉锦和情霜必然也在附近。焚修炎对此颇觉好笑,这两个小女娃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经不得逼迫,这么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要前来送死。   青灵山脉外一片骚乱,而深处的小型阵法之内却弥散着一股诡异的寂静,镇守于此的其中一位元婴修士离阵而去,阵中虽然仅剩了一位元婴老怪,却也非是凉锦二人可以对付得来的。   情霜凝神探测片刻后,小声道:   “翼蛟引起的动乱已经起了作用,此时外围纷乱,刚刚前去支援的元婴老怪应该就是重寒,阵内还余留一人,该是焚云燕。”   焚云燕的身份比之重寒更加敏感,到时候就算重寒出手击杀翼蛟以至于身份被揭露出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动乱,但若焚云燕这个“已死”之人出现,将会对焚情山谷先前所做的努力造成一定的破坏,到时候就算三个元婴老怪以力压人,叫他们不敢造次,或者假意逢迎,在出了紫山秘境之后,还会不会站在焚情山谷这一侧,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故而焚云燕是绝对不会离开木元之灵,况且,有焚修炎和重寒出手,还有什么事情无法做到?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凝重。   就在前不久,凉锦和情霜历经千辛万苦才从焚云燕手中逃离,而今她们竟然要自己送上门去。焚云燕虽然只有初入元婴的修为,但对于凉锦和情霜而言,还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巍峨山岳,要从他手中夺得木元之灵,还要将其收服带走,光是想一想,就感觉格外癫狂。   再者,翼蛟本来就不是焚修炎的对手,现在又加了一个重寒,翼蛟就算再如何卖力,也无法拖太长的时间,所以现在每一个瞬间,对凉锦二人而言,都弥足珍贵。   凉锦深吸一口气,两眼中透出一丝决绝,还隐隐藏了一分视死如归:   “霜儿,你修为比我高,比我更容易掩藏气息,待会儿我从另一侧潜入,吸引焚云燕的注意,你趁此机会从这边进入,接近木元之灵,用我教你的办法将其收服。”   情霜双瞳猛地一缩,诧异地转头看向凉锦,脸上露出极为少见的惊骇神色。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眼见凉锦欲要动手,她忽然伸手抓住凉锦的手腕,垂眸沉声道:   “小锦,收服木元之灵需要一定的时间,以你的修为去吸引焚云燕的注意,与他缠斗,断然无法拖住其太久的时间,不若我去缠住焚云燕,你趁机收服木元之灵,速度一定要快,我们没有时间拖延。”   凉锦心头大骇,当即脸色一白,内心揪痛不已,想要拒绝情霜之言。   面对元婴修为的焚云燕,无论是谁出手将之拖住,都将面临生与死的考验。   但不等凉锦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情霜已然一把捂住她的嘴,以不容质疑的语调小声道:   “小锦,不要意气用事,你该知道,拖延焚云燕的任务,我比你更加合适。”   情霜全力与焚云燕交手,能支撑的时间定然比凉锦长,能为本来就极为凶险的任务增加一定的成功几率,就算凉锦心中再不肯承认,她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做出反驳。   况且,拖住焚云燕和收服木元之灵这两个任务不管哪一个没有完成,凉锦和情霜即将面对的,都将是灭顶之灾,时间紧迫,她们没有办法将时间浪费在纠结和犹豫上。大不了,最终就是一死罢了,能与最心爱的姑娘死在一起,这辈子也算值了。   凉锦咬了咬牙,不再坚持,情霜松开捂住凉锦口鼻的手,叮嘱凉锦一句小心之后,就快速潜入内侧,绕到另外一边。   凉锦强行抑制住内心翻腾的担忧和疼痛,全力掩埋自己的气息波动,克制着欲要爆发开来的蠢蠢之心,强行让自己的速度压制在一定的范围之类,不至于惊动焚云燕。   尽管情霜极为小心,刻意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做的十分完美,依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焚云燕的注意。后者虽然对情霜出现在此地感到十分意外,但这一丝的惊讶不会影响他出手,不过瞬息之间,情霜就已与焚云燕交上了手。   凉锦在焚云燕和情霜开始过招的第一时间冲出去,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线飞快进入山谷最深处,看到了木元之灵。   无数藤蔓交织的山谷内侧,枝叶掩映之间,有一道绿色光芒若隐若现,仅仅是从缝隙间透露出来的点点微光,就蕴含了极为压抑又可怕的暴动之力。   就是这些不断从中泄露而出的力量影响着整个紫山秘境内的气候,将所有植被的生命和水分尽数抽走,致使整个紫山秘境变作人间地狱。   凉锦不顾一切地接近木元之灵,哪怕后者身上散发出的力量不断炙烤着她的身体,叫她体内的气血不停翻腾,好似要破体而出,她也来不及去理会,只一门心思冲向木元之灵十丈范围之内。   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与不适之感,逼迫自己凝神静气,哪怕痛苦灼烧她的心神,令她全身上下宛如有万千根银针不断穿刺,她仍面不改色,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一点时隐时现的绿光,开始作法。   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木元之灵收服,她早一瞬将此物降服,她们逃生的几率才能更大一些。   凉锦一动手,焚云燕立即就有所觉察,但情霜却冷着脸,寸步不让地挡在焚云燕的身前,许是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本能令情霜爆发出几倍于平常的力量,与焚云燕交手,竟真的将后者拖延,让其在短时间内无法分心去管凉锦。   凉锦已经开始行动,这个过程定然不能被外力打扰,否则凉锦不但不能收服木元之灵,最后还会被木元之灵反噬,极为凶险。   焚云燕心中颇为震动,他想不通为什么凉锦和情霜会对木元之灵如此了解,而且她们能突破重重封锁,潜到此地来,明显是对青灵山脉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木元之灵所在的山谷除了他们来自龙州的三个元婴老怪,根本没有任何人知晓,凉锦和情霜的行动让焚云燕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凉锦二人闯入龙宫就已经让他极为诧异,而今这两个小丫头又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来寻木元之灵,让焚云燕心中警铃大作。   焚云燕心头升起一股可怕的危机感,这两个黄毛丫头,非除不可!   她们两个一再打乱他们的计划,若真让她们将木元之灵也收走了,他们作为元婴修士,颜面有失倒还在其次,若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他必然叫圣皇失望,那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眼见情霜全力出手,阻拦自己回身去寻凉锦的麻烦,焚云燕横眉冷眼,也不再留手,既然这两人自己找死,他成全她们便是!   焚云燕一掌拍出,其力之大,直接将情霜的剑势击破,一力降十会!   掌风在破了情霜剑招之后,去势不减,直扑情霜心口而去!   情霜在焚云燕灵识锁定之下无法完全将此掌躲开,奋力侧移数寸,致使焚云燕掌风落在她左侧肩头,只听咔吧脆响,她的肩骨在这一掌之下蹦碎出无数细密裂纹! 第165章 危局   好在这一掌躲开了要害所在, 虽然将她肩膀创伤,剧痛漫延开来, 让她整条左臂发麻, 无法用力。即便如此,她仍面色不改,美眸微眯, 目光中潜藏一抹决然和杀机,握紧手中之剑, 继续与焚云燕缠斗。   焚云燕一掌创伤情霜, 本欲先回身收拾凉锦,比起击杀情霜,阻断凉锦所为更加关键要紧,然而他一步尚未迈出,情霜便又携剑而来, 挡在他面前,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定要阻止他的行动。   对于情霜而言, 自身的性命并非那么重要,眼下有奸人谋算紫霄宫, 就算豁出性命,她也要破坏其人的计划,就算她对颜不悔没有多么深重的情谊, 但颜不悔收她为徒, 教导她修炼皆是恩义, 便是心中无情,她也愿以己身之命,还报颜不悔之恩。   焚云燕欲阻断凉锦作法,情霜寸步不让,剑气冲霄!   凉锦抬手,真气冲破指尖,以血画符,不断将符印打入木元之灵体内,引起后者内里的光亮明灭不定,淡绿的光芒中一点一点染上殷红之色,红芒如血,越聚越多,最后似乎要冲破木元之灵的束缚,从内至外将其彻底侵染。   焚云燕虽然在与情霜交手,但其注意力一直落在凉锦身上,眼看她以仅有他们才知晓的手法欲要收服木元之灵,他双眼中陡然迸射出极为冷冽的寒光,周身真气勃发,以蛮力击退情霜,将其推后数尺。   情霜落地之后立即再度来袭,焚云燕冷哼一声,双手掐诀,一道虚影自身后闪现,化作倾天一掌,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向情霜!   他要速战速决,以一招元婴境的功法决胜负,一击将眼前烦人的蝼蚁击杀!   可怕的压力迎面而来,杀机四处攒射,情霜感觉地面忽的一沉,她脚下十丈方圆的土地竟在焚云燕这一掌的威压之下下陷了两寸!情霜呼吸一窒,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视野昏暗,抬眼所见,唯一掌弥天!   掌风未落,情霜的嘴角已有鲜血溢出,恐怖的杀气和元婴境的灵识封死了一切退走的方向,阻断了所有闪避的可能,这才是元婴修士真正的力量,以她结丹之境中期的实力,竟在此时突然生出一股无法匹敌的无力之感。   但她冷漠高傲的性情不允许自己被眼前之敌施放出的威压所震慑,焚云燕掌风距离她的天灵还有半尺,她的身体笼罩在宛如刀锋的纷乱气流之中,她却瞪大双眼,用牙咬破舌尖,以疼痛唤醒迟缓的心神和身躯,在焚云燕杀招到来之前,她终于强行拿回自主和意识,抬手一剑,汇聚全身之力,斩向焚云燕!   此剑之锋锐,几有划破虚空,开天辟地之势!   焚云燕瞳眸之中杀机肆虐,情霜表现出来的天赋越是惊才绝艳,他心中杀意就越澎湃汹涌。无论是情霜还是凉锦,她们的修为虽然还未登峰造极,但她们的年纪却令人心惊胆战,纵使炼体之后形貌衰老变得迟缓,但修为到达焚云燕这个水准,要想从气息波动判断一个人大致的年纪并不困难。   这二人仅以如此修为就屡次给他们造成麻烦和损失,若是任由其成长下去,其后果实在难以预料,说不得,将来还会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焚云燕一掌遮天蔽日,情霜之剑则如破晓之刃斩在黑暗之中,亮银的光芒与黑暗彼此纠缠,互相吞噬,锋锐的剑光在无尽的黑暗与威压之中划出一道缺口,力量从断裂的缺口宣泄出去,斩在焚云燕之身,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   然而那一剑并未完全击溃焚云燕之掌,掌风断开,划过剑刃两侧,再重新汇聚,穿透重重阻隔,毫无花哨地落在情霜身上,瞬间将她击退数十丈,周身骨骼噼啪作响,口鼻血流如注!   凉锦强行压下心头的急躁和痛苦,将心思尽数投诸于眼前的木元之灵,对于情霜被重创倒退,她无能为力,唯有抓紧一切时机,尽快将此物收服!   否则,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好在一切进行顺利,只要再有一息的时间,她就能彻底摧毁焚云燕三人在木元之灵内刻下的咒印,将此物收服!   却在此时,她感觉到有一股危险可怕的气息在飞速靠拢,凉锦不用多想,就明白,定然是焚云燕冲破了情霜的阻隔,正朝她赶来,欲阻断她作法。   凉锦咬牙闭目,凝神静气,用更快的速度朝木元之灵中打入符印。   元婴境的威压扩散开来,将整个山谷笼罩。   眼看凉锦即将得手,焚云燕一掌祭出,攻向凉锦,若凉锦不肯中断作法,抽身撤离,那么这一掌下去,定会让她尸骨无存!   情霜被焚云燕击退,欲再返身来袭,却因浑身上下的剧痛而动作迟缓,她需要片刻时间恢复体力和伤势,故而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焚云燕距离凉锦越来越近!   凉锦却在此时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看向焚云燕身后,忽然爆喝一声:   “圣皇陛下!!”   焚云燕心神剧震,他来不及去想凉锦为何会识得圣皇,这二字从她口中道出,本就具有无可匹敌的威力!   此言震得焚云燕攻势一缓,凉锦趁机打入最后一道符咒!   木元之灵上青光黯淡,红芒大盛,一阵青红之光交接,红芒彻底压制青光,凉锦心中生出对木元之灵的感应,此物已彻底被她收服!   她没有时间犹豫,当即伸手一探,木元之灵一震,挣脱无数藤蔓枝叶的束缚,径直朝凉锦扑去,为防此物被焚云燕等人夺回,凉锦心一横,抓住木元之灵,未经炼化,直接将其吞入腹中!   焚云燕惊觉被骗,狂怒无匹,凉锦胆大包天,竟敢以圣皇为名戏耍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击出之掌夹裹着呼啸的狂风,封死凉锦的退路,凉锦来不及反抗,便被焚云燕全力一掌轰击得倒飞而出,直撞入旁侧山壁,将岩壁击碎,山石滚落,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情霜以剑支撑身体,挣扎着起身,却恰见焚云燕一掌重创凉锦的景象。她瞳眸一缩,强忍着周身骨骼冰裂之痛,冲入一片烟尘之中,寻到嵌在山壁之上,浑身浸血的凉锦。   那一掌本该要了她的命,她以炼体二境的修为,不作任何防备硬受元婴老怪全力一掌,浑身筋骨尽断,五脏破损移位,皮肤崩裂,血染山岩,其伤势比之数月之前更加严重!   但因她强行吞服木元之灵,此物被她以血温养,同她建立了极为微妙的联系,其内蕴含的无限生机在她濒死的瞬间为她吞噬了部分掌力,护住她的心脉,凉锦这才剩下一口气息,硬生生吊着,没有咽下。   情霜来不及探看凉锦的伤势,她将凉锦伤重仿佛破损麻袋般的身体用力从岩壁上取下,抱着她转身欲走,焚云燕冷哼一声,阻隔情霜退路,他虽然诧异凉锦能在他一掌之下活命,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凉锦意识恍惚,却有一股意念支撑着她,叫她不至于立即昏迷,她努力睁大双眼,尽管瞳孔早已失焦,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之人样貌,但她知道,情霜来到她身旁,正紧紧拥抱着她。   她的脸色煞白如纸,一张口,就有鲜血喷涌而出,她却不得不开口,哑着声音道:   “霜儿……不用管我……你……快走……”   木元之灵被她强行吞下,又在焚云燕一掌之下硬生生融入她的身体,就算她今日真的死在这里,也断不会叫焚云燕等人再得手,他们的计划已经彻底被破坏,情霜此时若扔下她离去,生还的几率虽然渺小,却非全无可能,但若硬要带着已经完全失去战力的她离开,那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她满心遗憾和痛苦,为无法实现当初信誓旦旦的许诺,也为无法再陪伴再霜儿身边,再没有机会为她挡风遮雨了,只求此事过后,情霜能撑到紫山秘境关闭,将秘境中事告知颜不悔,令后者警醒,莫再重蹈前世覆辙。   她想请求霜儿原谅,明明前不久才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如愿。   前世的遗憾今生未能完全圆满,亏欠霜儿的情她还没能好好补偿便将成永久的遗憾,师尊的朱玉寒铁剑还在她的储物手环之中未能亲手归还,她满心不甘,但这一切,与霜儿此时的安危相比,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只求情霜能安然度过此番劫难。   兴许,此生最后一刻能被情霜拥在怀里,感受着后者的体温和气息,纵然短暂,也足够她走得安然。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情霜,在三大高手围攻之下,被投入丹炉,走得孤孤单单的霜儿,那个时候,凉锦没有在她身边,她该是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可惜……   霜儿给的机会,她没能好好珍惜,重活一世,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切成空。 第166章 秘法   “小锦, 莫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要亲口告诉我的事情,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 在此之前,你不能死。”   情霜摇了摇头,眉头轻蹙, 抱着凉锦未曾松手。   凉锦视线模糊,她听见了情霜的声音, 却没有力气回答她的话语, 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抱住,哪怕她心中再急,也无法挣脱,无法反驳。   情霜的心口又一次抽痛起来,无比清晰, 宛如钝刀寸寸切割,疼痛入骨。这一次的疼痛比之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 以前不曾注意过的复杂心情也在这时候变得清晰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重要之物正在消逝, 缓缓离去,若眼前之人气息断绝,她就再也找不着了。   这种即将失去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尖, 使她心中抽痛, 悲恸无法遏制。   情霜知道再这样下去, 凉锦必死无疑,但焚云燕挡在她身前,又如同一座无法跨越的山岳,将她们的活路完全阻隔。   她不愿凉锦如此死去,眼前人是为了她和她身后的紫霄宫才这般拼命,她没有办法去责备凉锦的食言,无法去埋怨凉锦不肯好好照看自己,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凉锦性命不该是为了紫霄宫而断绝,这人才不到三十岁,这人那么努力地想成为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没有听到来自怀中之人的回应,情霜红唇被银牙磕破,苍白之上沾染了一抹嫣红,她将凉锦抱紧,轻声叹道:   “你不会死的,在我动手杀你之前,我都不会让你死。”   情霜垂眸顿首,呼出胸中浊气,当她再次睁眼时,眸子里闪过一抹晶蓝之光,让她漆黑的瞳孔隐隐透出幽蓝的色泽。   焚云燕脸色极为难看,纵使凉锦已经濒死,她全力出手,情霜也再无脱身的可能,但他心中怒火却几乎凝成实质,凉锦将木元之灵吞吃入腹,让木元之灵彻底与她的血肉融合,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就算再将凉锦击杀,也无法将木元之灵取出,他们这一次的行动算是彻底宣告失败!   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作为一名元婴修士,竟然让一个炼体二境的蝼蚁协同一个结丹中期的小修士将他们的计划全盘颠覆,不用细想他也知道,这件事若传入圣皇之耳,他就再也别想得到圣皇的重用了,焚云鹤也死得毫无价值。   这样的结果令他气到发狂,就算将凉锦和情霜碎尸万段,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怒啸一声,祭出双掌,攻向情霜,他要将眼前这女子漂亮的脸蛋撕成碎片!   忽而寒风乍起,青灵山脉内的气温骤然下降,瞬息之间,浮动于空气中的水分便凝结成冰,化作漫天霜雪,飘落下来。   焚云燕击出之掌还未到情霜跟前,便被一股凌冽至极的狂风阻挡,让他无法寸进。   情霜眼眸之中好似有晶蓝的雪花在飞舞旋转,她抱着凉锦,沉默无言,但四周气流却越来越冷,风雪越来越大,阵阵扑打在焚云燕之身,让后者骇然瞪大双眼,深棕的瞳孔中迸射出震惊至极的神光,失声惊呼:   “玲珑之体!”   千年甚至万年都不一定会出现的神眷之体,拥有无限可能,修为到达一定的境界,无需化神,便可沟通天地之力,御世间万灵,但凡有灵之物,皆可为其所用。   难怪她能在这般年纪就达到结丹之境,而且是结丹中期!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莫说元婴,就算化神,也无有壁障之说。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拂落在焚云燕心中,在他内心深处掀起万丈波澜,他似乎明白了圣皇为何要针对紫霄宫,得玲珑之体者,有望飞升证道!   潜藏在血脉中的可怕力量正一点一点被唤醒,感染着青灵山脉中的一切有灵之物,无论飞鸟鱼虫,还是山林走兽。   区区数息时间,整个青灵山脉都笼罩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寒风肆虐,阵阵呼啸,吹白了大地,令草木飞速衰亡,正远观焚烨与翼蛟缠斗的焚修炎忽然神情一凛,猛地抬首望天,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倾盆坠落,他心中升腾起极为不妙的预感,仿佛大祸临头!   重寒神色阴鸷,紫山秘境前一瞬还是艳阳高照,旱天之灾,下一刻便六月飞雪,霜冻青灵山,实在奇诡莫测。他立马掐指推演天机,却发现前路混沌,不见尽头。   无数修士在雪花飘落的同时抬首仰望天际,满目惊骇,就连青灵山脉附近的城镇,也受到影响,艳阳不再,风雪纷纷洒洒,短短几息,城头,街角便已出现了堆积的白雪。城内城外的难民神情疯癫,喜极而泣,感恩上苍宽厚,为黎民苍生恩赐一线生机。   焚烨神思恍惚之际,被翼蛟一尾甩落,砸在护山大阵之上!   许是受到木灵力量消失的影响,青灵山脉外的大阵力量骤然削弱,焚烨被翼蛟甩落,竟在大阵表面砸出一个数十丈方圆的窟窿!   翼蛟怒啸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阵,乘胜追击,再度攻向焚烨!   青灵山脉因为翼蛟的闯入而糟乱成一团,焚修炎眉头一皱,见焚烨不敌翼蛟,心中又有不好的预感缭绕,便不再拖延,亲自出手,欲将此兽击杀!   重寒连卜数挂,皆无甚解,忽然他脑中似有电光闪过,再度看向状似发狂的翼蛟时,已是满目杀机!   好一个调虎离山!   他怎么也没想到,凉锦和情霜竟然将战力数倍于她们二人的灵兽当做引开他们的诱饵!仅以结丹和炼体修为,便敢独闯山谷!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竟然还引起了如此可怕的变动!   重寒顾不得身份暴露,当即飞扑出去,一掌将翼蛟击落,甚至来不及将其击杀,便抓住焚修炎的肩膀,喝道:   “出事了!走!”   焚修炎心头一震,重寒如此焦躁,甚至连掩饰身份一事都无暇顾及,焚修炎骇然之际,也明了事态严重,便未追击翼蛟,回身与重寒一同冲向木元之灵所在的山谷!   山谷之中,焚云燕脚下的土地已经完全凝结成冰,甚至连焚云燕自己也没能幸免,他双脚与地面相接的之处结了寸许厚的冰层,将他的双腿完全固定在泥地上,不可挪动分毫。   焚云燕神情惊骇,但身体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束缚,无法挪动分毫。那冰晶好似有了生命,死死纠缠着,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数个呼吸之间,便已没过脚背,刺骨的寒凉穿透真气的阻隔,宛如利刃一般切割在焚云燕的皮肉上。   原本以他的实力,不该如此被动,但因在那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撤离,便再也撤不走了。   距离情霜越近,天地间的灵力便越鲜活,每一分力量都听从她的调遣,当冰层侵蚀了焚云燕的双脚,外界的灵力甚至沟通了他体内的真气,让他无法调用半分气劲,仅凭肉体之力,根本无法抗衡如此超乎想象的力量。   焚云燕不知晓情霜动用这么逆天的恐怖之力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无暇顾及,此时他真正应该担心和恐惧的,是在这场风暴过后,他是否还能保得性命。   至少在这短短数息的时间里,那陷入沉默中的绝美女子真正触碰到了化神的境界,但凡她目光所及之处,尽染白雪。   情霜抱着凉锦缓缓起身,她的目光清冷如皎月,看向焚云燕时,仿佛极寒之冰,覆盖在他身上,让他出于本能地不住颤抖。   鲜血沿着情霜的唇角滚落下来,虽然是短短数息的时间,但只这片刻之间,无数天地灵气进出她的身体,在没有相应的修为相托的情况下,这些对于焚云燕等人而言极为可怕的力量于她己身也是毒药一般的存在。   她体内,宛如无数小刀切割着皮肉、经脉、骨骼,数息之间,她已遍体鳞伤。   但若不如此,她今日休想带着凉锦离开这里。   “你的性命,是要交由小锦来取,我若杀你,便是断了小锦修行之路,今日之事,阁下众人与紫霄宫之仇,来日再算。”   她说完,眉眼微垂,将凉锦抱紧,欲抽身而退。   却在此时,两股可怕的气息从东面急速而来,瞬息之间已越过千丈,直扑情霜。   情霜目光一寒,正待继续与这二人交手,却听怀中忽然传来凉锦微弱的声音:   “霜儿……勿要与他们缠斗……走……”   凉锦极力睁大双眼,哪怕视野越来越昏暗模糊,每一次唇齿开合,都有鲜血汩汩而流,她仍要借着稍微恢复的力气,将催促话说出口。   哪怕情霜还有力量与那二人相搏,甚至可能爆发出更强的力量留下其中一人性命,但那也意味着,情霜将承受更加可怕的痛苦和伤害。她虽然看不清眼前景象,但四周骤降的温度她还是有所觉察,顿时心如明镜,知晓外界发生之事。   她的霜儿必定是与前世一般触动了秘法,此功最多持续半盏茶的时间,一旦时限过了,情霜将在整整一个月内都失去力量,承受秘法反噬之痛,万一被这两个追来的老怪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情霜闻言,眸中精芒一闪,不再迟疑,脚尖轻点,长剑出鞘,御剑而走! 第167章 消失   “哪里逃!!!”   焚修炎一声暴喝, 疾飞而至,一掌击出, 铺天盖地!   但那掌风在临近情霜之时, 却忽的化作一阵清风,自情霜二人身旁拂过,仅仅稍稍掀起衣角。   天生玲珑之体的可怕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 血脉之力被激发的情况下,元婴修士全力出手, 竟也不能将其创伤!   这也是为什么颜不悔肯让情霜独自行走天下, 并不为她的安危有过多担忧。一旦她发动秘法,就算事后将承担极为可怕的反噬之痛,但在秘法作用期间,整个中州,唯有真正达到化神之境的颜不悔才能克制情霜玲珑之体的血脉之力。   望眼整个中州, 除了颜不悔,便再没有可以令情霜一击丧命之人!   焚修炎神情骇然, 先前未出手的重寒也神色骤变, 但在一瞬的惊愕过后,他立马沉下脸来, 喝道:   “玲珑之体!一定要留下她!待她血脉之力时限一过,就将任人宰割!木元之灵被毁,抓住玲珑之体的女修, 可算大功一件, 足以将功折罪!”   话音落下, 重寒于焚云燕身旁落地,手掌搭在焚云燕肩头,内息闯入后者经脉,直扑下肢而去,失去情霜控制的冰层瞬息之间崩裂,将焚云燕的双脚解放出来。再稍迟半刻,焚云燕的腿脚被极寒之力冻彻,极有可能就此废了。   焚修炎则迎头而上,紧咬着情霜,不允她逃离。   凉锦被情霜护在怀里,她看不清眼前之人脸上决绝的神情,但却清楚明白,仅以情霜一人之力,要想从经验老辣的焚修炎和重寒手中逃离,极为不易。   她前世曾见过情霜动用此秘法,距离情霜越近,天地间的灵气就越灵动,皆可为其所用,但以情霜如今的实力,仅能保证自己不备旁人攻击所伤,就算有秘法加持,在焚修炎等人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她也无法真正创伤元婴修士,也就意味着双方皆不能将敌手奈何。   焚云燕之所以会被情霜突然爆发的力量所禁锢,完全是因为他个人大意,让情霜操控的灵力有机可趁,沟通他体内的真气,让他无力可依。倘若在情霜秘法发动的瞬间他先选择抽身而退,再回转来袭,断然不会落得那般狼狈。   但秘法有时限,一旦时限过了,她们没有从焚修炎等人手中逃离,那时候,她们将再无还手之力。   眼下重寒和焚修炎都已经认出了情霜的玲珑之体,下定决心要将她擒拿,只要紧紧追着她,在她秘法时限之前不将其跟丢,情霜只能束手待毙。   凉锦微张着嘴,任由喉中鲜血滚落,她猛地咬牙,体内真气逆行,冲击心脉,心头精血喷涌而出,于其体内熊熊燃烧。   情霜浑身一震,脚下飞剑速度不减,但她瞳眸之中却露出极为惊骇的神色,凉锦就在她怀中抱着,对于此人的一举一动,她再清楚不过:   “你疯了吗!!!”   便是情霜,都止不住惊呼出声!   凉锦本就性命垂危,仅剩一口气在,此番就算脱身成功,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自燃精血,简直不要命了!   纵使情霜再急,凉锦也无力去解释什么,她缓缓闭上双眼,经由燃烧精血而恢复些许体力,双手飞快掐印,远处,吊在焚修炎二人身后闯入小山谷的翼蛟突然仰天怒啸,一双金黄之瞳绽放出鲜血的光芒,飞行速度瞬息之间暴涨一倍,闪电般冲入战圈,巨大的身躯拦在焚修炎几人身前,欲阻挡他们的去路!   “孽畜!”   重寒厉喝一声,这翼蛟当真麻烦之至,因其体内蕴藏真龙血脉,故而生存能力较别的灵兽更加强大,即便是重寒也无法瞬息将其击杀,这也是为什么刚刚他放任自流,先行来此擒拿情霜的缘由。   然而翼蛟阴魂不散,豁出性命来阻挡他们的去路,其速度又快,重寒等人绕之不过,只能先出手将其击毙,再追踪情霜二人。   情霜得此空隙,终于拉远了一些距离,但翼蛟本就不是重寒的对手,此番同时面对三个元婴老怪,数招之后就已遍体鳞伤。   凉锦口中再度呕出一蓬鲜血,她的双眼已经彻底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但她的心神却在此时无比清明,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回光返照,等这股未知的力量消退,她就将彻底离开她的霜儿了。   在此之前,就让她再为霜儿做最后一件事情。   凉锦混沌的双眼深处划过一道暗红的符火,双手掐诀,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尽数投诸于此。   被重寒三人打击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伏诛的翼蛟突然狂暴至极地怒啸一声,一圈无形的力量风暴席卷开来,夹裹着凌冽至极的寒风,重寒三人皆受影响,动作稍有迟缓。   就在这一瞬间,翼蛟双眼浸出血红之色,身躯瞬息间膨胀数倍,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青灵山脉都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先前翼蛟攻击青灵山脉大阵时所造成的震动强出数倍不止。   极寒的风暴夹裹着毁灭性的力量瞬息之间蔓延千丈,山石蹦碎,草木尽毁,巨力将重寒三人冲散,蒙蔽了五感,再冲破青灵山脉内部的小型法阵,又蔓延百丈,才缓缓平息。   青灵山脉内驻扎的修士皆被如此可怕的力量惊动,他们原本就对翼蛟闯阵以及突然现身的强大元婴修士感到疑惑不解,此时更是骇然色变,神情之中透着些许惊惧地望向青灵山脉深处,那里好似有极为凶恶的力量正疯狂咆哮。   这紫山秘境真是藏龙卧虎,凶险莫测,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变故,才叫焚修炎这等元婴修士都无法泰然自处。   凉锦和情霜也被这可怕的力量推动着飞出阵法,若非情霜玲珑之体秘法时限未过,这爆破之力虽然凶猛,却未将其创伤。   无数乱石泥尘之中,忽有一道红光从翼蛟自爆之地飞出,瞬息之间越过千丈,追上御剑疾行中的情霜,没入凉锦之身,变作一团氤氲红芒,将凉锦二人笼罩其中,下一瞬,情霜只觉眼前一暗,意识消散,她与凉锦的身体竟同时消失。   待烟尘散去,青灵山脉整个下陷数尺,爆破所在之处更是完全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数百丈方圆的深坑。   一片废墟之中,重寒三人抖落身上泥尘,显出身形,焚云燕焚修炎嘴角溢血,略有受创,重寒虽然没有受伤,但一身青衣多处破损,显得颇为狼狈。   结丹大圆满的灵兽自爆所造成的破坏,真是令人心有余悸。   重寒在风波过后第一时间探查凉锦二人踪迹,却一无所获,顿时面沉如水,纵使他一言不发,焚修炎与焚云燕二人仍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压抑的可怕风暴正在积累酝酿,一旦爆发,将不可阻挡。   他阴鸷的瞳眸之中暗藏着极为晦涩的狠厉与杀机,冷漠地扫视焚修炎二人,小声道:   “以眼下集结的阴魂之力架设传送法阵仅可将一人送返龙州,云燕,你先回去将此事禀告圣皇陛下,看陛下如何应对安排。”   焚云燕脸色一白,紧扣的牙齿咯咯作响,他的眼里投射出不甘和痛恨,此番中州之行百年计划都毁于一旦,功败垂成,一旦让圣皇知晓,因为他们办事不利导致两个蝼蚁般的存在毁了他们的计划,莫说他再也不能得到圣皇重用,以后还能不能再为其效力都是未知之数。   但此事已经成了定局,凉锦情霜成功逃离他们的视线,木元之灵也被捉走,大旱天灾自解,他们再没有办法逼迫那二人自主现身了。   此刻,就算他们三个拥有常人无法匹敌的实力,仍然对眼前的麻烦束手无策,唯有回龙州去寻找新的出路。   他双手紧握,咬牙切齿地开口:   “吾百思不得其解,这二人为何对吾之计划如此详知,竟像有人事先将吾之局相告一般。”   焚修炎眼中闪过一抹寒芒,点头道:   “但这些事情除了我们三个,再无第四人知晓,难道是我们三人中出了内鬼?”   此话落下,焚修炎与重寒的视线同时转向焚云燕,焚云燕先愣怔一瞬,有些不明所以,但片刻之后就怒火冲霄,他手指焚修炎,沉声怒道:   “汝之言,是为何意?”   焚修炎唇角一勾,冷笑道:   “焚云鹤可为颜不悔意动,你们兄弟二人素来亲厚,谁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出卖焚云鹤之事怀恨在心,想拉着我们垫背。”   焚修炎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焚云燕当即爆喝一声:   “炎老怪,汝欺人太甚!”   此人竟怀疑他对圣皇的忠诚,是可忍孰不可忍!   焚云燕愤怒之至,当即就要与焚修炎动手。   重寒忽然伸出一臂,挡住焚云燕,后者怒目而视,沉声言道:   “重大人可也认为是吾之过?”   闻言,重寒双眼微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他的视线在扫过焚云燕的面庞之后,又看向了焚修炎,而后压低了声音开口:   “说不得,当真是有第四人知晓。”   焚修炎与焚云燕同时一惊,两人甚至因此暂且放下争执,看向重寒,异口同声地问道:   “重大人此言何解?”   重寒沉吟片刻,当他再次抬头,稍有怀疑的目光已变得极为笃定:   “焚云鹤。” 第168章 尾声   “焚云鹤?!”   焚修炎与焚云燕同时惊呼, 神情惊讶地瞪大双眼,焚云燕更是脸色惨变, 质疑道:   “吾之兄长乃已死之人, 如何透露消息?”   重寒棱了他一眼,冷笑开口:   “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们并没有将他抓住,反倒叫他拿走了无极令。”   焚云燕闻言, 拳头握得更紧了:   “你是说,他当初逃走之后就已经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了旁人?”   “有这个可能, 但我认为, 恐怕是他对无极令动了什么手脚。”   重寒深邃的双眼望着脚下的乱石,冷漠地说道。   此言一出,焚修炎和焚云燕皆沉默下来,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凉锦和情霜这两个年轻修士的异常, 因为那块无极令,曾在她们手中停留许久, 而且凉锦还获得了无极令内暗藏的传承。   焚云燕面如死灰, 垂首不言,真要计较起来, 让凉锦获得了无极令的传承,他要背负全部的责任。   焚修炎一声冷笑,扫了焚云燕一眼, 道:   “事已至此, 你还是先回龙州, 看能否求得陛下原谅。”   重寒一拂衣袖,转身离去,他们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而这一次行动的失败,将致使他们对紫霄宫的一切谋算都延缓至少十年。   青灵山脉内部,众修乱成一团,无数修士都好奇山脉深处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在那一声轰鸣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焚修炎重现众修眼前,托词有元婴异兽闯入青灵山脉内的法阵,他与之大战一场,略有受创,但已将其兽诛杀,让众修不必担心。   至于忽而天降大雪与突然出现的元婴修士,焚修炎只字未提。   凉玄乐穆彤等人混迹于众修之中,见焚修炎平息事态之后,带走了受伤的焚烨,她的神情极为凝重。   特别是在焚修炎提及闯入阵眼所在之地的异兽已经被他诛杀,而重寒现身她也看在眼中,面对三个元婴老怪的围攻,凉锦和情霜想要活命,基本上无有可能。穆彤虽然性子单纯,但她也非无脑之辈,如此浅显明了之事,不用凉玄乐给她解释,她也能想得明白。   翼蛟的出现必然与凉锦有所联系,那么强大的翼蛟都不是焚修炎等人的对手,何况凉锦和情霜?   看着焚修炎拂袖而去,穆彤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放大,不祥的预感不住拍打着她的心神,让她越发无助和痛苦。一双秀美眼睛略微红肿,眼泪擒在眼中不住打转,但她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滴落下来。   她很后悔,为什么那日与师妹见面的时候没有出言阻止她的决意,没有尝试过,怎么能断定凉锦不会为此改变想法,而今凉锦凶多吉少,这件事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在她的心口上,她不知道在离开紫山秘境之后,回到凌云宗,如果见到了陈渝,该如何开口。   就在她陷入无边的恐惧和内疚中时,忽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转视线,撞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凉玄乐平静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中好似藏了一方天地,算尽世人所不知之因果,待穆彤看向她时,她唇齿微启,小声传音:   “焚修炎气息急躁,远没有他看起来那般平静,他的双眼之中暗藏怒火,恐怕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糟糕。”   穆彤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凉玄乐在说什么,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强行压抑着内心的绝望和痛苦,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哽咽着向眼前之人确认:   “你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凉玄乐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视线,只道:   “我虽不敢断言,但却有七八成把握,堂妹二人,应该还活着。”   穆彤紧抿唇角,直愣愣地看着凉玄乐,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垂下头,轻声道:   “谢谢你。”   不管凉玄乐所言是否只是为了安慰她的情绪,但不管如何,她心里的确升腾起希望来。凉玄乐成熟稳重,心思缜密,洞察力远超旁人,那双深邃的眸子更是让与之对视之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说凉锦没事,竟像是在穆彤的心里种下一枚希望的种子,让她绝望沉郁的心情忽然不再那么难受。   凉玄乐轻轻摇了摇头,回转视线,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小声道:   “是堂妹拜托我照看你的,要说谢谢,也该是她来与我说。”   又过了一会儿,当人群散去,天空中突然有雨滴落下来,雨洒在地上,将堆积的雪冲散,雨越下越大,笼罩了整个紫山秘境。   木元之灵消失,紫山秘境大旱之灾自解,秘境中虽然没有了木元之灵所携带的生灵之气,也就再也无法轻易蕴养出高阶灵草灵花,但紫山秘境因为这一场大雨渐渐恢复了生机,倔强的青草从泥地中纷纷冒头,使原先死寂荒败的秘境重获新生。   旱灾已解,青灵山脉便没有了驻留的意义,又有无数人心中对紫山秘境中还可能潜藏的机缘有所期待,故而在旱灾结束之后不久,便有人向焚修炎提出辞行。焚修炎对此一律不作阻拦,走的人就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驻留于青灵山脉的修士,已不到原本的三成。   凉玄乐也带着穆彤离开了青灵山脉,穆彤没有再回弋江寻找余子洵和宇文丰,她下决心要跟着凉玄乐,学习她的处事之道,同时于凉玄乐一起寻找凉锦的下落。   对此,凉玄乐心中虽然无奈,但也没有拒绝,面对日渐沉默寡言的穆彤,凉玄乐时常摇头叹息,却没有人知道她在叹息什么。   她们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在紫山秘境中寻找凉锦和情霜的消息,走遍了紫山秘境各个地方,最终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九年之后,紫山秘境关闭,此番进入紫山秘境的修士无论身处何地,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夹带着,回到了朱雀山脉。   凉玄乐和穆彤在朱雀山脉外的岩武镇驻留许久,等候了三个月,直到紫山秘境的出口彻底关闭,再也没有修士出来,她们才不得不接受,凉锦和情霜没有回到中州的事实。   但是即便如此,凉玄乐仍坚持自己的猜想,而这个猜想也成为了穆彤心中的支柱,她不止一次在心中提醒自己,只要没有见到师妹的尸体,就不能妄言师妹有何三长两短。   凉玄乐与穆彤在岩武镇静等三个月之后,确认凉锦没有回到中州,她没有回和风古城,而是从另一条路走,亲自前往凌云宗,通过穆彤引荐,见到了凉锦的师尊陈渝。   陈渝在紫霄宫养伤数年,实力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告辞离去。   在疗伤期间,颜不悔为陈渝打通了体内奇经八脉,又以无数灵药蕴养其身,致使后者天资再上一层,辞别颜不悔时,陈渝的修为已至炼体二境,回到凌云宗后,于宗内闭关,不过区区数年,其修为竟已突破至炼体三境,其修炼速度,比之凉锦也不遑多让。   见到凉玄乐之后,陈渝心中也颇为惊讶,但见穆彤身边没有跟着余子洵和宇文丰,反而是带回了凉锦的堂姐,她从穆彤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觉察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便没有立即询问凉玄乐的来意,而是带着凉玄乐和穆彤回到云谷峰。   凉玄乐吩咐无生魔尊峰外驻守,不许任何人入内,这才跟着穆彤和陈渝一同上了山,对于凉玄乐仅以筑基修为驱策结丹修士,陈渝亦是啧啧称奇。   入云谷峰后,陈渝布阵封锁玉蕊小筑,将凉玄乐和穆彤引入小筑之中,为两人斟了茶水,这才开口询问凉玄乐来此的意图。   凉玄乐叹息一声,将十年前西岩朱雀山脉紫山秘境开启,以及秘境之中自己所见所闻,还有凉锦所透露出的秘密毫无保留,尽数告知陈渝,陈渝越往下听,神情越是惊骇,当凉玄乐说到药池变故与青灵山脉中的争斗,陈渝握住茶杯的手忽然一抖,瓷质的茶杯轰然碎裂,茶水洒落一地。   不管是凉玄乐还是穆彤,皆面不改色,仿佛对陈渝的反应早有预料。   陈渝紧拧着眉,神色中透出一丝迷惘和心痛,夹杂了一丝恐惧和困惑,视线从凉玄乐身上移开,看向穆彤,颤着声开口:   “彤儿,玄乐姑娘之言,半点不虚?”   穆彤紧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她的沉默让陈渝的脸色越发难看,陈渝只有凉锦一个弟子,她将其视若己出,而今她伤复归来,多年未见凉锦,还等着凉锦回宗之后来此拜见,却未想过竟会等来凉锦失踪,凶多吉少的消息,这叫她如何接受?   沉默致使气氛格外压抑,直到穆彤终于开口:   “陈师叔,师妹素来气运惊天,虽偶有危险,也都逢凶化吉,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渝沉声一叹,缓缓闭上双眼,她如何不知道穆彤之言不过欺人欺己,但她却愿意被这样疑似安慰的话所欺骗,宁肯相信凉锦无事,也不愿去想她的宝贝徒弟会就此消失不见。   她呼出胸中浊气,理智渐渐回转,待其双眼重新睁开,其内暗藏一缕精芒,她的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   “我即日便去一趟紫霄宫,寻颜宫主,据实以告。” 第四卷 乱世龙州 第169章 血池   情霜醒来的时候, 血腥之气弥散于呼吸之间,搅动着五脏六腑, 她意识恍惚, 努力睁开眼睑,视野中是一片血红,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却骇然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汪巨大的血池之中, 鲜血将她的衣衫浸染至乌红的色泽, 空气中逸散着极为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想到凉锦重伤垂危奄奄一息,还自燃精血,引翼蛟自爆, 情霜耸然一惊,下意识地回眸, 于四周探寻凉锦的身影。   片刻之后, 她在身旁不远处发现了凉锦,却见后者仰躺于血泊之上, 半个身子沉在血水之中,只浮出一张脸与小半个身子,那惨白的脸色与她身下鲜红的殷红的血水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远远看去, 毫无声息, 好似一具浮尸。   情霜心里一紧,顾不得在意血泊的污浊,也来不及思考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她挣扎着用双臂划开血水,欲朝凉锦游去。但她身子一动,四肢百骸尽都透出难以言喻的痛楚,好像有无数虫蚁嗫咬着她的皮肉筋骨,竟叫她使不出半点力气,贸然动作,只会致使自己沉入血水之中。   她使用血脉秘法之后所带来的反噬还未消退,身体虽然使不上力,却也不算丝毫不能动弹,这意味着她昏迷过后至今已经过了十日左右,正因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才无法确定凉锦是否还活着,毕竟凉锦那时的伤势,足以在瞬息之间,要了她的命。   她的灵识五感完全恢复到寻常凡人的程度,在秘法反噬消退之前,她都不能依靠灵识对外界事物做出判断,也就没有办法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辨别凉锦的生死。   纵使鼻息之间充盈着血腥恶臭,她也不得不深深呼吸,强忍住不适之感,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朝凉锦靠近。   她与凉锦之间大致相隔十丈之遥,这十丈的距离对于往常的她而言,只需瞬息便可到达,但在落难的此时,她竟花费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才真正触碰到凉锦。   在触摸到凉锦的腕脉之时,便是淡漠如情霜,都止不住感到一阵心凉。   凉锦的腕脉沉寂如死水,未有半点波动,且她的身体一片冰凉,四肢僵硬,除了面貌没有浮肿之外,一切都与死尸无异。   情霜沉默下来,她微垂着眸子,一时间,竟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张开双臂,小心环抱住凉锦,将自己的下颌抵在这人冰凉的额头上,目光凝望着一望无际的血海及看不见的远方,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抑制的空洞之感。   她甚至无暇思考她此刻所处的血池究竟是何方天地,四处是否隐藏了危险与杀机。   凉锦死了。   就算她心中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用尽力气拥抱着凉锦,缓缓闭上双眼,在知道凉锦已死的瞬间,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缺失了一块,这种感觉与先前凉锦将死之时的心痛有明显的区别,她既不感觉难过,也未觉得悲伤,但心口却好似有冰冷的风一点一点朝内灌,穿过她心中空缺的一小块,涌进她的心间,直到整颗心都冰寒起来。   这一刻,她恍惚有所明悟,若没有了凉锦,那么她将不止是无情,失去了凉锦,她连心都化作了寒霜。   情霜口中吐出湿热的气息,吹拂在凉锦潮湿的额发上,她呼吸着血池上腥臭的空气,声音低沉,因许久未说话而显出些许沙哑,不若原先清亮柔美:   “小锦,你说这世上,唯有你才能追得上我,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令我失望。”   她的话语声飘散开来,消弭于静谧的空气之中,未掀起半点波澜。   凉锦仍紧闭着眼,陷入了长久的沉眠,对外界的一切变动都无动于衷。   就连她最心爱的霜儿,也无法将她唤醒。   情霜抬手轻轻撩起凉锦耳侧一缕濡湿的青丝,将其缠绕于指尖,眸光中透出些许惆怅与无奈:   “明明说要做我的道侣呢,像你这种言而无信之人,那时候,我怎么就信了你所说的话呢。”   她眉角微垂,红唇轻轻勾起,露出一抹失落的苦笑,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待她,不怀心机与别样的目的,也不介意她的无情与疏离,将她放在心尖疼爱的人,最终还是离开了。   是否,是命中注定她此生孤苦?   她的情魄,在最爱她的人身上,此人不死,她将永远无情。   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就连尝试与人相处的些微热情,都随着凉锦消逝的生命一同逝去了。如果她此时从凉锦身上拿回了情魄,对于这个曾将她视若生命的人而言,是多么的不公。   尽管凉锦已经死了,但她却找不到理由从凉锦的尸体里取回她的情魄,她无法将私心强加于怀中之人身上。   最终,她长叹一声,不再去想情魄如何,纵使凉锦已死,她也不愿在此时去伤害她,故而决定等身上秘法的反噬消退之后,先带凉锦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为其打理好身后之事,再考虑情魄的问题。   她眼下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带着凉锦离开血池,故而她干脆闭上双眼,尝试在血池之中冥想修炼,争取早日恢复灵识。   这片血池诡秘而寂静,除了她自己和凉锦冰冷的尸体,再无别的生灵。   就算有危机潜藏,大不了,也就一死而已,况且以她现在的情况,任何危险都无法应对,担心生死,不过庸人自扰。   在血池中浸泡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不知昼夜变迁,不查时日变动,直到虚软的身体渐渐恢复力气,灵识回转,能感应到身边环境中跃动的灵力,并开始尝试汲取,空荡荡的丹田也一点一点充盈起来。   灵力作用于碎裂的骨骼和破损的皮肉,使其逐渐恢复,待体内终于有能调动的真气了,情霜才从须弥戒指中取出紫霄丹,疗伤的速度也因此加快。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的伤势好了两三成,在她疗伤的过程中,她发现血池内隐隐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她的身体,致使她伤势恢复的速度比之平常要快一倍以上。   如此发现令情霜颇为惊喜的同时也极为疑惑,这血池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为何会来到这里。她记得在她昏迷之前,凉锦自燃精血,致使翼蛟自爆后,好像有一道红光从爆炸之地飞出,将她二人包裹,她的意识也是在那个时候消失的,所以她们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多半与那道红光脱不了关系。   但可惜凉锦已经无法醒来,否则以她的智慧和聪颖,应该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情霜无奈叹息一声,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如此习惯依赖这个人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再度闭上双眼,既然这血池能加速疗伤,她当然要好好利用,早一些恢复伤势,便能早一些想办法离开。   她体内若纯论伤势,其实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就可恢复,最麻烦的是元婴修士打入她身体的真气,这些真气潜藏在伤口之中,阻止断裂的经脉和破损的骨骼愈合,所以修为越高的人,受伤之后越不容易恢复,这也是为何之前凉锦被重寒一掌重创之后,纵使情霜全力为之疗伤,她也昏迷了三个月之久。   又过了大概五个月,情霜身上的伤势在她不懈疗伤之下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她抱起凉锦,欲朝血池边缘游去。   却在此时,她突然发现凉锦的尸体竟然与数月之前别无二致,她的脸色虽然苍白没有血色,皮肤也还是冷若冰霜,但她身体仍旧没有浮肿,就算因为她炼体的修为致使身体比凡人不容易腐烂,但也不至于数月都不腐坏。   在血水中泡了那么久,还能保持最初的样子,若非是因为池中血水有抑制尸体浮肿溃烂的功效,那么问题就出在凉锦自己身上。   情霜心思一动,数月前她自己伤势也颇为严重,受秘法反噬,灵识被封,说不定判断有所失误,兴许凉锦其实没有死?   纵使理智告诉她这个可能性近乎为零,但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开始期待,一刻不停地想要去验证是否是她自己弄错了。   她飞快抓住凉锦浮于身侧的手臂,按住她的腕脉,片刻后,情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凉锦的脉搏的确已经彻底消失。   情霜疑惑地眨了眨眼,而后探手置于凉锦胸口,凝神感受她胸腔之中是否有心跳在跃动。   她等候许久,仍悄无声息。   仅仅依靠表象,情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难道真的是池中血水的原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凉锦心口正中有一丝温热,这温热极不明显,但却让情霜想起那枚被凉锦吞入腹中的木元之灵,木元之灵天生拥有无尽的生机,叫情霜心中暂存的一缕疑惑和猜测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凉锦还没死! 第170章 灵根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 情霜立即伸手向凉锦胸口正中,仔细感应, 片刻之后, 果然探寻到一缕温热的气息。   猩红的木元之灵正在凉锦的胸腔之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一股红芒从木元之灵上延伸出来,包裹在凉锦的心脏上, 将她的心脉牢牢护住。   情霜的灵识透过木元之灵的红芒,隐约可以看到凉锦沉寂的心脏, 在时隔许久之后, 突然非常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若非情霜至始至终仔细观察,否则真有可能会漏过。情霜的视线猛地凝固下来,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红芒之内,凉锦的心脏, 仔细辨别方才是否只是错觉。   又过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红光包裹中的心脏再一次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一下轻轻的颤动让情霜不由自主地抿起唇角, 纵使凉锦的生命迹象已经消失殆尽, 但还有木元之灵将她最后一刻的生机牢牢护住,让她没有彻底死亡, 也许还有救。   情霜呼出一口浊气,无奈笑道:   “小锦啊,你可真是……气运弥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竟然还能吊住一缕生机, 恐怕从古至今, 除非修为盖世的大能,没有谁能在炼体之境就有这样的本事和机遇。   如此一来,她心里原本存有的凉锦死后收回情魄的心思,在这一刻也都消散了去,只要这人能活过来,她愿意与凉锦一起寻找额外的双全之法。   她们眼下身处的血池本身就有恢复伤势的作用,她们能到达这里,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凉锦自身,因为她获得了无极令的传承,才能御兽,与翼蛟之间建立感应。冥冥中早有的安排,翼蛟临死时才会将她们送到此处,只因这里潜藏了凉锦的一线生机。   思及此,情霜放弃将凉锦立即带离血池的想法,既然血池中暗含了能修复伤势的力量,她便干脆尝试在血池内为凉锦疗伤,凉锦生机尚在,若能救活,自然是好的。   情霜将真气注入凉锦的身体,祛除她经脉肺腑中暗藏的元婴修士灵力,初时还看不出来,时日一久,情霜发现凉锦身上的伤势开始一点一点好转。虽然她好转的速度极为缓慢,但有了恢复的迹象,便能唤起更多的希望。   在血池中待了数月之久都还未有危险降临,情霜也就不再急着离开,收拢心神,全神贯注地为凉锦疗伤。   转眼便是一个春秋。   凉锦断裂的经脉衔接贯通,破损的五脏恢复如初,皮肉伤也彻底好了,连疤痕都未曾留下。   但她却始终未有醒来的迹象。   情霜并未因此感到急躁,她已经在此人身上投诸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若不能将凉锦救活,她心有不甘。   随着时间的流逝,凉锦身上的伤渐渐好了,木元之灵内蕴含的力量在她伤势恢复的过程中,逐渐转变为生灵之气,一点一点融入她的脉络筋骨。   又过半年,木元之灵上的红光越来越淡,当包裹在凉锦心脏上的红芒完全消退时,那沉寂了近两年的心脏突然轻轻跃动一下,旋即开始有节奏地跳动,重获新生。   当那一声心跳传入情霜的灵识之中,她缓缓睁眼睑,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她的努力和付出总算没有白费,虽然凉锦还未醒过来,但至少,她的身体已经重新具有了生命的体征,兴许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就能重新睁开双眼。   木元之灵外笼罩的一层红光完全剥落,露出内里包裹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内核,内核呈幽绿之色,浓郁的生灵之气被封锁在内核之中,浮动于凉锦胸腔之内。某时,木元之灵的内核好似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缓缓上移,逐渐埋入凉锦的识海之内。   凉锦的识海边缘,对应于百会穴下的位置,有一棵灰色的小树,其枝叶四散开来,却因根处断裂,与识海相接的根部萎缩异变,毫无生机。   此物,正是凉锦的灵根。   木元之灵埋入识海之后,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上,直至触碰到衰败的灵根。   一直凝神注意着凉锦身上变动的情霜忽然瞪大眼眸,诧异地看向凉锦苍白的面容,神情格外惊讶。   她这才发现,凉锦竟然是五行废灵根!   修仙者资质按灵根的好坏来划分,最为卓绝者,自然是单一属性的灵根,这样的灵根最为纯粹,吸纳的天地灵气炼化为自身之力时也更加的精纯,无需对不同属性的原初灵力进行剥离,修行速度自然一日千里。   情霜的单一冰灵根有所异变,与寻常天才的五行单一灵根不同,最接近水灵根,又强化了水之力,将柔和的水化作锋锐的冰,这样的天资作用于相同的功法,其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资质上乘者,便是双灵根。双灵根的修士可同时纳入两种属性的灵力,炼化时须得将两种交织的灵力彼此分离,这个过程极为繁杂,故而吸纳同样多的天地灵力,双灵根者所花费的时间就比单灵根要多数倍不止。   三灵根的天赋则算得平常,修炼速度不快,勉强能踏入仙门。若是四灵根,已无法从驳杂的天地灵气中将不同属性的灵气分离开来作用于己身,也就不能修炼,凡俗之人,大都乃四灵根的天赋,偶尔出一个三灵根之人,立马就会被宗派发觉并带走。   灵根蕴含的属性越驳杂,修炼天赋就越差,但此时情霜眼前之人竟然同时拥有五种属性的灵根,资质简直糟糕透顶!   天地灵力对她而言,应该根本无法做出区分,也就完全不能吸纳才对。   更糟糕的是,她的灵根同时蕴含五种属性便罢了,竟还像是被外力摧毁一般,齐根而断,更是完全阻绝了她的修仙之路。   好似苍天特地针对她,要叫她此生只做凡人。   但是,凉锦自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奇迹,一个拥有五行废灵根的人,竟然在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就达到了炼体二境的修为?   情霜从未怀疑过凉锦的天赋,此人的修为和年纪就算拿到中州上作比,也算是姣姣者,若非此时木元之灵埋入凉锦识海,触碰到后者的灵根,她永远不会去想,也不会相信凉锦的灵根竟然是五行废灵根。   就在情霜惊讶不已,困惑不解之际,便见那木元之灵竟开始与凉锦的灵根融合,将原本灰败的灵根小树染上翠绿的色泽,整个融合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木元之灵消失,凉锦的灵根有五分之一的部分变作青绿之色,其上蕴藏了极为浓厚的生灵之气,并不断从外界中汲取木元之力,浸养自身,使那灵根小树的枝梢都无比青翠。   木灵根!   情霜眨了眨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妙的景象,以往虽然从古籍之中见过记载,五行之灵可修复破损的灵根,但五行之灵毕竟少见,除非天大的机缘,否则唯有像颜不悔这样的化神修士,才有能力于千万里之外探寻其所在。   故而真正的五行之灵,便是情霜也只见过眼前一枚而已。   这一枚木元之灵,竟然让凉锦的废灵根重获新生,如何能不叫人惊奇?   但在惊奇之余,情霜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疑惑,木元之灵只恢复了凉锦五分之一的灵根,其余的部分仍旧是灰败的色泽,这让情霜不由自主地猜想,难道集齐五行之灵,就可以完全修复凉锦的灵根?   用五行之力修复的五行灵根,与寻常五行灵根相比,定然存在天上地下的差距,驳杂的灵根之所以不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是因为其灵根强度太弱,又分化为不同属性,才更加弱化了其对灵力的感应。   同等的三灵根修士,其天赋也有差别,就是因为不同属性的灵根强弱不同,所以修士天资良莠不齐。   但凉锦目前的情况却实为罕见,被木元之灵修复后的那一小部分灵根完全可以媲美寻常的单一木灵根,如果找到其他的五行之灵,修复剩余的灵根,会不会对眼下这一部分的木灵根造成影响?   想到这里,情霜忽然一怔,旋即摇头,神情颇为无奈,这人还没醒过来,她居然在想日后凉锦需不需要找寻五行之灵修补灵根的事情,真是杞人忧天。   再者,凉锦在灵根尽毁的情况下都能有如此卓越的修炼天赋,灵根对于她而言,能有多重要呢?   情霜将多余的心思收起,见木元之灵已经彻底和凉锦的灵根融合,她又再检查了一遍凉锦的身体,确认其人伤势尽复,想必醒来不过时日长短的问题了。   她稍作思量,旋即将凉锦抱起,脚尖点在血水上,腾空而起,唤出暗银长剑,朝血池岸边飞去。   血池虽极为宽阔,但情霜御剑而行,速度极快,片刻时间,水岸在望,她脚下一踏,长剑腾空,重新入鞘,身子也轻飘飘地落到了岸上。   在血池中泡了两年之久,纵使情霜能以真气清洁身子和衣衫,仍无法彻底摒除血池中的腥臭所带来的影响,致使她上岸之后,眉头微蹙,神情颇为苦恼。 第171章 苏醒   相比情霜, 凉锦身上更是脏乱,她的衣衫被血池浸染成暗红的颜色, 已经辨别不出最初的色泽, 浑身上下缭绕着浓郁至极的腥臭之气,叫素来喜好干净整洁的情霜直皱眉头。   但眼下她们所在之地明显不适合更换衣衫梳洗打理,情霜只能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将凉锦背在背上, 仔细观察血池岸边的情况。   血池沿岸十分空阔,岸上堆积了累累的白骨, 这些骨骼形貌巨大, 其中最小的,都长达数十丈,其生前必是世间少有的绝世凶兽,没有多少人能抵得住那獠牙利齿地撕咬,此时它们安静地堆积在一起, 一眼望去,尸骨如山, 不见边际。   四周阴气森森, 好似有极为强大的冤灵徘徊于尸骨之间。   情霜小心地绕开面前挡路的白骨,此地十分诡异, 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这些强大凶兽的尸骨还残留有灵智,或者异变为冥兽, 一旦被她惊醒, 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她四下看了看, 只觉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模样,她们好像陷落在这个奇怪凶地最中央的部位,与她们身后的血池相像的血池在别的地方也稀稀拉拉地存在,却再没有一个比她们身后那一个更加巨大。   她不知道此刻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否还在紫山秘境之内,但想探寻出路,必须得走出去才行。   情霜凭借直觉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背负着凉锦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先前初入紫山秘境的时候,一直是凉锦在照看着她,如今便算是趁机还了她一部分的恩情。   但这片荒芜的绝地似乎根本没有尽头,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分不清白昼和黑夜,情霜在心中默默计量着时间,大致过了五天,当她再一次绕过高大的白骨堆,巨大的殷红血池第三次出现在她视野中时,她不得不承认,她陷进了一个可怕的阵法里。   以她天生玲珑之体的洞察力都无法感觉到丝毫异样,就算明知此地危险,依然无法轻易找寻到出路,设下这个阵法的人,就算没有达到化神,恐怕也有元婴大圆满的境界。   即便尝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功离开血池,情霜心中并不觉得颓丧,亦未有丝毫懈怠的想法,经过这五日的时间,她至少探查明白了血池四周的环境,她几乎可以确信,这片绝地之中,除了她与她背上半死不活的凉锦,便再没有别的生灵。   要想从这个地方逃离,她还需得另外想办法。   情霜无奈地叹息一声,带着凉锦再一次离开了血池,沿着前两日的记忆找到一具百丈高的巨大尸骨,这具尸骨没有头颅,脊骨延伸出来,形成一个数丈宽,可遮风挡雨的骨壁,尸骨下方凹陷的土地内有积水,该是此地阴冥之气所化。   情霜走到水洼旁,确认这水没有毒性,这才将凉锦轻放于地面,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但犹疑的神色转瞬即逝,她摇头轻叹:   “罢了。”   话音落下,她俯身,将凉锦身上浸染了鲜血的衣衫缓缓除去,露出其下被血染红的肌肤。   她将染血的衣袍放在一旁,从须弥戒指中取出干净的布料,就着清水替凉锦擦洗身子,当血渍被擦去之后,其下被掩盖的肌肤因此luo露出来。   凉锦的样貌比之她的个性要柔软许多,她紧闭着双眼,形容清秀,血渍洗净之后,肌肤光洁如玉,毫无瑕疵,身材高挑,曲线柔和,就算情霜未曾见过别人如此模样,却也不得不喟叹,凉锦生得极好,纵然非是倾城绝世,容颜无双,却也是出类拔萃,世间少有的容姿。   若她将心思放在哪个儿郎身上,纵使对方天资绝艳,也断然无法阻挡她的魅力。   正因她如此美好,才叫情霜心中疑窦丛生。   这样一个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女子,为何从一开始,就那么执着地要成为她的道侣?   思及此,情霜眸光一凝,她突然想起一件几乎被她遗忘的小事。   在凉锦被重寒所伤后,意识混沌之际,曾无意识地说过一句话,那时候,她说:   “霜儿……我好后悔……上辈子……我们……”   上辈子,她们,究竟怎么样了呢?   凉锦如此对她,是因为她们之间,存在前世?她的命魂在凉锦身上,是否也与这个“前世”有所关联?   这句话似乎解答了她的疑惑,却又带来了更多不解的谜题,如果她们之前有过所谓的前世,那么那一世的结果究竟如何,而凉锦,又为什么能记得?这一切,只有眼前之人醒来与她开口讲说,才能够解答。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转而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替凉锦穿上。   在系最后两根束带的时候,情霜手上动作忽然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将束带收紧,面上神色不动,声音却极为清寒,小声道:   “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肯睁眼?”   原本应该是陷入昏迷中的人眼睑忽然抖动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羞窘,随后缓缓睁开,凉锦漆黑的眸子里暗藏了一分羞赧,两分惊喜,还有七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真的以为她会死,再也没有机会继续陪伴在霜儿身边,那个瞬间,死亡距离她如此近,她甚至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却未曾想,她还能有醒过来的一天。   一想到又能见到霜儿,哪怕后者总是不苟言笑,她也觉得满足和开怀。   她其实在刚刚情霜替她擦洗身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是她的身体较她的意识更晚苏醒,连眼睑都抬不起来,她惊讶于自己还留有性命,更惊讶于眼下的境况。她感觉到情霜为她所做的一切,既感动惊喜,又有些害羞。   情霜替她穿衣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凉锦虽然厚脸皮,但毕竟未曾不着一缕地与霜儿相对过,何况还只有她一个人光着身子,她心中越发羞赧,便干脆屏息凝神,装作还未醒来的样子。   直到情霜替她将束带系好,她才因红云上脸,与眼睑的些微颤抖被霜儿发现了端倪,好在衣服已经穿好了,那股莫名的羞臊感也消散了去,但她仍旧不敢与情霜对视,以前那股子胆大妄为的气焰不知道去了哪里,轻咳一声,撇开视线,小声道:   “多谢。”   情霜却不领情,她冷哼一声,突然靠近,精致的容颜距离凉锦的面孔仅有一尺之遥,逼迫凉锦与之对视,她澄澈清冷的眸子里隐隐藏了两分寒芒,直视着凉锦黝黑清亮的眸子,寒声道:   “说谢谢的人不该是我吗?你为了我又一次差点丢掉性命,该是我感恩戴德,何须你这恩人与我言这一声谢谢?”   一叠声的质问噎得凉锦呼吸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凝视着情霜冷冽的目光,心中升腾起无法抑制的疼痛和愧疚,她不怪情霜的责备,却恨自己实力低微,只能以这样的决绝的方式去换取霜儿的安平。   情霜透过凉锦深邃的眸子看到了她的心,看到那目光中的不悔和倔强,看到她虽然愧疚心痛,但却不曾后悔。情霜一时间竟失了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凉锦沉默无言,无奈收回了目光,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这人总自以为是,每次危机来临,你都不会过问我是否需要你如此,你总是擅自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你以为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   情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也极少一次性说那么多话,确是凉锦这一次惹恼了她。   凉锦抿唇不言,她不愿与之争辩,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开脱,她的决定的确过于霸道和自以为是,但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也来不及考虑所谓的万全之法,对她而言,霜儿的性命和安危胜过一切,即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哪怕事后霜儿再厉声十倍百倍地责备她,她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这一次你命大活下来了,下一次,我可不会再救你。”   她守在凉锦身边整整两年,在一个衰败寂寥之地,守着一个死尸般的人过了整整两年,再大的恩也已经还尽,她不再欠凉锦什么,若真有下一次,她不会再优柔寡断,凉锦不肯爱惜自己,死了便死了,倒省得她自己决断两难。   情霜说完,自行退远了一些,在水洼旁席地而坐,开始入定修炼,至于凉锦如何,她眼下并不想过问。   凉锦无奈地耷拉着眉角,她望着不远处盘膝而坐之人,目光极为柔和,过了许久,她才轻声一叹:   “其实我很怕死,我怕我死了,你叫别人惦记了去,但我修为太弱,那种情况,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一旦秘法时限过了,你让他们抓住,后果我无法设想……”   正打坐中的情霜忽然睁开双眼,冷眸扫过凉锦的面颊,哼声道:   “你如何知我秘法时限过了,就会被他们抓住?”   凉锦突然闭嘴,四周仅有不时响起的呜呜风声,将环境衬托地更加寂静。   如果凉锦不知晓秘法反噬的作用效果,她不会说得如此确凿。   见凉锦默不作声,情霜凝视她许久,又道:   “你不肯说我不会逼你,但你所隐瞒的,我迟早都会知晓。” 第172章 坦白   世上绝没有不透风的墙, 凉锦再如何隐瞒,小心谨慎, 依然在只言片语中透露了些许。时日久了, 以情霜的聪颖,不难从中猜出些什么。   凉锦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玲珑之体的血脉秘法, 这尘世之间,除了情霜自己与颜不悔, 本该再无第三人知晓。   就连焚修炎三人, 都是在情霜血脉之力爆发后,才将其玲珑之体认出,凉锦又是从何处得知?   若说一开始相遇,凉锦一口叫出情霜的名字,判断出她的来处, 还能以她善于观察,消息灵通来作解, 那么关于玲珑之体的一切, 凉锦能够得知,就断然非同寻常。   情霜绝不相信颜不悔会将玲珑之体的事情告诉眼前之人, 所以她为何知道那么多秘辛,实在叫人非常困惑。身边时刻跟了一个好像洞察一切的人,知晓她的所有秘密, 这种感觉并不美好, 反而会让人困扰甚至惊恐, 若非情霜心性远超旁人,且心中无情,波澜不惊,她断然不会如此面不改色地与凉锦言说这个话题。   凉锦咬唇沉默,她从来没觉得她的霜儿愚笨,只是不曾想她会这么快的问起,纵使她早就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但真正到了要开口讲说的时候,她仍然会感觉心惊胆颤。   情霜不相信她所言倒还是其次,她最怕她所说的话会勾起情霜前世的记忆,毕竟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她前世那么伤害霜儿,一切从头来过,也无法抹去她曾伤害过霜儿的事实。   就算霜儿不计前嫌,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愿意与她从头来过,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享受霜儿的善良和温柔?   若情霜不能原谅她,就此离她而去,她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分离,今生好不容易才拉近了一些距离,她绝不甘心与霜儿最后无疾而终,但她既没有立场挽留,又没有资格拥有,又该何去何从?   凉锦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一叹:   “霜儿,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本以为凉锦不会回答自己的情霜忽然眸光一凝,她看向凉锦,只觉后者的目光格外深邃,凉锦的视线垂落在地,未与情霜对视,即便如此,从旁侧看去,仍觉她的双眼里似乎包含森罗万象,看尽了离合悲欢。   情霜又想起了凉锦神思迷惘之际口中所说的前世,那时候,她的声音里满是眷恋和不舍,还有深切的疼痛,即便情霜不知情,仍能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痛。若真有前世,想必那一世她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最后含恨而终。   情霜垂下眸子,小声道:   “人有三魂七魄,世有妖鬼神魔,万物皆可入轮回,前世今生不足为奇。”   凉锦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前世今生,不足为奇。”   奇的,是时光回溯,一切重头。   她呼出胸中浊气,抬头望向尸骨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来:   “我幼时曾做过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那时我还未拜入凌云宗,因家中变故,父母尽亡,承蒙师尊所救,途中昏迷时所做的梦,我梦见自己拜入凌云宗,后修炼两百年,破碎虚空,飞升成仙。”   “哦?”   凉锦的话让情霜再一次抬头,目光落在凉锦平静的面孔上。   “在那场梦里,我天生废灵根,却有人助我修行,将神物埋入我的身体,使我修炼速度一日千里。”   情霜眸光一闪,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凉锦心口,那里有她的一缕命魂。又联想起此人的五行废灵根,情霜不由得猜想,凉锦口中所说的神物,难道就是她的命魂?但她没有出言打断凉锦,而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一心修炼,追逐大道,但命途极为坎坷。”   凉锦口中叹了一口气:   “三宗大比,凌云宗因为一场魔祸倾覆,师尊为救我性命,硬受结丹修士一掌,抱着我跌落无生崖,师尊亡故,我从无生崖下逃离,侥幸留得性命,凌云宗至此只留我一人存活。”   此言一出,情霜的视线已然凝固下来,神情颇为惊骇,她诧异地看着凉锦的面庞,心中却宛如惊涛骇浪。   凉锦口中所说的梦实在太过令人惊讶,当初凌云宗大劫,若非颜不悔出手,凌云宗恐怕还是难逃覆灭的结局,陈渝也为救凉锦而险些丧命,这一切,不都与凉锦的梦境相吻合?   若不是凉锦沉痛的面容不似作假,情霜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编造故事。她能感受到凉锦身临其境的悲恸,似乎又想起了凌云宗的那场灾厄,宗门险些倾覆,师尊重伤濒死的绝望。   “我漂泊于天地之间,浮浮沉沉,最终在紫山秘境,遇见了一个人。”   凉锦话音稍稍停顿,视线回转,与情霜对视,才又道:   “紫山秘境内逢旱天之灾,那人以一己之力发动秘法,霜冻千里炎阳之地,重创木元之灵,助我将其收服,炼化为己用。”   “秘法有半盏茶的时限,一旦时限过了,便会在整整一个月内失去力量。有歹徒趁人之危,欲夺其功法秘宝。”   情霜瞳眸猛地一缩,纵使大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她此刻却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若说关于凌云宗和紫山秘境的事情,凉锦还可以编造,但这秘法的反噬作用,除非她真的见过,否则不可能得知。凉锦知晓那么多秘辛的原因,也在此时得到了解答,当初在临封仙人遗迹,凉锦一口叫出情霜名姓与来历,还熟悉她布阵的手法,甚至,情霜曾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另外一个自己,皆真相大白。   可是,她口中所讲述的,当真只是一个梦?   “然后呢?”   情霜出声追问,她对凉锦的梦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毫无疑问,凉锦口中的那人,便是情霜。她想知道在紫山秘境过后,凉锦又经历了什么。   “我有私心,未第一时间出手,以致于险些酿成大祸,我心中生愧,受人之恩,自当还报,便在其人临危时出手相助,撑到紫霄宫来人将她带走。离开紫山秘境之后,我在中州游历,心中存了执念必要飞升证道,故而时常闯荡于凶险之地,屡屡受创,重伤濒死,每次醒来我都是在紫霄宫,那个在我每次重创之际将我捡回去的人,就是你,你替我接骨疗伤,在我身上花费无数丹药,助我修行。”   情霜感觉非常不可思议,她睁大了眼,眸子里倒映出凉锦认真的面孔,因为那个梦,凉锦早已见过她,并受了她许许多多的恩惠,想必正因如此,凉锦才会待她如此不同。   对于此人口中所说的大祸,她倒是没有太直观的感受,毕竟这一切只发生在凉锦的梦中,她无法做到只听闻便感同身受。   “后来,紫霄宫无故大乱,分崩离析,颜不悔失踪,下落不明……”   凉锦仔细回想着前世的经历,挑拣着比较重要的讲述出来,这些言语涉及极为重要的天机,至于她后来飞升证道之后天界中的事情,她根本无法讲述,情霜眼下修为才结丹之境,听说有关天宫的事情,对于情霜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她也不能将情霜身死于三宗之手的事情讲述出来,这一切太过残忍,她仍旧害怕,万一因此触动了情霜的回忆,结果她将难以承受。眼下她们身处险地,还未脱身,实在不该在此时多生变故。   她只能以将这一切都推脱于一场梦,纵使她无比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曾存在过的一世,但她不能确定,若道出时光回溯四个字,会造成怎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个高高在上之人,绝不会允许知晓一切的她苟活,甚至会连带着情霜,一同遭遇无法想象的灾厄,所以她无法将一切都说出口。   “再往后的事情,我已记不真切,梦醒之后,我尚在凌云宗的宗门之前,我入宗之后被余子洵长老查出废灵根,但我按照梦里曾获得过的功法修炼,修行速度却比那些所谓的天才还快上许多,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我的那场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仙人遗迹中我与你相遇,后凌云宗险些倾覆,师尊差点因我丧命,紫山秘境又遇旱天之灾,一切都与梦中别无二致,让我越来越确信,我梦中的一切,可能真的都会发生。”   情霜屏气凝息,她看着凉锦微蹙的眉头,呼出胸中浊气,轻声叹道:   “所以那块陨晶出现的时候你才会那么敏锐机警,你从那时候就在怀疑,那些人就是致使紫霄宫分崩离析的原因么?”   这如何能被称之为梦,简直就是一场极为可怕的预言,难怪凉锦会将这场梦唤作前世,她的的确确是在梦中经历了一个轮回。若不是亲耳听到凉锦讲述,又真真切切见证过一切的发展,种种蛛丝马迹与她的直觉都在告诉她,凉锦所说的就是真相。   她分明能感受到凉锦还隐瞒了一些什么,但今天她得知的东西已然超过了她的想象,也没有余力再去追根究底了。   见凉锦点了点头,情霜一声轻笑,摇头道:   “此事当真匪夷所思,是为我生平仅见,未曾想这世间,还有如此惊人的梦。”   她说完,却又忽的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她被焚烨烛龙印所创之后,凉锦带着她于邕城外的山谷疗伤时,她醒来之前,曾做过的一场梦,梦里是临封仙人遗迹的景象,她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从凉锦的言语中,她感觉自己仿佛获知了真相,凉锦梦中与她初次相遇是在紫山秘境,那人梦中并未去过仙人遗迹,所以她也就没能等到。   一股极为不寻常的感觉蹿升在情霜心尖,让她本就惊骇的心神越发动荡,她心中止不住地升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凉锦梦中的一切并非是所谓的预言,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否则,为何她们两个不同的人,会梦到完全吻合的世界? 第173章 龙冢   她的那一场梦虽然短暂, 却也同样真实。   情霜感觉自己好似触碰到了一个潜藏极深的真相,稍有不慎, 就会因此万劫不复。她深吸了一口气, 将这种可怕的感觉埋藏在心里,仅以那一个梦到底是说明不了什么,就算真的有所怀疑, 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求证。   所以一切, 都等日后强大起来, 再去慢慢探究,眼下,就将凉锦之言,当做借鉴。她们现在都还太过弱小,没有办法追根究底, 探查真相,不管凉锦所说的令紫霄宫分崩离析的灾难是否会到来, 她们都应该警醒, 紫山秘境中的事情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她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就是离开这个奇诡之地,返还紫霄宫,趁一切都还有转圜之机的时候, 提醒颜不悔, 提防外敌。   “一场梦, 竟叫你对我这般掏心掏肺,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痴傻之人?”   凉锦所讲述的事情带给了情霜足够的震撼和心惊,但她到底是沉静淡泊之人,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心中的波澜也迅速平息,再度看向凉锦时,她的目光已恢复了平淡,就连最初对凉锦独断专行的不满,也因为这一场匪夷所思的谈话而消散了去。   凉锦闻言,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咧嘴一笑:   “我的心不会骗我,纵使那只是一场梦,你我能在我的梦里相遇,谁说不是你我的缘分呢?”   情霜闻言,颇为莞尔,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凉锦此人性子极为倔强,她认定了的事情,外力再凶猛也无法改变她的意愿,她这般温言细语,更是不能将她动摇。   她口中叹息着,不再纠结于此,也没有接凉锦的话,转而道:   “翼蛟自爆之后我二人被一抹红光包裹,传送来了此地一方血池,我原本以为你死了,后来又意外发现你还有一线生机,我借血池内神秘力量疗伤,你一睡便是两年之久,而我二人,也在这地方困了两年,日前你伤势尽复,我思忖着要带你离开这里,却未曾想,此地好似有一座极为可怕的阵法,以我之力,恐怕不能破除。”   凉锦坦白之后,情霜很快便坦然接受,她没有怀疑凉锦言语的真假,眼前之人能为她放弃自己的性命,想必绝不会刻意伤害她。   况且,她本就是无情之人,又能受到多深的伤害呢?   待情霜说完,凉锦忽然站起身,在情霜疑惑的目光中,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沉寂了两年的时光,她的身体虽然在木元之灵、血池之力与情霜的灵力蕴养之下完好如初,但许久昏迷,仍使她的四肢活动时略显僵硬和不适。   稍稍活动开来后,凉锦缓步走到尸骸外边,望向远处苍茫的天地,与天地之间一堆堆的骸骨与大大小小的血池,满目疮痍,生灵尽灭,为有她二人尚存于天地之间,情霜竟然能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在这个荒败之地待够整整两年,让凉锦心痛的同时,也颇为震撼,正因为情霜有如此可怕的毅力,在天资辅佐之下,飞升证道不过时日长短罢了。   她口鼻间呼吸着这片天地特有的污浊之气,目光却格外明亮,抬手轻轻触碰尸骸裸露在外历经风霜的骨骼,小声道:   “这些都是龙骨。”   情霜眼中精芒一闪,飞身而起,落在凉锦身侧,顺着她手指抚过的骨骼看去,将整个巨大的骨堆纳入眼中,她这才发现,这些极为巨大的尸骸,真的像极了形态各异的龙。情霜对龙的印象仅停留在古籍记载的真龙形象,还有便是有真龙血脉,却背生双翼的翼蛟。   故而她初见这些巨大的骨骼时,只当它们生前是不同种类的异兽,也就未曾朝龙骨这个方向想过。   “小锦眼光当真毒辣。”   情霜轻叹一声,她以为是凉锦在梦中曾见过类似的景象,故而一口道出这些骨堆的来历。   既然这些高大的巨兽骨骼是龙骨,那么那些大大小小的血池,就该是龙血了。只不过因为历时久远,龙血中所含的血脉之力早已耗尽,即便如此,那血池之内仍然暗藏了一缕奇异的能量,有助于伤势的恢复,可见龙族的生存能力多么出众。   纵然是站在灵兽巅峰的存在,死后仍只能化作一堆堆的枯骨和血泊,丧失了生前的一切繁荣与威严,可叹奈何。   凉锦抿唇轻笑,道:   “我先前在翼蛟额前刻下符印,与之建立了主仆契约,故在翼蛟身死之时,与我曾有些微感应,我因此得知了一些龙族的秘辛。”   闻言,情霜眉梢一挑,神情颇为讶异:   “你又知道了什么?”   这人的气运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若说她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可为何她与生俱来的灵根却是五行废灵根,且往往所到之处,皆能摊上大事,动不动就遍体鳞伤,重伤垂死,但若说她命途多舛,她又缕获奇宝,入药池,闯龙宫,得灵剑,偷陨晶,不仅获得了龙阁天宫的传承,还得到了焚云鹤的记忆,眼下,她又从翼蛟之处探知龙族秘辛。   气运真是好得令人心惊胆战。   往往大气运之人,总有大灾大劫缠身,凉锦此人,一生注定了不会平凡,她度过了这一场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情霜转头看着凉锦平静的面孔,这人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保持沉着淡泊的心境,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暗藏了大千世界,无数变化与因果。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之中,她总能从中寻找到出路,以己身之力,搏出一片天地。   哪怕她实力还低微弱小,她的心既不野,也不狂,不喜于所得,也不怅于所失。拥有常人不可得之心境,绝无可能安于平凡,苟活一生。   情霜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预感,只要凉锦不中途夭折,等她真正成长起来,莫说重寒三人不能将她奈何,就算是自己,恐怕也将被她赶超,甩落于身后。   凉锦将视线收回,闭上眼细细回想,便也没注意到情霜看向她时,深邃的目光。   “此地是为龙族的墓冢,唤作龙冢,每一条龙死后,它的灵魂都会回到里,漂浮于天地之间,化作天上的云,地下的水,空中的风,一切所感所知,等待轮回转世,或者彻底消亡。”   凉锦缓缓道来,她的话再一次令情霜侧目,她微微瞪大双眼,惊叹道:   “竟然是龙族的墓冢!”   凉锦轻轻点了点头,又开口解释:   “翼蛟体内蕴含上古冰龙血脉,其血脉浓度不低,故而在其死后,能得到龙冢的认可,唤其魂魄还归于此,你我二人,应当就是被翼蛟死后魂魄残留之力带到此地,可算幸运之至。”   若非翼蛟体内上古冰龙血脉较为浓厚,她们就算能离开青灵山脉,最后能否真正逃脱,还真的无法预料。以重寒三人元婴之力,在紫山秘境之内抓捕她们,无异于瓮中捉鳖。   她们因为翼蛟之魂,机缘巧合离开了紫山秘境,纵使困身于此,也还有大把的时间找寻出路,总比受困于紫山秘境要幸运得多。   “可此地有极为可怕的阵法覆盖,要想离开,恐怕极为不易。”   就算知道此地是龙冢,有没有什么机缘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们该如何离开这里。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龙冢之中,那样她们先前所得到的消息,都将变得毫无价值。   凉锦沉吟片刻,再抬头时,目光已看向远方: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破解阵法,但身怀龙族血脉,又被龙冢所认可的翼蛟应当知晓。”   情霜双眸瞪大,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眸中划过一抹别样的异彩,轻声笑道:   “小锦之聪颖,吾不及也!”   凉锦刚才就曾说过,龙族死后魂魄会回到龙冢,她们是在翼蛟魂魄之力的作用下,才来到这里,也就是说,翼蛟的魂魄此刻应该就在这龙冢之中,而凉锦与翼蛟之间有过主仆契约,虽然时日短暂,眼下翼蛟也已身死,但总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若借此寻到翼蛟之魂,说不得就能找到离开龙冢的办法了。   这人昏迷时,情霜背着她走了整整五日,都没有寻到出路,而此时,这人才刚醒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她竟然就已经摸到的眉目,还能找到目标,足可见凉锦异于常人之处。   情霜心中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庆幸,幸好那时候她以为凉锦已死的没有动手强行取回她的情魄,幸好她在发现凉锦身藏一缕生机时没有放弃为她疗伤。   若非如此,凉锦恐怕就从假死变作真死,再也醒不来了,而她,也就无法轻易从这个奇诡之地离开。   一切种种汇聚在一起,才叫凉锦有了复苏的机会。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情霜心中轻笑一声,一时间颇为感怀,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心怀善念之人,运气总不会太差。 第174章 翼蛟之魂   凉锦素来不是拖沓之人, 既然已经找到突破的方向,立即便要付诸实行, 她走出龙骨的庇护, 轻身跃上龙骨的脊背,站在高空之上,双手掐诀, 开始运转御兽诀心法,感应翼蛟之所在。   龙冢极为广阔, 御兽诀作用范围是在百里之内, 要想一下子就找到翼蛟所在,基本上是无有可能。故而探寻过百里方圆之后,没有感应到翼蛟的存在,凉锦也未太过失望,她跳下龙骨, 在此地留下灵识标记后,道:   “咱们先休整一下再出发寻找翼蛟吧。”   凉锦昏迷了整整两年, 此时醒来, 身子无伤无痛,且有融合了木元之灵的灵根作用, 木元气息浓郁,精力充沛,但情霜却因日前跋涉而略有些疲惫, 凉锦虽然性情比较粗犷, 却心细如发, 纵使情霜眼中的一缕疲倦并不显眼,依然叫她看了出来。   情霜点了点头,她方才原本是准备替凉锦擦洗过后自己也洗漱一番,未曾料到凉锦会在中途醒来,此时凉锦倒是一身清爽,情霜自己身上的衣衫却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她扫了一眼凉锦,道:   “你且背过身去,我简单梳洗一下。”   凉锦闻言,心思一动,挑眉笑道:   “咦……为啥我还需得转过身去,你方才可是将我上上下下都看光了,总不能只叫我一个人吃亏,你也得让我看才行!”   情霜柳眉一竖,瞪眼看向凉锦,冷眼如刀,刷刷刺进后者心扉,直叫其人心惊胆战,凉锦面色一僵,脸皮猛地一抖,不敢再久留于此,旋即毫不犹豫地回转身形,脚尖一点,飞快蹿出数丈之远,驻守于骸骨之外。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实力可是差了霜儿整整一个大境界,就算要耍泼皮做无赖,也得有资本才行,现在这种情况下故意挑事儿,简直就是嫌命太长,若真是将霜儿惹恼了去,再给她一掌,她又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两年的时间都过去了,霜儿又怎会在意多看管她几日?   见那人仿佛遭受惊吓的野兔,蹿跳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情霜唇角微掀,莞尔一笑:   “若你早些醒过来,我又怎会如此,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凉锦背对着龙骨站在外边,听着而后传来水流哗哗之声,扯着嘴角,心痒难耐,奈何只要一想起霜儿冷冰冰的目光,她就什么胆儿也没有了,只得嘟囔着,极其小声地碎碎念:   “真是小气!半点亏也吃不得!”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我真真亏惨了……刚刚为啥要害羞!说不定那时候醒过来还能蹭个鸳鸳浴!”   凉锦左一句右一句叽里咕噜小声说个没完,直到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冷至极的呼唤:   “小锦。”   其声之冷,乃凉锦生平仅见,其声之近,彷如就在耳边。   “唔……咳咳咳咳!!!”   凉锦被自己的口水猛地呛住,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面颊通红,眼角含泪,一副痛苦至极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过了许久,她的呼吸才平缓下来,战战兢兢地回头,便见情霜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一步开外。   情霜换了一身淡蓝衣裙,配上她面上极寒的神情,整个人仿佛一块极寒之冰,散发着一阵阵的寒气,叫距离情霜极近的凉锦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凉锦嘴角抽动,好半晌才尴尬地勉强扯起嘴角:   “霜、霜儿……”   情霜红唇微抿,清冷的视线扫过凉锦面门,轻声道:   “下不为例。”   言罢,她先凉锦一步朝外走去,领着凉锦绕过一堆堆巨大的龙骨,朝别处去,继续探寻翼蛟之魂的下落。   凉锦耷拉着肩膀跟在其人身后,时不时朝情霜的背影吐一吐舌头,心念着究竟何年何月才能一拥温香软玉,许久之后,她不得不颓然一叹,感慨万千,这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   走过许久之后,情霜忽然停下脚步,凉锦亦跟着停下来,抬眼看着眼前清冷之人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凉锦犹疑之际,情霜忽然朝后伸手,转过头看着凉锦,小声唤道:   “过来。”   凉锦顿时眼前一亮,心花怒放,瞬间将刚刚心里些许怨念甩到脑后,又蹦又跳地朝情霜跑过去,一把抓起后者柔弱无骨的玉手,那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得了心爱之物的孩童,满心满眼,只有道不尽的欢喜。   情霜垂下眸子,任由此人抓着自己的手,作怪般一摇一晃地朝前走。   她看着凉锦干净的侧脸,那毫无心机,满心欢愉的模样,情霜不由得心头一叹,这人言道她对她的情源于那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不知晓此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却总叫人愿意去相信。   凉锦本该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她的一腔热情在情霜这里屡次遭受打击,她却从无怨怼,那一身骄傲和自尊,唯有在面对眼前之人时,才能彻底放下,展露出世人所不知晓的另外一面来。   情霜轻轻摇了摇头,她想这么多也于事无补,若不能寻得两全之法,她终有一日,是要与此人刀剑相向。以凉锦的性子,若她直言她的命魂在其人身上,那人恐怕二话不说,就会主动将心掏出来给她,但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那人的笑明媚耀眼,宛如春日暖阳,她还想,再多看几年。   凉锦牵着情霜的手,感受着手心温良如玉的美好触感,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纵使在如此荒败险恶之地,也抑制不住她内心的欢喜,就连龙冢中呼啸的阴风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情霜曾在这块绝地内四处走过一遍,她发现,只要迈过某个界限,就会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欲逃离此地的人不知不觉地迷失方向,最后无可奈何地回到初始的地方。但在触动阵法之力前,于既定范围之内,并不会被蒙蔽五感,所以也不会走丢。   所以,只要不贸然朝龙冢边缘之地前行,就不会被阵法之力所影响,凉锦与情霜每到一地,就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灵识印记,以便探寻未知之地。   龙冢中偶有狂风,卷起地上堆积的尸骨,将其碾作粉尘,是为龙冢之内最为寻常的天灾,又有血雨从天而降,致使凉锦二人走走停停,大致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探寻到翼蛟之魂的踪迹。   凉锦喜形于色,她的猜测得到证实,翼蛟果然入了龙冢,且还未彻底消散。   找到翼蛟,她们将有机会寻到离开龙冢的办法,希望虽然缥缈,但总要尽力一搏,如此一来,方才有机会将紫山秘境内发生的事情与龙州圣皇的阴谋告知颜不悔,提醒其早作准备。   翼蛟之魂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它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天地之间,凉锦在感应到它的下落时,立即领着情霜朝其所在飞奔而去。   奈何中途偶遇龙冢狂风,以至于凉锦和情霜不得不觅地躲避,这狂风足可将坚硬无匹的龙骨碾作齑粉,她们断不敢以身试险。   待狂风过后,凉锦对翼蛟之魂的感应又变得模糊起来,她与情霜无奈对视,此事果真是急不来,还得徐徐图之。   凉锦二人绕开一座座高大的龙骨,顺应着模糊的感应继续前行,又过了两日,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洼地找到翼蛟之魂。   失去了肉体的翼蛟身躯不再高大,仅有巴掌大小,像是一条长了翅膀的透明小虫,趴伏在一块龙骨之上,躲在骨缝间的阴影里,渺小而轻盈,好似微风吹过,就可将它的身体吹到天边去。   它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从旁路过都不一定能发现,若不是凉锦对其有所感应,否则定然会错失。   凉锦二人走近时,翼蛟之魂亦对她二人有所感应,它抬眼便看到了凉锦,那双黄金瞳眸之中透露着迷惘和不解,面对迎面而来的两人,它从其中一人身上感应到极为温和的气息,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正因为此,它未在第一时间逃离,而是愣怔怔地看着凉锦和情霜越走越近。   直到凉锦和情霜距离它仅有两步之遥,它才恍然惊醒,欲振翅逃离,凉锦叹息一声,手掐印诀,以极快的速度将一枚灿金的符印钉入翼蛟之魂的额头上。   没有肉身支撑的翼蛟飞行速度极为缓慢,仿佛初生的幼童,凉锦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符印打入其身。   翼蛟眸子里划过一抹精光,视线渐渐清明起来,那在龙冢两年之间逐渐磨灭消弭的灵智被符印唤醒,它仰头看着凉锦,神情颇为激动,轻身一跃,落在凉锦肩头,身体长尾半卷,垂落在凉锦后背,以极为舒缓的姿态趴伏着,整整两年的时间,它从未如今日这般安心。   它像个稚嫩的孩童,小心翼翼地在龙冢之中苟存,提心吊胆着,担心有朝一日,会被突然卷过的狂风撕成碎片,意识在血腥之气的侵蚀下逐渐迷失,等不到入世轮回的那一天。 第175章 龙王予治   情霜惊讶地看着趴伏在凉锦肩头的翼蛟, 讶然道:   “御兽诀当真玄妙。”   不止能操控灵兽,使其甘心效忠, 竟然还能叫其与之如此亲厚, 着实让情霜大开眼界。   凉锦摇了摇头,微蹙着眉头,小声开口:   “好像不是御兽诀让它如此。”   她也不明白为何翼蛟之魂会对她如此依赖, 照理说御兽诀虽然可以控制灵兽,使其为之所用, 但这契约是强制的, 用外力使灵兽不得不服从,纵然是魂魄的形态,也同样受其约束,却不会令灵兽心生好感。   “我也不明白为何翼蛟会有这般反应,也许是我对御兽诀的理解还不够透彻, 这小家伙好像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但它眼下魂力太弱, 没办法以灵魂传音的形式开口。”   翼蛟虽趴伏在凉锦肩头, 它却始终偏着头,将目光落在凉锦的面孔上, 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其神情颇为萎靡,魂体成半透明之状, 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龙之魂魄在龙冢之内受狂风血雨的影响, 其神志与魂力皆会逐渐削减消散, 绝大多数的龙魂都无法等到入世轮回的那一天,就会灵智消弭,魂体溃散,消失于天地之间。   翼蛟原本就只有一部分真龙血脉,魂力较寻常龙之魂更加弱小,在如此严苛的环境之下,坚持两年已算不易,若凉锦二人再晚半年来寻,它恐怕就彻底消散了。   凉锦之言令情霜越发惊讶,既不是御兽诀的效果,又该是怎么一回事?   “魂力衰弱……”   情霜低头沉吟,片刻后自须弥戒指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半透明的灰色晶石,递给凉锦。凉锦见得此物,顿时两眼一瞪,讶然道:   “魂晶?”   魂晶,顾名思义,乃魂魄之力所化,一般产自阴冥之地,为最纯粹的魂力凝结而成,寻常魂晶不过三四枚米粒集结在一起的大小,远没有情霜手中那一枚那么大。就这一小枚魂晶,价值却是不菲,虽不至于如陨晶那般稀少昂贵,却也是难得的贵重之物。   “此物对魂力恢复有一定帮助,你拿去给它用。”   情霜不曾有半点犹豫,便将如此贵重的魂晶拿出,交给凉锦,好似稀疏平常,可见紫霄宫财大气粗,藏品之丰厚。   凉锦前世自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今生甚至还得到过一整条陨晶矿,自是不会因为区区一枚魂晶便矫情推搡,况且此物对翼蛟之魂的确有所帮助,她便不曾忸怩,爽快地接了过来。   她心中对情霜慨然大方颇为感动欣赏,暗自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她看上的姑娘,就是如此的温柔善良。   自情霜拿出魂晶,凉锦肩头的翼蛟之魂顿时两眼直冒金光,露出一副美食当前垂涎欲滴之状,若非顾忌情霜实力,凉锦又没有开口,它定然是要直接扑上前去抢夺的。   当凉锦将魂晶接过,翼蛟已然坐不住了,背后两只翅膀忽闪忽闪,原本流失殆尽的体力不知怎地好像又凭空出现一些,使它精神头变得好了许多,整个身子弓着,蓄势待发。   凉锦见它如此,摇头轻笑,将魂晶轻轻抛向翼蛟之魂,只见那小小的身子忽然自空中跃起,张大嘴巴,一口将迎面而来的魂晶含住,奈何它的身体太小了,拇指大小的魂晶几乎与它的头一样大,它无法将其全部吞咽,唯有用尾巴将魂晶卷住,像是啃馒头似的从魂晶上啃下一小块,咔吧咔吧吃得格外欢快。   它透明的身体在魂晶之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这一块魂晶虽小,但对魂体仅有巴掌大小的翼蛟而言,足够它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而且还能使其魂魄更加凝实,增加日后转世的几率。   翼蛟啃食魂晶的过程大致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它将整块魂晶吞吃入腹之后,还非常憨态可掬地打了一个饱嗝,形貌慵懒地摊在凉锦肩头,左右摇晃着长长的尾巴,眼皮耷拉下来,开始昏昏欲睡。   凉锦抽了抽嘴角,她和情霜等这小家伙吃魂晶等了半天,它竟然刚吃完就准备睡觉了?   刚刚虚弱濒死的时候,不是还在以所剩不多的魂力示意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情霜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即将睡着的翼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该是魂晶之力作用,致使其残损的魂魄开始自我修复,这个过程应该不会太久,我们先觅地落脚,等它醒来之后再寻出路吧。”   除了等翼蛟醒过来,凉锦也没有别的办法,便撇着眉毛伸手戳了戳翼蛟的脑袋,奈何那翼蛟乃魂体,除非它有意而行,可趴伏在凉锦身上,凉锦却无法触碰到它,她的指尖从翼蛟脑袋上穿过,落在空处。   情霜见凉锦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亦颇为莞尔,她轻声一笑,转而缓步离去。情霜一动,凉锦自然不会再于此地多待,便飞快追了上去。   两人离开洼地之后寻了一片挡风之地,小心躲避着龙冢内的狂风,时不时预判狂风动向后改换落脚之所,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趴伏在凉锦肩头一直沉睡修复魂体的翼蛟终于摇头晃脑地醒了过来,经过一个月的修养,它的魂体已然凝实了许多,魂体表面一层如雾般朦胧的魂尘紧紧贴附在身上,看起来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凉锦见其醒了,立马扭头,两眼一瞪,凶光毕露。后者见状,好似感觉到凉风从后背吹来,使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情霜斜眸一扫,凉锦顿时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开口:   “你先前想与我二人说什么?”   那翼蛟战战兢兢地瞅了凉锦一眼,见其好像没再生气,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脸色一肃,小嘴一张,发出呜呜之声,情霜不能听懂它所说的话,只能转向凉锦,等待她将所闻之言道出。   凉锦却在翼蛟开口的时候就愣住了,甚至连脸上刻意做出的正经之态也散了去,那呜呜之声在传入她的耳朵之后,便经由御兽诀的力量,自主转换为她能听得懂的言语,回响在她的识海之中:   “吾王传人,请您务必去一趟龙墓深渊。”   龙墓深渊?吾王传人?   听到如此艰涩陌生的言辞,凉锦脑袋嗡嗡作响,但又有一股莫名的预感自心底升腾起来,致使她下意识地追问:   “你口中的王是谁?为何唤我作王之传人?我又为什么要去龙墓深渊?”   翼蛟闻言,忽然垂下了头:   “吾王便是冰龙之王,王名予治,建龙宫于玉海,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被好友背叛,流落于紫府,王养伤数年,离府而去,命吾驻守于紫府龙阁之外,候命定之人到来,其人若获王之传承,吾必至死相随。”   “吾王临走之前曾卜算一挂,言道此行凶险,吾亦命中有一死劫,便以血灌注吾身,强健吾体,于吾命魂之中刻下符咒,待吾身死之时,若王之传人在旁侧,则引其入龙冢,至龙墓深渊寻上古龙魂。”   凉锦越往下听,神情越是惊讶,到得后来,她已是红唇微张,满面讶然。   上一世,她曾听说过龙王予治之名。   那是一位实力不下于颜不悔的化神修士,真正的化神之境,本体乃是一条冰龙,修至化神境,炼就人身,定居龙州玉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此人,却在百年之前,龙宫突然损毁,强大如予治,也销声匿迹,再也不见踪影。   没曾想,原来是入了紫山秘境,翼蛟口中所说的传承,恐怕就是无极令中暗藏的神秘功法,御兽诀。   依据翼蛟之言,凉锦不难得出结论,那龙王予治,便是紫山秘境之内,龙阁天宫的原主,竟然是一位化神修士,坐拥无数灵兵利器,与整条陨晶矿脉,难怪凉锦仅仅看一眼龙阁天宫外的牌匾,就神魂受创。   及至此时,凉锦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神情惊讶之中还透着难解的疑惑,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凝眉沉思。上一世,她听闻过予治之名,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圣皇,以她如今所了解到的线索来看,龙王予治明显是遭了圣皇暗算,才会祸及龙宫,那么那个圣皇,极有可能也是化神修为。   龙州化神修士,按理说其指向已经极为清晰,整个中州化神修士只有一个颜不悔,龙州与中州势力相差不是特别明显,化神修士也不会成群结队,但凉锦听闻过的,也仅有予治一人而已。除了予治,凉锦却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就使得凉锦颇为困惑,就算是隐匿起来修炼,突破至化神的世外之人,经由龙宫被毁一事之后,也不该没有一点风声传出,但她却丝毫印象也无。   是否是她重生而来时记忆有所疏漏?联想到上一世不曾出现过的重寒,凉锦双眼微微眯起,还是说上一世,根本就不存在圣皇此人?   但很快,她就自我否定了这一个猜想,上一世龙宫最终也被摧毁,故而圣皇此人应当是存在才是,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此人能将自己掩藏地如此彻底,此人在龙州搅风搅雨,集众多宗门之力逼迫焚云鹤兄弟誓死投奔,又怎会毫无此人消息传出? 第176章 风暴   情霜在旁, 看着凉锦脸上神色不断变换,心中猜想翼蛟恐怕透露了一些极为重要的消息, 否则以凉锦的心性, 断不会心绪起伏如此明显。凉锦方才询问翼蛟的两句话,提及龙王和王之传人,情霜也能窥见些许端倪, 她们所说的东西,恐怕涉及龙族秘辛, 紫山秘境竟与龙王有关。   她虽然意外, 却也不如何震惊,联想龙宫外暗含极强魂力的牌匾,就觉得此事尚在情理之中。此时见凉锦陷入沉思,情霜便回转视线,静候凉锦整理好思绪之后, 再与她讲说。   凉锦沉默了许久,几度思虑无果后才又抬头, 轻声问道:   “你可知当初暗害龙王的, 究竟是何人?”   听闻此言,翼蛟用力摇了摇头:   “吾仅是王之坐骑, 所知不多,只晓其人乃王之旧识,时年龙女诞辰之日, 万千修士道贺而来, 其人却在宴席之上突然发难, 致使吾王重创,为护其女,吾王强行关闭龙宫,遣散诸修,于歹人追杀之下,遁虚空而走,及至紫府。”   凉锦闻言,眉头紧蹙,久久未松。   看来,想要从翼蛟这里得知圣皇的身份是不太可能了,还是先想办法脱离眼下的困境,至于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你可知晓如何离开此地?”   凉锦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才是她和情霜目前最迫切需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虽然她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翼蛟多半无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求证一番。然而,正如凉锦所料,翼蛟面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埋头思索许久之后回答:   “吾不知晓离开龙冢的方法。”   想来也是,翼蛟体内虽有真龙血脉,但料想原本其血脉浓度应该不足以使其进入龙冢,却是龙王予治在预算到大劫将至的时候,强行用外力灌注血脉于翼蛟之身,提升它的血脉浓度,才让龙冢感应到,并认可它的存在,它因此才能成功带着凉锦和情霜进入龙冢。   血脉浓度虽然够了,但翼蛟的记忆里没有真龙一脉的传承,对龙冢之密更是不甚清楚了,也就无从得知离去之法。   龙冢,顾名思义,龙之墓穴,便是整个龙族生命终了之地,能来到此地的,除了将死之龙,便是已死的龙魂,想必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谁尝试通过除入世轮回之外其他的方式从这里离开。   但是龙王予治既然承认她作为他的传人,还特意设计让她来到龙冢,就断然没有理由不让她离开啊!   思及此,凉锦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她想起翼蛟先前所说的上古龙魂,予治要她入龙墓深渊寻上古龙魂,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需得通过上古龙魂才能传达,而离开的方法,多半要从上古龙魂身上获得了。   凉锦扯了扯嘴角,无奈叹息一声,看样子,那龙墓深渊之所在,她必须得走上一遭才行。   情霜在旁始终静默无声,没有贸然打扰凉锦长久的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凉锦才终于抬起头来,将方才从翼蛟口中听闻之言,全部复述一遍,无有遗漏。   听凉锦说完,情霜的神情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已经渐渐习惯了眼前之人的出人意料,方才凉锦在询问翼蛟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她,相比那个匪夷所思、仿佛预言般的诡异梦境,凉锦现在所说的话还未超乎她的想象,她完全可以没有丝毫压力全部接受。   “既然如此,便去龙墓深渊看看,如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情霜站起身,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小声道。   这也恰是凉锦的打算,她们此时身陷龙冢之地,凭己身之力根本无法离开,虽然按照别人既定的路线前行,没有多余的选择十分憋屈,但以她们如今的实力,尚还做不到任性反抗,既然已经入了局,就只能乖乖按照龙王予治所要求的来做。   况且,受人之恩,全人之事,世上绝没有白吃的午餐,凉锦获得了予治留在龙阁天宫中的传承,并因此屡次从生死险地逃脱,随后去完成其人的计划和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获得了多大的好处,便该承受多大的代价,纵使危机四伏,她也要全力以赴。   凉锦心中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翼蛟,又问:   “龙墓深渊在何地?”   翼蛟闻言,扬起拇指大的小脑袋,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朝凉锦二人所处之地正西方向看去,示意凉锦龙墓深渊在那个方向。   凉锦顺着翼蛟的视线看去,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紧。   龙冢之中时有狂风,其风凌冽,可碎石摧骨。先前凉锦二人在探寻翼蛟之魂的时候,发现这龙冢内的狂风好似受某中规则的束缚,它不是杂乱无章地出现,总是从最西边出现,然后扫过整个龙冢,直至力量在途中耗尽,自然消散。   凉锦二人见识过那狂风的厉害,一直小心避开,也就暂时未朝西边去,本来她们还在庆幸不用去西边冒险就寻到了翼蛟,却未曾想,找到翼蛟之后,还是得去那一片险地走一遭。   不用凉锦明说,情霜已然从凉锦的视线中意会了凉锦所苦恼的事情,她无奈摇头,道:   “既避不过,便勿再犹豫,走吧。”   言罢,情霜率先朝西侧险地走去,凉锦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无奈耸肩,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向西,越往前走,景象越是斑驳,地面上原本成堆的龙骨最初还能看得出大体的形貌,到得后来,已经变成一堆堆的零碎的骨骼,其中一大部分都被狂风撕扯摧毁,消失不见。   再往前走,连零零散散的龙骨也已看不到了,地面上被划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狂风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高,又没有巨石与龙骨庇护,凉锦二人寸步难行。   翼蛟害怕被狂风撕碎,那样剧烈的风暴,稍微擦上一点,就能让它魂飞魄散。凉锦让其缩入自己袖口衣兜之内,小心携带,避免遭遇狂风突袭,使其丧命于此。   最后一段路时,呼啸的风暴在地面上形成一道一道笔直冲天的巨龙,连接天上地下,游走于山河之间,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交织奔袭,足足有不下十道这样的风龙徘徊,卷起地面上的乱石与血池内的血水,大力甩开,形成另一地的血雨和石瀑。   情霜的神情极为凝重,这样可怕的天灾,实乃她生平仅见,随便一道就可让她们丢掉性命,她们却不得不从这块祸乱的土地上横穿而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空中的灵力遭到破坏,被这些可怕的力量搅得粉碎,万不可御剑飞行,一旦搅入看不见的乱流,顷刻间就会命丧黄泉。   前世曾踏过无尽雷海,度万古虚空的凉锦倒是面不改色,比起雷海中压抑止息、随时可令仙神毁灭的可怕力量,眼前的风暴实在上不了台面。   她仰头看着远处彼此纠缠的风龙,目光中神光晦涩,她没有情霜结丹修为的实力,但前世存留在她记忆中的经验和阅历让她在面对非绝对实力的压制时,不那么拘束掣肘。   越是危险之地,她越冷静机敏。   她亦收起了先前嬉嬉笑笑的模样,变得沉着起来,目光自疮痍的旷野上扫过,而后言道:   “霜儿,跟着我。”   情霜转头看了她一眼,凉锦漆黑的瞳眸里是一片深邃如海的静默,哪怕是眼前末日般的景象,也无法激起她心中的波澜。   哪怕眼前之人的实力还很低微,但她纤瘦的背影与幽深的双瞳却令人无端信任,好像再险恶十倍的绝地,只要跟在这人身后,就能安然走出去。   凉锦在说完那句话后,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我并没有在逞强。”   情霜抿唇轻笑,凉锦这般较真的样子,意外的,有些可爱。若非将她先前斥责之言放在心上,此时就不会有这一句看似多余的补充。   凉锦说过在她幼时的那个梦中,她曾历经两百年的修炼,最终飞升证道,情霜不由好奇起来,既是如此,那么她的梦里,是否曾见识过这般可怕的景象,若非这般,她如何炼就这样泰然自若的心境呢?   倘若是有,即便只是一场梦,也让人无端觉得沉重。   自从凉锦开口,情霜便退居于凉锦身后,给予眼前之人足够的信任,相信她的判断,并对她的行动完全遵从。   进入风龙呼啸的地界之后,凉锦始终心神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能在风龙近身之前提前做出预判,并在瞬息之间规划出最为安全的道路,带领着情霜逐渐迈入旷野深处。   数个时辰之后,凉锦和情霜终于临近风暴呼啸的旷野边缘,最后一小段路时,有一道擎天风龙接近凉锦二人十丈之内,可怕的风暴与乱石擦着两人的身子过去,她们几乎能感觉到原本没有多大威力的石块在风力的作用下宛如利刃般夹裹着锋锐的气息。   凌冽的风扑在脸上,好似要将皮肉撕裂一样,隐隐作痛。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成功避过。   情霜对此叹为观止,凉锦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有着极为敏锐的预判之能,总能在最为凶险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避开,这一点,她远不能及。   迈出最后几步,那些呼啸的狂风好像受到一面屏障的阻挡,被隔绝开来,凉锦和情霜总算能松一口气。   她们走过风龙肆虐的旷野之后,面前沟壑纵横的大地上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这裂缝像是被一柄巨剑从中劈裂,将广袤无边的险地分成两半,内里漆黑,光线无法透进去,灵识也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隔,不能进一步延伸。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想必这条无边无际的裂缝就是翼蛟口中所说的龙墓深渊了。 第177章 龙墓深渊   翼蛟从凉锦袖口探出脑袋, 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瞅了瞅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仍旧风暴未停的旷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在看到凉锦镇定自若的面容时, 强自放宽了心,张嘴发出呜呜嘶鸣,言道前面那条裂缝就是龙墓深渊, 上古龙魂应该在深渊最深处。   凉锦白了它一眼,这翼蛟在身死化魂之后, 感觉整条蛟都改了性子,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小东西如此的贪生怕死,真是与紫山秘境中时那威风八面的结丹大圆满灵兽判若两蛟。   “龙墓深渊中恐怕暗藏危险,你我定要小心行事。”   凉锦沉吟片刻,小声说道。   而后,她低下头, 看向翼蛟:   “这下边,除了上古龙魂, 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此行可有危险?”   纵使她们已经来到此地, 不得不走此一遭,但在关乎性命安危的事情上, 断然马虎不得,翼蛟虽然胆小怕事,但它毕竟是有真龙血脉在身, 且是受龙王予治之命行事, 说不得曾受过特别叮嘱。   翼蛟眨了眨眼, 努力回想,片刻之后,忽然眼前一亮,急声道:   “吾王有言,龙魂之所,非真龙正统入时将有劫临身,稍有不慎灵神俱灭,颇为凶险!王之传人,需得谨记,初心莫忘!初心莫忘!”   真龙正统?初心莫忘?   凉锦双眼微微眯起,思索着这句话的深意。   若要算起,不管是情霜还是凉锦自己,都不是真龙正统,在场唯一能与真龙沾上一点关系的,只有翼蛟。   但她有予治留下的御兽诀传承,能不能摒除深渊的影响尚不可知,故而她们两个要进去,极有可能都要经历那所谓的劫,予治在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否卜算到凉锦会带着情霜前来,他这句话,究竟是说给凉锦听的,还是说针对于凉锦与情霜二人,不得而知。   凉锦长叹一声,转头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于情霜。   情霜闻言,亦陷入深思,但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当她再抬头时,凉锦从她的目光中已判断出她的决意,只听情霜缓声言道:   “既已来此,便没有退路。”   她并不打算在龙墓深渊之外安静地等待凉锦上来,倒不是歆羡凉锦的传承,想从她那里获得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愿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哪怕没能挨过劫难,身死于此,她也不觉得遗憾或者后悔,人一生,总有那么一些该做与能做的事,若因畏惧而止步不前,此后修行之途将心魔丛生,何谈大道。   凉锦沉默地抿起唇角,随后洒然一笑,未出言劝阻。   至少眼下,此时,她的霜儿还不需要她的庇护,她清楚地明白情霜的考量,与其此刻真正想要的东西,她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该束缚情霜的脚步,故而对于情霜的决定,她选择尊重和理解。纵使龙墓深渊是她前世未曾接触过的凶险之地,但她依然相信,她的霜儿那么优秀,又怎会止步于此。   “只是此渊深不见底,也未见通往渊底之路,该如何下去?”   凉锦斜瞅了一眼翼蛟,示意后者勿要藏私,将所知尽数道来。   翼蛟被凉锦瞪得缩了缩脖子,嗫嚅着开口:   “从这里直接跳下去。”   “什么?”   凉锦眉头一挑,两眼中精光大放,蓦地抬高了声音。龙墓深渊深不见底,直接跳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翼蛟被吓了一跳,慌忙补充:   “龙墓深渊无有尽头,有缘者,自可得见龙魂。”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凉锦满意,翼蛟在叮嘱完凉锦之后就主动缩回凉锦的衣袖之中,不给她再询问的机会。   凉锦神情凝重,将后续之言转告于情霜,情霜抿唇轻笑:   “此地法则非翼蛟所定,既是龙王予治都需遵从的上古龙魂,渊源悠久,神威莫测,又怎会不知晓我二人到来,所谓劫难,不过考验罢了。”   凉锦眸光一凝,猛地睁大双眼,脑海中似有雷鸣之声碾过,心思顿时敞亮通透。她颇为诧异地看着情霜面上柔和的笑容,不由感慨,情霜不愧为玲珑之体,内心澄澈,无多杂念,方可透过表象直入根底,却是凉锦经历太多,心念纷杂,反而自误。   “是我钻牛角尖了。”   凉锦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心绪变得更加豁达。   情霜抿唇一笑,未再出言。她与凉锦都不是惯于拖沓的人,既然作出决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实行,她又再看了凉锦一眼,而后主动伸手。   凉锦的脸上亦露出一丝笑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与心爱之人彼此信任,全心交付,更令人愉悦的呢?   她亦探手,与情霜彼此交握,感受着掌心温温软软的触感,凉锦内心一片平静,她无惧于生死,无惧于一切险阻,天上地下,都可去得。   凉锦二人携手来到裂缝边上,靠得近了,似乎能从深渊下边感受到一股冻彻心扉的寒意,但这股寒意在扑向凉锦二人时,还未展开侵袭,便被两人彼此的信任阻隔在身躯之外。   凉锦凝眸望着深渊之下,小声道:   “此乃心之劫。”   那粘稠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气在深渊下缭绕,攀附而上,像无数凶恶之兽探出爪牙,欲把即将入内之人吞噬,从皮肉到筋骨甚至三魂七魄。   凉锦前世入过无数险地,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灾劫,这黑雾升腾之间所带起的寒气直入心扉,好似要将埋藏于人心底最深处的绝望痛苦悔恨创伤欲望恐惧等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唤醒,她立马就觉察出深渊下的黑雾中埋藏的危机,联想予治所说的初心勿忘,她已经可以断定龙墓深渊之中,那所谓的劫难,就是心之劫。   这是一场灾难,也是一场历练,经受苦难的心往往更趋近于圆满。   情霜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她亦对凉锦此言感同身受,隐隐觉得深渊之下,暗藏了一股神秘的力量,侵蚀着心神和意志,若无坚定的道心,恐怕有去无回。   “一切小心。”   情霜轻声言道。她们谁也不知道进入深渊之后会遭遇些什么,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凉锦点头应了,两人牵着彼此的手,都没再说话,默契地迈出脚步,顺着陡直的岩壁朝下坠落,瞬息之间,便没入了黝黑的雾气之中。   眼前一片黑暗,周身缭绕着呜呜的风声,凉锦紧闭着眼,对于身旁之人的感应随着身体的坠落逐渐消失,某时,她指尖微颤,掌心温软的触感亦消失不见。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归于黑暗,雾气弥散,将她的身体完全笼罩,烟尘肆虐,凉锦眼睑颤动,却没能睁开,五感蒙蔽,灵台混沌,对外界一切,都毫无所觉。   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身体悬浮在虚空之中,好像陷入一场长久不醒的梦。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不知过了久,凉锦的意识一点一点回转,当她重新睁开双眼,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漂浮在无边无尽的虚空之中,四周寂寥地可怕,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痕迹。而她自己,也仅仅是无数尘埃中的一粒,那么渺小,甚至不能自主控制即将前往的方向,唯有随着虚空缝隙中偶尔刮起的风,游荡于天地之间。   她的记忆逐渐恢复,她想起自己的意识在陷入黑暗之前,她与帝君对峙,最终不敌,引九瑶雷龙自爆,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她已经死了。   死得格外彻底,尸骨无存。   唯剩了一缕残魂,飘荡于虚空之中,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才恢复一点点意识。她要这一缕意识根本无甚作用,既无法打败帝君,也不能唤回她的霜儿。   她隐隐感觉自己昏迷的时候似乎做了一场梦,好像梦见霜儿了,真是一个美梦啊,如果能一直梦下去,不醒来,该多么快乐。   可惜梦都会醒的,她醒了,再也回不去了。   最终,她失去了霜儿,连霜儿所化的仙丹,也不知在那场自爆之中,散落于何处。   她不明白,为什么雷龙自爆都没能彻底销毁她的魂魄,让她如此苟活,连控制自己生死的力量都失去了,她好想霜儿,想得快要发狂了。   可惜,一切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没有了意义,她除了等待残魂自我消散,再没有别的选择和出路,唯今所愿,但死而已。   她在虚空之中浮浮沉沉,意识再一次混沌起来,但这一次,她没能睡着,一股刺痛的感觉从心底浮现,撕扯着她的身体,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即将被撕裂的错觉。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但事情的发展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疼痛中,她隐约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一个细小的光点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一股冥冥中的力量牵引着她的意识,叫她垂下视线,看向那个闪烁的光点,过了许久,她才将那光点中包裹的东西看清。   好像是一根银针,又不太像……说是银针,不如说,是一柄缩小了千万倍的银剑。   那柄剑呈暗银之色,其上密布着繁杂的纹路,极为玄奥。   凉锦稍稍睁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柄剑,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在意识半睡半醒之间,她开始懵懵懂懂地思索起来,原本对一切都不甚上心的她,此时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停回想这柄剑的来处,但记忆总像是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让她无法确切地捕捉到她欲要回想起来的东西。   凉锦的意识浑浑噩噩,总感觉即将想起,又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打断,让她无法继续思考。   她将自己此生所经历的事情从头想了一遍,中间断断续续的,好像又穿插了一些别的东西,究竟又哪里不同,她一时间,也无法作出判断。即便这种感觉抓心挠肝,她却一点都不急,反正余生还长,总有能想起来的时候。 第178章 真假龙魂   神思迷蒙之际, 她感觉非常疲惫,在思考许久无果之后, 终于决定放弃, 太累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凉锦已经快要睡着了, 意识迷迷糊糊的,这时候,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柄暗银长剑形状的小针, 这一次它的光亮比之前更耀眼了,尽管在无尽虚空之中,仍然显得渺小和黯淡,但对此时的凉锦而言,却似一道温温软软的柔光, 持续照耀着她空空旷旷的心扉。   原本已经放弃思索的人突然像是被激起了心中的执念,因又一次看见这抹朦朦胧胧的光芒, 她便再度陷入无边无尽的思考。   她的魂魄在空阔无际的虚空中飘荡着, 无处落脚,随着虚空中的风四处游走,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小针的由来,却始终毫无头绪。   每当她即将放弃,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的意识, 让她的目光落在身体内那枚小针上, 促使她始终无法陷入彻底的沉睡, 却也不能完全清醒。   就在这种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她又游荡了不知多少年月,终有一日,一个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画面被她翻找出来,那是在一个昏暗的洞窟之中,两柄一模一样的暗银长剑交织着摆放在一个小小的祭台上。   她还未走近,便被祭台上突如其来的剑气划破了耳廓。那瞬间的刺痛直至此时仍然清晰,让她的意识又清醒了两分。   那时候,她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   那人伸手,拿走了其中一柄长剑,于手中把玩片刻,朝她转头,红唇微启,好像说了些什么。   眼前之人的模样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格外熟悉,熟悉得……让她心痛如绞。   她开始无措,开始焦躁,心中隐隐有股意念支撑着她,必须要想起来才行。   她半阖的眼睑剧烈颤抖,某一刻,陷入沉睡的记忆好像破了闸门的山洪,突然爆发,瞬息之间将她的意识倾覆。   霜儿!那个人是霜儿!   她和霜儿一起在龙宫中探寻宝藏,她身体内的那柄暗银长剑,便是由此而来,另外一柄,被霜儿拿走了。   可是,她们什么时候去过龙宫?   她这一生,与霜儿在一起的时间,寥寥可数,她的印象中,明明没有过这样的记忆,那么这龙宫探宝的经历,究竟从何而来?   意识忽然混乱,她的魂识开始剧烈波动,慌乱促使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直至此时,她终于觉察,她的魂魄不知什么时候被四面八方攒射而来的细密银丝包裹纠缠,已经陷落了大半。   一股股可怕的魂力从银丝上传来,将她的记忆镇压,让她无法清醒思考,这些银丝则以她的记忆为食,汲取着她回忆中所有美好,若她最终不能醒来,唯有在无尽的虚空和寂寞中悄然消失。   意识清醒的瞬间,她突然回想起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此处绝不是无尽虚空,她也并非一缕残魂。   她是凉锦,是重生逆命而来,要倾尽所有偿还前世情债的凉锦。   她与她心爱的霜儿一同坠落于龙墓深渊,接受来自上古龙魂的考验,心智不坚者,忘却初心者,将万劫不复。   凉锦再一次睁开眼,这一次,终于完完全全睁开,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混沌黑暗与虚无,感应不到别的生灵,却能从中觉察其内充斥着暴躁压抑的恐怖力量。   这些纠缠在凉锦魂魄上的银丝仍在不断汲取她魂魄中的魂力,致使她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其上暗藏一股力量,压迫着凉锦的意识,要让她再一次陷入沉睡。   凉锦既然已经醒了,就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她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旋即爆喝一声:   “你是谁?把霜儿弄到哪儿去了?!!”   情霜此时境遇,应该与她相去无多。   她的声音没有传出很远,就以极快的速度被虚空吞噬,但凉锦知道,她的话语一定传达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藏匿在黑暗中的某种强大之物,对这里的一切都悉知于心,它可以不回应她的质询,但像它那么强大狂妄的存在,绝不会允许一个蝼蚁般的小小人类修士,挣脱它的禁锢,违抗它的威严。   凉锦的喝声消匿于虚空之中,过了许久,一片静谧的黑暗中终于传来了回音:   “吾乃上古龙魂。”   其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好像纠缠着无数岁月,听来格外沧桑。凉锦却冷哼一声,眼中流露着一抹凶光,嗤笑道:   “你不过是披了龙魂之皮的恶魔!”   真正的上古龙魂不该是这样的。   龙虽然强大,但他们与凤凰一样,是与人友好的种族,他们不会妄用自己的力量去伤害别人,即便化为龙魂,也不会有如此压抑与黑暗的力量。凉锦前世见识过真正的龙,也曾收服过九瑶雷池的雷龙,以神龙之傲骨,是不屑于对她这般渺小的人类修士使什么阴狠手段的。   而眼前自称上古龙魂的神秘之灵,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汲取旁人魂魄之力以供己用,绝非龙魂之作为。   然施法之人的实力高出凉锦不知几何,她无法挣脱这些银丝的束缚,只能被动地承受来自于身外的可怕压力。一切好像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她却能感觉到虚无中,那压抑暴躁的力量之下,还潜伏着一股隐匿晦涩的情绪,她将之解读为痛苦与希冀。   这股情绪不是来自于她的霜儿,而是与眼前的黑暗融为一体,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一个身躯中承载的两个灵魂,彼此仇视,互相消磨吞噬,既无法完全消灭,又不能彻底分离。   由此作解,龙墓深渊中的确有上古龙魂,但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一股额外的力量侵占了他的意识,致使他在沉睡中潜移默化地改变,逼迫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   若非如此,龙墓深渊中来自于龙魂的考验绝不会如此严苛,更何况,凉锦还是予治所认同的传人。   真正的龙魂可能还未完全消亡,它只是陷入了沉睡,并在间或意识清醒的瞬间努力挣扎,但仅仅依靠它自己的力量无法挣脱黑暗的束缚,它只能被动地,在长久流逝的时光中,一点一点被侵蚀腐化,最终变成自己不熟识的样子。   “予治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龙魂生变。”   凉锦哼声冷笑,言语讥嘲。   她锦绝非无脑之辈,刻意触怒黑暗中可怕的存在,无非是拿准了此物无法于瞬息之间,夺走她的性命。若它可以,又怎会选择用银丝缠魂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汲取她一个区区炼体修士的魂魄之力?   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她开口,那被黑暗束缚住的另外一股力量就开始激烈反抗,从一开始的模糊不查,到后来越来越明显的情绪波动。纵使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但今她受困于此,凭借她己身仅仅炼体修为的实力不足以挣脱邪恶龙魂的禁锢,她不介意豁出性命去试探,与那被压制的龙魂达成协作,这或许是她眼下唯一的脱困之法。   早在翼蛟让凉锦下龙墓深渊寻上古龙魂的时候,凉锦就隐隐预料到予治的目的与打算。   翼蛟曾言予治遭人背叛,被友人重创之际,为护其女,强行关闭龙宫。联想前世龙宫倾覆,宫内之龙无一幸存,已经毁灭的龙宫最深处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所形成的禁阵封锁起来,就连那股神秘的势力,对于这道禁阵都无计可施。   凉锦大胆猜测予治其女还活着,却被禁阵封锁在龙宫深处,予治害怕圣皇找不到他会对其女动手,便彻底封死龙宫,外边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但予治不可能让他的女儿一辈子都被封锁在龙宫里,像是被囚禁一般度过一生。他又不能亲自回龙宫救其女,圣皇时时刻刻盯着他,只要他一回去,必定难逃覆灭的结局。   故而他逃至紫山秘境后,在卜算到会有有缘之人入紫山秘境时,又留了一招后手,将无极令的传承藏在龙阁天宫,命令翼蛟于此驻守,为的,就是让获得传承之人替他做一件事。   经由上古龙魂之力,回到玉海龙宫,解救他的女儿。   那块无极令上暗藏的功法,想必就是开启龙宫钥匙。   与其说这是步步为营的设计和预算,不如说是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   他用一切去赌凉锦能从龙阁天宫获得传承,如此之人,不是气运弥天,就是实力超凡,若愿意承担风险,去玉海救他的女儿,品质便也毋庸置疑。   不得不说,龙王予治,胆略非凡,步步为营,将凉锦完全算计得透透彻彻,但是即便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也有谋算失误的时候。   予治未曾料到,龙冢中的上古龙魂,早已不是龙族最初的信仰。   凉锦话音落下,她感觉四周的气息又沉郁了几分,压力骤然增大,粘稠的黑雾挤压着她的身体,使她的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噼啪作响。   “区区人类!”   那沙哑的声音中饱含了无尽的恨意,回响于黑暗之中,好似来自于地底深渊的咆哮,要将所到之处一切生灵全都摧毁。   凉锦强忍着来自“龙魂”的压迫,眉头紧皱,却咬紧牙关,冷声喝道:   “龙魂!上古龙魂!以你神龙之魂的傲骨,岂会屈从于黑暗的压迫和欲望!”   龙魂之名,被冠于上古二字,必是龙冢之中最为悠远古老的存在,是为龙冢守护之魂,传于亘古,延至永恒。凉锦不知道其中到底出现了何种变故,但她却毫无理由地相信,上古龙魂,不该如此腐朽和黑暗。   她的爆喝之声被虚空吞噬,粘稠的黑雾激荡得越发剧烈,好像有咆哮声自遥远的黑暗中传来,其声饱含愤怒于不甘,还夹杂着无法遮掩的仇恨和痛苦,久久不灭。 第179章 惊天秘辛   凉锦深吸一口气, 她凝神倾听着响自黑暗中的痛苦咆哮,心中越发确信那才是真正的上古龙魂。每一声咆哮响过, 都会令黑雾泛起波澜, 加诸在身上的压力便越发明显,身体的疼痛也就更加剧烈,但凉锦全然不理会周身几欲粉身碎骨的痛楚, 再次喝道:   “我受冰龙之王予治所托前来请见,此等下作之灵冒名顶替, 阁下岂能甘心!”   她能感觉到来自真正龙魂的挣扎和反抗, 凉锦判断眼前自称上古龙魂的邪灵尚还无法完全压制真正的上古龙魂,否则以它的实力,早该将凉锦的魂魄彻底摧毁,但它却在凉锦放肆的呵斥声中,未直接出手, 而是以魂灵威压的方式欲逼迫凉锦妥协,可见它根本没有余力来对付凉锦。   激怒假冒的龙魂, 让真正的龙魂有机可乘, 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到脱身之法。   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下,除了言语之利, 她没办法做更多的事情。   黑暗中的雾气剧烈翻滚,那假冒的龙魂甚至没有余力呵斥凉锦,只能任由她的声音影响真正龙魂的心境, 激起其内心之中被压抑了许久的傲气与威严。   真与假之间的角逐凉锦无法参与其中, 只能从旁以言语相激, 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即便是凉锦,也只能听天由命。   某时,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震彻云霄的怒啸,无尽的黑暗像是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光亮从被撕开的裂口照射进来,逼迫粘稠的雾气反卷,如潮水般朝后退却。   缠绕在凉锦魂魄上的银丝悉数断裂,纷纷坠落,凉锦才得以从中挣脱。她的身体开始缓缓下降,当她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只有真正的龙魂暂时摆脱了邪龙的压制,才能带来这样的结果。   但她提起的心还未完全放下,她心知邪龙在漫长的岁月中可以将龙魂压制到之前那样的程度,仅凭她的只言片语,是绝对无法叫龙魂彻底翻身的,所以眼前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而她所博取的,就是龙魂这短暂的清醒时间。   凉锦此时,应该身处于龙墓深渊之底。   她第一时间寻找情霜的踪迹,却无功而返。   抬目远望,视野空阔,却极为昏暗,四周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眼前盘曲之龙的双眼。   视线尽头,蛰伏着一条长龙,这条龙形貌极为巨大,比凉锦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龙都要大,其身至少有千丈之长,头颅堪比山岳,昂扬而立,凉锦在它面前,渺小宛若蝼蚁。   它双眼异色,一只灿金,一只却漆黑如墨。   灿金之瞳中,潜藏着浩渺正气,而漆黑的瞳眸中,却满是堕落憎恶与邪念。   待得看清眼前之龙的样子,凉锦仰头看着它,毫无退缩地与之对视,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悯,几分同情,无奈叹息:   “没曾想,上古神龙之魂,竟会落魄到如此境地。”   它被邪恶的力量沾染,于万古岁月之中,逐渐腐化,被侵染了澄澈的灵魂,早已丧失了作为神龙之魂的威严和傲骨,在漫长无尽的生命中,拼命苟活,唯保得一缕倔强的意志,未完全消磨,等到了凉锦的出现,才终于重见天日。   龙魂微垂下眼睑,没有回应凉锦的叹息之声,神情中满是痛苦和无奈,凉锦似乎听见它心底绝望至极的哀嚎,感受到它满身疮痍的痛苦,只听其声自四面八方虚空而来:   “人类修士,吾已待尔久矣。”   凉锦听闻此言,双眸忽然瞪大,心中有些不可思议。   龙魂这句话掩藏的意思叫她颇为惊恐,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宿命缠身的可怕念想,龙神之魂竟然刻意在等她?它挣扎于邪灵压迫之下,努力苟存于世,只为等她到来?   何其荒谬!   难道予治让她来见龙魂的目的根本不是她所猜测的样子,而是另有缘由?   她心中突然敲响了警铃,让她的视线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她前世从未来过龙冢,而今龙魂却道它是特意在此等候,它早已料想到她会出现,那是不是意味着,它就算没有完全知晓她的秘密,也已经觉察了她重生而来的端倪?   凉锦眉头紧皱,没有贸然询问龙魂此言何意,心中却在飞速思量龙魂知晓她秘密的可能。片刻之后,凉锦后背密布了一层冷汗,她极为惊惧地发现,方才龙魂在邪灵操控之下,束缚了她的魂魄,将她的记忆完完全全地窥探,故而眼前的龙魂,极有可能已经知晓了她的所有秘密,也包括她重生而来的事实。   “小友不需如此戒备,吾已时日无多,仅有几句话,欲同小友讲说。”   龙魂好似看出了凉锦心中的顾虑,目光柔和,轻声开口,极尽所能地表达它的善意。   凉锦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她拧着眉头,紧抿唇角,过了许久,才沉声一叹:   “阁下等我前来,是为何事?”   上古龙魂本就有通天彻地之能,就算它没有因邪灵一事窥探凉锦的记忆,也保不准能有别的方法获得这些秘密,眼下她受困于此,若龙魂不让她离开,她断然没有机会逃走,而且情霜极有可能也落在龙魂之手,一切主动的权利都掌握在龙魂手中,它以如此客气的语气与她说话,便已是心诚之至。   “吾之境况,小友已然得见,此魔龙之灵已困扰吾千年之久,它本是吾一时恶念所诞,却如跗骨之蛆纠缠于吾之身,妄图取而代之,吾心愧然,奈何待吾幡然醒悟之时,事已至此,再无回天之力,只能以吾不灭之灵与之共宿一体。”   “魔念丛生,以恐惧黑暗憎恶等所有负面执念为食,吾身处深渊之地,苟延残喘,若吾最终无法等到小友来此,恐怕只能与此恶龙同归于尽,却留遗恨,不得释然。”   上古龙魂的声音萦绕于耳,凉锦抿唇沉默,安静地等待它继续讲述。   “千年前魔族祸乱天下,龙族亦为光明而战,龙冢内的累累白骨,无数龙之英魂,皆从那一战中而来。吾从上古龙族诞生之初,便肩负守卫龙冢的使命,为此吾放弃了短暂存在的肉身,以龙魂之形常驻深渊,世世代代守护龙冢圣地,不得让魔族祸乱吾族之英灵。”   “而吾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却因吾意外得知的残酷真相。”   龙魂话音一顿,其声沉重,左眼处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又疯狂升腾起来,饱含了极致的愤怒与仇怨,哪怕时隔千年,仍深重如海。静谧持续了许久,直到凉锦似乎以为龙魂再一次被邪灵侵蚀的时候,它的声音才又一次响了起来:   “吾虽身困于龙冢之地,对界外之事却也悉知于心,龙族的一切变故,都在吾感应之内。龙州之所以被唤作龙州,究其因由,是因千年之前,龙州遍野,乃是龙族冰龙一脉之居所。”   “千年前魔患爆发,龙族遭到重创,冰龙一脉尤为凄惨,龙神痛惜凡间龙族消亡过快,不惜违逆天规偷跑下凡,于下界相助于冰龙一族,却意外发现魔族乱军之中,有人操控翻天神印,攻破龙州壁障,致使魔族乱军直入龙州,原住于龙州的龙族被大肆屠戮。”   “翻天神印!”   这一次,即便是凉锦,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的瞳孔收缩,几如针尖,诧异万分地瞪视着龙魂,龙魂双眼半阖,似笑非笑地重复一遍,话音满是讥嘲:   “不错,就是翻天神印。”   翻天神印,乃天界帝君之宝,排行第七,翻印可移山填海,覆印九州俱灭。   魔族乱军之中,竟有人手持翻天神印,这是怎样一个概念?   当龙神发现魔族之人竟拿着独属于帝君的神印攻破龙族驻地之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龙族危难之时,龙神现身龙州,与携翻天神印之人大战,龙神愤而将其击杀,却也被那歹人临死之际借由神印之力重创神魂,后不治陨落,魔族乱军在龙神陨落之后,最终还是攻占了龙州,龙族仅有极少部分逃入玉海,后归属于冰龙之王予治麾下。”   龙魂继续讲说千年前那一场魔乱之战,龙神被神印所创,又怎会如此轻易不治陨落,他凭己身实力登上天宫,寿元无尽,魂体不灭,再重的伤势,也不该那么容易陨落消亡。   恐怕,是因为他得知了什么不该知晓的秘密,被人灭口了罢!   “吾恨!恨天不公!将吾族赤城之心玩弄于鼓掌!恨帝君之无情,为一己之私,覆灭吾族万古之传承!”   凉锦终于明白上古龙魂心底的痛楚和仇恨、它不惜舍弃光明与正义,于深渊中堕入黑暗的缘由,也终于明白为何上古龙魂在知晓她的经历,得见她的秘密后,还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与她讲说己身经历、并不敌视她的原因。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千年前那场魔祸背后,可能暗藏的阴谋。   她与龙族,可能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无论凉锦,情霜,还是千年前险些覆灭的冰龙一脉,皆是那人为谋一己之私的牺牲品罢了。   “龙神陨落之前,曾以己身精魂俱灭为代价,留下一个预言,言道千年之后,将有英才横空出世,为吾族报仇雪恨!”   龙魂之声极为愤慨,又因这壮怀激烈的预言而神情振奋,甚至将缭绕于身的黑雾都逼退了些许。   “小友乃借由仙界情花之力重生而来,集大智慧,大机缘,大毅力与大道心为一身的人类修士,必为龙神所言命定之人。”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龙魂果然知晓她的秘密,如此一口道出,竟叫她有些猝不及防,她的双眼中爆射出凌厉的寒芒,看向龙魂的目光已充满警惕和猜疑,虽然先前已经有所猜测,此刻从龙魂之口听闻,还是叫人格外惊恐,这个秘密一旦不慎透露出去,她必将万劫不复! 第180章 托付   龙魂的心思神鬼莫测, 更何况,此时的龙魂, 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 他被仇恨沾染,已有一半的灵魂堕落为魔龙,她实在无法保证, 龙魂能将她的秘密守口如瓶!   她不得不开始思量,倘若全力出手, 她干掉龙魂随后找到情霜, 带她离开的几率能有多少。   不等她心中思量得出结果,就听龙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奈何小友修为尚浅,前路漫漫,尚不需将此事挂怀,吾族传承至今, 血脉消亡殆尽,复仇之日, 吾已不可得见。予治并不知晓龙神预言之秘, 也无从探寻小友身份,他唤小友前来, 是为其所困龙宫之女,但小友既已来此,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小友与吾族有缘。”   听闻此言, 凉锦寒芒四射的双眼缓缓沉寂下来, 龙魂之言恰到好处地平复了她敏感至极的神经,让她不至于鱼死网破,拼死一搏。而她先前对予治行事目的的猜测,也在此时得到了证实。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恐怖的震撼:   “吾心中有一件请求,望得小友一句允诺,替吾神龙一族完成另外一件事情。吾愿以神龙之魂为名,对龙神起誓,这份恩义将随血脉刻入真龙一系的传承,小友将获得龙族永生永世的友好与情谊。”   凉锦愣怔地望着眼前山岳般的巨大头颅,漆黑双瞳之中流露出震撼和惊骇,她没想到以龙魂之傲骨,竟屈尊向她言道请求,而龙魂口中所请求的事情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价值,它居然愿意以整个龙族的友谊来换取她的一个决定。   若不了解龙族之强大,断然不会明白这个允诺有着怎样无可估量的价值,据她所知,冰龙之王所统领的龙族仅仅是其中冰龙一脉的龙族后裔,而龙魂口中所言道的血脉,却是幅及整个龙族。   哪怕龙族已经衰亡殆尽,龙神也已遁入尘世,但浩瀚天地之间,绝不止予治一个化神之龙,何况千万年来,曾羽化登仙,成就圣体的龙族后裔,更是数不胜数。   有了龙魂这个承诺,往后她若飞升上界,将凭空多出一股助力,让她在天宫之中行事更加如鱼得水!   纵使以凉锦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心境,亦忍不住心神动荡。   但好处越是巨大,与之相应的,她将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加可怕,她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在听闻可获益龙族友谊的瞬间,就草率地做出决定。   凉锦的犹豫并未让龙魂心生不满,相反,正因为她没有在听闻龙族给出的巨大好处和利益的时候就立马做出决定,才让龙魂对其更加另眼相看。   若换了旁人在此,于这般巨大的利益面前,恐怕早已动心,不深思后果,就一口答应。这样的人,视承诺如儿戏,纵使已走投无路,龙魂也不会将心中的期望寄托在其人身上。   见凉锦陷入沉思,龙魂并未出声打扰,它在这深渊之地存留万年之久,有足够的耐性等待凉锦做出决定,当然,它还是希望凉锦能在它被邪龙之灵吞噬之前,给它一个满意的回复。   凉锦沉吟许久,她虽不知龙魂口中所说的请求究竟为何,但她知道此事定然非同小可,比她之前所遇到的一切匪夷所思之事更加凶险莫测。   她心中非常犹豫,以龙魂如今的态度来看,就算她出言拒绝,想必龙魂也不会拿她怎样,她身上已经担负了太多的因果,几乎压得她难以喘息。以她如今方才炼体二境的修为,在众多凶险之地游走,保得性命都是不易,她何德何能,须得叫一个个的巨擘和大能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与我同入龙墓深渊之人,现在身在何处?”   凉锦小声言道,情霜的安危如同利剑悬在她的心口,在确认其无恙之前,她不愿考虑更多的问题。龙魂闻言,却是一声轻笑,灿金之瞳中倒映出凉锦认真的面孔,它抬了抬龙首,朝凉锦身后看去。   凉锦一怔,心有所感,忙回头去看,便见身后不远处,情霜身形自虚空而现,仰躺于空,缓缓垂落。凉锦心头急跳,忙飞身而上,将沉睡中的人接入怀中。   在确认情霜完好,仅是陷入沉睡之后,凉锦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挣扎一番,最终无奈开口:   “不知阁下所谓请求具体为何?”   龙魂示之以诚,她就算再自私,承了予治的恩情,就注定要与龙族有所牵扯,以龙魂之强大,完全可以用情霜的性命做要挟,逼迫她就范,立下灵魂誓言,去完成它所期望的事情,达成龙族的目的。   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给了凉锦足够的尊重和自由选择的权利,未拿捏她的软肋以作要挟。以龙魂现在的状态和龙冢的神秘,凉锦基本可以断定,如果她拒绝了龙魂的请托,它将等不到下一个有缘人的到来。   “我无法给阁下作出一定会完成嘱托的允诺,但在我有生之年,阁下所托之事,我必竭力而行。”   凉锦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了回头之路了,她是信言守诺之人,哪怕口中没有做出允诺,心中已经决定的事情,也会竭尽全力去做好。   龙魂会心一笑,沉声叹道:   “有尔此言,吾甚心安。”   越是不容易许诺的人,往往越重情重诺。   凉锦能说出竭力而行的话,便已达到它所预期的结果。毕竟,它即将开口之言,便是修为达到化神之境,也不能保证一定做好,何况此时仅炼体二境的凉锦,将那样的期望强加于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修士肩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它缓缓闭上双眼,再一次睁开时,那灿金的瞳眸之中好似有岁月划过,一眼望到了时间的尽头。它遥望着虚空的方向,其声沉重,又饱含殷切的期望:   “龙神陨落之前,将己身残魂投诸轮回,就此飘零于世,帝君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而吾族之托,便是欲请小友找到龙神,带他前往龙族诞生之地,万物初始,混沌虚空的尽头,复苏记忆,重领吾族。”   待龙魂说完,凉锦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的请求何止是艰巨,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   连帝君都无法找到的人,要让她去寻找,真是难比登天。   见凉锦面色极为凝重,龙魂又补充说道:   “你身怀龙族御兽诀的传承,应当比帝君更容易探寻到龙神的所在,但眼下你实力太弱,还不可得见,至少需得有化神修为,方可有所感应。”   凉锦紧抿着唇,就算她化神以后,有天大的机缘和气运,能在大千世界之中找寻到龙神的下落,却还要带其入万物初始之地,混沌虚空的尽头,恐怕,至少也要在飞升后,达到实虚之境的修为才有可能做到。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   “龙魂阁下,您可真是会强人所难。”   龙魂呼吸一凝,纵使巨大的头颅看不出变化,凉锦仍从他的双眼中感受到一丝无奈与羞窘,哪怕凉锦是重生而来的人,龙魂先前所提的请托,也超出了她的意料。   世上果然没有什么好拿的传承!   她接受了焚云鹤的记忆,便要为焚云鹤劝退,或是杀了他那元婴修为的兄弟,她接受了龙王予治的传承,接受了龙族的友谊,便要为龙族找到它们的龙神,还要入虚空混沌,为其恢复记忆。   凉锦紧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平复下心境,她前世毕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也闯过无数凶险之地,龙族的请托虽然可怕,但她既然敢与天为敌,自然也不会因此畏惧不前。   只是,她还需要时间,她眼下修为低微,不管做什么都十分掣肘,唯有将实力提升起来,有足够的力量了,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有太多的理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好她所心爱的人。   “我既然答应全力去做,阁下便请放心,在我有生之年,我必会竭尽所能,达成阁下的期望。”   龙魂平视着凉锦,它的目光中满含岁月的沧桑,想必它自己也未曾料到,自己从万古前留存至今,竟会将龙族的命运,交托在一个二十余岁的小修士手中,真是造化弄人。   它叹息一声:   “只是,吾有生之年,恐怕难以得见,便以此堕落残缺之魂,最后再送小友一样礼物罢!”   话音落下,龙魂猛地扬起山岳般的头颅,血口大张,一道细小的龙魂自虚空之中坠落,竟是翼蛟!   翼蛟意识陷入混沌,悬浮在龙魂面前,龙魂看了它一眼,而后分出自己所能掌控的一半魂力,融于翼蛟之身,多余的魂力环绕在翼蛟体外,凝结成一道道细密的银丝,纠缠在它身上,将其紧紧包裹,最后结成一枚半人高的龙蛋。   凉锦看得目瞪口呆,她恍惚明白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惊讶震撼,以及,对上古龙魂的尊敬、怜悯与同情。上古龙魂,哪怕它的意识已被仇恨沾染,变得不再纯粹善良,但他对复兴龙族的祈愿,却仍旧强烈。   与其说,它的存在是龙族的信仰,不如说,龙族,是它的信仰。   心怀正确且坚定信念,并为之付出一切之人,无论身处何种立场,都值得旁人的尊重和敬仰。   龙蛋成型之后,于空中缓缓垂落,最后停留在凉锦面前,凉锦甚至还能感受到翼蛟心魂的震颤。她知道,当翼蛟再次从这枚龙蛋中出来的时候,它一定脱胎换骨,变成一条真正的龙。   以万古龙魂之力强行为已死的翼蛟重塑肉身,并赋予其真正的龙之血脉,纵使只将其化为龙蛋,也是极为逆天的行径。 第181章 离开龙冢   做完一切之后, 龙魂的魂魄变得缥缈起来,它漆黑的左眼中暗藏的邪恶之力趁虚而入, 更加放肆地侵占着它的意识, 欲将原属于上古龙魂的澄澈灵魂彻底吞噬。   龙魂叹息一声,那一只灿金之瞳早已看透了生死,亦不会对前路感到丝毫迷茫, 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凉锦说出必竭力而行时, 就彻底放下心结, 便也不会再犹豫和彷徨。   它再看了凉锦一眼,而后视线落在凉锦怀中的情霜身上,眸光深邃似海:   “小友这位朋友便是那株情花吧,可惜,她此生也不寻常, 前世用尽了情,今生便注定无情, 她命魂有损, 哪怕天赋绝天,亦只能止步于元婴大圆满, 她与小友互为彼此命中之劫,此劫无解,唯愿小友日后逢凶化吉, 莫入歧途。”   凉锦心神剧震, 这震撼之感比之先前龙魂让她去找寻龙神, 将其送往混沌虚空之地更加令她神思迷惘!   她瞳孔紧缩,愣怔地看着情霜绝美静谧的面孔,良久无言。   龙魂没有理由在此事上欺瞒于她,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情霜竟命魂有损!她此生生而无情,欲追寻仙途大道,却只能止步于元婴大圆满!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凉锦面色惨白,心痛如绞。   上天为何待她的霜儿,总如此不公!上一世她已经足够悲惨,为什么这一世还是无法得到圆满?   命魂有损之事,化神之境的颜不悔不可能看不出来,故而情霜自己也极有可能已经知晓,在明知自己无法化神的情况下,她还能那么洒脱地说自己欲追寻仙途大道,更是叫凉锦心肝脾肺尽都疼得发颤。   “互为彼此命中之劫……”   凉锦惨然一笑,唇角溢出一缕猩红心血,她咬紧牙关,鲜血浸染了齿缝,在如此昏暗之地,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她漆黑的瞳孔中寒芒闪烁,充溢着仇怨与憎恶,痛恨苍天不公!   “我此生,最不信命!天要阻我,我偏要破天而行!”   她与霜儿,绝不会任由命运摆弄,她定会为霜儿找回她的命魂,为其拿到她想要的一切!   可惜,龙魂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选择与邪龙之灵同归于尽,它仰天咆哮,腾身冲出龙墓深渊,狂风骤起,包裹在凉锦和情霜身上,夹裹着翼蛟所化的龙蛋,瞬间撕破虚空,将她二人强行塞入裂缝之中。   凉锦来不及询问情霜的命魂究竟下落何处,便听闻一声轰隆巨响,传彻整个龙冢,其中夹杂着邪龙之灵临终前不甘于消亡的咆哮,可怕的风暴击打在虚空裂缝之上,将裂缝撞合,从此龙冢之地,再无上古龙魂庇佑。   上古龙魂最后一丝力量夹带着凉锦情霜和龙蛋划破虚空,穿越龙冢与界外的壁障,将她二人送往龙冢之外,至于最终能落往何处,便不得而知。   凉锦紧紧抱着情霜,在龙魂之力包裹下,以她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任由这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和情霜横渡虚空,于空间与空间的夹层之中穿行,待其力消散之际,终于到达目的之所,冲破壁障之隔,欲将凉锦二人抛出。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实际上从她们进入虚空裂缝,再被传送出来,之间仅仅过了数息时间,凉锦始终将情霜紧紧护在怀里,那枚龙蛋倒像是多余了出来,被不受待见地搁置在旁。   凉锦神情凝重,心中回荡着龙魂先前所说的话,努力平息胸中的怒火,她不能让情霜在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如此暴怒的样子,情霜眼下是结丹中期的修为,以她的修炼速度,恐怕不出百年,便可至元婴大圆满。   留给她的时间看似充裕,她需要情霜修为突破元婴大圆满之前,找到她命魂之所在,并为其取来,物归原主,成就情霜想要的大道。   当她心绪平静下来,眼前恰好再度有空间裂缝划开,她心知此次虚空游行已到了尽头,已到了该出去的时候。   从虚空裂缝出来的瞬间,凉锦瞳孔一缩,她们距离地面竟然仅有不到一丈!这么近的距离,身后虚空裂缝内呼啸的狂风又埋藏了极为可怕的推力,她根本无力在此时使出轻功,调整落地的姿势。   无奈之下,凉锦只得紧搂着情霜,拼命翻转身子,以己身为垫,后背大力撞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狼狈至极。   以凉锦的耐力,都在此时痛哼出声,她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漓,好在脊骨未断,所受的伤只是皮肉之痛,并无大碍。   巨大的冲击力致使情霜在此时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凉锦痛到扭曲的面庞闯入她的视线,她却一时间没能回神,眸子里划过一抹茫然,神情懵懵懂懂,似乎还沉寂于梦境之中。   直到听闻身下有熟悉的抽气声响起,凉锦龇牙咧嘴,情霜才恍然惊醒,她讶异地发现自己此时竟趴伏于凉锦身上,双手撑在凉锦的胸口,恰好……   凉锦后背有鲜血溢出,浸染她的衣衫与她背后的地面,她来不及去想此时身处何地,亦来不及细细感受双掌间的触感,羞窘和尴尬的情绪尚未升腾于心,她便慌忙将手抽回,翻身而起,立在凉锦身侧,这才俯身伸手,欲扶凉锦起来。   情霜一动,尽管她的速度已经快到极致,依然触动了凉锦后背的伤口,她顿时疼得嘶嘶抽气,也就无暇去注意方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   凉锦紧咬牙关,在情霜的帮助下成功站起身,她后背的衣衫已经完全被磨破,本应是细嫩的肌肤却在疮痍的土地上擦得鲜血淋漓。   情霜抿起唇角,飞快扫视四周,发现此地僻静无人,千丈方圆之内也无其余生灵存在的迹象,她便飞快从须弥戒指中取出最好的伤药,第一时间为凉锦处理后背上的伤。   因为凉锦整个背部的皮肉都被擦破,必须将衣衫除去才能包扎疗伤,情霜不由分说,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凉锦的上衣三两下就剥掉。   凉锦修为不如情霜,反抗也没有任何效果,致使凉锦脸红得几乎滴血,情霜却面不改色,专心致志地为其清理后背的伤口,将伤药洒在上面,然后将干净的衣服取出来,撕扯成布条,包裹在凉锦身上。   在替凉锦缠布包扎伤势的时候,她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一些极为私密的地方,比如她方才落地时曾摸过的……   凉锦咬牙切齿,心中愤懑难平,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在被占便宜,霜儿不仅看过了她的身子,还来来回回摸了几次了,她却是连霜儿更衣的样子都没有眼福看到,真是气死人了!   情霜却不曾理会凉锦满眼的羞臊和愤懑,以极快的速度替其包扎好后背的伤,随后又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衫,递给凉锦,言简意赅:   “穿衣。”   凉锦眉毛一撇,自怨自艾地叹息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然后从情霜手中接过衣袍,准备将衣衫往身上套。但她一件衣服还未穿上,手上动作便僵住了,龇着牙哼声道:   “霜儿,我背疼。”   言下之意,便是扯着背上的伤,背疼了,她自己穿不了衣服了!   这一刻,凉锦哪里还有面不改色自己操刀接断骨的威风,完完全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配上她那形容秀气的脸庞,更是显得格外可怜凄惨,恐怕随便换了个谁在此,都只会心生我见犹怜之感。   情霜眼皮微掀,眸中划过似笑非笑的神情,见凉锦撅着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颇觉好笑。   这人什么时候竟还学会与人撒娇了?   凉锦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这个心狠手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在浑身筋骨尽断气息奄奄的时候她也没喊一声疼,怎么这时候伤都给她上了药包好了,她居然喊疼。   情霜本想给凉锦一个冷眼,叫她自己乖乖穿衣,却忽然想起凉锦背上的伤是因她所受,凉锦只是想让她替其穿衣而已,何必这般挫伤她的期待和真心。   她叹息一声,无奈摇了摇头,重新拿过凉锦手中的衣衫,欲替她将其穿上。   凉锦眼前一亮,当即格外配合地抬起双臂,情霜白了她一眼,哼声道:   “这会儿背就不疼了?”   真是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凉锦嘿嘿一笑,未反驳情霜的嗔怒之言,她哪里不晓得霜儿早就看出她的打算,既然如此,还顺从地接过她的衣服,便是不会再计较她这点小心思的。   待情霜替凉锦将衣袍套在身上,凉锦没再得寸进尺要情霜替她将衣带也系好,她飞快整理好衣襟,束上腰带,又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   情霜这时才有暇考量她们此时所处之地,她明明记得在她昏迷之前,她与凉锦是在龙冢之中,并携手同入龙墓深渊,寻找上古龙魂的下落。   她在一片黑暗中失去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刚才的情形。   此时四周虽然也是一片残垣,凄冷荒凉,天色灰阴,无有生灵之气,但却明显与龙冢内荒败宛如末世般的景色有所不同,直觉告诉情霜,她们此刻应该已经离开了龙冢。   那么在她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凉锦应该成功找到了龙魂,若非如此,她们绝无可能轻易离开那个可怕的绝地。   就在此时,情霜的视线落在两人身旁不远处,陷入一个浅坑中的龙蛋上,诧异地挑了挑眉:   “龙蛋?”   凉锦骤闻此言,这才恍然想起,翼蛟也跟着她们一起从龙冢出来了,只是她先前一门心思都在情霜身上,实在无暇顾及翼蛟所化的龙蛋,好在龙蛋外壳极为坚实,被虚空裂缝中的风吹落在地,竟将地面砸出一个浅坑,龙蛋本身却是丝毫未损。   “这龙蛋内是翼蛟的魂魄。” 第182章 真正的龙宫   凉锦一边解说, 一边朝龙蛋走去,将其从浅坑中抱起, 但随后就皱起眉头, 小声道:   “此物无法收入须弥戒指,难道得一直这么抱着不成。”   情霜闻言,莞尔一笑, 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须弥源晶,递给凉锦:   “若是原来那百丈大的翼蛟, 我是毫无办法, 但这么小一枚龙蛋,倒是能有须弥源晶可以装得下。”   翼蛟多次为她们二人出生入死,纵使它只是一头灵兽,如此恩义亦叫情霜铭记于心,眼下, 它能有机会重获新生,自是再好不过。   凉锦从不与情霜见外, 霜儿给的东西, 她尽都好好收着,这枚须弥源晶可解眼下困窘之境, 她立马就将其接了过来。   须弥源晶是炼制须弥戒指与储物手环等须弥器物的原材,内涵须弥之界,可容万灵, 经炼制后转化为须弥戒指的须弥源晶只能存储更多的死物, 但凡灵兽相关, 还是需得以须弥源晶为介,方可随身携带。   唯有与人类达成契约的灵兽才能收入须弥源晶,凉锦先前本就和翼蛟定了契约,虽然它重塑肉身,刻印在魂魄上的契约印痕却未曾销毁,故而凉锦只需要再在这枚须弥源晶上画下与契约相对应的符文便可建立须弥源晶与翼蛟之间的感应和联系。   将龙蛋收入须弥源晶之中,再把须弥源晶投入储物手环,终于不用抱着个半人高的龙蛋,凉锦颇有种一身轻松的感觉。这翼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孵化出来,在此之前,就让它一直安静地待在须弥源晶里。   “这下,你该与我讲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见凉锦将龙蛋收起,情霜背负双手,面色无波地说道。   情霜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但心中早已惊讶非常,她昏迷之后醒来,她与凉锦就已经离开了龙墓深渊,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翼蛟如何变成了龙蛋,她们又是如何逃离龙冢,一切疑问,都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告诉她答案。   她们已经在龙冢内待了两年,虽不知眼下身处何地,但境况也不会比在龙冢时更加糟糕了,既然暂时没有危险的预兆,她便也不急于确认此地情况。   相比她们此时所在,她更想知道龙墓深渊中发生的事情,凉锦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上古龙魂。而予治让凉锦去寻上古龙魂,究竟有怎样的打算与目的。   听到情霜问起先前的事情,凉锦稍稍理了一下思绪,便将自己入龙墓深渊之后陷入昏迷,历经一场心魔历练之后,于深渊最深处得见上古龙魂,经由龙魂之口,得知龙王予治之托一事,依次讲述讲述。   对于龙魂被邪灵所侵,徘徊于正邪之间的事情她也没有隐瞒,只道是恰逢自己在其灵识交战之时战胜心魔,清醒过来,提起龙王予治,才使其正义之魂占了上风,没让邪龙之灵主导龙魂的意识,她才有幸逃过一劫。   凉锦小心剔除了有关自己重生和龙魂请求她帮忙寻找龙神的事情,这一部分因由涉及过于隐秘的东西,一旦透露出来,她就必然面临情霜的质询与怀疑。   至于翼蛟之魂为何会化为龙蛋,凉锦则推说于龙魂之恩,而她们能离开龙冢,自然也是龙魂的功劳。   而龙魂自爆身死的事情,凉锦也一言带过,她清楚地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讲起来有理有据,逻辑丝毫不乱,便也未引起情霜疑虑。   情霜听完凉锦所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转头四顾:   “依你之言,龙魂已将我二人送离龙冢,却不知眼下,我们身在何方?”   凉锦闻言,亦举目四盼,入眼是一片疮痍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空阔之地上,满是残垣。这里像是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致使屋舍坍塌,楼倒墙倾。   这一幕景象不知留存了多久,那些断壁已被风化,手探上去,轻轻一捏,就全化作了碎石沙尘,从指间滑落。   四周之景虽然荒败,但却隐隐有些眼熟,好似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凉锦叹息一声,凭借来此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她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便转头看向情霜,小声提示:   “霜儿可觉得此地眼熟?”   情霜闻言,眉头微皱,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这个破败之所好似有些熟悉,但又无法第一时间想起自己以前去过的地方有哪里与这里相像,这才询问的凉锦。   凉锦见情霜不说话,却皱起了眉,她心如明镜,便探手指向一侧倒塌的殿宇:   “此殿,霜儿可有印象?”   情霜顺着凉锦所指之处看去,那殿宇前,有一块青黑牌匾,上面的字迹已不清晰,但隐隐能看到一个龙字,因为牌匾损毁,其上所蕴含的龙魂之力也已流散殆尽,但毫无疑问,此物与先前她们误闯龙阁天宫之时曾见过的牌匾当是一个模样。   她眸光一凝,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幕壮阔之景,不由讶然道:   “龙阁天宫?”   那时候凉锦特意提醒了情霜勿要直视牌匾中蕴含的龙魂,故而她在看到此物的第一眼,没有立马回想起来。   情霜恍然明悟,这里的残垣断壁与当初龙阁天宫的布景十分相似,联想到龙阁天宫在凉锦解放困兽之阵所捕之灵兽疯狂践踏之下,早已彻底摧毁,当与此地之景类同。   此处天空一碧如洗,并没有如龙阁天宫那般暗藏于山峰洞体之中,故而推测此地绝非紫山秘境内的龙阁天宫,而是另外与之相关的所在。   凉锦点了点头,缓缓解释:   “龙阁天宫为冰龙之王予治所建,此地之景与其如此相似,恐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由此断言,这里,应该就是百年前,被圣皇摧毁的玉海龙宫。”   情霜抿唇,赞同地点头,龙王予治预测到凉锦会获得他的传承,故而早早计划,安排翼蛟带凉锦去见龙魂,再经由龙魂之手让她们离开龙冢,是为前往玉海相救予治其女,此后所到之地,也就该是龙宫之所在,倒是她一时间没有想得通透。   “既然这里就是龙宫,倒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她们只需找到被予治封锁之地,设法将龙女救出,并带离龙宫,就算完成了予治之托,至于那龙女最后何去何从,又会经历些什么,就不是她们所能干预的事情了。   等做完这一切,她们就该想办法回到中州,将紫山秘境中所历经之事禀告于颜不悔,让其早作准备,以提防龙州之变。   凉锦抬眼辨别了一下方位:   “此地之残垣虽已历经百年,但谁也说不准圣皇是否会一直派人驻守于此,以守株待兔,龙魂身处龙墓深渊,却知晓天下之事,所以它送我二人前来之地,应当短暂安全,此地之外,便不清楚了。”   情霜闻言沉吟,点头应诺:   “故而,还需得谨慎行事,且百年已过,龙宫内是否有别的变故,我二人亦不知晓,一切都需以安危为重。”   凉锦二人离开所处之地,朝玉海龙宫深处前行,据翼蛟先前所言,龙王予治封锁的龙宫部分殿宇是在龙宫最深处,以化神修士之力所设阵法,其隐蔽性与防护之力皆为人世巅峰,凉锦二人想要找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情霜天生玲珑之体,对阵法感应尤其机敏,在龙阁天宫时,她就曾破解了龙王予治所设的困兽之阵,纵使那困兽之阵兴许只是予治随手所放,但情霜以结丹修为能破解化神之修的阵法,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出众,举世无双。   有情霜在此,凉锦对于找到予治所设之阵的把握更大了些。   她与情霜携手朝龙宫深处去,所过之处尽是破败之景,但恍惚还能见着百年前辉煌的残影,这里曾有无数龙族之修居住,极尽繁华,而今却仅仅只剩下一堆乱石,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之罪。   玉海龙宫之大,比龙阁天宫大了不知几何,但布景与风格相像,龙阁天宫更像是缩小了数百倍的玉海龙宫,昔日凉锦和情霜可一日探尽龙阁天宫,如今在玉海龙宫时,一整日的时间,还未走到真正的龙宫尽头。   数日后,凉锦二人横穿了龙宫所在之地,出乎意料的,她们并没有发现任何阵法存在的踪迹。凉锦与情霜都不是容易放弃的人,这一次没有找到,便回转身形,从头再来。   此后又过了十日,当凉锦二人再一次从龙宫之南,走到龙宫之北,她们不得不遗憾而无奈地发现,她们已经彻底将龙宫找遍,的的确确没有所谓的阵法存在。   凉锦无奈叹息一声,她站在龙宫所在之岛最北边的沿岸,挑眉眺望远方的碧海蓝天,耸肩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恐怕,予治之女早已不在这里了。”   纵使凉锦心中还有许多犹疑之处,但她们的确已经走遍了龙宫各个角落,还是没能寻到禁阵之踪迹,想必龙宫禁阵要么已经被破,龙女早被圣皇抓走,要么就是她们二人修为尚浅,实在无法将之发现。   虽然在凉锦的记忆中,前世龙宫内的禁阵并没有被人攻破,但今世发生了诸多变故,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偏差,也在情理之中。   情霜站在凉锦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好似透过无尽虚空落在了另外一方天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她紧抿的唇角与平静的目光未曾透露半点心事,唯有在凝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时,才会有片刻的愣神。   凉锦没有听见身后之人回应,她转过身来,恰见情霜抬头,亦看向远方天空,忽然道:   “天宽地阔,我二人所在的这片天地,看似广阔无垠,是否又是另一方天地的一粒尘埃。” 第183章 鱼与飞鸟   凉锦闻声, 忽然身影一颤,她眼中掠过一抹精芒, 惊异地看着情霜, 旋即又举目四望,以不同的心境来看,终于发现了问题之所在, 她猛地一拍手,恍然道:   “霜儿可真是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情霜眨了眨眼, 她只是在方才那个瞬间忽有所感, 却未料到会激起凉锦如此激烈的反响。但在看到凉锦这般反应后,她下意识地去回想刚刚所说之言,反复品味,终于眼前一亮。   “这片天地,可能本身就是那禁阵之内?”   情霜惊讶地说出心中猜测, 凉锦点头笑道:   “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此处之景看似毫无破绽, 但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们在这里待了十余天, 竟连一株草木也得见。”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灵,而世间最顽强的生灵,却是最不起眼的杂草, 只要有一点生机, 就能让其存活, 然而在这片不缺少水源的天地之中,却没有任何草木,岂不奇怪?   况且,以龙魂之力,要将凉锦二人直接送入禁阵之内,并不困难。   情霜点头轻笑:   “小锦所言在理,想必此地,就是禁阵之内。”   她们原本以为,予治所设之阵法,应与寻常禁阵类同,集天地之力,聚于阵眼之所在,故而她们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阵之一字,努力寻找这片残垣中异常的灵力波动。   若无情霜那一句话的提醒,凉锦还无法想到另外的可能。   她们都忘记了,修为达到化神之境,已能独自开辟虚空,形成一方小世界,予治将自己的女儿安置在小世界中,远比他设立一个阵法相护要更加安全和有效。   单纯的阵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困扰圣皇百年之久,唯有另辟蹊径,出人意料,才能亘久长存。   纵使以予治之能,无法架设一个如此完善的须弥世界,但龙族传承于上古,素爱收集奇兵异宝,予治身为冰龙之王,手中藏品恐怕难以想象,借由法宝之力,完成须弥世界的构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再者,她们在此地停留了十余日,却连半点生机都未寻到,如此空阔衰变的世界里,竟然连一只蚊虫、一根草木都没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她们身在须弥世界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阵法存在,便也就无法探寻到阵法的踪迹了。   凉锦呼出一口气,心中有了打算,随后领着情霜找了一片视野开阔,干净整洁之地,以内力清扫地面后,就直接席地而坐,从储物手环中拿出一张矮几放在身前。   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凉锦又掏出许多小东西:碗碟、玉杯、酒壶……并将这些物什整齐摆放在矮几上,然后又把以前腌制好的肉条取出,摆放在一个钵盂之中。   最后她再取出两双筷子,分别搁在碗碟之上。先前因为忘记带筷子,凉锦还闹了一次笑话,故而她之后寻了机会,补了几双筷子,这一次总算没再叫霜儿调笑。   做完这一切,凉锦又架了一小盆炭火,拿出一部分肉条,摆放在炭火边缘炙烤,很快,腌肉的香味便传了出来,一时间四野飘香。   情霜摇头轻笑,她已经明白了凉锦的想法。   她们此时极有可能是在予治所架设的须弥世界中,此方天地虽然看似荒败,损毁严重,但事实上,根本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从而以此猜测,予治之女,也许还在这方天地之内。   她们无法找到她,只能有两种可能,其一,她已经被圣皇带走,她们待在此地于事无补,龙女不在,此地又已损毁,四处无生灵之气,再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其二,此女修为远在凉锦二人之上,故而凉锦和情霜在发现其人踪迹之前,就被她刻意溜走,若无天大的机缘,她们就算困死在这里,恐怕也都无法发现其人踪迹。   她们暂时不知晓怎么离开这里的方法,凉锦便也不急着脱身,而是拿出腌肉,烤出肉香,引那龙女自行前来。   猎奇与品尝美食是龙的天性,生而为龙,必会为美食所诱,若予治之女在此,受到烤肉香气的吸引,她极有可能会现身,而她若不在,或是执意不肯出现,凉锦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四处转转,寻找离开此地的办法。   情霜对凉锦的打算和计划摸得通通透透,便施施然走到凉锦对侧坐下,见其将烤熟的腌肉夹入碗碟,并细心地用匕首将肉条切得小块一些,情霜会心一笑,与凉锦道了谢,拿起碗碟旁的竹筷,开始品尝凉锦的手艺。   从紫山秘境那一次石洞中烤兔肉算起至今,已过了好些年。   情霜以前从未料想过,她有朝一日,会与旁人朝夕相伴数年之久,几年的时光看似漫长,却又好像格外短暂,明明一起经历了无数生死,到头来,看到此人静坐斟酒的模样,竟恍惚觉得,上一次与她饮酒的情景,似乎就在昨日。   这个人,若不出意外,将伴在她身旁陪伴她一生。   偶尔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她却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但,苍天从不善良,它总将世人的命运以无法预料、无法抗拒的形式摆弄着,从而让凡人体会它不可违逆的威严与神圣的力量。   情霜形貌优雅地品尝凉锦所做的美味,口中明明甘香,心里却似有涟漪起伏不定,这种感觉不似狂风过海那般汹涌浩瀚,也不像热锅之蚁焦灼难安。   它和煦如初春之风,温温软软之中,夹着一丝寒凉,少一些,不起波澜,再大一点,恐怕就会心寒。   凉锦斟满两杯流年景,将其中一杯送到情霜面前,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情霜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两人甚至没有出言寒暄,静默之中,便彼此意会,彼此理解,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融洽,就像手里这杯流年景,轻抿一口,便唇齿留香。   所有不同于平常的心绪都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她开始惶惑迷惘,那句喟然之叹,非一时兴起之言,而是在这十余日的时间里,不断于她心中积累酝酿,最终自然而然吐露的心中疑惑。   那时,在龙墓深渊之中,当意识陷入沉寂之时,她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有鱼与飞鸟。   鱼之情,飞鸟知之,却不为其所动,振翅离,直上长云三千里。鱼欲追寻飞鸟,却最终菏泽而亡。   她有些看不懂这个梦,梦里她好像是鱼,而凉锦总在她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偶尔现身,也只匆匆一眼。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振翅入云之鸟,凉锦为其倾尽所有,却无善终。   倘若凉锦曾言及的世界当真只是一场梦,那么,她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与人生,却彼此交织,不可分离。   她忽然有些想知道凉锦先前话语中所隐瞒的部分真相,她不傻,也不驽钝,她听得出凉锦的焦虑和痛苦,仅仅因为一个梦,绝无法构成凉锦如此掏心掏肺待她的理由。   但人总是知道的越多,想知道的便越少,什么都清楚了,也还是不会感觉到快乐。   她很喜欢如今这种闲适的心情,不想再近,也不愿远离,倘若凉锦也与她是同样的感觉,想必她们之间,便不会有再多的欢悦与更深的疼痛。   情霜放下酒杯,凝望着凉锦的双眼,忽而小声道:   “倘若……有朝一日,我要杀你,你将作何?”   凉锦执杯之手轻轻一颤,旋即抬眸,与情霜对视,从后者深邃的双瞳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抹极为复杂的心绪,有同情,有无奈,也有犹豫和悲悯,却唯独……没有情。   她不知道情霜为何突然说要杀她,在她想来,兴许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可能会耽误情霜追逐仙途大道,所以她才会在必要之时挥剑斩缘。   也或许,还有别的缘由。   她感觉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理由,这种感觉,从龙冢出来的那一刻,便萦绕于她心头。她叹息一声,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霜儿要她死,她也心甘情愿,将这一条性命,双手奉还。   “霜儿什么时候想要我的命,便什么时候来取,我,绝无一声怨言。”   若真到了那样的时候,她就算再执着,也没有了价值和意义。   此生,她本就是为情霜而来,这辈子的一切都是霜儿给的,她不介意将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都还回去。   她心中叹息,自从龙魂告诫她情霜此生命魂有缺,注定无情,她便明白为何这一世,她倾心交付,她的霜儿却始终不为所动。纵使至今为止所有的她所以为的霜儿所给的情谊都是她自欺欺人,她也愿意不惊不扰,在这样温柔的霜儿身边,守候一生。   若有一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自将欢喜,如若不能,她也不会戚戚然。   情霜凝视着凉锦的眼眸,从那人的双眼中,她看不到半点犹豫和迷惘,那双满载星河的黑眸静谧如夏夜长空,不惊不恐,不怨不哀,对眼前所有变故都能坦然接受,哪怕她所心爱的人要将最锋利的剑刃刺进她的心里,她也无怨无悔,无嗔无怒。   情霜垂眸,看着酒杯中澄澈的佳酿,想到了自己缺失的命魂与凉锦眼中的决然不悔,她有些不确定,若她元婴大圆满后无法当真无法化神,是否真的会用那柄与凉锦手中一模一样的剑去取她的性命。   她心中再一次产生了犹豫和愧疚,叹息一声:   “痴人痴心,奈何命途难测。”   凉锦唇角一勾,接了下句:   “真情真意,唯有人定胜天。”   话音落下,凉锦手中的酒杯也轻轻落在矮几上。   “人定胜天……”   情霜咀嚼着这四个字,反反复复,感受着其中暗藏的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势和不甘于命运的愤怒咆哮,不由摇头轻笑,这四个字,的确极为符合凉锦的个性与行事之风。 第184章 龙女   凉锦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凉锦抿起唇角,转身继续打理炭火上的烤肉, 欲将之夹入情霜的碗碟。   就在凉锦即将用竹筷夹起炭火边的腌肉时, 旁侧突然伸来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抢在凉锦之前,一把抓住凉锦即将夹起的腌肉, 在凉锦和情霜惊诧的视线中,将那两指宽的滚烫腌肉直接塞进嘴里, 嚼得吧唧吧唧响, 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烫一样。   出现在凉锦二人眼中的,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观其形貌,大致四五岁的样子,容貌精致, 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里瞳孔却是一只冰蓝,一只灿金。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留仙裙, 脚不沾地, 悬浮于空,身后拖着一条两尺长, 淡蓝龙鳞的精巧龙尾,不用细想,凉锦二人便已知晓了她的身份。   凉锦眨了眨眼, 与情霜不着痕迹地对视, 从对方双眸之中见到一抹讶然和潜藏极深的惊惧, 看似如此乖巧的小女孩儿,出现在她们身旁时,竟如此的无声无息。   不管是凉锦还是情霜,在她现身那一刻之前,都没有半点感应,如此推测,她的实力,恐怕不会弱于重寒。   纵使一开始就意料到予治之女的修为可能极为恐怖,但是在没有切身体会之前,一切的猜测都只是虚妄,当她真正出现在凉锦二人面前的时候,凉锦后背还是不可遏制地惊出一层冷汗。   她们在这里待了十多天了,没有探寻到半点生灵存在的迹象,后认定此处便是须弥世界时,也下意识地以为没有危机潜藏,却没想到,予治之女竟然悄无声息就出现在她们身边,凉锦和情霜,都没有发现她。   唯有在她伸手从凉锦的竹筷下抢夺腌肉的时候,凉锦二人才骤然惊觉身边多出一个人来,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是个如此可怕的存在,那天真无邪的瞳眸之中,暗藏的是可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   刚才倘若此女心中存有杀意,或者一开始她们闯入此地的时候她就欲动手将她们两人击杀,她们将毫无办法,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束手待毙,任其宰割。   凉锦心中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又转念想到,这龙女早在百年之前就已诞生于世,且是冰龙之王予治的掌上明珠,在龙王的百般呵护,无数宝物蕴养之下,又时隔百年之久,以龙族之天赋,能有如此可怕的修为,实在再寻常不过。   此女的身体已经有一大半都化作了人身,等她的修为完全突破化神,达到她父亲予治的程度,应该就能完完全全褪去龙尾,与寻常人类幼童,再没有了分别。   凉锦看了一眼那嘴里喊着腌肉,嚼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朝情霜斜眸,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见情霜与自己心照不宣,凉锦稍稍放宽了心。   她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主动夹起一小块腌肉,递给眼前的小姑娘,笑呵呵地开口:   “好吃么?”   原本以凉锦的长相和她身上一股子温温软软的秀气感觉,应该非常平易近人才对,可情霜在旁看着,怎么感觉凉锦此时,竟像个即将拐卖小姑娘的怪姨姨?   小女孩儿十分乖巧地张开嘴,一口含住竹筷尖儿所夹的腌肉,旋即,只听咔嚓一声响,凉锦手中的竹筷突然凭空断了一截,竹筷尖端一寸长的部分连带着腌肉一起被小姑娘一口咬掉了……   凉锦嘴角一抽,握着竹筷的手顿时僵住,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见她将腌肉连带着竹筷一起三两下就嚼了下肚,丝毫没看出半点不适。   情霜在旁看着这一幕,被凉锦脸上忽然呆滞的神情逗笑,噗嗤笑出声来,双肩轻轻发颤,连带着杯中的酒水都抖落了出来。   将嘴里腌肉吞吃入腹,小姑娘小声道了一句好吃,才又张了张小嘴儿,同时甩了甩披散于身后的淡紫色长发,示意凉锦继续投喂。   凉锦看了看自己手中残损的竹筷,以及小姑娘天真无邪的模样,颇为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借由断了一小截的竹筷再度夹起腌肉,送到龙女口中。   不出意料,又是一声咔嚓脆响,凉锦眉角急跳,脸上却要保持微笑,看来,要喂龙女吃东西,还需得赔上好几双筷子,早知如此,就该让她自己用手抓着吃!   情霜已经笑得脸上浮起一层红云,容姿绝美。   她从未见过凉锦这般气急败坏但又非得强作笑意的模样,当真有趣得紧。   小姑娘长得精致小巧,看起来没多大的个头,却格外能吃,不一会儿,就将凉锦刚刚拿出来烤的腌肉全部吃掉,末了,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粉粉的小舌,舔了舔嘴角的油渍,砸吧砸吧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凉锦,等着她继续掏东西出来烤给她吃。   凉锦面色一僵,嘟嘴耸肩,示意龙女这顿白饭已经结束了。   要知道,她方才烤的肉,就连情霜也只吃了一口,她更是半口都没有尝到就全尽了这小女孩儿的肚子,这小家伙居然还想让她继续!   小姑娘瞪着眼凝视了凉锦好久,才终于接受了已经没有烤肉可以吃的事实。   她瘪了瘪嘴,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头轻哼一声,然后轻轻翻转身形,落在情霜身侧,靠在后者身边,探出脑袋闻了闻杯中酒水的香味,然后张开小嘴,在情霜惊诧的目光下,直接将酒杯咯嘣吃掉了。   凉锦对眼前一幕只觉万念俱灰,这小东西难道什么都能吃的吗?   就在凉锦二人以为龙女吃掉玉杯之后会不会被破碎的玉片划破喉咙时,那小姑娘的脸上忽的腾起一团红晕,随后身子一偏,落在情霜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她竟然喝醉了!   凉锦眉梢一挑,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这丫头可真是会找地方睡觉,脑袋居然枕在……枕在霜儿的……   她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生气!   凉锦一拍桌子,眼中怒火几乎凝成实质,就要伸手将那不识相的小东西提起来扔出去!   然而凉锦没能得逞,她的手还未触碰到小女孩儿的衣领子,便被情霜毫不留情,啪的一声拍落,只见后者冷眸一扫,淡漠中透着些许笑意的眸子带着极重的警告之意瞪了她一眼。   凉锦立马像是破了洞的麻袋,垂头丧气地坐会原位,咬牙切齿地碎碎念叨:   “吃了我的烤肉!吃了我的竹筷!吃了我的玉杯!喝了我的酒!还要霸占我的霜儿!简直没有天理了!”   情霜却不曾理会凉锦这般斗气的模样,她唇角带笑,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神情颇为温柔,将凉锦愤愤不平的视线吸引了来,随后,凉锦目光中的愤懑一点一点消失,她愣怔地看着情霜柔和的面庞,开始出神。   她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霜儿,那眸子里仍没有太多的情谊,但在看向怀中小巧精致的小女孩儿时,却仿佛被激起一种独特的性情,一种缠绵入骨的温柔从内而外散发出来,叫凉锦无法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凉锦才忽然回神,她见情霜沉默无言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稍有犹豫,随后轻声问道:   “若能将她带出去,你……”   她还是没能彻底问出最后一句,她的目光极为复杂,看向缩在情霜怀中,酣睡中的小人儿。   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熟睡之中,眉头紧紧蹙起,下意识地将身子蜷缩起来,好像在睡梦中,梦见了无尽的寒冷与孤独,她只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小,藏起来让人看不到,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全。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于此须弥之界中,独身一人度过百年之久,纵使她的年纪已逾百岁,但百岁之龄在龙族之中,仅相当于人类的幼童,她的心智还纯粹天真,保留着生命最初的美好和善良。   一个三四岁心智的孩童,在无人陪伴,甚至连一株草木,一只蚊虫都没有的情况下,独活百年,光是想想,就叫人遍体生寒。   难怪情霜会为其感到悲悯和遗憾,龙王予治封锁了龙宫,杜绝了一切危险进入须弥之界中,给予了此女最大程度的保护,但同时,他也剥夺了她作为孩童的天真与快乐,让她独自一人,在这片死寂之地,承受无边无际的孤单与寂寞。   这份爱太过深沉无私,也太过残忍无情。   也正是因为龙王予治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才费尽心机,找寻有缘之人,前来此地,救出他最心爱的女儿。   纵使如此,时隔百年,她已习惯了孤独,一个人游走于这片天地之间。   早在凉锦和情霜刚刚进入此地,她便发现了她们,但她没有选择现身,而是安静地尾随在她们身后,带着浓厚的好奇、恐惧、与无法抑制的惊喜,远远吊在后面,跟着她们从东岸走到西岸,再由南岸转向北岸。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凉锦和情霜也不会知道,她们在这里寻找禁阵耗费了多少时日,这小家伙就在她们身后偷偷跟了多久。   她从凉锦和情霜口中听到了予治之名,也感受到翼蛟所化的那枚龙蛋中潜藏着极为熟悉亲和的气息,她知道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兴许是为她而来,她摸不准凉锦和情霜究竟是好是坏,但却下意识地感觉她们没有敌意,这也是她未在第一时间出手将二人剿灭的缘由。   她没有出手伤害两人,同时也小心掩藏起来,不让她们找到自己,   直到凉锦和情霜席地而坐,将烤肉架于炭火之上,幽香扑鼻,她才再也忍受不住来自于美味的诱惑,自主现身,向凉锦讨要烤肉和美酒。 第185章 出口   “她若愿随我二人离开, 之后如果能找到龙王予治,将之交还最好, 倘若不能, 我想……带她回紫霄宫。”   情霜眼睑微垂,过了许久,才小声开口。   凉锦的呼吸有片刻凝滞,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垂眸而笑的情霜,只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似遭到撞击, 一时间, 鼻头有些酸涩,久久无言。   她又想起了龙魂所说,她的霜儿上一世用尽了情,今生便生而无情,她的情, 已经在上一世,随着凉锦身死, 一起耗尽, 从此将再无什么人,能激得起她心中之情, 就连今生的凉锦,也做无法做到。   凉锦愣怔地看着情霜温柔地抚弄龙女耳发的举动,心里却生出钝钝的疼痛。   她忘记了, 女性生来便有一股独特的温柔, 来自于她们对待孩童时,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母性,不论她的身份如何高贵,她的天资如何出色,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她们永远都那么温柔体贴,就算是生而无情的情霜,也不可避免。   这种心绪与其说是情谊,不如说,是一种天性。   情霜此生无情,也就注定了她不会喜欢上谁,以她的性情,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不会将就着,寥寥草草地决定同谁共修。她性子清冷,纵使命魂有缺,化神无望,她也不会因此自弃,她的心性与处事之风注定了,这世上,恐怕没有谁,能真正拥有她。   而这一切,也昭示着,情霜可能这一生,将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她感情淡漠,兴许并不会为此感到特别遗憾或者难过,但她多多少少,也会觉得有些失落,正因为她无情,所以她与别的人都不一样。   从她看向龙女时,眼中流淌欲出的温柔,凉锦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龙女,已不再寻常。   她能调动情霜的心绪,以她作为孩童的天真无邪,俘获情霜的心,激起她潜藏的母性与温柔,这一点,凉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凉锦垂头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若霜儿喜欢,便由着她去,只是,予治虽然下落不明,却没有消息证明他已经亡故,日后予治若真的现身他肯定会设法带走这个孩子。   而龙女始终是龙女,她是龙王予治的女儿,她对予治的感情想必没有人可以替代,真到了予治出现的时候,她还会不会愿意继续待在情霜身边,真是一个未知之数。   那时候,还望霜儿不要难过才是。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思虑着有没有双全之法,最终,只得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嗫嚅着小声道:   “你若喜欢孩子,待此事了了,紫霄宫安然无恙,咱们得了清闲,便收养一个吧!”   情霜闻言,轻抚龙女耳发的玉手顿了一下,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凉锦,见后者亦目光平静地看过来,与她对视,情霜的神情有一瞬的愣怔,她没想到凉锦会说这样的话,而从凉锦认真的目光中,她看不到半点虚假,便知此人之言全是出自真心。   哪怕她如此冷漠地对待凉锦,还亲口说有朝一日,可能会取她的性命,那人却仍这般真诚地想与她过一辈子。   她沉默地看着凉锦,过了好一会儿,才莞尔一笑,洒然道:   “我此生无情,心系无上天道,便是有子,亦不可全心相待,对其不公,你我修道之人,时日久远,倘若日后我能将此看开,再决定是否收养孩子,也为时不晚。”   凉锦抿了抿唇,是否收养孩子,她是不甚在意的,她这一辈子,就只得情霜能勾动她的心,或许往后会有所改变,至少此时,她还是只在意情霜的感受。   霜儿喜欢孩子,那她们就去领养一个,霜儿说日后再议,便日后再议好了。   她们,总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机会,能谋求她们想要的结局。   龙女在情霜怀里一睡,便是一整日,待得天色渐晚,那小小的人儿才咕哝着翻了个身,眨巴两下眼睛,醒了过来,她睁眼时,情霜亦垂着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小姑娘神情恍惚,视线朦朦胧胧的,目光落在情霜绝美的容颜上,感受到后者瞳眸中的温柔与隐隐约约的宠爱,她微微张大了莹亮的双眼,心里涌出难以抑制的疼痛和委屈,神色迷惘,眼眶微红,鼻头酸涩。   这样的目光如此温暖,让她一下子想起她已故的娘亲,百年前,龙宫未毁之前,娘亲也时常这般,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睡上一整天。   思及此,她的眼眶越发红了,神思恍惚之际,她哽咽着,小声唤了一声娘亲。   在声音出口的瞬间,她便彻底清醒过来,当视线恢复清明,看清了眼前绝美之人的样子,她脸颊一红,颇为羞窘地抿起唇,慌慌张张地翻身而起,唰的一下便不见了踪迹。   情霜目瞪口呆,凉锦亦有些莫名,方才那小姑娘该是在将醒未醒之时,错将情霜认成了她的娘亲,才会在感动之际,娘亲二字脱口而出。但在下一瞬便清醒地认识到眼前温柔地看着她的仙女并非她的娘亲,她为自己认错了人而感到窘迫,才会那么匆忙地逃离。   情霜愣了好一会儿,才一声轻笑:   “刚醒来,就跑了呢。”   凉锦早已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她静坐在旁,以手撑头,就这样呆坐着看了情霜一整天,龙女一溜烟儿就跑得没了踪影,以后者的实力,她们想追也追不到,便干脆坐着没动,任由其逃之夭夭。   她摇了摇头,笑道:   “平白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娘,是我我也害羞!”   “哦?”   情霜眉头一挑,斜睨着凉锦:   “那你也叫声娘亲给我听听,我看你到底害不害羞。”   “唔……咳咳咳咳咳!!!!”   凉锦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秀气的脸庞被一口气憋得通红,她的霜儿怎么变得越来越调皮了?居然如此调侃她?   情霜却不放过她,继续道:   “怎么,我都不介意自己这么年轻就多了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儿,你还在犹豫什么?”   凉锦呼吸一窒,简直要背过气去,一阵激烈猛咳之后,她终于缓过劲来,忽然脑袋一扬,趁情霜不注意时飞扑而出,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双手捧住她的脸,不由分说,一口含住情霜的柔软的红唇……   直到情霜惊觉唇齿间传来异样的感触,她才浑身一震,直将凉锦震得连退数步,唇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是在刚刚那一击之下略有受创。   凉锦却毫不介意,她龇着牙揉了揉闷痛的心口,一脸视死如归地哼声道:   “我是你的道侣,才不要做你的女儿!”   情霜讶然地看着她,未曾想一句玩笑之言,竟将眼前之人惹得如此气愤,看着凉锦那么可怜的样子,情霜竟连被冒犯的愤然都散了去。   唇角的余温还未散去,这是凉锦第一次主动越界,触碰到以往未曾设想过的,独属于情霜的温软红唇,此时那唇上沾染了一层莹亮之色,湿润柔软,越发引人注目。   她的胸口虽然因伤势而闷痛,但她的心却喜悦飞扬几乎从喉头蹦出,情霜蓦地冷了脸,注视凉锦许久之后言道:   “下不为例。”   这人最近好像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但方才之事到底是她玩笑在先,况且,凉锦本就是她的道侣,倒是她叫这人受了委屈,她若生气,倒显得她无理取闹,故而情霜未再追究方才之事,只冷声警告。   凉锦见情霜并没有因此与她决裂,她深吸一口气后又咧了咧嘴,偷偷回味着方才那瞬间的美好触感,整个人容光焕发,心里甚至暗自思量有没有机会再尝试一次,这种感觉太过美好,她还没亲够。   但在情霜冷若刀锋的目光扫视而来,她立马站直了身子,端正了脸色,表示自己不会再犯。   情霜斜睨了凉锦一眼,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色,摇头道:   “只怕短时间内,那小姑娘都不会现身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先想办法出去?”   凉锦调整了一下呼吸,致使方才被情霜震伤的伤势好一些了,这才言道:   “先找一下有没有出去的方法吧,既然确认了那小家伙安然无恙,要获得她的好感就容易许多,她出现了一次,就还会再来的,相较于此,寻找脱身之法更为紧要。”   闻言,情霜亦点了点头:   “小锦言之有理。”   做出决定之后,凉锦和情霜一起离开此地,开始探寻这个须弥世界与外界存在的一丝联系在何处,就算龙王予治能开辟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空间也必须依托于主世界存在,他的修为还未到飞升破虚之境,便无法完完全全做到将须弥世界独立开来。   只要这片须弥之界与主世界之间有所交集,那么那一片区域的空间法则必然会产生混乱,凉锦和情霜不再受先前的思维所局限,要想寻找到离开这里的空间衔接只点,非是全无可能。   且凉锦身怀御兽诀功法,这是龙王予治传给她的东西,以此推测,她们离开这里的关键,便该是这套功法。   凉锦以御兽诀功法寻找空间交接之点,而情霜则借由自身对灵力感应的机敏,同时探寻,两人其心协力,很快便找到了关键之所。   那是一座荒败的殿宇,恰好是凉锦和情霜刚刚来到此地时,所看到的,落了一块牌匾的那座。   对此,凉锦和情霜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因果如此。   龙魂将她们送来的时候,就把她们放在了离开此界的出口旁边,奈何凉锦和情霜当时没有发现龙魂的用意,耗费了更多的时间,走了不少弯路,才又绕回了最初到来的地方。   不过好在,她们花费了十余日的时间,证实了龙女的存在,也不算一无所获。 第186章 三枚符印   那殿宇之上的空间法则与须弥之界内其余地方都很不一样, 显得格外混乱,而凉锦二人灵识探寻过去时, 又有一股额外的力量在此, 阻挡着她们的意识,让她们的灵识偏离既定的方向,从殿宇之上划过, 从而无法探寻到内里真正的情况。   这种变化极为细微,若不是全神贯注, 将心神投入其中, 根本无法发现。   又因为这里是她们最初来时的地方,故而先前在探查阵法踪迹的时候,也就有些疏忽,未曾注意到殿宇上空些微的变化。   凉锦和情霜在殿宇外驻足,那块刻了龙字的牌匾就倒在二人脚边, 情霜目光一扫,突然开口:   “小锦, 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   听闻此言, 凉锦转过头去:   “霜儿心中有何疑惑?”   “此地既然是为须弥之界,便应与主界隔离开来, 仅有着一点联系,这方新天地是由予治开拓,只有龙女一人得以进入其中, 又会如此荒败, 好像也曾经历过一场大战。”   待情霜说完, 凉锦抿唇一笑,明白了她的疑惑,便解释道:   “开辟须弥之界需得有所参照,或为开辟须弥之界者心中意念所化,或为主世界中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为引,想必我们眼前所见的,就是经历大战之后,已经被损毁的龙宫。”   “予治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构想更加美好的世界,只因他开辟此界之时,正值龙宫被毁,他只能以眼前之景为镜,匆忙开辟出一个须弥之界,用以龙女躲藏,所以这片天地,才会如此破败。”   情霜若有所以,凉锦的一番话,让她对化神之修开辟须弥世界的手法有了更直观的体悟,仅仅化神修为,尚还做不到真正的创世,她沉吟片刻,才微微一笑:   “小锦的见识当真广博。”   凉锦嘻嘻一笑,并不解释自己为何知道那么多,她知道先前自己在龙冢之内的一番话不可能真正让情霜完全信服,但既然情霜没有问起,她就当其默认了她的言辞,她也不需得再太过顾忌,只要没有透露原则性的东西,就都没有关系。   正因为情霜猜到凉锦可能知晓,她才会如此询问。   凉锦一番话化去了情霜心中疑惑,后者复又转头看向凉锦,言道:   “与主界交接之所已然寻到,但若要从此界出去,恐怕还需得小锦出手。”   这封印乃是化神之修予治亲手所设,元婴修为的龙女在这片天地中困了百余年都没能出去,若要说后者没有发现这块空间的异常,凉锦和情霜自是不会相信,她们两个的实力加起来还敌不过一个龙女,故而这道封印断然不可能以力破除。   予治将这件事托付给凉锦,就说明凉锦身上肯定存在破解之法,而这破解之道,应是御兽诀无疑。   凉锦点了点头,她对此同样有所猜测,所以在情霜话音落下之后,她第一时间运转无极天心心法,手掐符印,开始凝神探索殿宇之上所暗藏的封印的破解之法。   她的意识来回在殿宇上空游走,不时探入混乱的空间之中,尝试探寻混乱虚空中隐藏的秘密,但她的意识却屡次被交错的乱流冲散,很快就消失不见。   但在最近一次灵识探测中,凉锦似乎于散乱的空间之中发现了一点异常,在她灵识所及之处,有几道神秘的光芒一闪而过。   凉锦皱起眉头,眼中透出一丝疑惑。   “怎么了?”   情霜一直注意着凉锦,此时后者眉头一皱,她便觉察,适时询问,凉锦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空,缓声道:   “方才我灵识探入散乱空间之中时,虽被交错的乱流冲散,却还是在那片混乱的虚空之地中,发现了一点端倪。”   “你发现了什么?”   情霜顺着凉锦的目光看去,入眼是一片空阔,除了一地废墟和静谧的虚空,再无他物。   凉锦拧着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情霜的话,而是决定证实清楚之后,再与情霜讲说。   她又一次闭眼,分出一缕灵识缓缓探出,于空间乱流之地外围小心探视一圈,在准备深入其中之时,她那一缕灵识再一次被冲散,但在灵识散去之前,她的视线扫到乱流之地里,看见当中有三枚烫金的符印,正彼此交错,环绕起伏。   想必那三枚符印,便是离开此地的封印阵眼之所在了。   她睁眼,将自己眼前所见与情霜讲说,后者闻言,亦闭上双眼,依照凉锦方才所说的方式探寻符印之所在,片刻之后,她睁眼摇头:   “没有,我的灵识探进去了一部分,却没有任何发现。”   凉锦闻言,神情颇为诧异,她再一次尝试以灵识探测,虽然只有瞬息,她却十分确定她没有看错。   “如此说来,那三枚符印,可能只有我才能看见。”   以情霜的修为和灵识强度,凉锦能看到的东西,她不应该看不到。   唯一的解释便是,予治以无极天心心法调用封印之术,再经由极为特殊的手法处理之后,寻常人便不可得见,唯有同样修习了御兽诀的人,才能看到封印之所在。   寻常修士,就算找到了封印所藏之地,也有能力冲破乱流阻隔,到达中心之所,但看不见封印所在,一切便是徒劳无功。这也是为什么,予治费尽心思,不惜牺牲翼蛟,也要让凉锦来此的缘由。   正因为她修习了御兽诀,以无极天心的心法,才能看到那三枚符印。   情霜点头,对凉锦之言不疑有他:   “应是如此。”   可眼下又有了新的问题,凉锦虽然能看到那三枚符印,但是以她的实力,要想进入空间错乱之地,将那三枚符印揭开,实在太过困难。   便是情霜,亦不敢贸然尝试进入空间错乱之所,何况凉锦仅有炼体二境的修为,贸然进入,莫说揭开符印打开通道了,恐怕在她采取行动之前,就已经被空间之力撕成碎片了。   凉锦又尝试了几次,到后来,她的额角开始刺痛,这种感觉和使用无我无心之后的灵识匮乏之感完全相同,意味着她在短时间内,当不得再使用灵识继续探寻,否则,将会有更大的风险,一着不慎,她就有可能彻底变成一个傻子。   最终,她不得不无奈叹息:   “看来,短时间内要想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她的修为到底是太低了,倘若她能有炼体三境的修为,再配合老祖宗凌风华给她的封印,强开三印,能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结丹之境初期巅峰,如此一来,她方有一探虚空之地的可能。   凉锦想到的,情霜同样也想到了,只得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明日起我将每日为你传功,助你修炼,早日做出突破。”   情霜不知道凉锦身怀凌风华给的封印,但她知晓凉锦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秘法,可在短时间内强行提高实力,在她想来,凉锦只要能再进一步,最多熬到凉锦突破至炼体大圆满,她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对于其他人而言,从炼体二境修至炼体大圆满或者极为困难,但对凉锦而言,应该要不了太多的时间。   尽管凉锦是五行废灵根之人,情霜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凉锦抿了抿唇,情霜要为她传功,必然会耗损一些自己的修为,纵使这样的影响对于玲珑之体的情霜而言并非什么极为严重的影响,凉锦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想着只有她的实力上去了,她们才能离开这个奇怪的须弥之界,越早回到紫霄宫,她们才能越早得到解脱,情霜也才能静心修炼,凉锦心中的愧疚才减缓了一些。   见身侧之人面色平静,眼神却不容置疑,凉锦终是没有说出反驳之言,选择了沉默与接受。   既然已经发现了离去的关键所在,须弥之界中,除了凉锦和情霜,便只有那一只不知藏在何处的龙女,没有别的危险存在,龙女应当也不会突然对她们出手,故而不管在此界何处修炼都是一样,凉锦二人便选择就地潜修。   情霜每日为凉锦传功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交由她自己去融炼和吸收,将情霜传给她的灵力纳为己用。   因为有情霜在身侧,凉锦颇为安心,便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修炼上,倾心潜修,不分心于外,以早日突破炼体二境的桎梏,达到炼体三境的水准。   情霜每日在为凉锦传功之后,就自行在旁盘膝打坐,恢复先前耗损的灵力,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一月时间便一晃而过。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小小的龙女都没有再出现过,情霜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中却还是有些微的失落,她倒是有些期望着,再抱一抱那个孩子,那日她唤出那一声娘亲的时候,眼里的孤单和痛苦几乎融化了情霜冰冷的心,让她想给她多一些的关心和爱护。   这日,情霜自打坐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那熟悉的小小身影轻飘飘地浮在她眼前,身后两尺长的龙尾于空中一左一右地轻轻摇晃,她瞪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闭目修炼中的情霜,神情渐渐痴了。   她抿着唇,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想起了她的娘亲,但她的娘亲早在百年以前,就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为了保护她而亡故。   她不愿去回想那一日的经历,每每一幕幕毁天灭地的景象显现于脑海,她就会无比的惊恐和痛苦,在这样莫大的孤独和恐惧中,她熬过了百年的时光,才终于见着了这两个奇怪的人。   眼前的仙女真的好好看,和娘亲一样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温柔的目光就和娘亲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娘亲就好了。   她是娘亲的话,她就可以跟她撒娇,放下防备去博取她的宠爱,让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投射而出的柔软视线,更多的停留在她身上。 第187章 她的愿望   情霜睁眼的时候, 龙女从痴愣之中惊醒,她那一条长尾猛地僵住, 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 再一次化身缩头乌龟,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迹。   情霜稍稍一愣,旋即无奈失笑, 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一个月里, 这小家伙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而是因为她总在她和凉锦打坐修炼的时候才偷偷跑出来,所以她们才没有任何发现。   经过这一次惊吓,这丫头恐怕又得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再一次现身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只要那小家伙不是对她们毫无兴趣, 根本不愿与她们相见,情况就还不算太遭, 她们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消耗, 总能等到她愿意现身,与她们一同离开这里的时候。   龙女再一次逃走了, 情霜的心情却好了起来,她颇为愉快地勾起唇角,缓缓闭上双眼, 开始认真修炼, 安静等待那小家伙下一次自主现身。   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某时,情霜心神一动,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小姑娘再一次出现了,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也没有以灵识探测身前是否有所变动,以防将龙女惊动,让她再一次逃了。   她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心里却开始思量要怎么才能将这爱害羞的小东西抓住。   正如情霜所猜想的那般,此刻那娇小的龙女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再一次出现了,她一如往常的来到情霜身前,盯着她紧闭着眼睑的绝美容颜发呆,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位天仙似的女子,总能想到她已过世的娘亲。   明明娘亲与她,长得并不相像。   兴许是那日她不慎喝醉了酒,蜷在这人怀中睡了一整天,情霜却没有动怒,亦没有伤害她,她迁就她,宠溺她,那温柔若水的目光,让她找到了娘亲在时的感觉。   在情霜怀里,就好像娘亲还在身边。如果,她的娘亲还在,大概,也像情霜一样,那么漂亮,那么温柔。   她好想再缩在情霜的怀里睡一觉,但又有些害怕,她怕她的想法太任性,会让眼前温柔的人儿讨厌她。   所以她犹犹豫豫,徘徘徊徊,不敢太过接近,又始终不曾走远。   她一直围绕在凉锦二人十丈之内的范围,她知道只要她逃走了,情霜和凉锦就再也找不到她,但她心里却不舍得。   比起逃走,她更想靠近,她想融入她们的视线,获得她们的关心。   孤孤单单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等来的漂亮仙女又那么像她的娘亲,她怎么舍得走,她还想再多看几眼。   她发现她们在研究那片空间散乱的虚空之地,她知道哪里通往这个世界之外,是她来此之前,曾生活过的地方。   百年之间,她也曾尝试离开这里,她想回到最初的龙宫,那里曾有她最喜欢的冰龙小伙伴们,还有她最爱的爹娘。   但她的力量无法打开虚空之门,不能破除爹爹当初所设下的封印,她也就无法离开这里。   她隐隐料到凉锦和情霜打算通过那扇门扉离开这里,她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成功,但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那两个人,迟早都会离开。   这种预感叫她心中颇为惶恐,她们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这样的发现令她变得焦急和害怕,这种害怕将她原本对孤单的害怕放大了无数倍,笼罩在她心头,得而复失往往最令人惶恐。   她想念她的娘亲,想念了百年之久,如果这个与娘亲相像的人类离开了这里,她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恐惧与担忧致使她再一次来到情霜跟前,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与她坦白,她很喜欢她,像喜欢娘亲一样喜欢她,她想跟着漂亮的仙女离开这里,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就在龙女犹豫彷徨之际,情霜忽的睁开双眼,前者再一次受到惊吓,下意识地就想拔腿逃跑,情霜却没有再给她机会,而是突然起身,探出双手,一把将她抱住。   小龙女愣怔地感受着情霜怀抱中的温暖,这柔和的感觉让她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挣扎,任由情霜将她紧紧抱住,不知过了多久,情霜才松开手,为防这小家伙又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溜走,她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这么久了,她们还不知晓这小家伙的名字。   龙女痴痴地看着情霜,直到后者温软的声音响在耳畔,她才恍然惊醒,她没有在意情霜的举动,而是怯生生地回答:   “我叫允儿。”   “允儿……”   情霜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当她声音落下,允儿偏着小脑袋,轻轻嗯了一声,但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   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而且还是和娘亲那么像的漂亮仙女以那么温柔的语调叫出她的名字,让她一下子就回想起娘亲抱着她,以无比温柔的声音轻唤她名字时她心中的温暖和快乐。   情霜看着允儿眼角即将滴落的泪水,心中变得越来越柔软,她轻抚允儿精致的脸颊,将她眼角的泪水小心拭去,而后才轻声笑问:   “允儿为什么总是要逃?”   难道她与凉锦长得那么像要吃龙的怪物,怎么这小家伙每次见着她们,都像是遭遇了洪荒猛兽一般,逃得格外迅速。   听闻此言,允儿双颊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扭捏捏地回答:   “唔……允儿上回……嗯,不,是上上回的时候,错把仙女姨姨叫了娘亲,允儿怕被仙女姨姨讨厌……就不敢再待在仙女姨姨身边了。”   “我怎么会讨厌允儿。”   小姑娘委委屈屈战战兢兢的语气叫情霜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她没有哄过孩子,但本能却叫她抬起手,轻轻捧起允儿的小脸,温柔地凝视着她漂亮的异色双瞳,温声询问:   “我与允儿的娘亲很像?”   对于这个问题,允儿自己也很迷惑,但依照直觉,她是觉得情霜和她的娘亲很是相像的,便用力点了点头:   “娘亲与仙女姨姨长得不像,但感觉特别特别像,仙女姨姨和娘亲一样温柔。”   听着允儿口中道出的夸奖言辞,情霜心中颇为欢悦,她揉着允儿的小脑袋,笑道:   “允儿这么可爱,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喜欢的。”   情霜的话让允儿眼中精光大放,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她的小脸儿上洋溢的快乐,感染着情霜,连带着情霜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允儿仰头看着情霜绝美的容颜,与那黑瞳中流露着温柔的目光,她愣怔着,再一次从情霜身上找到了娘亲的影子。   她咬着唇,小声道:   “仙女姨姨和娘亲真的好像啊,可允儿的娘亲……很早以前,就不在了。”   疼痛和悲伤淹没了允儿漂亮的异色之瞳,她的目光满是悲切,带着一丝恳求和祈愿,嗫嚅着继续说下去:   “看见你,我就好像看到了娘亲一样,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说完这句话,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来自于情霜的回答,但见情霜陷入沉默,好像不愿回答她的问题,她又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   “允儿就是……随口一问,仙女姨姨不必当真!”   她那副委屈的样子,让情霜不忍心拒绝。   她虽然明知道让一个父亲很有可能还存活于世的孩子管她叫做娘亲,她会不由自主的生出私心来,想将这小姑娘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好好疼宠。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一旦予治出现了,欲带走允儿,那场面将变得极为复杂和难堪。   故而,一开始,她是打算拒绝的。   但允儿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里透露出的难过和忧伤,又让情霜心中极为不忍,最后,她还是无奈叹息一声,只道:   “那,在找到允儿的爹爹之前,我便暂时当做允儿的娘亲,怎么样?”   原本应是令人开心的一句话,允儿听完之后却委屈地拧起了眉头,瘪着嘴久久没有说话。   情霜呼吸一凝,见允儿即将大哭出来的模样,顿时慌了手脚,很是疑惑地询问:   “怎么了?”   允儿瘪着小嘴,小声开口:   “为什么找到爹爹之后就不行了呢?”   情霜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解释这个问题,纵使她只是假装做一段时间允儿的娘亲,已经极为荒唐,若再在找到予治之后,还继续任由允儿唤她娘亲,那么,将凉锦置于何地?   娘亲二字所蕴含的责任,就算情霜没有养过孩子,她也是明白的。   不管怎么说,允儿是予治之女,而凉锦,才是她的道侣。   她虽然有些喜欢允儿,不愿意看她如此孤单,想给她多一些陪伴,纵使只是假装作为娘亲的身份给她一些关爱。   但在原则上,她还是非常理智的。   就算她对凉锦没有情,但既然已经同意做凉锦的道侣,与之彼此扶持,她就不会让这种会引人误会的事情发生。   若予治也遭了不测,她还会考虑收养允儿,大大方方地接受小家伙的孺慕之情,但眼下,却不允许她这般任性。   凉锦如此掏心掏肺待她,以这人的性子,倘若予治在时,允儿还叫她娘亲,又叫予治爹爹,凉锦铁定会气炸了肺,她实在没有理由让凉锦经受这么莫名其妙的委屈,若凉锦因此受到伤害,她必定会心生愧疚。   她低下头,温柔地抚了抚允儿的小脸,轻声道:   “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但却不得不如此,允儿可愿听话?”   允儿轻轻咬了咬唇,神情有些难过,她的确不懂为什么情霜明明是可以同意的,最后却拒绝了她,但她却没办法再提出更加任性的要求了,情霜已经足够温柔,她不能得寸进尺。   眼见情霜如此认真地凝视着她,她沉默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188章 觉察   最终, 允儿还是没有按照自己所想的, 管情霜叫娘亲, 她将情霜的犹豫看在眼里,她怕她叫出口后, 就再也不想改了, 万一以后爹爹回来了,知道她管情霜叫娘亲的话,想必不管是情霜还是爹爹,都会因此变得不喜欢她的。   她因此改口将情霜叫了霜姨,对于允儿的倔强,情霜心中虽然觉得无奈,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便任由她去。不管怎么说, 这下允儿应该就不会再偷偷跑走了, 她们总算有机会带着她离开这片须弥之界。   等日后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还想带着这个贪食的小家伙去尝尝界外的美食, 让她尝遍了所有好吃的东西之后, 再将她交还给她的父亲, 龙王予治。   情霜安抚好允儿之后, 抬眸扫了一眼凉锦,见后者尚沉浸在修炼之中, 并不知晓外界变化, 她体内灵力越聚越多, 兴许再要不了多久, 凉锦就会做出第一次突破,从炼体四层步入炼体五层。   待她突破,距离她们离开这个地方的那一天就更进了一步。   凉锦两耳不闻身外之事,一直潜心修炼,这段时间里,龙女允儿一直待在情霜身边,情霜破天荒地不再急于修炼,只要得了闲暇,她便将时间花在允儿身上,陪她在须弥之界中闲逛,纵使此界中风景荒凉,却似乎因着小家伙的存在而变得生动起来。   允儿对凉锦也充满好奇,因为与情霜亲近,她变得大胆起来,见凉锦始终闭眼端坐,她便时不时跑过去,环绕在凉锦身侧,东看看,西瞅瞅,想知道凉锦究竟在做什么。   她能从凉锦身上感受到一股极为亲和的气息,这种感觉与她对情霜的依恋不一样,更像从血脉深处传来的一种意识,如同遇见了同族好友一般,无法从心底生出敌意来。   对此,允儿感觉非常困惑,因为凉锦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她怎么会从凉锦身上感受到同族的友好呢?她好奇地围着凉锦打转,但因情霜提前与她叮嘱过了,不能打扰正潜心修炼的凉锦,她强忍着几乎喷薄而出的好奇心,一次也没有将其惊动。   又过了两日,凉锦体内的真气达到一个临界点,丹田被真气撑大到极限,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破,她的身体也因为体内真气的聚合强度的变大而憋得通红,整个人好似浮肿起来,胀大了一倍不止。   正在旁盯着她看的允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忙将情霜找来,情霜看了凉锦一眼,知道她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即将做出突破,便抱着允儿远离了一些,谨防允儿身上不经意间散露的元婴气息惊扰到凉锦。   她在凉锦身侧以奇特的手法按照既定的规律甩下几枚石子,再用灵玉做阵眼,结成阵法,以达到汇聚天地灵气,供凉锦冲击层与层之间的小瓶颈的目的。   凉锦的皮肤越来越红,身体肿胀了一圈,情霜几乎能看见埋藏在她皮肤下的经络与血液。凉锦拧着眉毛,皮肉筋骨都在灵力的冲击下传来阵阵疼痛,但她除了眉头稍皱之外,便没有更大的反应了。   这个过程大致持续了一个时辰,某时,凉锦体内的气息突然爆发,化作一圈气浪将地面的沙尘吹起,待烟尘散去,她的身体开始回缩,被撑开的皮肤也渐渐回拢,表面上浸出一层薄汗,却并未因为灵力的支撑而产生褶皱和纹路,反而是在突破关隘的瞬间,变得越发晶莹柔亮,肤质光滑。   她的气息经由最初突破时的爆发之后一点一点平息下来,最后变得比之前更加沉敛,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愈发不可捉摸。她闭着眼,将体内真气顺着经脉再运行了两个周天,这才缓缓掀开眼睑。   凉锦漆黑的瞳眸中划过一缕精芒,她的视线逐渐清晰,在睁眼的第一时间,她就将视线投向盘坐于不远处的情霜,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一下子愣住。   只见百步开外的地方,情霜盘膝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目光平和地扫过凉锦的面庞,而在情霜身边,小小的龙女摇头晃脑地吊着双脚坐在情霜身边,眨着一双漂亮异色的双眼,好奇地凝望着凉锦,待凉锦看过来时,她两眼一眯,笑嘻嘻地唤了一声“锦姨”。   凉锦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家伙口中的锦姨是在叫她,她微张着嘴,瞪大双眼,诧异非常。   见凉锦一副呆愣的模样,允儿疑惑地眨了眨眼,扭头看向情霜,撅着嘴小声问道:   “锦姨怎么了?”   情霜斜眸一扫,旋即便垂下目光,神情不动,语调温柔:   “怕不是刚才突破的时候被真气冲到了脑子,过一会儿就好了。”   “哦……”   允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决定不再理会凉锦,任由她“自行恢复”。   情霜与允儿之间的对话并未避讳凉锦,后者只字不漏地将她们口中所说言语听了去,末了,凉锦两眼一瞪,猛地从地上蹦起来,但还未等她开口与情霜理论,便见情霜眸光悠然地扫了来,她身子一僵,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险些因此暴毙。   情霜摇头轻笑,探手抚了抚允儿的小脑袋,美眸微倾,看着凉锦道:   “过来坐一会儿吧,修炼了那么久,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   凉锦的视线凝视在情霜的面庞上,她感觉情霜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   她隐隐觉得,以往浮动在情霜身上的冷冽之气散了许多,她朝凉锦看过来时,冷漠的视线虽然仍旧平淡没有情绪的起伏,但内里却含了些许温柔,这种温柔不独属于凉锦,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同时,又抑制不住地欢喜。   这一切,都是那龙女带给她的。   凉锦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在她入定打坐的这段时间里,情霜与龙女之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以至于这龙女竟如此乖巧地待在这里,不仅没有战战兢兢地远离,还喊了她一声“锦姨”。   这一世的霜儿与前世有太多不一样,因为无情,才显得更加真实,她会与人逗趣,不会太在意凉锦的感受,也正因为此,她才更加耀眼,与众不同。   凉锦不由自主地去想,前世的情霜为她牺牲了太多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却自私地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直到一切都失去了,她才舔着脸想要追回,但已经失去的东西,又岂是她说追回便追回的?   若非她死死纠缠,情霜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情霜此生无情,正因为凉锦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才感觉无奈和痛苦。   随着修为的突破,她的感官越发敏锐,她忽然回想起先前她与情霜在寻找龙女下落之时,情霜对待她稍有改变的态度,与情霜口中突然道出要将她杀死,这一切的缘由,她隐隐约约有所猜想,恐怕,这缘由,除却她是阻隔情霜修行的绊脚石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情霜也许还想起了一些什么。   凉锦的呼吸变得刺痛心扉,吸入胸中的微凉空气好似刺激着她的心,让她的心口疼得发颤。   但她,不愿就此挑明。   她强撑着,在情霜态度鲜明之前,都选择装聋作哑,情霜一日不与她明说,她便一日,还是她的道侣。   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短暂地,占有道侣之名。   凉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未将心中的担忧和疼痛表现在脸上,转而牵起一抹笑容,缓步走到情霜与允儿身边,俯身坐下。   允儿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见凉锦坐下,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扑身到凉锦膝上,仰头卖乖地笑道:   “锦姨现在好些了吗?”   凉锦并不因此气恼,她晓得允儿是无邪之言,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为凉锦被伤了脑子,才主动过来关心。凉锦伸手将允儿揽住,尽管她从来没有抱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小孩相处,但拥抱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表达善意和友好的最直接的方式。   她轻轻揉了揉允儿的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些了。”   她目光平和,没有了最初的焦躁和急切,在她想明白情霜可能回想起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丧失了再争强斗狠的意志和勇气。   情霜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她叫允儿。”   “允儿……”   凉锦点头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微微一笑,自储物手环中摸出一小包糖果,递给允儿,道:   “就算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允儿眼前一亮,直觉告诉她这小糖包里装的肯定是好吃的东西,她可没忘记前日里那些美味的烤肉就是出自凉锦之手。她将凉锦给的糖包抱在怀里,嘻嘻笑着从糖包里取出一枚糖果,开开心心地塞进嘴里。   情霜垂眸,看着允儿天真快乐的样子,她的眼中亦流转着温柔的神光,视线扫过凉锦平静的面庞,小声道:   “恭喜小锦又有了突破。”   凉锦勾起唇角,抬头望着空阔的蓝天,目光远望之时,仿佛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   她转头看向情霜,眼角余光扫到正欢快吃糖的小龙女,她的目光温润柔和,好似容纳了无数情绪,糅合成一道深邃的视线和一抹微笑:   “若非霜儿帮衬,凭我的资质,不知还需得花费多少时日。”   她突然有些不想离开这里了,至少在此时,她还能以平静的心情守在她身边,如此宁静祥和的日子里,还有允儿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好像……   凉锦的鼻头忽然有些泛酸。   一家三口。   若她与霜儿能一直在一起,平平静静,无波无澜,那么她们的日子,应该就会像眼前这般,平淡中透着温暖与快乐。   如果没有前世的牵绊与今生的因缘,不计较心中的得失,那么不管是凉锦还是情霜,就都是幸福的。 第189章 突破   当虚空之门被打开, 她与情霜将不得不重新面对世外的纷纷扰扰,人生的起伏波澜, 与紫霄宫的兴亡荣衰, 牵连她与她之间的红线,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被突然斩断, 来自于未知发展的惶惑,才令人最为不安。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 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仰望着天空,忽然开口:   “霜儿,你说,这辈子,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情霜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凉锦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她转头看向凉锦, 便见后者抬眸望天, 目光深邃而辽远,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看到了最终的答案。   就算她不回答,凉锦也是知道答案的,只是情霜不明白, 先前一直不肯认命的人, 此时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她的悲伤和忧愁总来得格外突然,让情霜有些捉摸不透。   原本,她应该回答她,绝无可能。   她的情魄在凉锦身上,若无情魄,她此生将无情无心,但若她拿回情魄,凉锦则必死无疑,那么,就算她拿回情魄之后,真的喜欢上曾为她付出真心的凉锦,对凉锦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但临到话要出口时,她却沉默了,犹豫片刻,转言道:   “未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凉锦闻言,忽而一笑,慨然叹道:   “是啊,未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在她们身旁吃着糖果的允儿一脸迷惑地看看凉锦,又看看情霜,她不明白霜姨和锦姨在说些什么,但却感觉空气中的气氛好似有些奇怪,因此,她没有贸然开口插话,而是乖巧地从糖包中再取出一小块糖果,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   凉锦稍稍歇了一会儿,复又起身回到最初打坐的地方,盘膝坐下,再次入定修炼,她要争取早日突破至炼体三境,这样才有可能带着情霜和允儿一起离开这里。   人不可能一辈子止步不前,前世欠下的债,今生就该偿还,哪怕疼痛入骨,也不及前世霜儿心头之痛万一,霜儿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一声怨言,而她,又怎么能抱怨命运的不公。   她唯一该做的,便是以赤诚之心,对待一切可能出现的痛苦,将前世遗留的恨好好弥补。   待凉锦打坐入定,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情霜的视线亦从别处回到了凉锦身上,她沉默的视线仿佛暗藏了某种未知的情绪,静默无声,却复杂难测。   凉锦看起来比较大大咧咧,但其实心细如发,否则,以她的修为,就算有再好的运气,也无法在复杂残酷的修仙世界中存活下来,凉锦不仅能存活,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说明,凉锦此人,心智非凡。   从凉锦方才的表现来看,情霜明白,凉锦已经觉察到,或者说是猜到了什么。   只是,她们谁也没有率先戳破。   她们之间,除了凉锦单向的情意之外,情霜对于凉锦,心绪亦十分复杂,她能体会到凉锦的真心,与凉锦不顾一切,也要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的决心。情霜不得不承认,她对凉锦也有一种朦胧而微妙的好感,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对待凉锦的态度才与对旁人时全然不同。   只是,她对凉锦的这份微妙的好感还未突破情魄的限制转化为真正的爱恋,她便提前知道了,凉锦小心掩藏,欲隐瞒起来的真相。   在龙墓深渊中时,她于昏迷之中回顾了前世今生,初时她还有些混乱,分不清那场梦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但日子一天天流逝,经过数个月的思考,她心中对前世今生的认知便越发鲜明清晰,她渐渐理清了思绪,也明白了因果。   她找到凉锦如此待她的理由,知晓了凉锦口中那句“上辈子”真正的意义,也想起了前世她为凉锦做的所有,凉锦的漠然、冷酷,以及……她最后如何覆灭于三宗老祖之手。   在发现须弥世界出口时她所问凉锦那句话,不仅解了她的惑,也让她证实了心中猜测,凉锦超乎常理地仿佛知晓一切,仅仅是这一点,便让她明白,先前那一场梦,并非,只是梦而已。   她没有情,故而对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冷眼旁观。   她无法理解那个为了凉锦奋不顾身舍弃一切的自己,也做不到如前世那般,再掏心掏肺地对待这个人。   她无情,也就没有憎恨,她不恨凉锦,不怨她前世的冷漠与自私,也不会即刻就从凉锦身上拿回情魄。   但是,她也不会再与凉锦继续纠缠,瓜葛不断。   她全力为凉锦传功,除了想早些离开这里之外,还暗含了另外一个打算,就是希望凉锦的实力能在她回到紫霄宫之前,能尽可能地提升一些,往后,等她回到紫霄宫,她与凉锦之间这段恍若儿戏的道侣关系,也就名存实亡了。   若她一辈子想不起来前世的恩怨,兴许她能如先前那般与凉锦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奈何造化弄人,她偏生知晓了前世之因,也就明白了今生之果,她不需要凉锦来还她的情,也不需要凉锦为她舍生忘死,前世所做的选择如今看来虽然荒谬,但已成定局之事,她也不会为此悔恨遗憾。   她失去的情魄在凉锦之身,可以说是造化,也可说是因果,她不急于拿回命魂,也不希望回归紫霄宫后,再被此人打扰,她只求安安稳稳,修心修道。   但眼下,还不到将一切挑明的时候。   她们身困于须弥之界,就算能顺利从这里离开,外界也不知是否还暗藏了各种各样的危险,在她们回到中州之前,都需要彼此扶持,凉锦还要对付元婴境的焚云燕,仅凭她一人,恐怕难以为之,她愿助她一臂之力,就当是,全了今生的恩与前世的情。   凉锦不知道情霜的打算,龙女允儿更是什么也不明白,她跟在情霜身边,始终开心愉悦,不能体悟情霜与凉锦之间忽然变得奇妙的氛围。   凉锦一心修炼,情霜则在修炼之余还抽出时间陪伴允儿,时间匆匆流逝,转眼便又度过了五个春秋。   炼体六层到炼体七层之间存在一道天梯,有的人,一辈子也无法跨越,凉锦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从炼体五层提升到炼体六层,而后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将实力提升到炼体六层巅峰,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都卡在瓶颈上,无法顺利做出突破。   为此,情霜也没有什么特别行之有效的办法,因为突破一道,只能依靠自己,外力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只是为突破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而已。   凉锦眼下明显已经到达突破的临界点,只等一个机缘,到了该突破的时候,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盘膝打坐中的凉锦突然睁开眼睛,她暂时放弃了徒劳无功的修行,到了她现在的阶段,无谓的打坐并不能带给她实质性的提升,故而她干脆不再执迷,而是放松了身心,与情霜打过招呼之后就一个人走出来,绕着龙宫缓步行走,一圈一圈的不曾停歇。   她呼吸着须弥之界中的空气,不时回头,远望着情霜,感觉自己与情霜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之中越渐拉远,这种感觉消磨着她的意志,刺激着她的心神,让她几欲发疯发狂,内心海浪涛涛,狂风呼啸,而现实却是,她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选择被动承受。   “霜儿……”   她口中默念着情霜的名字,旋即无奈叹息,突破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而她之所以无法作出突破,究其因由,她心里清楚,其实,是因为她还没有能想得清楚透彻,她不知道在离开这里后,如果霜儿要离开她,她将何去何从。   要想突破,她得先过了她心里那一关。   如果心境得不到提升,她将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直觉实在过于敏锐,如果她能再迟钝一点,兴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与痛苦了。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能感觉到情霜已经记起了一些东西,虽然后者还没有宣之于口,她也不知道她即将面临什么。她不怕死,也不怕情霜恨她,但她最怕情霜的淡漠与不在乎,如果情霜将一切都放下了,她将再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成为陪伴在情霜身边的人。   她的恐惧源于害怕失去,哪怕她从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情霜,但她所心爱之人一个回眸,一个浅笑,都是致命的毒药,早已将她的心与魂都彻底勾了去,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凉锦背负者双手,缓缓前行,每一步都是三尺三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她在心里不断考量,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未知的一切,但凡有关情霜的事情,总叫她心慌意乱,不能以理性的思考行事。   知晓和懂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她知晓一切的道理,却还不懂得如何接受。   她绕着偌大的龙宫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第八日日出时分,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身望着缓缓腾起的朝阳,阳光破晓,撕扯开她心中的雾障,一切豁然开朗,她耗费了七日的时间,才终于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所害怕的,无疑是失去。   而她这辈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得到过,又如何能谈得上失去呢?   她不怕死,怕的,是心中空寂,如若死灰的寂寥和麻木,这些,尽是前世情霜所经历过的,她所欠下的,不是她今生付出那么几年,便可以一笔勾销。前世情霜为她守候了两百余年,她如今才经历了多少个年头?   而且最近这几年,她都是与情霜在一起,片刻不曾分离,细细想来,会发现,缘分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她深吸一口气,神情从寂寥与恐惧中挣脱出来,她的视线变得更加清亮,整个人的气息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90章 抉择   凉锦心思通透, 在心境提升之后, 她的修为境界也随之拔高, 她的呼吸平稳绵长,体内的真气宛如山洪一般冲破阻隔她多日的瓶颈, 瞬息之间, 经脉开拓,肉体凝实,五脏六腑之上好似蒙了一层朦胧气韵,保护着内腑,不似初时那般脆弱。   炼体境的天梯,每一次跨越,都会带来脱胎换骨的改变。   她远望着碧海蓝天, 心中思绪悠远, 的确,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五年时间, 足够凉锦情霜二人与玧儿之间互相了解, 她们听玧儿讲起过百年前的龙宫之乱, 其过程与翼蛟曾经言说过的大同小异, 更多的, 是站在玧儿的角度,心中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生出的恐惧和她所遭受的痛苦。   她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 仅仅是听从了父亲之言, 乖乖留在这里, 从此一晃, 便是百年时间。她不怨她的父亲,但却无法抑制地难过和孤单,她希望若有朝一日,凉锦和情霜能离开这里的时候,不要再将她一个人留下。   情霜十分动容,揽着玧儿一阵安慰,凉锦亦觉悲戚,千年前魔入人世,已经将冰龙一脉残损到极为凄惨的地步,岂料千年之后,又天降横祸,致使整个冰龙一脉彻底没落,也不知龙州之上,除了龙女玧儿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冰龙一脉龙族侥幸存活。   凉锦收回目光,欲回到初时之地,忽然,她心有所感,转身的同时目光也望向身后,便见情霜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正平静地凝视着她。   “怎么放心让玧儿一个人待着?”   凉锦神情平静,唇齿微张,言语温和,好像她们之间,还和原先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情霜凝眸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凉锦清秀的容颜,澄澈若水,又深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她抿唇轻笑,无怨无怒,心平气和:   “在我们来此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就算没有她的看护与陪伴,玧儿在这片天地之中,也不会受到伤害,再者,她们已经朝夕相处了五年之久,此时稍微离开片刻,并不会造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凉锦听着情霜口中所说的“我们”,心中又隐隐有钝钝的疼痛,并不是看开了,就不会难过,只是那难过与心痛出现的时候,不会再左右理智与抉择。   她如往常一般勾起唇角,面上的笑容越发柔和,轻声唤道:   “霜儿。”   情霜没有躲避凉锦的视线,两人彼此对视,环境静默无声,但她们都是聪颖之人,彼此明白对方所想,心照不宣。   凉锦深吸一口气,感觉眼眶有些濡湿,但她强忍着内心的震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安然,她凝视着情霜淡漠却柔和的面孔,她身前所站的,是她最心爱的人,但在离开须弥之界后,她们之间,还能不能走得更远,便是未知之数了。   她知道情霜为什么会来,情霜本可以等着她突破之后自行回去,但她却悄然来寻,凉锦不会天真地以为情霜来此是要与她叙旧寒暄,也不会是心念所至,她来此,只会有一个理由。   无论她如何逃避,自欺欺人,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但她还想趁着情霜没有明说之前,最后再任性一次。   “我想,再抱抱你。”   情霜回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她没有对凉锦拔剑相向,甚至,她还能以如此平静的心情面对凉锦,便是选择了不仇恨,不怨怒,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原谅。   结局恰是凉锦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种,情霜选择淡漠与遗忘,这对凉锦而言,无疑是最痛,最深的打击。   凉锦话音落下,情霜平静地回视着她,沉默许久,却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看着凉锦缓步而来,朝她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在怀里。   凉锦的眼泪无法抑制地顺着眼角滴落下来,却静默无声,悄悄濡湿了情霜的衣襟,后者垂眸顿首,神情中透着些许复杂与无奈,她无法原谅凉锦前世无情无义,致使她最终横死于三宗老祖之手,但她也无法对凉锦心生憎恨,凉锦的情太过沉重,她是背负着前世的苦痛来向她赎罪,这样的感情,她无法担负,她们注定有缘无分,不论前世今生。   情霜没有回抱凉锦,但她也没有将后者挣脱。   “我不需要你偿还什么,前世今生,恩义两清,回到中州之日,便是你我分别之时。”   终究,情霜沉声一叹,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的眸子沉敛无波,无生无死,无心无情。   如果凉锦没有发现情霜心绪的变化,她们的关系,兴许还能维持得更久一些,情霜原本就没有打算这么早地说开,她最初是想等着回到中州之后,再与凉锦挑明,若能给予眼前之人更小的伤害,她也不愿用更加激烈残酷的方式让凉锦明白她的决定。   奈何凉锦却更早地发现了端倪。   既然她们彼此都已明了,再装聋作哑,就更像是自欺欺人。而这种感情的牵扯已经明显影响到了凉锦的修炼,若是再不说清楚,假意抓着不放,对凉锦而言,更加残忍无情。   离开须弥之界,她们将面临更多无法预料的危险,能不能顺利回到中州都还是未知之数,今日之后,恐怕再难有机会如此平心静气地说起这些话了。而凉锦若是始终心绪难安,那么她在外时,只会更加危险,这不是情霜想看到的结局。   她不爱凉锦,却也不愿意她无故命殒。   凉锦肩膀一颤,环抱着情霜的双臂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再可怕的刀剑,都比不过情霜一句恩义两清伤她深重。但她知道,这绝不是情霜的错,是她前世种下的因,今生才需得自食这样的果。   呼吸都好似夹裹着无数锋利的寒芒,直将她的心肝脾肺寸寸切割,这种锋利与疼痛就算突破了炼体三境,也得不到片刻缓和,只能任由这种痛潜入五脏,深入骨髓。   就算再如何不愿,她们的拥抱,也无法持续到永远。   凉锦颓然地松开双臂,踉跄后退两步,她的容颜仍旧清秀,神情却不再意气风发,那双满载了无限星空与万千因果的黑眸在这一刻突然黯淡下来,她撇着头,不再冒昧大胆地凝视情霜,而是低垂着目光,唇角强撑的笑容显得格外勉强:   “先前你送我的传音灵玉在紫山秘境中时损毁了,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但我想,能再讨要一枚,就当是……留个念想。”   凉锦的声音很轻,她一张嘴,眼泪就好像要决堤而出,说到后来,其声已经几乎不可听闻。   但在如此近的距离,情霜还是将她的话语只字不漏地听清,她沉默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之人失意的面庞,抿着唇一语不发。凉锦本该是极为骄傲之人,她傲骨铮铮,不屈不挠,却唯独在面对情霜时,百般顺从。   就算是冰冷的刀锋已经扎进她的心里,她还是强忍着心中疼痛,扯着嘴角,露出微笑,努力让自己更加豁达。   “没有结果之事,何必再留恋。”   许久自后,情霜轻声一叹,收回目光,转身而走,却在迈出两步后,无奈地停了下来,一枚灵玉自袖口垂落,落在她的掌心里。   也许是前世遗留下来的习惯,纵使她心中无情,却还是,不愿看见那人如此痛苦失意的样子,比起凉锦脸上强忍疼痛的笑容,她更愿意看她笑容明朗,自信阳光。   凉锦本以为,情霜转身之后,就不会再停留,却未曾料到,她在迈出两步之后,忽然停下脚步,抬了抬手。   一枚传音灵玉破空而来,凉锦在愣怔一瞬后,猛地回神,慌忙探手,将其抓入掌心。   灵玉入手温润,似乎还存留着情霜的体温。   凉锦嘴角一瘪,险些痛哭失声,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她双肩颤抖,眼泪盈眶,却硬是忍着没有哭出来。   就是这样彻骨的温柔,才叫她无法自拔,痛彻心扉。   当凉锦回到封印所在之地时,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样子,连眼角的余泪,也被无声抹去,她缓步而来,抿唇微笑,看起来与前几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玧儿抬头看她,神情有些疑惑,她感觉锦姨和霜姨之间好似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情,但欲要仔细辨别时,又看不出什么。   情霜将玧儿抱在怀里,见凉锦神情平静地走来,揉了揉玧儿的小脑袋后,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径直朝着破败殿宇行去,欲动手揭开予治所设的封印,离开须弥之界。情霜斜眸扫过凉锦柔和而坚毅的面庞,心里叹息,却未表露在外,只道:   “心绪不宁,实力也会受到影响,不若再等两日。”   凉锦抿唇一笑:   “吾心甚坚,霜儿无需挂怀。”   情霜离去前的顿足,虽让凉锦心痛,却也叫她明白,情霜无情,但对待她时,终究与旁人不同。   她好歹也是活过两百多岁的人,一时的疼痛不会泯灭她的理智,吞噬她的良知。她不会死死纠缠,让情霜困扰,让自己难堪。   一辈子还很长,谁也不知道未知的往后会发生些什么,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沉湎于悲伤和痛苦。   即将降临的灾劫也不会因为她们之间的纷争与感情的纠葛而延缓脚步,紫霄宫的劫难近在眼前,她们已经在龙冢与须弥之界耗费了足足七年的时光,最多再有两年,紫山秘境便会关闭,重寒等龙州元婴修士也会重回中州。   时间已经不多,她要更加努力地提升自己,才能在情霜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为她遮风挡雨,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她也无怨无悔。 第191章 意外   凉锦闭上双眼, 双手掐诀,凌风华留在她体内的符印接连破碎, 待第三枚封印解封之时, 她的气息已然拔升至结丹初期巅峰,与她先前所预料的,分毫不差。   凌风华留在她体内的封印每解开一个, 爆发的力量持续的时间就越短,虽然她的修为已经突破到炼体三境, 但在封印之力冲击下, 仍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能解开封印,她就只能先撤离空间混乱之所,谨防力量消退之后,被散乱的空间之力撕成碎片。   某时,她双眼一睁, 眼中精芒乍现,旋即腾身而起, 越向废墟之上的高空。   散乱的气流无情地吹刮着她的身体, 空间出现断层,一块块断裂的空间层比世间最好的奇兵还要锋利, 能将所有触碰到的东西都强行搅碎。   凉锦的身体表面包裹了一层真气,小心避开虚空中搅动的乱流与空间夹缝,在错乱的空间之中寻找唯一的落脚之处, 再经由断层和断层之间的部分穿过, 直入封印所在之地。   不过瞬息之间, 当凉锦的身体触碰到混乱的空间层时,她的身形便没入块状的虚空中,不见了踪迹,哪怕情霜和玧儿就在距离她不到十丈之遥的地方,她们仍然感觉不到凉锦的气息。   情霜眉头一皱,旋即又松开。   玧儿疑惑地看了一眼废墟之上空荡荡的景象,小脸儿皱成一团,疑惑地眨巴着眼睛,询问情霜:   “锦姨到哪里去了?”   她的灵识瞬息之间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却没有找到凉锦,不由疑惑非常,以凉锦的速度,不该那么快脱离她的感应才对,何况,上一刻,凉锦还在她眼前,却是在凉锦跃起之后,突然消失不见的。   情霜将玧儿紧紧抱着,纵使感应不到凉锦的存在,她的视线仍停留在废墟上的虚空,她知道凉锦此时就在那片空间散乱之地,为她们搏取离开此地的机会。   她轻抿唇角,小声道:   “她就在这片虚空之上。”   玧儿仰起了头,顺着情霜的视线凝望向眼前虚空,精巧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可是……锦姨没有在那里。”   正准备与玧儿讲说封印所在的情霜忽然眸光一凝,她绝美无双的容颜上划过一抹震惊,旋即猛地低头,神情凝重地看着玧儿,手指虚空之地,询问道:   “你说,她没有在那里?”   玧儿不知道情霜为什么突然那么惊讶,但她还是她轻咬着唇角,认真地点了点头。   情霜脸色猛地一变,她站起身来,让玧儿乖乖待在一旁,便闭上双眼,分出一缕灵识,朝着废墟上空而去,没入乱流之中,查看乱流之内的景象。   她险些忘记了,玧儿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元婴中期,她与凉锦能发现的虚空混乱之所,玧儿不可能不知晓,而且,以玧儿的实力,灵识穿过空间乱流,探寻到其内景象,甚至比她和凉锦更加容易。   只是因为玧儿心智尚小,她自然而然地将她当做小孩来看,却差点忽略了她的真实年龄和修为。   既然玧儿说凉锦不在那里,那么十有八九,真的不在。   情霜的灵识在层层乱流之中被不断削弱,待到还剩最后一点时,终于扫到内里的景象,而后便被一股狂风刮散。   虽然只有一瞬,她的心却因此凉了半截。   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空阔,而在混沌黑暗之中,悬浮着一片巴掌大的衣角,瞬息之间,就被虚空中凌冽的风搅得粉碎。   情霜眼睑抖动,随后缓缓睁开,她的视线中透着些许迷惘,愣怔地望着不远处空荡荡的虚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有些无法相信,凉锦竟然真的在她眼皮底下彻底消失了,唯留下一片衣角……   这景象背后所预示的真相让情霜脑海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愣怔地望着不远处的虚空,双眸中透出一丝迷惘和两分无奈。   她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原以为,她们找到了封印所在,又耗费了五年的时间做了充足的准备,这一次,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她们所有的考量都是在离开须弥之界后,该如何如何。纵使一次不能成功,以凉锦现在的实力,就算一次不能成功,也完全可以无恙回退,大不了多尝试几次。   却不曾想,凉锦会在顷刻之间,被虚空裂缝所吞噬,而她,竟连搭救的时间都没有。   玧儿疑惑地眨着眼,看看情霜,又再看看废墟之上的虚空,过了许久,见情霜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她心里陡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她慌慌张张地抓住情霜的手,急道:   “霜姨,到底怎么了?”   情霜在玧儿的拉扯之下回过神来,她沉默地抿起唇角,许久没有回答玧儿的话,直到玧儿再一次摇晃她的手臂,她才小声道:   “你的锦姨,她可能……回不来了。”   玧儿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她疑惑地眨着眼,追问道:   “为什么回不来?那道门只能出不能进吗?”   她以为凉锦已经通过封印离开了须弥之界。   情霜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着唇,没再解释什么。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言说她所熟识的人已经彻底离开,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她拧着眉,这个意外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她没有半点准备。与凉锦在一起久了,她下意识地认为那人气运惊天,总能逢凶化吉,是不会将性命断送于此的,她在龙冢内时,连那样的伤势都没有带走她的性命,她又怎会突然就死了呢?   但眼前的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凉锦消失了,消失于空间夹缝中的乱流里,在这样的环境下,以凉锦被外力强行提升起来的修为,要想存活,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情霜颓然而叹,思索着没有了凉锦,她们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她的须弥戒指里突然传来异样的波动。   情霜眼中划过一缕精芒,旋即灵识探入须弥戒指,在整齐的物件之中,找寻到异样之力传来的源头。   那是一柄暗银长剑,是与凉锦一起在龙阁天宫中所获得的那两柄灵剑之一。   这一对灵剑,她与凉锦一人收服了一柄。   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的灵剑,此时竟亮起了奇诡的光芒,缠绕在剑鞘上的符文像是注入了滚烫的岩浆,流动着火红的色泽,不断闪烁。   情霜心中一凛,当即将灵剑抓入手中,只觉剑身滚烫,将她的手炙烤着,隐隐有些灼痛。   此剑与凉锦手中那一柄乃是成对双剑,它会有如此反应,断然与凉锦手中之剑脱不了关系,且此剑灵性极高,原先情霜看不出此剑品质,在已经想起前世记忆的此刻,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超越了上品灵宝,却还未到下品神器的双剑。   这也预示着,凉锦怕是在虚空乱流之中遇到了麻烦,但她应该还没有死!   依靠双剑之间的感应,也许能找到凉锦。   情霜一手抓着灵剑,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   她低下头,看向一脸惶惑的玧儿,小声道:   “玧儿,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听闻此言,玧儿却不如往常那般乖巧地点头应好,而是紧紧抓着情霜的衣袖,急道:   “霜姨要去哪里?带上玧儿一起好不好?”   她隐隐猜到了情霜的打算,但她怕极了情霜一去不返,就像凉锦一样。   情霜无奈而沉重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玧儿听话。”   玧儿牙关紧咬,脸上露出委屈中带着些许恐惧的神情,但见情霜态度坚决,她瘪着嘴垂下头,没再继续相求。   情霜见她如此,心中虽然不忍,但时间紧迫,由不得她再拖延,凉锦身上承载了太多希望,不能就此丧命,无论如何,她也要尝试去寻找。若凉锦亡故,她们将永远受困于此,除非予治亲自来救,那样的话,恐怕紫霄宫早已覆灭。   叮嘱玧儿不可乱跑之后,情霜手握灵剑腾空而起,瞬息之间扑入空间乱流之中,她凭借着手中灵剑与虚空中另一柄灵剑之间的微妙感应,小心避开空间断层内时不时卷起的凌冽之风,一点一点拉近与那朦胧感应之间的距离。   片刻之后,情霜眼前猛地一暗,眼前景象骤然改变,她心里一跳,暗道糟糕,原来这空间夹层之中还暗藏了一道幻阵,难怪凉锦进入其间之后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原来是这幻阵缘故!   幻阵潜藏在纷乱的空间裂缝之中,又有风暴遮掩,在外根本无法觉察,若非灵剑起了感应,情霜根本无法料到空间乱流之内还暗藏了这样的变故!   予治所设的这一道幻阵,应当是用于防止有人通过封印从外进来后轻易进入须弥之界,从外入内,其阵法将被完全激活,内涵化神之威,阻挡敌人,而从内往外,幻阵的力量被削弱大半,却也还能困住元婴以下的修士。   予治应当是没有料到获得他传承的人,竟然只有炼体修为,就算动用了秘法,也仅有结丹修为,凉锦又没有能与情霜媲美的解阵天赋,所以极为被不幸地困在了阵内。 第192章 破除封印   按照予治的谋划, 能获得他传承的人肯定要先破解龙阁天宫第一层中的困兽之阵, 而破解那个阵法, 除非阵法天赋冠古绝今,便只能以元婴修为硬闯, 不管怎么说, 只要能破解困兽之阵,就不该被须弥之界中的这个幻阵所困。   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却是,进入龙阁天宫的是两个人,解困兽之阵的是情霜,而拿到传承的却是凉锦。也兴许,他料算到了, 只是, 凉锦二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传承之人身上, 故而疏忽了变故的可能。   就是这个小小的偏差, 险些将凉锦葬送在须弥之界里。   情霜紧握灵剑, 在得知是幻阵困住了凉锦时, 她原本还有些焦急的情绪便平复了下来, 只要凉锦还没有死, 那么事情就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程度,她们也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   她闭上双眼, 没再用肉眼去看外边的景象, 转而以心眼窥探幻阵的法门, 这种程度的幻阵甚至比龙阁天宫中的困兽之阵还要弱一些, 故而对于情霜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很快,她就找到了幻阵薄弱之所,旋即挥剑一斩,一道银芒划破虚空,将幻阵一剑斩开。   无穷无尽的黑暗在情霜这一剑之下飞速崩毁,独属于封印之地的晦暗光线穿透黑暗,情霜睁开双眼,重获视野,便见凉锦正悬浮于此界边缘,眉头紧皱,眼睑颤抖,却始终没能回转意识。   在她身侧不足一丈的地方,一条空间断层的豁口仿若凶兽血盆之口,欲将她吞噬。   情霜面色不动,冷眸扫了一眼凉锦,封印所在之地的空间还算稳固,唯边缘地带乱象丛生,凉锦若再往旁边浮动一丈,必然尸骨无存。   一阵一阵隐晦的力量波动从凉锦的储物手环中传出,一层氤氲之光笼罩在凉锦身上,想必就是另一柄灵剑感应到主人遇险,自动护主的表现。   距离近了,双剑之间的感应越发明显。   情霜身形一旋,来到凉锦身边,一把抓起凉锦衣襟,但见后者尚沉浸于梦靥之中,她眸光一沉,拉着凉锦远离虚空裂缝之后,便欲掌击凉锦天灵,强行将其唤醒。   恰逢此时,凉锦忽而脸色一白,咬牙切齿,哑着声音怒斥一句:   “吾之道,非君手掌生死便可置喙!”   情霜抬起的手掌猛地顿在凉锦天灵之前,她眸子里划过一抹奇异之芒,诧异地看着凉锦,瞬息之间,有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最终停留在凉锦口中所道出的“君”之一字。   她眉头微蹙,神情漠然,心中思量着此“君”身份,凉锦这一句话应当不是对着她所说,就算聚合她所能回忆起的有关前世的记忆,也寻不到这句话的踪迹,如此一来,与凉锦此时梦靥之中照面之人的身份,便耐人寻味起来。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情霜心海,让她敏锐地嗅到一丝奇异的端倪,是谁在置喙凉锦的道?是谁在左右凉锦的判断和选择?   难道凉锦前世沉沉浮浮之凄惨,其实另有隐情?   “手掌生死”四个字,似乎已经将其存在的范围大大缩减,而最有可能的那一位,也呼之欲出。   情霜眼眸微眯,神情漠然,手扣凉锦天灵,欲探其识海,确认心中猜测。   她的灵识毫无滞塞地进入凉锦识海之中,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凉锦的识海,却是第一次带着某种目的来翻看凉锦的记忆。   凉锦此时灵识受梦靥纠缠,识海之中一片混沌,情霜的灵识进入其中,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眼前之景如烟如雾,轻易无法辨识有用之物所在。   情霜回想起前世记忆,前世的修炼经验也自然而然地回归,她极为迅速地做出判断,飞快找到凉锦灵识所在,并立马朝其靠拢。   当她找寻到凉锦的灵识时,便见后者被困在一团雾障之中,其内光影变换,仿佛形成人像,但情霜还未看清其人面貌,便被人像上散发的可怕波动瞬间震退。   情霜身子一震,灵识被强行还归己身,她清冷的眸子诧异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凉锦仍沉浸在梦靥中的苍白面孔,究竟是什么人,仅以一个虚无之影,便有如此神威?   得见凉锦识海中的景象,情霜虽然没能看清围困凉锦灵识之人的面貌,但她对心中猜测却越发确信,只是,她想不明白,凉锦为何会对其人说这样的话。   她声音中的憎恶、痛苦和不甘,哪怕情霜没有切身经历,仍能从凉锦言语之中感受真切。   情霜抿起唇角,神情冷凝,心中稍作思量,再度扫了一眼凉锦,决定暂且放下心中疑虑,眼下最要紧之事,是离开须弥之界。   情霜掌震凉锦天灵,强行将凉锦灵识唤醒。   一掌落下,凉锦身子一颤,旋即猛地清醒过来,她瞪眼凝眸,发觉自己意识混沌之际有人临身,她下意识地要抽身而退,但在看清身前之人时,动作生生遏制,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霜儿?!”   凉锦惊讶自己为何会陷入昏迷之余,视线飞快扫过四周景象,确认此地为须弥之界出口封印的所在时,她更加讶然,情霜为何会在此地?   情霜神情微沉,以凉锦此刻表现出的状态,足可见凉锦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方才在幻阵中的所见。   她唇角微掀,此事倒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我若不来,恐怕你将身陷于此而不自知。”   凉锦闻言,抿唇凝眸,她回想起刚才自己一进虚空散乱之所,立马就被幻阵所缚,再之后的事情,便想不起来。想必,是她身困于幻阵之中,情霜有所觉察,故而赶来相救。   理清思绪之后,凉锦神态颇为赧然,她又在关键时候出了问题。   好在她体内的封印之力时限未过,从凉锦身困于幻阵之内,到情霜赶来出手相救,前后半盏茶的时间也没有,凉锦尚还有充裕的时间破解予治所下的须弥之界封印。   凉锦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谢,见情霜点头回应,态度平淡,凉锦心中无奈叹息,不再纠结于此,转而浮身到封印之地当中的位置,开始运转御兽诀心法,准备破除封印。   情霜抬眸去看,见凉锦身浮于虚空之中,双手摊开,一枚枚玄奥的符印跳跃在她指尖,凉锦不时将符印打入一片空白之地,显然,就算是身入此地,情霜没有获得御兽诀传承,也还是无法看见封印所在。   凉锦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成千上百的符印被她以极为复杂的手法打入封印之中,终于,一片虚无空寂的地方,亮起了一道湛蓝之光,在情霜惊讶的目光中,那道湛蓝的光芒越来越亮,形似一个漩涡,翻滚着,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道三丈长宽的传送法阵,在虚空之中不断旋转。   “开了。”   情霜眉梢一挑,紧绷的神情总算松缓下来,见凉锦额角见汗,情霜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瓶蕴养灵神的丹药,递给凉锦,点头道:   “有劳了。”   凉锦紧抿唇角,目光复杂地看着情霜手中灵丹,心里好似有钝刀切割,格外疼痛。   今日之前,她与情霜还是“道侣”的关系,而此刻,就已生疏到需得以物酬劳。情霜的决绝凉锦早有意料,只是未曾想,会如此彻底干脆,不给她任何念想。   她呼吸着虚空中几乎划破她肺腑她的寒凉空气,强忍着内心翻卷的疼痛,伸手将灵丹接了过来,既然这样的结果是情霜所希望的,那么她就豁达而坦然地接受,纵使心如刀割疼痛入骨,她也不会将之显现半点在脸上,更不会因此矫情造作,徒惹情霜不快。   情霜看着凉锦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与其面上平静柔和的笑容,她眼眸微垂,回转视线,小声言道:   “空间之门既已打开,时间久了恐生变故,你且在此地稍候,我去将玧儿带来,我们一起出去。”   凉锦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便见情霜转身离开,片刻后,将玧儿抱在怀里,回到空间之门旁侧。   玧儿远远看到凉锦,见其无恙,神情颇为激动喜悦,凉锦笑着揉了揉玧儿的小脑袋,随后视线转向情霜:   “咱们走吧。”   她态度温和,目光澄澈。   但却未像往常一样,牵起眼前之人的手。   情霜垂着眸子,一语不发,她们都知道,离开须弥之界,她与她之间,可能就没有后续的故事了。   “凉锦。”   情霜的声音突然响起,却不是唤的小锦,而是凉锦。   凉锦始终平静,她凝视着情霜漠然的双眼,安静地等待她将后续的话语说完。   “以你之天赋,登临绝顶不过早晚之事,莫要执着,徒增烦忧。”   因为有玧儿在此,情霜的话说得极为简洁,但以凉锦之聪颖,如何不明白情霜的意思?   她在叫她放下,放下对情与爱的执念,亦放下对恩与愧的执念,前世她一心向道,却有情霜之情与之牵绊,今生两人注定有缘无分,情霜不需要凉锦来赎罪,恰好全了凉锦前世之念,心无挂碍,直入云霄。 第193章 龙州概述   以情霜的角度来看, 凉锦前世一心向道,今生之所以这般待她, 全然是出于前世之愧, 纵使其心甚笃,也不尽纯粹,情霜不需要凉锦为前世所为赎罪, 既然前世凉锦心向大道,今生情霜心中无情, 自然也就不会为情而苦, 凉锦得以解脱,安心觅大道而去。   凉锦明白情霜的意思,但她的神情没有为这句话生出丝毫改变,她的目光仍如初见情霜那般温柔,她不会让疼痛左右自己心绪与判断, 不会枉顾情霜的感受自作深情,但是, 她也不会因为情霜这一句话, 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她的道,早在她前世自爆身殒之时, 就寻到了。   道不在天,在乎于心,其心甚坚, 道可弥天。   凉锦所求道, 就在眼前。   她未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只言:   “吾求之道,胜于天。”   情霜回眸,若有所思,凉锦之言实在睥睨苍穹,叫人侧目。也让情霜心中对于道之一字,有了更多的感悟,纵使她所理解的,与凉锦所言的也许不同,但以他人之道证己之道也不失为探寻大道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   修者逐天而行,以天为极,从某种意义上讲,与画地为牢有何不同?   情霜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就好像有一瞬间,触摸到了道的感觉。她恍惚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修道,真正做出突破者,实则寥寥,而限制修行者突破的根由,除了所谓的天赋,还有眼界与心胸。   真正的道,不以天为极,无垠无界,虽虚无缥缈,却又安存于心。   “闻君一言,胜乎吾修之十载。”   情霜一声轻笑,她对凉锦所说的一番话,是在劝凉锦安心修行,却不料,凉锦之言叫她醍醐灌顶,有了新的领会和感悟。她回转视线,不再多言,抱着面露疑惑的玧儿抬步迈向旋转的空间之门。   漩涡般的门扉上荡起一层柔软的光芒,轻轻摇晃,情霜的身形缓缓消失在内,凉锦摇了摇头,紧随情霜身后步入其中。   眼前景象一阵荡漾,待视线再次清明,入眼之所见,恰是遍野残垣废墟,与须弥之界中景象别无二致。   凉锦环顾四周,残垣断壁之间尚有杂草生长,天空中流动的云彩也变得柔和而自然,点点滴滴微妙而奇异的改变告诉凉锦,她眼下所处之地已然不是须弥之界,而是位于玉海的,被圣皇所毁灭的龙宫。   但让她颇为遗憾的是,从须弥之界出来后,情霜与玧儿便不见了踪迹。   她无奈叹息,如果出来的时候,她能牵着情霜的手,就像她们曾一同进入紫山秘境时那样,那么,她们断然不会分开。   但事已至此,她与情霜什么话都已说开,就算勉强待在一起,也是徒留心伤而已。   这一世的情霜,生而无情,就算她百般相护,情霜也不会为之心动,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她此刻所受的一切冷遇,都源于她上一世的漠然和执着。   情霜自身便有结丹中期的修为,身边又跟了一个元婴中期的龙女,只要不是化神之修亲自出手,她们两个大可横行于天地,就算遭遇元婴后期甚至大圆满修士,也可全身而退。   从龙州去往中州,需得横跨无尽汪洋,汪洋之上,时有风暴海啸等天灾,修为不达结丹之境,万不可贸然闯入其中。而汪洋之大,以元婴修士的修为,欲从中横跨,也需得一两年的时间。   再者,汪洋内有一片区域叫做死亡之渊,虽冠以渊之名,实则是一片群岛,据凉锦前世所知,那片群岛上住着一名化神之境的魔修,此魔修以深海之力修炼魔功,曾以一己之力血洗群岛,血染深海,致使群岛所在之地范围内的海域海水都成了血的颜色,后又被世人唤作血海。   此魔修不知因何缘故不曾踏出死亡深渊一步,但过往修士只要踏入群岛范围,必然被其猎杀。   故而往来之修士,临血海必绕道而行,情霜有前世记忆,不可能不知晓死亡深渊的可怕,自可规避来自血海的危险,那么她和玧儿要从此地直接前往中州,大致算来,需得三年之久。   这也是为什么,以重寒等人之修为,欲将龙州圣皇之军引入中州,还需得如此大费周章,祭以紫山秘境无数生魂之力,架设传送法阵,为的就是省去横跨汪洋的大把时间和无数风险。   凉锦细细考量之后,忽而颓然一笑,以她如今的实力,就算想立马赶往中州,也因为修为的限制,将止步于龙州与中州之间的汪洋,一个不小心,就会葬身其中。   情霜和玧儿不需要她去担心,况且,以她的修为,也没有资格去担心谁,与其思虑情霜和玧儿会在回中州的途中经历什么,不如好好想想她该如何提升自己。   时间不容许她耽搁太久,她在心中大致计算了一下,紫山秘境中时木元之灵被她所获,这一世紫山秘境内因木灵暴动死亡的普通百姓和修士不足前世十之一二,重寒等人收集的生魂断然不够他们架设法阵,顶多只能传送数人回龙州,将此事禀报圣皇。   中州有紫霄宫庇护,重寒等人就算两年后从紫山秘境内出来,也短时间内也无法有太大的作为,而圣皇等人要想重新架设法阵,去往中州,就需得另觅生魂所获之法,这一次,则多半是在龙州。   以圣皇那不得不摧毁紫霄宫的深重执念来看,他极有可能效仿紫山秘境中的行动,在龙州掀起天灾或者战乱,重新收取冤死之生魂。   此后再前往中州借由他们先前百年之间打下的基础掀起风浪,聚中州修士之力真正打到紫霄宫去,至少还需要十年左右的光景,这十年时间,凉锦暗自下了决心,她要在五年之内突破至炼体大圆满,还要修习一门结丹期的轻功,全力而行,方才有赶回中州的可能。   理清思绪之后,凉锦立马做出决定,先从此地离开,去往龙州。   龙州在中州西北方向,而玉海,又在龙州以北,所以要想回到中州,必先经过龙州,龙州之上,有一处天险,是为望龙浮宫。   相传望龙浮宫有龙神庇护,聚天地之灵气,钟灵毓秀,其内却极为凶险,修为未达结丹之境者,往往有去无还。望龙浮宫为龙州修士圣地,时常有高阶修士入内修行,感悟龙神之道,奈何望龙浮宫非是人人皆可入内,需是与龙神有缘之修士,才有入内一观的机缘。   而望龙浮宫的这种限制,就连龙王予治,以及前世灭除玉海龙宫的神秘势力,都无法左右或者破除。   前世凉锦虽然听闻过望龙浮宫之名,却不知其历史渊源,如今想来,这望龙浮宫,想必乃是千年前所遗留的龙族旧址,只是被魔族攻破之后,守宫大阵损毁,才致使望龙浮宫真貌展露于世。   龙神早在千年之前就已陨落,那所谓的龙神庇护,想必只是望龙浮宫内残留的阵法,或者龙神所遗留在世的宝物,又或者……   凉锦神情一凝,她忽然想起龙魂当初之言,龙神在陨落之前,是将那手持翻天神印之人击杀了的,也就是说,翻天神印,有可能散落于世,而其散落之地,则很可能,就是龙州。   而龙州之上最为奇诡之地,无疑便是望龙浮宫。   帝君虽神通广大,但他的力量太过强大,这片天地的法则不允许那么强大的存在出现,一旦他现身此地,就会顷刻间致使这片世界崩毁。   所以,就算翻天神印散落于天地之间,帝君也不会亲自来取。   而帝君能将神印转于他人之手,这神印上帝君魂印必然已被其人亲手抹除,那手持神印之人一死,神印便成无主之物。   思虑越深,凉锦的眸光越是暗沉,龙神与帝君之间的恩怨,等闲之人决然不可得知,龙魂之所以能知晓,还是因由龙冢的独特存在,龙魂在龙族的特殊地位,以及龙其通天彻地,不亚于真神的可怕威能。   眼下龙魂已死,所以这片天地之中,除了她,再没有人知晓千年前的隐秘。   凉锦前世两百年,未曾听闻有谁手持疑似翻天神印的至宝出世,呼风唤雨,那么,这枚神印若当真散落于此界之中,还并未有谁将其发现。   凉锦知晓这个秘密,所以这对她而言,有可能会是一场机缘。   且不管望龙浮宫是否真的有龙神庇佑,它也定然与龙族脱离不了关系,就算没有寻到龙神遗留之宝或者帝君的翻天神印,说不得,也能寻到促使翼蛟从龙蛋中孵化的契机。   而凉锦要想在五年之内突破到炼体大圆满,除去望龙浮宫,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去处了。   凉锦凝眸望向龙州所在之地,原本因情霜离去而有些晦暗的双瞳渐渐恢复神采,她身形一动,腾身跃起,唤出暗银长剑,御剑而行,顷刻间消失于废墟之中。 第194章 燕济   凉锦从一片废墟的玉海龙宫离开之后, 横穿龙宫所在的岛屿与龙州之间的海峡, 花费了数日时间, 终于抵达龙州最北侧的海域沿岸。   她一路奔波,未曾在海边停留, 径直穿过海岸沿线的渔民村落, 深入龙州内部。   凉锦白日里天地灵气活跃之时觅地打坐,夜间则匆匆赶路,日复一日。   龙州不若中州之大,但也小不了多少,要从沿海区域去往望龙浮宫所在的神龙帝国,以她如今炼体七层的修为,即便每夜御剑而行, 也需得半年之久。   龙州亦不似中州历史悠久, 文明也不尽相同, 中州之古城于龙州则谓之为国, 国之君是为人皇, 手掌万权, 理治一方。   神龙帝国位于龙州中部, 国土广袤, 国力雄厚,内有国宗谓之登龙阁, 倚望龙浮宫而建, 宗内英才辈出。凉锦前世亦曾听闻过登龙阁之名, 此阁在龙州的地位, 与紫霄宫之于中州类同。   但登龙阁涉世较深,远没有紫霄宫超然物外,其内,也没有能比拟颜不悔的化神之修。   龙州之上,除神龙帝国外,另有十余大小之国,环绕于神龙帝国之外,其中,能与神龙帝国犄角称雄的帝国,唯剑神帝国与乘风帝国,这两大帝国之所以能与神龙帝国三分天下,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其国内分别有剑神宗与云风楼两大道修宗派。   剑神宗与云风楼,其宗内皆有元婴后期之修,虽单个宗派内高阶修士数量不若登龙阁之多,但两宗合力,亦可与登龙阁势均力敌。   除此三宗,龙州之上自然也还有无数二三流之宗派,则不一一赘述。其余小国则各自依附于三大帝国,进献其国物资和人才,谋求生存之道。   凉锦穿过龙州最北侧的海国,立时小半年的时间,才抵达神龙帝国北侧小国,名唤陟阳。   陟阳同时毗邻神龙帝国与剑神帝国,在两大帝国的对峙之中,处境艰难。陟阳国君一直在到底归附于神龙帝国还是剑神帝国之事上徘徊不定,也早就了陟阳战乱不断。但因两大帝国彼此未曾撕破脸皮,陟阳虽险,但一直未彻底倾覆。   凉锦要去往神龙帝国,需得经陟阳,走陟阳南侧小城燕济而过,路途最近,然而当凉锦来到燕济城外时,发现整个燕济城与其附近的城池都笼罩在战乱之中,入眼一片荒凉,城外遍地都是伤兵和死尸,还有一小队后勤兵在收捡尸体,打扫战场。   城外哀鸿遍野,凉锦视线冷漠地扫过狼烟四起的战场,绕过外城驻防的军队,来到燕济内城,欲打探神龙帝国的消息。   内城虽然不若外城一般气氛紧张,但常年笼罩在战乱阴云之中的燕济百姓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留存在城中的普通百姓大都是老弱之人,年轻力壮的年轻人都被强行抓去参军入伍,大都一去无还,而女性则带着孩子远走他乡,途中被山匪恶徒劫堵者数不胜数。   他们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和绝望,眼见山河破碎,外忧内患,兵痞横行,当街强抢良妇幼女,人人眼中却都是漠然与麻木,他们内心的恐惧早已被无数的死亡和战争磨灭,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的降临而已。   凉锦纵然心觉荒诞,却无力做些什么,道修之人,不该干涉凡人的命数,否则就会背负相应的因果,成为修行之途上重重业障。   她走进一家破旧的茶铺,茶铺中一人也无,大白天的,却好像打烊了一般,店家趴在柜台上睡觉,凉锦走过去,敲了敲柜台,那店家被敲击声惊动,他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嘟嘟囔囔地说道:   “去别的地方要饭,我这里没有什么吃的!”   言罢,他又转了转脑袋,准备继续睡觉。   看样子,时常会有乞丐或者拾荒之人来此惊扰其人好眠。   凉锦并不动怒,面不改色地再次敲了敲柜板,只是这一次,敲击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其人被阻了好眠,颇为气恼,怒目抬头之时,但见一女当前,面貌清秀,形容大致二十余岁,一身青灰袍服虽然看似古旧,却极为干净整洁,整个人气质卓然,断然非寻常之人。   那店家顿时清醒过来,忙收了愤然之貌,他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也听说过修仙宗派的道家修士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就在前不久,他还亲眼见过仙人斗法,举手投足之间,千军万马覆灭其人掌下,那是何等的可怕。   故而一见凉锦,他立马就联想到凉锦可能就是仙家宗派的弟子,又怎敢怠慢。   他慌忙赔了不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上仙恕罪,鄙人店铺前日里才遭驻防军搜刮通透,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孝敬上仙,仅有一条小命尚在,必对上仙之言言听计从。”   凉锦挑了挑眉:   “你如何得见吾之身份?”   店家以为凉锦不悦,忙将自己见过仙人斗法之事悉数道来,凉锦抿唇一笑,她倒是没想到这茶铺店家还挺有眼色。   但也由此可见,龙州上的修士入世太深,凡人见之,非是歆羡敬慕,而是纷纷谄媚讨好。   她心中一叹,就是因为这些原本应有仙风道骨的道修从内里腐坏了,才致使一系列的争斗发生,仙人卷入凡人利益之争,导致凡人国破家亡,死伤无数,这样的道修者,与魔何异?   “吾自泊央而来,为隐士弟子,初入尘世,见燕济战乱,民不聊生,心中甚为不解,便来此请先生解惑。”   凉锦面色无波,缓缓道来。   泊央乃陟阳国内群山高峰之最,上有修士宗门,茶铺店家听闻,心中暗叹眼前之人果真是仙家弟子,不疑有他,忙躬身行礼:   “上仙且问,鄙人必知无不言。”   凉锦点了点头,于其人不查时设下隔音之阵,而后问道:   “燕济之战,因何而起?”   陟阳边境虽常年笼罩在战乱之中,但多年间也未见其彻底城破,不管是神龙帝国还是剑神帝国,为了争夺供奉,顶多只会对摇摆不定的陟阳国君略施小惩,也不至于如眼前一般,整个燕济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且陟阳国之外,还有比陟阳更小的附属之郡,战事涉及燕济,那些附属于陟阳之郡城恐怕已然全部覆灭。   凉锦入城之时,心中就隐隐有所猜想,这场战争,其诱发之因,恐怕有些蹊跷。   “神龙帝国半年前突然发兵北上,铁蹄踏破边关郡县之门,其军直达燕济,至于神龙帝国为何突然出兵,鄙人一介布衣,哪里晓得敌国天子之意。”   凉锦闻言,并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又道:   “那你可知,先前在燕济城内斗法的仙人,去向何处?”   凉锦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神龙帝国出兵攻打陟阳实际是为了收取生魂,若非如此,战场之上,应当不会有修士现身,而有修士出现,还彼此斗法,其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只是她入城时曾探查过燕济城内的情况,燕济城中没有修士存在,但这茶铺店家所言并非作假,他能一眼认出凉锦的身份,也佐证了他曾亲眼见过修士斗法的事实,既然如此,凉锦又感应不到修士存在,要么就是修士修为过高,以凉锦灵识无法探测,要么,就是这些修士已经不在燕济城内了。   想来第一个猜测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若其人修为真的达到了凉锦所无法探测的程度,那他的修为至少也在元婴境以上,一个小小的燕济,尚还不需得元婴之境的修士出手,若当真的元婴境的修士,燕济城早就覆灭了,又怎会是现在这番景象。   那么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而凉锦的目的,就是从其人口中获得修士的线索。   但在凉锦问完这句话后,茶铺店家的面色变得极为奇怪,他犹豫再三,神情颇为纠结,好半晌没有开口回答。   凉锦眉头一皱,她见店家之貌,他极有可能是知晓一些隐秘之事,但却不知为何不肯开口,便追问:   “为何不答?可是有甚隐情?”   其人见凉锦眉头皱起,心头猛地一跳,惧怕凉锦发怒,忙咬牙道:   “他们都死了。”   凉锦闻言,双眼一瞪,颇为讶异。   茶铺店家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言道:   “神龙帝国之军欲速速打下燕济,便请仙人攻城,吾陟阳虽为小国,却也有仙家宗派,日前来了数位仙人,同神龙帝国仙人于燕济城外斗法,却尽被其人击杀,连尸体都被带走了,原来仙人也是会死的。”   既然已经开口,他便不再保留,将自己所知悉数道来。   言罢,他打了个寒颤,脸色一片惨白,似乎又想起了不久前的景象,虽远远观之,却也遍体生寒。   凉锦凝眸沉吟,抿唇不言,没再询问什么。   片刻后,茶铺店家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先前之言触怒了凉锦,后者却忽然以指骨敲击柜台三下,待第三音一落,茶铺店家两眼一闭,趴伏于柜台之上,呼呼而睡。   视线自店中扫过,凉锦确认此人已陷入沉睡之中,而他醒来之后,也会将先前发生之事一概忘得干干净净,凉锦这才转身拂袖,缓步离去。 第195章 战争之因   离开茶馆之后, 凉锦没有在燕济停留太久,既然陟阳之修聚众反抗, 却被神龙帝国修士雷霆击杀, 那么想从燕济内找寻到陟阳修士,再打听神龙帝国的下落已然不可行。   如此一来,凉锦只能离开燕济, 穿过战场,到神龙帝国的军队中去一探究竟。   凉锦不能确定神龙帝国来此的修士究竟是何修为, 纵使她心中猜想其人实力应当未到元婴, 但她为免发生变故,节外生枝,决心小心行事,便未再御剑飞行,而是从战场旁侧绕过, 小心避开驻守的哨兵,接近神龙帝国之军。   她没有贸然靠近军帐, 而是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仔细观察了一下神龙帝国军队的情况,白日里军队中人人形貌肃穆, 小心谨慎,外松内紧,越接近军帐的地方, 守卫越是森严, 想必军队当中部分的几个军帐内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人物存在。   距离稍远, 但凉锦仍然能感受到神龙帝国军队中有两股来自于修士的气息,这两道气息一道还未到达结丹之境,仅炼体大圆满的程度,而另一道则已至结丹初期,算是印证了凉锦先前的猜想,神龙帝国派遣来此的修士果然没有元婴修为。   虽然军中戒备森严,但以凉锦的修为要想潜入其中并不困难,她稍作思虑,还是选择待日暮之后再行事,神龙帝国内决然不乏元婴修士,万一潜藏了一个在里面,她的乐子可就大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凉锦探查完毕之后,原路返回,藏身于距离神龙帝国军队不足一里远的树林里。   待夜幕落下,凉锦换了一件深色的衣服,从树林中出来,小心靠近神龙帝国之军,与驻军外围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了一个瘦高的巡逻士兵,拖行于偏僻之处,将他身上的铠甲扒拉下来,换在自己身上,然后借由这一身行装的遮掩,混入军中。   在靠近军帐的过程中,凉锦屡次更换身上的装扮,一直未被军中之人觉察,小半个时辰之后,她成功接近了其中一个藏有修士的军帐。   她所挑选的目标是那个炼体大圆满的修士,虽然以她如今的实力,封印全开,也可以对结丹修士动手,但她身上三道封印用过之后需要一整日的时间才能恢复,她需得留以保命之用。   故而她没有选择那个可能知晓更多隐秘的结丹修士,而是准备针对那名炼体大圆满的修士动手。   凉锦靠近军帐后,未在第一时间动手,因为她探查到军帐之内布有阵法,若有旁人擅自闯入,定然会叫那修士提前发现。   她小心屏息凝神,隐匿于军帐旁侧阴影之中,晚间,有巡逻士兵从旁路过,凉锦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屈指弹出,打在那士兵脚边,石子上夹裹的真气震击着他的小腿,让他的右脚被动一崴,身体失去平衡,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那士兵口中发出闷痛的哼声,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尤为清晰,这声音无疑惊动了军帐中的人,一道灵识扫过,极为敏锐地发现了士兵脚边的石子,以及其上尚还残存的修士真气。   军帐之中,正闭目打坐的炼体大圆满修士突然睁开双眼,目露精光,他猛地起身,一掌震开军帐门帘,飞身来到那士兵身边,抬手一摄,将地上那枚石子捡起,于士兵惊骇的目光中,五指一搓,石块化作齑粉,从他指间滑落。   “李、李上仙……”   士兵两股战战,哆嗦着唤道。   被其人唤作李上仙的修士冷漠的视线扫过眼前士兵惊恐慌张的脸孔,神情淡然无波,不怒自威,他一语不发,灵识却扩散开来,循着从石子上捕捉到的一缕真气,开始探索这枚石子飞出的源头。   很快,他的灵识便扫过凉锦先前藏身的阴影,但其内空无一物,并无凉锦的身影,他眉头一皱,灵识再朝更远的地方扩散,片刻之后,无果而回。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跌坐在地,因为恐惧而忘记起身的士兵,轻哼一声,转身回了军帐。   那士兵战战兢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背后已然密布一层冷汗,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要知道,那军帐中所住之人,来自于仙宗,会仙家法术,神通广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顷刻之间可覆灭燕济数万之军。   先前曾有一位偏将冒犯了他,第二天,那人就变成了无头之尸,被挂在军营前的哨塔上,而领兵之将还需得卑躬屈膝陪着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士兵,如何敢将之得罪?   李上仙抬手将军帐门帘掀起,步入军帐之中,忽然,他脚步一顿,双眼忽然瞪大,其中蕴含的冷漠之色转眼之间化作骇然与惊讶,凝重地垂下目光,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脖颈边的暗银长剑。   他身后的军帐门帘这时候才缓缓垂下,轻轻晃荡着。   凉锦手持长剑站在其人身后,剑刃上的锋锐之气瞬息之间划破其人脖子上的皮肉,一丝血痕清晰可见。   连炼体大圆满的护体真气都无法阻挡此剑的锋锐,让李上仙心中震惊的同时也颇为惶恐,这就意味着,凉锦手中的剑若稍微一抖,就算他有炼体修为,也一样逃不脱一刀两断,身首异处的结局。   身后之人能在瞬息之间破除他军帐中布下的阵法,还手持如此威力的灵剑,凉锦又修习了掩藏自身气息的独特法门,修为不高出她两个大境界,便无法探寻她的虚实,这一切都让李上仙产生一个错觉,让他感觉,他身后突然出现在此的修士,其实力深不可测,至少也是结丹中期。   这样的发现让他根本不敢妄动,但心中却开始思量,燕济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这么厉害的修士,难道先前给陟阳道宗的警示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激发了他们的血性,要与神龙帝国硬扛到底?   就在李上仙心中思索着应该如何脱身的时候,凉锦手中的剑刃又朝他的脖子靠近些许,刺痛传来,让他眸子猛地一凝,担心身后之人不由分说直接取他性命,他连忙慌慌张张地向身后传音:   “前辈且慢动手!”   他以为凉锦的修为是在结丹中期之上,所以下意识称凉锦一声前辈,殊不知,他身后之人的年纪,比他小了不知几何。   凉锦当然能猜到此人所想,她乐得其人误会,自是不会主动言明身份,而是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地冷哼一声。   她手中之剑停了下来,没再继续靠近,但依然时时刻刻威胁着李上仙的生命。   李上仙喉头微动,斜瞥了一眼脖子旁边露出一小截的银亮剑尖,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知前辈来此,是为何事?”   这灵剑的锋锐他深有体会,故而不敢在此时耍什么花花心思,只要凉锦没有第一时间收取他的性命,他便还有转圜之机,他欲先稳住凉锦,然后再想办法联系不远之处另外一个军帐中的结丹前辈,一同对敌。   凉锦斜眸冷笑,她早就看出眼前之人狡诈如狐,在尔虞我诈的龙州修仙界,他的修为虽然算不得绝顶,但也位列中上,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能存活至今,断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只是,他身后所站之人,乃是重生而来,携带了前世两百年的记忆和经验,又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   但凉锦没有将其戳破,而是哑着声音言道:   “将尔所知尽数道来,若令老夫满意,尔自可保得性命。”   既然其人都唤她前辈了,她就顺水推舟,演一把前辈他口中的“前辈”。   李上仙听闻凉锦所言,眉头顿时绞在了一起,凉锦这句话所涵盖的范围实在太广了,他可得好生斟酌究竟该说什么才能叫身后“前辈”满意,又不涉及宗门机密。   他想好好斟酌,凉锦可不会给他时间,见他数息没有吭声,凉锦当即欲斩其头颅。   感觉到危机来临,李上仙脸色一变,忙开口言道:   “前辈莫急,吾先前只是在思考该从何处说起!”   暗银长剑悬而又悬地停止,但李上仙脖子上的血痕又延长了半寸,直将后者骇得心头狂跳,面色煞白。   他咬了咬牙,开口道:   “帝国国宗有修士登顶元婴大圆满,触摸天之道,谏言帝国之君将有灾厄临世,需以血祭天,方可免除灾厄,国君因此下令征讨列国,无论死伤多少,皆不停歇脚步,亦不接受列国投诚,意欲十年之内,一统龙州。”   李上仙一开口,凉锦的眉头便猛地皱紧,以此人口中之言来看,凉锦可以断定这场战争定然是圣皇在其后操控,那神龙国国宗登龙阁的元婴大圆满修士必然与圣皇有所联系,而登龙阁,难道就是圣皇在龙州遮掩其身份的依仗所在?那圣皇,难道就是登龙阁内悄无声息突破至化神的老怪? 第196章 登龙阁   这个想法从凉锦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 她心里又掀起了新的疑惑, 若圣皇的身份那么容易就被她猜到,那么前世两百年间, 就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况且, 前世覆灭了玉海龙宫的神秘势力如果就是登龙阁,那么在剑神宗和云风楼的虎视眈眈之下,除非登龙阁暗藏了惊天的后手,否则,剑神宗和云风楼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   凉锦眉头紧皱,先将这个想法暂存于心,虽然她心里疑窦丛生, 但也不能完全否定登龙阁就是那神秘势力明面上的身份这样的可能。   见身后之人默不作声, 李上仙心里有些没谱, 他不知道凉锦对于他方才所透露出的消息是否感到满意, 但他等了数息还没有回应, 那架在脖子上的长剑也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李上仙暗自咬牙, 又继续言道:   “国宗内突破至元婴大圆满的前辈大能是为龙道子, 乃国宗第二太上长老,前辈此番特意谏言国君征讨列国, 想来是国宗不满于三宗鼎立的局面, 如今有龙道子前辈突破至元婴大圆满, 加之国宗第一太上长老烟雨道君同为元婴大圆满之修, 二人合力,欲借势将国宗推至龙州之巅,称雄于世。”   凉锦闻言,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道:   “尔之所言,尚不足以称之为机要之密。”   这些消息,她只要进入神龙帝国之后,随便抓一个登龙阁的小弟子,就可以打听到,这个李上仙,到现在还想跟她打马虎眼,真是不知死活。   凉锦话音落下,李上仙连忙哀声讨好:   “前辈勿恼,吾仅一介炼体之修,哪里能晓得那么多的机要之密!”   闻言,凉锦冷哼一声,不屑道:   “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李上仙悚然一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别!前辈且慢!吾不甚明白前辈欲知何事,前辈不若将心中欲知之事道出,吾若晓得,必知无不言!”   凉锦双眼微眯,只觉眼前之人小心思颇多,他这是在变相试探,妄图从凉锦的目的来猜测她的身份。正因为此,他彻底激起了凉锦的杀心,决心待问完欲知之事后,要将其斩杀,不留祸患。   一个死人,就算有所猜想,又有什么用呢?   何况,他也猜不到什么。   凉锦唇角一勾,寒声开口:   “你们来燕济,究竟有何目的?”   以燕济之偏远狭小,仅以神龙帝国之军队,就可将之覆灭,又怎需得额外派遣两个修士,这两个修士的实力还颇为不弱,怎不叫人生疑。燕济及其临近郡城根本没没有十分厉害的宗门,也就没有需得结丹之修才能压制的对手,神龙帝国所为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李上仙闻言,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凉锦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些微变化,心头暗道果然蹊跷。李上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声开口:   “吾二人来此,是为震慑陟阳道修,天下修士同出一道,莫要为了将亡之国舍弃大好仙途。”   凉锦抿唇冷笑,这个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陟阳与神龙帝国的边境城池又不是只有一个燕济,难不成神龙帝国每次出兵,都要叫上两个修士以作震慑?若神龙帝国之君当真如此良善,顾忌陟阳道修的性命,又怎会听信登龙阁元婴修士之言要血洗龙州?   简直荒谬!   但李上仙越是尽力掩饰,凉锦越发能感觉到其中必然暗藏玄机。她眼神冷漠,想来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若用酷刑逼问,则极有可能惊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结丹修士,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对此人搜魂。   她先前之所以没有采取这样的方式,无非是为了谨慎行事,此人再怎么说,实力都要高过她一些,虽然她灵识较寻常修士浑厚,贸然搜魂也极容易遭到反噬,但这李上仙明显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类型,他看似软弱,但内里还是有着修士的傲气,发现凉锦有所图谋,他反而不是那么惧怕了,一边应对着凉锦,另外一边则小心思虑对策,意图谋求脱身之机。   但凉锦不会给他脱身的机会。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凉锦轻声询问,听其语调,似乎有些接受了李上仙的说辞。李上仙紧绷的心绪稍稍放缓,只要凉锦能相信他所言,他脱身的可能性便会大上许多。   但,不待他再开口,凉锦突然出手,两指点在他脑后大穴,他双眼一突,意识顿时变得混沌,凉锦趁机一把抓住其人天灵,灵识蛮横地冲入他的识海,翻找着他的记忆。   很快,凉锦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还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李云景,登龙阁炼体修士,与之同行而来的结丹之修同出于登龙阁,道名幻阳子,在宗门内小有名声,他们来此的目的正如凉锦所想,是为收集生魂,由此可见,登龙阁与那在暗中搅风搅雨的圣皇,必然有所联系,只要追着登龙阁查下去,说不定能探查到圣皇的真身。   除此之外,李云景也的确不知晓更多的秘密了,他不知道宗门收集这些生魂的用途,且主事之人是那个结丹修士,登龙阁内炼体修士比比皆是,而李云景在其内,顶多只能算作一个普通弟子。   凉锦将灵识撤回,脑袋有一瞬间的晕眩,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眉头微蹙,果然越级搜魂还是有些勉强,若换作结丹修士,她必然会遭到反噬。   被强行搜魂的李云景已然意识混沌,陷入昏迷之中,凉锦毫不留情地一剑斩下他的头颅,然后迅速在军帐中布下一层阻隔血腥之气的阵法,再左手持剑,以剑尖沾血,在地面上勾画出一行小字,她这才抖落剑上的血,收剑入鞘。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她已设阵封锁血腥之气,但对方那结丹修士也断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想必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但对凉锦而言,她脱身离开的时间,已然足够。   龙州上的战争爆发得比凉锦意料中要早,但这场战争她无力阻止,登龙阁内有不少元婴修士,还有两名元婴境大圆满,以她如今的修为,若是执意追查圣皇真身,最后极有可能落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相比追查登龙阁与圣皇的关系,提升实力显然更为重要,实力上去了,才有资格做其余应做,想做之事,否则,就连发声的权利也没有。   这就是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最为残酷的事实。   凉锦趁着夜色很快脱离神龙帝国驻军之地,越过边防城池,以极快的速度进入神龙帝国内部,待天色渐明之时,她已经走出百里之遥。   黎明破晓之际,入定打坐的登龙阁结丹修士幻阳子猛地睁开眼睛,旋即身子一动,下一瞬,他便现身于李云景的军帐。   军帐中血腥的景象映在他的瞳孔上,让他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当他看到凉锦所留字迹,更是气息一滞。   只见拿地上以血作书,留有一行字迹: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   幻阳子冷眸扫过地上字迹,冷哼一声,抬手摄起李云景形貌狰狞的头颅,将其尸身收入须弥戒指,旋即返身出了军帐,与领军之将冷言吩咐一句,便在其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中,一步百丈,飞快离开了驻军之地。   凉锦一路朝东南行进,直入神龙帝国内部,路上极少停留,她的目标,是望龙浮宫。   登龙阁倚望龙浮宫而建,其内能有高阶修士不断做出突破,想来曾受望龙浮宫不少福泽和恩惠。   一个月后,凉锦现身于龙都之外,龙都是为神龙帝国之都,极为繁华昌盛,边关的战事对龙都的百姓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龙都内城正中是国君的居所,龙都皇城,过皇城再往东行千里,便是望龙浮宫。   凉锦在龙都城外停下脚步,她没有贸然入城,而是在皇城外的酒肆暂时落脚,于靠窗之所落座,观察城门处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修士。   往来于龙都的修士其修为远比龙都外的城镇要高出许多,凉锦在这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见到有三名炼体修士经过,还另有一名结丹修士,这四名陆续进出城门的修士身上所穿的袍服皆绣有标志性的龙纹。   由此可见,他们都是登龙阁的修士。   除此之外,龙都守城之军中,能做到领军一层的,皆有一定修为傍身,至少也是筑基大圆满,而有炼体修为的将领,其铠甲上,可刻印龙纹,相当于拥有了登龙阁记名弟子的身份,与登龙阁其他弟子一样,享有登龙阁提供的修炼资源。   可见在龙都,皇权与登龙阁之间,已经形成一种不可言说的关系,登龙阁为神龙帝国国宗,保帝国之君皇位稳固,与此同时,人皇则不得不妥协退让,供奉登龙阁,并任由登龙阁修士不断渗入朝政,就连是否出兵征战,都得登龙阁说了算。   凉锦摇头冷笑,不知剑神帝国与乘风帝国,是否也是这般景象。 第197章 抢亲   幻阳子一路疾行, 带着李云景的尸体返回龙都之后,直奔登龙阁, 求见太上长老。却被告知   两位太上长老都因故没有在登龙阁内。   管事的元婴修士得知事件经过, 认为击杀李云景的修士,定然是剑神宗派遣而来的高阶修士。况且死者只是一个炼体修士,故而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反而责备幻阳子不恪尽职守, 擅自离岗,责令他立马回到燕济, 谨防至阳修士暴动, 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幻阳子虽然感觉李云景之死非同寻常,但他没有资格违逆元婴之修,对此事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白跑一趟。   凉锦在龙都郊外待了三天, 没有贸然入城。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龙都内的情况, 三天下来, 她对龙都已经基本了解。   龙都外有登龙阁高阶修士所设的护城大阵,对普通百姓没有任何约束之力, 但修士却要受护城大阵的限制,无法自由通行。凉锦发现往来的修士身上都有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这块令牌上刻有, 该修士的身份信息。往来于大阵之间时。护城大阵会自主检测, 其修士身上的令牌, 确认其人身份。   为此,凉锦刻意跟踪一名炼体二境的修士,至偏僻之处,从身后袭击,取得其人身上的令牌。   令牌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巧,色泽乌黑,其上刻有龙腾云纹。凉锦的灵识从令牌上扫过,探入其中,能感应到里面有一块小型阵法,封锁了一缕魂印。这缕魂印就来自于她身前躺倒于地,被其截住的炼体二境修士。   凉锦抿唇一笑,明白了这块令牌中的玄机,龙都的护城大阵,实际上检测的是令牌中的魂印。只要此人一死,其令牌内的魂印也会立马消失,不但会失去通过护城大阵的作用,还会告知登龙阁内修士此人死亡的消息。   只要她手中拿着这块令牌,同时保证此人不死,护城大阵就会把她认作其人,让她顺利通过城门。   但是,只要此人不死。不管将他藏在城外什么地方,他都迟早会被人发现。从而暴露有人,偷偷潜入龙都的事实。   凉锦几经考虑之后,带着,这个炼体修士爬上一座荒山,在无人之地挖了一个坑,将此人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后,把他埋了起来,又在四周布下阵法,确认其人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她这才换上此人的衣服,乔装易容一番后,将他的令牌带在身上,再次来到龙都城门。   进入城门的时候,凉锦面不改色,与其他来来往往的修士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经过护城大阵之时。凉锦感觉到护城大阵中,有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量从她身上扫过,钻入令牌之中,检测令牌内的魂印。   凉锦面色不变,淡然自若地迈出脚步。那股力量在接触到令牌内的魂印后,又悄然退了出来。   她迈出的脚步,成功触碰到平整的地面。这意味着,她通过了护城大阵的检验。   凉锦虽然神情不动,但内心却松了一口气。这个过程,纵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足以决定她的生死,只要她的意料和事实有所偏差,那么来自于护城大阵的可怕力量会顷刻间将她击杀。   进入城门之后,凉锦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之心,真正的危险,从这一刻才将将开始。她身在龙都之中,只要行事稍出纰漏,就会轻易被登龙阁的大能修士发现端倪,从而暴露身份。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需要在那个被她掩埋来的炼体修士被别人发现之前,再一次改换身份,彻底消失在登龙阁修士的视线中。   她从城门处迅速离开,随意找了一个地方扔掉手中的令牌,装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小心谨慎,不引人注目地一点一点接近望龙浮宫。   望龙浮宫在龙都以东千里之外,按照凉锦以往的速度。不过一两日就能到达。但她如今,不能御剑而行,还要小心改换身份,以防被人发现,速度自然慢了许多,一共花费了七日时间,望龙浮宫才终于遥遥在目。   但她好不容易抵达望龙浮宫之后,才又发现了新的问题,距离望龙浮宫尚还有十余里。凉锦却无法继续前行,因为她感应到望龙浮宫外。出现了几道极为强横的气息。   这些气息应当来自于登龙阁的元婴修士,他们驻守于此,不断尝试,以求进入望龙浮宫修行。除去这些元婴修士,再没有别的修士现身于此,尝试进入望龙浮宫。   这无疑,十分不合情理。仿佛望龙浮宫,已经被登龙阁收归于己。她若再继续往前,强闯望龙浮宫,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凉锦只能暂时找地方藏匿起来,凝眉而思,探寻进入望龙浮宫的方法。但她思索数日,却徒然无果,无奈之下,只好在距离望龙浮宫尚还有十余里的地方驻留下来。   又停留了三日,有登龙阁低阶修士路过凉锦所在之地,凉锦偷偷跟上,将其人打晕之后,强行搜魂,终于知晓了缘由。   她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如此才能光明正大地前往望龙浮宫。   望龙浮宫,作为龙舟的修士圣地。无数修士都想进入其中寻觅机缘。而登龙阁又是神龙帝国的国宗,实力强横无比。   以登龙阁的强大和霸道,他不会任由登龙阁以外的修士自由进出望龙浮宫。纵使望龙浮宫内本身就有极为强大的禁制,须得有缘人才能入内。但这能进入望龙浮宫的有缘人,必须出身于登龙阁。   同为龙州上的强大势力,剑神宗与乘风楼自然不愿意看到登龙阁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两派势力联合起来,与登龙阁修士争夺进入望龙浮宫的资格。   虽然剑神宗和乘风楼,都不在神龙帝国境内。但神龙帝国也不乏强大的散修。两大势力与龙州散修结合对抗登龙阁。   在登龙阁第二太上长老还未突破至元婴大圆满之前,以登龙阁的实力也无法做到同龙州所有修反目。   故而登龙阁,与剑神宗、乘风楼、以及其余龙州修士之间曾立下一个约定。每隔五年,将从众修之中选出百人。送到望龙浮宫阵法之外,能否进入其中,则全看各自造化。   而今年,恰好是众修将入望龙浮宫的年份,大概再有三两个月,来自于登龙阁之外的修士就将抵达龙都。   在此之前,若不生变故,凉锦将一直潜藏于暗中,等待众修抵达。他国修士一到,龙都内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暴,那时候,凉锦就可以浑水摸鱼,从中获利。   但这并不是万全之法,她无法预料剑神宗与乘风楼的修士,到达之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未知的一切都不能让人心安,故而在众修入望龙浮宫之前的两三个月时间里。凉锦还要尽可能地找寻别的办法,做好充分的准备。   又过数日,登龙阁山门之外,原本寂静安谧的环境突然喧嚣起来。   凉锦心思一动,主动打断修炼,离开藏身之所,混入人群中,一探究竟。   龙都的繁华,越靠近皇城,就越明显,反而,越接近登龙阁和望龙浮宫,四周房屋越少,往来的行人也不如皇城多,平日里总显得凄清寂寥,庄严肃穆。   而今日,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登龙阁山门之外,人声鼎沸,十里长街,红妆铺地,场面极为奢华,丝竹声不绝于耳,好像有什么喜事发生。   凉锦藏匿于人群之中,听着耳畔人声喧嚣,渐渐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大的阵仗。是因为登龙阁一位元婴长老的嫡孙,于今日迎娶神龙帝国人皇之女为妻,听说这一位公主,也有一定修为傍身,而且资质不差,不满三十岁,便已有筑基后期的修为,是神龙帝国之君最为宠爱的女儿。   至于迎娶公主的男修士,则是登龙阁内元婴长老嫡孙,名唤渠清。   此人曾是少年天才,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已有炼体三境的修为。其人偶然得见公主,对其才貌颇为心动,欲娶为妻,成神仙眷侣,供修仙人之道。   回宗之后,日日思慕,便请长辈出面,向神龙帝国之君提亲,国君虽然宠爱公主,但为了神龙帝国与登龙阁之间的友好。国君毅然决然,忍痛割爱,将公主许配给渠清,今日,便是大喜之日。   凉锦,对此事并不上心,听过之后,就欲转身离去。   却在此时,敲锣打鼓之声,轰然鸣响。一队穿着红衣的人马抬着花轿,喜气洋洋,从远处渐渐行来,及至中途,变故突生。   两侧围观看戏的人群中,突然窜出十余身着布衣之人,直扑当中花轿而去。   领头几人身手不凡,与护卫在花轿旁的官兵交起手来。其中有一白衣之士极为厉害,三两下便击退了围攻而来的士兵。   凉锦远远观之,发现此人竟是炼体之修,却不知为何要来抢亲,此行径与找死无异。 第198章 浑水摸鱼   这名白衣修士一路闯入人群之中, 直扑当中花轿而去。其人实力超群, 护卫中罕有能挡得住他脚步的强者, 不过数息之间,他已经临近花轿, 一掌将身前挡路之人震开, 轻身一跃,就要伸手掀开花轿门帘!   “放肆!”   就在此时,迎亲队伍最前边,突然暴起一声厉喝,一名身穿喜服的年轻男子飞速赶来,及时出手,一拳打出, 迫使白衣男子回身, 与之正面相抗。   毫无疑问, 此时出手的红袍男子必然就是今天这场大婚的主角, 登龙阁元婴长老嫡孙, 渠清。   大喜日子, 遭人破坏, 渠清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怒极出手,爆发出比平常更加可怕的力量。。   渠清与那白衣修士同为炼体三境, 但渠清已经触摸到八层壁障, 而白衣修士仅初入七层, 差距虽然不是十分明显, 但在人数本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渠清和那白衣修士境况的优劣一下子拉开。   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来,不断有战力融入其中,白衣修士和他所带来的同伴,所遭遇的阻击力度越来越大,他们的情况也越来越糟。   不一会儿,与之同行而来的修士,已有小半被登龙阁的人马捉拿。而那白衣修士被渠清拦住,短时间内也无法脱身,更不可能再接近花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但他为花轿中的人而来,又怎会轻易退缩,他形貌似癫似狂,毫不犹豫地使出秘法,实力强行提升一层,双眼通红,厉声咆哮:   “滚开!”   同时一掌朝渠清攻去!   渠清两眼一横,眸子里似有寒光攒射,分毫不肯相让,与之对向而击。   只听砰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后数步,   双掌相击之处爆开一蓬气浪,气浪余波击打在花轿上。致使花轿,剧烈地摇晃起来。   眼见白衣男子越战越猛,渠清为防两人战斗余波伤害到花轿中人,也不再留手,协同从旁侧围击而来的登龙阁修士,要将白衣男子擒拿。   白衣男子被身后一人偷袭得手,一爪拿住他的右肩。其人心惊之下,顺势一抖肩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肩上的衣衫被撕扯下一大块,露出衣袍下古铜色的皮肤,以及上面刚刚留下的五道清晰血痕。   白衣男子肩背受创,出招速度有所下降,渠清趁此机会追击而来,一拳击中其人胸口。白衣男子受力飞退,嘴角溢出鲜血,脸上却是不屈狂怒的神情。   他还欲再次出手,与他同行而来的另外一名炼体修士伸手将他拦住,以眼神示意,让他撤退。但白衣修士不肯就此罢手,还欲再次尝试,其人眼见事不可为,他们今天带来的人手已经折损了大半,若再继续停留,恐怕会全军覆没。   便猛然出手,趁其视线转向渠清,不备之际一掌将他击晕,随后朝四周爆喝一声:   “走!撤!”   渠清哪里肯,甘心让他们逃走。当即大手一挥,率领一众登龙阁修士追击而去,势必要将今日扫他颜面,坏他好事的一干人等全部缉拿。   躲藏在人群中的凉锦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微微眯起眼,一个念头窜升在她脑海,她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登龙阁修士还未返还,此刻护卫在花轿四周的修士,最高也不过炼体初期,其他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修为的宫廷护卫。   凉锦,想到了混入登龙阁的办法。   她的视线飞快扫过混乱的人群,旋即施展轻功,闪电般地穿行于人群之中,快速接近花轿所在之地。数息之后,她轻身一跃,趁守卫在花轿旁边的护卫视线转开的瞬间,身形鬼魅地穿出人群,飞跃入花轿之内。   四周闲人虽多,但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在白衣修士及其同伙动手抢亲的时候,就溃散开去。剩余在此地的人,已变得极为松散,他们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还有没有突发的变故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花轿上的变动。   就连守卫在花轿旁边的宫廷侍卫也只感觉到有一阵风拂过,距离最近的那人忽有所觉,转头看时,只见花轿门帘轻轻晃动,像是被风吹动的样子。   见一切如常,他便没有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放在心上。转而去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危险发生。   而花轿之中,成功混入花轿的凉锦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眼中露出震撼的神色,她讶然地微张着嘴,为了不惊动,花轿外的人,她只能压低了声音传音,惊呼一声:   “为什么要寻死?”   眼前身穿喜红嫁衣的美丽女子,头上的盖头,掉在脚边,她脸色苍白,神情中透着绝望和痛苦,嘴角噙着一缕鲜血,一柄锋锐的匕首扎在她的小腹上,鲜血汩汩而流,浸染了红色的衣袍。   即便,有人突然闯入也没有令她侧目,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混沌,并不能清晰辨识眼前之人的样子。不管身前之人是谁,都无法挽回,她已经做下的决定。   这些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心中还有些遗憾,她对不起自己的父皇,无法完成他给的期待,也对不起自己心爱的人,不管那个人来不来救她,只要他与登龙阁为敌,最终,他们都会死。   与其要那人怀抱希望前来救她,最后惨死于渠清之手,不如她就此了断,既断了他的念想,也不会让渠清得逞。   只是这样的决定必然会苦了父皇,登龙阁追究起来,父皇的压力就会更大。但世无两全之事,她想要自己所爱的人活着,在所不惜。   听见凉锦,质询之声,她微微抬眸,张了张嘴,还未出声,鲜血便猛地溢了出来,沾染了她的衣袍。   凉锦紧抿着唇,眼中闪过锐利神光,她飞快出手,封住眼前女子小腹旁侧穴位,迅速掏出疗伤丹药,喂入其人之口,不等女子拒绝,她又低声道:   “不论如何,活着,才有可能,也才有希望。”   女子自寻短见的行为与白衣修士癫狂的表现,让她知道,这场婚事极有可能只是一场悲剧,是一个人权势与私心的结果。   凉锦不由分说,伸手将女子小腹上的匕首拔出,鲜血喷涌之际,她一掌将其伤口按住,以内力强行封住伤口。暂时止住血流。同时在花轿内布下阵法,封锁血腥之气,谨防被轿外之人发现花轿内的变故。   将眼前之人的伤势处理好后。凉锦后退一步,在其人疑惑的目光中,小声传音:   “你带我进登龙阁,我保你不久之后安平离去,与所爱之人双宿双飞。”   女子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刚要开口,却被凉锦一手捂住嘴。凉锦身子一矮,抓起掉落在地的盖头,蒙在女子头上。而她自己则翻身,攀附在花轿顶端。   花轿的门帘被人掀开,刚刚离开此地,出去追击白衣修士的渠清已经返还,他脸上的怒气未消,可见并没有如愿地将那一拨人马抓住,最令他气愤的是,眼看就将得手,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一名结丹修士。   渠清仗着自己实力雄厚,又有登龙阁为靠山,没有谁敢在如此重要的日子落他的颜面,故而没有带太多的同门修士,这才硬生生的,看着那人从他眼皮底下,将那白衣男子带走。   渠清怒气勃发,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将此事记在心里。欲今日之后,请登龙阁中长辈出面彻查此事,看究竟是谁,与他过不去。   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查看公主的安危。掀开门帘之后,他没有钻进花轿,只大致看了一眼,好在喜袍也是大红的颜色,血浸在上面,颜色稍深,但乍眼看去,并不十分明显。   渠清扫视匆忙,在确认公主端坐其中之后,便将帘子放下,小声道:   “筠儿受惊了。”   凉锦钱藏在花轿顶端,小心注意着下边的动向。听闻渠清之言,她逼音成线,对花轿中人传音道:   “若是被他发现你自寻短见,以其人的心性,必然会迁怒于神龙国之君。”   身着嫁袍之人身子微微一抖,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内心的恐惧,亦或者,是因为凉锦之言,她挣扎着,许久没有出声。   渠清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公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所思慕之人的声音终于从花轿中传了出来:   “妾身无妨。”   公主语调平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渠清听到花轿中传出的声音,的确是公主无疑。他这才放下心来,吩咐轿夫重新抬起花轿,让乐队将丝竹管弦重新奏响,而后回到队伍前面,翻身上了白马,领着迎亲队伍,一摇一晃地朝登龙阁行去。   直到花轿重新抬起,继续前行,凉锦才松开双手,从轿顶悄无声息落下。龙筠掀起盖头,脸色依然苍白,但她小腹上的伤势已经不至于要她的命。   她视线凝重地看着眼前之人,惊疑不定:   “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凉锦抿起唇角,微微一笑:   “我是与你无仇之人,要杀人放火。” 第199章 潜入登龙阁   听闻凉锦所言, 龙筠惊讶地睁大了眼,对于凉锦一副要找登龙阁麻烦的样子, 她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她虽看不出身前之人的修为, 但却清楚登龙阁的强大,哪怕她的父皇坐拥龙州上最大的帝国,拥有千万人的军队, 他也不敢与登龙阁为敌。事事顺从不说,还为了神龙帝国政权稳固, 在登龙阁元婴长老前往皇城提亲之时, 未曾犹豫太久,就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拱手送人。   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比她还要小上一些的姑娘,怎么有如此大的胆气和信心敢说出要去登龙阁杀人放火的话来。   但不知怎么的,当凉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龙筠心里面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想要相信她的想法。兴许是她的绝望已经到达尽头,再没有什么, 能比失去性命, 还要糟糕的事情了。   故而凉锦一开口,她心里面所萌生出的想法, 除了最开始的荒诞之外,后来,却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她张了张嘴, 犹豫了一会儿, 才发出声音, 说: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凉锦耸了耸肩,掀起唇角,微笑道:   “除此之外,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算龙筠此刻想要反抗,凉锦大可以先将她制住,然后冒充她的身份。反正渠清已经确认花轿中的人安然无恙,此时的迎亲队伍也正抬着花轿,前去登龙阁。凉锦对于潜入登龙阁的计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龙筠听闻凉锦所言,稍稍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内心对于凉锦的言下之意并不反感,反而,因为凉锦的坦诚,让她觉得,眼前之人,是可以相信的。   凉锦刚刚才救了她的性命,就算她如何算计,也大不了,再死一次罢了。   龙筠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算是默认了凉锦的计划。她没有询问进入登龙阁之后,凉锦要如何脱身,就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她知道,眼前之人,并不需要她做什么。   因为凉锦所给丹药的作用,龙筠小腹上的伤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撕扯的痛楚便减弱了很多。   期间,凉锦还想办法处理了一下她身上的血迹,借着大红喜袍的遮掩,让龙筠刚刚受伤的痕迹变得不再明显。   很快,迎亲的队伍就来到登龙阁山门之外,渠清要将花轿引入他所住的地方,故而领着迎亲队伍进了登龙阁的山门之后,又穿过曲折复杂的山路,迈过数道回廊,最后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   迎亲的队伍在小院前停了下来,渠清已经收起了愤怒的样子,他的修为能到达如今的地步,耐性自然不差。只不过因为今日之事,他十分看重,才会为此勃然大怒。   经过路上的休整,他的情绪已经恢复过来,下定决心要在婚礼结束之后,再彻查此事。今日,白衣修士没有得逞,而龙筠也还安在,虽然中途,被人打扰,但他最终,还是取到了他喜欢的姑娘。   没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了。   笑容上脸,渠清重新变得喜气洋洋起来,他先一步进入大厅,随后笑看着喜婆掀开花轿的门帘,将花轿内的人儿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让她跨过花轿的门栏,走向小院。   龙筠在喜婆的搀扶下,穿过庭院,迈过厅外的火盆,缓步走进大厅之中。   堂内上方,坐着登龙阁长辈与神龙帝国国君,在一片喧嚣与管弦之声中,龙筠终于走到渠清身边。   小院外,抬轿的轿夫将花轿抬起转移到后院去,随后就同其他人一起去讨一杯喜酒喝。   凉锦自始至终,躲藏在花轿里,没有轻举妄动。   对于前院所发生的事情,她丝毫不在意,就等天色暗了,新人回房之后,她再采取行动。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新娘早在拜堂之后,就被送到新房,而渠清,则在外陪同宾客,饮酒作诗,直至酒醉如泥,好不乐哉。   按照常理,修士饮酒,极少有喝醉的,但渠清今日高兴,便没有刻意用修为压制醉意。以至于,喝到最后,他走路开始摇摇晃晃,脸色潮红,意识恍惚,众人才不再起哄,将他送到新房去。   渠清虽然喝醉了,但他的心情颇为愉悦,酒醉之意让他的行为不再收敛,人群散去之后,他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准备与他的新娘,共修人伦之乐。   新房中一片寂静,身穿大红喜袍的龙筠安静地坐在床边。   她的情绪并不激动,也不难过,反而,平静若水。她虽然拿不准,凉锦到底要做什么,待会儿会不会如她所言出手相救,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若渠清要强迫于她,她必会自断心脉,宁死不屈。   渠清踉跄着进门,抬手一震,掌风掀开龙筠头上的盖头,得见美人样貌,他哈哈笑着,唤了一声“筠儿”,随后顺手抄起桌上的白玉酒杯,朝喜床边的人走去。   龙筠的双手紧紧攥起,当渠清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她面前,她只觉酒气扑面,内心一阵翻腾作呕,但她强行克制着自己,抬手将酒杯接过。   渠清与龙筠两臂相交,欲对饮交杯之酒,却在渠清将酒杯送到唇边时,他忽地皱起了眉,神情中透出一丝疑惑,喃喃道:   “怎么好似有股血腥气息。”   龙筠心头一震,暗道不好。   下一刻,渠清眼中的混沌骤然退去,他酒意消散,目光变得清明锐利起来。   就在其人欲要质询龙筠时,一道黑影忽的从床底窜出,一掌拍向渠清后脑,速度快若闪电,渠清避无可避!   正是不知何时藏入屋内的凉锦!   只听一声闷响,渠清痛哼一声,那突如其来的手掌毫无偏颇地拍打在他的后颈,后者眼前一黑,顿时跌落于床边。   而他手中的酒杯,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凉锦手中,先前短暂的交手之后,却滴酒未洒。   龙筠惊讶地瞪大双眼,诧异的看着突然现身的人,纵使先前已经有所预料,凉锦的修为恐怕极高,但此时亲眼见她一掌就将渠清打晕,而炼体三境的渠清却毫无反抗之力,龙筠仍然感觉,十分震撼。   毕竟,凉锦的样貌看起来颇为年轻,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实乃天人之资。   渠清虽然饮过酒,反应比平时稍慢,但他毕竟是实实在在的炼体三境修士,况且,他刚刚已经觉察到异样,意识恢复清明,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躲过凉锦的突袭,可见凉锦实力之强,恐怕还在渠清之上。   凉锦看了龙筠一眼,小声道:   “这几日,恐怕还要拜托姑娘,与我演一场戏。”   龙筠一时不太明了凉锦之言,却在片刻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只见凉锦一手提着渠清,一手按住后者天灵,毫不避讳龙筠,两眼一闭,就对渠清强行搜魂。   龙筠再一次惊讶地张了张嘴,凉锦行事实在系肆无忌惮,她根本一点都不顾忌渠清的身份,也好似不在意他身后的登龙阁元婴长老,甚至,她也不顾忌登龙阁的强大势力,仿佛登龙阁在她眼中,竟是来去自如,毫无束缚之地。   片刻之后,凉锦松开双手,渠清的身体像破旧的麻袋,无力地跌落在地上。他瞪着双眼,眼内翻白,形容疯癫,他的神智已经被凉锦的灵识彻底冲毁。   被强行搜魂之后的渠清,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凉锦早就计算好了,就算渠清因为搜魂变成了一个废人,他的魂印也不会消失,如此一来,登龙阁的修士就无法发现这里的变故,而她则可以轻易顶替渠清,借由他的身份,于登龙阁内方便行事。   凉锦两眼半阖,目光清冷,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随后她整了整衣襟,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搓了搓,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开始易容。   在龙筠极度震撼的目光中,凉锦的容貌一点一点从一个清秀年轻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三十余岁,形容俊朗的男子。而这男子的样貌,竟渠清一模一样,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分别。   甚至,当凉锦眼神一变,气息一敛,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若不是龙筠亲眼见证了她易容的过程,而已经变作废人的渠清,此时也还躺在地上,她甚至会以为,眼前的人,就是真正的渠清。   凉锦唇角一勾,笑容邪肆,扫过龙筠面庞,随后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笑道:   “怎么,筠儿居然认不出我了吗?”   其声音,与那地上的渠清,也别无二致。   龙筠眼皮一抖,神情十分僵硬,不知该如何回应,此人言行举止,甚至神态笑容,全然与真正的渠清无异,让她很是不适。   不等龙筠开口,凉锦却哈哈笑着将手收回。   她刚刚翻找了渠清的记忆,对于此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及,各种各样的习惯,都了如指掌。   这种易容之术,对于她这前世活了两百年的老妖怪而言,根本信手拈来,毫无压力,方才,只是小试牛刀。 第200章 兵书   龙筠收敛起惊讶的表情, 深深的看了一眼凉锦, 小声道:   “不知姑娘, 如何称呼?”   凉锦挑了挑眉,嬉笑道:   “筠儿如何唤我都是好的。”   龙筠闻言沉默, 她已知道凉锦不愿透露姓名。既是如此, 她也就不再追问,既然凉锦假扮渠清,便以渠清之名唤之好了。   “即是如此,我便唤你渠郎。”   这样,也可省的被登龙阁中人发现端倪。   凉锦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反驳。她从怀里取出一小瓶丹药,递给龙筠, 言道:   “一日一粒, 最多十日, 你小腹上的伤便会好, 连疤也不会留下, 两个月后, 我自会设法送你下山。这期间, 便只能委屈你待在这方小院儿里了。”   龙筠听闻此言, 并未彻底放下心来,她只当凉锦所说的设法送她下山只是一种尝试罢了, 到时候真正的情况究竟如何, 到底能不能成功, 还是未知之数, 绝非凉锦说的这般凿凿。   凉锦从她的神色看出她心中所想,但她并不解释,将渠清收拾捆绑起来之后,找到偏房内一间暗室,将其人藏入其中。凉锦这才回到外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后示意龙筠:   “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说完,自己双腿一盘,闭上眼,开始打坐,不再理会龙筠如何。   而经历了如此波折的一天。龙筠如何能安然入眠?   她侧身上了床,却良久没有睡意,随后偏着头看向凉锦,见其人安静打坐,旁若无人,心中越发对凉锦此人感到好奇。   她好奇凉锦的身份,也好奇凉锦的目的,奈何这人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渠清在她手里,不过片刻时间就成了一个痴傻废人,事后却面不改色,好似平常,可见其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龙筠自己坐着猜想了一会儿,始终无果,兴许是环境过于安静,也可能是因为伤口的恢复带来些许困意,龙筠开始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靠着床边睡着了。   凉锦中断打坐,抬眼看了看龙筠,见其偏着身子,被子也没有盖好。   若就以这样的姿势睡觉,明日起来,必会浑身疼痛,也不利于伤势的恢复。她轻轻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床边,将龙筠的身子扶正,再替她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她又转身,回到自己刚才打坐的地方,继续修炼。凉锦转身之时,龙筠的眼睑,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睁开。   第二日清晨,龙筠醒来的时候,凉锦已经不在房内。   修士本就,洒脱无碍,自是没有凡俗之人那么多礼节,也不必早早的去同长辈请安。   凉锦一大早就离开了小院,去往登龙阁内天地灵气集结之处,潜心修炼。   昨日晚间,她在渠清的记忆中,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登龙阁第一太上长老,烟雨道君在两百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小弟子,那名弟子天赋绝佳,修炼速度极快,而且性情乖巧讨好,极受长辈喜爱。   他十八岁筑基,三十岁炼体,不到五十岁就已至结丹,更是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在不到百岁的时候,就突破到结丹大圆满,随时可能进入元婴之境。   若他在百岁之前突破至元婴,就是登龙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但他却在当年进入了望龙浮宫,成为望龙浮宫的有缘人,进入中寻找突破的机缘,不料,最后却在望龙浮宫内无故身死。   他死亡的原因,成了一件不解之谜。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望龙浮宫内发生了什么。与他同行欲入望龙浮宫的修士,都被望龙浮宫外的强大阵法所阻挡,只有他一人进入其中。   而烟雨道君,也没能突破望龙浮宫的限制。进入其中,探查因由。   这名小弟子极受烟雨道君喜爱,烟雨道君也在他身上投注了十分多的心力。以至于,在其人死后,烟雨道君性情大变,从此深居简出,极少在再插手宗门之事,一心修炼,将登龙阁的权力全部移交给了龙道子。   此事至今,已经过了两百余年。而那时候的烟雨道君,曾有一段时间修为没有寸进,一直停留在元婴后期。直到数十年前,终于做出突破,达到元婴大圆满,成为龙州上,最强大的修士。   若他的弟子那时候没有在望龙浮宫内死亡,想必如今,也该有元婴中后期的修为了。   这种机密之事,渠清原本不应该知晓,却是他偶然听闻其祖父谈及往事,才得知如此隐秘之事。   凉锦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她一直在猜测圣皇的身份,故而对龙州上的隐秘都非常好奇,何况此事相关之人,还是龙州上最接近化神的强大修士。   虽然她无法得出定论,圣皇是否就是登龙阁内的人,但登龙阁绝对与圣皇脱不了关系。   她对于那名小弟子在望龙浮宫内所经历的事情也颇为好奇,又或者,真正的圣皇,其实潜藏在望龙浮宫之中?   凉锦摇了摇头,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总有大白的一天。在此之前,她必须认真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做出突破,才能在危机降临之时,从容应对。   再有两个月的时间,剑神宗和云风楼的修士就将抵达龙都。到时候,必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她将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抓紧时间,稳固修为。   因为登龙阁实力最强,又近水楼台,故而剑神宗、云风楼和登龙阁所约定的百名修士之中,登龙阁独占半壁。   但登龙阁即将送往望龙浮宫的五十名修士中并没有渠清,因为此人仅炼体三境修为,远远达不到进入望龙浮宫的标准。   望龙浮宫虽然机缘丰厚,但也十分凶险。   那里有无数强大的灵兽和冤魂,进入其中的修士,至少也要有结丹修士为,否则无法自保。当初,就连已经达到结丹大圆满的烟雨道君之徒,也没能从中安然走出,可见其地之险恶。没有足够的修为傍身,断然不可入内。   渠清的祖父对其十分宠爱,他仅有渠清一个嫡孙,自是不肯让他冒险。所以,今年的入选修士之中没有渠清的名字。   但凉锦不可能再等一个五年,且不说五年之内会不会有其他无法掌控的变故发生。单说中州上即将发生的一切,不会给她那么久的时间。   而进入望龙浮宫之后,要想从中获利,突破自我,至少也要花费个三五年的时间,凉锦无论如何,也耗费不起。   纵使她可以不顾紫霄宫的死活,将消息带出,就已算恩义,但情霜乃紫霄宫弟子,若紫霄宫最终不保,情霜想必也会受到伤害,凉锦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她必须尽快提升自己,才能赶回中州。   就算以她的实力无法真正做些什么,但到必要之时,她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与情霜同生共死。   但对渠清不在入选名录之中的事情,她也无可奈何。   她虽然顺利顶替了渠清,但若再对其他人下手,一个渠清也就罢了,再平白少了一个人,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觉察,而她还要在登龙阁待上两个月之久,一旦被人发现,能不能顺利逃走还是一说,但肯定,望龙浮宫,就进不去了。   因此,她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如何能以眼下的修为,说服渠清的祖父,让她在这一次,就进入望龙浮宫。   她在天地灵气聚集的峰头打坐一日,最终思虑无果,待日落西山,寒露加重的时候,就返回了小院。   凉锦回到院中,龙筠竟还未歇息,她伏在案头,好似正研读诗书。推门之声将她惊醒,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凉锦,微微笑道:   “你回来了。”   凉锦点了点头,缓步进屋,走到桌前:   “在看书?”   其语调,似与好友寒暄。龙筠放下手中书卷,点头道:   “闲来无事。聊以打发时间。”   凉锦的视线,扫过书封,旋即双眼微眯,诧异轻笑:   “竟是兵书。”   这书看起来不像是渠清会看的,更可能是随嫁妆而来。凉锦没想到龙筠竟然会看这些东西,且她看起来已伏案许久,应当对此道颇感兴趣。   她还以为,龙筠只是在看一些诗词歌赋。倒不曾想,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姑娘,却是喜欢这些舞枪弄棒、排兵布阵的东西,且好似深谙此道,对领兵打仗,颇有研究。   凉锦忽然想起她多年以前,在凌云宗时,入凌云剑阁,曾在凌云剑阁之中,获得一本兵书,名唤星罗棋布。   这本书,她早就看过了,也已将里面所讲的东西记了下来。虽然,不一定会用得到,但兵家法门,存在即是有理,对修行与处世之道,还是有一定的借鉴,和帮助。   见龙筠对兵书感兴趣,凉锦便从储物手环中,将星罗棋布拿了出来,放到桌上,言道:   “此物便当是与你助我入登龙阁的谢礼吧。”   这本书,兴许在眼前之女手中比在她手里更加有用。 第201章 来人身份   龙筠一脸疑惑, 但当她的视线扫过书封上的“星罗棋布”四字, 当即眼神一凝, 讶然惊呼:   “星罗棋布!”   此书她也曾有所涉猎,在皇宫的书库中。见识过有关此书的记载, 但遗憾的是, 即便是神龙帝国,也没有星罗棋布的完整篇章,仅仅只收入了极为残缺的一小部分。   便是如此,她也在幼时,将那极小的一部分反复研读,从中获益颇深。比起修炼,她更喜欢排兵布阵, 研究作战之道。   奈何, 她虽贵为公主, 有极高威势, 却始终不能像皇子那般提枪纵马, 征战沙场。   而她的父皇也是不爱她看这些的, 认为她一个女孩子, 不需要接触这些东西, 她之前所看的那一本,还是以前偷偷收藏在储物戒指里的, 闲来无事, 才翻出来回味。   她倒是未曾想, 凉锦与她才见面两次, 就拿出如此贵重之物作为赠礼。   龙筠很想一观书中内容。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星罗棋布》轻轻推回凉锦之手:   “此书太过贵重,你先是救了我的性命,而后又承诺要送我离开这里,该说谢谢的是我,你且不必如此。”   凉锦微笑着,她看得出来,龙筠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但却有所顾及,平白受人之恩,她心中很是惶惑。   凉锦将《星罗棋布》拿在手中,封面四字正对着龙筠,勾起唇角,言道:   “你若觉得它贵重,我也可以不白将它给你,但往后,若我需要你的帮助,还请筠儿不吝援手。”   先前凉锦还没有发觉什么,直到方才,她看见龙筠手中拿着的兵书,这才恍然,心思一动,也突然有了额外的想法。   她回想起来,前世的龙州,曾出了一名盛世皇女。此女率兵之术无人能及,自她登基之后,花费了二十余年的时间,统一了整个龙州。   而那皇女的名字,好像,就叫龙筠。   想必昨日,就算她不出手,龙筠最终也不会死。   凉锦话音落下,龙筠脸色变幻,仔细权衡,她心中疑惑,凉锦的修为高出她不知几何,以凉锦之能,应当没有什么需要她给予帮助的才对,故而还是有些犹疑不定。   但在她反复斟酌计较之后,对《星罗棋布》的期待还是占了上风。她从凉锦手中将书接过,正欲道谢,却在此时,凉锦脸色猛地一变。她突然一把抓住龙筠的肩膀,带着她,飞速后退。   龙筠大吃一惊,但她来不及反抗,就被凉锦抓着倒退数尺,只听,锃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凉锦方才所站之地赫然插了一柄锐利的长剑。   剑身没入地面数寸,此时,剑柄还随着剑身的震颤而微微摇晃。   凉锦双眼中掠过一抹寒光,当即拔剑相迎,从方才瞬息之间的接触,她已经发现来人的修为乃结丹之境,且其层级不低,极有可能是结丹中期,甚至更高。   她不知来人究竟是何身份,意欲何为,但若不小心应对,恐怕今日她就得不明不白地葬身于此。   来人之剑只攻击了她,并没有要伤害龙筠的意思,由此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为龙筠而来,也就是说,就算她昨日不出手,那人也会中途将龙筠救走。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介入,导致前世的事件发生了些微改变,原本应该昨日就前来相救的人,今日才潜入登龙阁,他此时出手,多半是将凉锦认作了渠清,才一出手,就是杀招。   凉锦将龙筠挡在身后,就算她明知此人是为龙筠而来,但在看清来人身份,判断出敌我之前,她也不会轻易让此人将龙筠带走。   龙筠惊魂未定,而凉锦已经和来人交上手,只见一抹白衣从窗外而入,抬手一招,地面上的长剑拔起,转手刺向凉锦,而凉锦也毫不相让,同样一剑迎面刺去。   为了掩饰身份,凉锦没有使用她与情霜在龙阁天宫中,所获得的那一柄银剑,而是从储物手环中随意拿出的一柄品质还算上乘的兵刃,与其人过招。   来人招式极为迅速,身影翩迁,凉锦来不及捕捉其人面貌,只能凭借感觉来判断其剑势走向,屡次险些受伤,即便如此,她也堪堪将其人挡住,未让其接近龙筠。   某时,当来人之剑侧划过凉锦面庞,剑光闪烁之间,凉锦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一名形貌算得俊逸的男子,容貌虽算不得出众,但也清俊耐看,却远远不至于让人惊艳的程度,但当凉锦的视线扫过那人的面庞,她执剑的手突然一抖,原本刺出的剑骤然停在空中,剑势生生遏制,再无法寸进!   凉锦神情惊讶之中透着些许惶惑,她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银亮的剑光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划破她脸上的皮肤,留下一道寸许长的血痕。   而那原本,刺向她咽喉的剑刃,最终也没有按照原来的轨迹,划破她的喉咙,而是向旁侧偏移,只在她的脸上,划开一道伤口。   凉锦愣怔的望着眼前之人,嘴唇开合,颤抖着,却没有道出他的名姓。   那人看了凉锦一眼,而后转开视线,轻身一跃,从凉锦身旁擦过,闪电般的抓住龙筠,带着她翻出窗户,飞身离去。   至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凉锦没有再阻拦,而是愣愣地站着,直到那人带着龙筠离去很久之后,她才沉默地垂下头,无奈地抬手,轻轻拂去脸上的血迹,神色复杂,自言自语:   “没想到,救走她的人,竟然是霜儿。”   今夜突然闯入小院,带走龙筠的人,竟是情霜。   虽然她化妆易容成为一个样貌寻常的男子,但以凉锦对她的熟悉,仅仅是一个眼神,她就能判断出,那人的确是情霜无疑。而情霜也必然是认出了她,否则,绝不会手下留情。   凉锦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先不说情霜为什么会和龙筠扯上关系,竟然会为其冒险夜闯登龙阁,只为将其人救走。   单是情霜没有离开龙州,而是在龙都停留,就很是让人疑惑,难道情霜的目标,也是望龙浮宫?   既然今日就走龙筠的人是情霜,那么前世,又是谁阻止了龙筠自寻短见,又将她带离了登龙阁,还成就了其一世辉煌!   今生有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能从前世的角度来看,既然如此,关于圣皇的一切,是否也是由今生的一系列变故,所引起的呢。   凉锦无奈的摇了摇头,情霜要带走龙筠,她无可奈何,自然也不会阻止,只能任由其行事,然后想办法收拾残局。   龙筠这么大一个人,突然从登龙阁消失,必然无法遮掩,凉锦只能想办法尽快解决,主动出击,以免旁人生疑。   第二日一早,她离开小院之后,径直去了渠清祖父闭关修炼之所,于山外取出刻有渠清魂印的令牌,成功进入封山结界。在渠清祖父修炼的密室之外,她躬身行礼,安静等待。   她知道,在她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起,渠清的祖父就已经发现了她,好在刻印在令牌上的魂印独属于渠清,结界感应到令牌上的魂印,判断出渠清的身份的时候,就一遍通知了其人祖父。   而凉锦的实力本身就与渠清相当,又掌握了渠清的所有习惯,所以,她有极大的把握,就算是渠清的祖父,也无法看出她的身份。   即便如此,在渠清的祖父出声之前,她还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怕就怕在,万一,被他认出身份,元婴修士当面,凉锦逃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过了好一会儿,密室之内终于传出一个苍老之声,平和之中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清儿不与自家美娇娘恩爱,跑来此地作甚?”   他这孙儿不久前才请他亲自出面去神龙帝国皇宫提亲,前日刚刚与心上之人完婚,依照他的性子,此刻应该还在与其妻你侬我侬,共修人伦之乐才是,又怎么会突然跑到他这里来,而且看起来,他神色慌慌张张,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   凉锦听闻此言,顿时脸色一白,额头上布了一层冷汗,却紧紧咬着牙,抿着唇,一语不发。   渠清的祖父云龙子见其如此,顿时感觉有事发生,密室之门轰的一声打开,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老者,踱步从门内走出,眼神锐利地扫过凉锦面庞。   凉锦惨白着脸,微躬着身子,双肩轻微颤抖,好像极为惶恐。   云龙子沉吟片刻,而后一声冷哼,这哼声好似闷雷,击打在凉锦胸口,致使她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却几步,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但云龙子出手明显有所留情,不至于在她身上留下真正的伤势。   只听其人之声缓缓响起,不急不躁,却不怒自威:   “说罢,究竟是什么事情?”   凉锦神态慌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哆嗦着身子,舌头好似打了结,许久无法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言道:   “龙、龙筠死了。” 第202章 请求   “龙, 龙筠死了。”   凉锦话音落下, 当即一股寒风扑面, 来自元婴修士的恐怖气息骤然爆发。仅仅是一个气机的波动,就如同闷锤一般砸在凉锦胸口, 将她掀飞出去。这一次, 凉锦没有那么好运,她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略有受创。   云龙子面色沉凝,神情十分凝重,他瞪视着凉锦片刻之后,才询问其此事因由。   骤然听闻龙筠之死,云龙子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好在气机打在凉锦身上时, 他及时撤回了大部分力量, 以至于凉锦只是受到了些微创伤, 并无大碍。   尽管因为渠清是云龙子的嫡孙, 所以他没有下重手, 但他的怒气仍然不可遏制。龙筠不管怎么说都是神龙帝国皇室的人, 还是国君最宠爱的公主。   即便登龙阁的实力可以完全碾压神龙帝国皇室政权, 但眼下登龙阁尚未完全脱离神龙帝国, 是与神龙帝国相辅相成的局面,而且, 登龙阁还要借由神龙帝国之手达到某些目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 登龙阁绝不会为了袒护渠清而与神龙帝国闹僵。   云龙子对自己孙儿的脾性非常了解, 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 事情肯定已经无法挽回。但他还是开口问了经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凉锦下意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确认此地无人偷听,这才心惊胆战地将过程断断续续的描述出来。   大致意思便是,龙筠虽然嫁给了他,但她心里还挂念着别人。   昨日晚间,他偶然发现龙筠竟然在给她的情郎写信,如此不守妇道,实在不可容忍。故而,他一怒之下下了重手,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这是凉锦昨夜一个晚上,细细思索之后,想到的办法。她之所以会选择说龙筠已死。就是因为以渠清此人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因为感念龙筠与其情郎之间的感情而送她离开登龙阁。   要想解释龙筠失踪的缘由,又不惹人怀疑,更不要叫云龙子派人彻查,追踪情霜和龙筠,唯有她亲自出手将人杀死,这一个理由。   既然情霜带走了龙筠,那么龙筠肯定会有一段时间隐姓埋名,就算之后她重出江湖,真正的渠清被人搜魂,已经痴痴傻傻变成废人的事情,也肯定暴露出来。   云龙子修为能达元婴之境,其人定然不蠢,肯定能发现是凉锦的问题,但那时候,凉锦已经进入了望龙浮宫,就算他想报复凉锦,也必须等到她从望龙浮宫出来。   那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凉锦也不见得,会再惧怕他这个老妖怪。   凉锦只需要熬过这两个月,进了望龙浮宫之后,天高云阔,努力提升自己,再寻觅机会彻底逃脱。   听完凉锦所言,云龙子气得面色铁青,他对渠清怒其不争,但这样的事情,以渠清的性子,的的确确做得出来。他无可奈何,心头急怒,但又无法亲手惩治渠清,只得冷哼一声,怒骂道:   “你个不肖子孙。”   言罢,他在凉锦面前,来来回回踱步,开始思考对策。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些什么,转头询问道:   “尸体呢?你是怎么处理的?”   凉锦弓着身子,小声道:   “孙儿已经连夜将她的尸体偷运下山,一把火烧了之后,将骨灰掩埋,藏在山下偏僻之地。但孙儿内心惶惑,感觉似有大祸临头,还请爷爷一定要庇护于我。”   云龙子听闻凉锦处理尸体的经过,心头稍松,不再那么急切,但依然愤怒不止,冷声拂袖,横眉竖眼,厉声责骂:   “你前日才刚将人迎娶过门,不过区区两日,就下手夺人性命,实在糊涂!此事若被宗门知晓,便是老夫,也护你不得!”   凉锦一听,当即腿脚一软,跪伏于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脸,神情惊恐,哀求道:   “爷爷,你一定要救我!”   见凉锦如此,云龙子咬牙切齿地叹息一声,摇头怒道:   “你且速速回去,莫要声张。”   凉锦诺诺的点了点头,欲转身离开,又犹犹豫豫,而后,试探着问道:   “万一……帝国国君问起……”   云龙子横了她一眼:   “如果国君追问,自有老夫应对,这段时间,老夫必须想办法,让你藏起来,暂避风头。”   凉锦心思一动,当即言道:   “爷爷,再有两个月不就是宗门将弟子送入望龙浮宫的时候吗?能不能给孙儿弄到一个名额,待孙儿进望龙浮宫去避风头。”   云龙子听闻此言,又见着凉锦那惶恐之中带着一丝侥幸和贪婪的目光,怒极反笑:   “你怕不是被自己干的蠢事吓傻了吧!人心不足,简直异想天开,那望龙浮宫,岂是你能去的!”   凉锦眉眼一横,梗着脖子道:   “为何孙儿就去不得?!”   “你才区区炼体三境,就妄图染指望龙浮宫内的机缘,到时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夫知你年轻气盛不怕冒险,但这一回,老夫断然不会应你之求,你最好安分一些,等你什么时候突破结丹之境了,老夫再送你去尝试,现在想都别想!”   云龙子神情不咸不淡,明显是不想让渠清去望龙浮宫,一副莫要再谈的模样。他转过身去,准备回密室之中,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才能把龙筠的事情一笔带过,不至于让渠清遭受灾厄。   凉锦见他要走,连忙两步迈过去,挡在云龙子身前神情急切,好似极为不甘心的样子:   “爷爷,虽然望龙浮宫传言凶险,每次宗门送去望龙浮宫的弟子,都有结丹修士为。但其实只要修为有炼体中期之上,只要小心行事,就可以进去一闯。况且,往年剑神宗和云风楼每次都有炼体境的修士前往,史上亦有炼体之修成功进入望龙浮宫之后又活着出来,并作出突破的记载,孙儿自认不比任何人差,为何就不能一试?”   “龙筠的事情肯定藏不了多久,迟早会暴露,孙儿如果能进入望龙浮宫那就代表孙儿与龙神有缘,宗门就算查得此事,恐怕对待孙儿的态度也会大有不同,说不定,根本不会严惩,爷爷,您不若就让孙儿去试上一试。若孙儿进不去,再想别的办法可好?”   云龙子沉吟良久,他不是会被轻易说动的人,故而,即便凉锦已经颇费唇舌,云龙子还是没有异动。凉锦见状,心知要想直接说服云龙子,恐怕极为困难。   但见其人拂袖欲走,她忽地咬牙,言道:   “爷爷,您可莫要小看了孙儿,孙儿眼下虽仅有炼体七层的修为,但孙儿并不惧结丹修士,真正结丹修士与孙儿过招,也不见得能赢!”   凉锦言语凿凿,神情笃定,就连云龙子都看得一愣,旋即沉默下来,他的视线凝固在凉锦的面孔上,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明日午时,你来此地。”   他说完,便再不理会凉锦,径直走回密室,继续闭关。   凉锦咬了咬牙,她有些摸不准云龙子的态度,但凭她的感觉来看,事情应该有所进展才对,今日局面已定,她只能明日再来,看看云龙子究竟如何打算。   随后,凉锦躬身告退,回到小院儿之中,对今日之事,她思前想后,一再确认没有不妥之后,才稍稍放心,开始打坐修炼,等待天明。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凉锦做了充足的准备,临近午时,她才匆匆赶到云龙子闭关之所。但见云龙子修炼的密室之外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人,那人外貌看起来有五十来岁,体内气息沉稳,应有结丹之境。   凉锦一边猜想着云龙子的意图,一边小心靠近,并朝那名结丹之境的男子拱手行礼。然后才状若乖巧的守候在密室之外,等待云龙子现身。   片刻之后,密室之门轰一声打开,云龙子缓步而出,先是看了一眼凉锦,视线后又扫过,那名结丹修士的面庞,这才又收回目光,对凉锦道:   “你且与他过招,证明昨日你之所言,若百招不败,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尝试尝试。”   凉锦闻言一愣,旋即喜上眉梢,讶然道:   “爷爷,您说话算话,莫要诓骗孙儿!”   云龙子冷哼一声:   “你且先与之过招,再言其他。”   凉锦轰然应诺,旋即转身,朝那结丹修士抱拳行礼,开口道:   “前辈,渠清多有得罪。”   话音落下,她没有等结丹修士答复,而是趁着其人正要回礼之际突然出手,直击其人面门。   那结丹修士神情诧异,他没想到凉锦说动手就动手,丝毫没有侠义之风。但旋即,他又想通了凉锦如此作为的缘由,此人只有炼体三境的修为,而自己已经结丹,这中间所跨越的层次,绝非一个偷袭,就可以完美弥补的。   至于云龙子,则颇为欣慰的看着凉锦。他丝毫不觉得抢先出手,有什么不妥,因为凉锦实力不够,如此作为才是正理。 第203章 获得名额   对于凉锦能想到提前出手, 强拿上风, 占据主动之位, 云龙子只觉欣慰,心中慨叹, 孺子可教。   凉锦一动, 那结丹修士也不再犹豫,他依照云龙子先前之言,将实力压制在结丹一层与凉锦交手。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迅速将渠清击败,纵然云龙子没有与他明说叫他来此与渠清交手到底是有何打算,但眼见进入望龙浮宫的时间即将到来,他隐隐约约已经嗅到一丝端倪。   渠清虽然没有到达结丹修为, 但以云龙子对其宠溺的程度来看, 他若想强抢机会, 云龙子极有可能应允。   而之所以叫他来与之交手, 还要求他将实力压制在结丹一层, 必然是为了试探渠清的深浅, 用以判断他到底能不能一闯望龙浮宫。   若叫渠清将他击败, 则意味着渠清也许可以前往望龙浮宫, 尝试是否能进入其中,而原本并没有他的名额, 他要想拿到一个真正的名额, 就必须要从别的地方移取。   如此一来, 这来源, 想必就是原本已经既定好的结丹修士名额。   杨珏越想心越焦急,也越发愤怒,今日若他不能完胜渠清,甚至反而被其撑过百招,那么他的名额就有可能会被渠清顶替。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了的,他虽然无法违逆身为元婴修士的云龙子,但却可以当着云龙子的面,证明渠清的无能,证明自己的强大,证明有资格尝试进入望龙浮宫的修士,绝非渠清。   他只能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反抗因腐坏的权势和欺压,使他已经到手的机会无故打了水漂的事情。   他要好好教训一下眼前这贪婪的炼体修士,既然实力不足,就乖乖地等下一个五年好了,为什么要在这种紧要的关头,来与他争夺机会,真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故而,杨珏虽然将实力压制在了结丹一层的样子,但真正出手时,却是以结丹一层巅峰的实力出招,欲要完全压制凉锦,好让她明白结丹与炼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断然不可同日而语。   凉锦想以炼体三境的修为,尝试闯望龙浮宫外的禁阵,纯粹是异想天开之举。   对于此人心中所想,凉锦自是一清二楚。没有谁会愿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平白无故地到了别人手里。如果换作是她,也同样会借此机会,将欲要篡夺别人权力的不安分之人彻底打压下去。   对这一点,凉锦虽然心知肚明,也颇为理解此人的心态,但不代表她会就此退缩,区区一个结丹修士,还将实力压制在结丹一层,纵使是结丹一层巅峰,她也无所畏惧。   要想在登龙阁潜藏,还不被人发现身份,学会渠清的招式套路是必经之道,在这两日里,凉锦整日冥想推演,早已将渠清所修习的功法招式融会贯通,她一出手,就是渠清之所学中最为擅长的招式,丝毫不显突兀。   就算是云龙子在旁,短时间内也法看出端倪。除非他亲自与凉锦交手,才有可能发现凉锦与渠清招式之间的细微差别。   凉锦眼光毒辣,战斗经验何其丰富,杨珏打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殊不知,凉锦亦是有同样的打算。   她虽然确信自己假冒渠清与杨珏过招,短时间内不会被云龙子发现端倪,但她也不能保证,拖得时间长了,以云龙子元婴的实力,一点异样都无法觉察。   所以,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眼见杨珏迎面而来,凉锦一出手,脚步错落之间,堪堪躲过带有试探之意的招式,与杨珏擦肩而过,错身的同时,她两指并拢,指间忽现一张明黄色的符篆。   符篆上有暴动的力量忽明忽暗,凉锦祭出符篆,借由杨珏来不及回身之际,毫不犹豫地一掌将符篆拍向其人后背。   杨珏内心一惊,觉察到符篆凌空而来,心里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正面过招,又有元婴修士在旁见证,渠清竟还会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欲要借用符篆之力,害他性命!   渠清作为云龙子嫡孙,手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两张高阶符篆,在杨珏想来,渠清为了得到进入望龙浮宫的资格,一出手,就肯定是最厉害的保命之物。   此小儿不知轻重,亦不将旁人性命放在眼里,若那符篆暗藏之力是云龙子亲手所封,那么就算他有结丹修为,也会触之即创,重则直接丧命于此!   杨珏心头急怒,当即爆喝一声,再不敢压制实力,他体内的真气蓬勃而出,气机动荡之间,终于冲破自身实力的禁锢,回身一掌,将符篆击落。   那符篆盘旋飞回,凉锦伸手一捞,怡然而笑,神情颇为自得:   “承让。”   杨珏闻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片刻之后,他的视线落在凉锦指间的符篆之上,见符篆上的明黄之光渐渐暗淡,凉锦两指一搓,那符篆嘭一声爆炸开来,却只是在凉锦手中绽开一小朵火云。   他才回过神来,凉锦手中那枚符篆,只是最为普通的爆破符。就算真的击中了他,最多也只是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团爆破的痕迹罢了,以他结丹之境的修为,根本不会有所创伤。   凉锦先前之所以提前出手,为的就是让杨珏产生错觉,认为她为了这个名额会不择手段。   渠清的实力只有炼体三境,明眼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打得过结丹之修,故而凉锦若想正面击败结丹之境的杨珏,只能借由外力,正因为此,她便设计拿出符篆,逼迫杨珏自己爆发实力,冲破压制。   如此一来,凉锦便算是战胜了结丹一层的杨珏。   想通前后因果,杨珏顿时气红了脸,他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形貌极为狰狞失态,但他却硬生生地将一句“小畜生”憋回喉咙里,他脸红脖子粗,死死咬着牙,牙关咔咔作响,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不敢当着云龙子的面,骂渠清是小畜生,若他真的说出口了,必然触怒云龙子,恐怕那时候,今日莫说是进入望龙浮宫的资格,就连他的性命也得留在这里。   云龙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凉锦,虽然她不是以自己真正的实力正面击败结丹修士,但能以炼体三境的修为,将一名结丹修士耍得团团转,且不过数招,就叫杨珏破功,无法再压制修为,也算是她的本事。   见凉锦如此机灵,云龙子心中也有了思量,在他想来,以渠清这般在乎自己性命的性子,就算进入了望龙浮宫,想必也能好好保护自己。   况且,他最终究竟能不能进入望龙浮宫还是未知之数,就让他试一试,也并无不可。而凉锦用出爆破符的举动也提醒了云龙子,他准备再为其备几件保命的法宝。   杨珏瞥见云龙子的神色,心便凉了半截,而云龙子之言,更是彻底摧毁了他心中残留的侥幸:   “杨珏,今年这一次的机会,便让给渠清,老夫许你一套结丹中期功法,五年之后,必会送你去前往望龙浮宫,如此可好?”   杨珏内心愤懑不已,却不敢表露在外,只得躬身行礼,顺从应诺,不敢违抗。   他在心中自嘲,渠清乃是云龙子的嫡孙,有云龙子撑腰,就算只有炼体三境的修为,也可以为所欲为。前两天,还娶了神龙帝国国君之女作为道侣。   反观他自己,虽为结丹修士,却无权无势,在登龙阁内远没有云龙子之声望。他能不能去登龙阁,全凭元婴修士一语。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己认栽。否则,一旦他违逆云龙子之言,他不但会丢了这一次的机会,说不定往后,只要云龙子还在登龙阁,他就莫要想得到去望龙浮宫的机会了。   除非,他的修为能赶超云龙子,这就是修仙界优胜劣汰的残酷现实。   待杨珏退下之后,云龙子,看向凉锦,道:   “这两个月,你便安心修炼,争取能再做突破。”   渠清的实力强一分,他若真的能有缘进入望龙浮宫,便多一分自保之能。原本,他是有些犹豫的。渠清因为取巧战胜了杨珏,这不代表,他拥有真正能够胜过结丹修士的实力。   但是龙筠被渠清所杀之事,无法遮掩太久,云龙子自己虽然贵为元婴修士,但他仅仅只是元婴中期,在他之上,还有元婴后期,甚至烟雨道君,龙道子这样的元婴大圆满大能,龙筠无故失踪一事,迟早要被发现。   到时候神龙帝国国君追问起来,即便是他,也无法完全庇护渠清,真到了那个时候,渠清除了一死,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熄灭神龙帝国国君的怒火。   而宗门,也断然不会因为渠清是他的嫡孙,就对其网开一面。   望龙浮宫的奇特玄妙,就算烟雨道君与龙道子等大能都无法参透它的奥妙,故而渠清若能进入望龙浮宫,对他而言可能当真,既是一场机缘造化,又可避开此事之风波。 第204章 宫外阵法   但在同意凉锦请求的同时, 云龙子心里又有另外的打算, 他对渠清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也知道,渠清不能进入望龙浮宫的可能性会更大, 所以他须为此做两手准备, 若两个月后渠清最终不能进入望龙浮宫,他也要想办法将渠清藏匿起来才行。   尝试进入望龙浮宫一事,就因此敲定下来,凉锦放下心中大石。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龙筠也成功离开了登龙阁,她拜谢云龙子之后就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一边闭关修炼, 一边守着真正的渠清, 谨防他被人发现。   两个月后, 剑神宗和云风楼的人马抵达龙都, 凉锦一早, 便被云龙子叫上, 与其他即将尝试进入望龙浮宫的登龙阁修士聚集在一起。其余四十九名修士, 最弱的也有结丹初期修为, 凉锦一现身,数十道目光便扫过她的面庞。   却在见到凉锦身后的云龙子之后, 他们又将目光尽数移开。   可见, 他们都知晓云龙子对渠清的宠溺, 这一次杨珏没有现身, 反而,来的人只是一个炼体三境的渠清,众人心如明镜,内心纵皆有唏嘘,讥讽之意,却没有一个人将这样的心情表现在脸上,反而神态恭敬,纷纷抱拳躬身,向云龙子行礼告安。   云龙子神色不变,四下看了一圈之后,转头叮嘱凉锦:   “尽力便可,不管能不能进入望龙浮宫,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切莫行险。”   待凉锦躬身应诺之后,他便拂袖而去。   云龙子一走,在场修士的面色纷纷微变,他们看向凉锦的目光,有嘲笑她不自量力的,有嫉妒她靠山强硬的,也有视线淡漠者。冷眼旁观。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认为凉锦能够进入望龙浮宫,又或者,她就算进去了,也无法活着出来。   凉锦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对于旁人冷眼,她早在前世的两百年里就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她从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只要他们将她当做渠清,那么一切,就还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云龙子走后不久,带队的结丹后期修士便领着凉锦等一众人下山,离开登龙阁,朝望龙浮宫去,同剑神宗和云风楼的人马汇合。   在望龙浮宫阵法之外,剑神宗和云风楼,各自二十五人,早已等在外边,登龙阁的人一到,驻守于望龙浮宫外的登龙阁元婴修士现身一人,他灵识散开,环顾一圈,以确认即将尝试进入阵法的修士人数,以及他们的修为。   当他视线在凉锦看向凉锦时,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眉头微皱,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就一掠而过,转而看向众人,言道:   “望龙浮宫内凶险莫测,诸位道友若能得龙神眷顾,进入其中,必要小心行事,莫触龙神之怒火,引来不必要的灾厄,入望龙浮宫后,诸君生死各安天命。”   剑神宗与云风楼的人皆没有对此存有异议,因为一旦进入望龙浮宫,就算高阶修士想出手相救,也鞭长莫及,而望龙浮宫内部也是变幻莫测,若是死在里面,只能说是他们气运不够,怨不得旁人。   仔细叮嘱之后,登龙阁元婴修士便让开道路,任由三个宗门的修士自由进入望龙浮宫外的阵法之中,各自凭其所依闯阵,最后能不能进去,便看他们各自的机缘和造化了。   凉锦没有做出头之鸟,她吊在登龙阁众修最后,目光悠悠然扫过剑神宗和云风楼的一众修士,有意无意地在寻找一缕熟悉的目光。她心中猜测,若情霜在龙都长久停留,那她的目的极有可能也是望龙浮宫。   这一次进入望龙浮宫的机会,情霜多半不会错过,所以,她也许就在此地,在在场另外九十九人之中。   当凉锦的目光掠过剑神宗修士的时候,她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一丝熟悉之感,旋即她的目光猛然一凝,心头升腾起一股欢喜之意。   果然不出她意料,情霜果真在此。   只是,让凉锦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情霜这一次乔装假扮之人。却是那日,于登龙阁外,强闯迎亲车队,想要半途将龙筠劫走的白衣男修。   凉锦虽然一开始有些诧异,旋即一想,也就释然,那白衣男修明显与龙筠相识,情霜既然会为救龙筠潜入登龙阁,那么她与那白衣男子有所接触也就说得通了。   纵然情霜的易容之术可以假乱真,但凉锦对情霜实在太过熟悉,而且她也曾亲眼见过那名白衣男修,情霜的境地不似凉锦这般严苛,所以她也不需要像凉锦这样殚精竭虑,完全化身为另一个人。   故而当凉锦的视线落在其人身上之时,就敏锐地觉察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同。   兴许是因为凉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又或者,从一开始,情霜便也注意到了凉锦,所以,当凉锦久久没有收回视线,情霜亦似有所觉,回转视线与凉锦的目光撞在一起。   其人视线清冷,淡漠如水,无有半分情绪的起伏。   凉锦并不在意情霜的冷漠,她挑了挑眉,朝情霜偷偷使了一个眼色。   情霜平静地收回视线,随着剑神宗众人,从容自若地走向阵法,凉锦则快步跟上,远远吊在一众修士身后,看似无意地跟着走向了宫外的阵法。   望龙浮宫外的阵法本质上是一种迷阵,进入其中之后会彻底迷失方向,不管修为达到何种境界。与龙神无缘,就是无法找到真正的入口。   剑神宗的修士陆陆续续地走进阵法之中,而混在人群中的情霜却在入阵之前停下脚步。待凉锦跟了上来,在她身后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她唇齿微动,秘密传音。   在情霜身后不远处的凉锦耳廓微微一抖,但她面上没有任何异动,毫不犹豫地从情霜身侧擦过,一步迈入阵法之内。   情霜亦紧跟在凉锦身后,缓步走进阵法。   修士一旦进入了望龙浮宫外的阵法,在外侧,就算是有元婴修士也无法探查到里面的情况。   他们若有一定要闯入望龙浮宫的决心,在迷阵之中,只会出现两种结果,要么永远受困于此,要么穿过阵法,到达望龙浮宫之所在。   与之相反,若他们心生退意,只需随意一步,便可走出迷阵,来到迷阵之外。   这等玄奥,即便烟雨道君,也没有将之参透。   凉锦进入迷阵之中后便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安静的等候在原处。   片刻之后,她身后的一片迷蒙虚空忽然荡漾起一层微波,情霜的身影从波光之中缓缓浮现,她脚步平稳,神情依旧淡然无波,缓步走到凉锦身边,目光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天空,低声开口:   “先前多有得罪。”   凉锦知道情霜的意思,她是在为两个月前夜里强闯登龙阁带走龙筠而误伤凉锦,给凉锦带来许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一事道歉,她既然发现了凉锦的身份,就知道她先前行事必会打乱凉锦的计划,此时才会这般言语。   但不管情霜捅出多大的娄子,凉锦也乐得为她善后,哪怕情霜是为私心,她也不觉难过,只耸了耸肩,坦然一笑:   “此事无碍,仙子不需介怀。”   言罢,她又手指眼前迷阵,继续道:   “望龙浮宫凶险莫测,仙子独行恐怕疲于应对突发境况,不若与在下同行?”   她没有询问情霜如何与龙筠相识,早在她从玉海龙宫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摆正了心态,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立场,对于情霜而言,此时的她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非常熟悉的故人。   她们之间没有情,有的,只是她单方面的相思。   情霜斜眉睨了她一眼,略作思考,而后才答:   “也好。”   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情霜拒绝的凉锦突然愣住,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情霜是不愿意与自己同行的,谁曾想,她虽然略有犹豫,最后竟然点头应了她的话,倒是叫她颇为诧异,但随即,她便展颜欢笑,这样的情况,当真是意外之喜。   情霜看着凉锦脸上澄澈的笑容,瞳眸幽深。   她回想起凉锦前世的样子,与如今简直判若两人。前世的凉锦不苟言笑,时常板着一张脸,那眸子里潜藏的情绪掩埋至深,让人难以发觉,哪像现今这般,她仅仅随口一言,都可让此人喜笑颜开。   她不明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冷漠之人卑微入泥尘,但她也不为前世觉得遗憾,今生自己生而无情,便也无恨,值得或者不值得,她无法言说,无情的自己没有办法体会有情时的心情,就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凉锦今生的执着。   但她知道,无论今生的她与前世的凉锦如何相像,她们两个始终不同。正因为她如今看待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客观和淡然,才能清晰地发现一些以前未曾注意到的事情。   前世的凉锦纵然冷漠,但绝非无情,否则,她也不会有如此深重的愧。但是,凉锦未曾表露过的情,前世的她无缘知晓,今世的她却已不在意了。   不得不说,真是造化弄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朝迷阵深处前行。 第205章 龙族后人   凉锦并不知晓情霜心中所想, 但这不妨碍她此刻愉悦的心情。在玉海须弥之界内同情霜说开, 又知情霜心中无情, 她便不再对她二人之间的缘分太过强求。   她只希望自己能更强大一点,莫要被眼前之人甩的太远, 否则到时候, 她会连保护她,甚至与她同生共死都没有资格。有生之年,她会找到情霜缺失的命魂,助其成大道,得其想要。   龙魂曾言她与情霜互为彼此命中之劫,凉锦对此心存疑惑,情霜无情, 她又不争, 若说情霜是她的劫, 她无法反驳, 但说她是情霜的劫, 这就让她有些费解。   但因果命道从来不由人心而定, 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纵使她有前世的记忆, 也仍然无法预料。   凉锦跟在情霜身后,没有靠得太近, 也没有远到不能及时应对突发之变。四周静谧无声, 忽而, 情霜清冷的声音传入凉锦耳中, 只听后者缓缓传音:   “玧儿先前有言,望龙浮宫内存有龙族之重宝,至今未被人发现取走。”   凉锦闻言,颇有些惊讶地转头去看情霜,从侧后边看过去,情霜神情冷漠,目光始终平静地看着前方,好似先前所说之话,稀松平常。   凉锦看着情霜漠然的侧脸,而后抿唇一笑,情霜这是在向她解释她来望龙浮宫的目的和理由,以情霜的性子,断然不会主动与旁人说起自身的打算,况且,是如此机要之密。   但她却将这件事告诉了凉锦,可见对其而言,凉锦是值得信任的。   这份信任难能可贵,哪怕回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她仍在今生,此刻,选择对凉锦保有信任。   凉锦脸上挂着笑,她先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至少,对于情霜而言,她还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的发现让她的心忽然雀跃起来,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两分,距离情霜更近一点,这才开口回应:   “说起龙族至宝,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仙子坦白。”   情霜闻言,眉梢微微挑起,斜眼看向凉锦:   “何事?”   凉锦轻咳一声,而后将先前在龙冢时未对情霜讲述的有关千年前龙州之上人魔大战的事情尽数告知,但她言语间未直接提及“帝君”,只需代以神印二字,言道神印散落于世,再联系玧儿口中所言的龙族重宝,情霜便能知晓她的意思。   龙族重宝不知为何,但翻天神印极有可能散落于龙州,若是望龙浮宫的一切玄奥都来自于帝君之宝,就连元婴大圆满的烟雨道君静坐数十年都无法参透,也就说得通了。   对于龙魂的嘱托,以情霜如今的实力而言,知晓此事百害而无一利,故而凉锦未将此事提及。   情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凉锦,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至始至终都不愿叫她吃亏,她刚刚透露一个消息,凉锦立马用另一个更加重要的消息来换。   但这种互换所知消息的行为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利益相关的争端和危机,更像是熟识多年的旧友,以玩笑或者闲适的口吻,讲述起自己最近的经历那般自然。   待收回视线,情霜又开口言道:   “我因欲为玧儿取回龙族重宝一事而来龙都,曾在龙都救下一名男修,其人体内有稀薄的龙族血脉,是为龙族之后,亦是这一次即将进入望龙浮宫的剑神宗弟子之一。”   听闻情霜所言,凉锦恍然大悟,原来那白衣男修竟然是龙族与人类混血之后,情霜带着玧儿,玧儿能感受到旁人体内的龙族血脉之力,所以情霜才会出手相救。   同时,凉锦也明白了情霜为何会夜闯登龙阁,救走龙筠。联想她出现在剑神宗的修士之中,其缘由不难猜想。   果然,只听情霜继续说道:   “此人名唤祁烨,与神龙帝国公主龙筠两小无猜,其父乃神龙帝国元帅,因为曾受剑神宗仙人之恩,故而将其幼时就送往剑神宗修炼,而非登龙阁。”   “他五年归乡一次,与公主龙筠情投意合,原本他这一次回龙都,除了要去望龙浮宫,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请自己的父亲为他向公主提亲。”   “却未曾想,他一回来,就听闻公主即将嫁给登龙阁渠清的消息,顿时失了理智,带了几个人手,就去劫亲。奈何他实力不济,非是渠清之敌,抢亲不成,还险些被擒。”   “适逢我路过,依玧儿之言出手相救,后其人以入望龙浮宫的资格为交换,让我出手于登龙阁救走龙筠,倒是未曾想,竟遇见了你。”   凉锦哈哈一笑:   “若非仙子及时收手,在下恐怕已成剑下亡魂。”   情霜回眸,目光扫过凉锦面庞:   “闻言登龙阁元婴之修云龙子极宠其孙,却不料,被尔偷天换日,如此本事和胆气,也是世间少有。”   凉锦耸肩摊手,未接情霜此言,转而问道:   “玧儿现下在何处?仙子欲入望龙浮宫寻觅龙族至宝,然望龙浮宫阵法之外有登龙阁高阶修士驻守,玧儿要想混进来恐怕极为不易。”   情霜点头:   “玧儿未随我一道入望龙浮宫,她与祁烨去追寻龙族血脉之事,想必短时间内也不会有结果,她有元婴中期修为,自保无虞,待我从望龙浮宫出去之后,再唤她回来。”   玉海龙宫已毁,若龙王予治死了,那么在龙州遍野,玧儿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个真龙正统之后,就算翼蛟成功孵化,成就龙族之身,冰龙一脉已经凋零的现状还是无法改善。   而玧儿在须弥之界中待了百余年,一直孤苦伶仃,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当然想知道百年前是否还有故人存留,故而凉锦很能理解玧儿急于找寻与龙族同类的心情。   但理解的同时,凉锦心中还有些感慨,前世她除了已经失踪的龙王予治之外,再没有在龙州附近听说过别的龙族之人存在,所以,玧儿这一次无功而返的可能性更大。   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希望玧儿能有所收获。   情霜回眸见到凉锦脸上的神情,未再言语,凉锦此时所想,她不难猜测,但她却无法在还未得到确切证实的时候去否定玧儿的希望,哪怕最终白忙一场,总也好过心心念念,却颓然时光。   许是为玧儿感到遗憾,她们谁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沉默地朝着茫茫迷阵中前行。   凉锦和情霜都有前世的记忆,她们前世曾先后进入过望龙浮宫,也在望龙浮宫内获得了不同的机缘,所以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最终能不能闯过望龙浮宫外的阵法而心存疑惑。   但,即便她们笃定自己能闯过宫外迷阵,进入望龙浮宫所在之地,她们也无法言说自己一定能从中寻到前世的机缘。   只因世人口中所言的望龙浮宫,并非真正的望龙浮宫,望龙浮宫与须弥之界相类,也是一片独立的空间,它漂浮在空中,从外看去像是一座螺旋浮塔,共有十八层。   而望龙浮塔内部,则有十八个不同的须弥世界,森罗万象,海纳百川,那十八个须弥世界与玉海龙宫内的须弥世界完全不同,据说每一个都是真实存在,以凉锦前世之能,也只去过其中之一。   进入望龙浮宫外的阵法之后,只能远远瞧见空中浮塔,浮宫所在之地无法使用轻功,也不能御剑而行,通往浮塔的道路就潜藏在浮塔下的森罗之地,要想前往真正的望龙浮宫,则必须在百千森罗之地中找到唯一的一扇门。   森罗之地之所以被唤作森罗之地,是因为这片土地极具变幻之能,它更像是一座迷宫,内含无数与玉海龙宫内的须弥世界相类的小世界,里面的景色每隔六个时辰会刷新一次,从天到地,甚至飞鸟鱼虫,蚊蝇走兽,全部都发生彻彻底底的改变。   而每一次改变,都完全不同,没有人能预测它下一次将发生怎样的变化,也没有人知道这片天地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望龙浮宫毕竟是龙神遗留之物,甚至有可能暗藏了天界帝君神器之威,断然不是一个小小的玉海龙宫能比拟的。   凉锦和情霜虽然前世曾先后来过望龙浮宫,但那在前世时,已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今生,她们一同来此,且到来的时间和前世对不上,她们即将经历的事情也完全未知。   故而,凉锦二人即便能穿过宫外迷阵进入森罗之地,最终能不能到达真正的望龙浮宫去也还是未知之数。   至少就凉锦前世所知,及至此时,能到达浮塔之所在的人,暂时还未现世。以前那些所谓的闯入望龙浮宫所获机缘的前辈大能,大都止步于浮塔下的森罗之地。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情霜在凉锦提出同行的邀请时,才会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点头应允。   森罗之地虽然凶险,但也富有于各种修炼资源,若是运气好了,遇上天地灵气极为丰厚的小世界,修行速度一日千里,还有一些外界不可得见的灵丹妙药,奇花异草,甚至能从强大的灵兽体内取出至强的兽魂与灵核,这些,全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第206章 森罗之地   因有前世的记忆存在, 凉锦和情霜对望龙浮宫内的情况大致了解, 知道这是一个充满变数与未知的世界, 也就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一乍了。   就算紧随于身旁的人忽然之间凭空消失,也毫不出奇。   宫外的迷阵除了硬闯随缘, 没有任何取巧之法, 一同入阵的其他修士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眼下这片无尽的雾海之中,目之所及,仅有凉锦与情霜两人。   凉锦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迷阵之中,形貌闲适,步法平稳,不急不躁, 不似身处奇险之地, 倒更像是同友人午后散步, 惬意非常。若四周的景象非是茫茫白雾, 换作天宽云阔之景, 她们也以原貌现身, 没有化妆易容, 气质卓然, 将别有一番风情。   迷阵之中无天象之变,亦无朝夕之分, 仅得入阵之人自己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否则时日久了, 可能会完全迷失。   大致过了十余日, 凉锦和情霜一直未停的脚步忽然不约而同地顿住,她们朝前看去,只见充溢在四周的雾气开始搅动翻滚,不一会儿,竟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般,主动消散了去。   四周景象清晰起来,竟是一片赤红的岩浆之地,除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浮空圆台,以及相隔数十丈之外稀稀拉拉散落的浮台之外,入目所及之处,全是红彤彤的岩浆。   岩浆翻滚之间,还炸起一蓬一蓬的火花,灼热的气流令视线都变得扭曲起来,四周气温较当初紫山秘境内旱灾之时还要高出数倍,即便是以凉锦炼体三境的修为,仍能感受到高温的灼热,不一会儿便面颊绯红,额角见汗。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凝重。   怎么她与情霜来到森罗之地所遭遇的第一个小世界就如此的严苛,若这片小世界中的气温再高上一些,以她如今的实力,要坚持过六个时辰,都有些勉强。   不知道这片岩浆之地是否暗藏机缘,凉锦转头,看向情霜,但见后者神情不变,姿态从容,视线一直清清冷冷,甚至连她身子四周都好似裹了一层冰霜之气,丝毫不受这片空间中的高温所影响,也远没有凉锦那么狼狈。   凉锦扯了扯嘴角,内心颇为不忿,奈何她实力不济,修为不如情霜,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般生受着高温的炙烤。   情霜回眸,斜斜睨了凉锦一眼,但见后者双颊绯红,大汗淋漓,她又收回目光,视线自浮台下宽阔无际的岩浆池上扫过,略作犹豫之后,忽然一手掐诀,取出三枚灵石,捏了一道精巧的阵法,打在凉锦脚下。   凉锦心里疑惑,但不待她开口询问,一股寒凉之气便从她的脚底蹿升上来,于她所在之地一丈方圆的地界之内将灼热的气流完全抵挡在外,她顿时恍然,情霜刚刚见她在高温炙烤之下颇为辛苦,这才主动架设阵法,替她隔绝外界高温,助她撑过六个时辰。   对此,凉锦内心颇为感动,但这感动之情还未持续多久,就听情霜忽然言道:   “你且在此处勿要妄动,我去四处看看,六个时辰之内回来。”   言罢,情霜脚尖一点,轻身一动,旋即腾空而起,连续踩过悬浮于空的碎石,横跨数十丈的距离,跃至另一侧的浮台,如此起落几次,她的身影便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凉锦的视野之中。   凉锦瞪大了眼,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一抹素白衣衫渐行渐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情霜真是说走就走,毫无预兆!过了好一会儿,凉锦回过神来,顿时垮下肩膀,神情颇为无奈。   森罗之地内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凭借自身之力跳跃前行,情霜的修为超过凉锦一个大境界,对力量的掌控妙到巅毫,凉锦自叹弗如,在这个诡秘之地,凉锦跟在情霜身边返回会令其掣肘。   凉锦努了努嘴,叹息一声,盘膝而坐,若要她说她心里半点怨气也没有,那定是在自欺欺人,但她心里的怨念还未成型,便被更深的无奈和苦闷所摧毁,她与情霜,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又哪来的立场去埋怨那人的行事之道。   情霜在临行之前,还特意考虑到她的实力不足,为其设下隔绝热流的阵法,如此面面俱到,才真正让凉锦难过心伤。   直至此时,凉锦才知道,在情霜恢复记忆之前,她对自己,更多的是礼貌和宽容,这源于情霜本身温软柔和的性情,才会任由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但如今,情霜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她对凉锦的认知也更加全面,再不会像以前一样来看待凉锦,当她的理性达到极致,她的冷漠也更加决绝彻底。   凉锦从来没有因为自身实力不足够感到苦闷,但这一次,她真切体会到被人嫌弃的憋闷和懊恼,偏生她还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抱怨,只能将这苦果自己吞下。   深吸一口气,凉锦闭上双眼,任心绪翻腾不息,而后缓缓趋于平静,再次睁眼时,她的目光已重新变得豁达而深邃,她的视线看向情霜先前离去的方向,轻声一叹: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   若她实力足够,就算情霜走在前面,她也能远远跟上,哪像现在,一旦出了情霜所设的阵法,以她的修为,勉强支撑六个时辰已是极限,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探寻什么。   凉锦将视线收回之后站起身,一步迈出小型阵法。   没有了阵法的庇佑,灼热的气流顿时将凉锦包裹,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不一会儿,先前因阵法之力而恢复正常的脸庞再次通红一片,而她的眼神却格外清亮坚定,并未因为灼热的炙烤而退缩,反而再向前迈了一步。   凉锦于阵外坐下,她甚至没有用真气抵御灼热气流的炙烤,因汗水的蒸发,她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之中,皮肤红彤彤的,好似随时都会干裂。   她闭着双眼,每当身上即将出现灼伤的时候,她便调动体内真气,将这一处的伤势修复,待其稍好一些,立马就将真气撤离,转而去修复另外一处伤势。   这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方式,以自损的方式锤炼筋骨皮肉,比正常的打坐炼纳天地灵气要来得更快更直接,但也更加痛苦,同样,对环境的要求也更加苛刻。   也唯有身处炼体之境的修士,才能采用这样的形式修炼,但这个过程实在太过痛苦和漫长,眼看着皮肉绽裂再一点一点将之修复,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暗创,故而绝大多数修士都不会愿意采取如此极端的修炼方式去提升自己的修为。   但凉锦与寻常修士不同,她曾在龙阁天宫中接受过无极令的传承,其内包含的力量让她承受了极致的痛苦,比之眼下所经历的,要强百倍,千倍。   前世两百年,她更是习惯了各种各样的伤势和痛苦,眼下借灼热之力修炼所产生的疼痛,还不足以令她蹙眉。   情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凉锦盘坐在阵法之外,周身白雾升腾,筋骨噼啪作响,偶有鲜血从龟裂的皮肉中渗出,浸染了她的衣衫,让她一身素色长袍斑斑驳驳。   见状,情霜诧异地挑了挑眉,她猜到了凉锦不会乖乖地待在她所设的阵法之内,她以为凉锦会尝试追上她的脚步,去看看这片岩浆之地中所潜藏的机缘,却不料凉锦会借由此地的灼热之气锤炼皮肉筋骨,没有离开浮台半步。   情霜脚尖点地,回到浮台之上,凉锦亦同时睁开双眼,一直压制在丹田中的真气喷薄而出,瞬息之间涌入周身经脉,运行一个周天之后,再缓缓收回,而凉锦被灼伤的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她的脸还有些红,却不似最初那般狼狈,可见,凉锦已经开始习惯此地的灼热环境。   看着眼前飘然若仙之人,凉锦眉眼弯弯,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个时辰仅过去了一小半,情霜便已回返,想必是有所发现。   情霜看了凉锦一眼,目光平静而幽深,看不出心绪的起伏,旋即她的视线又转向远方,言道:   “此界深处藏有一头凶兽,伏于岩浆之内,实力大致在结丹后期,其余未有发现,我担心岩浆池中还有其余相类之物,便未将其惊动,此地凶险莫测,还是等六个时辰过后,再寻机缘吧。”   听情霜说完,凉锦点了点头,旋即未再纠缠情霜,而是闭上双眼,继续修炼。   这片空间的确很是奇诡,情霜来此是为寻龙族至宝,她肯定知晓探寻宝物的方法,既然她说没有什么发现,便是说那龙族至宝没有在这片岩浆之地。   凉锦来此则是为了寻求突破之机,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修为,若非必要,她也不愿涉险,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看法,便在浮台之上静候森罗之地的下一次变迁。 第207章 奇怪的尸骸   六个时辰转瞬即逝, 打坐修炼中的凉锦忽然睁开双眼, 旋即便见到一幕十分壮阔的景象。   只见一道流光从天边而来, 从视线的尽头开始扩散, 闪烁着七彩之色,将整个天地都镶嵌了一层金边,像是推搡这这片空间中的景象, 又像是在交错吞噬。   那光芒倒映在凉锦漆黑的瞳眸上,映照出一道清晰明亮的白线,数次呼吸之间,那道光芒便循着天际飞速靠拢来, 在凉锦二人淡漠的目光中, 越过她们头顶的岩壁,将广阔的星空暴露出来。   充溢于天地间的灼热气在流光扫过的瞬间,忽然消散了去, 炽白的光芒夹带着凉爽的风吹过凉锦和情霜的面庞。   流光渐渐远去, 她们所处的地方已经彻底改换了模样,不再岩浆滚滚,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袤的枯树林,她们二人所在之地乃是一个小小的缓坡, 从这个位置看下去, 恰好可以见到整片枯树林的全貌。   相比那片岩浆之地的刺眼火光, 这片枯树林倒是显得格外昏暗, 天空暴露出来, 显现在外的是冬夜的厚重与寒凉,树林内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四周静谧无声,甚至连一声虫吟鸟鸣都没有。   凉锦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一次在森罗之地所经历的小世界有些奇怪,前世她也来过此地,但所经历的数百个小世界中,绝大多数都是寻常普通的地方,偶有凶险,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但是这一次,与情霜一同前来,她们一开始接触到的两个小世界,都是如此阴森奇诡,先前的岩浆之地凶险自不必说,眼下这片枯树林也不似寻常,从外看去,即便是凉锦,都忍不住内心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绝不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预兆,想必这树林之内潜藏了极为凶险的东西。   凉锦转过头看向情霜:   “仙子可有意一闯?”   情霜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答:   “此地有些奇怪。”   说完,她亦视线回转,最后落在凉锦的面庞之上:   “以我的感觉来看,这片枯树林中恐怕藏有极为强横的存在,但我又能隐隐感觉到一股来自于龙族之宝的力量,所以必须入内一观,若尔心觉凶险,大可在此等候。”   凉锦闻言,挑眉笑道:   “仙子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凉锦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况且,我亦想见见那龙族之宝。”   情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劝阻凉锦不要逞强冒险,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凉锦做出怎样的决定,与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凉锦最终死在这里,以前她或许还会觉得遗憾,而今,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轻身一跃,朝着缓坡下行去,凉锦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快步跟上。   她知道自己实力还需提升,从某种角度来说,情霜如今不待见她,倒是让她在身入险地之时心中没有太深的牵挂了,她相信,就算她以命搏命挡在情霜面前,那人也不会为此心动犹豫,该离去的时候,还是会转身离去。   正因为此,她才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拖累情霜,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情霜都会优先选择自保,而非庇护于她。   她心中并不为此难过,因为她的一切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该让谁来替她承担后果。再者,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轻易将性命丢在此地,纵使眼前的枯树林看起来格外凶险,她也要全力闯上一闯。   缓坡距离枯树林并不远,凉锦和情霜很快便穿过枯树林外的空地,钻入林中。林内的光线比起林外更加昏黑,四周凄清寂静,林间除了偶有寒风吹过时,枯树枝桠晃动带起的些微声响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连虫鸣之声都不曾有。   二人轻身提气,脚踩在地上也没有发出声响,她们虽然小心谨慎,但步法的速度并不慢,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朝枯树林最中间的位置靠拢。   片刻之后,情霜忽然脚步一顿,旋即一挥衣袖,将凉锦拦在身后。   而凉锦则在情霜步子停顿的瞬间,就也止住了身形,她的视线顺着情霜的目光看过去,借着林间昏暗至极的光线,远远看到前方黑漆漆的林子里有星星点点白色的东西存在。   那些白色的斑点散落在树林深处,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凉锦一时间看不太真切,但她心里对此隐隐有所猜想,转头看向情霜时,后者眼中凝重的神色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沉凝,小声传音:   “全是尸骨。”   而且是人的尸骨。   情霜沉默着,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凉锦之言,片刻之后,两人又朝前行了一小段路,那林间的景象也更清晰起来。   这些尸骨早已腐坏,仅剩了森森白骨,不知为何,被挂在丛林之间,零零散散,其中还有很多散落在地上,有一些甚至已经看不出完整的模样,只留了几块残缺的骨骼,其他部分不知去了何处。   “他们生前全是修士。”   情霜的声音响在凉锦耳侧,让凉锦的面色更加沉凝,她神情凝重地蹙起眉头,抿着唇,一语不发。她自然也能看出这些尸骸生前应该都是修士,若是寻常凡人尸骨,断然不会在历经长久时间之后还能保有如此白玉般的光泽。   从这些骨骼表面的颜色来看,这些修士生前的实力都不弱,就算最差的,也该有结丹修为,因为他们的骨骼已经完全玉化。   修为越高深,身体内的骨骼就会变得越通通,到达化神之境后,体内的杂质被完全清除,临近破虚飞升,修士体内的骨骼能达到一种晶莹剔透的程度。   但是看起来宛如晶石一样的骨骼,其坚硬程度却难以想象,若能将化神之修的骨骼炼化为兵器,那断然是世间少有的绝世神兵。   凉锦和情霜在枯树林中驻足,即便淡漠入情霜,脸上也显现出犹豫之色,她在权衡那龙族至宝值不值得她冒此奇险。   这林间的修士尸骨极有可能就是数百年来,闯入望龙浮宫内的修士,难怪望龙浮宫在世如此多年,都没有听谁说起过龙宫至宝,原来所有有幸来到此地的人,都成了此地的一具枯骨,连命都无法带走,又哪里能带走什么消息呢?   就在情霜犹疑之际,凉锦突然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极为无奈:   “看来,咱们就算不想朝前走,也不行了。”   情霜眉头一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凉锦叹息一声,朝情霜使了个眼色,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身后,情霜灵识漫开,顿时悚然一惊。   但见枯树林外不知何时竟爬满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甲虫,密密麻麻,成千上万,那些甲虫每一只都只有巴掌大小,但其数目格外惊人,一眼看去,她们先前走过的一个小山头竟全部都被这些甲虫所占领。   凉锦身怀御兽诀,对四周的灵兽感应十分敏锐,这些甲虫虽然属于虫类,却也是一种特殊的灵兽,故而凉锦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但同时,在这些甲虫靠近她百丈距离之前,便是她也没有丝毫觉察。   若非如此,凉锦和情霜如此敏锐的人,怎么可能在发现四周潜伏着数量如此惊人的虫类异兽时,还冒险进入枯树林。   这些虫类异兽拥有极为尖利的獠牙,每一只都有炼体修为,集结在一起,这股力量已经可怕到足以轻易摧毁任何结丹修士。   情霜脸色有些难看,她终于知道这林子里的尸骨是如何出现的了。   这些修士多半是陷落在虫群之中,最后被这些甲虫生生咬去身上的皮肉,而修士的骨骼最为坚硬,炼体修为的甲虫无法啃食结丹修士的骨骼,才将这些骨骼残留下来。   至于这些尸骨为何会被悬挂起来,凉锦二人稍作深思,便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兴许是这枯树林中还潜藏着比甲虫群更加可怕的存在,是这个存在驱使着这些甲虫,疯狂地掠过闯入者的生命。   凉锦咽了一口唾沫,无奈地咧了咧嘴:   “现在该怎么办?”   她们的处境已经极为危险,后退则将面临成千上百的可怕甲虫,而前进,又有可能遭遇那兴许还在甲虫群之上的可怕存在。   身后沙沙之声越来越响,虫群距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情霜咬了咬牙,随后两眼一瞪,寒芒攒射:   “朝前走。”   她下定决心,去林子深处看一看。   前有狼后有虎,身后的虎是确定存在,而前边的狼还存于猜想之中,不管是龙族至宝,还是身后的甲虫之群,都逼迫着情霜,让她不能后退。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朝前走了。   纵使前路凶险莫测,也总比遭遇那些恶心的虫子强些。   凉锦没有说话,但脚步却已朝前迈开,以实际行动告诉情霜自己的选择与决定。 第208章 白骨   身后虫群追赶,凉锦和情霜不得不深入枯树林内, 凉锦与情霜并肩而行, 不一会儿, 她们就穿过丛丛枯树, 来到遍地尸骨的地方。   离得近了, 凉锦二人更能感受到树林中的诡秘,数十上百的尸骨被稀稀拉拉地悬挂在枯树枝头, 地面上海散落了不知多少的遗骸,场面极为惨烈可怕,更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以他们的修为, 生前纵使没有声冠龙州, 也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修行本就不易,修为能达结丹之境的,在万千修士之中, 更是少之又少, 而这一切,在他们身死的那一瞬间,都成了泡影。   所有荣华与虚名,高深的修为与悠久的寿元, 最终消散之时,一切收归于虚无, 没有谁更特殊, 生前或许有不同的身份地位, 但死后都是一个样子。   这种悲哀的感觉萦绕于凉锦心头,让她不自觉地深思起来,死亡究竟是什么,生而为人,为何要如此努力地活着。那么多修士修炼的初衷是想成仙得道,享无尽岁月,与天同寿。   归结起来,也就一句话,怕死而已。   所以当人面临死亡的时候,就会暴露内心的软弱与阴暗的一面,许许多多丑恶的人性都是在临近死亡的时候爆发出来,而这些丧命于此的修士,又有几个不是慕着宝物的诱惑,意图做出更大的突破,享有更强的力量而来的呢?   最终,他们都化作了一地枯骨,生前之所得,死后全不带走,何其悲哀。   凉锦轻叹一声,快步跟上情霜,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在林中穿行,踩过遍地尸骸,越来越接近枯树林最深之处。   行出千余步之后,情霜眸光一凝,脚步错落之间,已然来到一具尸骸跟前,凉锦亦紧随其后,待那尸骸的全貌映入视野之中,她的眉头猛地一皱,讶然道:   “魔修?”   这一具骸骨的表面有青黑之色的纹路,与寻常修士尸骨很是不同。那些青黑色的诡异纹路上,隐隐有魔气渗出,而这魔气极为浓厚,非是寻常魔修凝练出的魔气,更像是当初曾在龙阁天宫时,于焚云鹤尸骨上所见的那般。   凉锦视线扫过,当即做出判断。尸骨   情霜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自登龙阁与剑神、云风二宗立下约定之后,进入望龙浮宫的修士基本都是来自于三宗,其中极少的散修,都是要经由登龙阁或者剑神、云风二宗的认同,拿到资格才有可能。”   凉锦自然明白情霜在说什么,她的视线扫过情霜面庞,将话接了过来:   “此修生前修为当在结丹初期二三层的样子,且以尸骨上残留的痕迹来看,他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这般修为,以三宗之能,不可能看不出其与真魔有染,而以他们在龙州的地位,决然不会允许此等修魔之人入望龙浮宫。”   若真的有,那便是三宗内部出了问题。   况且,此人身上的魔气与焚云鹤等人极为相似,很有可能有所关联,不得不让凉锦和情霜联想到那股可怕实力之后,只手遮天的圣皇。   但她们无法查证这尸体的身份,也不能判断他究竟是来自于那一股势力,便无法探寻其人到底与那圣皇有没有关系。   凉锦收回视线,她心里对此有所猜想,这人十有八九是来自于登龙阁,但因她还没有绝对的证据,便无法给出定论,也不得妄言。她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沙沙之声,抬头对情霜道:   “走吧,那些虫子快追上来了。”   情霜又再看了那尸骨一眼,而后转身,与凉锦并肩继续前行。   越靠近丛林深处,四周的光线便越昏暗,哪怕凉锦二人修为不俗,到得后来,也感觉视野越来越不清晰,情霜较凉锦稍好一些,勉强还能视物,而凉锦则眼前一片漆黑,只隐隐约约能判断两步开外的地方是否有物遮挡。   “起雾了。”   情霜的声音响在凉锦耳畔,因为夜色的关系,雾气悄然而起,不易觉察,越往林子深处走,雾气就越浓,阻隔视线,同时还干扰了灵识,当真奇诡莫测。   但她能感觉到,她们距离那一缕来自于龙族至宝的力量波动已经很近了,就在百丈之内。   四周静谧无声,不知什么时候,就连身后虫群迁移时的沙沙之声也消失了。那些甲虫不知是在惧怕着什么,它们在距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敢再继续前行。   凉锦和情霜的速度渐渐放缓,在环境中充溢着无法预知的危险的时候,她们下意识地彼此靠拢,并将后背交托于身旁之人,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唯有彼此,才值得信任。   因为心怀警惕,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变动,以至于她们谁也没有发现身旁之人这个细微的举动。   又朝前行了一段路,凉锦迈出的脚步忽然像是踩进了泥潭之中,脚底出现一股极为可怕的吸力,拉扯着她的身子,让她的脚一下子陷进泥地里。   变故发生太快,凉锦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在那股奇怪的力量作用下,半条腿都已经没入了泥地之中。就在此时,一只手从旁侧伸来,闪电般抓住她的胳膊,同时银芒亮起,剑光刺入泥地,擦过凉锦的小腿,刺向来袭之物。   以情霜手中灵剑之锋锐,轻易刺入地底之物的身体,待剑光再起,泥土翻飞之际,一条半丈长、形似触手的断肢被情霜挑飞起来,跌落在地,还像是有生命残存,不断扑腾。   而凉锦则被情霜拉着,向后退了数丈,那地底之物没有因受创而逃,反而像是被激起了凶性,泥地翻卷,一条十丈长的竹节状软体巨虫从纷飞的泥屑中蹿出,身形如电,血口大开,露出其内层层交叠的倒钩形利齿,扑向凉锦和情霜。   它的尾巴被情霜一剑斩断,正淌着漆黑如墨的血。   凉锦已经从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眼见恶虫扑面,她眼里闪过锐利的寒芒,当即拔剑出鞘,银芒划过,剑光当头劈落,奈何那蠕虫不闪不避,竟硬生生以头顶坚硬,扛过凉锦剑招,血口中涌出腥臭之气,扑打在凉锦二人面庞上,极为恶心。   情霜松开拉住凉锦胳膊的手,而后与凉锦错身,剑招如龙,灌入此虫血口,洞穿它的头颅。   凉锦再次上前,横向一斩,将其头部斩下,那巨虫的身体扑腾了一会儿,而后渐渐失去生机,不再动弹。   当生机散尽之时,巨虫足有十丈长的身躯飞速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滩烂泥,同时散发出极为难闻的恶臭。   情霜皱了皱眉,疑惑道:   “这里不仅有魔修的尸骨,竟还有九幽之物残留。”   那巨虫绝非寻常灵兽,而是产于九幽深渊的食欲恶鬼。这种低等魔灵智不高,与凉锦曾经在和风古城见过的那只色欲恶鬼类同,他们只会不断地寻找自己所求之物,不择手段地去得到。   “我总觉得,森罗之地,好似有什么变故发生。”   凉锦喃喃言道,从她们进入森罗之地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食欲恶鬼一出,更是让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不知,这样的变故,究竟因何而起。   情霜回眸,视线清冷:   “且走一步看一步。”   她们已经身陷于此,除了前行,别无选择。   凉锦点头应诺,跟随情霜继续朝前走。   前方的雾气忽然散去,一片空地出现在凉锦二人的视野之内,当空地上的景象映入二人眼帘,两人同时一惊,下意识地捏紧手中之剑。   但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盘坐于地,其人身上罩了一件黑袍,背对着凉锦和情霜。   那人明明坐在那里,但灵识划过,竟无法确切看到什么,除了一缕隐晦的力量波动从那人的身体里传出,其余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好像空地上原本只是一片虚无,除了一缕气息,便再没有什么了。   正是因为那道黑影出现的太过突兀,才致使凉锦和情霜如此惊讶,情霜眉头微皱,若说那是一个活人,修为已达极为高深的境界,那么她们应当连那一缕气息也感受不到的,但他若是一具尸体,更不该如此诡异莫测。   眼前之人明明有一缕气息存在,却只能眼见,实在颇为奇怪。   “晚辈不知前辈在此静修,多有打扰,还望前辈恕罪!”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后者朝那黑影抱拳行礼,开口言道。   她们不能确定空地上盘膝而坐之人究竟有怎样的修为,但龙族至宝的气息就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近在咫尺。   如此近的距离,若那人心存杀念,凉锦二人跑得再快,也难逃一死的结局,倒不如以平常心,面对眼前危机,小心谨慎的同时,大胆试上一试。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也没有听到回应,而那黑影亦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凉锦双眼微眯,心中升腾起一个大胆的猜测,旋即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两步迈出,越过黑影,看向其人正面。   黑袍之下,仅有一堆晶亮如玉的白骨,并非活人。 第209章 身份   黑袍之下, 仅有一堆晶亮如玉的白骨, 并非活人。   凉锦呼吸一凝, 眉头皱起, 神情很是惊讶。她惊讶于眼前所见之景,那黑袍下的骸骨呈现出玉质的色泽,莹白晶亮, 有一种通透之感,骸骨内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褪去颜色,明亮晶莹,极为精致。   纵使那是一具亡人尸骨, 看上去, 却令人赏心悦目。   见凉锦面上露出的惊讶神情,情霜亦快步上前,视线回转, 看到黑袍下莹亮精致的骸骨, 眉头猛地蹙起,眸光闪烁:   “这是一具元婴修士的尸骨。”   凉锦抿了抿唇,她也同样看出其人修为,这具尸骨生前定然是一名元婴修士,方才她们感应过来时那异常的情况便能解释得通了, 元婴修士便是仅留一具尸骨, 其内所蕴含的力量也非同寻常, 凉锦和情霜从其身后看来, 才会觉得诡秘莫测。   又正因为他已经死了很久, 所以活人气息散尽,她们才感觉不到他的生息。   情霜凝眸看了许久,而后眉头微皱,无奈一叹:   “龙族至宝曾在此出现过,但眼下,已经不在了。”   这具尸骸身上残留了一股来自于龙族至宝的力量,可见其人生前极有可能接触过那龙族至宝,只是不知为何,他最终在此陨落了,哪怕他有元婴之境的修为,也没能逃过劫难。   “近些年,龙州上可有元婴修士陨落的消息?”   凉锦拧着眉,疑惑开口。   情霜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我二人皆是初到龙州,对于龙州之隐秘,知之不多。”   便是她们都有前世的记忆,但对龙州上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甚清楚。凉锦两眼微微眯起,若说龙州上比较轰动的事情,她倒是知道一个,但那故事的主角,非是元婴修士,而是结丹后期的烟雨道君之徒。   两百多年前,烟雨道君之徒在望龙浮宫中亡故,此后两百年,烟雨道君性情大变,不理俗务。这件事在龙州修仙界的高层,特别是对登龙阁元婴之境以上的修士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冲击。   但那死去的烟雨道君之徒应该还没有元婴修为,眼前这具尸骸的身份也成了一件难以解开的谜题。   情霜在尸骸外观察了一会儿,而后言道:   “林外的甲虫所惧怕的东西,应该就是这具尸骸了。”   那黑色的虫群虽然猖狂,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惧怕,它们纵然联合起来可以斩杀结丹之修,但以元婴修士威能,要消灭那样一个虫群,不过覆掌之间。   这元婴修士骸骨上所散发出来的一缕龙族至宝的气息,同样具有真龙威压,故而那些虫子在被凉锦二人惊动后,追随至此地之外,却不敢再继续上前。   林子外有可吞噬修士皮肉的甲虫群,林子里又暗藏了九幽邪魔,这些不幸落入这片小世界的修士,哪里还有活路?   但最让凉锦和情霜感到疑惑不解的是,这位元婴修士,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龙族至宝被人捷足先登,若不是那宝物自身的问题,那么这位元婴之修来此的时候,极有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同伴在侧,否则,以其人之力,实在不该如此轻易陨落。   但以凉锦二人此时所知的线索,还无法判断此人的身份。   就在凉锦起身,环顾四周,探寻此地是否还有其他遗漏的时候,情霜突然上前一步,探手点向白骨额头。   尸骸内残留的一股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盘旋而上,最后在她掌心停留了一息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情霜闭着眼,凝神感应,同时另一只手不停掐诀,推衍天机。   凉锦心知情霜在借由这一股残余气息的牵引,探寻龙宫至宝的下落,便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之后,情霜双眼睁开,幽深的瞳眸中划过一抹晶莹之光,旋即摇头一叹:   “此物已不在森罗之地。”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无奈道:   “既然如此,便只能出去之后再寻找了。”   情霜点头,目光凝重地再看了一眼那具枯骨。忽而一阵清风拂过,失去了龙族至宝的气息镇压,那枯骨上的黑袍被风掀起一个衣角,露出黑袍下遮掩的手骨。   此人手骨五指聚拢,其内好似攥了什么东西。   凉锦眼中划过一抹精芒,但她没有稍动,而是看向情霜。情霜沉默片刻,而后上前,以剑尖挑开其人手骨,一枚造型古朴的须弥戒指从手骨的缝隙间掉落,滚至情霜脚边。   情霜俯身将须弥戒指捡起,这枚戒指上属于元婴修士的灵识早已消散,情霜的意识可以轻易闯入其中,探查戒指中所留之物。   这枚戒指被其人死死攥在手中,至死没有松开,明显极为贵重。   凉锦一直候在旁侧,她看见情霜眼中划过震惊之色,却没有开口询问。过了一会儿,情霜将须弥戒指收起,视线回转,垂眸思索,好似在考虑如何开口。   最后,她的目光看向凉锦:   “此乃登龙阁第一太上长老,烟雨道君之物。”   烟雨道君?!   凉锦心里一惊,猛地瞪大双眼,这个答案,当真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并非那么出奇,一个念头飞快蹿升在她的脑海,喧嚣着,欲冲破层层迷雾,浮出水面。   “你可有发现?”   见凉锦一脸震惊,却目露深思的模样,情霜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   凉锦垂眸,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   “我曾从渠清的记忆中获知一件登龙阁隐秘,登龙阁第一太上长老烟雨道君两百年前曾有一徒死于望龙浮宫,后烟雨道君性情大变,实力百余年无有寸进,直到最近几十年,才做出突破,达到元婴大圆满。”   凉锦的话意有所指,情霜面露深思,深邃的黑眸中光影明灭。   若这一枚须弥戒指当真是属于烟雨道君,而那戒指上的灵识又已消散,那便说明,眼前这一具尸骨的真身,极有可能就是烟雨道君,就算不是,烟雨道君也早已身亡。   如此一来,现在位居龙州之巅,身为登龙阁第一太上长老的烟雨道君,又是何人?   真正的烟雨道君,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什么而死,这仿佛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除了那位“烟雨道君”,恐怕少有人知道真相。   凉锦神情凝重,她心里对“烟雨道君”的身份有些猜测,兴许,这龙州第一人,十有八九,就是“圣皇”。在她想来,那烟雨道君多半是在两百年前,其徒亡故之际,闯入森罗之地相救,却反被伺机多时的“圣皇”所害,后又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烟雨道君两百年前忽然性情大变,又将所有宗门事务交予龙道子,深居简出,退居幕后,所有反常的行径都能说得通了。   也只有地位和实力达到了烟雨道君那个层次,才能将整个龙州的风雨都掌控在一人之手。神龙帝国为何会突然发兵征讨诸国,登龙阁修士为何会前往战乱之地收集生魂,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同时,凉锦亦对这烟雨道君产生了一些兴趣,如果此人就是圣皇,那么,他究竟拥有怎样的魅力,才能让焚云燕、焚修炎与重寒等一众元婴之修对其肝脑涂地,舍生忘死。   龙族至宝已被人捷足先登,这先登之人,想必就是杀死真正的烟雨道君的人。   凉锦猜想到的,同样聪颖的情霜亦能捕捉到端倪,她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夜空,喃喃道:   “若烟雨道君就是圣皇,那他又是为何要针对紫霄宫?”   据她所知,紫霄宫数百年来,超然物外,从不参与世俗争端,也不仗势欺人,压榨中州各仙宗门派,更何况,龙州与中州之间尚有一片汪洋相隔,紫霄宫的势力,还不至于延伸到龙州来。   既然紫霄宫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这圣皇无端掀起乱世,并心存执念必要摧毁紫霄宫,究竟是何因由?   对于这个问题,无论是凉锦还是情霜,都百思不得其解。   “兴许,颜宫主自己知晓些什么隐秘。”   既然圣皇对紫霄宫如此虎视眈眈,那么身为中州至强之人的颜不悔,极有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情霜闻言,点了点头,除了将消息带回,让颜不悔自己考量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以她和凉锦二人的力量,要想追查有关烟雨道君的一切,实在凶险。   对方如此强大,若被盯上,凉锦和情霜就算有十条性命,也决计出不了龙州。   如今,她们进入森罗之地唯一的收获,就是圣皇的身份变得有迹可循,且有极大的可能就是“烟雨道君”。有了这个信息,情霜将消息带回紫霄宫时,颜不悔也能有所准备,不至于盲目应对。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秘难测,情霜已在心中暗自决定,只要出了森罗之地,她便立马返还紫霄宫,不再追查龙族至宝,待日后实力强大了,再来寻回龙族宝物不迟。 第210章 真魔   天地笼罩在沉沉雾霭之中,凉锦与情霜后背相抵, 手持长剑, 神情警惕, 视线凝重地望着四周白茫茫的景象。   某时, 空气中暴起一声刺耳的嘶鸣, 一道黑影自雾霭之中闪现,瞬息之间已到近前, 尖锐的利爪直指凉锦的面门。   锋锐之气迎面而来,凉锦脸色不改,眸光狠厉, 暗银长剑横斩而出, 那黑影扑至当前,距离凉锦仅有不足一丈之遥时,被剑芒斩中,爆发出凄厉惨叫, 顿时从中破开, 被一剑斩作两半。   两截黑影在雾霭之中无火自燃,刷刷数息时间,就烧个干干净净。   自枯树林小世界变迁更迭之后,凉锦二人又经历了十余不同的小世界, 如今她们身处的雾霭之界,乃是第十七个小世界了。   然, 每经历一个小世界, 凉锦的心情便要沉重一分, 她与情霜在森罗之地的小世界中,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险境,其中竟有很大部分与魔族有染。   就如同眼下雾霭之界中的影子飞鸟,凉锦前世也曾在森罗之地碰见雾霭之界,对雾霭之界算是比较了解,知晓雾霭之中,暗藏了一种凶猛的飞禽,以修士灵力为食,其身是最为精纯的天地灵气所化,修士捕而食之,可直接将其转化为自身灵力,不用过多炼化,便纳为己用,虽然凶险,却也算得一场机缘。   然而眼下她们所在的雾霭之界,与前世却有天壤之别。   这片天地的雾霭中的确也暗藏了一种凶猛的飞禽,也以修士灵力为食,但其身,却非天地灵气所化,相反,这些飞禽体内所蕴藏的,竟然是魔族之力。   凉锦无法确定眼下她们所处的雾霭之界是否就是前世她所经历的那一个,兴许在森罗之地,有无数个相类的雾霭之界,谁也不知道森罗之地的极限在何处,故而也可能这个存有魔化影子飞鸟的雾霭之界,与前世那个并非同一个。   即便如此,凉锦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疑惑,甚至,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于她心底拼命叫嚣,她对危机的感应颇为敏锐,从踏入森罗之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心里就始终有一种违和之感,如今在经历了数个奇诡的小世界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霜儿……”   凉锦一剑斩断来袭飞禽,唇齿微张,轻声唤道。经过这么些天的同生共死,凉锦又再把称呼改换了回去,她越来越感觉到危机临近,兴许在这森罗之地,她们两个将历经一场生死劫难。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苦痛永远大过欢欣快乐,但生而为人,却总愿意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快乐和幸福,拼尽所有,倾其所能。   未知的危险步步紧逼,她不知道当初进入望龙浮宫一探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她不后悔闯了进来,若非她执意要入望龙浮宫,并为此费尽心思,她想再见情霜,不知还得多少年。   正因为危机四伏,劫难好像随时都可能到来,越临近死亡,凉锦心中的包袱反而不那么沉重了,她不再去想情霜无情,自己该如何面对,究竟该出于礼节唤其“仙子”,还是遵从本心,唤其“霜儿”。   不管情霜有情或者无情,她都是情霜,而她,是凉锦。   她爱情霜,不论情霜的情是否还在。   在危机四伏的雾霭之界里,情霜亦没有心思去在意凉锦的口中所唤称呼的问题,她沉沉应了一声,便听身后之人开口:   “你可曾于森罗之地中见过如此魔物?”   情霜明白凉锦的意思,她口中所说的森罗之地,非是眼前她们眼前的森罗之地,而是前世所经历的那一个。情霜眼眸微眯,轻轻摇头,回道:   “未曾。”   “我亦从未见过,此地十有八九,是发生了我二人意料之外的变故。”   凉锦面沉如水,眉头紧蹙,沉声言道。   情霜一剑刺出,剑芒照彻雾海,视线不可及之处,接连响起两声凄厉嘶鸣,又有两只影子魔鸟被剑芒斩落。   “森罗之地魔物丛生,且接连数日,你我都未发现离开此地的传送法阵,变数之大,我二人始料未及。”   情霜的心情亦不轻松,森罗之地虽然变幻莫测,但非是无法离开,许多小世界中都暗藏有离开森罗之地的传送法阵,以凉锦和情霜前世的经验,不该找不到传送法阵,但她们两人花费了数日的时间,竟都未有半点发现。   而且,森罗之地内的魔物已经多得超出了两人的预料,感觉似乎每一个小世界里,都或多或少有魔物存在,这种感觉,就好像森罗之地内出现了与九幽连通的裂缝,整个森罗之地都被魔物占领了一样。   这种变故,与前世截然不同,想必是有什么缘由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因果,才致使魔物越来越多,眼看就要突破原本的平衡,一旦这些魔物冲破森罗之地,涌入龙州,将会对龙州造成难以想象的破坏。   无论是对普通百姓还是仙门修士,这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越往深处想,凉锦越觉心惊,前世她虽然一心修炼不理世事,但也并非什么都不知晓,在她驻留于世的百年间,并没有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魔患,而今她才三十余岁,竟然就已经数次接触过九幽遗留之物,眼下在森罗之地里,更是遍地魔物。   可见今生与前世在很多大事上也出现了极为明显的分化,兴许从她这辈子强行逆天改命,保下凌云宗的时候开始,命运便在筹谋着,要惩戒她这妄图掀起变革的小小人类修士,用无法想象的灾难来冲击她的意志,叫她妥协臣服。   凉锦目光如电,何为因果,何为命数?她不信天,也不信命,有魔物祸乱之果,必有引起这番变化的因,这些魔物的出现绝非寻常,只是,她们还不知道诱发之因。   说不定,这件事与那被人捷足先登的龙族之宝有所关联。   正当凉锦思虑之际,一道足有十丈宽的黑色魔鸟从虚空之中显现出来,其现身之前,无论是凉锦还是情霜都未有觉察,直到那黑色魔鸟距离凉锦仅有五丈,两人才骇然发现这般可怕的存在。   这黑色魔鸟恐怕是雾霭之界中的魔鸟之王,其修为已达元婴之境,穿行于雾霭之中,毫无声息,一旦现身,便是致命之击。   凉锦骇然色变,毫不犹豫地解开体内封印,修为蹿升至结丹初期巅峰,旋即一剑斩出,剑尾拖起一道流光,不偏不倚地战在魔鸟头颅之上。   奈何这一次,锋锐的剑气却没能划破魔鸟表面燃烧着魔焰的羽毛,凉锦全力一剑的力量,只稍稍扑灭了一点羽毛上的黑色火焰,但在瞬息之后,那火焰又再度燃烧起来,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实力也没有遭到创伤。   情霜惊觉身后变故,忙回身抓住凉锦肩膀,拖着她飞身后退,漆黑的火焰扫过凉锦的衣摆,转瞬间就将她的衣摆燃掉一大截,凉锦手腕翻转,长剑倒劈,将已经沾染了魔焰的衣摆斩除。   凉锦心中仿佛坠了一方巨石,雾霭之界本来就是这些魔鸟的领地,它们在这里借由地利之便,如鱼得水,反观她和情霜,则颇为掣肘,原本实力就落了一大截,没有天时没有地利,就连逃跑都显得极为虚妄。   情霜扫了她一眼,而后握紧手中之剑,言道:   “全力出手,奋力一搏。”   这魔鸟本就是以速度为长,她们若转身逃跑,反而露了后背空门,且她们的速度完全无法与之比拟,选择就是自寻死路。相反,若极力一搏,还有一成胜算,魔鸟速度虽快,实力在元婴境的魔物当中,只能算的下乘,比结丹大圆满的修士强不了多少,她们并非没有机会。   凉锦当然也知道轻重,她凝眸点头,无多犹豫,当即握剑而起,修为全开,欲牵制魔鸟,好让情霜对付魔鸟更容易一些。   魔鸟眼中闪烁寒芒,邪魔之物虽大多数灵智都不高,但修为到了魔鸟这个层次,灵智已开,仅一眼,它就明白了凉锦和情霜的打算,它冰冷的眸子里没有嘲笑和讥讽,有的只是肆虐的风暴和无尽的杀伐。   它口中暴起一声嘶鸣,嘶鸣之声尖锐刺耳,形成一圈无形的音波,震动在雾霭之地,夹裹着恐怖的能量风暴,瞬息之间扫过百丈。   可怕的力量来得来过匆忙,凉锦和情霜还未来得及应对,便被震动的音波闯入灵识,脑海之中有如擂鼓,轰隆作响。她们的身体也被这可怕的力量掀飞出去,在空中连续翻了几个跟头,才缓缓停下。   她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时,那魔鸟已然化作一道闪电,趁着二人意识混沌的片刻,欲取她们的性命!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这魔鸟的实力远超她们的想像!就从刚才它出手的威力来看,它绝非寻常魔鸟,而是一只真魔! 第211章 浮塔之门   真魔!   没想到森罗之地不光有九幽之物残留, 竟还出现了真魔!真魔和普通的魔物有天壤之别, 一只真魔, 其实力, 最弱的都有元婴修为!   且元婴境的真魔和元婴境的寻常魔物其实力亦不可同日而语。每一只真魔都有其独特的天赋魔技,等同于人类修士后天修炼的功法。方才这魔鸟嘶鸣之中所带的穿魂之音,便是其天赋魔技!   眼前的情况当真糟糕透顶, 一只寻常元婴初期的魔物凉锦二人已经疲于应对,没想到它竟还是一只携带有天生魔技的真魔!   眨眼之间,那浑身上下裹着墨黑火焰的魔鸟已然来到凉锦身前,它的眼中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先前凉锦二人斩杀了此界之中多少影子飞鸟, 它此刻便要一一讨回。   它灵智已开,当然能看得出凉锦的实力比之情霜要弱上许多,很快判断出凉锦和情霜的强弱之势, 选择从先从凉锦下手, 意图各个击破。   凉锦握紧手中之剑,牙关紧咬,屏气凝息,剑影斜飞,毫无保留地使出自己目前能用出的最强剑招, 剑光过境, 直扑向黑色魔鸟。   感受到凉锦剑气之中所蕴藏的锋锐之气, 魔鸟振翅一跃, 腾身而起, 巨大的身体以极为诡异刁钻的角度躲开了凉锦的剑招,旋即又从另一侧俯冲而下,速度毫不减缓,尖利的喙宛如泛着寒芒的弯刀,直取凉锦咽喉。   凉锦的心一沉再沉,她与魔鸟之间的巨大差距根本无法凭借招式的精巧来拉近,在绝对强横的实力面前,她有再多的技巧和经验,都无用武之地。   眼见魔鸟冲到近前,凉锦一招无果,当即抽身而退,但其速度比之魔鸟要慢上两分,她与魔鸟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拉近!   白影闪过,情霜执剑与凉锦错身而过,手中剑光耀耀,剑影翻飞之间,于无尽雾霭之中形成数道紫气氤氲的剑影,幻化为剑阵,从四面八方围阻魔鸟行进之路。   情霜身形浮动之间,一剑点出,十余道剑光同时聚拢,朝魔鸟攒射而去!   轰隆之声响彻雾霭之界,剑气在触碰到魔鸟的身体时便爆破开来,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中,那魔鸟羽翼表层的黑色魔焰被冲灭了一些。魔焰下是与黑曜石一般光滑透亮的羽毛,坚硬如铁,在汹涌的剑气冲刷下,仅仅留下几道不甚清晰的痕迹。   剑阵还不足以带给魔鸟实质性的伤害,被扑灭的魔焰很快就能重新燃烧。   魔鸟仰头嘶鸣,紫黑色的双瞳倒映着情霜白衣飘然的模样,它不再理会凉锦,转而冲向情霜,魔气升腾,笼罩了整个雾霭之界。   强大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开来,情霜冷哼一声,不给魔鸟恢复的时间,她足尖一点,再度跃至空中,祭出一道赤红法宝,剑光乍起,成四象之阵,爆开绚丽的华光,将魔鸟围困于阵中。   在龙冢与须弥之界停留的数年时间,情霜已再做突破,达到结丹六层,距离结丹后期,仅一步之遥。   以她如今的实力全力祭出法宝,那法宝上爆发的力量堪比结丹大圆满之修全力一击,纵然无法将魔鸟消灭,也能将之困住一息时间。   凉锦眼中光影明灭,分析场中形势,见情霜将魔鸟稍困阵中,她当即脚下一跺,翻转身形,腾跃至魔鸟上空,由上往下全力惯出一剑,剑芒所指之处,乃魔鸟脑后的一小块白斑!   但凡邪魔之物,修为越高,则体表要害越少,这种特性与人类修士修为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罩门就会变少相类。而魔鸟脑后的白斑,便是它少有的几处要害之一。   情霜则与凉锦配合同时出剑,锋锐的剑芒在雾霭之界中肆虐,甚至将笼罩在天地间的雾霭都吹散了一些。   两道剑光并在一起,竟产生了始料未及的异变,剑芒彼此纠缠,爆发出数倍之上的力量,两柄灵剑同时燃起滚烫的烈焰,幻化出一青一红两道龙之虚影,疯狂咆哮着,带着不可阻挡的可怕威势席卷而过!   两道龙影呼啸而出,毫无花哨地冲击在魔鸟身上,后者喉中爆发出凄厉惨叫,它仰头扑腾着翅膀,奈何后脑要害被龙影冲击,爆开一蓬乌黑血浆,俨然遭到重创。   凉锦与情霜受龙影反震之力冲击后退,脸上露出难以遏制的惊讶神情,眼看着魔鸟惨叫一声,旋即双翅一震,竟不敢再战,转头亡命而逃,乌黑的血淌了一路,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魔气斑斑的痕迹。   她们骇然地彼此对视一眼,对这样急转之上的情形未有预料。   突然产生异变的剑招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威力,原本以凉锦和情霜力量,就算直指魔鸟要害,要想将之击退,可能性也基本为零,然而在这诡秘的剑招加持之下,她们却一举将之重创。   那可是元婴期的真魔,就算只是元婴初期,也非同小可!   凉锦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灵剑,刚才那一瞬间,这灵剑剑身滚烫,直到此时才缓缓退散,她又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情霜,后者亦若有所思地凝眸看着手中之剑,垂眸不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疑问是因这两柄灵剑而起,以往她们也用此剑杀敌,却从未产生过如此奇妙的变化,要说方才那一招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唯有,双剑齐出。   情霜转头看向凉锦,她不能确定刚刚那种变化是否只是偶然,但这两柄灵剑本就是双生之剑,有此等玄妙也不足为奇。若这种异变不是偶然,而是在满足某个特定条件的情况下可以重现,那么她们两人在这森罗之地内将不再这般掣肘。   凉锦的目光与情霜转头看来的视线撞在一起,她抿唇一笑,意会了情霜的意思,当即一挑剑尖,舞起最为寻常的剑招。   情霜眸光一凝,轻身而动,配合凉锦出剑,双剑剑芒交织,有一股莫名的感应从对方手中之剑传来,剑柄再次升温,凉锦和情霜同时斩出一剑,剑芒于空中相交,合成一股流光,划破雾霭,没入虚空。   这剑招的威力不比先前,但也较单一剑招威力更大,即便是最为寻常之招,若双剑同时出手,暗合剑势,其威便会成倍增长。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凉锦心情愉悦,连灵剑都好像在特意撮合她们,有这对灵剑在手,她们两个可不惧元婴初期之修,至于元婴中期,恐怕还力有未逮。   情霜扫了一眼凉锦有些洋洋得意的面庞,而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最初与凉锦同行,倒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她抿起唇角,微微一笑,言道:   “如此一来,我二人离开森罗之地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凉锦唇角一勾,欣然点头,正待与情霜闲聊两句,但她还未接话,忽然面色一变。情霜亦有所觉,猛地仰头看向天空。   森罗之地又起了变化。   天空中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芒,夹裹着浩瀚至极的力量,照耀着整个森罗之地。   小世界变迁?   凉锦和情霜同时面露震惊之色,心中下意识地升腾起这样的念头,但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们来到这片雾霭之界尚还不到六个时辰,小世界的刷新时间还未来临,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应当另有原因。   凉锦和情霜扭头朝那光芒看去,欲探究变故之因,便见那道明亮至极的光柱穿破重重阻隔,像一道破晓之光,冲破雾霭的阻挡,瞬息之间扫过万千小世界,扫过所有森罗之地内冒险寻求突破之机的修士。   那光柱好似在寻找着什么,瞬息千里,将整个森罗之地照耀得五光十色,光柱临近之时,一股沧桑至极的感觉从光柱中流溢出来,凉锦和情霜仅仅远远观之,都觉心惊胆战。   她们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毫不犹豫抽身逃走,欲躲避来袭的光柱,但那光柱的速度之快,即便元婴之修在此,也决然无法躲闪,何况凉锦和情霜两人都远远未到元婴之境。   光柱与二人之间的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缩进,最终,它在凉锦和情霜诧异而惊惶的目光中,降落在了她们二人身上。   光柱之中虚空浮动,空间法则剧烈波动变幻,两人在身陷光柱的瞬间,便有一股可怕的压力将她们的身体包裹,体内灵力则被挤压在丹田之中,半分都不能调用,四周粘稠宛如泥沼,连抬一下胳膊都极为费力,更莫说挣脱光柱的束缚。   她们甚至无法开口说话,呼吸亦受到影响,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下一瞬,她们的视线便融入黑暗。就在她们的视线暗下来的一刹那,她们手中的灵剑剑身处镶嵌的灵石同时闪烁了一下。   凉锦和情霜的身影消失于光柱之中,她们的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残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充斥着震惊和惶惑。   那是……浮塔之门! 第212章 矛盾与真相   凉锦和情霜就此从森罗之地凭空消失,森罗之地上空的浮塔之门突然开启, 从闯入森罗之地的众修之中选中了凉锦和情霜, 将她们强行拽入真正的望龙浮宫, 十八须弥世界!   这样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凉锦睁眼醒来的时候, 意识昏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陷入昏迷前所经历的事情, 森罗之地中突生的变故,浮塔大门毫无预兆地敞开,将她与情霜强行拉入。   她已经醒了, 那情霜呢?   凉锦心里一惊, 慌忙抬眸,举目四望,入眼除了迷蒙云雾,再无他物。   四周云雾缭绕, 遮挡了视线, 她感觉自己置身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中,她的身体悬浮于空,好像与环境中的云融为一体,自己亦成了云中的一片, 随风而走,身不由己。   她的身子起起伏伏, 当云雾稀薄, 视线垂落, 穿透朦胧如纱的云层,终于看到了白雾以外的东西。   那是一片广阔的陆地,因为她所处的位置太高,故而可以纵览那片陆地的全貌,入眼的景象形似盘踞之龙,东西绵延万里,南北之极亦相距六千余里,当中一片突起的高地,内暗藏玄奥变化,看不真切其内情形。   但凉锦仍一眼认了出来,那片广阔的陆地,应是龙州。   只是凉锦眼前所见的龙州,与她记忆里的龙州,有些不太一样。   此时龙州比凉锦所知的龙州要大一些,陆地之上,战火绵延,魔祸四起,魔军千万众,从四面八方围攻龙州,而州上住居之民,竟是遥远的冰龙一脉。   龙族之后大战邪魔,死伤无数,无数飞龙腾翔于空,严防死守,整个龙州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罩之中。   两军对垒处,有一男子,金发金瞳,形容俊朗,剑眉星目,瞳眸中容纳了万千因果与无尽慈悲,纵观俗世苍生,每一个龙族生命的消逝,都如同刀刃切割在其人心头。   当魔族乱军冲破龙州最外层的防御之军,欲入龙州内陆攻击龙州的防护法阵之时,此人忽然冲入魔军之中,神龙虚影环绕其身,千万魔军,无其人一合之敌,招式所及之处,魔军尸骸纷飞,方才那俊逸潇洒的男人,在这一刻化身修罗。   不过数息时间,就有无数魔族死在其人之手,整个魔族乱军都为之颤抖。   龙神……   凉锦从未见过那人,但却在看清他俊朗的面庞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忽然明白了眼前之景为何,她此时所见的,竟然是千年前正受邪魔侵袭的龙州,龙神痛惜凡间龙族之后消亡过快,故而偷跑下凡,欲相助冰龙一脉,最终……却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   凉锦不明白为什么她在进入望龙浮宫之后会看到千年前的景象,望龙浮宫的玄奥,便是以凉锦前世之能,也未彻底搞明白过,但凉锦见多识广,故而对于当前神异的现象并未大惊小怪,而是以最冷静的思考做出判断。   她与情霜同时坠入望龙浮宫,她无法确定情霜是否与自己进入了同一个须弥世界,若情霜也在此界之中,想必状态与她类同,性命无碍,暂且不需担忧,兴许她身边无边无尽的云海之内,便有一片是情霜所化。   但若情霜不在此界,就算她再担心也无法给予情霜帮助,唯有先设法脱身,再寻情霜下落。   眼下凉锦置身于千年前战事的镜像之中,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看看千年之前的龙州上,整个战事的经过,用以探究翻天神印的具体下落与龙神身上的因果。   龙州上的战争虽然激烈,但龙神还未受创,可见龙魂口中所说的那场龙神与手持翻天神印的神秘人之间的大战还未开始。   在凉锦目光所及之处,入魔族乱军如入无人之境的龙神忽有所觉,竟转头朝凉锦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但见其人眉头一皱,未有发现后又回转视线,继续与乱军相战。   凉锦心头一凛,骇然色变,龙神不愧为天宫四象真神之一,其实力神鬼莫测,比前世凉锦破虚入天宫之后的全盛时期还要远远超出,在天宫之中,是仅次于帝君的强大存在,仅仅是留存于望龙浮宫中的虚影,都可轻易在千里之外感应到不该出现在此的凉锦。   好在此景仅仅只是一个镜像,龙神与凉锦之间隔了千年的时光,凉锦存在于此,又等同于虚无,故而龙神虽有隐约感应,却无法将她锁定。   就在凉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龙州上忽然起了异变。   但见魔族乱军之中忽然出现一人,迎面与龙神对峙,双方大打出手,其人非是龙神对手,在龙神实力碾压之下节节败退,危机关头,他翻手祭出一物,顿时神威浩荡,席卷整个龙州。   远远观战的凉锦心头一凛,便是距离如此之远,她亦受此物威势所慑,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欲要叩首膜拜的想法。   翻天神印!   真的是翻天神印!龙神猝不及防之下被其人手中之印创伤,受力后退两步,又惊又怒的同时,眼中还有抑制不住的惶恐,他见那人高举翻天神印,激发神印之威,神印腾空,迎风膨胀,化为一只齐天之掌。   此掌大小堪比龙州,一印叩下,龙州防护之阵轰然破碎,整个龙州下陷数丈,陆地有将近三分之一没入汪洋之中,无数龙族后人在这一印之下魂飞魄散。   龙神面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声,旋即飞身而上,现出真身,化作万丈长龙,以一人之力,硬抗翻天神印之威,不断下压的神印在龙神全力所阻之下,终于在神印即将倾覆龙州之时,让其停了下来。   神印余力尽消,重新还归巴掌大小,回到那神秘之人手中。   龙神在那一印之下神遍体鳞伤,周身无数鳞甲脱落,血迹斑斑,他看向那人时的目光满是愤怒与仇恨,但他没有机会去质询,他亦知晓,神印的主人,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他怒啸一声,趁神印之威不复的间隙,冲入魔族乱军之中,要将那欲要撤离之人击杀,他要用此人的鲜血,祭奠无数龙族战死之英灵。   没有神印相助,纵使龙神已经身受重创,那神秘之人亦非龙神对手,在暴怒至极的龙神疯狂的攻击之下,那人很快便被击毙,身体爆作一团血雾,其人魂魄亦被龙神一掌拍碎,永世不得超生。   龙神探手一捞,将翻天神印抓在龙爪之中,他未重化人身,而是以最后之力在龙州外重设防护之阵后,便腾跃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飞入龙州正中变幻之地,消匿了踪迹。   那变幻不定之所,想必就是千年后望龙浮宫所在之地。   凉锦神情凝重,心情起伏不定,眼观了一场旷世之战,对她的冲击极为巨大,眼前之所见印证了她最初的猜想,若此后千年,龙神未从当中那块神秘之地内出来,翻天神印便还停留在望龙浮宫之中!   但龙神的下落却还未可知,以龙魂之言,龙神破碎的残魂入世轮回,不知去往何方,以凉锦眼下的实力,根本无从探寻。   龙神离去之后,龙州上残余龙族之后仍奋力抵御着魔族之军,纵然龙神已消灭了许多魔军,然而更多的魔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最终,龙族放弃了龙州,在冰龙之王的带领下,突破重围,从龙州撤离,逃入玉海。   凉锦悬浮于天际,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千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她心中虽然沉重,对此却又无可奈何,莫说她的实力不足与穿破时空的壁障去参与这场战乱,纵使她身临其境,在翻天神印的威压下,也只有束手待毙。   时间飞速流逝,她在此界停留一日,龙州上的时间便往后推移一年,便是心中焦急,想要脱身,去探寻情霜下落,但她身不由己,只能任由时光匆匆而去。   这场战乱结束之后百年,人界出现了无数英才,中州上以凌风华为首,将魔族驱逐出中州之后,又带领人类之军重新攻占了龙州,将魔族乱军彻底赶回九幽深渊。   凉锦在空中飘荡三年,下方的陆地则历经了千年的变迁,三年的时光,让凉锦从龙州游荡到了中州,见到了如今的中州各大势力,以及悬浮于空,独立于世外的紫霄宫。   在她想来,当此界的时间流逝到她进入望龙浮宫那个时段,便会有新的变故产生,她或许要到那时候才能脱离现在的状态,故而,她一直在等那个时间的到来。   但是,事情的发展渐渐超乎了她的预料。   当她偶然在临封的仙人遗迹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她的脑袋忽然嗡的一声,疼痛欲裂。   那是,她与情霜。   她们的第一次相见,不同于今生的冷漠,也非前世的未相逢,而是彼此照面,皆能从对方的双眼中看到彼此微笑的模样,那么自然而然的,柔和而深情地唤出对方的名字。 第213章 坐忘界   一阵阵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疼痛不停撕扯着凉锦的灵识, 让她的视线因为痛苦而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睁大眼, 再看得清楚一些, 去探究她与情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片天地上所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与她知道的不一样。   神思恍惚, 视线迷蒙之际,她好像看见了凌云宗的覆灭与紫山秘境现世,她与情霜彼此携手,共历世间险恶, 沉沉浮浮, 却始终不离不弃,初心永存。   后紫霄宫因内乱分崩离析,凉锦却再一次惊骇地发现, 紫霄宫的宫主, 竟不是颜不悔。她的思绪彻底混乱,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   为什么望龙浮宫中所记录的千年时光,竟有那么多不同。是什么改变了一切,又是什么力量让这一切都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这片天地中映照的景象, 究竟是未卜的前生, 还是不可知的后世?   凉锦浑浑噩噩, 脑海中不断升腾着各种各样的猜想, 最让她感到惊讶和无法理解的, 是她与情霜之间的感情。前世情霜倾心交付,未得她片刻回眸,而今她苦苦追求,亦未使霜儿有半分心动。   为何她所见到的,却是她们琴瑟相和的景象。   到底是哪里起了变故?   思绪沸腾纠缠之际,凉锦的视线突然暗沉下来,她的意识消散于天地之中,融入虚空。她的灵识于黑暗中穿行,某时,她好像看到了一间宽阔而空旷的大殿,殿内正面墙上高悬了“坐忘”二字。   一股无法抗拒的可怕力量从那两个字上爆发开来,冲击着凉锦的心魂,她心神一震,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渐渐清晰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重峦叠嶂的山峦,她盘坐在其中一峰之上,正盘膝吐纳,固本培元。眼前之景格外熟悉,却又一下子无法从记忆中将之捕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回想起来,这里,竟然是登龙阁的修炼之所。她曾在此地打坐三个月,以等候进入望龙浮宫。   凉锦呼吸一滞,她仔细看了看四周山巅,与眼前迷蒙雾海,忽然心惊地发现,这一幕,与她假扮渠清,初来登龙阁那日来此地修炼时的景色一模一样。   她的心飞快跳动起来,脸色亦抑制不住地有些发白。探手一抓,从地面上摄起一枚石子,于指间碾碎,冰凉的触觉与石块碎裂时真实的感觉,让她的心一沉再沉。   这片天地是真实的,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还未进入望龙浮宫,或者说,她初到登龙阁时的那日清晨,她想起自己意识恍惚之际看到的那座大殿,与殿宇之上磅礴大气的“坐忘”二字,若有所思。   凉锦隐约明白了自己先前去的是什么地方。   十八须弥世界,坐忘界。   望龙浮宫本就是玄妙之地,以她如今的修为,断然无法堪破,就算是前世的她,亦还差了些火候。   她闭上双眼,内视己身,发现她的修为已在不知不觉间突破至炼体大圆满,她在坐忘界内历经的三年绝非虚妄,三年时间连破三层,从炼体七层直入炼体大圆满,而今时间点又回到了未入望龙浮宫之前,对她而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绝世机缘。   但她心里却无论如何无法欢欣雀跃,经历的越多,心情便越沉重,那种身如浮萍,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肆意篡改一切。   她心里的疑惑好似解开了一些,又仿佛什么也没有解开,变得更加疑惑和混沌。无数疑问蹿升在她心间,却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这使时光倒流的力量究竟来自何处,又是谁在暗中窥伺,操纵这一切,她所经历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是否早已被安排好,不管她如何挣扎,都脱离不了最初所预定的方向。   望龙浮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拥有如此可怕,神鬼莫测的力量?这一切,是否与千年前龙神陨落有所关联?龙神既能留下千年后有天子骄子为龙族报仇雪恨的预言,那么,他是否在陨落前,有所准备?   与这一切矛盾和奇幻之事相比,烟雨道君的身份与其死亡的原因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实力不足却想探寻真相,才是真正的寻死之道,眼下未解的谜题,便留待日后再慢慢查证。   凉锦毕竟是经历过死后重生,时光回溯这等奇事的人,她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开始思考于她而言,更加重要的事情。   情霜与她一同进入望龙浮宫,应该也是入了坐忘界才对,那么,她是否也已回来?   是与不是,今日晚间,一探便知。   待日光垂落,凉锦拂袖而起,缓步走回渠清居住的小院,果然在屋舍之内见到了尚未被情霜带走的龙筠。   正伏案研读兵书的龙筠听闻屋门开启之声,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其声温和:   “你回来了。”   其形貌与神态,与之前并无不同。这一切,都在印证着凉锦的猜想,她的的确确是回到了三年前之前。她一边回想着那时自己的所说的话,一边与龙筠寒暄,后又拿出了《星罗棋布》,将之交给龙筠。   就在龙筠犹豫是否要接受来自凉锦的馈赠之时,一直注意着四周动静的凉锦忽然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像是窗框轻微震动所发出的声音。   她闻声而动,抓住龙筠轻身后退,在无法确定情霜是否也已回来之前,她可不敢小看那灵剑的威力。但见来袭之人手中灵剑未入地面,而是灵巧回转,身形一动,旋即来到室内,剑尖回挑,窗户应声合拢。   现身于屋内之人正是易容后的情霜,凉锦抬头,视线与其撞在一起,眸光相触的刹那,她们从彼此的眼神中确认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凉锦神情温和,瞳眸深邃含情,逼音成线:   “坐忘。”   情霜眸子一凝,唇角微掀,不言不语,但她眸子里流露出的神光却叫凉锦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她默认了凉锦心中的答案。   正如凉锦所想,情霜进入望龙浮塔之后,也是去了坐忘界,与她经历了完全相同的三年时光。   在屋子内设下隔音阵法,情霜这才转头,视线先是扫过凉锦身后的龙筠,而后落在凉锦的面庞上,神情无波,道:   “走不走?”   上一次,凉锦是为了去望龙浮宫而选择进入登龙阁,情霜自然明白凉锦为何要入望龙浮宫,而今她们从三年后回到此时,森罗之地内的变故她们已经悉知,龙族至宝亦已不再,至于森罗之地上的浮塔,她们还无力探寻。   所以,凉锦已经没有了要去望龙浮宫的理由。   她主动相邀,一来是因为她与凉锦的那对双生灵剑,两人一起行动,会方便很多,而另外一个缘由,则是因为坐忘界中所见之景。当她看到坐忘界中她与凉锦完全不同于前世今生的经历,不由自主地开始深思,她与凉锦,难道真的是宿世命定,纠缠不休的因缘?   她发现从坐忘界出来后,时间回到了三年前,便对这一切越来越好奇,凉锦身上究竟埋藏了怎样的秘密,为什么所有的奇异之事都能与此人扯上关系。凉锦前世的冷漠,与自己今生的无情,当真只是命运的捉弄?   她的性情从来不是甘心受人摆布的,不管是她的天资还是她的身份,都注定了她的高傲和锐气,只是因为她心性柔和,没有什么事情能掀起她心中的波澜,对待一切都平平淡淡,一视同仁。   故而,她看起来不那么桀骜,但她绝不会任由命运操控自己的生死。   前世她死得不明不白,纵使有凉锦的原因在里面,但今生,她以冷锐之心来看,便可清晰知道,那并不全是凉锦的错,要说凉锦对她有什么亏欠,唯有她没有回应她前世的情这一点,凉锦虽然冷漠自私,但却从未刻意要伤害她。   在凉锦飞升入天宫之后,她因为缺失的情花花瓣无法化神,徒留于人间,但她的修为并不低,足有元婴大圆满,在中州上,亦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   但因后来凉锦被天帝投入九瑶雷池,受天雷酷刑之时,她用埋藏于凉锦体内的情花花瓣替凉锦扛了天雷,牵连本体,才会虚弱到不能从三宗老祖截杀下脱身。   此时回想起来,那时候,三大宗们的老祖出现地实在太过巧合,他们怎么就恰好在那时候知晓了她的身份,还知道她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并联合起来,同时出手,将她擒拿。   凉锦那时候还在雷池受刑,又哪里来得机会透露消息给旁人。   她无法遏制地回想起当初在玉海龙宫内的须弥之界时,所听闻凉锦的梦靥之言,以及在她灵识中所看到的景象。   命运哪里是在捉弄凉锦,分明是处处针对着她。   难道,前世的凉锦之所以会如此对待她,也是因为有人暗中操控,对其做了手脚? 第214章 接头   “走不走?”   情霜看着凉锦,目光平静。   凉锦没有思虑太久, 从坐忘界回归, 实力亦已有了计划之外的提升, 她的确不再需要去望龙浮宫, 何况, 眼下,是情霜主动邀约, 她自然不会拒绝,便抿唇笑道:   “走。”   龙筠疑惑地看看凉锦,又看了看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 一头雾水, 不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走,是要去哪里。就在她闹不清状况的时候,凉锦忽然回头:   “我们现在就离开登龙阁。”   “什么?现在就走?”   龙筠惊讶地睁大眼,很是惊诧, 昨日凉锦还言说两个月后送她离开, 怎么突然又说马上就要走了?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甚至叫人心中惶惑,凉锦费尽心机潜入登龙阁的计划竟在短短一日间就完成了吗?   又或者,是因为这突然闯入的男子?   然而, 凉锦不打算解释什么。   情霜与凉锦对视一眼,在确认凉锦要离开之后, 她便翻身出了小院。凉锦则一把抓住龙筠的肩膀, 带着她跟在情霜身后, 沿着隐蔽的道路离开小院,以渠清的身份令牌做掩护,很快就来到山下偏僻之所。   山外有护宗大阵,凉锦之所以能混进来,是因为渠清迎娶帝国公主,护宗大阵暂时关闭了两个时辰。故而凉锦心里还挺好奇,想知道情霜为何能在登龙阁来去自如。   想来以情霜己身实力,纵使她在坐忘界又有突破,达到结丹后期,又有极为出色的阵法天赋,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毕竟,登龙阁的护宗大阵不比等闲,建立这个大阵的人,极有可能同颜不悔一般,是站在龙州道修巅峰的第一人。   就在凉锦猜测着情霜要以何种方式离开登龙阁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但见那隐蔽的黑暗处忽然现身一道小小的身影,见凉锦跟在情霜身后,那小丫头惊喜万分,雀跃地扬了扬手臂,小嘴开合,无声地唤了一声“锦姨”。   凉锦亦颇为讶然,她没想到玧儿竟然会跟着情霜到登龙阁来,但仔细想想,也并非不能理解,玧儿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倒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   对于玧儿的出现,最惊讶的莫过于龙筠,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何这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竟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与眼前两个极为危险的人好似非常相熟。   情霜白了凉锦一眼,压低了声音开口:   “稍后再叙旧,我们先离开这里。”   玧儿极听情霜的话,闻言,立即点了点头,然后在凉锦和龙筠疑惑而诧异的目光中,扬起精巧的小脸儿,笑嘻嘻地张开手,对凉锦和龙筠道:   “锦姨、筠姨,咱们要走咯!”   言罢,她两手一合,一道冰蓝法阵以她的双手为中心,极快地扩散开,瞬息之间,扩张至三丈方圆,阵内阵外的交界之处空间扭曲,光影一闪,晕眩之感传来,凉锦心中警惕惊讶刚刚升起,眼前便改换了景色。   尽管夜色昏暗,四周草木掩映,凉锦亦能很快分辨,她们已经从登龙阁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凉锦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玧儿。情霜轻声一笑,也不避讳龙筠,抬手轻轻揉了揉玧儿的小脑袋,解释道:   “玧儿拥有极为特殊的天赋秘法,可以己身为阵眼构建传送法阵,将阵内之人于百里之内任意位置传送。”   惊闻此言,凉锦既惊又喜,玧儿所具备的这种天赋,再一次增加了她们在龙州对敌的存活几率,但想来这种传送阵法的强度还是与玧儿自身的修为相关,若被化神修士锁定,她们一样无法逃离。   但有这传送法阵加持,纵使有使用次数的限制,也能大大提高她们的迁移速度。故而凉锦颇为惊喜,由衷赞叹:   “玧儿真是厉害!”   受到凉锦夸奖的玧儿笑眯了眼,能为霜姨锦姨做些什么,在关键之时派上用场,她亦欣喜雀跃。   被凉锦抓在手中的龙筠尚还未从刚刚空间传送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她惶惑地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此地已经不是登龙阁,又旁听了凉锦和情霜的对话,她更是惊奇不已,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竟有如此厉害的能力,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凉锦搓了搓手,看向情霜,既然离开了登龙阁,便看情霜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上次在望龙浮宫外的迷阵,情霜曾与她说起过白衣男修的身份与龙女的去向,而今她们都已抽出身来,肯定要先将龙筠送去与那白衣男修祁烨汇合,再之后,兴许会与龙女一同去探寻龙族血脉的因果。   凉锦所猜测的正好也是情霜所想的,她看了一眼惶惶惑惑的龙筠,才开口:   “先送她去见祁烨。”   骤闻祁烨的名字,龙筠讶然片刻之后,顿时惊喜不已:   “你们是烨郎请来相救于我的高人吗?”   情霜冷着脸点了点头,并未否认龙筠口中的高人二字,毕竟对于龙筠这仅筑基修为的帝国公主而言,结丹之境的情霜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高人了,就连凉锦,对她而言亦是可归于深不可测的高人一类。   因为情霜提及祁烨,龙筠将提起的心放下大半,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在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中,更夹杂了一丝激动和迫切。   临行前,情霜又将视线落在凉锦身上,言道:   “你且换个身份,就这样过去,太引人注目了。”   凉锦耸了耸肩,因为走得匆忙,她还没来得及换个易容,但以渠清的身份在登龙阁外行事的确不妥,且不说到时候祁烨见了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万一要是被登龙阁的人看见,她的身份恐怕立即就会被戳穿,还会暴露行踪。   故而,情霜一提,凉锦当即点头应了,便在龙筠惊讶、情霜平淡、玧儿好奇的目光中,三两下改换了容貌,她未将妆容完全卸去,没有呈现本来面貌,也不再是渠清的样子,而是化作一名样貌平平的男子,混入人群之中就会立马消失不见的那一种。   虽然见过一次凉锦易容的神奇精妙,但这一次再见,龙筠依然惊叹连连,少了最初的惶恐和不安,纯粹以另外一种欣赏的心情去看待,便多了几分闲适之态。   玧儿则是将这份惊奇完完全全表现在外,她与凡人不同,认人不是看脸,而是以灵识判断,所以先前凉锦虽然易了容,她还是能轻易辨别出凉锦的身份。   见凉锦三两下看起来就好似换了个人,她咯咯直笑,感觉颇为有趣。   待凉锦重新易容,情霜和玧儿便领着凉锦龙筠飞快离开,彻底远离登龙阁,穿过龙都的防护法阵,来到郊外。   郊外一片小树林中,早有人等着接应,凉锦一行人到达之后,未直接进入,情霜先行一步来到林内,以约定好的暗号将祁烨唤出,确认四周没有埋伏,也没有其他变故,凉锦才领着龙筠和玧儿走了进去。   “筠儿!”   祁烨见到龙筠,竟喜极而泣,堂堂七尺男儿,一瞬间红了双眼,情霜能将龙筠安然带回,实在让他喜出望外,本以为,登龙阁龙潭虎穴,情霜就算有结丹修为,想要从登龙阁内将一个大活人带出来,也难如登天。   但此刻龙筠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而且看起来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让他既放下担忧,同时又心痛如绞。这一日他度日如年,他实在无法想象,龙筠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奈何他实力不济,无法亲手将其救出。   祁烨太过激动,以至于他甚至忽略了多出来的凉锦。   龙筠见祁烨双眼通红,惊惧后怕,瞳眸中又有隐痛的神情,哪里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顿时心疼不已,也不顾上凉锦三人在侧,探手抓住祁烨的衣袖,低声安慰:   “烨郎勿要担忧,昨日幸得高人相救,贼子渠清并未得逞。”   “高人?”   祁烨讶然,疑惑地看向龙筠。龙筠便将凉锦介绍给焚烨,她不知晓凉锦的名姓,就只以高人相称。祁烨见凉锦相貌平平,修为却深不可测,忙顿首行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凉锦眉梢一挑,摆了摆手:   “我救她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便,你无需行此大礼。”   而后,她的话音稍顿,又道:   “还有,你的年纪比我大多了,不要叫我前辈。”   她刚才可是听得清楚,祁烨管情霜叫公子,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前辈?不管是情霜要求的还是祁烨自己迫于情霜易容,出于小心谨慎如此称呼她,她都不爱就这样平白跟情霜差了辈分。   祁烨哪里想得到凉锦会突然说出这番话,顿时惊得一愣一愣,龙筠也没料想到凉锦会如此,但回想起凉锦的真实样貌与其年纪,加之凉锦又喜怒无常修为高深,性情诡怪也不足为奇。   倒是对凉锦颇为了解的情霜知晓她说出此话的缘由,心中哂然的同时,又有一丝莞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真是愈挫愈勇,死性不改。 第215章 屠戮   见祁烨神情尴尬, 脸色一青一白, 情霜横了一眼凉锦, 然后开口言道:   “此地不宜久留, 先离开这里。”   龙筠连忙应和:   “公子所言极是。”   凉锦撇了撇嘴,心里虽然不乐意情霜为祁烨解围,但她心里明白是自己在没事找事, 便没再多说什么。   情霜将玧儿抱起,轻身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前行。祁烨原本想亲自带着龙筠走,却没想到凉锦突然出手将龙筠的肩膀擒住, 脚尖一点, 魅影如飞,瞬息之间已跃出数十丈,紧紧跟在情霜身后。   祁烨咬了咬牙, 脸色很不好看, 心里对凉锦救了龙筠的一点好印象顿时散得干干净净,纵然凉锦救了龙筠,其实力亦深不可测,但她所易容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男子,以祁烨的修为, 自然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甚至暗自认为凉锦是看上了龙筠, 才出手相救的。   方才就在龙筠面前落了他的颜面, 此刻更是张狂无羁, 直接当着他的面抓走了龙筠,难道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修为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若是如此,与那渠清何异?   奈何祁烨再气,也不敢在此时喧嚣,凉锦仅仅是带着龙筠赶路,还未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他就算想发火,也找不到由头,毕竟,由凉锦带着龙筠,肯定比他出手速度要快。   无奈之下,祁烨只得咬碎的牙自己吞进肚里,飞身跃起,追向情霜凉锦等人,同时暗自下定决心要对凉锦多加防备,谨防此人横刀夺爱。   龙筠亦颇为诧异,不太明白凉锦为何突然如此行事,难道就因为刚刚祁烨叫了她一声前辈?但以她先前同凉锦接触的两日来看,此人虽然特立独行,但也绝非不讲道理,为何偏生对祁烨如此苛刻?   思虑无果,龙筠心中极为无奈,但她也不愿凉锦这般对待祁烨,故而偏了偏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烨郎出言无度,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莫怪。”   凉锦斜眸扫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转而言道:   “我姓凉。”   龙筠没想到凉锦突然报出姓氏,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犹豫了一下是叫姑娘还是公子,最终依着她的易容称呼:   “凉公子。”   凉锦唇角一勾,转头看向前方情霜的背影,哼声道:   “我岂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龙筠心中暗咳一声,见着凉锦那一副“我在生气”的样子,“难道不是”四字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她涵养足够,生生忍住,至少凉锦这样说,就代表她不会再追究祁烨先前失言一事。   龙筠松了一口气,而后微微一笑:   “凉公子大人大量,自是心胸宽广。”   凉锦如何不晓得龙筠只是客套之言,但她从不在意旁人看法,便没再与龙筠多说什么。   情霜领着凉锦等人一路向北,来到远离龙都两百余里之外的一个军营,军营中驻扎了神龙帝国一支精锐之师,名唤怒龙军。   凉锦等人来到时,未惊动军营外巡逻的士兵,而是让祁烨出面,引大帅心腹之人出来,再避开耳目,领着凉锦一行人进入军营之中。   她们一路直入中军之帐,在帐内见到了祁烨的父亲,神龙帝国元帅,祁威。   早在情霜答应出手相救龙筠之前,她就已经见过祁威,毕竟出手从登龙阁抢夺帝国公主的事情,若没有祁威默许,祁烨也不可能从军中带走人手,前去抢亲闹事。   祁威虽身为神龙帝国元帅,知晓许多神龙帝国内的秘辛,帝国之君知晓登龙阁元婴之修所谓的,即将来临的天灾人祸的预言,是为了借他之手达到登龙阁的目的,因为登龙阁势力强大,他不敢违抗。   但他作为一国之君,当然不甘受制于登龙阁,奈何神龙帝国朝堂之上全都是登龙阁的眼线,他只能暗中部署安排,由祁威搭线剑神宗,偷偷在怒龙军中培养修士投入军队,组建独属于神龙帝国的修士军队,用以日后抵抗登龙阁。   国君早有反抗之心,奈何如今势力尚不成熟,登龙阁有两名元婴大圆满,其实力比剑神宗云风楼加起来还要强大,他们必须隐忍到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才能掀起风暴。   而祁威本人,也是一名修士,其修为不低,足有结丹中期,但他不能明面上相助于祁烨。救出龙筠的行为虽然获得了国君的默许,但他们却不能因此捅出篓子,若让登龙阁的人追查到神龙帝国背后的小动作,他们的计划将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而情霜的出现恰好为祁烨带来希望,当情霜领着祁烨闯入军中,龙女一口道出祁烨、祁威身上的龙族血脉,祁威沉默许久之后,没有让人捉拿情霜和玧儿,反而在情霜玧儿惊异的目光中,丢盔弃甲,双膝跪地,将帝国龙家、祁家与龙族的渊源尽数道来。   原来在玧儿探查到祁威和祁烨身上的龙之血脉的同时,祁威亦对玧儿的身份有所感应。   不止是祁烨,祁威,就连龙筠,亦与龙族有所关联。   龙州原本是冰龙一脉的驻地,自然是住有许许多多的龙族,但千年前魔族将龙族驱逐出龙州,凌风华又领人将魔族赶回九幽之后,龙族已经衰落,数量也极具减少,但还是有一部分残存的龙族亦偷偷回了龙州。   此后数百年,出现了一些龙族与人类的后代,其中争雄于龙州,建立神龙帝国的龙家先祖,便是其中之一。传言龙家先祖乃是正统冰龙的后裔,而祁家则为守护冰龙之王的龙护法一脉。   这也是为什么,祁威位居神龙帝国元帅之高位,又有结丹中期的修为,神龙帝国国君仍然对其信赖有加,还将秘密培养修士军队的重大任务交给祁威。   玧儿提出要见祁家龙家目前在世的最年长之人,祁威一口答应,祁烨见自家父亲对玧儿毕恭毕敬,便请玧儿出手相救龙筠,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因果。   凉锦虽是生面孔,但出于对情霜和玧儿的信任,祁威没有去探寻凉锦的身份,而是在见到龙筠安然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做出安排,亲自带着情霜等人连夜离开军营。   龙筠平白从登龙阁内消失,此时肯定无法遮掩太久,恐怕不到天明,就会有登龙阁的高阶修士进入皇宫追查此事,要想不被登龙阁的人查出些什么,就必须在他们查到军营之前,让龙筠和祁烨彻底消失。   祁威领着情霜一行人再向东北行了五十里,于山水掩映之地找到一处传送法阵,辅以百枚红玉,传送法阵开启,瞬息之间,景象变迁,她们已来到三千里外的龙台群峰。   祁威领着他们深入群峰之间,来到最深处的山谷,刚要入内,玧儿忽然脸色一变,白玉般的小脸儿沉凝如水,情霜见状,眉头微蹙,轻声问道:   “怎么了?”   玧儿咬了咬唇,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情霜的话,而是闭上双眼,仔细感应片刻后,沉重地开口:   “谷内有血腥之气。”   “什么?!”   祁威闻言,悚然一惊,心中升腾起一股可怕的预感,他慌忙打开封谷之阵,带着情霜等人匆匆进入山谷。   谷内有一座村庄,住着历代血脉之力较为浓厚的龙族后裔,其中甚至有一些,从生下来身上便有龙鳞等龙之体征,这类少年修行速度极快,一直潜藏在山谷中修炼,从未踏出过山谷一步。   当凉锦等人赶到之时,但见谷内燃着熊熊大火,有黑衣人穿行于火焰之间,正追赶屠戮着村子里的百姓。   一个看起来仅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其修为已接近筑基,若是放在外边,其天赋定是惊才绝艳,但在村子里面,这样的天赋仅算得寻常,此时,他正拼命朝前逃跑,面露恐惧之色。   某时,少年脚下一崴,猛地摔在地上。   在他身后,一名黑衣人闪电般出现,挥舞着手中弯刀,就要一刀斩下。   那黑衣人手中的刀带起猎猎风声,夹裹着死亡的呼啸,欲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此时,破空之声乍响,危机之感骤然爆发,那黑衣人刚欲回身,却身形一震,手中长刀再也无法落下。   他的头颅被身后飞来一剑连根斩断,高高扬起,再砸落于地,那少年惊魂未定,愣怔怔地看着滚落于他脚边的狰狞头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讶然地看着突然出现于身前的人。   白袍飘飘,卓然出尘,纵使其人貌不惊人,依然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他手持长剑,一剑断生死,那模样,让少年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个愿望,他往后,也要做这样的人,达到这样的境界。   但见凉锦收起手中之剑,斜眸看了一眼趴伏于地的少年与其手中偷偷紧握的暗器,冷声道:   “想活命,你就得一直跑,面对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别想用那点雕虫小技翻转局面。”   情霜惊讶地看了一眼凉锦,没想到第一个出手的人竟然是她。 第216章 争执   情霜目光中划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第一个出手相救的人竟然是凉锦。凉锦行事之风素来变幻莫测, 曾与之朝夕相处数年之久的情霜对其颇为了解, 她知道凉锦绝非良善之人, 何况她们前世活了数百年, 早已看遍了人世生死。   若说凉锦会因为那将死于刀下的少年生出恻隐之心, 情霜对此颇为怀疑。故而凉锦此时出手,才叫情霜感到意外。   倒是龙筠不为此感到惊讶, 因为凉锦也曾偶然路过救了她的性命,在她看来,凉锦虽然喜怒无常, 但心性善良, 有此举动,不足为奇。   先前本欲出手相救的祁威按下腰间剑柄,眼含深意第看了一眼凉锦,他的修为未超出凉锦两个大境界, 故而看不出凉锦的确切实力, 他在凉锦身上亦感受不到龙之血脉,便断定凉锦非龙族之人,人类修士能有凉锦这般速度,起码也是结丹修为。   龙州之上结丹之修他不说全部知晓, 但绝大部分都有耳闻,但在他所获得的情报之中, 没有哪个年轻修士与凉锦相像。联想龙女身侧还跟了另外一名结丹女修, 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什么时候,龙州竟然多出那么多天赋卓绝了人类修士,而剑神宗和神龙帝国的情报网竟无所觉察?   他敛了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快步上前,将那倒地的少年拉了起来:   “云霖,发生什么事了?”   那被唤作云霖的少年如梦初醒,恍惚回头,看见祁威,脸上表情急变,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慌慌张张拉扯祁威的衣袖,急道:   “元帅!快!去救老祖,那些人是冲着老祖去的!”   祁威闻言,悚然一惊,忙转头看向祁烨,喝道:   “烨儿,你且带着筠儿在此等候,勿要乱跑。”   言罢,他又看向玧儿,神态虽十分恭敬,但他眼中仍无法抑制地透露出些许急切:   “还请殿下与鄙人同去相救老祖,小儿与公主便拜托情公子和凉公子看护片刻。”   今日之事定然涉及龙族机密,祁威能允许凉锦等人一同跟来此处已经算是性情宽厚,又逢村中变故,他有所顾忌,不愿情霜凉锦搅入乱局,也在情理之中。   他将祁烨与龙筠留在此地,便是对凉锦情霜二人示之以诚。情霜清冷的眸光瞥见不远处被此地变故所惊动而匆匆赶来的黑衣人,漠然地点了点头,对玧儿道:   “速去速回,若有变故,莫要逞强。”   玧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顾忌旁人在场,她没有唤破凉锦和情霜的身份,但还是关切地嘱咐了一句:   “你们也要小心。”   祁威与玧儿朝村子深处赶去,凉锦和情霜则停留在此,解决此时于村中作乱,修为又不如何高深的虾兵蟹将。   凉锦回眸看了一眼祁烨和龙筠,神情冷漠:   “你们就在此地等候。”   言罢,她就欲出手迎击来袭之敌,身后那被凉锦所救的少年突然出声:   “前辈!”   凉锦脚步一顿,却并未回身,又听那少年憋足了气,大声道:   “多谢前辈相救!”   闻言,凉锦唇角一勾:   “好好活着。”   今日主动出手,的确有违于她平日的行事风格,她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即便是经过紫山秘境内的历练心态有了些许改变,但她也绝对不是见义勇为的人。   而她之所以会出手相救,乃是因为眼前之景让她想到了被无生门魔修覆灭的老槐村,老槐村中多少无辜百姓遭到牵连,那场灾祸害死了她的爹娘,但也让她同师尊相逢。   她原本看淡了生死的淡漠之心在重生之后一点一点复苏着,这村中的百姓兴许都是龙族后裔,她承了龙魂和予治的恩情,眼下又与玧儿颇为亲厚,多方面的原因结合在一起,才致使她主动出手。   凉锦话音落下,足尖一点,手中长剑横空,顿时剑光如瀑,迎面而来的两名黑衣人皆是炼体修为,但在凉锦鬼魅的身形之下,竟片刻也不能抵挡,顷刻授首。   在凉锦身后远观的祁烨和龙筠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已经尽可能高估了凉锦的实力,但好像,还是差了些许。那名唤作祁云霖的少年,则双眼直冒金星,对凉锦颇为崇拜。   情霜神情没有起伏,她从另一侧迎击三名黑衣人,其中修为最高者,也才炼体三境,远非情霜对手,不过数招,那三名黑衣人先后被情霜斩杀。   尸体坠落于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凉锦和情霜半步不退,反而主动迎击。   闯入村庄的黑衣人大致三十余数,小半个时辰之后,有十三人被凉锦斩杀,另外十八人,则死于情霜之手。祁烨龙筠还有那些被解救的龙台村百姓,一个个目瞪口呆,惊异地看着大发神威的凉锦和情霜,既惊喜激动,又有些惶恐。   就连结丹中期的黑衣人,亦无法在情霜手中走过十招,简直让龙台村的百姓大开眼界。龙台村中修为最高的人是元婴初期,达到元婴三层的龙家老祖,名唤龙溟,其次便是元婴二层的祁家老祖,祁阳。   这二位老祖常年在龙台群山最深处的龙渊崖下修炼,鲜少出手,但凡村中有结丹以上的后人出现,都会前往龙渊崖,接受老祖的指点。故而龙台村中,少有结丹之境以上的修士,那些结丹境、炼体境修为的黑衣人入村之后,才如此猖狂,肆无忌惮。   至始至终,祁烨都没能来得及出手,旦有黑衣人靠近,凉锦或者情霜回身一剑,便让其人命殒于此,根本不需要他担心什么。祁烨看向凉锦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虽然他心里有些介怀凉锦对他的态度,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凉锦的实力他远远不及。   凉锦和情霜将黑衣人悉数斩杀,正要安抚村中百姓,便听一声轰鸣自远处而来,瞬息之后,大地震颤之感轰隆而至,让整个龙台村都颤抖不息。   “那是哪儿?”   情霜飘身落地,看向祁烨。   祁烨对待情霜明显比对凉锦更加恭敬,听情霜问起,他连忙躬身,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开口:   “应是龙渊崖。”   言罢,他将龙渊崖下有龙家和祁家的老祖与一众龙台村结丹之修与龙渊崖的渊源尽数告诉情霜,听他说完之后,情霜眉头微微皱起,转而看向凉锦:   “看来是出了变故。”   凉锦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对方有元婴中期的修士。”   也唯有元婴中期的修士,才能在有玧儿存在的情况下,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胜负难辨。情霜握紧手中之剑,举目眺望龙渊崖的方向,沉声道:   “他们过来了。”   但见空中暴起一蓬火光,一蓝一红两道光影明灭不定,可以看出是两个高手在过招,其中那冰蓝之光应是来自于玧儿,另外一道火焰属性的灵力则不知其人身份。   在那两道激烈碰撞的光影之下,另有两组元婴修士正激烈对抗,想必就是龙溟、祁阳与那神秘的黑衣人势力。龙台村结丹修士亦从龙渊崖匆匆赶来,见遍地已经死去的黑衣人,个个面面相觑。   就在凉锦和情霜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出手相助时,一道人影仿佛破袋一般被人扔出,砸落于地,竟是祁威。   “爹!”   祁烨一眼认出其人身份,顿时骇得面色大变,欲上前询问祁威伤势,却不料凉锦剑身一横,阻了他的去路。   “你干什么?!”   先前堆积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凉锦为何还要阻拦他去救他的父亲?凉锦面不改色地横了他一眼,目光冷漠:   “你这时候上去,是要找死吗?”   祁威有结丹中期修为,都被人以如此羞辱的方式扔了出来,砸在地上,若这时候修为还远未结丹的祁烨上去,不是找死是什么?   祁烨双眼通红,根本听不进凉锦的劝阻,反而是将自己心中对凉锦的怀疑提防,以及龙台村的异变联合起来,怒声呵斥:   “你阻我去救我爹,是不是想叫我爹死在这里?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此言一出,无数异样的目光顿时聚拢了来,落在凉锦身上。   凉锦眉眼一横,手中长剑横挑,直接抵在了祁烨喉头,眸光冷漠,仿佛看着一个死物:   “真不明白睿智聪颖的筠公主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货色?先前我还当你是个人,现在看来,你简直就是一头猪。”   锋锐的剑芒刺痛皮肉,让因为焦急而陷入癫狂之态的祁烨清醒了一些,龙筠眼见凉锦将剑架在了祁烨脖子上,顿时骇得花容失色,忙上前,也顾不得凉锦易容后的男子身份,下意识地用双手推搡凉锦的手腕:   “凉公子息怒!烨郎情急失态,还望公子莫怪!”   情霜斜眸扫了一眼祁烨,她亦为祁烨先前之言皱眉,此人简直愚蠢至极!但凉锦刚才那句话也太不堪入耳,她拧着眉头,冷眼看向朝祁威再度攻来的元婴之修,冷声道:   “凉锦,勿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你且随我迎敌。” 第217章 意外之人   “凉锦, 勿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 你且随我迎敌。”   情霜话音落下, 当即一跃而出, 手中长剑朝来袭之人迎面刺去,剑芒化作一道湛蓝流光,将那朝祁威追击而来的元婴修士阻挡。   凉锦将剑抽回, 冷眸一扫:   “还请公主管好此人,小心祸从口出。”   言罢,她足尖一点,回身一剑, 剑势与情霜暗合, 与情霜一同抗击来袭元婴之修。留祁烨脸色青红交加,瞠目不言。   那修士实力远超凉锦,自然一眼能看出凉锦修为, 而情霜剑招的威力也不足以叫他侧目, 他当即冷哼一声,放弃追击祁威,转而欲先将眼前两个烦人的苍蝇拍死。   情霜双眼之中精芒闪烁,她击出之剑挽出几个剑花,剑光明灭之间, 已与其人交上手。凉锦则紧随其后, 剑影蹁跹, 与情霜配合出招。那元婴修士仅以一双肉掌与凉锦二人相抗, 数招下来, 情霜和凉锦被打压得节节败退。   纵使她们两人联手,在没有双生灵剑加持的情况下,与元婴修士交手,还是略显掣肘。   祁威闷咳两声,将堵在胸口的浴血咳出,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抬眼见凉锦二人合力迎击重创他的元婴之修,虽处于下风,却堪堪稳住,没有被那元婴修士如摧枯拉朽般地击落,他的神情很是复杂。   凉锦二人虽都有易容,但他却感觉这两人的年纪都没有多大,实力却比他还要高上一些,真是后生可畏。   待凉锦情霜迎击黑衣人后,祁烨强行忍住内心的羞怒之情,终于能跑上前去,将祁威扶起,见祁威咳出一蓬污血,他的神情十分紧张焦急:   “爹!你怎么样?”   祁威闻声摇头,起身的时候又牵扯了伤势,再度闷咳了两声,回头看了祁烨一眼,旋即无奈一叹。先前凉锦和祁烨之间的争执他有所觉察,在那样的情况下,凉锦所做无疑是正确的,她阻止祁烨上前,实际上是救了祁烨的性命,祁烨不理解也就罢了,竟还恶语相向。   修行多年,在他和剑神宗的庇护之下,祁烨完全没有成长,这样的心性,如何能当大业?若祁烨能有凉锦或情霜十之一二的能力和心性,他此生何憾?   他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旁侧有些发愣的龙台村结丹修士,沉声喝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众修这才惊醒,见凉锦和情霜正面迎击元婴修士,他们纷纷压下心头对元婴修士的恐惧,飞身上前,从旁相助。   祁威的叹息和失望落入祁烨眼中,让他心神剧震,就连祁威什么时候站起身,他都没能觉察。当他回神,便见龙筠跟在祁威身侧,视线投诸于远处几场战斗,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牙关紧咬,嘎嘎作响。   刚才,他被凉锦用剑抵着喉咙时候,龙筠竟然推搡凉锦的手腕,事后也未将心思在他身上停留。   更远之处,玧儿与一名黑衣蒙面的神秘人交手,两个元婴中期修为的高手实力相当,你来我往,谁也不能真正将对方创伤,但玧儿身为冰龙正统,肉身的强大程度远非修士可比,因此稍占上风,出招尚有余力。   而龙溟与祁阳两个元婴老者也分别与一名元婴初期的神秘人对敌,彼此难分高下。   为了彻底覆灭龙台村,那神秘势力出动了三位元婴初期,一位元婴中期的强者,这股可怕的力量足以将龙台村彻底摧毁。若无凉锦等人闯入,他们此时,定然已经成事。   但恰恰是凉锦等人此时赶到,又带来了玧儿这名元婴中期的龙女,龙台村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有了龙台村结丹修士相助,凉锦和情霜压力减少了一些,但她们也不能懈怠,稍有不慎,还是会面临覆灭之局。   情霜轻身一跃,双手掐诀,剑阵落下,将黑衣元婴修士围裹,轰隆之声过后,其人从气浪中冲出,身上衣袍略有破损,却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气浪拂过,将那神秘人脸上的黑布吹落,露出其下面容。   待凉锦二人看清那人的样貌,她们两人同时一怔,手中的剑都有一瞬间的颤抖。   焚云燕!   那人竟然是焚云燕!   凉锦心头一沉,旋即眼中冷芒如瀑。焚云燕回到了龙州,还参与了覆灭龙台村的行动,那重寒和焚修炎呢?亦或,只有焚云燕一人回来,向圣皇禀告中州事变?   她与情霜对视一眼,旋即彼此心领神会,这是一个难得机会!   焚云燕飞扑而出,一掌震退两个龙台村结丹修士,朝方才让他如此狼狈的情霜追击而来。情霜从容不迫,凭借灵巧身法,再度伺机落下一个困阵,稍稍阻挡焚云燕片刻。   数年前,凉锦二人非是焚云燕的对手,但八年后的今日,凉锦和情霜都已有了极大的突破,彼此配合更加默契,纵然还是无法正面与焚云燕抗衡,但要稍稍阻挡其人脚步,还是能做的到。   当焚云燕一掌劈向剑阵,欲从中脱身,凉锦和情霜则同时取出双生灵剑,趁焚云燕无暇顾及之际,一同出招,拼尽全力,一剑惯出!   剑芒彼此纠缠,化作双生之龙,咆哮着冲向焚云燕!   焚云燕刚刚击毁剑阵,便见两道龙影交叠而来,气势汹汹,威势丝毫不弱于元婴境的功法。   这剑招隐隐透露出的凶煞之气已经明显危及元婴修士,对于如此可怕的剑招,焚云燕自是不敢怠慢,他怒啸一声,威势爆发,将靠近周身十丈之内的结丹修士悉数震退,旋即一爪祭出,身后浮现一抹血影,掌势擎天。   双生龙影与血爪在空中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烟尘肆虐,将凉锦情霜和焚云燕的身影尽数吞噬,而围在一旁的结丹修士则被气浪冲击,受力飞退,就连远远观战的祁威等人亦受影响,祁云霖更是被气浪掀飞,滚出数十丈远才稳住身形。   好在他在战圈之外,气浪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威力已经千不存一,虽伤及皮肉,但却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祁烨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又心有余悸地看着远处激烈的战斗,那双龙之影上爆发出的威势让他心惊胆战,甚至有一种无法抵抗的感觉。这么可怕的力量,竟是经由凉锦之手发出。   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凉锦拥有举手投足就能将他覆灭的力量,她不仅能在元婴修士全力攻击之下存活,更能与情霜联手,与其分庭抗礼。她的轻蔑与傲慢都理所当然,偏生他还因为所为的颜面与凉锦争一时之气,真是不知死活。   人总有这样的劣根性,当别人比他优秀,他会嫉妒甚至为此疯狂,但若别人比他优秀太多,天差地别,那这嫉妒之心,就会转换为羡慕,并因此彻悟自己的不足。   龙影与血爪消散过后,烟尘之中缓缓显出一人的身形来,那站着的人,是焚云燕。   看到焚云燕的身影,祁威和龙筠的心猛地下沉,但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凉锦和情霜虽然天赋卓绝,但她们终究不及元婴修士,元婴修士的可怕,远超常人的想象。   就在祁威心神紧绷,重新抓起剑柄,欲誓死抗击来敌时,烟尘散尽的战圈中央,焚云燕的身体忽而一震,旋即直挺挺地朝后仰倒,咚的一声,跌在地上。   凉锦和情霜落地之时亦有些许踉跄,凉锦更是没忍住喉头逆血,一口喷了出来。情霜嘴角亦有一缕鲜红血迹,但双剑合璧的效果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好,虽然没有一剑斩杀焚云燕,但却让后者彻底丧失了战斗之力。   而这,才是她们最想要的结果。   在她们搞清楚圣皇的身份和她们对紫霄宫的计划之前,焚云燕还不能死。旦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凉锦也会尝试着,去劝导他迷途知返,纵使她知道,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无限接近于无。   祁威目瞪口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的长剑险些把持不稳,跌落于地,龙筠紧握的双手亦有些颤抖,双眸之中流露着不可置信的神光,她已经尽可能高估凉锦和情霜,却未曾想,她们真正的实力,是如此令人惶恐。   再联想凉锦的年纪,她心中忽的升腾起一个念头,要拉拢这两个人,纵使不能为友,也绝对不能为敌!神龙帝国需要像凉锦和情霜这样的绝天之才,她们眼下就有对敌于元婴修士的实力,若再让她们成长些时日,恐怕将惊艳四方!   焚云燕仰躺于地,两眼瞪视着凉锦和情霜,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两人手中来不及收起的灵剑,神情极度震撼,他染血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低哑:   “竟然……是你们……”   但他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便两眼一黑,意识陷入混沌之中。   凉锦站在焚云燕身旁,将他的身体从地面上拎起来,毫不留情地卸掉他的下颌、双肩和膝盖,这份狠辣果决便是祁威见了,都止不住心惊肉跳,龙筠更是脸颊颤动,险些失声惊呼。   而主事之凉锦却面不改色,将焚云燕扔到祁威脚边:   “还请祁元帅代为照看,莫要让此人逃了。” 第218章 善因   叮嘱祁威一众看好焚云燕之后,凉锦又携剑返回, 与情霜携手, 欲相助此时与黑衣人交手, 正处于下风的祁阳。   凉锦二人与焚云燕之间的战斗早已惊动在场敌我两方高手, 眼前焚云燕被擒, 那领头黑衣人全力一掌震退玧儿,随后毫不犹豫回身, 直冲焚云燕而去!   玧儿脸色急变,连出两掌,悉数落在其人后背, 那黑衣人强忍胸口逆血, 不顾身后伤势,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焚云燕,就算不能将焚云燕带走,他也要杀人灭口!   凉锦和情霜同时惊觉变故, 当即放弃支援祁阳, 不分先后地反转身形,情霜速度快上一分,先行出招,欲阻挡其人脚步, 凉锦紧随其后,拔剑而来, 几有雷霆万钧之势。   那黑衣人面不改色, 一掌与情霜剑尖相冲, 翻腕一甩,情霜受此大力,身形急退,瞬息之间已被推出十丈之遥。   凉锦眼中寒芒闪烁,此人越是如此,就越表明焚云燕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他绝对不能死!   那黑衣人感受到急速接近的玧儿,心知无法将焚云燕带走,便脸色一寒,狠下心来,一掌拍向焚云燕的天灵!   却在此时,凉锦终于赶到,她剑身一横,便欲硬接其人之掌!   “找死!”   那黑衣人眼中闪烁着凶狠暴虐的光芒,区区炼体之境,真是不自量力的蝼蚁!   凉锦猛地咬牙,不管不顾!   她已经做好了在此人掌下再度重创的准备!然,眼前忽然蓝芒一闪,玧儿娇小的身子凭空出现,她两指一点,冷锐的光芒闪烁之间,那黑衣人的身体竟被逆转的传送法阵强行逼退!   其人瞳孔收缩,短暂的惊愕之后忽而冷笑:   “空间法则之力?呵,原来是冰龙之女!”   难怪此女看似年幼,却有神鬼莫测之能,原来如此!   其人言罢,不再恋战,忽而腾身跃起,将另外两人唤上,抬手一招,扔出一枚紫色符玉,符玉于空中爆开,在其头上的天空中张开一面五丈方圆的传送法阵。   三个元婴境的黑衣人冲入法阵之中,瞬息消失不见。他们放弃斩杀焚云燕,对他们而言,冰龙之女出世的消息,比焚云燕的生死更有价值。   玧儿收手而立,小手掌心滑落一缕殷红血迹,方才强行逼退元婴之修,空间反震之力亦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些许创伤,这也是为何她方才眼看着其人离去,却未立马追击。   她小巧精致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郁,原本天真可爱的面庞上染了一层寒霜,龙台村所遭受的劫难,与百年前的玉海龙宫何其相像。   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流淌着龙族的血脉,纵使他们更多的是属于人类,也许并不受龙族的承认,但对此时的她而言,这些龙台村的村民,已经是世上与她血脉最亲近的人了。   她承受过一次丧亲之痛,虽然她看起来年纪尚小,但她作为正统真龙之后,灵智健全,有生百余年,已经懂得很多事情,并非真正的人类孩童那般懵懂无知。   她知道身份暴露将面临许许多多的危险,甚至是连她的父亲都无法抗衡的强大敌人,但她见凉锦直面元婴修士,还是选择出手相救,她不愿再见亲近的人遭受伤害,哪怕凉锦与她并无血缘,但凉锦和情霜,却是她在玉海须弥之界孤寂整整百年之后,对她最好的人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愿凉锦和情霜受到一点伤害。   从黑衣人暴起发难,到他被玧儿震退,祭出传送法阵离开,前后不过瞬息时间,祁威以及旁侧一众结丹修士都还未反应过来,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凉锦沉默无言地看着玧儿,许久,她才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抚了抚玧儿的小脑袋,待后者回头,她微微眯眼,抿唇一笑,目光中是少有的温柔。   这一刻,她想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见到凉锦的笑容,玧儿亦咧开小嘴,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凉锦示意玧儿抬起手来,一开始玧儿还将手背在身后,不肯让凉锦看到,但在凉锦坚持之下,她惶惶惑惑,好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将小手摊开。   玧儿小小的掌心里赫然便有两道狰狞的伤口彼此交错,各有一寸多长,皮肉翻卷,鲜血止不住地流淌。   凉锦眉头一皱,虽然仅是皮肉伤,但在玧儿细嫩的掌心里出现,却叫人止不住地心疼。   情霜看见凉锦眉头紧皱的模样,以及玧儿掌心的伤口,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快步上前,从须弥戒指中取出最好的伤药,递给凉锦。   凉锦本想自己拿伤药替玧儿疗伤,却见着情霜拿了伤药递来,她未曾想情霜会主动相助,上一次在焚情山谷时情霜给她的雪凝膏早就被她用光了,紫霄宫的药比她手里现有的自是好上不少,想来情霜是希望玧儿的伤好的快些,只是不知,为何情霜要将这药给她,而不自己为玧儿上药呢?   然而此时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思虑情霜如此行事的因由,她便未多想,而是抬手将伤药接过,揭开封口的瓶塞,将药膏细细涂抹在玧儿掌心的伤口上,后又取出干净的白布,替玧儿将小手上的伤包扎起来。   末了,不待她将药膏还给情霜,后者却先行摆了摆手,道:   “你且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凉锦闻言一愣,而后忽的扬了扬眉,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情霜,也不假做推辞,当即将药膏收下。   此战龙台村损失惨重,纵使凉锦等人及时赶到,斩除黑衣人羽翼,再折损一员元婴之修,依然无法弥补龙台村在这一场灾难中遭受的打击。   和祁云霖一般的少年死了十余数,筑基炼体之修加起来亡故之人超过五十,伤者上百,当伤亡人数统计出来,祁威脸色青白,双鬓泛灰,仿佛片刻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他的脸惨白如纸,心好似在滴血,这龙台村的所有人,都是精挑细选,拥有较为浓郁的龙族血脉,修行速度较常人快上十倍的天才,他们将是往后振兴神龙帝国的中流砥柱,而今却在这场突如起来的劫难中亡故,何其悲矣!   祁威咬牙切齿,当悲痛的心情被强行遏制,愤怒便汹涌而出,他手握剑柄,双目中透出锐利且憎恨的寒芒:   “不管你们是谁,他日,我祁威必要叫你们血债血偿!”   他心中虽恨这些闯入龙台村的黑衣人,同时,他心里也有无尽的疑惑。这些人究竟从何处而来,又是如何得知龙台村的方位以及村内的情况,看他们来人的修为和数目,明显是对村中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早早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龙台村存在已有数百年,内里的修士几乎没有离开过龙台群山,平时都是他负责与村内的老祖联系,若不是他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便是对方已经拥有了可推演天地因果的能力。   推演天地变幻之因果,唯有化神。   化神之修,仅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凉锦处理好玧儿手上的伤口,牵着她未受伤的左手,与情霜一同走来,她们见祁威脸上神色连连变幻,再联想今日变故和焚云燕的身份,不难猜到后者在顾忌着什么。   焚云燕是为圣皇效命的人,且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故而今日之事背后的黑手已昭然若揭。   玉海龙宫事变之后至今,圣皇的爪牙已经探伸到龙台村来,祁威等一众身怀龙族血脉的龙族后人便也不能再置身事外。若不出意外,以祁威为首的龙族后人日后将成为凉锦和情霜在龙州上行动时的强大助力。   只是目前,凉锦二人尚不知晓神龙帝国国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且此地还有旁人,如祁烨等旁听之众,故而不能将焚云燕身后有关圣皇的一切透露出来。   见凉锦三人走到近前,情霜抬手将焚云燕从地上提起,龙筠便在此时适时言道:   “此地非是商谈之所,待龙台村事了,龙筠定要以厚礼答谢三位恩公。”   且不说凉锦救了她的性命,与情霜一同将她带离登龙阁,光是今日凉锦三人为龙台村所做的一切,就值得她放下身段,用心与之结交。   情霜闻言,轻轻摇头,缓声道:   “诸位乃龙族之后,我二人应玧儿之所求出手,故而今日乃我二人应尽之事,公主不必介怀。”   凉锦亦接言道:   “我还是先前那句话,若有朝一日,我二人有难,还望公主不吝相助。”   情霜斜眸看了一眼凉锦,先前她还没曾细想,而今凉锦这句话却是引起她的深思,仔细回想片刻,忽而恍然大悟。凉锦也学会了未雨绸缪,先结善缘,纵使人间帝王不一定能帮得上她们的忙,但这份善因不会消散。   世事变迁,无有预兆,就算是凉锦和情霜,亦无法保证前路坦途,况且,她们两个皆是为逆命而来,注定命途坎坷多变,多一分善因,便多一缕生机,总是好的。 第219章 审讯   天色已晚, 龙台村刚刚经受神秘势力的袭击, 村中一片混乱, 两位元婴老祖各有不等伤势, 待黑衣人逃走之后,他们主动来向玧儿见礼,玧儿与凉锦情霜知会一声, 便随二位老者回了龙渊崖,以寻龙族后人血脉之源。   祁威忙着善后事宜,没有时间接待凉锦二人,便请托龙筠帮忙照看, 待村中事态平息, 再答谢凉锦二人今日之恩。凉锦和情霜此时也不便告辞离去,故而顺应祁威之言,经由龙筠之手, 于龙台村中暂时落脚。   龙筠在安置凉锦二人之前, 先遣退了祁烨,经由今日之事,她已经看明白了祁烨和凉锦互不对付,勉强让祁烨跟着来,恐怕不利于交好凉锦和情霜。且祁烨今日的确暴露出许多以前她未曾注意到的问题, 她需得好好冷静思考一下, 等此时风波过去, 再与祁烨私下详谈。   龙台村内修士都识得龙筠, 很快, 便有人来回禀村中何处有未被波及的空置院落,得知仅有一间院子尚还算得干净整洁,龙筠不由皱起了眉。她事先不知晓情霜身份,此时情霜还是易容之后的样貌,来时路上匆忙,情霜未主动透露过己身身份,祁烨亦未寻得机会相告,故而龙筠一直以为情霜乃是一名男子。   至于凉锦,龙筠则是知晓其女子身份的,如今仅得一间小院,要让这二人同住,似乎有些不当。虽说修士之间少了许多凡俗之礼,但男女大防素来有之,纵使凉锦和情霜好像很是熟识,她也不得不先向两人确认,便满怀歉意地言道:   “村内还算干净的院落仅剩了一间,可能需得委屈了二位暂且同住一院。”   凉锦闻言,转眼看向情霜,见后者眉头微微一蹙,旋即松了开来,不由挑眉一笑,她自是明白龙筠的顾虑,而她自己,则只在乎情霜的想法,此时见情霜不似十分介意,便笑言:   “公主不必烦忧,我二人同居一院,并无不妥。”   这句话需得凉锦来说,若换了易容后的情霜来讲,总是会给人留下一些不太好的印象。虽然情霜不见得会在意龙筠的想法,往后若有机会显出真身,也容易澄清,但至少此刻,凉锦是不希望龙筠多想的。   而龙筠听闻此言,则误以为凉锦的意思是她易容后为男子之貌,所以没有不妥。她眨了眨眼,既然凉锦已经开口,她也就顺应凉锦之言,点头应好,而后领着凉锦和情霜朝那空置的小院走去。   龙筠领着凉锦和情霜过去,亲自检视了屋内陈设有无缺失后,才将凉锦和情霜引入小院。纵使她贵为神龙帝国的公主,但在面对凉锦和情霜时,却丝毫没有摆出一国公主的架子,全然以凉锦情霜二人所救落难之人的身份接待凉锦和情霜,态度极为诚恳。   道修界以实力为尊,且不说凉锦二人屡次相救的恩情,光是她们远超出她的实力,便有足够的资格得到她的尊重和礼遇。   将凉锦和情霜送入院中,龙筠主动告退,她知道凉锦和情霜活捉了那黑衣人之后还要审讯一番,虽然此事也与她相关,但她却没有要求留下来旁观,只因这元婴之修乃是凉锦和情霜擒获,以她们的性情,想必审讯其人之后,自会主动将有用于他们的消息透露,即便凉锦和情霜选择保留,她也不会深究。   龙筠离去之后,情霜出于谨慎考虑,在小院四周布下阵法,隔绝修士窥测,以她如今的实力,想要躲避元婴初期之修的探视,已经轻而易举,但对于元婴中期之后的修士,尚还欠缺些火候。   凉锦提着焚云燕的衣领走进屋内,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他身上没有毒物匕首等可以自行了断的东西之后,再封死他周身各个大穴,谨防他经脉逆行,强行自断心脉。   做好这一切之后,才重新续上他的下颌,将他弄醒。   焚云燕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视野昏暗,只见凉锦和情霜各自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而他则被反手绑在桌脚,体内真气被死死压在丹田之内,各个穴位也已被封,蓬头垢面,好似正待审讯囚犯。   情霜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认真,凉锦则老神在在,像极了牢狱内的兵痞,若手边再有一壶酒,恐怕她还得一边喝酒,一边吆喝。   见焚云燕醒了过来,凉锦不待他说话,忽然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一脚踹了过去,且毫无花哨地踹在焚云燕的脑门上,他的脑袋受力后仰,后脑勺哐的一声砸在桌沿上。   修为到了焚云燕这样的境界,寻常物什根本伤不了他,就算木桌被撞碎了,他也不会因此受伤,凉锦这一脚的目的也并非要将焚云燕怎样,纯粹就是要羞辱他罢了。   “被一个炼体境的蝼蚁踩在脚下是什么滋味?”   凉锦话音刚落,焚云燕神情冷漠,凉锦脚下的双眼泛着幽幽冷芒,丝毫未因为凉锦这刻意羞辱的举动而有半点改变,他张了张嘴,欲啐凉锦一脸唾沫,但他口中的唾沫还未啐出,便被凉锦再一次突如其来的一脚给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可真是幼稚,还恶心!”   凉锦未卜先知,抬起一脚踩在焚云燕的嘴上。   情霜在旁侧观审,见此一幕,不禁皱起眉头,一脸嫌恶地斜眸睨视凉锦,此人可真是出其不意,但也着实是太恶心人了。好在她知道凉锦不会无的放矢,所以耐着性子等在一旁,看她究竟想如何审讯焚云燕,又要怎样从这样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焚云燕被凉锦一呛,面如寒霜,眸光冰冷,他紧抿着唇,不言不语,纵使他心头怒火滔天,此时也不得不死死压制,他深渊般的眸子凝视着凉锦。眼前两人虽然年轻,但她们的天赋实在太过惊人,情霜玲珑之体自不必说,就连凉锦也是个奇诡之才。   多年前在紫山秘境龙阁天宫中时,凉锦在他眼皮底下获得了龙阁天宫的传承,突破至炼体二境。如今,短短数年未见,凉锦又已突破至炼体大圆满,生生跨了两个小境界。   前后共计八年多的时间,她从炼体一境到炼体大圆满,这修炼速度,简直骇人听闻,丝毫不亚于玲珑之体的情霜。   就算焚云燕心有傲气,也不得不叹服凉锦二人惊才绝艳,他当初心有一念,料想凉锦和情霜恐成他们心腹大患,如今紫山秘境还未重新打开,凉锦和情霜就已经拥有了可以正面将他捉拿的力量。   可惜就算明白凉锦二人非除不可,他此时却成了阶下之囚,不仅经脉尽数被封,就连今日之后能否活命都还是未知之数,不由感叹时运不齐,命运不公,这两个人,恐怕往后,当真会成为圣皇所筹谋的一切中,最大的变数。   过了好一会儿,焚云燕目光中霜冻的神光渐渐消散,变得沉凝而深邃,此时,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凉锦说什么,做什么,他只当自己是瞎了,聋了,不思考,不计较,不动怒火,也就不会去争辩,亦不会透露半点心中所想。   如此一来,不管凉锦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不开口,那她的一切行动,都将变得毫无价值和意义。   当焚云燕的目光变得死寂而深沉,凉锦却好似看透他心头所想,她勾起唇角,再度一踏在焚云燕的脸上,冷声道:   “这一脚,是为至始至终都牵挂着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的兄长,焚云鹤。你认贼作父,叛亲背友,焚云鹤死后怨灵不散,执念不消!”   焚云燕本已决定不受凉锦之言所影响,却不料她第一句话,就狠狠戳中了他的背脊,令他脸色发青,很是难看。但他还是紧咬牙关,未发一言。   凉锦自是不会轻易将他放过,不管焚云燕是否会遭受良心的谴责,总该有人揭露他曾犯下的滔天罪恶。   “口口声声为了兄长,但事实上,你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外人袭杀骨肉至亲,说你狼心狗肺都是侮辱了狼和狗,你顶替焚云鹤的名字,冒着他的名声在外作恶,竟还恬不知耻,理直气壮。”   凉锦将焚云燕对焚云鹤的亏欠细细道来,好似根本不打算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她就是为了定他的罪,站在审判者的角度,去揭露他深藏于心,不肯直视的因果,裁决他的罪孽。   焚云燕紧绷的脸孔是青灰的颜色,他唇齿紧合,原本漠视着凉锦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撇开,但凉锦又岂会轻易将他放过,她用鞋底死死按住焚云燕的额头,迫使他的面庞正视着她的模样,她要让他将她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   凉锦的言语不仅刺激着焚云燕,也令情霜侧目,正因为焚云鹤是焚云燕曾珍视的兄长,凉锦一一数落的这些,才能给焚云燕造成打击。 第220章 逃走   焚云鹤虽然脸色难看,但他紧抿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被迫凝视着凉锦的面孔, 幽深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过了好一会儿, 他闭上双眼, 嘴唇嗫嚅着,却一句话也未吐露出来。   凉锦目光如刀, 冷锐地凝视着焚云燕的面庞,又继续道:   “你为了一己之私亲手杀死了你的兄长,又有何脸面竟将此事推脱于旁人?颜不悔与你和怨何仇?”   话音落下, 焚云燕忽的睁开眼, 英俊的面孔在昏暗的烛光之下显得有些灰白,他直直地看着凉锦,而后渐渐收起了失意和懊丧,目光变得冷漠, 且满含恨意:   “若不是那个女人, 兄长绝不会背叛吾皇!吾皇之恩,岂能背弃!他背叛在先,又何怪吾无义!他和颜不悔都该死!”   他的执念之深,让凉锦微微眯起眼。一个元婴修士, 照理说情绪不该如此激动,哪怕沦为阶下之囚, 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若说焚云鹤之死对他的打击太大, 但百年的时间, 伤痛再大,都早已沉淀下来,而他却在凉锦提起此事的时候仍是如此执迷。   这一切,只有一种缘由。   凉锦睨视着焚云燕,迫使他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漆黑的瞳孔中透出悲悯的神情,说出残酷的言语:   “那你可知,你所谓的皇恩,便是你体内种下的毒蛊,它操控你的意识,影响你的决断,就连你欲杀死焚云鹤时那一瞬间的犹豫,都是它替你压制下去的?”   这就是凉锦从焚云鹤的记忆中所得知的真相,在真正看清焚云燕眸子里跳跃的一股红线,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焚云鹤在被颜不悔救过之后忽然就大彻大悟,甚至不惜为了颜不悔,要脱离圣皇。   又为何,那每一个为圣皇效力的修士,都肝脑涂地,毫无私心,只怕不能将自己的性命都交托出去。   颜不悔救下焚云鹤的时候,想必是发现了焚云鹤身上埋藏的毒蛊,所以顺手替他除去,焚云鹤才终于顿悟,一直以来,他和焚云燕忠心耿耿效忠的圣皇,竟然如此欺瞒他们,他们只是圣皇霸业路上的工具而已。   他之所以徘徊两难,只是因为焚云燕还受制于圣皇,他希望经由颜不悔之手救出焚云燕,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焚云燕为杀他而来,他却存相救之心,最终,他不仅没能劝服焚云燕,还彻底将焚云燕激怒,并引来杀身之祸。   凉锦所获得的记忆传承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凭她当初的实力,根本无法将焚云鹤的记忆完全承纳,所以其中有一些模糊不清的部分她也仅是一知半解,直到此时,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焚云鹤当初所想。   这真相无疑十分残忍,不管对谁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焚云鹤两兄弟抵死效忠之人,不仅未对他们有过真正的信任,而且将他们的性命,甚至是思想,全都操控在手。   就连情霜,亦在凉锦说出这样的真相时,瞳孔微缩,满脸惊诧。   焚云燕在听闻凉锦之言后顿时睁大双眼,却又在凉锦和情霜的注目之下,嗤然而笑:   “你以为吾会信你?”   言罢,不待凉锦继续说下去,他又开口言道:   “纵使真相如你所说,那,又如何?”   凉锦倒是未曾料到他会如此说,只听焚云燕咧嘴一笑,眸子里好似盛了一蓬隐晦的光芒,他凝望着虚空,视线不知看向了何处,只道:   “吾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连命都可以交出去,又怎会在乎一个毒蛊?呵呵呵……为一个人,上天入地,追随她的脚步,只怕稍有懈怠,就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连追随她的资格都将失去,这种痛苦和甘愿,你这样的黄毛丫头,怎么会懂?”   听闻此言,凉锦不由自主地愣住,她的眼睑微微颤动,心里仿佛有狂风呼啸。   “我此生唯一的亏欠便是吾兄,可惜,颜不悔乃吾皇必杀之人,吾能做的,便是送颜不悔下黄泉与吾兄再见!”   焚云燕话音一落,凉锦忽然惊醒,回身一把抓住情霜,飞快后撤!   就在此时,焚云燕毫无预兆地暴起一掌落在凉锦肩头,将凉锦和情霜推出十丈之遥,撞在墙头,而焚云燕则腾身而起,未追击凉锦和情霜,而是拍碎瓦屋的顶棚,抽身而走!   凉锦抱着情霜跌落于地,口中溢出一蓬鲜血,但好在焚云燕那一掌的力道与他全盛时期相比,百不存一,凉锦才仅是略有创伤。情霜沉默的眸光扫过,看着凉锦煞白的脸庞和唇角鲜红的血迹,眉头不由皱起。   刚刚凉锦起身审讯焚云燕,她距离稍远一些,没有及时感应到变故,所以也就没有来得及采取应对之策,若非焚云燕实力折损大半,凉锦恐怕又要濒死一回。   凉锦闷咳两声,将堵在喉头的淤血吐尽,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一人大小的窟窿,神情凝重地撇下眉毛,无奈道:   “大意了,他方才施展了折损寿元的秘法,强行冲破穴关。”   情霜看了一眼凉锦,没有言语,转而从须弥戒指中取出内服的紫霄丹:   “多说无益,先治伤。”   凉锦有些讶异,她感觉情霜对她的态度似乎从她们再次相见之后就变得与先前有些微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她从情霜手中接过紫霄丹服下,与情霜一同推门而出,焚云燕逃走的时候同时也打破了情霜设下的隔音阵法,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村庄里其他人。   跑了一个元婴修士,凉锦和情霜当然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屋子里出来后,不多时,龙筠和祁威便领着人过来查看,凉锦无可奈何地将焚云燕逃跑一事告知,祁威心中忧虑焚云燕是否还暗藏于村庄之中,但却没有将这种担心表现太多在脸上,也没有再追究此事,毕竟焚云燕本就是凉锦二人擒获。   他将凉锦和情霜交付给龙筠照看,就继续善后村中事务,龙筠则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屋子伤神起来,村子里本就没有几间可以住人的屋子了,唯一干净一些的,又变成了这番模样,到底是不能好好休息了。   龙筠无奈,便又着人收拾了一间小院出来,内里较先前的院子杂乱一些,确实没有先前那间院子干净整洁,但凉锦二人都不是娇生惯养之辈,向龙筠道谢之后,就暂且住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院门被人敲响,凉锦出门来看,便见祁威立在门外。凉锦有些讶然,她还以为这几日的时间,祁威都会忙到不见身影,没曾想这才第二日,就亲自来此拜访。   祁威简言玧儿已经检视过龙台村,确认焚云鹤彻底逃跑了,没有暗藏在村子里,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明显较昨日放松,焚云燕不会成为龙台村的藏于暗处的隐患,给龙台村造成更大的伤害,对他而言,明显要比焚云燕藏起来,偷偷破坏龙台村要好得多。   他说完之后,便躬身行礼,又道:   “公主和两位老祖请二位前往龙渊崖一聚。”   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他是来请凉锦和情霜去龙渊崖的,因为老祖对玧儿的尊敬,又因为玧儿对凉锦和情霜的依赖,还有凉锦二人昨日出手相救,合力战元婴之事,让他放下最初稍稍有些拿捏的身份,对凉锦和情霜的态度,亦变得十分恭敬。   凉锦二人依言跟随祁威去了龙渊崖,龙渊崖乃是一座天险,形貌与凌云宗的无生崖颇为神似,但比凌云宗的无生崖更高,更险。   祁威领着凉锦二人走崖下山路,从崎岖的山崖攀上去,来到位在山崖半腰的龙渊窟。   凉锦和情霜还未走进石窟之内,便听石窟中传来玧儿的声音,她们回头一看,便见玧儿从窟内蹦跳着走出迎接凉锦二人。在她身后,龙氏和祁氏两位元婴老祖各站一边,神情十分恭敬顺从,低眉顺眼,全然没有将元婴修士的傲气和凌威展现出来。   祁威恭敬地向行礼,玧儿却只摆了摆手,就蹦到情霜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亲自领着凉锦和情霜进入石窟之内。   那两位元婴老祖颇为讶异地看向凉锦和情霜,他们昨日也曾见过凉锦二人出手,也知晓和认同这两个年轻人的修炼天赋,但在他们看来,她们比起龙台村的其他年轻更加优秀,但也就仅至于此,毕竟她们的实力还没有达到巅峰,还没有资格让他们放下身份结交。   他们原先以为,玧儿昨日相救凉锦,不过是因为龙族天性善良,心系黎民苍生的浩然之举。   昨夜拜见玧儿,夜谈直至此时,玧儿与生俱来的龙女之高贵全然表现出来,她虽然善良,但却很少笑,透着一股高贵淡漠和与年龄不符的理性和成熟。   直到此时,他们亲眼看见玧儿见到凉锦和情霜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那两眼弯弯、全然就是个小孩的可爱模样,哪里还有什么高贵之气,他们才隐隐知晓,这两个人类在龙女心里的地位,恐怕极不一般。 第221章 收服   “这是我霜姨和锦姨, 日后你们见着她们, 也得像见着我一样听话才行。”   玧儿挽着情霜的胳膊, 走到祁阳龙溟面前, 小声吩咐。   龙溟祁阳二人彼此对视,心中为玧儿之言感到震撼,他们猜到了凉锦情霜对于玧儿不同寻常, 却没想到,已不同到这样的程度。但他们两族之人,终其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到龙族的承认, 他们为身为龙族之后而骄傲和自豪。   自古以来, 龙族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先祖因为身为人与龙的混血后裔,因此不受龙族的承认, 也无法得到龙族的传承, 他们虽然天赋惊人,但却好像无根之萍,找不到归属之地。   最初,他们也曾对龙族有过痛恨和迷惘,也想过要报复龙族的冷眼, 但在时过境迁之后, 龙族越来越少, 他们的恨无处安放, 最终全变成了悲哀和遗憾。故而两位老祖临终坐化, 最大的愿望,便是龙祁两氏回归龙族,找到他们的根。   而今真龙现身,玉海冰龙一族虽然落难,但却没有绝后,龙女血脉纯粹毋庸置疑,他们在龙女身上看到了两氏族人回归龙族的希望。她现身龙台村,还救了全村人的性命,这样的恩德,让龙溟祁阳二人再无犹豫,甘心追随。   故而,在玧儿开口之后,他们两人未有丝毫犹豫,当即俯首躬身:   “霜姑娘,锦姑娘。”   两位老祖当然不可能随玧儿那般称呼凉锦和情霜,叫大人又太生硬,便取了这种的唤法。凉锦情霜虽然疑惑这二位老祖的态度,但想想玧儿的身份,便也释然,拱手回礼之后,几人就入了龙渊窟。   玧儿领着凉锦和情霜进入龙渊窟中,祁阳和龙溟两位前辈在前面带路,祁威则自觉地留在洞窟之外。   龙渊窟是由十余个大大小小的洞窟组成,其中最大的一个位于龙渊窟最深处,其内环境潮湿,却因曾龙氏祁氏先辈于此地坐化,两位先辈皆是半步化神的强者,坐化后遗留的气息对后辈子弟的修炼大有裨益。   凉锦一众路过的一些小的洞窟内,有龙台村修士围聚,盘坐于聚灵阵法之中修炼,洞外有人走过,修炼中的龙台村修士没有一人睁眼抬头。凉锦等人深入洞窟,来到最深处两位元婴老祖的修炼之所,也就是龙渊窟内最大的洞府。   府内大致有五百丈方圆,当中一方青玉台足足占了石窟一半的空间,台上暗刻聚灵法阵,法阵中央便是两具对向盘坐的白骨,想必这两位,便是龙氏祁氏两姓族坐化于此的先祖。   洞窟内除了青玉台和两具骸骨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青玉台上有许多阵法,想必是龙祁两氏前辈特意为保护龙台村所修,即便龙台群山内发生变故,只要有一盏茶的时间让村内修士转移到龙渊崖来,进了龙渊窟,启动法阵,就算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也无法顷刻之间将之攻破。   也正是因为这青玉台上的阵法,昨日神秘势力突袭龙台村,两位老祖才撑到玧儿赶来相救。   众人跃上青玉台,两位老祖先朝先祖见礼,而后请凉锦和情霜一同上青玉台,席地而坐。   “霜姨,锦姨,昨日我向小祁小龙两个问了一些龙州上还有没有隐匿的龙族存在,他们知之不详,只晓得皇宫中还有龙族遗留之物。”   凉锦情霜还没开口询问,玧儿就主动把昨日与两位老祖商谈的事情尽数道了来,只是那言语间小祁小龙的称呼叫凉锦二人忍俊不禁。至于那被如此称呼的两个老祖,虽然眉角急跳,很是有些颜面尽失之感,却拿小公主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她如此。   而在玧儿详述昨日所言之事时,两位老祖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她遗漏的部分补上,令凉锦和情霜既想笑,又觉得失礼,忍得极为辛苦。   闲聊一番下来,凉锦和情霜倒是对龙台村的发展和龙氏祁氏两姓族人的发展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而凉锦和情霜,亦拿出了圣皇和龙州之乱的因由作为交换。   听完凉锦和情霜所述,龙台村两位老祖沉默许久之后,才喟然长叹:   “难怪!难怪!”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些黑衣人的势力究竟来自何处。再从凉锦口中得知那焚云燕乃追随圣皇的元婴修士,其人背后所谓的圣皇,极有可能和登龙阁有些说不清的联系,如此一来,一切缘由都能想得通透了。   龙台村的发展已经成为了登龙阁操控神龙帝国皇室,以此争霸龙州的道路上的阻碍,所以,登龙阁要在龙台村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将它彻底摧毁。而他们无法亲自动手,否则将落人口舌,成为话柄。   越是自命清高之人,则越在乎声誉和颜面,所以他们选择请与龙族有隙的圣皇出手,从而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   末了,情霜凝眉言道:   “昨日之乱,想必是因登龙阁而起,登龙阁与圣皇定是有所关联,我们虽然可以阻得了他们一次两次,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他们不肯放弃,屡次来犯,龙台村怕是不甚安全。”   凉锦亦赞同点头:   “霜儿所言极是,故而诸君若想长久避祸,这龙台村,恐怕待不下去了。”   对于凉锦情霜所言,龙溟祁阳两位老祖自是有所思量,但龙台群山已经足够隐蔽,还是无法逃脱那“圣皇”的窥伺,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玧儿偏着头想了许久,见凉锦和情霜转头看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凉锦和情霜的意思。   便对龙溟祁阳两人道:   “我倒是知晓一个去处,不知小龙小祁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看。”   龙溟二人闻言,哪里会拒绝,当即垂首点头:   “还请公主不吝相告。”   玧儿嘻嘻一笑:   “就是玉海龙宫,须弥之界。”   须弥之界的封印一直存在,就算凉锦能短暂将其解开,它也不会因此消散,在凉锦和情霜带着玧儿离开须弥之界后,那虚空破碎之所中的封印又自行还原,将须弥之界与龙州隔绝。   若要说龙州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即便是圣皇的爪牙也无法触及的地方,恐怕除了玉海龙宫的须弥之界,再没有了第二个地方。   凉锦和情霜言语间提及须弥之界,保护龙氏祁氏一脉的后人,其实是为了玧儿着想,眼下玧儿虽然自身的实力就极为强劲了,但她若不愿跟随凉锦情霜离开去中州的话,她在龙州孤立无援,也需要有自己的势力,这样一来,她往后行事会方便许多。   而此刻,龙氏和祁氏两姓族人对玧儿如此恭敬,只因为玧儿一句话,便对凉锦和情霜两人以礼相待,纵然只是因着她冰龙之女的身份,但也叫凉锦和情霜萌生出一个想法,让玧儿将这两族之人收服,彻底感化他们。   而以玧儿的实力,短时间内也不需要担心遭受背叛,须弥之界内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将他们送入其中,既能保得两族血脉,又能成为往后行走在龙州上的助力。且祁龙两氏久住于龙台群山,早已与世隔绝,进入玉海须弥之界,想必也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还能让他们安心修炼,何乐而不为?   既然要扶持玧儿,这些话自然是由她讲来最为合适,故而凉锦和情霜都未喧宾夺主,只在一边旁敲侧击,引导玧儿最终说出这番话来。   龙溟二人听闻玧儿之言,既惊又喜:   “须弥之界?”   能开辟须弥之界的大能,必然有化神修为,玧儿又是冰龙之女,所以这位大能,想必就是冰龙之王予治了。他们对百年前玉海龙宫的遭遇有所耳闻,原本也很好奇玧儿究竟是如何幸免于难,现在终于明白过来。   若龙祁两氏能入须弥之界修炼,留得血脉,总有一日能有所突破,如果能重回两族史上巅峰,又何俱于登龙阁?   玧儿主动邀请两氏之人入驻须弥之界,龙溟二人喜不自禁,不约而同地起身,不顾凉锦情霜在旁,激动地双膝跪地,对玧儿感恩戴德。   他们都不是蠢笨之人,活了几百年的人了,凉锦和情霜的打算,他们不可能看不明白,故而,不等玧儿开口,他们就主动发下魂誓,此生要为玧儿效忠,如此一来,既能在玧儿心中留下好感,也能让凉锦和情霜安心,不再对他们两族之人心怀猜忌之意。   凉锦和情霜满意地点头,这场谈话还算愉快,她们和两氏族人各自达成所需,便很快拍板,迁移之事宜早不宜迟。   言谈结束之后,龙溟祁阳两位老祖亲自前往龙台村,让村中所有人都集合起来之后,宣布了龙台村将向他处迁移的决定,然后遣散诸人,让他们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他们就将舍弃龙台村,去往新的聚居之地。 第222章 迁移   对于老祖宗的决定,祁威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便顺从应诺, 见龙溟遣散龙台村的众多修士, 他又上前询问了一些迁移之事的详情, 这才告退离开, 对明日的行动作出安排。   祁威虽是两位老祖信赖之人, 但凉锦和情霜有言在先,在大家安全到达玉海龙宫之前, 不要将他们的目的之地透露出去,谨防生变,故而龙溟未将此行目的之地告诉祁威。   在离开之前, 祁威将龙筠和祁烨唤了来, 原本他在凉锦二人救出龙筠之后,就打算将龙筠安置在龙台村,谁料竟遭逢如此大变,这次龙台村举族迁徙, 龙筠和祁烨定然是要跟着去的。   龙筠身份尊贵, 这一次离开龙都之后,想必此后多年都不能回返。祁威身为神龙帝国怒龙军的元帅,自是不能跟随族中之人迁移,便只能将龙筠交付给两位老祖, 同时请求他们看顾一下祁烨。   龙溟乃是龙家老祖,就算是神龙帝国国君在此, 也得卑躬屈膝, 唤一声太祖, 故而龙筠在龙溟眼中,也不过一个后辈而已。龙筠好歹还是龙家后人,龙溟答应照看,至于祁烨,则交由祁阳看管。   祁烨在龙都长大,后又去了剑神宗修习,这还是第一次来龙台村,以前他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原来自家与龙族还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自家老祖,故而祁威走后,他跟在祁阳龙溟二人身后,神情很是紧张。   龙筠虽然也是第一次得见先祖,但她的表现比起祁烨要更镇定,到底是生于皇室的天之骄女,与生俱来的贵气让她即便在面对更加高贵的人时仍不显得卑微,她的礼貌顺从又不失泰然的从容让龙溟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感觉这个后辈还算不错。   两相对比之下,祁烨额角的冷汗便让祁阳蹙了蹙眉。龙筠回眸时瞥见祁烨的神情,她温软的眸子眨了眨,因有老祖在此,她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避开视线,看向别处。   这两日连番发生的巨大变故,将祁烨往日里隐藏在骨子里的一些性情一点一点翻出,叫龙筠惊讶的同时,还有些失望。   龙筠是极重情谊之人,正因为此,当初国君为了帝国江山将她买给登龙阁渠清,她才会万念俱灰,巨大打击之下,为了不让祁烨遭受牵连,她才持刀自尽,却不曾想,让凉锦将她救了下来。   待她与渠清婚礼结束之后,在登龙阁内所居的两日,她冷静下来,看清了利益和人情,那日祁烨所言,让她忽然发现,她曾经视若生命的男人,心胸是如此的狭隘,竟对曾相救过他的人,存了一些不该有的歹毒心思。   她和祁烨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所以她比别人更了解这个男人,他那日所言,分明不是激动之下的妄论,而是刻意如此,针对着凉锦,想引起龙台村修士的众愤。若非凉锦和情霜之后携手擒拿元婴修士给龙台村众修造成太过巨大的冲击,也震慑了祁烨,他才惶惶然地选择妥协。   一个人可以不够优秀,但绝不能不善良,一个对救命恩人都能如此歹毒的人,又怎么能期待他成为自己的良配?当他的自身的利益遭到威胁,又怎能保证,他不会出卖他口口声声的爱人?   兴许,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放一放。   龙筠毕竟是帝王之女,非是一门心思只有儿女情长,特别是在见识过凉锦情霜年纪轻轻,便风采卓然之后,更是领悟到自身实力的重要。就算她此生无法像凉锦和情霜那般,在修行一途上达到极高的造诣,但她也可以从别的方向另辟蹊径。   比如,借凉锦日前所赠之书《星罗棋布》,探研行兵之道。   龙家老祖龙溟在遣散诸修之后,与祁阳一同回了龙渊崖,他们要将先祖的尸骨和那修炼用的青玉台一起带走。   龙溟二人离开之后,祁烨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他转头看向龙筠,恰逢龙筠亦朝他看了过来,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来,想去握龙筠的小手,却忽见龙筋背手言道:   “烨郎,龙台村遭逢如此变故,神龙帝国内亦暗流涌动,如此境况之下,我想我们都不应太过儿女情长。”   祁烨闻言,在一瞬的愣怔之后,忽的面色大变,心绪起落之间,他强行压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不好预感,努力让自己保持着翩翩风度,勉强扯出笑容,艰难地问道:   “筠儿,你可是在与我说笑?”   龙筠没有回避祁烨的目光,她平静地凝视着眼前人的面庞,声音轻柔,却无转圜的余地:   “烨郎,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他们都需要时间,思考眼前之人是否真的值得自己交付一生,而自己,又是否值得,被人所惜。   在说出这句话后,她的心亦变得决绝起来,她和祁烨不是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青梅竹马那么多年,感情也非虚假,避开那人的手,她的心亦无法遏制地生出些疼痛。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妥协。   祁烨若无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执迷不改,就算她心中难过,她也会理智地选择放手。   但祁烨却没明白龙筠的意思,在龙筠话音落下之后,他猛地睁大了眼,忽而紧咬牙关,脸色刷白,愣怔地看着龙筠,许久之后,忽然开口:   “可是因为凉锦?”   龙筠没想到祁烨会突然说出凉锦的名字,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不由皱起眉头:   “你我之事,与凉公子何干?”   祁烨却因为她愣神的模样误以为自己猜中了真相,再听龙筠口中道出“凉公子”三个字,顿时火气便蹭蹭冒了上来,他双手成拳,肩膀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咬牙切齿地冷笑:   “公主身份尊崇,自是可随心所欲,为人臣等,哪里敢有怨言!”   龙筠不可思议地看着祁烨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孔,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纵使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数十年里,她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如此狰狞的模样。在这一刻,祁烨就好像是撕下了多年间在她面前的伪装,一下子露出本性最丑恶的一面来。   在祁烨话音落下的同时,龙筠忽然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祁烨的脸上。这一巴掌普普通通,没有运功,也不会对祁烨造成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但其落下的瞬间,就好像两把利刃,刺在两人的心头。   龙筠直直地看着祁烨,看着后者眼中愣怔之后狂怒滔天的模样,她心里的疼痛化作心惊,再一点一点变成心凉。   她失望地摇了摇头,轻声一笑,笑容苍白,心口这一刀,让她感觉多年的情都付诸东流,原来祁烨跟她的父皇一样,从来没有细想过她的感受。她深吸一口气,将疼痛深深埋藏起来,声音变得冷漠决绝:   “我以前,当真是瞎了眼。”   说完,她转身而走,不再理会祁烨。   祁烨亦被龙筠一巴掌扇懵了,过了好久,等龙筠已经彻底走远,他才抬手抹了一把微微肿起的脸颊,愣怔的目光望向龙筠离去的方向。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那凉锦何德何能?数十年的陪伴,竟抵不过一个救命之恩么?”   他仍是没有明白龙筠。   第二日,龙台村所有修士都聚集起来,大致四百余人,凉锦和情霜亦按时到场,领着一众修士离开龙台村,朝玉海龙宫的方向迁移。   因为是秘密行路,所以修士们白日觅地修炼,只在夜间赶路。又因人数众多,修士修为深浅不一,还有未到筑基的孩童,所以他们迁移的速度并不快,想必要想抵达玉海,起码得花费个一年的时间。   为了躲避探测和追击,玧儿每隔两日,会发动一次秘法,带着全村的修士,瞬移百里,再继续前行。如此一来,虽然他们目标庞大,也一直有惊无险,缓慢却稳定地朝玉海进发。   要打开玉海须弥之界的封印必须凉锦出手,所以凉锦和情霜也跟着前往玉海,路上,凉锦曾秘密找过一次龙筠,从龙筠手中拿到一份手谕,她和情霜计划在将祁氏龙氏两族之人送入玉海须弥之界后,凭借龙筠的手谕去一趟神龙帝国皇宫,面见皇帝,看能不能拿到遗留在皇宫中的龙族之物。   她从龙筠暂居之地出来时,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就碰见了祁烨,后者虽是路过,但看向她的目光却颇有些奇怪。凉锦面上不动,内心却留了个心思,这祁烨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物,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况且还是在如此多事之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此后,凉锦时时注意着祁烨的动向,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们渐渐接近玉海,某日,在玧儿带领众修用法阵转移之后,凉锦向情霜和玧儿知会一声,忽然离队,来到法阵传送之前的驻地,带有目的性地检视他们停留的痕迹是否打扫干净,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第223章 蛛丝马迹   凉锦锐利的目光从驻地上扫过, 忽然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奇崛老树身上停了下来, 她微微眯了眯眼, 眸子里划过一抹幽深的精芒, 身形一动,瞬息已至十丈之外的老树梢头。   树梢在微风吹拂之下发出沙沙声响,她轻身踩在枝桠上, 俯身探手,在枝桠隐蔽的阴影间,发现一条斜斩树皮的剑痕。这道剑痕极不明显,位置也格外刁钻, 若不仔细观察, 非常容易忽视遗漏。   这痕迹毫无疑问是新留下的,被划开的树皮之下,汁液还未完全干涸, 凉锦探看一番, 推测痕迹存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在两个时辰之内,曾有人在此处刻意留下痕迹。   凉锦的眸子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神光,剑痕上海残留了一道极为稀薄的剑气,需得再过三五日, 这剑气才会自行消散。   凉锦观察片刻之后, 两眼微眯, 抬掌抚上那道剑痕, 以真气冲散剑气, 再持续烘烤,令其迅速干枯,翻起树皮,从外看来,原本还有些生硬的剑痕变得古旧起来,若寻踪之人道行浅了,多半会错漏这处痕迹。   做完此事,她从老树梢头跳下,再细细检查了一下别的地方,没有再发现别的蛛丝马迹之后,身形闪动之间,飞快离去。   凉锦这一走就是五日,这段时间里,她与龙台村迁移之众逆向而行,再探看了先前曾停留过的数个地方,发现每间隔一个停留之地,便也同样有类似人为所留的痕迹。   若仅有一处,还勉强可以说是练功不慎巧合所留,但这痕迹若接二连三有规律地出现,则说明此事定有蹊跷。   迁移之众中出了内鬼。   有人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暴露他们的行踪,其人行事极为小心谨慎,整整数月时间,始终未被发现。   往日里凉锦也不是没有留心,她往往会在即将转移之前将驻地检查一遍,却还是出了这等疏漏,可见这内鬼极为狡诈,他是刻意在凉锦检查之后,众人出发之前,才偷偷留下的记号。   他的计划十分高明,甚至将凉锦和情霜都蒙骗了去,若不是凉锦心细如发,很有可能就真的将他们的行踪暴露。   直到此时,他们快抵达玉海龙宫了,凉锦行事便越发谨慎,这几日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故而在众人迁移之后,又返回查看,没曾想,竟当真被她发现了端倪。   而且此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动,刻意在行动过程当中留有间隔,从而在极大程度上削弱凉锦等人的判断。   从这沿途留下的痕迹,加之龙祁两族之人与龙族的历史渊源,不管来敌是圣皇还是登龙阁之修,亦或其他还藏身于暗处的其他势力,他们都不难猜到凉锦等人最终的目的之地。   他们甚至不用从后面追来,只需要赶在龙祁两氏族人之前到达玉海,在龙宫设下埋伏,他们这四百人一门心思扑过去,实乃自投罗网。   思及此,凉锦心头一紧,后背倏地出了一层冷汗,若真出现这样的状况,这四百来人,最终能避开劫难的,想必剩不了几个。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心鬼蜮,就算再怎么小心,还是会有百密一疏,料算不到的时候。   凉锦处理完内鬼所留的痕迹之后又匆匆赶回了迁移队伍,她无故离队数日,再次归来,自是引来好几人的注目,其中便有两族老祖,玧儿,情霜,龙筠和祁烨。   两位老祖的灵识自凉锦身上扫过,旋即便转了开去,因为两族之人众多,玧儿没有蹦跳着来寻凉锦,倒是祁烨的目光在凉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而后才冷哼一声,垂头继续打坐。   对于四周变化,凉锦了然于胸,但她毫不在意,连神情都没有半点波动,她快步而行,第一时间找到情霜,状似好友再聚,与之闲话两句,而后再不经意间,详细讲了自己这一次回头探查时所见所闻与心中猜测。   待凉锦说完,情霜目光平静,神色淡然,将一柄银亮的长剑横在膝头,正用丝巾擦拭剑身。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超出预料,虽然眼下境况不太理想,但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成功。   龙台村虽然不大,但却足有四百来人,纵使这四百人都是龙族后裔,有较为浓厚的血脉,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同真正的龙族一样,对种族的信仰。   龙台村为什么会被神秘势力袭击,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事已至此,凉锦二人全然无从得知,但却可以猜想,要么,是村中早有叛变之人,被外敌收买,为了己身利益,不惜出卖血亲。   要么,便是那圣皇,已有化神修为,可探测因果变化,锁定龙台村的方位。   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这两种情况同时存在。   凉锦和情霜虽然知晓这样的可能,但她们还是坚持要带龙祁两氏族人入须弥之界,其实也有她们自己的考量。   不管两氏族人之中是否有叛变之人,因为须弥之界的特殊性,只要他进入须弥之界,就算有再大的抱负,只要无法与同谋之人取得联系,他就将毫无破坏之力。   而龙祁两氏进入其中,定然会等到羽翼丰满之后再出来,少则十年百年,多则不知岁月,如此一来,就算那叛变之人最终从须弥之界中出来了,多年前的计划,恐怕已无用武之地。   况且,两氏族人迁移驻地一事乃是她们和龙祁两族老祖详谈之后临时所做的决定,若村中有叛变之人,则必然在迁移的过程中想方设法地和他身后的势力取得联系。   这样就可极大程度地将龙台村内暗藏的隐患提前暴露出来,早日斩除内患,总比如鲠在喉,于关键时刻突然爆发,彻底失控要好的多了。   再者,龙祁两氏族人唯有在须弥之界中才能得到安宁,否则,在他们已经被圣皇盯上的情况下,玧儿能保得他们一时,却保不了他们一世,只有连圣皇都束手无策的须弥之界,才能给两氏族人提供最安心也是最安全的修炼环境。   综合考量之下,她们才决定冒险,而今,果然如预期那般,出现了变故。   “霜儿觉得内鬼是谁?”   凉锦斜躺于老树枝桠,从储物手环中掏出酒水,自斟自饮,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朝情霜隐秘传音。   情霜则坐在树下,手拿丝巾,仔细地擦拭剑身,她面上没有丝毫变动,好像正专心致志地拭剑,并未听见凉锦的话语。   凉锦不及不燥,仍有一杯没一杯的啜饮小酒,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闲适超然之感。过了好一会儿,情霜轻柔的声音才缓缓传来,萦绕于凉锦耳畔:   “在未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自是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   闻言,凉锦眉目微垂,眼中好似盛了一蓬清澈的光芒,她低头,视线落在那垂首仔细擦拭剑身的倩影上,旋即扬起头,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后又微微一笑:   “那这几日,便有劳霜儿与我继续监察,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捣鬼!”   情霜没有回答凉锦,但凉锦却知道情霜已经默认了她的话语,她从梢头跃下,两袖迎风而动,气息沉敛。   炼体大圆满的修为,让凉锦看起来已有了几分飘然仙气,卓尔不群。纵使她易容之后是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样貌,但她的气质却非等闲可比。   拭剑中的情霜忽然抬起头来,见凉锦飒飒然远走,背影缥缈,潇洒自然,不受风雨所牵,不被深情所困,纵然心有万千因果,却仍苦中作乐,怡然自得。   这样的心境,比起数月前她们二人一同进入望龙浮宫时,又有了极大的精进。   想必那三年逆流的时光,在凉锦心头种下诸多疑惑的同时,也给了她新生的希望。   凉锦越来越想探知真相,哪怕前路坎坷,哪怕面临的敌人有改天换地之能,她亦不惧,只要此事于情霜相关,于己相关,她就一定要执着到底。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族之人又要启程,继续向玉海龙宫进发。凉锦盘膝坐着,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而是闭眼凝神,灵识瞬息之间扫过驻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动作和神情。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要在四百来人之中瞬息之间找到意图留下暗记的内鬼,以她如今的修为,还远远不足。但她却可凭借自身敏锐的洞察之力粗略猜测究竟是谁可疑。   她是最后一个从驻地离开的人,这一次,按她先前发现的规律本该留下暗记的内鬼竟没有采取行动,兴许是日前她无故离开五日造成的动静太大,惊了掩藏在草地中的毒蛇,所以那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连一点马脚也未透露。   凉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眼下距离玉海龙宫尚还有三四个月的行程,只要这内鬼再多两次尝试留下暗记,她就能顺腾摸瓜锁定其人的身份。 第224章 反咬一口   两族之人又行了一个月的路程,期间每次暂留, 凉锦和情霜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但内心都小心谨慎, 仔细观察着众修, 任何人的细微变动都未放过, 然而这一个月来,凉锦二人却毫无所获, 那潜藏在人群中的内鬼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自那日之后,便再没有尝试在驻扎之地留下记号。   即便如此, 凉锦仍不急不躁, 也未对自己的猜测有半点动摇,她知道那个内鬼被她先前突然离队之事惊动,眼下已经小心潜藏起来,欲等风头过后, 在她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再搅弄是非。   若那内鬼的目的是泄露他们的行踪,那么拖得越久,对他而言,就越不利, 从上一次留下的记号至今已过了月余,若他还不采取行动, 他身后暗藏的势力就算沿着他先前所留的记号追来, 最终, 也会由于暗记中断,将他们的行踪跟丢。   所以凉锦猜测,不出五日,定然有变故发生。   又过两日,两族之人正待启程之时,忽有一筑基修士以腹痛为由离队,凉锦两眼微眯,与情霜对视一眼,而后身形一动,在其人无所觉察的情况下跟了过去。   只见那人拐入树丛之中,借着灌木丛的遮掩,鬼鬼祟祟地观察许久,装模作样好似要大解一般,片刻后,见四下无人,他便从绑腿上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手法熟练地在他藏身的灌木旁的矮树丫枝间刻下暗记。   做这些完之后,他将匕首收起,准备跟上队伍。   就在此时,一柄暗银长剑从旁而来,搭在他的喉头。他回过头来,见到凉锦冷然淡漠的面孔,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孔上却没有半点惊讶,他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精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动,让凉锦眸光一凝,骇然色变!   她甚至来不及抽剑,便见那人忽然朝剑刃上撞去!瞬息之间,鲜血喷涌,泼洒凉锦一身,而他手中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反向送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凉锦拿剑的手一抖,那人便滚落于地,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笑得嘲讽而自得,最终,还是他棋高一着。   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凉锦面沉如水,眼中晦涩暗芒闪烁不定,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   此人既然已经做好了“死在凉锦手中”的准备,又怎么会没有别的安排。   “凉锦!”   撞破“凉锦杀人”一事的带头之人,是祁烨。   凉锦摇头冷笑,若布下这个局的人是祁烨,那么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愚蠢和莽撞,就都是演给她看的戏,兴许从一开始,那看似泄露迁移之众踪迹的暗记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泄密,而是假他人之手除掉凉锦。   “老祖!”   人声鼎沸之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凉锦安静站着,手中之剑还未收起,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轻易了结了。   “死在凉锦手中”的那名筑基修士乃是龙姓之修,正因为此,即将掀起的风浪才更加汹涌。   凉锦回过头,见龙溟祁阳二人疾行而来,祁烨面上是既惊又怒的神情,一副恨不能将凉锦生吞活剥的模样。在他身侧,还有拧着眉头,疑惑地看着地上尸体的情霜,和万分惊讶的龙筠。   恐怕情霜也未料到这样的局面。   龙溟眉头紧皱,目光扫了一眼地上尸体,又看向凉锦,但还未等他说话,祁烨便忽然上前一步,仿佛急怒失态般喝道:   “凉锦!你为何竟对我族之人狠下杀手!?”   他此言,是在暗示凉锦下手杀人,要坐实她杀害龙氏族人的凶手身份。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两族之修的目光都凝结在凉锦身上,有疑惑,有惊讶,但更多的,是见到亲族被人杀害后面对“凶手”的敌意和愤怒。   龙溟沉默许久,而后抬手一招,矮树旁的灌木顿时全部倾倒,露出树梢丫枝间那虽藏得隐晦,却又明显与树皮上众多纹路不同的暗记来。   祁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冷笑道:   “原来凉公子竟是想泄露我族之人迁移行踪,你当初要阻我救我爹,我就怀疑你与他们是一伙的,你还嘴硬不认,元婴之境的强者哪里那么容易抓到,分明是你们联合那黑衣人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否则,那元婴之修怎就莫名其妙地逃了!”   祁烨之言无疑起到了巨大的煽动之效,龙筠大惊失色,既羞怒失望,又仓惶愤恨地怒视祁烨,不经意间抬高了声音:   “祁烨!凉公子相救龙台村一事大家有目共睹,此事定然另有隐情!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   祁烨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嫉妒和憎恨使他发疯发狂,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都到了这种时候,凉锦手中之剑未收,剑身沾染着龙姓族人的的鲜血,“真相”就在眼前,龙筠竟然还会为凉锦说话,她从未如此愤怒地指责过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凉锦!   他倏尔一笑,撕下儒雅的伪装,冷漠讥嘲:   “公主殿下,您且睁大您的眼睛看清楚!死的那位是您的亲族!而手拿刀剑之人,就是您此刻所袒护的凉公子!”   他可以得不到龙筠,但凉锦必须死!   说完,他忽然转身,朝龙溟祁阳两位老祖一跪,叩首恳求:   “请老祖宗出手擒拿此恶人!断不能让她逃了!”   祁阳脸色凝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祁烨,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龙溟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眼中已聚起一蓬冷芒,他拂了拂衣袖,苍老的声音格外冷漠:   “龙廷,将祁烨抓起来!”   龙氏老祖此话落下,顿时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明明杀人的凶手是凉锦,龙溟竟然让人捉拿祁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烨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瞪大了双眼,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字眼。龙筠亦花容失色,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根本无法仔细思量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因果缘由。   跟在龙溟身后那位名唤龙廷的结丹男修也一愣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出手,将一脸不可置信的祁烨扣住,一手擒拿他的衣领,一手封住他的穴道,防止他逃离。   直到此时,凉锦才甩了甩剑身,收剑入鞘。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斥着疑惑和震惊,前一刻凉锦还是众矢之的,怎么一向最为护短的老祖竟然令人抓了祁烨。   唯一一个神情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的人,便是情霜。   她斜眸扫了一眼祁烨,漠然道:   “凉锦若想泄露你们的行踪,又何须如此拙劣的手段。”   去往玉海须弥之界,原本就是凉锦和情霜二人示意玧儿提出的,她二人如果想要针对龙祁两氏族人,一开始就不会出手相救,再者,只要在玉海龙宫提前设下埋伏,就可以收获最大的效益,怎需得那么大费周章地搞出这样的动静。   祁烨错就错在,他以为举族迁移之事是龙祁两氏老祖自己的决定,与凉锦和情霜这两个外来之人无关。凉锦和情霜虽然天资出众,但在他的印象中,老祖的身份远比凉锦情霜高贵,他们绝不会将族内机密告诉这两个外来之人。   他设的这个局原本应该天衣无缝,若凉锦不知道他们此行所去之地,龙溟祁阳两位老祖也不因玧儿的缘故信任凉锦和情霜,那么凉锦这一次,铁定是要栽个跟头。奈何无巧不成书,凉锦偏偏就是他无法掌控变数。   早在凉锦那日发现内鬼所留暗记后回来,就将此事言简意赅地向玧儿转告,再经由玧儿告诉了龙溟和祁阳,这两位老祖对族中出了内鬼之事也有所了解。而且玧儿也跟他们说过,要想解开须弥之界的封印,必须要凉锦出手,所以纵使凉锦和情霜是外来之人,因着玧儿的关系,他们对凉锦二人也是极为信任。   祁烨想落凉锦的口实,给她扣上杀人凶手的帽子,龙筠不明真相出言,袒护凉锦的那句话激起了他的嫉妒和愤怒,致使他情绪失控,更加着急地想要致凉锦于死地。   他的急躁和愤怒已经远远盖过了亲族死于眼前的悲恸,活了数百年,看遍了人心险恶的龙祁两姓老祖,又怎么会看不出祁烨的反常?   见族中之人眼中流露出的惊讶和震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正如情少侠所言,凉少侠不可能透露我族迁移之行踪,此事另有隐情,诸君不必心生疑窦,待老夫审讯祁烨之后,自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老祖宗身份尊崇,纵使两族修士心中还有疑惑,也没有人会公然违逆老祖之言,所以,龙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修士们便纷纷收起疑惑之心,不再追问因由。   “凉少侠,此事吾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祁烨犯事在先,龙祁两氏之人还得仰仗凉锦才能进入须弥之界,龙溟如此说,便是在为此事向凉锦致歉。 第225章 真正的内鬼   龙溟遣散众人, 命人将那死去的修士尸骨收拾干净, 和祁阳一起, 将祁烨带走, 他要亲自审讯此人。   凉锦则换了一身衣服,待龙姓族人将痕迹扫除之后,两族之人便会继续朝玉海龙宫去。   “此事, 霜儿觉得如何?”   凉锦换好了衣服,寻到情霜。   情霜闻言,目光不着痕迹地自四周扫过,沉默片刻, 才缓缓道来:   “不是祁烨。”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 抿了抿唇角,漆黑的瞳眸中划过一抹冷芒:   “也不是那死去的筑基之修。”   她话音稍顿,轻声哼道:   “此人颇为狡猾。”   两族之中所暗藏的内鬼, 并非祁烨。   虽然祁烨今日的表现十分可疑, 但若仔细斟酌,便可发现这件事里,还有诸多疑点。祁烨在发现“凉锦杀人”之后所表现出的,想致凉锦于死地的急切,并因此不惜和龙筠翻脸, 这样明显的反常和布局之人的细心隐忍背道而驰。   再者, 祁烨明显以前也没有来过龙台村, 又怎么会有修士甘心为了帮他陷害凉锦而自杀身死, 诸如以上种种疑点加起来, 让凉锦和情霜确认,族中内鬼,不是祁烨。   但若要说主事之人是那已死的筑基之修,显然过于牵强,且不论他是否有足够的谋略能布下如此大局,仅说一个筑基修士要想在两位元婴老祖眼皮底下留下暗记,这可能性几乎为零,更莫说一而再,再而三。   那人心思细腻,布局严谨,而且善于藏匿,祁烨的道行还远远不够,今日之事,祁烨就是被此人利用,推出来挡箭的靶子罢了。   “就算是审讯祁烨,恐怕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凉锦摇了摇头,这内鬼潜伏在龙台村想必已经有些时日,龙溟祁阳二人一直未曾觉察,可见其藏匿之能出众。   “今日之事他未能得逞,想必还会有后招。”   情霜轻拂衣袖,语调平静地言道。   凉锦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们虽然没能抓到内鬼,但此人欲借祁烨之手陷害凉锦,甚至不惜折损一员筑基之修,足可见他的心已经显出焦急的痕迹来,他必须尽快将众修迁移的消息送出去,既然已经开始行动,再小心谨慎也会有难以掩饰的痕迹留下,这时候,凉锦二人和此人所比拼的,就是细心和耐性。   待龙姓族人将那死去的筑基修士尸骨收捡好了,众人再度进发。途中,龙筠曾来找过一次凉锦,先是为祁烨之事对凉锦表达歉疚之意,凉锦飒然一笑,并不接受此礼。   个人恩怨不祸及他人,况且龙筠和祁烨也还不是夫妻,不需要龙筠来替祁烨道歉,龙筠慨然感叹凉锦心胸宽广,再对比祁烨,她也觉得无话可说。   一日过后,众修白日暂留于某偏僻村落,龙溟审讯祁烨后,带着祁烨来寻凉锦和情霜,祁阳则在外继续观察族中之人,谨防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龙廷跟在龙溟身后,手里擒着祁烨,此时的祁烨像是得了一场大病,脸色煞白,一脸胡茬,在看见凉锦的时候,他的神情依然愤愤然,但却没有了昨日的意气和张扬,到近前时,他猛地将头撇开,倔强着,不肯向凉锦和情霜见礼。   凉锦二人自是不在意,龙溟却皱了皱眉,斥了一声放肆。   祁烨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垂着头,不敢违逆龙溟。   龙溟今日来此之事重点不再祁烨,便没有过多追究,他转头看向凉锦二人,背负双手,缓缓道来:   “此子事先接到一人传音,方才恰巧撞见疑似凉公子行凶的场景,但那人修为较之此子要高上一些,他未能分辨其人身份,纵使明知此事有诈,他却因一己私愤欲嫁祸于凉公子,实在可恨,需得严惩。”   末了,他担心凉锦不信,又补充说道:   “我以探查过此子识海,此事,确非此子密谋。”   而后,他话音稍顿:   “不知凉公子认为,该如何惩治此子?”   祁烨这一次陷害的人是凉锦,就算他不是主谋之人,也理应让凉锦来处理。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偏头思索片刻之后言道:   “我虽不知祁公子因何缘故处处针对于我,但你主动犯我,便莫怪我心狠!”   凉锦话音落下,当即拔剑而出,在情霜龙溟和龙廷惊讶的目光之中,快而准地捅进祁烨的心窝。祁烨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凉锦,他没想到,凉锦竟如此狠辣,说杀人就杀人,全然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他以为龙溟在身侧,纵使凉锦恨他,也不会真正动手,哪曾想,即便龙溟言语间已经尽可能替他说话,他还是逃不过一死的结局。他甚至连恐惧的情绪都没来的及升起,便眼前一黑,仰倒于地。   龙溟眼角急跳,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欲阻止凉锦,但最终,却没有动手,他张了张嘴,祁烨虽然可恨,但他毕竟是祁威之子,凉锦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剑,实在叫他意外。但他最后只轻叹一声,既然已经说过了将祁烨交给凉锦处置,她就算是杀了他,他也说不得什么。   祁烨的身体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凉锦主意到龙溟的动作,和他最后那一声叹息,她抿起唇角,心思微动,抽回灵剑,看了祁烨一眼,随后俯身,两指飞快点动,封锁祁烨心脉附近大穴。又取出一枚锁心丹,塞入祁烨口中。   情霜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锁心丹的效用恰如其名,封锁心脉,强留重伤之人体内生气,而这丹药还有一个巨大的作用,便是让服用之人在两日之内看起来如同死尸。   凉锦既然要杀祁烨,又为何要在祁烨身上用锁心丹?   她心中疑惑刚刚升起,便听凉锦言道:   “还请龙前辈放出消息,族中内鬼已经伏诛。”   凉锦此话一出,情霜恍然大悟,原来凉锦没想杀掉祁烨,她真正的打算在这里。   龙溟眸光深邃,目光落在凉锦身上,看了许久,才喟然而叹:   “后生可畏!”   凉锦想要将计就计,以此放松那内鬼的警惕,引他自己漏出马脚。之所以不杀祁烨,并非凉锦大度,不计较此人先前冒犯和敌意,而是另有原因。   其一,她不知晓龙筠和祁烨之间的事情,贸然杀掉祁烨,祁烨倒是死得痛快,却会难为了龙筠,她是经历过一次心爱之人离世之痛的,龙筠至始至终都是无辜之人,所以她不愿叫那个苦命又眼拙的公主经受这种痛苦。   其二,龙氏老祖龙溟在此,虽然他并没有出手阻拦凉锦击杀祁烨,但凉锦毕竟是外来之人,而祁烨却是祁氏族中子弟,他对凉锦和情霜再信任,也会因凉锦的杀伐凶戾之气心生芥蒂,不利于玧儿彻底收服两族。   两相考量之下,凉锦才没有痛下杀手,暂且留此人一条命在,若往后他再敢兴风作浪,凉锦便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当日晚,祁烨勾结村外势力,欲将众人迁移的路线透露出去,因为被凉锦偶然发现,所以设计陷害,欲除之而后快,却反被凉锦斩除的消息很快传开,龙氏,祁氏众多修士尽都惊讶不已,没曾想原来祁烨才是那个想要暴露他们行踪的内鬼。   但仔细想想祁烨的来历,便又有许多人释然,祁烨虽然也是祁氏之人,便毕竟是外来者,他没有从小在龙台村长大,所以他们对祁烨此人的认知也不清晰,对于祁烨就是内鬼的说法,他们很快就接受了。   凉锦和情霜则变得更加闲适,各自打坐练武,好不自在。   夜幕降临,众人欲继续行路之际,凉锦二人忽然睁开双眼,瞳孔中精芒闪烁,旋即,二人不分先后的轻身一动,腾跃而起,却逢龙溟老祖快她们一步,大手探出,将一只棕黑的飞鸟抓入手中。   而下方营地之中,祁阳和玧儿同时出手,要擒拿一名结丹后期的白衣修士。   场面忽然纷乱起来,两个元婴修士出手,那结丹后期的修士如何能招架,不过三两招,便要落败。就在此时,他忽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为隐藏身份而压制的修为骤然拔高,竟是元婴初期!   祁阳冷哼一声,丝毫不留情面,自腰间拔出利刃,刀刀直取其人要害。   那人丝毫不恋战,交手不过数招,就欲抽身而退,奈何他身后还有一个元婴中期的玧儿,他退出数丈之后,就被玧儿拦截,无奈之下,唯有继续接招。   场中有几个炼体之境和筑基期的修士被突如其来的战斗波及,受了些伤,而那些结丹修士因为撤退及时,未被殃及池鱼。   凉锦情霜和龙溟对视,但见后者张开手,那在龙溟灵力冲击之下已然身亡的棕黑飞鸟腿上绑了一根纤细的竹管,龙溟将这竹管取下,仔细查看一番,见其内暗藏一张短小的字条,字条言简意赅,所载正是众人所走的路线。   这白衣的元婴修士才是真正的内鬼! 第226章 圣皇   玧儿一张小脸极为冰寒,她当然知道他们迁移的路线被暴露出去的后果, 就算她有元婴中期修为, 也架不住圣皇身后的庞大势力, 就连她的父亲和跟随她父亲的强大真龙, 也无法与圣皇抗衡。   一旦在玉海龙宫遭遇埋伏, 龙祁两氏四百余人,最终恐怕会全军覆没。即便最后有人能逃得出来, 怕也只有龙溟祁阳两人罢了。   龙族已然消亡,她从须弥之界出来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却半点也没寻到在世龙族的消息, 可见当初玉海龙宫一战, 就算还有龙族存活,他们也定是隐姓埋名,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对于她而言,这些身上流淌着龙族血脉的人类, 就已是血亲之人了。所以, 她痛恨那些觊觎她亲族,想方设法要毁灭他们的人。   这白衣之修已然触犯到玧儿的底线,他就必要承接相应的怒火。   此人虽与焚云燕一般有元婴初期修为,奈何遭受了祁阳和玧儿两个元婴修士联手攻击, 且玧儿还是元婴中期的修为,实力碾压之下, 那白衣修士岌岌可危。但他潜伏在龙台村这么久, 肯定早就想到过身份暴露的后果, 所以他虽然被逼得节节败退,形貌颇为狼狈,却并没有表现出绝望的模样。   其人与祁阳对击一掌,身形飞退之际,遭玧儿横空阻拦,那人眼中划过一抹诡秘的神光,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刹那间,风云变幻,一道真龙之气从他手中那菱形之物上散发出来,龙气之雄厚,竟与玧儿相当!   正一掌击出,欲将此人擒拿的玧儿忽然脸色骤变,她心惊之下,下意识地收了手。而祁阳和不远处观战的龙溟则身形一颤,既惊诧,又惶恐地看着那人手中之物,骇然失声:   “龙鳞!”   那是一片黑色的龙鳞!而且,是真龙之鳞!   一股浩荡龙威从那龙鳞之中散发出来,压抑着,让两族修士情不自禁地想双膝跪地,叩首膜拜。那是一股埋藏于他们血脉深处的力量,就算经过数代人的洗刷,血脉已经极为稀薄,仍无法抗拒来自于真龙的神威。   玧儿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被那白衣修士逮到机会,手捏龙鳞腾身而起,并取出一枚空间传送的符玉,欲逃离此地。   就在他飞扑出数十丈,祭出符玉,眼看就要逃离时,忽而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双龙腾飞,哮声滔天,迎面而来,其人骇然色变之下躲闪不及,最后虽硬生生地翻转了身形,却还是被一剑穿透,钉入地面。   烟尘呼啸,将观战的龙祁两族之修从中推开。待烟尘散尽,当中的空地上留下一个半尺身的浅坑,那白衣元婴之修身上衣衫破损,受伤颇重,却未因为这一剑折损性命,还挣扎着,想要起身。   凉锦情霜双双落地,玧儿亦回过神来,见那白衣修士挣扎几下,心觉事不可为,当即就要自断心脉,玧儿使出空间挪移之术,瞬息间出现于此人面前,一掌拍出,阻断其逆行的经脉,保下此人性命。   凉锦和情霜亦上前去,当着玧儿的面,彻底断掉其人四肢,废除丹田,让他丧失自尽之力,也避免再有焚云燕逃走那样的事情发生。   “锦姨,霜姨,此人,该如何处置?”   玧儿还没有审讯人的经历,这些事情,还是交由凉锦和情霜做主,她相信凉锦和情霜一定能帮她找到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凉锦犹豫片刻,却没吭声,情霜眉头微蹙,而后抿唇言道:   “搜魂。”   情霜毕竟是无情之人,她只会依照理性的判断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凉锦顾忌到玧儿心善,恐怕不能接受对人使用搜魂术这么残酷的刑罚,故而犹疑之后未曾开口。情霜却不同,她知道玧儿想要知道什么,而唯有搜魂才能最快得到答案。   玧儿将那人提在手中,神情很是复杂,她既觉得此人罪该万死,又不像凉锦和情霜那般果决狠辣,她知道情霜所说的方式是最快,也是最保险的,但她却无法做出如此凶恶的行径。   过了好一会儿,玧儿终是咬了咬牙,想着这人手中那枚黑色龙鳞,她又迫使自己狠下心来,她想知道这龙鳞的来历,这种想法极为迫切,因为她从这片龙鳞上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意味着,龙鳞的原主,极有可能是她所认识的人。   龙溟和祁阳亦走到近前,对方才愣神险些让此人逃掉的事情十分自责歉疚,玧儿摆了摆手,不与这二人多说,她视线凝重,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探手抚上此人天灵,发动搜魂之术。   玧儿强横的灵识强闯入其人识海,那人身体一颤,脸色煞白,很快便冷汗涔涔,两眼翻白,失去意识。玧儿仔细翻找着此人的记忆,欲从浩然若海的记忆之中找到她最急切想知的一切。   凉锦情霜等人则在一旁安静等待,片刻之后,玧儿突然睁开双眼,娇小的身子好似受到大力冲击,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朝后连退数步,她眼中划过一抹震惊之色,第一时间看向那白衣修士。   只见其人身体忽然猛地抽搐起来,眼耳口鼻尽都有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片刻时间,一个元婴境的修士竟在凉锦和情霜眼皮底下化成一滩血水,生机散得干干净净,连魂魄也未能保留。   先前被此人用作震慑龙祁两族的黑色龙鳞正安静地躺在血水之中。   直面此景,凉锦和情霜尚还好一些,但龙溟和祁阳却生出一股恶寒,后背布了一层冷汗,那死去的白衣修士修为与他们二人相仿,虽然没有与他们在相同的立场,但一个元婴修士如此凄惨的死去,难免生出一股悲凉的心绪。   “玧儿。”   凉锦眉头紧皱,见玧儿小脸煞白,神情好像有些恍惚,便唤了她一声。凉锦这声呼唤似乎将玧儿惊醒,她懵懵懂懂的目光流露出无助的神色,看了看凉锦,又看了看情霜,喃喃言道:   “那人好厉害,我不是对手。”   玧儿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情霜和凉锦的神色亦十分凝重,她们知道玧儿所言,定然不是指那已死去的白衣修士。   情霜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玧儿的肩膀:   “玧儿别怕,霜姨和锦姨都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玧儿口中呼出浊气,身子颤动间,不顾龙溟祁阳二人在场,扑进情霜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心中不断升腾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待玧儿的情绪平复一些,凉锦才轻声问道:   “玧儿,方才,你看见了什么?这人为何会死?”   闻言,玧儿脸色发白,好像不太想去回忆,但因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凉锦,所以她在犹豫过后,还是选择回答:   “我见到了那个人,就是她杀死了娘亲。这个人,也是被杀死的。”   凉锦和情霜眼中闪过一缕精芒,直觉告诉她们,玧儿这一次定然是有重大发现!而且这个发现,极有可能直指圣皇!   她们对视一眼,虽然很想立即知道玧儿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见玧儿此时如此惶惑痛苦的模样,凉锦和情霜默契地选择了不再追问,情霜抱着玧儿,感受着怀中那娇小的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的身子,心中极为不忍。   凉锦亦无奈地叹息一声,玧儿如此模样,想必是遭受了极为巨大的刺激,哪怕她能撑着将真相道出,凉锦和情霜也不忍心让她这般。   “玧儿别怕,暂且不去想了。”   凉锦探手摸了摸玧儿的脑袋,轻声宽慰。   但玧儿是个极为懂事的小姑娘,她知道凉锦和情霜需要这些消息,而且,她也需要凉锦和情霜帮她找出真相。故而,她没有按照凉锦和情霜所说的不再去想,而是闭上双眼,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仔细整理思绪之后,取出一枚灵玉,将她所看到的那段记忆凝结于符玉之中,交给情霜。   “霜姨,杀死玧儿娘亲的,就是此人。”   情霜讶然之余颇为感动,不知该说些什么,若对玧儿言道感谢之类的话语,似乎显得太过矫情,便将符玉贴在额头上,飞快看过内里刻印的景象之后,神情凝重地将其转手交于凉锦。   龙溟和祁阳并未因为玧儿直接将符玉交给凉锦和情霜一事有丝毫不满,他们对玧儿的恭敬乃是由心而发,她所信赖的人,他们也愿意全心去相信。   凉锦从情霜手中接过符玉,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受到巨大冲击的准备,然后与情霜先前一般,将符玉贴于脑门,放出一缕灵识探入符玉之中,感应其内所刻印的记忆。   当她的灵识完全沉入符玉之中,骤然,便见一道虹光划破长空,劈斩在繁华的群宫之上,在玉海龙宫的喧嚣之中,一个赤红的身影显现于空,身姿缥缈,红发飞扬,仅是一个背影,便让人感觉格外的潇洒不羁,却又染了刻骨的妖娆,她探出纤纤玉手,一指点出,顿时山河倾覆,玉海龙宫层层崩毁,当中有怒龙狂啸:   “君染!” 第227章 扑朔迷离   那厉啸之声震耳欲聋, 直击心魄, 凉锦实力较情霜弱上一些, 她的灵识差点在这哮声中所含的恐怖魂力震击之下, 被强行推出符玉。   好在那强烈的撞击之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而后,纷乱的视野中, 撑起一片金色光幕,将剩下的殿宇护在其中,绵延的毁灭之力撞击在光幕上,终是被阻了前行之势。   群殿之中, 一名青衣男子腾空而起, 容貌俊美,气宇非凡,鬓有两缕华发, 瞳眸暗泛冰蓝之光, 青色袍服之上绣有烫金龙纹,远远观之,都能感受到其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华贵气质和身居上位的端然。   正是冰龙之王予治。   此时,这英俊的男人正勃然而怒,两撇剑眉紧拧着, 眸子里透出惊怒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看着眼前红衣之女, 拂袖喝道:   “君染!你非要与我冰龙一脉为敌?!”   名唤君染的红衣女子勾起唇角, 轻笑间, 一双剪水的桃花眸映照出的却是看不见尽头的深邃和冷漠:   “小女子只是想借圣令一用,龙王哥哥何必动怒?”   “以此令强扰因果,只会惹祸上身,你何必执迷不悟!”   予治愤然言道,袖袍翻卷之间,欲冲入玉海的数名元婴之修被虚空之力遣返,腾飞于龙宫之外。   君染抬了抬手,阻止手下之人继续进攻龙宫,她赤裸的双足缠绕着绯色红绸,清风拂过,便好似要翩然起舞。   那双澄澈的眸子一眼看不见尽头,她凝望着予治愤恨之中却暗含担忧的面孔,倏尔一笑,百媚横生,红唇开合间,却是决绝如冰的声音:   “龙王哥哥,你不会懂。”   她的执念,纠缠数百年,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哪怕要摧毁整个龙宫。   大战起,予治同君染于万丈高空中激战十日,最终,君染力高一筹,予治重伤之下化为真身,开须弥之界,携无极令遁入虚空,玉海龙宫尽毁。   君染脚踩废墟,红绸舞动之间,封印闪烁,显出通往须弥之界的门扉。她沉默良久,终摇头一叹,转身而走。   此时,一道红袍身影落于君染身侧,拱手俯身,单膝跪地,神态恭敬,晦暗的眸子里透露着无法掩饰的痴迷,正是焚云燕。   “吾皇,龙王幼女近在咫尺,不若擒其女引之前来,以换圣令。”   予治以为他全力所设之阵,她束手无策,却不知,她的实力,早在数十年间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纵然抬手间即可开启封印,她却闭上双眼,没理会焚云燕言语,决然远走。   凉锦放下符玉,但脸上还保留着未完全褪去的震撼。   焚云燕那一声吾皇犹然在耳,没曾想,那红衣翩然的女子,竟就是声名赫赫的圣皇,且是比予治更加强大的化神之修。   这已死的白衣修士该是在百年前亲身参与了玉海龙宫之战,是为圣皇亲信之一,才有幸目睹了圣皇君染的绝代风华和那场旷世之战。   君染和予治言语间谈及的圣令,想必就是化身焚情谷主令的无极令。未防他人明了此令真身,故而以圣令代之。   如此一来,整件事便更加扑朔迷离。   君染之名,凉锦前生并未听闻,也就无从探寻她是否还有别的身份。君染一开始就知道焚情谷主令是无极令,且她追杀予治的目的,也不是她对焚云燕一众所说的御兽诀,而是无极令。   但她要得到无极令的目的是什么,是否与紫霄宫一事有所关联?   她明明有能力破除封印,擒拿玧儿,最终却选择放弃,转而花费更大的代价谋划一个百年之局。   足可见,她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而这样的一个人,是为了什么,非要摧毁紫霄宫,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凉锦的眉头紧紧皱起,感觉所接触的东西越多,真相不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越来越迷离。原本,她以为,圣皇是个利欲熏心,权欲滔天之人,但在看过这段刻印在符玉中的记忆投影之后,她忽然对自己以前的判断产生了些许疑惑。   那个赤红身影孤立于天地,纵使有万人拥戴,从她身上,凉锦仍感觉不到一丝烟尘之气,就好像,她不属于这片天地,她的存在,只为心中的执念,执念一消,连带她的身躯甚至魂魄都会一同消散,不入轮回,不修来世。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凉锦愣怔的站着,她张了张嘴,感觉有汹涌的情绪要从心口喧嚣出来,最终,却止于喉头,她垂眸叹息,将符玉转手递给龙溟。   龙溟和祁阳在看过符玉中的景象后,亦是良久的沉默,原来玉海龙宫所面对的,是如此可怕而强大的敌人。   “原来,这就是圣皇。”   祁阳喟然一叹,强作镇定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震惊和骇然,还有些许惊恐。   玧儿从情霜的怀中脱离,惊惧的情绪已然平复许多,她轻抿着唇,仰着小脸,看向龙溟祁阳两位元婴之修,用稚嫩的嗓音说出认真的言语:   “不错,吾族之仇敌就是如此强大,与之为敌,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你二人若觉凶险,不愿追随,吾自愿再送你们遣返龙台村,消解你二人之魂誓,绝无半点怨言。”   凉锦情霜诧异地看向玧儿,此时的玧儿,尚且稚嫩的小脸上看不到天真的笑容,亦没有迷惘和彷徨,有的,只是认真和决绝,是超脱于她年纪的成熟和高贵,这一刻,凉锦和情霜不得不感叹,玧儿不愧为龙王之女,这形貌与神态,与那冰龙之王予治,如出一辙。   龙溟和祁阳也没想到玧儿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他们在愣怔一瞬之后勃然色变,玧儿如此说,便是看出了他们方才面对记忆投影中强大的圣皇时,产生的一丝犹豫。   若他们在此时因为惧怕圣皇的威势选择放弃,那么,他们两族之人,恐怕再也没有回归龙族的机会了。   但,事实也正如玧儿所言,圣皇之强,远非他们可以抗衡,他们举族之力,圣皇若欲灭之,亦不过翻手而已。   祁阳垂眸顿首,没有言语,他从出生起,便一直跟随龙溟,祁氏因龙氏而生,故而祁氏命脉,全凭龙溟一言。   龙溟缓缓闭上双眼,他沉默许久,玧儿也没有出声催促,她精致的小脸儿上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凉锦和情霜作为旁观之人,在此时也无法左右玧儿的决断,玧儿终是要依靠自己成长起来。   忽然之间,在这一瞬,她们仿佛在玧儿身上看到了冰龙一脉振兴的希望,这娇小的孩子看似瘦弱的肩膀上,却扛着本不属于她的担子,这沉重的担子无法压弯她的脊梁,她是真龙之后,高贵与生俱来,面对再大的难关,亦不会止步不前。   龙溟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那瞳孔中残留的一丝惶惑也被抹除,他领着祁阳俯身跪地,神情虔诚庄重:   “我二人愿令后世族人随公主出生入死,重振冰龙之威,虽百死其犹未悔!”   话音落下,玧儿稚嫩的小脸上终于现出一抹笑容来,她紧抓着情霜的小手掌心浸出一层薄汗,可见她的心并不如她所表现出的那么平静镇定,但最终,是她赌赢了。   情霜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玧儿扬起小脸,转头看向玉海龙宫所在的方向:   “我们走吧。”   虽然玉海须弥之界如今看来也不是绝对安全之所,若圣皇欲针对他们,他们最终还是没法逃脱劫难。   但从那符玉中的景象来看,圣皇君染因予治之故,不愿对玧儿出手,所以,玧儿带领龙祁两氏族人进入玉海须弥之界,不参与龙州权力争斗,圣皇就算知晓了他们的去向,只要两氏族人和玧儿不明着与她作对,想必她不会再出手将两氏族人剿灭。   摒除内鬼之后,凉锦情霜与龙祁两氏族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欲早日赶到玉海。   祁烨醒来的时候,龙筠在其身侧,他睁开眼,神思懵懂,过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并未死亡。   他愣怔地转过头,便见龙筠一手托着下颌,正于身侧研读《星罗棋布》。龙筠听闻身前动静,抬眼见祁烨醒了来,她放下手中书册:   “可要吃点东西?”   祁烨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他呆愣着,看了龙筠许久,反问道:   “是你救了我?”   闻言,龙筠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我救你,是凉公子放了你。”   如果凉锦那一剑没有偏离半寸远离祁烨的心脉,就算有锁心丹救命,他也早就死了。   祁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昏迷之前,凉锦冷漠凶煞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那样一个杀人不眨眼之人,竟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经此一事,你该明白,你与凉公子根本没有相较的可能。”   龙筠话音稍稍一顿,又继续言道:   “我们之间的事,与凉公子无关,我欣赏凉公子,却非倾慕之情,是你自己猜忌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故而你我,断然再无可能。”   祁烨脸色一白,想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龙筠见其已无性命之忧,便将先前热好的米粥放在祁烨身侧,临行之前,顿足言道:   “玉海已至,你且好自为之。” 第228章 重返龙都   凉锦和情霜跟随玧儿,率领龙祁两氏族人又耗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抵达玉海, 经玧儿和两位老祖探查之后, 确定玉海龙宫之内没有埋伏, 他们这才领着两族之人进入玉海龙宫。   凉锦再启封印, 将两族四百余人尽数送入须弥之界, 玧儿安排好两族之事后就与凉锦情霜一同从须弥之界出来,而龙筠祁烨等人便暂留于须弥之界中。   先前龙祁两氏老祖曾言及龙族遗留之物藏于龙都皇宫, 借由此物,兴许能找到残存真龙的线索,故而凉锦和情霜打算潜入皇宫一趟, 携龙筠手谕面见神龙帝国国君, 看能否以合理的报酬换取真龙遗留之物。   那欲泄露两族之人行踪,却被凉锦等人合力绞杀的白衣元婴之修所留下的黑色龙鳞更坚定了玧儿要找到真龙之后的决心,她的亲族极有可能还在经受痛苦,她要找到他们, 并光复龙族。   这将是情霜和凉锦留在龙州的最后一件事, 做完之后,她们便要返回中州了。算算时间,紫山秘境也将在半年之后开启,她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返回龙都之时因为不受拖累, 凉锦和情霜回程的速度极快,不过数月时间, 便再度抵达了龙都。   龙都的壁障对于凉锦和情霜而言形同虚设, 她们借由玧儿空间挪转的能力, 轻松进入龙都,觅地而藏,待天色渐晚,皇宫守卫人困马乏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潜入。   偌大的皇宫夜间格外寂静,凉锦和情霜飞檐走壁,速度极快,巧妙地躲开宫中巡逻的侍卫,向国君的寝宫不断靠近。   小半个时辰之后,凉锦三人终于来到国君就寝的卧龙殿。   四下寂静,卧龙殿外有禁卫驻守,暗处也有数名结丹之境的暗卫,殿内烛光虽然昏暗,却未完全熄灭,一切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凉锦和情霜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外观察片刻,确认国君在殿内歇息,她们才借由玧儿张开的传送法阵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卧龙殿。   殿内四角有烛台未灭,当中有一三丈见方的龙床,金丝锦被下有一人正在熟睡,凉锦三人对视一眼,玧儿留在门口望风,凉锦和情霜则快步走向龙床。   忽而,情霜前行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后一把抓住凉锦,阻止她继续上前。   凉锦随之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情霜,只见后者神情凝重,眼中透出一抹寒光:   “事有变故!”   闻言,凉锦心头一惊,再凝眸看向那龙床上的人,这才惊觉那卧躺于床,样貌与龙筠有五分相像的男子此时脸孔呈泛白,印堂乌黑,薄唇呈青黑之色,显然是中了毒。   且其人中毒不久,尚有一口气在,她们显然是遭了陷害!   “走!”   凉锦二人悚然,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人的面孔,圣皇!   唯有此人,方可在她们无从觉察的时候,料算到她们的目的与行踪,并提前设好埋伏!圣皇不欲擒杀玧儿,但凉锦和情霜却曾坏过她的大计,焚云燕认出她们的身份,又匆匆逃走,定是将那日之事回禀了圣皇!也道破了凉锦和情霜的身份!   对于她们两人,圣皇必是杀之而后快!   她们竟然疏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先前焚云燕逃走之后又过了大半年,圣皇并未再派人追杀他们,让凉锦和情霜误以为圣皇对她们两个蝼蚁般的人物并不上心,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殿外忽起喧嚣之声,不知是谁人喊了一句:   “有刺客!保护国君!”   凉锦和情霜心头急跳,忙叫上玧儿欲离开皇宫,今日莫说要寻皇帝拿龙族遗留之物,能不能在有心人构陷的情况下安然逃离龙都都是未知之数!   玧儿匆匆构建传送法阵,蓝芒闪烁之间,凉锦三人消失于蓝光之中,就在她们消失的同时,卧龙殿的大门被守卫在旁的禁卫军推开,一大批禁军涌入卧龙殿。   领头之人乃是国君的亲卫,他快步走到床边,见国君形貌,顿时大惊失色,急呼数声国君,见其人没有醒来,他怒极回身,喝道:   “搜!缉拿刺客!”   蓝光明灭之间,凉锦三人已现身于皇宫外偏僻之所,玧儿小脸煞白,今日几次三番连用空间挪移之术,已然将她逼至极限,从卧龙殿到宫外这不到一里的路程,耗光了她体内的灵力,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使用挪移之术了。   情霜一把抱起玧儿,与凉锦一刻不停地朝龙都外疾驰,在她们身后,皇宫内忽然蹿腾其两股极为可怕的气息,于偌大的龙都中,瞬息间锁定凉锦和情霜的方位,朝她们二人追击而来!   玧儿精巧的小脸上满是愧疚,今日,是她拖累了凉锦和情霜。   若非她因急于寻到亲族的下落而拜托凉锦情霜帮她取得龙族遗留之物,凉锦二人本是不必再回龙都的,她们可以从龙都外绕过,直行向东,也就不会遭遇眼下这等凶险之事。她到底是年幼了些,思虑不够长远,凉锦和情霜宠溺着她,为她冒险一搏,才会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霜姨……锦姨……”   玧儿嗫嚅着,趴伏于情霜怀中,喃喃唤道,声音中满怀歉疚。   情霜神情无波,将玧儿紧紧抱在怀里,冷漠的声音在此时沾染了温柔颜色,宛如一阵清风:   “玧儿不必自责,今日乃是我与凉锦思虑不周才会有所疏漏,但此事当得前车之鉴,往后比要三思而后行。”   玧儿闻言,点头之后又可怜兮兮地看向凉锦,但见后者亦沉着镇定,丝毫不觉慌乱,她才放下心来,而后猛地咬牙,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挣脱她的怀抱,突然腾身而起,蓝光湛湛之间,那原本娇小的身子竟幻化成一条十丈长的冰蓝之龙。   “锦姨霜姨,我带你们走!”   玧儿逼音成线,呼唤凉锦和情霜。   凉锦二人没料到玧儿会突然幻化为真身,着实愣怔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知晓眼下急迫,事急从权,便没有犹豫,先后腾身跃起,落于冰龙之身。   冰龙长尾一荡,身形如电,竟以数倍于的速度飞快行进,几息间便越过百里,直冲向龙都外的禁阵。   玧儿眼中有决绝的神光明灭,她周身笼罩在一层蓝蒙蒙的光晕中,替凉锦和情霜阻挡了如刀刃般锐利的狂风。她张开龙口,一蓬幽蓝色的冰花自口中攒射而出,击打在禁阵之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磅礴的力量震慑龙都,靠近禁阵的房屋有一小部分坍塌,其余还有许多摇摇欲坠。嘈杂声中有轻微咔嚓之声,玧儿不曾减速,对准禁阵上皲裂的一小块,闷头撞了上去!   轰隆——   剧烈的撞击掀起可怕的风暴,翻卷过龙都的城墙,将城墙两侧的房屋尽数摧毁,守卫在城墙上的龙都禁卫军也纷纷在震荡之中丧生,玧儿幻化成的冰龙从破损的龙都禁阵中穿过,遥遥飞向天穹。   身后两名元婴之修紧追不放,他们扑至城墙,眼看着冰蓝之龙腾飞于空,其中左侧黑色道袍的老者面色沉郁,眸光阴鸷,竟是凉锦曾见过一面的登龙阁长老,云龙子。   云龙子身旁,立着一名灰衣老者,此人乃是一名元婴后期的强者,名唤岳道人。此人黑脸小眼,眼袋极深,脸上皱褶交叠,显然年事已高。若在十年之内他不能再做突破,恐怕就将坐化。   “眼下该如何?”   在岳道人面前,云龙子一身傲气尽数收敛,表现得格外乖觉。至少此刻,岳道人的修为远高于云龙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所有的张扬和不屑都应掩藏起来。   岳道人沟壑横生的脸上,一双小眼却暗藏精芒,他眨了眨眼,思考着是否要继续追向龙都之外。人越老,便越怜惜性命,更何况,是向他这样的将死之人。   凉锦和情霜在他眼中就像两个跳梁小丑,他宁愿花更多的时间打坐修炼,争取早日做出突破,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追击这两个蝼蚁上。   就在他心中升腾起退却的意念时,一道冷漠的声音缥缈着响在他的耳畔:   “抓住她们,死活不论。”   岳道人干瘦的背脊猛然一颤,旋即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斜瞥了云龙子一眼,道:   “追!”   言罢,岳道人率先行动,日渐衰老的身体却行走如风,一步一里,飞快追向凉锦和情霜。云龙子没说什么,飞身而起,跟在岳道人身后迅速追去。   玧儿载着凉锦和情霜疾行一月,直到耗光了所有力气,她才重新化为人身,落入情霜怀中的瞬间,便陷入沉睡。   凉锦和情霜虽然心疼,但知道此时不该停留,那两个元婴修士不知是存了怎样的执念,竟直追了她们一路,其中一人还是元婴后期,一旦遭遇,她们两人恐怕无法应对,唯有加紧离开龙州。   进入汪洋之后,就算是元婴后期修士,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也会在汪洋内迷失方向,所以一旦凉锦和情霜进入汪洋,那两人也就不会再追了。 第229章 逃离龙州   玧儿的速度比凉锦和情霜自身要快上不少, 在疾行一月之后, 远方汪洋大海已遥遥在目。   海洋和龙州沿岸之间, 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屏障之后,便是汪洋之所在。   汪洋上常有海啸风暴,不见日月, 不辨方向。一旦穿过屏障,若无特殊指向之物的指引,或是辨别方向的秘法,就算是元婴境修为也会在里面迷失方向。   且汪洋内还有极为强大的海兽, 有的海兽甚至不弱于元婴修为, 更是叫寻常人等不敢擅闯汪洋。   凉锦和情霜一刻不停,抱着玧儿继续全速而行。但没了玧儿腾龙翔空的速度,岳道人和云龙子很快便追了上来。   恐怖的压力飞速接近, 凉锦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体内封印已开至极限,才勉强跟上情霜的步子,再这么下去,她们肯定会被追上。   她与情霜都拥有前世的记忆,故而汪洋之中辨别方向并非难事, 眼看海岸近在眼前, 已不足百里, 这段距离, 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一旦停下脚步, 凭借她们二人的实力,必然不是那元婴后期修士的对手。何况在其身旁,还有另一名元婴中期修士,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追上。   感觉身后两名元婴之境的强者越来越近,凉锦咬了咬牙,眼中透出决绝之光,欲强解第四枚封印,短暂爆发出强大力量,带情霜和玧儿躲避云龙子两人的追杀。   然,就在她准备动手时,身侧的情霜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凉锦的衣领,四周温度骤降,顿时狂风呼啸,冰雪漫天!   凉锦瞳孔骤然一缩,心头急跳的同时,又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情霜又动用了秘法之力!她比凉锦更快一步!   凉锦死死抿着唇,当即松开结印的双手,情霜已经动用秘法之力,若她再开第四枚封印,就算她们逃入汪洋之中,最后她们两个都将失去力量,再任何有变故,她们也没有反抗的力量。   所以,哪怕她心如刀割,她也要强忍住心中痛苦,保留实力,才能更好地保护秘法之力褪去之后的情霜。   情霜提着凉锦的衣领御风而行,开启玲珑之体的血脉秘法之后,天地间的灵气尽为她所用,速度骤然提升数倍。   她脸色煞白,唇角浸染血迹,暴动的灵力肆虐于天地间的同时,也吹刮着她的经脉和血肉,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知道那一刻凉锦打算做些什么,但她也知道,就算凉锦强行开启短时间增强实力的秘法,也不一定能逃得过元婴后期修士的追杀。毕竟,凉锦和岳道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这差距,绝非外力可以弥补。   这时候,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她的血脉秘法。   为此,她需得一冒奇险,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她受秘法反噬,将不得动用任何力量,长达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们不管遭遇什么,她都再没有反抗之力,唯有信任凉锦。   她要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托于凉锦,纵然这与她最初的打算相悖,却也无可奈何。   眼下,凉锦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就算她们之间隔了前生今世的种种因果,至少,在她想起一切之前,她可全心信赖凉锦,那么如今,这人也还是值得信赖的。   今世的凉锦和她记忆中所见的那人不太一样,况且,前世还有许多疑惑之处未能明了,坐忘界内三年时光更是疑点重重,强敌紧追身后,前方又是不可测之路途,这一刻,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凉锦。   “凉锦,之后,就拜托你了。”   情霜红唇轻启,喃喃言道。   冰雪纷飞,搅动天地间的灵力,化作雪之风暴,欲阻挡岳道人和云龙子的脚步,岳道人眼中精光乍起,讶然惊呼:   “玲珑之体!”   云龙子阴鸷的瞳孔中亦投射出骇然神光,恍然言道:   “世间竟真有如此奇异之体。”   玲珑之体者,乃神眷之人,受天地厚爱,修行速度较常人快十倍百倍不止,其人血肉经脉皆异于常人,饮其血则可得其寿,夺其灵根则有望修无上圣体,登大道之极。   岳道人混浊的小眼陡然睁大,他看着情霜的背影,仿佛在看一枚绝世灵药。只要抓住情霜,他何须忧虑寿元将近,修为不可再进?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原先感觉时间白费的遗憾在这一刻全化作了兴奋和激动,眼见凉锦二人即将冲入海岸沿线的屏障,他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道灿金黄符,眼中划过一抹肉痛之意,下一瞬,又变作决绝。   他口中低声念着咒文,枯瘦的两指夹住黄符,但见他两指间的灿金黄符无火自燃,倏尔化作一道道扭曲的金丝,以闪电般的速度飞扑而出,瞬息间,便追上情霜,越过她的头顶,在屏障前幻化成一张十丈长宽的金色大网。   情霜眸子一暗,心中顿生惊怒之感,那大网隔绝了一切灵力,乃是由化神之修体内煅化灵力配合龙筋炼制而成,坚韧无比,可大可小,随心所欲,乃是一件极为罕见和珍贵的法宝,没想到这老匹夫手里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她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大网,若投入其中,定然瞬息间被龙筋捆成粽子,就算情霜展开玲珑之体的血脉秘法也无法逃脱!   凉锦亦呼吸一滞,心口急痛,一旦她们被此网所缚,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之间,龙筋中逸散出的强大真龙之气扑打在凉锦三人四周,玧儿眼睑一抖,强撑着醒了过来,眼看凉锦和情霜即将被捉,玧儿牙关紧咬:   “霜姨……锦姨……”   蓝光闪烁之间,她强行催动体内干涸的灵力,开启空间挪移的阵法。   纵使因为她灵力告罄,以致这挪移之阵产生的效用只带着凉锦和情霜朝前移动了不足十丈,但就是这十丈的距离,带着凉锦和情霜直接越过金色大网,让她们逃脱了金色大网的笼罩,瞬息间穿过海岸边的屏障。   玧儿在使出最后一次挪移之术后便彻底没了力气,只能蜷缩在情霜怀里,额角冷汗涔涔,身体极为虚弱,头脑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情霜借由血脉之力所剩不多的时间,一手拎着凉锦,一手抱着玧儿,以极快的速度蹿入汪洋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什么!?”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岳道人始料未及,他虽然一早就知晓玧儿是冰龙之女,有空间挪移之天赋,但在她全力疾行一月之后,体内灵力已然干涸,自然也就无法再使出那挪移之术。   没了玧儿这一大助力,就算情霜有玲珑之体的血脉秘法在手,只要他祭出这道金丝龙筋之网,她们也只能是待宰的鱼肉。   没曾想,在这样一个有十成把握抓到玲珑之体者的情况下,竟然还叫她们跑了!   煮熟的鸭子就在眼皮底下飞了,岳道人岂能甘心?!   他怒啸一声,抬手一挥,带着金色大网前行,欲穿过海岸壁障,追向汪洋之中。云龙子顿下脚步,急急喝道:   “再往前就是汪洋了!她们此去乃是自寻死路!”   汪洋之中风暴肆虐,且有凶猛的海兽横行,就算是元婴修士,进入汪洋后也得小心翼翼。那三个人中,最强的玧儿灵力耗尽,眼下几如废人一个,要想恢复恐怕要花费不少时日,情霜更是在秘法过后会有一段漫长的反噬之期。   唯一剩下实力保存还算完好的一人凉锦,其修为不过炼体大圆满,在汪洋之中,自保尚成问题,又如何能护得情霜和玧儿周全。   故而,在云龙子看来,她们进入汪洋之后,唯有一条死路可走,纵然情霜玲珑之体引人垂涎,但他却不愿进入汪洋冒险,也没有岳道人那般寿元将近的恐慌和执念,所以,临近海岸之时,云龙子步子一缓,没再继续向前。   岳道人却不听劝,对他而言,情霜的玲珑之体就好像第二条生命,抓到情霜,就算他没有资格获取情霜的灵根,但要一碗此人之血入药绝非难事,只要寿元能延长,他要做出突破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冒此奇险可解缠心之忧患,答案已经极为明显。   见云龙子止步不前,岳道人冷哼一声,双眼紧盯着壁障之上所起之波,凉锦三人的身影再她们穿过壁障之后便消失不见,岳道人脚下步子不停,口中漠然道:   “今日尔止步之事,老夫已记下,他日君上问起,老夫自是如实言之。”   云龙子闻言,眉角急跳,目光瞥了一眼远处汪洋,拂袖哼声,冷言:   “请便。”   话音落下,云龙子不再多言,转身反向而走。   岳道人眼中寒芒如瀑,这云龙子还真以为他是将死之人了!碍于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也就没有急于出手收拾云龙子,待他抓住情霜,获得延寿之机,再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瞧瞧厉害。   他腾身跃起,引着金色大网独身冲过海岸壁障,隐匿于汪洋之间。 第230章 海盗   岳道人追出一段路途之后,忽然皱起眉头,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 追了这么远, 竟没有发现凉锦三人的踪迹。按理说情霜的血脉秘法虽然厉害, 却无法持续太久的时间, 眼下,他已经追出千里, 怎么还未见到她们。   他混浊的小眼中透出一丝疑惑和和不甘,循着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灵力波动继续朝前,一路疾行, 许久之后, 他发现那灵力波动的轨迹钻入了海水之中,他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冷笑一声:   “以为入海就能逃脱老夫之手?岂知此乃自寻死路!”   言罢,他抬手一击, 湛蓝的海水被一道磅礴的掌风纵向劈开, 海水分作两半,在左右两侧荡起水墙。掌风直入水底数十丈,露出水下的景象。   岳道人眸光一凝,旋即抬手一抓, 将水下一团被灵力包裹的东西捞了起来。   那是一只黑漆漆的海兽,背上刺了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长剑, 熟悉的灵力波动正从那长剑身上释放出来, 剑身刻印的阵法封锁了海兽身上的血腥之气, 也阻止了海兽的鲜血浸入汪洋。   岳道人铁青着脸色,他追了一路,竟是追着一头寻常海兽!那三个小辈不知什么时候金蝉脱壳,摆脱了他的追踪!他抬手一甩,将那海兽的身体扔出数丈之遥,砸在水面上,瞬息间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竟敢戏耍老夫!”   此时,在与岳道人行进之路相反的方向,平静的海面上忽然荡起一层环形波浪,一颗黑漆漆的脑袋破水而出,凉锦用力甩了甩脸上的海水,而后将情霜和玧儿也从水下拉起来。   情霜已经陷入昏迷,玧儿虽然还有些意识,但也迷迷糊糊,无法依靠自身之力行动。凉锦将情霜背负于身后,从储物手环中取出腰带将她绑牢,又将玧儿抱在胸前,皆用腰带固定了,这才奋力朝东方行进。   岳道人是朝着东南去的,中州也在龙州东南方向,凉锦朝东面前行,与岳道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没有动用半点灵力,纵使冰冷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的身体,寒凉入骨,她也没有用灵力来抵抗,只因一开始这段路途最为凶险,若让灵力留存于海水之中,岳道人就算追错了方向,等他发现,回头来追,凉锦三人还是只有束手待毙。   故而,她只能趁着岳道人还没回返这段时间,尽可能地倚靠自身之力,能游多远算多远,到时候,就算岳道人发现端倪,欲重新返回来抓凉锦,她留在海水中的些微痕迹早就消散了,也就增加了她们真正逃脱的几率。   凉锦奋力划动双臂,不知行了多远,直到日光垂落,海上冷风呼啸,她才远远看见远方出现一座占地很小的岛屿。她呼出一口气,那岳道人想必短时间内是无法追上来了,等上了前边那座岛屿,休整一下,再继续向东而行。   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情霜,又低头揉了揉玧儿靠在她肩头苍白的小脸,她喃喃言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们安全回去。”   稍微恢复了一下体力,凉锦就再一次前行,那座小岛看起来不算太远,却仍花费了她好几个时辰的时间,直到夜幕悄然褪去,天空中泛起鱼肚白,凉锦才靠近了海岸。   她在水中观察了一下岛屿上的情况,见海岛静悄悄的,好似无人居住的荒岛,确定岛上也没有强大的灵兽出没,她这才带着情霜和玧儿从隐蔽的角落上了岸。   岛上有一片茂密的丛林,她没有贸然进入丛林中,而是在丛林边缘的地方探寻了一下,在海边礁石之下找了个藏身的洞穴,随后又去摘了些野果回来,因为在逃亡之中,为了避免被人觉察,要尽量少点火,凉锦便没去打捞海兽。   她守在情霜和玧儿身边,天明之时,玧儿率先醒了过来,她眨巴着眼睛,神情迷惘,但在看清盘膝于身旁打坐的凉锦时,玧儿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翻身而起,唤了一声“锦姨”。   凉锦在她睁眼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她中断修炼,转而看向玧儿,见后者小脸上已然多了两分血色,不像昨日那般苍白虚弱,心中宽慰了些,关心道:   “好些了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玧儿摇了摇头,她昨日那样乃是灵力透支后体力匮乏的表现,睡了一夜过后,已经恢复了许多。她转头看向情霜,见后者还紧闭双目,未曾醒来,不由皱了皱眉:   “霜姨怎么了?”   凉锦漆黑的眸子中划过痛惜和无奈,向玧儿解释了情霜此时的状况,玧儿扬起小脸,满是担心的样子:   “那霜姨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凉锦沉默片刻,而后叹息一声:   “兴许过几日就能醒来吧。”   凉锦也不确定情霜到底什么时候能醒,但在情霜醒来之前,她一定会保护好她。她将方才摘来的野果递给玧儿,一扫脸上的沉郁之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   “肚子饿了吧,眼下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便只这几个果子,你先拿着填填肚子。”   玧儿瞪大双眼,睫毛忽闪忽闪,听凉锦说情霜过几日就会醒,她心中的担忧稍退了些,然后果然感觉肚子咕咕只叫,虽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但那小手却不自觉地探出,从凉锦手里一次拿走了一半的野果。   “怎么不全拿去?”   凉锦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着玧儿。   玧儿闻言,吐了吐舌:   “这荒郊野岭的,锦姨找这些果子也不容易,怎能叫我全拿了呢……”   嘴里这么说着,玧儿那精致的小脸儿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一共三个人,虽然情霜还未醒来,但她一个人就拿走了一半的果子,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到得最后,她干脆拿起一枚野果就塞进嘴里,小脸儿红扑扑的,却不再多言。   凉锦唇角勾起,脸上紧绷的笑容松缓了些,心中的沉闷和对情霜的担心好似散去了些,她笑着揉了揉玧儿的脑袋,将剩下的一半果子尽都塞进玧儿手里:   “没关系,全给你,不够的话我再去摘些来就好了。”   玧儿红着脸嘻嘻笑了,一边咬着酸酸甜甜的野果,一边点头嗯了一声。   待玧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凉锦便再次抱起情霜,打算带着玧儿和情霜再向东边去。此时玧儿已经醒了,她们行动会快上许多。   正当凉锦抱着情霜准备走出礁石洞时,玧儿忽然皱了皱眉,探手拉住凉锦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   “锦姨,水上有人来了。”   凉锦心头急跳,难道是岳道人追来了?但见玧儿神情好像不是十分匆忙,她心里的焦急稍淡了些,但为谨慎起见,忙低头追问:   “是谁来了?”   玧儿闭上眼仔细探看片刻,才道:   “唔……大致二三十人,奇怪,他们中好多人都没有修为的,怎么凶煞之气还那么重?”   二三十人?没有修为?凶煞之气?   凉锦眨了眨眼,心中对玧儿所说之人有了些许猜测,她着实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岳道人,一切就都还好。   她将情霜重新放下,让玧儿留在礁石洞中照看情霜,随后自己从洞中出来,躲避于礁石阴影之中,观察洞外的变动。   玧儿的灵识探查距离比凉锦要远上许多,所以凉锦在洞外等了大致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感应到玧儿所说的那二三十人。   只见一艘二十丈长,三丈高的巨大船只从海上驶来,甲板上高悬了一面骷髅旗,玧儿言及的二三十人便在那船只内。   海盗。   凉锦眨了眨眼,没想到在这荒芜的小岛上竟然还能遇见这么一波海盗。想必这小岛乃是他们众多藏身地之一,见那船上之人形貌,此番来到此处,该是要将所劫财物藏匿起来。   船只速度不快,平稳地靠近小岛,于小岛另一边高高突起的焦岩边停靠。船上走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他取出一根铁链似的东西,轻轻一挥,那铁链的另一端便牢牢钉在礁石上。   随后,他腾身一跃,借由铁链之力轻松落地,再接住船上人扔下来的软梯,固定在岸边,船上的海盗们便轻车熟路地搬着一个个沉重的箱子上了岸。   凉锦哑然失笑,这小修士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他已有筑基初期修为,且手中那铁链乃是一件中品人宝,却不知他为何会与这一帮子海盗为伍。   但那少年资质并不出众,若无机缘,想必终生无法突破炼体。   凉锦摇了摇头,确认这帮海盗不会发现她,便转开了视线。   她心思活络,眼眸之中闪烁着幽幽暗芒,她准备等这些人搬着财宝进入岛屿深处之后,偷偷弄走他们的大船。若有这艘船只,她们返回中州的路途会变得轻松许多。   反正这些海盗的财物也是劫掠别人所得,就当,劫富济贫一次好了,劫富有的海盗们,济贫穷的凉锦。   凉锦唇角掀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第231章 行船   凉锦靠在礁石旁等了一会儿, 待那些海盗搬着装满财物的箱子上了岸, 沿着海岸朝北方的山头去了, 她才转身回了石洞之内。   她将自己的打算与玧儿说了, 然后让她在石洞内稍候,看顾着情霜,她自己则先去那船上看一看情况。   玧儿自是万分乖巧, 听话地点了点头,守在情霜身侧,寸步不离。   凉锦拍了拍玧儿的脑袋,又看了情霜一眼, 随后快步离开礁石洞。确认那些海盗已经走远, 凉锦脚尖一点,轻身跃上夹板,钻进船舱之中, 查看船内情况。   船舱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除了一些日常所需,便没有别的东西。凉锦巡查了一会儿之后,惊讶地在船舵旁发现了一道灵阵,这船竟不是普通的木船,而是依靠灵阵的力量破水而行的。   那灵阵当中有一个凹陷下去的缺口, 用于镶嵌灵石。   凉锦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这批海盗中除了那筑基初期的少年, 其余人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而那少年明显不管事, 由此可知,这些海盗的首领,恐怕另有其人,且不是寻常之人。   单手拂过灵阵,凉锦感应了一下灵阵的强度,判断设下此阵的人修为大致在炼体初期,不足为虑。   凉锦在船上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且以她手中的灵石,完全可以驱动这艘木船航行很长一段时间,故而她没有在船上停留太久,就回到了礁石洞中。   她回到洞里的时候,情霜已经醒了过来,玧儿靠在情霜身边,将她给的果子递给情霜,让情霜拿着吃。   见凉锦走回来,情霜偏了偏头,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也很疲惫,因为体内没有灵力支撑,以至于她此时看起来格外柔弱。   “醒了?是不是很难受?”   凉锦快步走到情霜身边,神情关切。情霜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强自打起精神,问道:   “情况如何?”   看来玧儿已经将海盗的事情同情霜说过了,凉锦就将自己在船上发现的灵阵与猜测同情霜讲说了一番:   “我们发现了一艘木船,船上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还有驱动船只行驶的灵阵,只要提供足够的灵石,应该可以支撑我们回到中州。”   凉锦直入主题,言简意赅。   情霜沉吟片刻,心知此后一个月,她都将处于秘法过后的反噬期,比凡人还要虚弱,肯定会拖累凉锦的脚步,纵使凉锦不在意,她自己心里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也不知道那元婴后期的岳道人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有这一艘船在她们行事会方便很多,凉锦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细细思量一番之后,情霜点头道:   “若我二人强取豪夺,与那海盗何异?留下些财帛之物,算是将这船买下来。”   凉锦抿唇一笑,应了声好后,又问道:   “此时就走,还是再休息一会儿,等天黑了再走?”   “现在就走吧,以免那老道士追来。”   她说完,自己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但尝试了一番,四肢酸软疼痛,稍微动一下就如同万虫蚀骨,实在难以忍受。她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整张脸都已变得煞白一片,冷汗涔涔,根本无法迈出脚步,更莫说凭借自身之力到那船上去了。   凉锦眉头紧紧皱起,看着情霜艰难地站起来,明明痛苦已经写在她苍白的脸上,但她却咬紧了牙关不吭声也不求助,那么倔强,宁肯自己忍受痛苦,也不要凉锦施以援手。   她还是如此的生疏客气,因为已经确认自己会在这一个月里都要麻烦凉锦,所以尽可能地少的接受凉锦的帮助。   凉锦深吸一口气,忽而上前两步,在情霜讶然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情霜瞪大了眼,惊道:   “你……”   她话音未落,凉锦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的命是你救的,照顾你保护你既是我心甘情愿,亦是我应为之事,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分得清情与义,你心中无我,我自是晓得,也不会缠着你不放,但这一个月,你需得乖乖听我的。”   “我对你的情不需要你回应,你觉得我霸道也好,专横也罢,你就当我乘人之危,等你好起来了,再收拾我好了,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凉锦说完,抱着情霜转身,径直朝礁石洞外走,全然不管情霜此时脸上是何神情。   玧儿跟在凉锦身后,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虽然凉锦后面几句话是传音对情霜说的,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又没有设隔音阵法,且玧儿的修为还比她高那么多,凉锦说了些什么,玧儿只字不漏地全听了去。   她心智虽然比起凉锦情霜来说要年幼许多,却不代表她什么也不懂,早在玉海须弥之界她第一次遇见凉锦和情霜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在她的意识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也就不觉得两个女子相爱有什么奇怪,凉锦对情霜表现出来的情谊,与那掏心掏肺恨不能将一切都交给情霜的好实在超乎了寻常友谊,倒是同她爹对她娘的那种感情比较相像。   她不晓得情霜无情,只觉得她的锦姨和霜姨在一起似乎格外般配,若她们能一直在一起,她也会觉得开心。   凉锦不知道玧儿心中所想,在确认她跟上来之后,就抱着情霜快速上了船,走进船舱,将情霜放在一张软垫上。   待玧儿进来之后,凉锦托玧儿照看情霜,自己则外出一趟,将锚收起。   情霜看着凉锦走出船舱,脸上神情有些复杂,片刻之后,她突然摇了摇头,像是想通了什么,喃喃言道:   “最后,却是我狭隘了。”   她此生不知情为何物,以为情是一种束缚,会束缚人的眼界和方向,却不知,情也能让人豁达开朗,而凉锦此人,正如她当初曾言,她此生为情而来,不管情霜如何冷漠相待,她都初心不改。   “真是……固执的人呢。”   在这一点上,她们何其相像。   正当凉锦将锚收好,朝岸边扔了些青玉作为买船的钱资,准备返回船舱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鸣,凉锦脚步一顿,疑惑地皱起眉头,转头望向声音传来之所。   但见远处山头竟冒起了黑烟,那群入山的海盗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凉锦眸光一凝,旋即快步走向船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眼下最要紧之事,是带着情霜和玧儿离开此地,尽快返回中州。   凉锦回到船舱之中,未等情霜问起,便主动道出外面之所见,情霜眉头拧起,许久才散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出言。   旁人之事,她们无心,亦无力去管,身为海盗,劫掠钱财,身上少不了背负几条人命,不管是仇杀还是别的什么灾厄,都是他们自身的因果,她与凉锦都已因果缠身,自身难保,海盗之事,也就干涉不得了。   “走吧。”   情霜微垂着眸子,语调平静地说道。   凉锦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船舵边,启动灵阵,驾着船只缓缓离开海岸,朝汪洋深处前行。   一路上,凉锦负责掌舵,控制船只行驶的方向,玧儿则在体内灵力恢复一些之后,帮助情霜压制反噬之伤。   白日里风平浪静,船行一路,倒是平稳。   到了日暮时分,却忽然下起雨来,且这雨越下越大,打在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再后来,竟还刮起了狂风,凉锦走到甲板上观了观天色,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看样子,这场大雨短时间内不会停,而且,在这样的天气下,海上极有可能出现可怕的风暴,引起海啸漩涡等天灾,她们这船看似结实,若遭遇了那样的天灾,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来。   “如此大雨,恐怕需得设下防护法阵,以防变故。”   身后传来情霜的声音,凉锦转过头去,见玧儿搀扶着情霜起身,走到舱门边,看着外边的大雨,神情亦不轻松。   凉锦点了点头,忽而一笑:   “霜儿所言甚善,但我自知阵法造诣比之霜儿远远不如,不若霜儿指点我布阵?”   她轻松的言语冲淡了空气中稍显凝重的氛围,情霜深邃的目光扫过凉锦坦然的面庞,亦抿唇笑了:   “好。”   凉锦眉眼弯弯,掏出一把灵石,等待情霜的指点。玧儿在旁差点笑出声,她捂着嘴,嘻嘻笑个不停,自觉地没有打扰凉锦和情霜。   情霜疑惑地看了一眼玧儿,不明白她在偷笑什么,抬手摸了摸玧儿的小脑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为凉锦讲解搭建防护灵阵的细节和要点,每一块灵石中应注入几分灵力亦有讲究。   凉锦按照情霜的指示在甲板四周安放好了灵石,再于阵眼处放置了百枚青玉,开启阵法,便见一道光罩瞬间成型,乳白色的光芒在光罩表面一闪而过,又迅速消失,一面隐形的防护法阵已经架设成功。 第232章 聋耳少年   防护罩开启之后,被狂风吹得有些摇晃的船身渐渐平稳下来, 雨落在阵法之上, 被防御法阵弹开, 不再击打船身和甲板。   雨越下越大, 阵法可以隔绝雨水, 却不能抵御寒凉,夜里的温度比起白日要凉上不少, 情霜初初醒来,身子较平常柔弱,凉锦将阵法架设成功之后, 便让情霜回船舱中休息, 自己则留下来继续观察海面上的情况。   夜幕越渐深了,视野也因瓢泼大雨而受到限制,凉锦盘膝坐于甲板之上,感受着空气中压抑而寒冷的气息,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 可真是有些不容乐观。   虽然船身受防护阵法的保护,但在这样密而急的大雨和呼啸的狂风之中,根本无法依照前世的经验去辨别方向,木船在涛涛海浪之中艰难前行, 不知道这一次的风雨过后,会被湍急的海流冲到什么地方去。   凉锦感觉心头有些沉闷, 不知是因着这铺天盖地的大雨,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就在凉锦皱眉凝神, 努力在风暴中辨识方向的时候,船只侧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击打在船身上的声音。凉锦连忙起身,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攀着船沿朝海面看去。   只见深蓝的海面上,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正于波涛之中起起伏伏,在浪潮拍击之下,不时撞击在船身上。   因为海浪湍急,那一包白色的东西被海浪卷着时起时伏,凉锦一时间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她凝神以灵识探视,忽而惊觉那竟然是一个人。   凉锦神情凝重,有些犹豫是否要出手相救。一个陌路之人,且不知其是死是活,是敌是友,贸然将其救起,恐生变故。   况且,情霜此时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即便有元婴中期的玧儿在旁看顾着她,凉锦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心,所有也许会威胁到情霜安危的可能,都要摒除。   故而,凉锦在犹豫片刻之后,就准备转身回到甲板上。就在她转身前一瞬,在海浪的拍击之下,那白色布包般的人影露出了他的正脸。   凉锦身形一顿,旋即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看来,是缘,也是命数。”   那被海水冲击着,展露出苍白面孔的人,竟是凉锦晨间于小岛上仓促一瞥的少年。他的身体悬浮在海水上,起伏不定,稚嫩的脸颊已经有些浮肿,白色的衣袍上沾染了一些血迹,未被海水冲净。   白日她们将船只顺走,曾见听闻异常动静,也见到小岛山头起了不寻常的黑烟,但凉锦和情霜在犹豫之后都选择漠然对之,驾船离开,而非伸出援助之手。   第一次眼见这少年和一众海盗遭遇不测,她们选择冷眼旁观又带走了他们的船只,已经算是不善之举,此时,这落难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在凉锦目之可及之处,她便不能不救了。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在这狂风暴雨之中,一旦离开船只,又被海浪冲远,要想回到船上,恐怕得花费不少力气。   故而她找来一根结实的绳索绑在自己腰间,再将另一头固定在船侧的铁环上,这才一跃跳入海中,踏着海面上的波涛扑向那被海水卷着冲远了一些的少年。   凉锦一把抓起少年的衣襟,一手提着他,一手紧抓着腰间绳索,用力一荡,便借由绳索反震之力,跃上甲板。   船外的动静惊动了船舱内的情霜和玧儿,玧儿扶着情霜再度来到舱门处,便见凉锦一身湿淋淋地提着个人从海面上飞跃而回,落地后便将那人扔在甲板上。   “怎么了?”   情霜疑惑地看着地面上仰躺着的白衣少年,疑惑问道。   凉锦便将先前小岛上曾见过这少年的事情悉数相告:   “这少年我曾见过一次,他与那些海盗在一起,恐怕遭山上变故牵连,他身上残留了一股符火的气息,想必是借由低阶的传送符随机传送出来,没曾想落于深海。”   情霜听罢凉锦之言,无奈感叹:   “他也是可怜人。”   若不可怜,便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凉锦和情霜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这少年的因果,若她们没有将船带走,说不定,他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情霜在玧儿的搀扶下走到少年身边,俯身探看一番,言道:   “还有一口气在。”   凉锦点了点头,让情霜稍稍退远一些,随后将少年提起,于他胸腹间连击数掌,少年忽而哇的一声吐出胸腔积水,艰难地醒了过来。   他的眼睑剧烈抖动,好半晌才睁开,待看到身前之人,他浑身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哆嗦,满脸惊惧和惶恐,嘴里嗷嗷有声,却不成言语。   凉锦一松手,他连忙挣扎着,缩着身子朝后退了三两步,神色极为惶恐地看着凉锦情霜和玧儿,仿佛他所面对的,是穷凶的恶鬼。   凉锦与情霜对视一眼,皆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这少年好像经受过极大的惊吓,所以精神有些失常了。   “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   最先开口的,却是玧儿。玧儿站在情霜身边,站位靠前一些,有意无意地将情霜挡在身后,凉锦注意到她这小心谨慎的小动作,朝她眨了眨眼,递了个眼色。   眼下她们三人中,就属玧儿看起来最天真无害,让玧儿安抚少年的情绪,应当比冷脸的情霜和不怎么会安慰人的凉锦要有效的多。   玧儿会心点头,正色面向那惊惶惶恐的少年,少年在经过最初的慌张之后,终于看清了玧儿的样子,记忆中可怕的影像里并没有如此娇俏可爱的女孩子,他惊恐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随后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在看到熟悉的船上风景之后,他的神情又再度紧张起来,瞪眼看着凉锦等人,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玧儿见他情绪稳定了一些,这才开口尝试与他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   但那少年却好像没有听到玧儿的话,始终直愣愣地看着凉锦三人,神情警惕,他甚至想偷偷后退,趁机溜走,但因凉锦等人“人多势众”,所以他强自忍耐住内心的恐惧和腿脚的颤抖,站在原地。   他知道越是慌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但他却无法遏制自己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海水的冰冷浸透了他的皮肉和筋骨,让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寒冷之中。   还有他昏迷之前那可怕的景象也一直翻腾在他的脑海之中,一直挥之不去,纠缠着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惶恐。   玧儿拧了拧眉,又再问了一次少年的名字,而那少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情霜见那少年模样,猜测道:   “此子似乎患有耳疾。”   凉锦闻言,沉吟片刻,忽而迈出一步,来到少年面前。   那少年吓了一跳,仓惶地想要逃走,凉锦却没给他机会,干脆探手点了他的穴道,旋即从储物手环中取出纸笔,写道:   “尔名唤何?”   那少年一愣,本以为凉锦会直接杀了他,她们三个看起来是不像坏人,但这船分明就是他们丢失的那一艘,故而他在看清船上物什之后,就断定凉锦等人必是与那些坏人一伙的,她们抓他就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但却没曾想,凉锦发现他的听不见声音,还特意以纸笔的形势来询问他的名字。他愣怔地看着凉锦,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看了一眼玧儿和情霜,才后知后觉地发觉眼前这三人身上没有那冷人胆寒的可怕气息。   凉锦见其看到纸上字迹后果然有了反应,虽然面露犹豫之色,但好歹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又写下一句话:   “留,则自报名姓,弗若,还归于海,或杀之。”   少年见那字里行间尽是杀伐之气,吓得打了个哆嗦,他举目四顾,见船外风浪涛涛,若此时离开船只,到海里去,与找死无异。他极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神情倔强地张开了口:   “这明明是大当家的船!”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字句发音和寻常人说话有些偏差,可见他的耳聋之症已有些年月,甚至影响到他说话的方式。   凉锦沉默片刻,要以纸笔解释前因后果实在太过麻烦,她干脆凝结一缕灵识,探手一点,将要说的言语直接刻印到少年识海之中,对夺船一事稍作解释。并将她先前发现他,再出手相救的经过也都凝结成灵识印象,转入少年识海。   许久之后,少年才回过神来,神情迷惘地看着凉锦。如果凉锦要害他,她大可不必如此以繁复的方式来取得他的信任,由此可见,眼前三人,兴许真的与小岛上的突发之事并无关联。   船在她们手里,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他咬了咬牙,凉锦凝结灵识印象举重若轻,可见她的实力远远不是他能想象,就算抗拒,他最终的结果也不过一死,那样的话,他就无法完成大当家的嘱托,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小命,他必须活着。   犹豫再三之后,他终于开口:   “我叫陆承。” 第233章 风暴   “我叫陆承。”   少年面庞稚嫩, 目光中却没了最初的躲闪和怯懦, 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 他的视线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所以,只要凉锦没有问到涉及原则的问题,他就选择了乖乖妥协。   凉锦点了点头, 以两指拖着下颌思虑片刻,忽然探手,在陆承猝不及防之时,指尖点在他的脑侧, 陆承只感觉脑中一震, 一股陌生的能量冲击着他头上的穴位,两耳在这能量的冲击之下,传来钻心的痛。   他脸色煞白, 额角因剧烈的疼痛而渗出一层冷汗, 但他却一直紧咬牙关,没有吭声。   直到凉锦收回手,他才身体一震,险些瘫倒于地。就在他横眉瞪目,欲质询凉锦时, 却又忽的愣住。   双耳刺痛之感缓缓褪去, 随之而来的是海浪涛涛之声, 呜呜作响的风声, 以及浪花击打在船身上的哗哗声。   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传入他的耳中,冲破万籁的寂静和空空洞洞的恐惧,让他的神情凝固下来。   他的耳朵竟然能听见声音了。   这些声音,陌生却又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从心底一点一点浮起。自从他幼年时经历了一场天灾,海啸冲毁了海岸的村落,卷着他撞击在礁石上,从此他就听不见声音了。   风浪平息之后,一群海盗发现了被海水冲到小岛上的他,大当家无后,便将他收为养子,并请了高人教导他学艺。这场灾难夺走了他的亲人,也带走了他的听觉,让他的性格变得沉默而孤僻。   大当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所以,哪怕海盗们坏事做尽,他也甘心跟在他们身边,始终不离。   而今若非山中变故陡生,他不得已才独身逃出,迷失于汪洋之上,本以为性命就此终结,不得报大当家之恩。却未曾想到,他临死之际,会叫这几个盗了大当家船只的人给救了起来。   此时,凉锦不仅救了他的性命,竟又治好了他的耳疾,让陆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愣怔无言。   “这样一来,方便沟通。”   凉锦神情不变,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陆承的耳疾乃是外力所致,双耳侧边经脉闭塞,穴道被封,所以无法闻声。   方才凉锦在传给他灵识印象的时候,顺带探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知晓缘由之后,再动手解决,自然颇具神效。   陆承愣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垂下头,抿了抿唇,小声而沙哑地开口:   “多谢。”   凉锦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再询问他海岛上发生的事情和他出现于此的原因,只道:   “今日暴雨未歇,晚间海上恐还会起风暴,旁的什么事情,待风平浪静之后再说,你且先休息一下。”   陆承虽然在海里泡了许久,但他到底是有筑基修为傍身,身子骨不像凡人那般孱弱易病,所以凉锦也没有给他额外的优待,在治好他的耳疾之后,便让他在船舱之外觅地休整。   至于情霜和玧儿,则是去船舱里面休息。   对于凉锦看似不公的安排,陆承没有表现出不满和怨怒,他沉默地走到船边,背靠着船沿坐了下来,开始打坐调息,以尽快恢复耗损的体力。   凉锦也留在甲板上,她还需时时观测防御阵法的强度,以确保她们能安然度过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撑到天明风平浪静之时。   夜色格外漫长,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的陆承睁开眼睛,听着耳边呼啸的狂风,直至此时,他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真的可以听见声音了。   他侧过头,看向盘膝坐在甲板正中的凉锦,心绪复杂地揣测着凉锦三人的身份。虽然凉锦救了他的性命,又治好了他的耳疾,但他还是无法完全对凉锦放下戒备之心,就算她们真的只是恰巧带走了船只,他也没办法轻易摒弃愤懑和痛苦。   这巧合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小岛上二三十余海盗被困小岛,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不仇恨,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不知道这艘船会去往哪里,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活下去。   凉锦也没有理会陆承,对她而言,救下陆承一条性命不过举手之劳,她不会去干涉这孩子身上的因果,待风平浪静之后,随便将他放在哪个小岛,任由其自生自灭。   风暴来得比凉锦预想的还要快,当船又前行了半个时辰,漆黑的夜色笼罩了整片海域,狂风忽起,掀起百丈高的巨浪,从四面八方卷来,拍打在阵法之上。   轰隆巨响之中,船身激烈摇晃起来,凉锦猛地站起身,将灵力灌入阵法,以加强阵法的强度。狂风骤雨呼啸而来,凉锦不言不语,神情漠然,任由海浪如何击打阵法,她依然不曾动容。   这艘船在滔滔巨浪之中,摇摇晃晃地前行,看似随时都可能倾覆,又始终顽强,在凉锦的操纵之下,破浪而行。   又过了两个时辰,忽而,一个浪花从陆承身后而来,击打在船身上,船身倾斜,巨大的震动撞击着陆承的后背,让他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力量推出去,在甲板上滑了三丈之遥。   “躲远一点,别靠近船沿,小心被海浪卷出去!”   凉锦冷漠地训斥之声传来,她没有回头,转而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将倾斜的船身强行扳正。   陆承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抿紧唇,伸手想抓住船舱旁的铁链,却不料手一滑,不仅没能抓住,反而还因突然的剧烈震颤又摔了出去。   凉锦话音刚落,他便撞击在船舱旁侧,脑袋磕在舱门上,晕了过去。   情霜和玧儿在船舱内部,受力之处较多,比之船舱外的情况要好上很多。见那陆承摔倒,玧儿抬手抓起一根麻绳,将绳子一端甩出,卷住陆承,将他拉到身边,再用绳子将他的绑在船舱内的梁柱上,以免他被风浪卷走了。   从船身的剧烈震荡,情霜可以想象船外的波涛是多么汹涌,她扶住舱门,透过门框看向甲板上挺拔而立的凉锦,转头对玧儿言道:   “你去帮她,我在此处不会有事。”   玧儿小脸上显出犹豫之色,她看得出来,情霜的状况不是很好。但眼下风暴来得太过凶猛,尽管凉锦已经全力以赴,但这船还是在倾倒的边缘徘徊,一旦凉锦支撑不住,船身必然会在风浪中顷刻崩毁。   “我去控制阵法,换锦姨过来休息。”   迅速思虑一番,玧儿飞快地说道。言罢,她也不等情霜再说什么,身形一动,便出现在凉锦身侧:   “锦姨,你去照看霜姨吧,这里先交给我。”   凉锦闻言一愣,但见玧儿小脸儿神情坚毅,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她很可靠。且凉锦支撑阵法两个时辰,体内灵力损耗比她料想的还要严重,的确有些力乏,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个时辰,便拜托玧儿了。”   一人两个时辰,公平公正。   玧儿认真地点头,走到阵法中央,张开双臂,灵力扩散,源源不断地注入阵法之中。   浑厚的灵力提供给防御阵法更加坚实的守护之力,原本震荡得颇为剧烈的船身渐渐平稳,凉锦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知这风暴还要持续多久。   她快步走回情霜身边,扫了一眼被玧儿粗暴地绑在柱上的陆承便看向情霜,但见后者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好似颇为难受的样子,凉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霜儿,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情霜轻轻摇了摇头,言道:   “无妨,许是受了寒凉,眼下有些体乏。”   凉锦闻言,忙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厚实一些的衣衫,将其为情霜披在肩上。   正当此时,船身忽然一抖,情霜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却因凉锦探出胳膊挡了一下,让她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凉锦怀里。   温暖的气息包裹住她的身体,让她因寒冷而僵硬无力的四肢开始回暖。情霜欲站直身子,凉锦却收紧了双臂:   “等你暖和起来了,我再放开你。”   凉锦紧紧抱着情霜,压低了声音说道。   情霜眼神复杂,她抬眸看向凉锦,但见凉锦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温柔而包容的。在这样平和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无奈地撇开视线,放弃了挣扎。   凉锦感受着怀中之人温软的身子,她颇为得意地勾起唇角。   震荡的船身渐渐平稳下来,雨不知不觉间小了,风也停了,黑压压的天空逐渐淡去,透出灰蒙蒙的白,滔滔的海浪亦消退了,茫茫的海面重新还归于宁静祥和,丝毫看不出前一夜的疯狂和喧嚣。   凉锦适时地收回双臂,在情霜瞪眼横眉之前。   陆承亦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时,危险的海浪已经远去,这一刻,才仿佛真正的重获新生。   玧儿将手从阵眼处的灵玉上挪开,便见那百枚青玉碎成了粉末,阵法消失,青玉粉末随风而散。 第234章 化神魔修   当一轮赤红的圆日从遥远的天际缓缓升起,船上四人的各有不同心绪, 情霜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 缓步走出船舱, 来到玧儿身旁, 与后者一同眺望远方的天空。   凉锦依然伫立在舱门旁, 见那朝阳的光辉映照着眼前一高一矮的轮廓,为她们的身姿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边, 她的心也像是被金色的光芒所照耀,静谧而祥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向往。   这一份平静安然, 返璞归真, 就是她穷尽此生,所追求的东西。   陆承悠悠然醒了过来,他目之所及之处,是凉锦柔和的侧脸, 那漆黑的眸子里映照出阳光般的温暖, 如此温柔的目光,让陆承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凉锦等人纵然不是良善之辈,也绝不是极恶之人。凉锦救他的性命, 并非是对他身上的秘密有所图谋,一个利欲熏心之人, 是不会有这样的目光的。   也不会像她这样, 从始至终, 都未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陆承醒来的些微动静惊动了凉锦,她收回目光,视线自陆承面上扫过,抬手一拂,灵力化作风刃,劈斩在捆绑着陆承的麻绳上,未伤及陆承半分,麻绳却簌簌而落。   “……多谢前辈。”   陆承抿了抿唇,他没为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缚在柱上而觉嫉恨,昨日那样的情况,原以为他昏迷之后会被风浪卷走,死于非命,未曾想凉锦等人竟能腾得出手将他绑起,倒是救了他的性命。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经过一夜的狂风骤雨,凉锦三人已不知第几次相救,比起昨日的倔强和疏离,他的态度不觉间有了些许改变,再向凉锦道谢之时,加上了敬称。   凉锦点了点头,她的视线从情霜身上离开的时候就收起了那份温柔,陆承所面对的,依然是她冷漠而孤傲的模样,方才那片刻的柔和仿佛从未出现过:   “因昨夜的风暴,这艘船行进的方向已经偏移,我们会在最近的一个岛屿将你放下,若需银钱,你大可开口,此后性命由天,我们不会再出手。”   对于凉锦这样的决定,陆承觉得理所应当,她们本就不是冲着他身上的秘密来的,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连出手相救,也不过顺手为之。   他垂下头,没有多言别的什么,只道:   “多谢前辈几次救命之恩。”   凉锦嗯了一声,转而又将目光看向了甲板上的两人,忽见玧儿回头,朝凉锦招了招手:   “锦姨,前边出现了好多小岛!”   “哦?”   凉锦快步走上甲板,站在情霜和玧儿身侧,看向远方,只见远处海面出现了一片群岛,大大小小,估摸着大致有十余数。   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升腾于凉锦心头,她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四周寂静无声,连海鸟都未有一只。   她忽的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看向情霜,但见后者亦修眉微蹙,神情凝重。凉锦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快步走向船舱。   玧儿一脸疑惑,她们经过昨夜风暴,好不容易再见到陆地,怎么锦姨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甚至,还有些凝重。   不等她询问,情霜忽然抓住她的小手,带着她跟在凉锦身后回到船舱。   凉锦已经来到船舵旁,将灵力注入阵法之中,随后大力转动船舵,欲让船只转向。船上的气氛好似突然凝固下来,甚至比昨夜的风暴更加压抑。   陆承不明所以,但对凉锦等人的决定,他也没有资格过问。   玧儿眨巴着晶亮的眸子,心中有许多疑惑,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此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船身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调转过来,开始朝着与先前相反的方向行进,就在此时,船舵旁的灵阵忽然哗啦一声崩毁。失去了能量的补给,牵引着船前行的力量消失,船很快就停了下来。   凉锦两眼一瞪,双手抓着船舵,无奈又焦急地暗骂一声:   “该死的!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情霜眸子一凝,低头询问玧儿:   “玧儿,你的传送法阵能否带动这艘船?”   玧儿稍稍有些发愣,不明白凉锦和情霜为何如此焦急,凉锦所说的被发现,是被什么人发现?   但她知道她们焦急必然事出有因,便急忙回答:   “能,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情霜神情凝重,立马做出决断:   “舍弃船只,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玧儿抿了抿唇,没有怀疑也没有询问原因,当即展开传送法阵,将凉锦情霜和陆承三人一同包裹进湛蓝的光芒中。   空间一震,原本应该带着她们转移到百里之外的湛蓝之光忽然熄灭,玧儿心口闷痛,脚下踉跄,险些摔倒于地。凉锦赶忙迈出一步,将玧儿一把捞了起来。   “既然来了,何必忙着走。”   一个沙哑而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声音中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冲击而来,凉锦等人身处的船只竟在这话语声中剧烈地震动起来,甲板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严实拼合的木板竟在这声音的冲击下崩裂开来。   一脸疑惑的陆承惊出一身冷汗,这说话之人实力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其人一语竟有如此之威。   船身下湛蓝的海水之中,一抹浓稠的血色从海水下边涌了上来,带来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瞬间将整个木船笼罩其中。   凉锦心头一紧,与情霜对视,旋即无奈摇头。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昨夜那场风暴,竟然将她们卷进了死亡深渊!   那片住着化神魔修的群岛!   刚才说话之人,想必就是那个化神之境的魔修!   她们的运气真是糟糕透了!   这漫天而来的血腥之气仿佛印证着凉锦二人的猜想,这一刻,她们的身体在巨大的威压之下完全凝固下来,化神之境的威压笼罩了整片海域,凉锦等人连试图挣脱束缚,从这里逃离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   陆承更是在这样可怕的威压之下几乎窒息,他四肢僵硬,脸色发白,丝毫动弹不得。玧儿亦咬了咬牙,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凉锦和情霜刚才焦急惊惶的缘由。   化神之修,绝非她们可以抵抗,何况还是个喜怒无常,嗜杀如命的魔修。一旦她们表现出抗拒之意,恐怕下一瞬,就魂飞魄散,死无全尸,成为那血海内众多修士鲜血和尸骨的一部分了。   暂且顺从也许还有一谈的余地,但若表现出激烈的反抗之意,就半点存活的希望也没有了。   凉锦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前辈,我等乃是被昨夜的风暴卷至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前辈网开一面,放我们离开。”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许久没有回声,就在凉锦眉头紧皱,不确定那魔修的态度时,化神魔修那阴森可怖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来:   “既是风暴送尔等前来,便证明尔等与我有缘,那就更不能放你们走了!哈哈哈!”   魔修的言语让凉锦等人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凉锦心念电转,飞快地思虑对策。情霜轻叹一声,无奈抱拳,高声言道:   “晚辈乃中州紫霄宫颜不悔的弟子情霜,今日因风暴之故不慎闯入前辈清修之地,实在多有得罪,若前辈网开一面放我等离去,本宫宫主必会记前辈一个人情。”   颜不悔也是化神之境的修士,而且成名已久,圣皇对其恨之入骨,便是这魔修长年住在群岛之中,也定然是听说过颜不悔的名号的。   化神修士的人情,若传出去,定是会引起滔天风暴,然而她们此时面对的,却是与颜不悔同一层次的可怕存在。   情霜实在拿不准,搬出颜不悔,能给此人造成多大的压力,又能否如她所愿地离开这里。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船外忽而传来震耳欲聋的狂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哈!颜不悔!中州乱世已起,颜不悔分身乏术,哪里能管到我血海来!”   这笑声回荡在群岛之间,让情霜本就凝重的心情再度沉凝了几分。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崩裂的甲板之上,来人披头散发,黑袍罩身,浑身散发着极为浓郁的血腥气息,四周仿佛有凶煞血影喧嚣咆哮,环绕于身,杀气勃然而发。   仅是远远一观,便可知此人杀孽无数,因果缠身。   其人现身的同时,陆承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被他周身阴厉之气所慑,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凉锦忽而上前一步,将情霜和玧儿挡在身后,神色凝重肃然,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   “究竟如何,前辈才会允我等人离开?”   那黑袍魔修低垂着的头颅突然抬起,从纷乱的发隙间透出一双阴冷的血色的眸子,他嘿嘿一笑,道:   “这么想走吗?也不是不行啊……”   他唇角一勾,话音稍顿。   凉锦的心一沉再沉,她已经从那片刻的停顿中,听出了极为不妙的感觉。果然,此人又继续说道:   “你们每人都自断一臂,我就放你们走。” 第235章 他的身份   “你们每人都自断一臂, 我就放你们走。”   黑衣魔修勾起的唇道出残忍的言语, 从发隙间露出的血色眸子饱含噬杀之气, 冷漠、轻蔑、而无情。他神情漠然, 就像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情那么轻松随意。   陆承在这样可怕的气息与残酷的话语下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他紧绷着脸,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惧, 他不愿叫人看不起,但却对这由心而发的惶恐无能为力。   凉锦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紧咬牙关,横眉冷眼:   “前辈何必与我等小辈如此斤斤计较。”   说出这话的时候, 她袖袍轻拂, 挡在情霜和玧儿身前,一手背在身后,偷偷掐了一个印诀。   “呵……雕虫小技。”   凉锦手中所捏印诀尚未成型, 一道阴风已迎面而来, 凉锦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解开三层封印,不闪不避,翻手祭出暗银灵剑,全力以赴, 剑斩阴风。   情霜视线一凝, 瞳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凉锦方才背在身后的左手所掐印诀分明不是用于偷袭, 而是意有所指。   她在示意情霜和玧儿趁她拖住此人的片刻时间趁机逃走。   轰隆之声响起, 凉锦一剑斩在来袭阴风之上,凭借灵剑之锋锐,将那一蓬锐利如刀的风刃劈斩开来,力量从身体两侧卸去,残余的力道冲击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阴风刮过,在凉锦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但除去这点皮外之伤,并未有其余创伤。   “咦?”   那魔修抬了抬手,口中轻咦一声,喃喃言道:   “有点意思。”   纵然那只是他弹指所起的风刃,其威力也堪比元婴初期修士全力一击,眼前这小小炼体之修,竟能击散那阴风?   他话音落下,反手便再击出数道盘旋而来的风刃,每一道风刃的威力都是先前那一缕阴风的数倍。他倒要看看,这小小蝼蚁的死命挣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情霜亦露出讶异的神情,她相信凉锦能抵挡那魔修一招两招,但却未料想到,凉锦能在己身不受创伤的情况下,完美击散来自化神魔修的攻击。   这人的成长速度,比她所预想的还要快。   但是,即使凉锦能抵挡得住一道阴风,也不代表她能抗衡化神魔修。凉锦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她做出拖延时间,让情霜玧儿先行逃走的决定时,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选择撤离不一定能真正逃走,但留下来的人,绝无活路。   情霜还要将圣皇的阴谋带回紫霄宫,无论于情于理,凉锦都会拼尽全力,就算最终只有覆灭一途,她也会死在情霜前面。   凉锦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决然逃不掉,所以只能将带走情霜的希望寄托在玧儿身上。   如果说凉锦是最了解情霜的人,那么这世上,最了解凉锦的,也是情霜。所以,从那小小的手势,情霜就已看出了凉锦的打算和决心,也正因为此,她的心情才如此复杂。   陆承已经完全看呆了去,那黑衣魔修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以至于仅仅直面那人阴厉的气息,他就感觉自己像是坠入深渊的一具死尸,四周只有鲜血和无尽的杀戮。   面对这样的人,比小岛上的杀伐与争斗更加可怕,仿佛下一瞬,他就会被那人随手掀起的风暴撕扯成碎片。   而那站在众人身前,直面黑衣魔修的凉锦,竟然有勇气向他挥剑。   他知道凉锦很厉害,可比起那黑袍魔修,还是多有不如,面对绝对的实力差距,她却面不改色,甚至,连同他一起护在身后。   他只是她随手捡来,早在风浪来袭之前就该死在深海的无名之辈,凉锦一步迈出,将众人护在身后的举动,震撼了他的心,也给了他直面危险和死亡的勇气。   “前辈!”   他的双腿不再颤抖,在看向凉锦的背影之时,他努力地挺直了背脊。   身后传来陆承的呼唤之声,凉锦皱起眉头,没有回转视线。这个时候,她也没有精力和空闲去理会陆承,她凝重的目光始终落在甲板上那黑袍之人身上。   见阴风来袭,她手握灵剑,身形如电,将来袭风刃尽数击落!   爆鸣之声不断响起,凉锦的身体被风刃轰击,一退再退,翻滚的气浪激荡着她体内的灵力,割裂了她的衣襟,让她嘴角溢出鲜血。   凉锦厉喝一声,剑身斜斩而下,抵挡住最后一道风刃,自己却被风刃之上携带的力量击退,双脚在木质的地板上擦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她抬起剑身,一剑刺入脚下地面,锋利的剑刃嵌入木板间的缝隙里,拉扯着她的身子,让她停了下来。   凉锦好不容易才借由灵剑支撑站稳了身子,那黑袍魔修却冷笑一声,再度扬起了手。   “前辈!请将此物收下!”   不待风刃再起,陆承突然大喊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朝凉锦扔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住他们度过难关,但他记得自己被传送金符带离海岛之前,大当家曾对他言,此物机缘巧合之下,可转运逆势,抵挡灾劫。   凉锦闻声一愣,那东西已然破空而来,她抬手一抓,将其纳入手中,下一瞬,她的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掌心之物。   此物入手的瞬间,顿时有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凉锦掌心的经脉涌入她的身体,唤起她丹田的灵力,沿着无极天心心法的行气路线自行运转。   她体内因为开解的封印而暴动的灵力在这股奇异的力量安抚之下,变得平缓柔韧,损耗变小的同时,那柔韧的力量几乎在瞬息间便冲破了修为的关隘,让她达到真正的结丹之境。   无极令!   竟然是无极令!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随手捡来的一个筑基修为的聋耳少年,身上竟然携带着名震四方的至宝!   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来不及询问陆承此令由来,而那黑袍魔修也显然发现了凉锦手中之物的异样,他阴冷的眸子中透出一抹讶然,哼声道:   “无极令?”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身影便如鬼影般出现在凉锦身侧,毫不顾忌凉锦的脸色,探手朝她手中的无极令抓去。   凉锦欲抽身后退,但她周身的空气好像凝结成了实质的固态,将她的身体禁锢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其人之手即将触碰到无极令的瞬间,那令牌忽然爆发出耀眼的白芒,白芒冲破禁锢,凉锦的身体恢复知觉,连忙急退数步。   无极令乃是化神之境巅峰破虚而去大能所留下的神异之物,便是紫霄宫宫主颜不悔,圣皇君染,还有龙王予治都没能参透它所含的力量。   白光封锁了那魔修的视觉听觉与灵觉,虽然短暂,但却是她们的逃生之机!   凉锦将无极令揣进怀里,反手一把抓住情霜的手腕,又摄过陆承,对一旁的玧儿急道:   “玧儿,走!”   凉锦说着,带着情霜和陆承就要弃船而逃。   飞扑出数丈之后,凉锦的脚步又猛地顿住,她诧异而惊惶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玧儿没有跟来!   “玧儿!”   情霜抬高了声音呼唤,背对着凉锦等人的玧儿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愣愣怔怔地站着。   凉锦咬牙切齿,她忽然想起,从她刚才示意玧儿带着情霜离开那时候起,玧儿便一直神思恍惚,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势,更没有如她所愿带着情霜逃离。   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就在凉锦犹豫着要不要返回去强行将玧儿带走的时候,那封锁魔修灵觉的白光被其人冲散了去,他眼中露出一丝恼怒和凶戾之气,冷哼道:   “留下!”   其人身形移动之间,带起一蓬黑雾,宛如黑色风暴,卷向凉锦三人。   凉锦猛地咬牙,眉眼一横,对情霜和陆承道:   “你们先走!”   陆承虽然修为低微,但至少比情霜的状况要好上很多,他能带着情霜走多远便算多远吧,保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今日这场死局,恐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情霜摇头一叹,见凉锦返身去阻拦黑袍魔修,她的双眼满含无奈,对身旁手足无措的陆承道:   “你走吧,你一个人,逃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且不说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还带着修为尽失的她能走多远,就算他们成功离开了血海,又将如何回到中州?当初记忆未复时,她与凉锦并肩携手,不离不弃,也曾创造过不少奇迹。   这一次,她也不愿独身逃避。大不了,一死而已。   陆承闻言,茫然无措的神情中又多出几分惊愕,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玧儿不逃,凉锦返身而回,这下情霜也不走了,唯剩他一个男儿,竟要弃甲而逃么!   他猛地咬牙: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黑影追击而来,凉锦不退反进,剑破长空。   黑袍魔修一掌探出,赤手抓住凉锦手中之剑,反手一甩,凉锦的身子便像破碎的砖石,坠落于甲板之上,轰隆鸣响间,在甲板上砸出一个窟窿。   烟尘散去,凉锦的身体嵌在碎裂的木板之间,鲜血将她身上的袍子染成了血的颜色。黑袍魔修上前一步,欲将凉锦从地上拎起。   剧烈的震动让愣怔中的玧儿回过神来,她转身,稚嫩而苍白的小脸上已布满了泪痕,她看着那黑袍之人缓步走向凉锦的背影,突然张嘴唤了一声:   “爹爹……” 第236章 予治   “爹爹……”   玧儿的呼唤之声有如梦呓,她苍白的小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愣怔地望着不远处背对着她的黑袍之人的背影。   而她口中所唤的声音, 让凉锦和情霜勃然色变。   凉锦深陷于碎裂的木板之间, 后背崩裂的伤口血流如注, 鲜血片刻便染红了她的衣衫。但身体上所受的伤痛给她的冲击, 远远没有玧儿那一声梦呓般的呼唤来的剧烈和震撼。   她漆黑的瞳眸之中倒映出黑袍魔修乱发遮面的模样,她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嗜杀如命形貌凶煞的魔修与先前所得记忆倒影之中, 那俊朗非凡,风度翩翩的冰龙之王联系起来。   然,玧儿是予治的女儿, 且身有元婴中期修为, 她不可能会认错人,她既然将此人唤作爹爹,那么,这个人, 就一定是龙王予治。   情霜素来沉着冷静的面庞上也罕见地露出骇然震惊的神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朝凉锦缓步靠近的可怕身影,这个凶煞如厉鬼的人,竟然是予治。   他是如此强大,强大到, 他认真起来,凉锦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   但是, 他为什么会在血海, 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当初离开紫山秘境之后, 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许许多多的疑问,除了予治自己,恐怕再没有人知道了。   那冷厉的身影并未因玧儿的呼唤之声而停下脚步,连片刻停顿都不曾有。他神情漠然地走向凉锦,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她拎了起来。   凉锦在予治手中,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她的身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任由予治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   骤然收紧的衣襟勒住她的喉咙,她的脸色因飞速流逝的鲜血而变得苍白如纸,但她看向眼前之人的目光,已收起的最初的惊骇和震撼,转而带上了一抹嘲讽和悲悯。   被提起来的时候,勒紧的衣领刺激着她的喉咙,让她无法遏制地咳嗽起来,咳出喉头淤血,形容狼狈,却未失了那份倔强和傲骨。   她凝视着眼前之人凶戾的面庞,努力张嘴,喉咙鼓动间,吐出沙哑之声:   “你这个样子,根本不配为龙王,不配为人父。”   予治眉头一蹙,手上动作稍稍顿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赤红的瞳仁中映照出一片血海,凉锦忽而一愣,从那血色汪洋之中,她好似看到一个身影,周身无数铁链交错,将他死死禁锢。   那景象转瞬即逝,凉锦来不及看清那到底是谁的身影,化魔的予治突然抬手,将她扔了出去。   轰隆巨响之中,凉锦再一次被予治扔到甲板之上,她纤瘦的身子在甲板上擦出一道白痕,碎屑纷飞。   “爹爹!不要再打了!”   在予治再一次走向凉锦之前,玧儿抬高声音喊了他一声,旋即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欲阻挡他前进。   玧儿努力睁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努力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她半仰着倔强的小脸,哭着说道:   “爹爹连玧儿都不认得了吗?”   若是识得,他便不会至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然而,那双血色的眸子里有杀戮,有轻蔑,却唯独没有宠爱和呵护。他冷漠地看着拦路的玧儿,目光中丝毫没有百年前的儒雅和温和。陌生得,如同一头只知晓杀戮的凶兽。   玧儿一张小脸被泪水濡湿,她也曾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她从小尊敬崇拜的父亲,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男人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但她从此人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真龙之气与她同出一脉,纵使血气缠身,仍让她觉得熟悉和温暖,眼前的化神魔修,毫无疑问就是她的父亲。   予治冷漠的视线自玧儿梨花带雨的面庞上扫过,他冷哼一声,抬掌便要将玧儿挥开。   却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玧儿时,他的动作忽然一僵。   他凶戾的面庞突然扭曲起来,赤红色的眸子剧烈激荡,血海之中,那被无数陨铁之链封锁的人影突然开始激烈挣扎,锁链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于空寂的血海之中悠悠回荡。   “尔敢伤她!”   低沉嘶哑的声音咆哮在血海之上,被锁链束缚的身影一动,当即触动锁链上的封印之阵,电光明灭之间,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轰击在其人身上,那人却好像不痛不痒,于昏暗的血海之中抬起了头。   那俊朗的脸孔,正是予治。   站在玧儿跟前的黑袍魔修猛地收回手,神情扭曲痛苦,半晌过后,他双眼中的血色稍稍褪去了些,露出一丝清明。   披散的乱发被风吹开,展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落拓干瘦的脸孔,与凉锦等人曾在记忆倒影之中见过的那张俊朗的面庞足有九成相像。   此时,他瞳孔微缩,有些发愣地看着玧儿,好半晌,才终于启唇,声音沙哑:   “女儿…我的小公主…小玧儿……”   断断续续的字句从他口中道出,玧儿顿时泪如泉涌:   “爹爹!”   她娇小的身子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哪怕他一身凶煞之气,哪怕他魔焰环身,他始终都是最疼爱她的父亲。   对父亲的思念彻底击垮了她的心防,孤寂百年时光所获得的成长,在这一刻,全然散了去。她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危险,不顾一切地扑向面前之人。   “玧儿!小心!他已经不是最初的龙王了!”   凉锦挣扎着起身,顾不得身后伤势,欲扑上前,将玧儿带回来。   张开双臂,本欲抱住玧儿的予治突然脸色骤变,血色瞬间侵袭了他的双眼,原本摊开的双手忽然一扫,将迎面而来的玧儿抓入手中。   凉锦飞扑上前,却慢了一步,她只觉阴风扑面,被可怕的力量推出百丈之远,落入汪洋之中。情霜和陆承也不得幸免,被这股磅礴的力量掀飞了去。   那艘木船在一声轰鸣之中彻底溃散,化作一池浮木。   许久之后,凉锦艰难地浮出水面,探手抓住一块浮木。放眼望去,情霜和陆承各自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但予治和玧儿已不见了踪迹。   情霜在刚刚的冲击之下陷入昏迷,但她运气稍好一些,半个身子搭在一块三丈见方的浮木上,情况倒是比凉锦还好。   陆承奋力来到凉锦身边,抓住她手中的浮木,又朝情霜去,带着凉锦和情霜游向最近的小岛。   情霜修为尽失,凉锦又受了伤,纵使他修为低微,眼下也唯有他能撑起担子,将凉锦和情霜带到岛上去。总不能让她们一直泡在水里,这海水极为冰凉,凉锦在水里多泡一会儿,身上的伤兴许就会多严重一分。   那可怕的化神魔修抓走了玧儿,以凉锦和情霜的性情,应该不会就此逃离,陆承猜想着,凉锦只要伤稍微好一些,甚至,她只要还能走动,就一定会去群岛深处寻找玧儿的下落。   就算,明知道深入群岛是一条死路,她们也会去尝试。   明明才相识不到两日,陆承心中对这一点却确信无疑。他紧咬牙关,耗尽了所有体力,才终于将凉锦和情霜两人带到最近的小岛上,一上岸,他便瘫倒在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上岸之后,凉锦一言不发地走到情霜身边,先检查了一番情霜的伤势,确认情霜在冲击之下并未受伤后,她才盘膝坐地,开始打坐疗伤。   此地最为凶险的,就是魔修予治,此时予治带走了玧儿,附近群岛,方圆千里,都不会有别的危险了。   她也已经没有精力去寻找庇护之所了,她必须尽快恢复伤势,然后深入群岛,去寻找玧儿的踪迹。   玧儿是她们带出须弥之界的,她们不能将她扔在这里,纵使那人是她的父亲。如果这就是予治,那么,就算会伤玧儿的心,她们也会想办法,将她带走。   船散了,玧儿被抓,情霜昏迷,唯一还能使得上的陆承又只有筑基修为,她们好像已经走到一条绝路的尽头,眼前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杀戮。   她要做的,就是从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找寻到一条出路。   打坐疗伤之时,凉锦一直在心中思量着刚刚被予治提在手中时,从他眼中看到的一片血海。而且,当玧儿挡在予治面前时,他的确有一瞬间,对玧儿手下留情了。   他曾有一刻恢复清明,并唤出玧儿的名字。   也就是说,予治的意识可能没有完全消散,而那被禁锢在此魔修灵识中那片血海里的身影,极有可能,是予治原本的意识。   回想起在龙墓深渊中时,龙魂受心魔所困,被堕魔的心魔侵蚀的景象,凉锦心念电转,思考着破局的可能。   虽然她还无法确定予治的情况,但可以猜想,予治变成如今模样定然非其人所愿,他当初养好伤后离开紫山秘境,很可能是去寻君染报仇,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不管如何,而今唯一可能的突破之机,还在玧儿身上。 第237章 送死   凉锦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 稳住了伤势, 便打断调息, 睁开双眼。情霜已经醒了过来, 正垂眸沉思,陆承则一脸迷惘地看向凉锦,等待她对接下来的行动作出安排。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当做了凉锦等人中的一员, 在凉锦挥剑连带他一起挡在身后,而他又决定和她们生死与共,没有选择独自逃离的那一刻起,他与凉锦等人之间的关系, 便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陌路人。   就算最终他们的道路各不相同, 但至少此时,他们能称得上是同伴了。   “予治不知因何缘故堕入魔道,玧儿被他带走, 吉凶难料。”   情霜叹息一声, 眉头微蹙,神情凝重。   “所以我们要去把她带回来,那孩子,未免太可怜了。”   凉锦站起身,她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凝结成乌黑的血痂, 这一动, 立马牵扯了后背的伤, 让她不由自主地抿起唇角。   她脸上些微的神情没有躲过情霜敏锐的视线, 情霜转头看着她一身血污狼狈的模样,无奈摇头:   “你也伤的不轻,还是不要勉强,寻人之事,等你身上的伤稍好一些再议。”   因有陆承在侧,又因前世之故凉锦和情霜之间稍显生疏,情霜自然不会像之前在玉海龙宫时那样直接掀掉凉锦的衣衫给她上药,只叮嘱她自己多加注意。   凉锦回想起今日被予治擒拿在手时,于他眼中所见的那一片血海,她将自己今日所见对情霜尽数道来,又讲起自己心中的猜测:   “予治的意识应当没有完全魔化,还有唤醒之机,否则,他今日便不会对玧儿手下留情。”   “玧儿是予治最在意的人,要想唤醒予治,玧儿必是关键,方才予治的意识有片刻苏醒,我们需得尽快寻到他们,助玧儿一臂之力。”   听闻凉锦之言,情霜凝眸沉思,许久没有言语。   眼下她们的处境的确极为艰难,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绝望。予治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抓走了玧儿,便也将注意力从她们身上移开,至少此刻,她们完全趁此机会逃离。   纵使木船已被予治击毁,凉锦也受了伤,但还不至于无法离开这个群岛。   冷静理智的思绪在情霜的心海中铺开各种可能,要说对她们最有利的一途,自然是让凉锦立即带她离开这里。这样一来,玧儿将会经历些什么,就全然与她们不相干了。   情霜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对凉锦缓声言道:   “你将灵力渡我一些,助我打开须弥戒指。”   哪怕明知道趁机离开才是存活几率最大的道路,但她却不能放任那全心依赖着她们的小女孩不管,她们将玧儿带出须弥之界,无论出于情义还是道德亦或责任,她们都要找到她,并将她带回来。   凉锦眼里露出笑意,走到情霜身侧,单手抵住情霜后背,将自己的灵力度入情霜体内。   情霜受秘法反噬,体内灵力尽消,无法取出须弥戒指内所存之物。   虽然可以借用外来灵力,但这灵力损耗颇大,好在凉锦在无极令的作用下突破至结丹之境,其灵力丰厚程度比之以往要雄浑许多,就算灵力耗损高达九成,她也完全可以支撑情霜操作须弥戒指。   情霜借由凉锦度来的灵力从须弥戒指中取出紫霄丹,又将从龙阁天宫中获得的双生灵剑另外一柄拿出来随身携带,以作防身之用,这才让凉锦将灵力撤回。   她将满满一瓶紫霄丹交到凉锦手中:   “此物可助你恢复伤势。”   凉锦看着手中小玉瓶,瓶内紫霄丹大致有十余数,她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也没有矫情推脱,转手将紫霄丹倒出一枚服下。   顷刻间,紫霄丹的药力便顺着她的经脉行至全身,她后背的伤势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紫霄丹药力一到,她的伤便好了二三成。   伤势恢复一些,凉锦呼出胸中浊气,松活了一下筋骨,转而对陆承道:   “我二人打算深入群岛寻找被抓走的同伴,你若觉得此行凶险,可不与我二人同路,去或留你都自行决定吧。”   陆承翻身坐起,没有过多思考,便道:   “救命之恩,焉有不报之理,前辈屡次救我性命,我陆承今生就算做牛做马,也当报前辈之恩,只是我实力低微,承蒙前辈不弃,这一次,还望前辈允我同行。”   凉锦脸上有诧异一闪而过,旋即便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带着微笑:   “倒是个不怕死的。”   陆承嘿嘿笑了,仿佛得了褒奖一般。   既然陆承决定要跟着去,凉锦也没推诿,当即带着情霜和陆承朝群岛深处走。   路上,凉锦问起陆承是否知晓“无极令”,陆承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无极令是何物。   凉锦犹豫了一下之后,将先前陆承扔给她的无极令取出,对他言道此物乃是一个人人都想得到的至宝。没曾想陆承却坦然一笑:   “我既已将此物送予前辈,此物再如何贵重,都与我无关了。”   凉锦暗叹此人心性非凡,若做一辈子的海盗,倒是屈才。她又问询了一下此物的由来,陆承只道此物乃大当家交给他的保命之物,其余一概不知,正当凉锦放弃追问,暗中决定往后若有机会再回一趟荒岛,找寻线索之时,陆承又道:   “我虽不知此物由来,但大当家将其交给我之后,让我带着这个东西去龙州,找一个叫段方文的人,让这个人来替他报仇。”   “段方文?!”   凉锦和情霜对视一眼,同时惊叹,这可真是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龙州道门仙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三大势力,登龙阁,剑神宗,和云风楼。前两者,凉锦和情霜皆有所接触,唯一还没有打过交道的云风楼楼主,其人名讳,便是段方文。   凉锦和情霜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不知陆承口中这个段方文是不是与云风楼楼主重名,若真是云风楼楼主本人,那么那大当家的身份,便有趣起来。   且不论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无极令,单说他认识云风楼的楼主,还能确信陆承送了东西过去不会被灭口,反而是会得到帮助这一点来看,他与云风楼楼主的关系必定极为深厚。   但转念一想,那大当家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海盗,如何能得到无极令,又如何请得动仙家道人传授陆承修炼之道?   由此可见,大当家认识云风楼楼主的可能性,比单单只是重名的几率要高得多。   “看来,往后还得来一趟龙州。”   凉锦看着不远处的连绵群山,神情复杂地喃喃言道。   与此同时,追击凉锦三人的岳道人也来到了海岸边,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被凉锦耍了一道,方向追反了就算了,他又返回来,确认凉锦等人向东去了之后,他便又朝东方追。   途中遭遇一场可怕的风暴,他凭借自身实力没有葬身风暴之中,却被这场诡异的风暴‖干扰了视线和感官,以至于他只能在狂躁的汪洋之中像无头苍蝇一样寻觅出路。   好不容易风雨停歇,出现在他视野范围之内的,只有这片荒岛。   这下,他彻底将那玲珑之体的女娃跟丢了,还得考虑怎么才能回去。   岳道人面色沉凝,反正已经来到此地,便探一探此处是否有人居住,问一问龙州所在。   三日过后,凉锦和情霜带着陆承深入群岛,终于在群岛最深处发现了人为破坏的痕迹,而后她们循着痕迹过去,在散乱的丛林中找到了一小块残布,像是因为路过时速度过快,被尖锐的树枝撕扯下来的一样。   “是玧儿的衣服。”   情霜一眼便认出这布块的来处,她抬手将那一小块残布从枯枝上取下来,笃定地说道。   予治曾带着玧儿从此处经过。   既然确定追寻的方向无错,凉锦三人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又过两日,她们渡过一道浅湾,群岛最中央的岛屿出现在她们眼前。   四周寂静无声,岛屿四周的海水完全是血的颜色,还未靠近,便可闻到浓重的血腥之气,不用过多猜测,凉锦和情霜一眼便可断定予治就是住在这座小岛上,玧儿也极有可能被他带来了此处。   看着眼前血气弥天的景象,陆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可怕的血腥之气实在有些打击到他的勇气,但已经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坚持着撑下去。   凉锦轻笑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怕不怕,咱们现在可是去送死。”   陆承脸色煞白地咬了咬牙,哼声道:   “怕,我怕死,可我更怕心中有愧地活着。”   说出这句,他的背脊又挺直了一分,仿佛眼前的绝境忽然就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惧了。凉锦洒然一笑,赞叹道:   “说得不错。”   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心安坦荡。   情霜斜眸瞥了一眼凉锦和陆承,神情没有太大改变,但眸子里却隐隐透出一分欣赏。 第238章 否极泰来   血腥之气充溢于天地之间, 凉锦三人强忍住内心恶寒, 缓缓渡过两座小岛之间的浅湾, 踏上对岸潮湿的深红色沙地。   正待深入岛屿,远处忽然暴起一声轰鸣, 像是两股力量撞击之后爆发出的剧烈震动之声, 轰鸣过后,大地的震颤很快传来,震动的力量经由地面导入血水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突如其来的震动蹦散了他们脚下的沙石,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一道裂隙。   凉锦眼疾手快,一手揽住情霜的腰身, 一手抓拉住陆承的衣领, 提气滕身, 脚尖在松散滑落的沙石上稍稍借力, 带着情霜和陆承跃上海岸内侧坚实的岩地。   “发生什么事了?”   陆承回头看了一眼海岸边忽然出现的漆黑裂缝, 一直延伸到海中, 被血红的海水哗哗灌入, 他脸上露出惊骇后怕的神情, 疑惑地问道。   凉锦摇了摇头,旋即扬首朝方才爆鸣之声传来的方向眺望, 眼眸中露出凝重之色:   “这两股可怕的气息, 其中之一应当是来自予治, 另外第一道也有些熟悉, 又有点不像玧儿,予治究竟是在与何人交手,咱们恐怕要过去看看才能知晓。”   “走吧。”   情霜亦蹙起眉头,神色沉凝地说道。   凉锦闻言点头,为了加快行进的速度,凉锦未将情霜和陆承放下,干脆一手一个带着他们前行,她将轻功运转到极致,身侧景物纷纷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飞逝,不过片刻时间,一片残败空旷的乱石地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乱石地的上空,有一座悬空的石台,石台八面,各有两根手臂粗细的精铁制成的锁链,铁链延伸出去,固定在石台外围八根石柱上。   石台正中,一道娇小的身影平躺着,正是玧儿。凉锦和情霜眸光一凝,玧儿眼睑紧闭,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也呈现灰白之色,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玧儿!”   凉锦神情急迫,却猛地咬牙,没有冲动地扑上石台强行将玧儿带回,而是把情霜和陆承原地放下之后,抬眼望向石台上空。   石台向上约十丈高的空中,两道身影不时交错,却因速度过快叫凉锦等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高手过招,凉锦等人的灵识亦无法探测,故而短时间内,尚辨不清那两人的身份。   但其中一股气息极为暴虐凶残,该是予治无疑。   轰鸣之声不歇,强烈的震动激荡着地上的乱石和悬空的石台,铁链哗啦啦地鸣响,地面上乱石碎成沙尘,一阵阵的风暴席卷而过,余力逸散,外围岩石纷纷倾倒。   “这种程度的对战,只可远观。”   情霜抿紧了唇,目光沉重。可怕的能量波动在乱石地上肆虐,他们稍微靠近一些,就会被殃及池鱼,叫这可怕的风暴搅成碎片。   便是凉锦,也无法在此时闯入,只能静等战斗结束。   就在此时,其中一人被垂直击落,轰隆一声没入乱石地之中,掀起滚滚沙尘。当烟尘散去一些,那被砸入地面的人也显出身形,叫凉锦和情霜目瞪口呆的是,那人竟是岳道人。   此时岳道人半个身子没入乱石地中,一身藏青道袍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形貌极为狼狈。   予治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岳道人上空一丈,落地的同时一脚踏在岳道人胸口,直将地面踩得再度塌陷几分,岳道人也被迫再度向下陷落,后背将碎石尽数碾压成粉末。   岳道人努力瞪大的一双小眼睛里露出无法遏制的惊恐,他虽然有元婴大圆满的修为,但他这一次面对却是有化神修为的予治。   这一刻,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深入小岛,本是想找寻岛上的住户看有没有人知道龙州的方向。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而跟丢了情霜等人,还浪费了一次伏龙网的使用次数,他虽然气恼,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不得已之下还是选择放弃,准备问清龙州所在就回去。   谁料他深入岛屿之后竟见到了落单的玧儿,玧儿不知何故一人在此,他心中暗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即出手欲将玧儿擒拿。   玧儿纵然有元婴中期修为,但到底不是元婴后期的岳道人的对手,不多时便被一掌击落,跌于石台。   岳道人正打算将其抓起,盘问情霜下落,没曾想方才战斗的动静惊动了眼前这凶煞的恶鬼,此人见玧儿受创,顿时爆发雷霆之怒,不由分说,直接出手,欲将岳道人杀之而后快。   “前、前辈……”   岳道人嘴角溢出一蓬鲜血,予治脚踏他的胸口,让他胸腔向下稍稍塌陷,肋骨断裂,呼吸困难。但他还是挣扎着,道出前辈二字。   他比任何人都要惜命,眼下状况,要想活命,就必须服软,眼前凶煞如厉鬼的魔修喜怒无定,且他出手的原因多半是因着那被他所创的玧儿。   看着眼前乱发其中露出的一双血色瞳眸,岳道人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在予治的脚再用力踩下之前,挣扎着祈求:   “晚辈不知前辈在此地清修……无故擅闯,多有得罪……还请前辈饶……”   他“饶命”二字还未说完,予治便一脚踏了下去。   “我只会饶恕死人。”   冷漠无情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仿佛无数索命的恶鬼在四处游荡盘旋。   予治话音落下,只听喀吧一声响,岳道人的胸腔整个凹陷下去,他两眼一瞪,却未立即断气。   元婴后期修为所带给他的强大生命力成了他此时最大的噩梦,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之中骨骼断裂的声响,看到经脉崩裂的景象。   他感受着被无数倍放大的疼痛,肉体在毁灭性的疼痛中不断抽搐,但却不能立即死去,甚至连求死之能也被剥夺。   他半张着嘴,痛苦使他抑制不住地想嘶声嚎叫,然而声音却好像被阻隔在喉咙里,最终他没能发出声音,在剧烈地颤抖之中,化作一地枯骨。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凉锦三人背脊发寒,陆承更是忍不住双腿打颤,他虽然不知道那被杀死的人究竟是谁,但见过刚刚他与予治交手时的景象,知道那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修士,比凉锦还要厉害得多。   就是如此厉害的人,在那恶魔手中,死相也如此凄惨。   他方才在凉锦面前豪言壮语,此时真正见了予治其人,依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刚才那一幕,比先前在船上所见到的,要可怕骇人得多。   陆承颤抖着咽了一口唾沫,吓得牙关直打颤,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凉锦和情霜亦神情凝重,见岳道人如此死法,一股恶寒自心底浮现,凉锦心中甚至有些动摇,她也拿不准玧儿是否真的可以唤醒予治真正的意识了。   一脚将岳道人的尸骨震成齑粉,那黑袍罩身之人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凉锦等人所在之地。   纵然相隔百丈之遥,凉锦三人依然心中一突,就在凉锦面色急变,欲叫陆承和情霜后撤之时,下一瞬,予治的身影已出现于石台之上。   在凉锦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俯身将玧儿抱起,一手扶住玧儿后背,度气运功,昏迷中的玧儿忽然身子一颤,猛地咳出喉头淤血,清醒过来。   玧儿醒来之后,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爹爹,予治沉默地点了她的睡穴,玧儿脑袋一偏,又昏昏地睡了去。   而后他站起身来,视线扫向凉锦三人,沉声道:   “吾之传人,你且过来一叙。”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话语却意外的冷静正常,不似发疯发狂之人。   情霜下意识地看向凉锦,陆承有些不明所以,但见情霜的视线落在凉锦身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予治所言之人是凉锦。   凉锦是这魔修的传人?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凉锦看起来明明没有修炼魔功。   此时此刻凉锦当然不会向陆承解释什么,再者,他的修为注定了他还无法接触超过他自身层面太多的东西。   凉锦在沉默片刻之后,将一物取出,交到陆承手中,转头叮嘱情霜:   “旦有所变,即刻遁走。”   情霜自己没有力量遁逃,但借由陆承之力,利用先前从她的须弥戒指中取出的保命符篆,在她拖住予治的片刻时间里,他们两人还是有逃脱的可能。   这也是凉锦最初决定带上陆承最重要的考量之一。   情霜抿了抿唇,旋即深深地看了一眼凉锦,只道:   “万事小心。”   凉锦唇角一勾,她可不可以理解为,霜儿在担心她呢。她点头道了一声好,然后腾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来到石台之上。   距离近了,她才更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予治和今日晨间所见的那凶煞之人之间的不同,纵然他始终一身血腥煞气,但那双血色的眸子里所流露出的神采,却大相径庭。   凉锦能感觉到,此刻站在石台之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予治。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唤回了予治的神智,是否与玧儿受伤之事有所关联,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好像开始好转了。   这大概就是否极泰来。 第239章 君染   “前辈。”   凉锦斜眸扫了一眼平躺在石台上的玧儿,心知予治既已恢复神智, 必不会让玧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所以凉锦暂且放下对玧儿的担心, 转而向予治行礼问安。   予治赤红的眸子里透出审视的意味,视线在凉锦平和澄净的面庞上停留片刻之后, 才沉声道:   “你很不错。”   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 自然可以轻易看出凉锦的年纪和修为,能在三十余岁的年纪达到结丹之境,自身的努力必不可少, 机缘和际遇同样重要。   凉锦没有因此骄傲自满沾沾自喜, 反而行事大胆却稳重, 不冒进, 重情义,保持着内心的静谧和谦卑, 这些素养都令予治感到满意。   他话音稍稍顿了顿,又道:   “玧儿少不经事, 承蒙照拂。”   予治赞赏的话语未叫凉锦动容, 她依然保持着初时的姿态,恭敬谦逊,却不谄媚讨好:   “前辈过誉, 晚辈承前辈之恩,自当为前辈分忧, 且玧儿乖巧讨喜, 从不惹是生非, 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   凉锦对玧儿的夸赞之词让予治冷硬的面庞柔和下来,他微微侧头,赤红的瞳眸之中映照出玧儿娇小的身影,那目光深处,是沉重却温柔的感情,埋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辛。   予治不发一言,凉锦也没有贸然提及心中疑问,而是静立一旁耐心等候,她相信,予治的时间比她紧迫,不需要她主动询问什么,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不多时,予治长叹一声,回眸言道:   “吾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很多事情,尚不是你这个层次所能接触的,所以吾能告诉你的东西也极其有限。”   凉锦神情不变,等着予治继续说下去。   “吾遭人暗算最终沦落于此,心魔缠身,唯靠这座石台与八卦禁阵压制魔念,心魔祛除之前,都不可能离开血海,也无法相助于紫霄宫。”   话及此处,凉锦的神情终是有了些许改变,她的眼中流露些许诧异的神情,转瞬即逝。予治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追究凉锦的小心思,转而又道:   “吾之心魔生于百年前吾妻亡故之时,吾恨世之不公,恨吾识人不明,伤势稍有好转便去寻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虽是在讲述百年前的苦痛之事,但予治的神情却平平淡淡,语调也没有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情那样平静淡然。   凉锦紧抿着唇角,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和悲伤,她能理解予治在其妻陨落时愤世之心,前世情霜亡故时,她也有过同样的心情。她叹息一声,忽而问道:   “前辈当真无离开此界之法?”   予治到底是化神之修,虽然对方也很强大,但区区心魔怎么也不至于将予治困在此地百年,而他竟毫无他法。对于这一点,凉锦心中颇为疑惑。   对于凉锦的疑问,予治洒然一笑,冷硬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此心魔非比寻常,乃是一缕外来异念所化,其灵识之力极为强大,强占吾之识海,困吾灵识于识海之地。”   “初时为开辟须弥之界,稳固须弥世界法则,护佑吾女,吾劈落半块元神镶嵌于须弥之界核心之地,而吾仅剩的半块元神只能堪堪同此心魔相抗,却无法将之祛除。”   此言一出,凉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才是予治能在瞬息之间开辟一个如此稳固的须弥之界的缘由。   那所谓的心魔非是予治灵识本源所化,而是外来之物,方不受龙魂誓言所困,对凉锦一点都不友好。   纵使化神之修,要想开辟一块独立的空间,也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而予治用了足够的代价去缩减时间的消耗,化神之修的半块元神,无异于惊世之宝。   “如今百年已过,须弥之界已形成自己的规则,吾之元神再非彼界之必须,若能将其取回,吾自是有办法彻底祛除心魔。”   听闻予治此言,凉锦沉吟片刻后主动请缨:   “晚辈愿前往须弥之界替前辈取回另外半块元神。”   若予治能顺利祛除心魔,以凉锦与龙族间的关系,予治必将成为凉锦身后极其强大的后盾,届时予治连带其身后冰龙一脉残余势力,都将成为凉锦的臂膀。   但在凉锦说出这句话后,予治无奈地摇了摇头:   “尔之心意吾纵然欣喜,却不得不相告实情,须弥之界核心之地,以尔如今修为,尚不得找寻,待尔突破元婴之后,再回返龙州,助吾炼化心魔不迟。”   “何况中州乱世已起,紫霄宫存亡已在旦夕,吾虽不知圣皇针对紫霄宫的真正目的,但却要告诉你,她能做到的事情,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和预料。”   予治最后一句话让凉锦瞳孔骤缩的同时也心头急跳,她猛地瞪大眼,惊讶地看向予治,神情第一次有了剧烈的变动,沉声追问:   “君染已经开始动手了吗?!”   这一次,换作予治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那双赤红的眸子落在凉锦的面庞上,讶然道:   “你竟知道君染?”   君染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龙州上,这也是一开始,予治便没有提及其人姓名的原因。但凉锦竟然知道圣皇就是君染,倒是极为出乎予治的意料。   对于自己是如何知晓君染之名的事情,凉锦没有保留,细细将日前带领龙氏祁氏两族之人迁徙途中经历尽数相告。   听完凉锦之言,予治眼中流露出一丝异彩,喃喃言道:   “尔之命道真是与常人不同,福兮祸兮,若能祛灾避劫,兴许,真有一搏的可能。”   凉锦见予治忽然出神,她咬了咬牙,心思一横,骤然问出心中最想探究的疑问:   “前辈,不知君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问出这句话后,凉锦便目光炯炯,等待着予治给出答案。   予治也未隐瞒,他勾起唇角,摇头叹道:   “亏你聪颖非常却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得明白,龙州之上,何人能呼风唤雨手掌万权?何人名冠天下却深居简出?”   凉锦眸子一缩,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果然……是烟雨道君么,不,准确的说,是烟雨道君之徒。”   予治脸上露出笑意,饶有兴味地看着凉锦:   “你这小家伙不简单啊,连烟雨道君亡故之事,也已知晓?”   旋即,他又面色肃然地说道:   “君染与吾乃忘年之交,一见如故,后与吾结拜为兄妹。当初她在望龙浮宫遇险,烟雨道君欲前往相救,却被浮宫之阵阻隔。”   “而吾乃真龙之后,有秘法开启浮宫禁阵,烟雨道君便来玉海请吾出手,吾随其入阵,寻到被魔族围困的君染。”   “吾等剿灭众魔后欲走,森罗之地内却不知何故出现了一条极宽的深渊裂缝,一上古真魔自裂缝中来,其实力堪比化神。”   “吾被真魔纠缠,无暇分心,烟雨道君为庇护君染被实力相当元婴后期的真魔重创。”   “后来吾将此魔击杀,封锁深渊裂缝,欲带烟雨道君和君染回登龙阁,不料烟雨道君受魔气侵染,化身为魔,神智尽失,无奈之下,吾只能亲手将其击杀。”   凉锦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的神情罕见地露出震惊和骇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击杀烟雨道君的真正凶手,竟然是予治!   不等她理清这部分变故的经过,予治又再度说出了另外一个惊人的秘密:   “吾击杀烟雨道君之后,君染言道烟雨道君之死必会引起龙州之乱,登龙阁内各阶高手明争暗斗,届时,登龙阁恐怕会因此分崩离析。”   “她言不忍师尊数百年心血毁于一旦,便自愿顶替烟雨道君的身份,代烟雨道君庇护登龙阁,并请求吾为之保密,登龙阁才有了现在的烟雨道君。”   凉锦已经震惊得无法言语,她愣怔地看着面前平静讲述着过往的予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瞬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予治的声音并未因为她的惊讶而停止:   “吾现在想来,只觉得一切恍惚如梦,若非吾识人不明,屡次助纣为虐,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凉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理顺了气息,喟然一叹:   “当真……造化弄人。”   原来这就是君染身上的真相,她真正的身份,竟是那个本该死在望龙浮宫中的烟雨道君之徒么。   难怪,烟雨道君之徒天赋异禀,两百年的时间,足够她修至化神。   谜题好像解开了,但凉锦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减少多少,君染针对紫霄宫的一切行动和她对颜不悔那足可弥天的恨与敌意依然没有找到原因,也没有理清思绪。   凉锦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要紧之事,已然不是君染的目的,而是紫霄宫眼下的劫难。   她紧咬着牙,闷声道:   “紫霄宫之事晚辈有不得不插手的理由,前辈可有办法让晚辈及友人速回紫霄宫报信?”   予治早料到凉锦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忽然抬手,凉锦手腕上的储物手环猛地一震,一枚须弥源晶凭空而现,正是先前存放了翼蛟所化龙蛋的须弥源晶。 第240章 卓熠   龙蛋悬浮于空, 在凉锦跟前悠悠旋转。凉锦闹钟似有灵光闪现, 忽然预感到什么, 讶然道:   “翼蛟?”   予治淡然一笑:   “这小家伙经龙冢一行, 已肉身重塑,得冰龙血脉, 又于卵中蕴养数年, 也该到了化龙之时。”   言罢, 予治单手托起, 龙卵旋即上浮, 他又并指在空中画了一道金符。   金光明灭之间,那悬空的龙卵像是有了灵性,顺着金符移动的轨迹盘旋,不多时,金符贴付于龙卵之上,在龙卵表面留下一道暗金印记。   待印记刻下之后,龙卵盘旋一会儿,在凉锦暗自期待的目光中,又自觉回到须弥源晶之中。   凉锦疑惑地眨了眨眼, 方才那道金符玄奥非常,她还以为予治会直接助翼蛟破壳呢,但这龙卵除去多了一道印记之外, 好像并没有发生别的什么变化。   予治特地为龙卵画了一道金符, 仅仅只是在其上留下一个印记吗?   虽然凉锦已经很收敛, 但她目光深处些微透露出的期待还是叫予治失笑摇头。龙卵回到须弥源晶中后, 他翻手取出一枚紫玉,递给凉锦道:   “龙族年岁悠长,寻常龙卵要想孕化,需要的天地灵力堪比修士炼体,少说也得三五十年。”   “然尔之运道非比寻常,机遇连连,又有龙魂相助,以至于龙卵在尔身侧也受福荫,孵化的时间大大缩短。”   “尔以紫玉灵力蕴养龙卵,有吾所画符印相辅,想必不出月余,此蛟便可蜕变为龙,破卵而出。”   凉锦哑然,原来龙族孵化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她前世虽然接触过不少龙族,但从没见过由龙卵孵化而成的幼龙,故而对龙卵孵化一事一窍不通。   待凉锦接过紫玉,予治摆了摆手,回身走到玧儿身边,将她抱起来:   “血海四周群岛灵力还算丰厚,若无他事,尔等便退下吧,吾要替玧儿疗伤。”   凉锦闻言,朝予治躬身行礼之后告退,足尖一点,迅速回到情霜陆承二人所在之地。   陆承一直心神紧绷,担心凉锦一去无回,那张保命用的符篆被他死死捏在手心里,几乎被掌心的冷汗浸湿,紧张地关注着远处乱石地中的变动,恐有异变。   直到凉锦毫发无伤地回来了,陆承提起的心才终于放回肚子里,挽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在陆承身后,情霜盘膝而坐,凉锦回来之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亦稍微松缓了些。   凉锦将龙卵之事同情霜讲说之后,道:   “前辈可借阵法之力压制心魔,故而他只要在阵法之中,就不会袭杀我等,此地虽看似凶险,但只要有前辈在,便是安全之所。”   “我三人恐怕需得在此地住上一阵子,待玧儿醒后,看她是否要留在此地陪伴其父。我全力助翼蛟破壳,霜儿可安心恢复,至于陆承,去或留,皆可随心。”   对于凉锦的安排,情霜未提出异议,的确如她所言,这片血海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予治在此,除非君染亲临,否则根本没有人能在予治眼皮底下伤害他们。   但予治的心魔却又是一大隐患,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一旦他被心魔所袭,失去理智,要覆灭凉锦情霜也不过翻掌之力。   好在予治对自己的心魔不是没有抗衡之力,凉锦三人干脆就在予治所在的岛屿上住下,初时陆承很是心惊胆战,担惊受怕,夜里时常惊醒,到得后来,也渐渐习惯。   凉锦和情霜都有自己的事情,陆承闲来无事,便整日打坐修炼,并时常找凉锦寻求指点。   对于未来,他自己亦有所打算,大当家给他的无极令被他转手交给了凉锦,断然没有找凉锦要回的道理,但大当家的仇也不能不报。   所以他打算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凉锦和情霜离开血海前往中州之后,他也将启程前往龙州,寻找大当家曾提及的段方文,纵使没有无极令,他也要试上一试。   如果段方文不肯帮忙,他又能侥幸保得性命,那么他便努力修炼,争取有朝一日,能自己为大当家报仇。   数日之后,玧儿醒了,她从予治口中了解事情经过后便前来寻找凉锦和情霜,让二人不必担忧她的伤势后,又返回中心之岛,继续陪伴予治。   玧儿已百年未见其父,好不容易才又相遇,予治又沦落这样的境地,玧儿定是心疼她的父亲,所以凉锦二人也没有去打扰他们父女叙旧。   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翼蛟孵化的时间比予治最初预计得要晚几天,却也没有相差太多。   某日正午,凉锦于海边礁石之上盘膝而坐,一手握着紫玉,一手借由龙卵上的暗金刻印将灵力渡入龙卵之内。   原本一切如常,忽而噼啪之声骤响,凉锦猛地睁眼,便见龙卵之上浮现出一道龟裂的痕迹。   她目光一凝,没有贸然加大掌心灵力的输出,而是将灵力控制地更加精确,以柔和而平稳的灵力继续相助翼蛟破卵而出。   此后一个时辰,龙卵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凉锦神情凝重,她能感觉到龙卵内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冲击着龙卵内壁。   那股力量越来越强,终于在某时突破界限,伴着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一道湛蓝之光从龙卵中一跃而出。   那道光的速度奇快无比,凉锦的目光根本无法捕捉。   紫玉应声而碎,凉锦收回手,视线扫过破碎的龙卵,龙卵顶端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内里空无一物。   而破卵而出的小龙转瞬间便不见了踪迹,凉锦神情意外中透着些许窘迫,她没想到这小龙的速度那么快,快到,她根本没时间与之取得联系。   无奈之下,她只得闭眼凝神,暗运御兽诀心法,寻找小龙下落。   这一探却让凉锦大吃一惊,上一瞬她对小龙的感应尚有百里之遥,下一瞬,那小家伙就已经来到近前。凉锦睁开双眼,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她们之间的契约刻印在魂魄上,所以并不因肉体的改变而消解,她依然可以通过魂印直接与翼蛟所化的小龙对话。   在凉锦眼前,是一只仅有一丈多长的小龙,因继承了冰龙血脉,所以它通体湛蓝鳞甲,在日光之下绽放着莹亮的光芒。   凉锦的疑问叫小龙偏了偏脑袋,随后又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表示它自己也不知道它移动的速度为什么会那么快。   它疑惑地扭头看向四处景色,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最后落在自己变化极大的肉体上,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凉锦见状,也知道这小家伙估计自己只当是做了一场梦,还没醒过来呢。她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朝小龙张开双手,笑道:   “欢迎回来。”   小龙抬起头,愣怔怔地看着凉锦脸上温温的笑容,许久之后,它一双金色的眸子里竟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吾主……”   凉锦的脑海中响起小龙略带哽咽的声音,而后便见其龙尾一摆,闪电般扑进凉锦怀里,倒吊在她肩头。她拍了拍小龙的脑袋,目光中透出一丝温柔,初时,小龙还是翼蛟的时候,她未真正善待过它。   回想起来,从紫山秘境中第一次相遇算起,至今已有十余年。翼蛟带她和情霜数次逃离险境,甚至粉身碎骨,仅剩一缕残魂。   而今它化身小龙,再一次回到凉锦身边,纵使实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资质也有了质的飞跃,但它的神情和动作,依然和最初一样。   凉锦张了张嘴,忽然涌上心间的感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抿起了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翼蛟……从今天起,你有个新的名字,就叫,卓熠。”   卓尔不群,熠熠生辉。   凉锦话音落下,翼蛟扬首抬尾,一副开心的样子。   “此蛟前身便以速度见长,化龙后纵使体型有变,它原先自有的天赋并不会被废除,有它在,助尔等回返中州,其速度自是比尔自身要快上许多。”   身后忽然响起予治沙哑的声音,凉锦转过身来,向予治行礼:   “前辈。”   在予治身后,玧儿、情霜和陆承也陆续行来,看样子,刚才卓熠破卵而出的动静将她们全都惊动了。   卓熠见到眼前之人,当即浑身一个哆嗦,而后张嘴以龙族语言唤了一声“吾王”。   予治看了它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凉锦道:   “龙卵已破,龙身已成,尔等也是时候回去了。”   凉锦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予治话已至此,她们的确没有时间再耽误,两个月的时间,情霜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她们的确该走了。   “晚辈明日一早便携友启程。”   凉锦躬身言道。   予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从他冷硬的面庞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转过身来,一步迈出,便已到了乱石中央的石台上。   玧儿在同凉锦情霜问安之后,也跟着予治回了石台之阵。   第二日清晨,陆承率先向凉锦和情霜辞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岛。   凉锦摇头叹息,亦没有出言挽留,转而和情霜一同,准备乘卓熠返还中州时,在海岛边见着了玧儿。   本以为玧儿是来同她们告别的,却不曾想,玧儿一开口,却是言她愿随凉锦和情霜一同前往中州。 第五卷 紫霄金庭 第241章 重回中州   玧儿愿随凉锦情霜一同返还中州,对此, 凉锦情霜二人颇为诧异。   她们以为, 好不容易找到予治, 以玧儿对予治的深厚感情和依赖之心,她肯定会选择留在血海陪伴予治, 所以她们在了解予治的情况之后, 就没想过要将玧儿带走。   没曾想,玧儿竟主动来寻,并提出要随凉锦二人去中州的话来。   “玧儿, 你与前辈多年未见, 就此离去心中定然不舍得, 何不留在此地与前辈作伴?”   情霜揉了揉玧儿的小脑袋, 垂眸顺眼,言语轻和。   玧儿却抿起了唇, 小脸儿上是凉锦和情霜没有见过的认真神情,她仰着头, 神情凝重而真挚:   “霜姨, 锦姨,我不知你们此行究竟如何凶险,我自己能力也有限, 但仍想为你们尽绵薄之力,爹爹在此地纵然孤单, 但他只要在阵法内, 便无性命之忧。”   “况且, 我往后也不是不再回来,我知道他在这里,与你们一同处理好中州之事,再回来便好。”   “恰是你们,才更需要外力相助,我也不放心你们就此离去,便让我与你们同行吧。”   玧儿一番话叫凉锦二人沉默下来,她们彼此对视,皆为玧儿之言动容。玧儿到底不只有天真,她是龙王之女,有自己的决断和行事之道。   在玧儿诚挚的目光中,情霜沉默许久后,忽而面色一肃,言道:   “你若要去中州,便得先答应我们,切不可贸然行事,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玧儿亦没想到情霜会如此以如此冷厉的神情对她说话,但她也知道霜姨是担心她受到伤害,便认真而乖巧地点头:   “我一定听霜姨和锦姨的话。”   情霜听闻此言,面上终于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她俯身将玧儿抱进怀中,转而对凉锦道:   “走吧。”   玧儿独自前来,必是与予治提前打过招呼了,她们也就没有理由再耽搁,凉锦唤出卓熠,龙身腾跃之间,凉锦和情霜先后跃起,落在卓熠后背。   待凉锦三人站稳,卓熠猛地腾空,凉锦回身朝岛屿深处一拜,高声道:   “前辈,玧儿就交由晚辈照料,他日必将玧儿毫发无损地送回!晚辈几人就此告辞!”   言罢,她拂袖而立,一面由灵力所化的风墙抵挡着四面呼啸而来的冷风,卓熠速快若闪电,数息便过千丈。   卓熠虽然身形较小,看得出还是幼龙之态,但它的速度甚至比玧儿还快上几分,因其前身为结丹大圆满的翼蛟,长于速,如今化为龙身,其修为,至少也是元婴初期。   且卓熠的冰龙血脉来自于龙魂,等它日后成长起来,说不得,其成就不会低于予治。   凉锦和情霜带着玧儿,乘着卓熠飞快跨越汪洋,原本以元婴之力,要想从龙州绕过血海再抵达中州,至少要花费三年的时光。   而凉锦三人直接从血海路过,又乘着速度极快的卓熠,虽然中途偶有停歇,但花费的时间也大大缩减,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中州便遥遥在目。   临近海岸,卓熠忽然将速度降了下来,凉锦低头,正要询问卓熠因由,却听玧儿的声音响了起来:   “前边血腥之气好浓,而且有很强的魔气,好像那片海岸的人已经全部死了。”   “什么?!”   凉锦和情霜骇然色变,她们对视一眼,彼此神情皆十分凝重。   凉锦眺望一眼远方海岸,随后垂头对卓熠言:   “觅僻静之地着陆,我们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中州虽然算不上和平,但应该远没有龙州混乱,前世紫霄宫覆灭,对中州本身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便是后来各大仙宗争权夺势,引发了一些争斗,也与寻常凡人无关,更没有如此早的爆发魔祸。   她们必须去确认一下这海岸边的魔祸是从何而来,是否与紫霄宫的劫难相关。   卓熠脑袋一抖,算是点头应了。而后它身子一腾,速度越发迅速,以元婴境的强大灵识扫过海岸,然后找到距离海边村庄最近的僻静郊外将凉锦三人放下来。   凉锦招手,将卓熠收入须弥源晶之中,带着情霜和玧儿朝附近的村庄去。   刚行没几步,她们便看到海岸边稀稀拉拉躺了几具凡人尸体,凉锦和情霜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她们快步走近其中一具尸身,那人半边身子没进细沙之中,皮肉已经开始腐烂,周身散发着一股腐臭之气。   凉锦走近尸体,以剑尖翻看了一下尸体。这具尸体从前面看并无异样,但后心窝处却留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内里血已经流尽,骨骼断裂,心脏不见踪影。   那骇人的伤口四周还残留着一股魔气未曾消散,可见此人是被魔物从后背掏了心,一击而亡。   探明此人死因之后,她们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沿途死尸大都是同一个死法,凉锦估计下手杀人的魔物数量不多,但实力不弱。   她们进入海边的村庄后,一眼望去,眼前的景象叫人倒吸冷气。   正如玧儿所言,村庄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从尸体的腐坏程度和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些尸体死亡的时间大概有十余日了。   空气中除去浓郁的腐臭气息之外,还夹裹着浓郁不散的魔气,但这魔气与当初凉锦她们在紫山秘境遭遇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的魔气不一样,这种魔气不是这些尸体自身所带,而是在被魔物袭击时残留。   残留在尸身上的魔气都能达到如此浓厚的程度,那么袭击村庄的魔物修为至少也有炼体,甚至结丹。   凉锦二人神情格外凝重,情霜眉头紧皱,忽而抬起玉手,掐出几个印诀,从驳杂的空气中抽取一丝魔气,施法探寻魔气根源,片刻之后,她睁开冷冽的双眼,眸子看向东方,道:   “这些魔物往东边去了。”   凉锦呼出一口气,捏紧了手中之剑,道:   “走吧。”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线索了,情霜能探寻到魔物的踪迹,说明这些魔物的实力应当没有达到元婴境的,对她们没有什么威胁。   且要去紫霄宫也要朝中州内部走,沿途顺便追寻魔踪,她们没有在海边的村庄停留太久,离开之前,凉锦放了一把火将村庄烧毁。   若任由这些死尸腐坏,极易滋生瘟疫,到时候有走兽路过,误食生了瘟疫的腐肉,很可能造成更大的灾害。   凉锦一行人一路向东,连续行过数百里,几乎每次路过的村庄或城镇都是一个样子,遍地腐尸,无一活口。   越深入中州,凉锦和情霜的心情就越沉重,从沿途所见来看,这场魔患绝对不是什么小打小闹,极有可能,祸及整个中州。   仅仅是她们走过的地方,在这场魔祸中丧生的凡人,就不下千余。   这让凉锦不可遏制地担心凌云宗和无生门,师门众人安危,她们离开中州才十余年,整个中州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追踪魔物的过程中,凉锦三人间的气氛十分凝重,玧儿也晓得事态严重,安静地跟在凉锦和情霜身边,以极快的速度深入中州。   三天之后,凉锦三人进入鹤山地界。   鹤山也是中州十三古城之一,大小与临封相仿,内有大大小小数个宗门,凉锦三人行过一段路途,再次来到一个小镇。   凉锦三人靠近小镇,远远便发觉镇中正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她们灵识扫过,以探寻镇上的具体情况。   这一次与先前偏远之地的景象有所不同,小镇上人烟稀少,虽然地面和石墙上隐约有些血迹,但非死尸遍地,也没有滔天的腐臭之气,可见镇上的人已经全部转移。   她们迅速接近,穿行在小镇凄清的街道之间,一步迈过街头拐角,便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两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正围击一个头生双角,腕骨突出,形似弯刀的魔物。   另一旁有一名道袍男修捂着血流如注的下腹跌坐在侧,应该是在围猎魔物的时候不甚受创。   空地中战斗非常激烈,只听其中一着了青色道袍的男子断喝道:   “以爆破金符攻此魔双眼!速战速决!”   言罢,他立即飞扑而出,与魔物缠斗,他身后另一名与之配合的男修手持符笔,闭眼凝神,笔走如龙,三张金符瞬息而成,化作三道流光,分别击向魔物双眼和胸腹!   魔物惊觉动静,欲后退躲避金符之威,但那持剑道修不依不饶,死死将其拖住,只听轰隆之声炸响。   金符精准地炸裂于魔物眼前,此魔厉啸一声,视线被短暂遮蔽,那持剑修士忽的祭出一式宗门绝学,直接斩掉魔物头颅。   魔物头颅滚落于此,那两名道修先后落地,那名剑修脸色煞白,落地之后踉跄着后退了十余步才站稳,可见方才那一剑对他造成的消耗也颇为巨大。   他缓过气,立即快步走向那名受伤的同门,刚欲询问其人的伤势,身后那无头的魔物,忽然再次动了起来。 第242章 魔祸之因   无头魔物一动, 那位于剑修身后的符修当即有所觉察, 奈何他的体力也在方才的激战之中消耗殆尽, 无法及时出手, 只得慌忙开口警醒那背对魔物的剑修:   “周师兄小心!”   他话音刚刚落下,那无头魔物便猛地站了起来, 它胸腔之中爆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像是愤怒的咆哮, 随后它抬起手腕处的骨刃, 直朝着那背对着它的剑修一刀斩去!   待剑修惊觉之时, 魔物手中的骨刃已经临身,纵然他可以以轻功避开,但只要他翻身回避,那位受伤的同门必将再次受创,这一刀下去,他恐怕凶多吉少。   青衣剑修猛地咬牙,忽而向前一扑,一掌推出,以绵柔的掌力将受伤的同门修士推离战圈, 自己的后背则暴露于骨刃之下!   “周师兄!”   被青衣剑修推离战圈的受伤男子神情骇然,面露惊恐之色,却只能任由掌力将自己推离, 丝毫不得违抗。   他跌落于地, 顾不得下腹伤口崩裂的痛楚, 强撑着站起身, 欲返身回扑相救,他们之间相隔的三丈距离却仿佛成了生死之间的沟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骨刃狠很斩落!   那青衣剑修呼吸一滞,身后破空之声乍响,他纵然心头不甘,却也没有余力自救了。   就在此时,一道银芒从旁侧斜飞而来,瞬息之间已到近前,那锐利的银芒不偏不倚地斩在骨刃之上,只听一声爆鸣,狭长的骨刃在银芒暴击之下轰然碎裂。   崩裂的碎片四散纷飞,在青衣剑修身上留下数道划痕和创口,其中一道刺进他的肩膀,鲜血将青衣浸染,看起来严重,好在都只是皮外之伤。   青衣剑修趁此机会回过身来,便见一道白衣人影闯入战圈,那人手执暗银长剑,剑光一闪,无头魔物便被拦腰斩成两截,剑尖穿透魔物胸腹,从中挑出一枚黑色晶石。   剑刃震动之间,晶石崩碎,魔物的身躯在忽然燃起的黑色火焰之中轰然倒地,片刻时间就化作了一滩黑水,彻底死了。   青衣剑修神情有些发愣,诧异地看向旁侧云淡风轻地将魔物击杀,又飘然落地,潇洒地收起手中灵剑的白袍女修。   目光中是无法抑制的惊讶和一丝隐约地骇然。   那魔物虽然被他们断了头颅,实力大减,但它一击至少也还有接近炼体后期的实力,他们师兄弟三人费了如此大的代价,还险些有人丧命,都没将其拿下,那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竟如此轻易就将其击败,还找到魔物体内的魔核。   此魔周身最坚硬的地方便是它双手腕骨处的骨刃,那两道骨刃的坚实程度,堪比中品灵宝,就是如此厉害的骨刃,居然……被这姑娘一剑斩成碎片。   而那忽然闯入战圈救下三名修士的白衣女子,正是凉锦。她冷眼扫视地面上残余的黑水,冷哼一声收剑而立。   那铿锵有力,归剑入鞘的声音将周姓师兄惊醒,他惊觉自己走神失礼,忙正了脸色,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快步上前,于凉锦身后两丈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抱拳行礼: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方才出声提醒的符修则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来到受伤的同门身前,将其扶起。   凉锦闻声回头,目光自眼前三人身上扫过,留意了一下他们衣袍上的鹤形纹路,心中对这三人的身份已然有所猜测,便道:   “斩妖除魔,乃我辈之责,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若非方才见到眼前这名剑修宁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要相救同门师弟,凉锦断然不会出手。   见凉锦虽面上清冷,但言语却非不近人情,周姓剑修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言:   “姑娘年纪轻轻,身手却着实了得,实在叫在下汗颜,在下乃飞鹤山庄第十九代大弟子,周恒,这两位是周某同门师弟,不知姑娘师承何门?”   凉锦在看见他们衣服上的鹤形纹路便已猜到他们的身份,周恒性情坦荡,自报家门,也证实了凉锦的猜测。   飞鹤山庄在鹤山古镇也算颇有几分名气,且距离此地不算太远,山庄内弟子修炼大都以剑符两道为主。   周恒话音落下,凉锦亦点了点头:   “临封凌云宗,凉锦。”   “临封?”   周恒对凉锦口中道出的地名感到十分诧异,临封距离鹤山可有万里之遥,且有消息……他脸上的惊讶和犹疑转瞬即逝,转而露出笑容:   “姑娘远道而来,不若上飞鹤山庄一坐?”   纵使周恒脸上犹豫的神情一闪即逝,依然逃不过凉锦的耳目,她眸光一凝,没立即答应周恒的邀约,而是皱眉问道:   “在下十年前外出游历,已然许久没回宗门,临封可是有甚变故?”   周恒恍然,原来凉锦在外多年,难怪不知晓临封之事,此时凉锦问起,周恒面上显出几分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兄但说无妨。”   见周恒面露犹豫之色,凉锦神情顿时沉郁了几分,她心中隐约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但她没将心绪表露出来,而是安静等待周恒的讲说。   凉锦救过周恒的性命,面对凉锦的追问,周恒心一横,开口道来:   “凉姑娘方才目睹魔物之凶戾,想必一路行来也见过不少尸横遍野的景象,近两年来,中州上魔物四起,各大宗门皆搁置往日恩怨,联手抗衡魔物,为凡人提供庇护之所,姑娘可知,这些魔患是从何而来?”   周恒言语中仿佛并未提及临封之事,但凉锦的眉头却猛地皱了起来,她的心扑通急跳,眼中透出凝重之色,犹疑猜测:   “难道是临封?”   周恒呼出胸中浊气,这才长叹一声:   “不错,两年前魔祸初起,有消息言临封和和风两座古城之间的风沙之地出现九幽裂缝,此裂缝绵延数千里,无数魔物自深渊而出,中州元婴之修联合,欲在裂缝诞生之初将其封锁。”   “此等大事,作为中州众宗之首的紫霄宫却没有来人,宫主颜不悔更是不曾现身,众修无奈拼死封锁深渊裂缝,却被其中忽然涌出的十余元婴境的真魔击退!”   “九幽裂缝再度扩张,魔物凌虐,临封和和风,就是他们欲占领的第一个目标。”   “这两年,中州四方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九幽裂缝,但没有哪一个,能与出现在临封和风二城之间的那一道相比。”   待周恒说完,凉锦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她沉凝地视线自周恒面上扫过,而后抱拳道:   “多谢周兄相告。”   言罢,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即走,便是周恒在其后追问她是否要上飞鹤山庄去休息,她都无暇理会,而是快速跃上屋顶,三两下消失于街角。   “周师兄……”   那受伤的飞鹤山庄弟子在同门符修的搀扶下走到周恒身旁,见后者远远望着凉锦离去的方向愣神,心中无奈一叹,低声唤道。   周恒仍在愣神,好似根本没听到身旁师弟的呼唤,他眉头微皱,口中低喃:   “凉锦……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旁侧符修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周恒,道:   “周师兄,你可记得,三年前从临封传出的一道寻人令。”   周恒浑身一震,忽而恍然:   “对!凌云宗凌剑仙子陈渝之徒于紫山秘境内失踪,命牌未碎,却不知下落,故请托中州之士代为寻找……那令上之人姓名,便是凉锦。”   他话音顿了顿,又摇头,叹息一声:   “只是可惜……三年后的此时,凌云宗还剩了几个人?”   凉锦飞快地越过一排低矮的房屋,与转角处等待她的情霜玧儿二人汇合,她将方才从周恒口中打听到的事情尽数相告。   情霜越听越惊,当凉锦言及九幽裂缝出现在临封与和风之间时,便是情霜,亦止不住露出骇然的神情。   而凉锦又说到中州众修欲合力封锁就有裂缝,紫霄宫却没有参与,颜不悔亦没有出面的时候,情霜的眉头也紧紧皱起,她与凉锦一样,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玧儿虽不知凉锦口中所言,但见凉锦和情霜面上的神情都格外凝重,她自觉地没有打扰,而是四处观察张望,替她们望风。   待凉锦说完,情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   “看来,中州的情况比我们想象地还要严重,我必须即刻返还紫霄宫,你将作何打算?”   情霜看向凉锦,等待凉锦的回答。   不管她们是否来迟,她都必须立即回紫霄宫去,至于凉锦,兴许临封才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凉锦抿起唇角,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她凝眸沉默片刻,而后开口:   “我随霜儿一起前往紫霄宫。”   情霜诧异地抬了抬眼,却听凉锦解释道:   “纵然临封有所变故,我此时赶去,早已于事无补,我确信师尊与师祖不是愚昧顽固之人,对于九幽裂缝,他们自能有自己的对策。”   “但不管是九幽裂缝,还是圣皇的筹谋,都是针对着紫霄宫来的,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相助紫霄宫,便是相助中州,也是相助临封和风,待紫霄宫事态平息,我再回临封。” 第243章 四方聚首   凉锦心意已决,情霜便没有再劝, 且时间紧迫, 她们立即离开小镇, 及至郊外。凉锦将卓熠召出,由情霜指路, 三人迅速赶往紫霄宫。   万里晴空之上, 茫茫云海之中,紫霄宫护宫大阵绵延千里,恢弘壮丽。   此时, 紫霄宫中部紫霄殿内, 颜不悔盘膝而坐, 端然雍容的面庞上少见的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她静默地看着大厅中单膝跪地,垂眸顿首的宫中长老, 深邃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些许沉重:   “他们已经闹到宫门前了吗?”   跪在殿下的缁衣长老沉声回禀:   “与焚情山谷为首的一众道家门派,皆派遣高手汇聚于我宫宫门之前, 叫嚣着要让宫主给他们一个交代。”   颜不悔长叹一声, 而后缓缓闭上眼,神情凝重,又似乎隐隐带了几分悲伤, 只是那复杂的神情转瞬即逝,没有人能看见。她平复心绪之后, 又问:   “来了多少人?”   “以焚情山谷焚修炎为首, 元婴境三十六人, 有一名元婴后期,六名元婴中期,二十九名元婴初期,结丹、炼体之境修士数不胜数。”   颜不悔狭长的凤眸稍稍睁开,深邃的目光中未夹杂丝毫情绪波动,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抬手挥退缁衣长老,垂眸沉思,喃喃自语:   “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她沉默的视线望向紫霄殿的殿门,片刻后,她忽而起身,一步迈出,她的身影已从方才盘膝而坐之地凭空消失。   紫霄殿外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小院名唤裕贤居。颜不悔悄然出现在院子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沉默地看着小屋的木门,没有犹豫太久,便推门而入。   屋中陈设虽然简单,却精致而整洁,可见时常有人打理。她朝内屋走去,远远地便看见靠墙的木床上安静平躺的身影。   床上之人紧闭着双眼,面上神情无喜无悲,双颊红润,呼吸平缓,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陈渝……”   低喃之声响起,颜不悔看着床上之人的面庞,竟开始出神。耳边,恍惚间,思绪飘飞到两年前,她仿佛又听见那句温和平缓的询问之声:   “贵宗宫主还未回来么?”   那是一个晴日,裕贤居内,陈渝如往常一般从打坐中醒来,缓步走出暂居的小屋,见门外有紫霄宫弟子路过,她随手招了一位弟子过来,柔声询问:   “贵宗宫主还未回来么?”   那弟子知晓这裕贤居中所住之人乃宫主贵客,自然不敢怠慢,忙躬身垂首:   “宫主外出之故我等小弟子皆不甚明晰,故不晓得宫主是否还返。”   这样的回答似乎在陈渝意料之中,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平静,并不因这小弟子的回答而显出失望的情绪,态度温和地让那紫霄宫弟子离去了。   “听宫内弟子说,你每日都会询问他们本座归否?”   意料之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渝回身,见颜不悔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外,她依然是一身华美端然的宫装,紫裙金纱,长发盘成飞凰之态,容颜端庄之中,又透着一股凌然盛气。   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人,却是站在中州众多修士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怕存在,也是中州之上,唯一一个化神之修。   见陈渝转过身来,颜不悔冷然的眸子中透出旁人读不懂的神光,漠然道:   “当初不辞而别,如今又这么急着来寻本座,紫霄宫可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对于颜不悔故作的冷漠言语,陈渝却抿唇一笑,神情温柔,温声道:   “不曾想堂堂紫霄宫宫主竟是这么记仇的人呢。”   当初她伤好之后,本来是想向颜不悔辞行的,但颜不悔却因故暂离紫霄宫,她因为心念爱徒凉锦,又不知道颜不悔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便只留书一封,飘然而走,倒不料再见之时,颜不悔是这般姿态。   颜不悔虽冷言冷语,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但在紫霄宫小住过一段时间的陈渝看来,颜不悔这样的表现,全然与小孩子赌气无太大差别。   听闻陈渝之言,颜不悔眉眼一竖,当即就要发怒,陈渝却适时地摆了摆手,声音轻柔而平和地言道:   “当初不辞而别乃我之责,他日自与宫主对饮三杯赔罪,但此番我寻宫主,确是有极为重要之事相告。”   陈渝面色肃然,不似玩笑,颜不悔沉默下来,她斜眸扫了陈渝一眼,而后轻哼一声,转身走进裕贤居,袖袍轻拂间,整个裕贤居已被阵法隔绝。   她于院内石凳坐下,才道:   “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   陈渝走到颜不悔身侧坐下,稍稍理了理思绪,而后才道:   “我的弟子凉锦和宫主的爱徒情霜双双于紫山秘境失踪,凉锦命牌未破,我猜想她应该未有性命之忧。”   颜不悔闻言,点头应道:   “霜儿的命牌也完好如初。”   见颜不悔如此淡然,陈渝也放下心来,她点头言道:   “凉锦虽然未归,却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带出紫山秘境。”   而后,陈渝将凉玄乐和穆彤从紫山秘境中带出的消息只字不漏地转告颜不悔,颜不悔神情凝重,答应陈渝会妥善处理。   陈渝已经在紫霄宫住了大半个月,在将消息传达之后就告辞离去,未曾想,不到一年,忽然传来消息,临封和和风古城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渊裂缝。   颜不悔匆匆赶去临封,却来迟一步,凌云宗的山门已经被彻底摧毁,凌苍穹带领凌云宗弟子转移,只留下数名炼体后期的修士断后,其中一人,便是陈渝。   颜不悔赶到的时候,恰逢陈渝被一名元婴期的真魔一掌击中,眼看就要毙命,颜不悔决然出手,以化神修为大杀四方,随后带着重伤的陈渝回到紫霄宫。   “你的命是本座救的,本座没说你可以死,你就不能死。”   回紫霄宫的路上,颜不悔紧抿着唇,恨声呢喃。   此后,颜不悔闭关医治陈渝的伤,因为陈渝是被真魔所伤,体内残留了一缕真魔之气,颜不悔花费数月时间,才将其彻底清除,但陈渝的灵识也受到魔气冲击,最终能不能醒过来,就连颜不悔也无法断言。   也正是在她闭关救治陈渝的这段时间,中州各大仙门联手欲封闭九幽裂缝,颜不悔自然无法到场。   而这封闭九幽裂缝的请帖不知被何人拦截下来,紫霄宫内元婴高手无一人参与,导致封闭九幽裂缝的行动彻底失败。   中州众仙门怒不可遏,联合向紫霄宫施压,就连颜不悔因为提前知晓了焚情山谷的阴谋而做的一些准备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乱之中变得毫无作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紫霄宫。   更因重寒突然被爆出魔修的身份,将紫霄宫彻底推向风口浪尖。紫霄宫百口莫辩,已然沦为魔道教派,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宫中弟子惶惶然,有不少长老弟子因此叛离了紫霄宫,如今紫霄宫中残余人马,以不足完备之时三成。   那些曾经享用着紫霄宫的一切资源而成长起来的修士,此刻正跟随着挑拨离间的恶人在紫霄宫宫门之外叫嚣着,要将紫霄宫彻底铲除。   “陈渝,做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曾言要与我对饮三杯以陪不是,如今怎么还在贪睡。”   颜不悔对紫霄宫外的喧嚣之声听而不闻,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平躺于床的陈渝,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又喃喃道:   “紫霄宫恐怕要毁在我手里了,我护不了师门的传承,也护不了你。”   这个高傲如凤凰的女人在此刻显出罕见的落寞和脆弱来,只是没有人能看见。   “如果……当初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将你留下来,是不是,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她将陈渝留下,陈渝就不会受伤,就算凌云宗毁了,她心中不知何处生出的难过与哀愁也不会像跗骨之蛆纠缠着她的心绪,让她不论怎样,都要救活这个人。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终究,无可挽回。   颜不悔长叹一声,而后转身走出裕贤居,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然出现于紫霄宫宫门之前。   宫门外除了前来讨伐紫霄宫的众多中州仙门之外,还有与之目怒而视的,忠于紫霄宫的弟子和长老。   前来闹事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喝道:   “紫霄宫邪魔外道!蒙蔽世人耳目数百年!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除魔卫道!”   此声落下,其后响起无数喧嚣之声,皆为附和之言:   “除魔卫道!”   “除魔卫道!”   “……”   紫霄宫宫门外一黑衣老者横眉怒目,脸色青紫:   “尔等莫要太过放肆!我紫霄宫岂是尔等鼠辈可以撒野之地!”   他一言落下,就要出手教训方才口出狂言之人。 第244章 及时赶到   “住手。”   淡漠孤高之声响起, 颜不悔袖袍轻拂, 那欲动手的紫霄宫长老被迫后退一步。方才大放厥词之人也被一股大力冲击胸腹, 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 险些跌倒在地。   其人瞪眼怒目,神貌嚣张, 见颜不悔现身宫门之外, 他眼里闪过一丝惧怕, 旋即又因身后众多讨伐之士激起心中胆气, 举剑喝道:   “紫霄宫恶行累累, 颜不悔!你还有什么话说?!”   颜不悔背负双手,凌空而立,俯视宫门外形形色色的修士,冷眸中凝聚着孤傲冷漠之气,哼声道:   “紫霄宫有什么恶行本座不知,然尔等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受有心之人蛊惑而不自知,何为正义?何为道德?尔等扪心自问, 此刻在这里质问本座的,有几个明白真相?”   颜不悔一开口,聚拢在紫霄宫外喧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紫霄宫积淀数百年的声望和颜不悔化神之境的威慑之力, 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淡去的。   面对颜不悔的质询, 实力稍微低一些的, 几乎无法承受,结丹之下,皆不由自主地俯身跪倒,身子如筛糠般颤抖,结丹之上者稍微好一些,却也不敢抬头,直视颜不悔的目光。   特别是当初从紫霄宫叛离的修士,更是躲在人群最后边,垂着头不敢言语。   “呵,颜宫主,你莫不是以为,紫霄宫势大,你实力为众修之首,便可为所欲为,整个天下都会怕了你不成?”   见颜不悔的威势将八成以上的修士都震慑住,前来讨伐紫霄宫的队伍中,那唯一一名元婴后期的修士忽然开口。   颜不悔抬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旋即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灵虚道长……连你,也要淌这趟浑水吗?”   灵虚道长,灵虚宫创始之人,多年前实力就已达到元婴后期,此时,从他周身隐隐波动的气息来看,他极有可能处在突破的临界点,只要稍有契机,就能一举突破。   灵虚宫以善立宫,建立之初,便是以弘扬正气为宗旨,在中州上的声望仅次于紫霄宫。   灵虚道长出现在此,已经说明了灵虚宫的态度,而灵虚宫也参与讨伐紫霄宫的行动,更是让无数不明所以的修士在犹豫许久之后,选择跟随。   紫霄宫的势力太大了,也太可怕,纵然它一直超脱于世外,也经不住有心人的离间和算计。   灵虚道长白眉垂下,苍老的面容上自带一股凌然正气,听闻颜不悔质询之声,他沉默片刻,无奈摇头:   “老道今日来此,只有一问,当初众仙门前往临封欲封闭九幽深渊时,颜宫主在何处?”   颜不悔沉吟片刻,如实回答:   “友人命悬一线,本座分身无暇。”   灵虚道人面色一肃,冷然道:   “故而,颜宫主舍大义取小义,天下人的性命尚不如宫主之友重要,如此,紫霄宫有愧于万宗之首的名号。”   颜不悔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升腾在她心间,她眉头一皱,强忍着怒气道:   “天下人的命是命,难道本座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全以人数之多少衡量是否值得相救,灵虚宫所谓的仁义道德也不过如此!”   灵虚道长眉眼一横,手中龙头拐杖猛然杵地:   “话不投机半句多!颜宫主执迷不悟,当得起不悔之名,既然如此,紫霄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话音落下,身后几个元婴修士当即蓄势待发,与紫霄宫一众长老遥遥相对。   “本座倒是要看看谁敢动手!”   既已撕破脸皮,颜不悔也不是委曲求全之人,不管怎么说,此地她才是修为最高的人,便是灵虚道长和众多元婴修士联手,也决然不是颜不悔的对手。   颜不悔之所以没有一来就大开杀戒,除了想看看他们的态度之外,还在提防他们的后招。   她绝不会相信,这些人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他们口中的正义。   如果他们身后没有依仗,就算有灵虚道长带头,这些唯利是图,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无比贵重的中州修士们,绝对不会参与这场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战斗。   对紫霄宫了解至深的紫霄宫弟子和长老,更不会无缘无故叛离,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争斗中,力量的悬殊。   所以,他们做出如此选择的原因才是让颜不悔不能轻易动手的根由。   陈渝两年前将紫山秘境中的消息带来紫霄宫,颜不悔也早已对那所谓的“圣皇”心生提防,想必今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颜不悔一声厉喝,众修震颤之际,灵虚道长冷哼一声,迎着压力迈出两步,袖袍一拂,破除颜不悔的威压之势,冷声道:   “动手!”   原本迫于颜不悔之威隐有后退之势的几名元婴之修突然气势大涨,他们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地动手。   颜不悔勃然而怒,当即一掌击出,攻向最先出手的一名元婴修士。眼看掌风临身,忽而被一面外有八角,内嵌圆形铜镜的八卦镜阻挡,颜不悔面色一沉,冷眼看向灵虚道长:   “你竟带了玉虚灵镜!”   玉虚灵镜,上品灵宝之中最接近神器的几大法器之一,其威,不下紫霄宫的紫霄神剑。而玉虚灵镜主防,紫霄神剑主杀,有玉虚灵镜在手,配合玉虚道长元婴后期,接近大圆满的修为,颜不悔在不动用紫霄神剑的前提下,是无法轻易击杀玉虚道长的。   真是好算计!颜不悔内心暗恨,那暗中兴风搅雨的“圣皇”究竟是何许人也!   因颜不悔被玉虚道长拦下,前来讨伐紫霄宫的一众修士越发激愤,对于元婴境的紫霄宫高手,一人无法匹敌的,则由两人联手对抗,不过瞬息时间,紫霄宫仅剩的几位元婴长老皆被围困。   仗着人多势众,紫霄宫一众长老短时间内无法突围,相反,前来征讨的一众元婴之修还隐占上风。   “沈秋宏!可惜宫主待你不薄,你竟做了他人走狗!”   先前在紫霄殿向颜不悔禀告消息的缁衣长老见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熟面孔,当即怒目沉声,神情冷若冰霜。   被唤作沈秋宏的玄袍元婴中期修士神色不变,眉眼间未见一丝悔意,只道:   “战吧!”   大战一触即发,颜不悔威压被破,结丹之修亦和紫霄宫结丹弟子战做一团。   那些前来讨伐,却受颜不悔威压所慑,匍匐于地的炼体修士起身之后羞怒的同时,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将紫霄宫低阶弟子堵在宫中无法逃脱。   一时间,紫霄宫外纷杂一片,不断有人倒下,血染紫霄宫。   吼——   一片喧嚣之际,远处忽然暴起一声雷鸣般的咆哮,旋即,两道闪电划入人海,顿时,数十道人影便如破碎的石子一般,被一道可怕的力量震退,掀飞数十丈之远。   突如其来的暴动吸引了场上无数人的视线,就连对战中的颜不悔和灵虚道长,以及一众元婴之修,也都侧目看去。   只见战乱之中突然凭空出现的一片空地上,凉锦和情霜各自脚下踏着一条湛蓝长龙,穿梭于众修之间,剑起剑落,皆会带起一蓬血色。   她们冲入结丹修士人群之中,完全就是进入羊群的饿狼,在完成一场丰厚的收割。   “情霜?!凉锦?!”   焚修炎率先认出凉锦和情霜,对于这两个人,他可谓恨之入骨!故而她们一现身,他立即就辨识出她们的身份!他当即身形一闪,错身而过,直扑凉锦二人而去!   颜不悔与灵虚道长对击一掌,灵虚道长借玉虚灵镜之力未受重创,却也不由自主地后退十余步。   颜不悔面上露出惊诧中带着些许喜悦地神情,见焚修炎欲阻击情霜,她冷哼一声,缩地成寸,一步迈出,已来到凉锦二人跟前,打算出手教训焚修炎。   不料情霜却道:   “师尊不必亲自动手,此等杂鱼尚不需师尊屈尊。”   颜不悔闻言一愣,焚修炎距离不远,自是听清了情霜之言,他眉眼一横,羞恼之中透着噬血的凶残,恨声道:   “不知天高地厚!”   焚修炎说话之时,情霜冷漠的眸子中情绪无有起伏,玧儿腾身而起,背负情霜,施展空间挪移之术,瞬息间来到焚修炎身后。   “呈口舌之利的人,往往死得快。”   焚修炎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凌冽风声,他面色急变,心头狂跳,却来不及回身。   情霜手持灵剑,一剑惯出,灵剑之力洞穿焚修炎的胸腹,锋锐的剑气瞬息间侵袭了他的五脏,但他毕竟是元婴修为,虽只有元婴初期,也不是情霜能一剑击杀的。   焚修炎用力挣脱灵剑束缚,口中鲜血喷涌之际,正待远遁,不料玧儿突然张口,一道寒冰龙气从她口中吐出,一下子将焚修炎冻成一道冰柱。   情霜神情不变,一剑落下,冰柱四分五裂,连鲜血都已被冻成冰渣,冰柱溃散,滴血未洒。 第245章 证据   凉锦和情霜一到场,立即斩杀十余结丹炼体之修, 情霜更是直接击杀在元婴境修士之中实力也算不弱的焚修炎。   纵使焚修炎有轻敌之心在内, 但如此迅速被击杀也实在叫人不可置信。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吸引了场内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特别是距离较近,目击情霜击杀焚修炎那一幕的修士们, 更是骇得面无人色。   就在焚修炎死去的前一息, 他们还在心中嘲讽,与焚修炎一般认为情霜不自量力,竟敢触元婴之威。没曾想下一瞬, 焚修炎就在众人眼皮底下, 被情霜毫无拖泥带水地击杀。   在情霜身侧, 凉锦腾跃而起, 一个回身,直将近身偷袭的一名结丹中期修士一剑封喉, 纷乱的紫霄宫外喧嚣的人群之中,因凉锦和情霜的到来无端出现一块空阔之地, 数息时间过去, 竟无人敢再上前!   “来者何人?!”   灵虚道长亦面露惊讶之色,他蓦然回首,见颜不悔急于相护, 焚修炎又非其一合之将,灵虚道长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情霜的身份。   灵虚道长和颜不悔一停手, 追随他们的各方修士也纷纷暂缓攻势。   情霜灵剑横于身前, 美目之中尽是冰寒之色:   “在下紫霄宫弟子, 情霜!”   颜不悔讶然地看着情霜横剑立于冰龙之上的背影,冷冽之中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强者气度,让她心中不由暗自赞叹,情霜成长地太快,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难道,这就是玲珑之体的力量么?   情霜话音落下,灵虚道长眉头微蹙,他灵识扫过之时,因情霜身上有颜不悔所给的法宝隐蔽气息,以至于灵虚道长无法看出情霜的真实修为。   但情霜击杀焚修炎有目共睹,就算她的修为未到元婴,只要她有击杀元婴之修的实力,就不容旁人小觑!他怎么不知晓,紫霄宫之内,竟出现了如此年轻的强者!   更让他心头骇然的是,情霜和凉锦脚下所踏的两条湛蓝长龙,它们身上所散发出的真龙之气宣示着它们是真正的龙族,龙族之罕见众所周知,龙之桀骜更深入人心,它们绝不是常人可以收服的。   两条真龙同时作为坐骑出现,更是罕见之至!   他蹙起眉头,从方才玧儿吐息冻结焚修炎来看,这两条湛蓝长龙该是属于龙州冰龙一脉,但玉海龙宫早在百年前就被摧毁,难道冰龙一脉并未彻底灭亡?   知道情霜是紫霄宫弟子,他便知双方水火不容,但他心中对这突然出现的冰龙很是顾忌,冰龙族中也有化神修为的老怪,龙王予治之名纵使他远在中州,也有所耳闻。   难道予治没有在当初的劫难中陨落,如果龙族要参合他们同紫霄宫的恩怨,与紫霄宫联手的话,他们的胜算无疑会再次下降。   一个颜不悔,以他的实力加上玉虚灵镜还可牵制,但若再加上冰龙之王予治,他就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以卵击石是否值得。   灵虚道长一身浩然正气不似作假,虽然为人方正近迂,不懂变通,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自诩道德之人,所以不会去做明知是助纣为虐的事情。   凉锦何其机敏,在灵虚道长皱眉的瞬间,她就明白了此人的顾忌。   她大胆猜测此人并不知晓百年前玉海发生之事的真相,也不知道予治下落和境遇,更不知道君染的身份,故而不等他开口问话,凉锦已然抢白道:   “龙族与紫霄宫互为盟友,谁再动手,便是和龙族作对!”   以凉锦和龙族之间的关系,她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此言落下,场中一片哗然,许多不明所以的修士开始惶惶然,一个紫霄宫就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勇气,若再加上一个龙族,他们那里还有活路!   灵虚道长眉梢一挑,灵识自凉锦身上扫过,旋即诧异地微微睁大眼,他竟然也无法看透凉锦的修为:   “你又是谁?好大的口气,竟能代表龙族说话?”   灵虚道长此言一出,那明显放软的语气彻底证实了凉锦的猜想,她两眼微眯,视线从前来讨伐紫霄宫的人群中扫过,发现了不少熟悉面孔,唇角一勾,计上心头,笑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言非虚,谁若不信,大可一试!”   凉锦话音一落,卓熠当即怒啸一声,真龙之威席卷开来,除开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境的高手之外,其余修士皆在这哮声之中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些与修士间有契约关系的灵兽更是在真龙之威下完全丧失反抗之力。   这一幕,无疑加深了这些修士的疑虑,他们开始动摇,纵使更多的还是心存疑虑,但他们都沉默着,选择暂且退避,因为凉锦和情霜脚下的两条真龙,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眼看今日之事有不了了之的势头,那些混在人群中的有心人见灵虚道长也开始犹豫,顿时按捺不住,高声道:   “冰龙一脉早在百年前就被灭门,龙王予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百年前提起龙族还叫人惧怕,如今还拿龙族做后盾……哼,莫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么!”   此人话语道出,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惊讶的同时,不少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没有人会愿意将自己的脑袋悬在刀口上,比起即将到来的危难,更多人愿意相信那只是一个可怕的谎言,所以,他们看向凉锦的目光再一次变得不善起来。   凉锦哈哈一笑,衣袍拂动,看起来格外洒脱。她这肆意中带着嘲讽意味的笑让方才出声之人心中升腾起不妙的感觉,凉锦那看猴子般的讥嘲眼神叫他浑身不自在,他皱起眉头,哼声怒道:   “你笑什么!”   凉锦收起肆意的狂笑,冷然的目光落在那出声之人脸上,唇角勾起,轻蔑地说道:   “焚烨,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你就那么确信,予治前辈来不了?”   那说话之人,正是焚情山谷的焚烨,十年前他是结丹大圆满,距离元婴之境仅一步之遥,如果没有外力相助,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这一步。然而今日,他站在人群最前边,与一众元婴之修并肩。   焚修炎是不可能将并蒂双生的凤仙金莲交给一个对自己心怀芥蒂时刻想推翻自己上位的人的,而愿意相助他用以牵制焚修炎的人,只可能是圣皇。   所以焚烨一定从圣皇手中得到帮助,了解了圣皇部分筹谋。当初凉锦乘着翼蛟在他的拦截之下逃走,让他颜面尽失,他对凉锦可谓恨之入骨,所以凉锦欲平息战事,他就要挑拨离间。   他一开口,就入了凉锦下的套。   凉锦清清楚楚地道出予治之名,让灵虚道长再一次蹙起了眉头,他见凉锦泰然自若,焚烨怒眼涛涛的模样,他心中升腾起一丝疑惑。   不等他再深入思索,凉锦忽然高声唤道:   “灵虚道长,你可知,你被人做了枪使,却不自知!”   灵虚道长听闻此言,神情凝重的同时又满腹疑惑:   “尔此言何意?”   凉锦却没有立即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冷笑道:   “恕晚辈直言,仅凭阁下的实力和威望,尚不能让这么多人跟随你大闹紫霄宫!”   灵虚道长面色一变,凉锦这句话全然没有给他半点颜面,但不等他说什么,凉锦又继续言道:   “人都是惜命的,你以为这些人跟随你一起讨伐紫霄宫是为了道德和正义?真是太天真了!没有真正强硬的后手和目的,他们怎么可能出手,做这赔本的买卖?””   她说着,忽而抬手摄起一块冰凌,五指一搓,冰凌破碎的同时,将内里包含之物展露出来,那……竟是一枚魔核。   灵虚道长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凉锦手中之物,他当然知道,那冰凌是被寒冰冻住的焚修炎的残骸。从焚修炎的残骸中取出魔核,再愚笨的人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焚烨面色急变,他猛地咬牙,趁还有许多人没有回过神来之时,暴喝一声:   “奸恶贼子!你竟敢构陷焚情山谷!”   言罢,他立即飞扑而出,欲夺斩凉锦灭口!然卓熠龙尾一甩,巨力冲击之下,焚烨不得寸进。   凉锦哼声冷笑,漠然看着被卓熠震退的焚烨,讥讽道:   “构陷?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愚蠢?”   她说完,忽而仰头,以灵力灌注于声,高喝道:   “君染!背后使阴招之人从一开始就落了下乘!今日你不亲自动手,你手下这些走狗,都将有来无回!”   凉锦拿了焚修炎的魔核,灵虚道长心存疑虑之下,这场争斗是起不来的,君染挑拨离间,欲收渔翁之利的计谋已宣告失败,而当初以陨晶暗害颜不悔的计划也被凉锦阻挠,她若不在今日趁势出手,再往后拖,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凉锦笃定,君染一定会来! 第246章 圣皇现身   与其让君染藏在暗处, 伺机而动, 不如逼她现身, 和颜不悔正面相对。前世君染在颜不悔受魔气影响之后才敢动手, 足可见君染也是忌惮颜不悔的实力的,她和颜不悔正面过招, 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凉锦的高喝之声远远传开, 惹在场众多修士侧目, 连颜不悔都诧异地看了一眼凉锦, 她当然不会忘记, 当初在凌云宗山门之上,这个如蝼蚁般弱小的存在竟敢对中州唯一的化神高手破口大骂的事情。   也正因为那件事,才让她注意到紫霄宫外,还有如此惊世之才。   此时,凉锦手持魔核,面对众多元婴之修的压力,依然泰然自若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以前,在凌云宗青云台上, 那个一脸坚毅的姑娘,那时她愤恨的双瞳中满载着憎恨,对她言说, 他日紫霄宫有难, 也谨防他人仁至义尽!   她本是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哪知世事难料, 当初恩威并施的她,以及盛气凌人的紫霄宫,如今竟叫这个蝼蚁般的小修士,挡在了前边,袒护着紫霄宫的声誉和清白。   颜不悔心绪有些复杂,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裕贤居的方向,心中默道:   “你连门下的弟子,都与众不同呢。”   然而,凉锦话音落下之后,却许久未有回应,渐渐的,人群再一次动荡起来,前来征讨紫霄宫的修士们彼此面面相觑。   数息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啼笑皆非,他们竟然会被人几句话就震慑住,差点就着了道。   “虚张声势!故弄玄虚!”   焚烨见凉锦喊声落下,却许久没人应答,顿时放下心来,大笑一声,朝其飞扑而去!   “狂妄小儿,你要为构陷焚情山谷之事付出代价!”   眼见焚烨冲向凉锦,颜不悔冷哼一声,欲出手教训,灵虚道长神情一肃,在片刻犹豫之后提剑而立,神情警惕地看着颜不悔。   不论凉锦的一面之词可信度有多少,他都不允许颜不悔大开杀戒。何况刚刚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凉锦要想偷天换日,构陷焚情山谷的确不是难事。   眼下焚情山谷站在他这一边,他下意识地偏袒焚烨。就算心中留有疑虑,他也不打算平息焚烨和凉锦间的争斗,凉锦说话实在太尖锐,受点教训也好。   只要不叫焚烨取其性命,事情就不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焚烨速度极快,飞扑向凉锦,卓熠猛然怒啸,声震四方。不等情霜和颜不悔出手,凉锦剑芒横扫,高声喝道:   “你不肯现身,那就看谁更心狠!”   凉锦言罢,卓熠龙尾一扫,身形快如闪电,她咬破舌尖,以舌尖血催发体内封印,四印齐开,修为冲破结丹初期,腾跃至结丹中期,凉锦目露寒芒,借由卓熠之势,与焚烨交上手!   卓熠怒声咆哮,元婴之威滚滚勃发,其哮声之中自带冲魂之力,闯入焚烨双耳,叫其心神一震!   同为元婴初期,卓熠虽然更加稚嫩,但它的元婴修为比借由外力而来的焚烨凝实许多,双方交手,瞬息之间,焚烨便落了下乘。   极具穿透之力的龙吟冲击着焚烨的心神,让他的攻势延缓瞬息,待他回神之时,又一眼看进凉锦漆黑的双眸,剑气肆虐,剑光弥天,无我无心!   凉锦毫无保留,一出手就是杀招!   接连两次心神攻击,焚烨始料未及,防不胜防!他心中骇然之际,才惊觉自己莽撞,凉锦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更可怕的是那头冰龙,看起来不过刚破壳的幼龙,竟有元婴修为!   数年未见,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便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   当焚烨心海中剑气消弭,凉锦手中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灵虚道长神情骇然,方才情霜在他眼皮底下击杀了焚修炎,如今焚烨又叫凉锦一个照面就重创!这两个年轻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但不等他出声阻止,凉锦手中灵剑陡然下划,在众目睽睽之下挑开焚烨的胸腹,取出一枚漆黑的元婴!   正常元婴修士的元婴应该是灿金的颜色,以杀入道的修士,其元婴为赤红色,漆黑的元婴,不是没有人见过,但这是魔的颜色,只有入了魔的修士,才会结出黑色的元婴。   焚烨的元婴,竟然是黑色。   已经不需要凉锦再多说什么,灵虚道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目光发直,到了这个时候,他如果还不明白自己是受人利用,助纣为虐,他就枉为一代宗师。   元婴被夺,焚烨发出惊天的惨叫,一蓬黑火从他涌血的伤口处燃烧起来,凉锦面色一变,急忙将那黑色元婴扔掉,暴喝一声:   “退!”   卓熠长尾一摆,骤然急退百丈,忽听方才元婴落地之所爆发出轰隆鸣响,震颤之声响彻紫霄宫!   “遭了!”   凉锦心头急跳,忙回头去看,紫霄宫众人距离方才元婴爆炸之所稍远一些,所以未受波及。   但前来讨伐紫霄宫的人群,除了反应较快的灵虚道长,连带距离他较近的一些修士,以及更远一点未受波及的,方圆二十丈之内所有修士,都被爆炸掀起的黑色烟尘所吞噬!   变故发生太快,以至于凉锦都险些着了道!   黑雾散去之后,被笼罩在其中的修士都显出身形,当众人看清其中景象,所有人都无法遏制地倒抽冷气。   那些修士一个个面容扭曲,双眼翻白,惨叫着,哭嚎着,像是魔怔一般,当嘶嚎之声逐渐止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数十余厉鬼。   除了少数几个支撑不住魔气侵袭,直接死去,或是残存灵智自断心脉而亡的修士,剩下的这些,全成了魔的傀儡。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惨烈而惊惧的声音,魔傀们张牙舞爪地冲出来,不分敌我,见人就杀,一时间,鲜血四溅,血肉纷飞。   灵虚道长从短暂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面色已然苍白如纸,他死咬牙关,心一横,率先冲出,手执玉虚灵镜,要尽快消灭这些魔傀!   一旦让他们冲出来,那些修为稍微低一些的修士瞬间就会成为这场祭礼的牺牲品!   他一剑将两个魔傀斩成两段,旋即抬首,朝颜不悔道:   “今日之故乃吾咎由自取!但望颜宫主不计前嫌,与老道一同阻止这些魔傀!”   颜不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也没有预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但她没来得及给出回答,神情便忽然凝固下来。   嘈杂的厮杀声中,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一道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它像是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颜不悔的视线越过紫霄宫外纷乱喧嚣的景象,直落在更远的天边,见一道绯红身影从天空中盘旋而落,那绝色却妖娆的容姿,与那缠绕在白玉足尖的红绸是那么耀眼,与铺洒大地的鲜血融为一体,化作一幅诡谲而妖异的图景。   那妖异的绯红身影正是圣皇君染,只见她右手擒着一柄白玉为骨的红扇,扇面微展,拂于唇边,妖媚的红唇微微勾起,吐露出叫人不可置信的字句:   “我的好姐姐,别来无恙。”   颜不悔神情有些发愣,直到君染的声音响在耳侧,她才猛的回神,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震惊之色,作为中州上唯一一名化神之修,素来优雅高贵,端然雍容的她第一次因太过震惊而失态。   她张了张嘴,愣怔开口:   “无心?你还活着?”   凉锦和情霜因为曾在他人的记忆片段中见过君染,且早就猜到她今日必会现身,所以当她以如此耀眼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之时,她们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即回过了神,只是,君染和颜不悔之间的交谈,和她们想象的实在大不一样。   颜不悔和圣皇认识?而且还是故交?但颜不悔为何管君染叫无心?   君染呵呵一笑,手中折扇轻轻合上:   “姐姐还好好地活着,妹妹自然不会先死,今日来此,本是为了向姐姐献礼,奈何你身边那两个小娃娃总是坏妹妹的事,这道礼便小了一些,还望姐姐莫怪。”   面对紫霄宫外血气弥天的景象,君染竟能一脸邪魅笑容地将之称之为礼,实在让旁观之人骇然之至,仿佛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腾起来,直蹿升上天灵盖般,叫人毛骨悚然。   “无心……颜无心,她是宫主的嫡亲妹妹。”   情霜忽然想起些什么,她神情凝重地看向凉锦,压低声音呢喃道。凉锦两眼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脚踏虚空,信步而来的君染,她的视线落在君染精致的容颜上,不由呼吸一滞。   若不看那妖娆的容妆和被红扇遮挡的半张脸孔,只看那露出来的眼眸与神光,当真,和颜不悔有八成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们眼中的神色。 第247章 姊妹恩仇   紫霄宫外的氛围忽然变得诡异起来,除了魔傀的嘶吼声和被袭击的修士们惊惧的惨叫之声外, 便没有了别的声音。   君染一现身, 背负着情霜的玧儿忽然暴躁起来, 她怒啸一声,口中凝结一道冰柱, 刺向君染。君染红唇微掀, 眼睑轻阖,横过折扇,轻描淡写地轻轻一点。   飞快凝结的冰柱在触碰到红扇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旋即嘭的一声, 化作晶莹齑粉, 消散了去。   玧儿喉中发出闷哼之声, 庞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百余丈。她怒声咆哮,再要上前, 情霜忙抬手按住她的脑袋,道:   “玧儿, 冷静些, 你不是她的对手!”   在君染面前,元婴中期的玧儿仿佛一个初生的幼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若是触怒了君染, 她翻手便可将玧儿覆灭。   对于玧儿的冲撞,君染只抿唇一笑, 语调柔眉:   “小公主若是不听劝, 在此丢了性命, 龙王哥哥追究起来,我可不好交代。”   凉锦面色沉重,她看向君染的目光满是警惕之色,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杀机,但却在谈笑间便可取人性命的女人最为可怕,她生了一副妖娆媚骨,却长了蛇蝎心肠,那眉眼弯弯,笑意盈然的模样,叫人心底莫名发寒。   君染斜眸,目光中暗藏了一抹道不明的意味,扫了一眼凉锦和情霜,便将视线重新投向颜不悔,对于灵虚道长和一干元婴境的高手,她连侧目都不曾有。   “我的好姐姐,多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颜不悔目光凝重地看着静立于空,容姿绝美的君染,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数百年前,颜不悔还不是紫霄宫的宫主,颜无心也还不是君染的时候,她们两个便是紫霄宫的双姝。   颜氏姐妹天资绝世,年纪轻轻便修至结丹,远超紫霄宫其余弟子,妹妹相较姐姐修为更胜一筹,但颜无心不爱与人结交,除了颜不悔,再没有谁能让她放下心防。   那一日天高云阔,颜不悔被选作大弟子,颜无心却被发现修炼了魔功,宫主震怒之下派人诛杀颜无心,颜不悔随行而至,将颜无心追至紫霄宫护宗大阵边缘。   颜无心的视线至始至终都看着颜不悔,她脸上带着柔软的微笑,目光中,是颜不悔看不懂的深邃,又似乎,埋藏了不可言说的话语。   颜不悔心头百感交集,既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颜无心的异常,也恨颜无心怎么要走这条邪道,便恨声斥责:   “无心,你明明天赋异禀,为何要练魔功,自毁前程?”   听到颜不悔的责问,颜无心温温软软地笑了,但下一瞬,她的笑容收敛起来,面色一肃,从她口中道出的言语,满载着仇恨和怨怒:   “我恨命之奇诡,恨天之不公,若我成魔,便可肆意妄为,带你冲破这束缚我们一生的枷锁和牢笼!”   颜不悔面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她不明白颜无心此言究竟是何意,但接着,颜无心又道:   “颜不悔,今日你若不亲手将我了结,来日,我必要紫霄宫倾覆,断你所有念想!”   她的声音盘旋在断崖之上,仿佛泣血的诅咒,直入人心。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叫颜不悔姐姐,而是唤了她的名字。   紫霄宫高手纷至沓来,颜不悔和颜无心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时间,一片纷乱之中,颜无心被高手围困,遭受重创,眼看就要伏诛,颜不悔突然横剑,阻止同门致命一击,颜无心仰天长笑,翻身跃出护宗大阵,坠入中州。   颜无心仅结丹修为,从万丈高空坠落,哪怕她修炼了魔功,也十死无生。   颜不悔因最后那一剑,被宫主禁足,面壁思过十年,等她出来的时候,中州上早已没有了颜无心的消息。   她至始至终都不明白,颜无心如此做的理由,她看不透颜无心深邃的瞳眸,也不知道颜无心心中那一直想向她言明,却始又终不曾开口的秘密究竟为何。   而今,再见颜无心,她已经变成了圣皇君染,前来履行她曾许下的诺言,她要覆灭紫霄宫。   再见颜无心,颜不悔心中尚来不及升起欣喜的情绪,便被无边的困惑和漫天血海所淹没,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君染的问题。   半空中,君染忽而一笑,她的笑容中,仿佛染上了一层失望和哀伤,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看清,她轻轻摇着折扇,温声道:   “看来姐姐是忘了,忘了……也好。”   反正,你忘记的,远不止那一件事。最后一句,她垂下视线,于心中默道。   君染话音落下,前来讨伐紫霄宫的修士人群之中,突然有半数的人反水,残杀身旁同伴,他们像是着了魔,杀得血气弥天,与那些失去神智的魔傀并无两样。   灵虚道长身后,那两名元婴中期的修士突然出手,同时发动偷袭,灵虚道长距离他们极近,避无可避,借由玉虚灵镜之力,他没有遭受致命的创伤,但那划伤他的刀刃上,却凝了一层黑色的魔气!   紫霄宫外的暴动越来越可怕,不管是变成魔傀的修士,还是本身就受命于君染的修士,全都开始进攻紫霄宫。   在这些人不要命的攻击之下,紫霄宫内高手气势上弱了不止一筹,匆忙应对,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就连凉锦和情霜也遭到袭击,纷纷抬剑应对,与魔物周旋。   颜不悔面色急变,向君染怒目而视:   “颜无心!你究竟想干什么?!”   颜无心看都不看一眼下边惨绝人寰的景象,视线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颜不悔身上,就像那时她坠落于护宗大阵之外时,那样柔和却深邃的目光。她轻摇红扇,呵呵笑道:   “姐姐呀,我要摧毁紫霄宫,然后带你走,我们姐妹两个,浪迹天涯,逍遥快活,不是很好么?”   颜不悔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她愤然看着君染,不可置信地怒斥道:   “你简直是疯了!快点叫他们停手!”   君染手中折扇轻轻顿住,她收起笑容,目光在颜不悔雍容精致的面庞上久久停留,沉默片刻后,才道:   “我若说不,姐姐要怎样?”   颜不悔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而后她的双眼缓缓睁开,眸子里已没有了犹豫和迷惘,一柄暗紫色的长剑出现在颜不悔手中,她抬剑而立,目光决然:   “既然你执迷不悟,便莫怪本座不念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么,呵……当初你不杀我,今日,便莫想叫我回头!”   话音一落,君染周身气息骤变,化神境的威压席卷紫霄宫,气息过境之处,地面崩裂,群修重创,颜不悔冷哼一声,提剑相迎。   她一剑斩出,击散君染节节攀升的气势,迫使君染出招。   紫霄宫的护宗大阵经不住两个化神修士的气机交锋,故而颜不悔在破除君染气机之后,立即引身腾起,直入高空,远离人群,将她与君染之间的战斗约束在高空之上,以免无辜之人遭受波及。   君染当然明白颜不悔的打算,但她没有为此做出什么别的应对,而是足尖轻点,踩着赤色红绸追着颜不悔往高处去,她们之间,的确该做个了断了。   以凉锦和情霜的修为层次,根本无法插手颜不悔和君染之间的事情,况且眼下魔傀汹涌,这些化作魔傀的修士实力翻了数倍,不但不容易杀死,被其所伤之人还有可能沾染魔气,以至于防守之人处处掣肘。   魔傀连绵不绝,好似根本杀不尽。   紫霄宫外,一名炼体初期的女弟子正与一炼体后期的魔傀交手,根本不敌,魔傀一掌落下,那女弟子横剑去挡,却被大力掀飞,撞击于紫霄宫宫门前的墙上,后滑落在地,口中溢出一蓬逆血。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五脏六腑的疼痛和以消耗殆尽的体力让她的动作变得迟滞,魔傀咆哮着朝她冲来,勾起的五指化作五道弯钩,直取其心。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划过,魔傀的身体被剑光从中劈裂,凉锦乘龙而至,甩落剑刃上的污浊血迹,向倒地的女弟子扔去一枚疗伤的丹药:   “雪姐姐若力有未逮,便入宫内稍作歇息。”   那受创的女弟子,正是多年以前,与情霜一同去临封,和凉锦有过一面之缘的雪樱。她在如此年纪就能有炼体修为,实属不易。   雪樱接过凉锦给的丹药后,未来得及道一声谢,便见凉锦转身而去。她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凉锦此人,她原本是记不真切,直到在她身边见到情霜。   当初临封仙人遗迹,凉锦为救情霜重创之事,在她记忆中落下较为浓厚的一笔,那时候,凉锦的修为比她还多有不如,而今,她不仅驯服了高傲的冰龙,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元婴之境的焚烨。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才,可以媲美情霜。若她生在紫霄宫,成就孰高孰低,还真是未可知。 第248章 不该存在   云海之上, 颜不悔和君染彼此对向而立, 气机交锋, 空气中似有噼啪爆鸣之声, 偶有纷乱的狂风吹散厚实的云层,而立于风暴中心的两人, 皆面不改色, 彼此势均力敌。   君染手中的红扇不急不缓地摇晃着, 她的神情从容不迫, 看向颜不悔时, 没有宿敌相对的紧迫和盛气,有的只是故人多年后重逢的淡淡欣喜。   相较于君染一切在握的从容,颜不悔则更严肃一些,她执剑而立,对君染怒目而视,斥责道:   “你怎可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造下如此杀孽?!”   颜不悔不是迂腐愚善之人,不是谁的性命她都在乎,她只是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成千上万的修士会因她而死。因她当初一念之仁,没有早早将颜无心扼杀, 才酿成了今日这桩惨剧。   君染却未因颜不悔的质问而色变, 她微笑着摇着手中红扇, 反问道:   “姐姐, 你可知当初,那老宫主为何要杀我?”   骤闻君染此言,颜不悔猛地一愣,旋即皱起眉头,神情沉凝:   “当初老宫主发现你修炼魔功,方才下令将你缉拿,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听闻颜不悔此言,君染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她轻轻摇了摇头,叹道:   “呵……姐姐啊姐姐,你可真是……”   ……天真。   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那叹息之声也很快就被风卷走,仿佛从未有过。   颜不悔的注意被那一声叹息吸引过去,她的目光与君染深邃的眸子撞在一起,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仿佛承载了生生世世无法言说的疼痛与哀愁,所有的事情她都一个人肩负,从未将这些秘密吐露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隐情?!”   这一次,颜不悔的语气变得急迫起来,她已经从君染的目光中了解到,数百年前,恐怕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变故。   君染眸子中的疼痛同样也刺痛了颜不悔,眼前这个打扮得极为妖媚的女子,是她唯一的妹妹。她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   哪怕数百年的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哪怕时过境迁,颜无心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甚至连名字也都舍弃了,但颜不悔仍在她出现的那个瞬间,就将她认了出来,足可见,颜不悔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若说颜不悔最信任之人,必然是颜无心。正因为她们彼此信赖着,颜不悔在得知颜无心修炼魔功,又心怀覆灭紫霄宫的怨恨之时,才会那么惊讶惶然。   当初颜无心被发现修炼魔功实在事发突然,在紫霄宫护宗大阵边缘,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什么,颜不悔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今总算寻到了机会,能从君染口中,了解到当年的真相。   颜不悔问出的这句话,却让颜无心沉默下来,她手中的红扇顿在唇边,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颜不悔雍容华贵的模样,默然许久,才道:   “姐姐真的想知道真相?”   原本,她是带着坚定不可动摇的意志来到这里,哪怕她的所为会将她所在乎的人深深伤害,她也不会后退。但是,当颜不悔冷肃的神情松动,看向她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担忧,困惑和急迫的时候,她的心,竟生出些许动摇和犹豫。   颜不悔突然沉默下来,她凝视着君染,不知道君染在顾忌着什么。见君染面露犹疑之色,她眉头一皱,许久之后,才叹息着开口:   “你总是这般,什么都不同我讲,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装着事情,你比任何一个同龄之人都更优秀,也更成熟,我虽然是你的姐姐,却处处受你照料,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疑惑,你为何要走上这条歧路?”   君染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颜不悔,片刻后,言道:   “姐姐……你我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人。”   颜不悔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君染,她不明白君染这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   然而,不等她追问,君染忽然抬手,持着红扇出招,趁她不察走神之际,扇尖如剑,一缕剑芒从红扇中冲出,打在颜不悔肩头。   颜不悔被剑光击中,顿时身形一颤,待她回神时,君染已经鬼魅般出现在她跟前不足一丈的地方,那双深邃的眸子与颜不悔对视,仿佛要看到颜不悔的心底去。   她说:   “姐姐,许多事情,不知道就不会痛,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让你变得和我类同。”   颜不悔越发不明白君染在说什么,她口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透露着什么,但却如同哑谜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君染话音落下,颜不悔眼前一黑,意识恍惚之际,她只来得及道出两个字:   “无心……”   红扇点中颜不悔的睡穴,颜不悔身子一晃,灵力散去,就要朝地面坠落。君染探手一捞,在其坠落之前,将她抱住。   “怎么……这就动摇了吗?”   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浮现于君染身后,悄无声息,也没有半点灵力的起伏,看不清他的样子,更琢磨不透他的深浅。若不是他突然出声,恐怕君染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为了这一天你等了多久,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那影子还在竭尽全力地蛊惑着,意图动摇君染的决意:   “只要让我帮你唤醒她的记忆,你想要的一切,就都能得到。”   君染沉默着,压抑着,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和凝重,当那黑影准备再说些什么,君染红扇一展,朝身后虚空猛然掷去,喝道:   “聒噪!”   红扇盘旋着穿过黑影,那黑影竟像是水面一样荡起一层波澜,待波澜消散,那黑色的影子也不见了踪迹。   君染抱着颜不悔,犹豫许久之后,终喟然一叹,喃喃轻唤:   “姐姐……”   颜不悔没回应她的呼唤。   紫霄宫外,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魔傀前仆后继地四处冲撞,灵虚道长受魔气侵体,实力大降,炼体结丹之境的修士接连倒下,就连元婴期的高手也开始出现伤亡,紫霄宫岌岌可危。   凉锦和情霜合力,已经击杀了许多魔傀,但眼前依然是不见边际的杀戮,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让活着的人向宫内撤退,暂闭宫门,等颜宫主回来。”   看着不断冲杀在人群中的魔傀,凉锦面色沉重的对情霜道。情霜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回身,将后撤的命令传下去。   虽然情霜才刚刚赶回,但在场的紫霄宫元婴境长老都识得情霜,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身为颜不悔的弟子,在颜不悔不在的时候,她的话便是权威。   再者这些魔傀实在太多,紫霄宫的伤亡已经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紫霄宫真的有可能被覆灭。故而紫霄宫长老和一众弟子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依照情霜的指示朝紫霄宫内撤离。   那些前来讨伐紫霄宫的江湖人也被杀破了胆,见紫霄宫众人开始后撤,他们慌慌张张地追过去,也顾不得先前的恩怨,想一起到紫霄宫中避难。   然而紫霄宫的长老对他们都是怒目而视,冷眼相待,根本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踏入紫霄宫,否则将以擅闯紫霄宫的名义将其就地格杀。   这些人此刻的遭遇完全是咎由自取,以正义之名前来讨伐紫霄宫的时候可没少了恶语相向,等到他们自己的性命遭到威胁,就舔着脸渴求紫霄宫收留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紫霄宫的长老们还做不到对自己的仇人如此宽厚,他们护着紫霄宫弟子全部退入宫门之后,便立即将宫门关上,任由那些前来讨伐紫霄宫的各大宗派高手自生自灭。   凉锦和情霜站在紫霄宫宫门之上,眺望眼前地狱般凄惨的景象,眉头紧紧皱起,不时抬头看向高空。   “颜宫主还未回来。”   她虽尽力保持着冷静,但情霜还是从凉锦的话语声中,听出了一丝紧张和凝重。凉锦重活一世,习惯将所有的可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她探索到的真相越多,不受掌控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就像如今,她和情霜,明知道颜不悔此行与君染一战,就算没有魔气的影响,胜算也不过五五之分,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情霜轻轻摇了摇头,道: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接下来究竟如何,便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这种只能被迫接受天意安排的感觉一点都不好,让凉锦和情霜越来越渴求力量。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实力不够。   凉锦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心里就是梗着一口气,怎么都下不去,她恨极了因果命道,不愿任天意摆布,但在羽翼未丰的此时,她只能忍着内心的愤懑,迫使自己冷静地等待结果。   紫霄宫外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灵虚道长像是一日之间骤然苍老了几十岁,他强行压制住体侵入体内的魔气,起身走到宫门外,对凉锦和情霜拱手道:   “老道撇下这张老脸不要,恳求两位小友慈悲为怀,收留我们所剩无多的几个人。” 第249章 立字据   “老道撇下这张老脸不要,恳求两位小友慈悲为怀, 收留我们所剩无多的几个人。”   灵虚道长说完这句话, 身后又响起一名修士的惨叫之声, 那闯入人群中的魔傀被乱刀分尸,但方才遭袭击的修士也已没有了气息。   眼见魔傀越来越多, 灵虚道长沉声一叹, 将手中玉虚灵镜扔出,以玉虚灵镜为阵眼,展开一道二十丈方圆的防御之阵, 将方圆二十丈内的修士和魔傀全部笼罩。   防御阵外, 苦苦支撑的修士看到魔傀碰到防护壁就会被灵镜之力震退, 纷纷朝防御阵来, 欲进入阵内保得一条性命。   阵法内为数不多的几个魔傀则被修士们合力击杀,修士们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玉虚灵镜依靠着灵虚道长的灵力才能支撑, 魔傀越来越多,当散落在外的修士全都聚拢过来, 以灵虚道长受魔气影响之后大幅下降的实力, 能支撑多久,实乃未知之数。   阵法展开之后,灵虚道长额角见汗, 实力再度削减,他需要花费三成左右的灵力来压制体内魔气, 又用了五成力量撑开阵法, 他自己知道, 这短暂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眼下,除了求助于紫霄宫,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然而,对于灵虚道长恳切的言辞,凉锦和情霜却不为所动,不等情霜做出决意,凉锦先一步开口:   “呵……谁知道我们若是收留了你们,你们会不会在风波过去之后再反咬我们一口,若真是那般,倒不如今日就都死了算了。”   凉锦丝毫不留情面,冷言讥讽。灵虚道长身后一名元婴修士被凉锦这句话气得面红耳赤,他捂着左肩剑伤,怒道:   “紫霄宫弟子,竟是如此无礼么!”   “无礼?”   凉锦被这人的言语气笑了,她瞪着眼,不等情霜阻止,便怒声斥道:   “你们不是说紫霄宫与魔族勾结,枉为正道仙门之首吗?你们不是闹着要将紫霄宫摧毁吗?怎么现在又觉得紫霄宫应该对诸位礼遇有加了?紫霄宫岂是尔等鼠目寸光之人呼来喝去的?”   凉锦一番抢白不光将方才出言的修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令此刻已经退回紫霄宫内的一众紫霄宫弟子和长老惊得目瞪口呆。   若他们没记错的话,凉锦应该不是紫霄宫的弟子,怎么好像比他们这些真正的紫霄宫之人还要激动,虽然这并不妨碍凉锦获得他们的好感,却始终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情霜心中对颜不悔的担忧也在凉锦与灵虚道长一行人连对峙的言语中稍微消散了些,她摇头失笑,抬手阻止凉锦继续和灵虚道长等人争论,随后向前迈出一步,道:   “灵虚前辈,晚辈久仰灵虚宫之名,奈何今日前辈乃是为讨伐紫霄宫而来,若非突发之变,恐怕前辈已与我宫站在对立之面,如今我宫已遭重创,经不得半点风浪,晚辈斗胆恳请前辈当众立下字据,还紫霄宫清白声誉!”   灵虚道长脸色青白相间,他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这样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但魔傀杀不尽,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若再这样下去,一旦魔傀们突破防御阵法,他们真的有可能在此全军覆没。   突然,灵虚道长身后,一名灰衣修士横眉竖眼,哼声道:   “道长何必在此低三下四忍气吞声,那妖女既与颜不悔互为姐妹,说不得一切都是颜不悔与之特意谋划,好引吾等前来,然后一网打尽,从此称霸中州道修之界!”   灵虚道长眉头皱起,这人此时说这些话,完全就是火上加油,他面上微有怒容,欲阻止其人继续说下去,便言:   “道宏,你少说两句,紫霄宫在这场灾难中也死了不少人,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确是因为老道欠缺考虑。”   “哼,说不得,这是紫霄宫故意使得苦肉计呢!”   那被唤作道宏的灰衣修士不依不饶,神貌跋扈,不肯妥协。凉锦见此人如此嚣张,做错了事还能这般理直气壮,顿时一声冷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既然这位如此看不起紫霄宫,我看你们也别说要求紫霄宫庇护的话,让他去杀光了魔傀,你们也就没事了。”   说到此处,凉锦话音稍顿,又言:   “不过,说句实话,以尔等如此幼稚的心智,还配不上颜宫主用什么苦肉计来哄骗!”   “你!!”   道宏被凉锦这句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没等他你出个所以然来,凉锦又打断了他:   “我什么?我怕说得隐晦点以你的水平就听不懂了,所以说的直白些,我如此善解人意你不感谢就算了,还敢与我怒目相向!”   凉锦忽然转开视线,看向灵虚道长,冷笑道:   “灵虚道长,身边跟着如此愚蠢之人,想必你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此刻形势如此明朗,紫霄宫外魔傀肆虐,唯有紫霄宫才能暂且躲避灾难,道宏的倔强只会惹怒紫霄宫众人,以至于他们完全丧失获救的机会。   灵虚道长气得面色青红,眼见道宏还欲再继续不长眼地和凉锦理论,灵虚道长猛地拂袖,回头怒喝:   “闭嘴!”   他也不看一下那宫门上的两个年轻人有怎样的实力,她们两个不管哪一个,手上都有至少一条元婴修士的性命,他一个结丹修为的修士,竟然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果真如凉锦所言,这种废物,倒不如直接死在魔傀堆里。   他之所以活到现在,无非是因为贪生怕死,紧跟在灵虚道长身侧,而今眼看着有机会避难了,颜不悔又不在,便以为有灵虚道长撑腰,就可嚣张跋扈,殊不知,凉锦是一尊他们惹不起的煞神。   他们嚣张,凉锦只会比他们更嚣张。   在灵虚道长的呵斥之下,道宏面红耳赤又极不甘心地闭上嘴。灵虚道长再次上前两步,继续向情霜恳言道:   “道宏言辞鲁莽,老道代他向紫霄宫致歉。”   他从须弥戒指中取出纸笔,写下紫霄宫与魔乱无关的字据,并取出代表了灵虚宫最高权威的印章沾染了自己的血,在上面盖下印章。   随后,他将这条字据抬手扔向情霜,情霜探手一捞,认真看了一眼后默默点头,眼角余光瞥见凉锦的有些小得意的面容,不由莞尔,凉锦虽然看起来狂的没边,但的确做事有她自己的考量。   这样一来,灵虚道长亲手立的字据在紫霄宫手里,他便不得不和紫霄宫绑在一起,以灵虚宫在中州的威望,和紫霄宫联系在一起,这场中州众仙门针对紫霄宫掀起的一场起义风暴将不再具有威胁。   以今日的情况来看,因为颜不悔和颜无心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本就对紫霄宫心存芥蒂,何况又死了那么多同门,今日他们若是能活着离去,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新的风浪,凉锦的想法与情霜不谋而合。   “老道字据已立下,不知二位小友可否能让吾等进紫霄宫避难?”   在他们交涉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七八个修士倒在魔傀凶猛的攻击之下。   凉锦闻言,眉梢一挑,笑道:   “灵虚前辈已经展现了和紫霄宫交好的诚意,当然可以进来,但是其他人还不行。”   “什么?!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道宏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怒声吆喝着,灵虚道长已将字据立下,他们已经妥协,为什么还不能进去?   灵虚道长亦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些怒气,凉锦得寸进尺,也让他很是不快。然而长身立于宫门之上的凉锦却丝毫没有表现出退让的意思,她冷眼看着道宏:   “以道宏阁下先前的恶言恶语,在下实在不知道这样的人若是活着离开紫霄宫,会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紫霄宫只会庇护朋友不会庇护仇人,你们不能让紫霄宫感受到你们和紫霄宫交好的诚意,就别想让紫霄宫为你们提供避祸之所。”   凉锦话音稍顿,又道:   “现在,所有想进紫霄宫避难的人,都必须立下字据!”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原本只要有灵虚道长作保就行了,但因道宏的冒犯,凉锦临时改了主意,她才不会放任这样的小人逍遥自在。   情霜斜眸看了凉锦一眼,虽然凉锦的言语是有些锋芒毕露,但为了紫霄宫的名誉,情霜没有阻止凉锦这么做,而是转首看向宫门外的灵虚道长等人,附和着开口:   “还请诸位都立下字据。”   对于凉锦的言语,就算是灵虚道长也无法反驳,故而他只能沉默地垂下头,等待那些跟随他的人自己做出决定。   宫门之外,原本是来讨伐紫霄宫的众人在凉锦咄咄逼人的气势下面面相觑,由于灵虚道长已经妥协,他们再坚持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   身后喊杀之声还在继续,魔傀越聚越多,一个个不要命地冲击着防御阵法,那一层薄薄的光罩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两面施压的情况下,不一会儿,他们就纷纷放下颜面,取出纸笔立字据。   没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修士,则以血为墨,以布作纸,将字据写好后,交给守在宫门口的紫霄宫弟子验过之后,才被允许进入宫门。 第250章 二十年之约   不一会儿, 紫霄宫外的修士皆签好字据, 由守宫弟子验过后, 得到情霜的允许, 便急匆匆地进入紫霄宫。   先前与凉锦针锋相对的道宏脸色青红交加,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妥协, 但在发现身边修士越来越少, 都进入紫霄宫避难之后, 他的态度开始动摇起来。   最终, 当身后魔傀冲击之势更加猛烈, 眼看就要突破防御阵,灵虚道长长叹一声,不再管他,径直朝紫霄宫宫门而去时,他彻底慌了神,猛地咬牙,匆匆忙忙掏出纸笔。   还未等他写完,防御阵忽然崩开一道清晰的裂缝,吓得他笔下一抖, 险些弃甲而逃。   他慌慌张张地将字据写好,交给守宫弟子的时候,那弟子斜眼扫视着他, 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让他险些气炸了肺, 奈何他此刻寄人篱下, 根本不敢闹脾气,只能打碎了的牙自己吞进肚里。   等宫外的修士都立好了字据,进入紫霄宫,情霜忽而回头,看向凉锦,道:   “你可愿同我一起下去斩杀魔傀?”   凉锦闻言,唇角勾起,笑道:   “有何不愿?”   听闻凉锦爽朗的回答,情霜脸上的神情不似最初那般冷硬,她看向凉锦的目光也柔和下来,这一次收服这些中州各仙门的修士,凉锦功不可没。   她们两个在玉海龙宫分离之后不到一年又再聚,后来数年间,一同经历了望龙浮宫的奇诡,龙祁两氏的危难,被元婴后期修士追杀,出逃后又卷入风暴,遭遇化神之境的予治。   加上她恢复记忆之前,她与凉锦一同经历的事情,她们同生共死没有十次,也有八九次了。   情霜渐渐发觉,凉锦今生和前世真的很不相同,这个有情有义的凉锦,和前世那至始至终冰冷漠然,为求大道不择手段的凉锦,完全判若两人。   从各种迹象来看,前世凉锦的冷漠和桀骜背后,还藏着一些惊天秘辛,兴许,前世的凉锦是受了什么外力影响,才变得那么冷漠,就像今生,她缺失了情魄一样。   她轻叹一声,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旋即抿唇一笑,神情柔和,看向凉锦的目光,意味深长。   就算明知道凉锦一心赤诚,她也绝不可能和凉锦有什么结果,除非她放弃抵抗,放弃探寻真相,用自己的前途,去成就凉锦。   但这对今生的情霜而言,也是不可能的选择。   她可以和凉锦惺惺相惜,可以将凉锦视为知己,但最终,当她的修为到达元婴大圆满的瓶颈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必定要与凉锦一决高下。   大概这就是天道戏耍她们的地方,天妒英才,她们之间,总要有一个残缺的结局。   凉锦想的没有情霜那么遥远,情霜那柔和的笑容足以让她忘记所有的担忧和愁绪,她眼里盛着无数星光,与情霜对视一眼,未去刻意深究情霜眼中复杂的目光,她转身腾跃,踏在卓熠后背,冲入魔傀之中。   情霜遥遥看着凉锦的背影,轻声叹道:   “我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的修为在回来的路上又有突破,想找到万全之法,谈何容易。   话音落下,她亦招手唤来玧儿,转头对紫霄宫内待命的几位元婴长老,道:   “诸位长老,留下两人在宫内待命,其余人随我下去斩杀魔傀。”   颜不悔不在,她则以紫霄宫大弟子的身份颁布命令。   长老和弟子们先是一愣,而后才回过神来,以往,情霜还在紫霄宫,没有外出游历的时候,她在紫霄宫众人眼中的印象一直都是冷漠孤傲的,纵然她谦逊有礼,却始终和同门师兄弟间有一股无法道明的生疏之感。   而今,紫霄宫生死存亡之际,在七成的弟子长老都因为外界的风言风语和其他一些原因叛离了紫霄宫的时候,情霜却和凉锦一起,以极为耀眼的姿态赶了回来,并有序地领导着紫霄宫的众人从这场危难之中获得救赎。   那宫门之上的身姿除了惊世的绝美,还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她,相信她能带着大家走出这场风暴,还归初时的平静和自由。   紫霄宫一众长老在片刻愣神之后皆回过神来,他们没有沉默太久,便有长老自觉走了出来,朝情霜抱拳躬身,神态谦恭:   “吾等愿往。”   情霜抿起唇角,冷漠淡然的笑容也仿佛沾染了些许温热,她点了点头,而后追着凉锦一往无前,斩杀不断冲击着紫霄宫宫门,欲破门而入的魔傀。   紫霄宫长老们也纷纷紧跟其后,以极为强硬的姿态收割着魔傀。   宫门之内,看着一个又一个紫霄宫长老冲进魔傀之中,被紫霄宫庇护的灵虚道长一行人羞愧地低下了头,灵虚道长更是眉头紧拧,面露深思之色,片刻后喟然一叹:   “紫霄之大义,玉虚弗如也。”   他没想到,在所有人都撤离之后,情霜会选择带领紫霄宫的精锐回返,收拾因他们而起的这场烂摊子。   凉锦算是一行人之中修为最低的,不过有卓熠相助,她倒也来去自如,穿梭于众多魔傀之间,挑拣着其中修为较低的迅速斩杀,那些厉害的魔傀,自有情霜和一众紫霄宫长老去收拾。   魔傀虽然多,但灵智不高,且他们当中修为奇高的也只在少数,其中绝大度魔傀修为都介于结丹和元婴之间。   没有了那些低阶修士在里面添乱,也没有灵虚道长等人横加阻拦,凉锦一行很快就将近百魔傀清理干净。   当最后一名魔傀被凉锦斩于剑下,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在此时,又有变故突生。   天空中一股威压铺散而下,这力量陌生却格外强大,紫霄宫内外众多修士心头急跳,猛然抬头,便见一身红衣的君染抱着陷入昏睡中的颜不悔出现在紫霄宫上空。   君染的出现无疑给凉锦和情霜带来了无比巨大的压力,她们面色沉凝,第一时间抬剑,心神紧绷,警惕地看着君染,谨防她突然大开杀戒。   连颜不悔都不敌君染,若君染当真要覆灭紫霄宫,她们是半点反抗之力都不会有。   才因魔傀灭尽而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众修们,此时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个个面色惶恐,惊惧地看着凌空而立的君染。见识过这妖艳女子狠辣的手段之后,这些各门各派的高手全都心底发寒,止不住双股战战。   但叫凉锦和情霜讶异的是,君染没有立即倾覆紫霄宫,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红扇拂面,目露妖异的奇光,眼含深意地看着凉锦和情霜,抿唇笑道:   “二十年后,凌霄绝顶,我给你们一个救回她的机会。”   言罢,没等情霜应约,她便转过身去,一步千丈,带着颜不悔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天际。   直到君染彻底失去踪影,凉锦和情霜才身形一颤,脸色煞白地回过神来,就在刚才君染的视线看过来的一瞬间,她们身上积压着极为可怕的力量,仿佛随时可能令她们粉身碎骨。   这就是化神之修,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将弱小的蝼蚁杀死。   二十年……   情霜的脸色阴晴不定,她眉头紧蹙,有些拿不准君染这句话的意思。依照君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之风,她所说的这句话,看起来好像是给了她们一个机会去救颜不悔,但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后,颜不悔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者,凌霄绝顶,这个位置也很蹊跷。   前世情霜被三宗老祖合围袭击殒命,就是在凌霄绝顶。   种种迹象都透露着古怪,让情霜越发肯定,前世她遭遇伏击,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一盘预谋已久的棋局。   只是不知,君染此人,在这盘棋上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她究竟是执棋之人,还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她谋划百年,为的是摧毁紫霄宫,然而此刻,颜不悔被擒,君染看起来犹有战力,但她没有选择倾覆紫霄宫,而是在抓走颜不悔的同时,给凉锦和情霜又许下这样一个看似希望的约定。   她的目光饱含深意,好像是在刻意向凉锦和情霜透露什么,又似乎在预谋着更加可怕的计划。   情霜幽深的瞳孔之中积压着极为复杂的神光,明灭闪烁,叫人看不清晰。   凉锦亦眉头紧蹙,疑惑地猜测着君染的目的和她抓走颜不悔的原因。此时,她也算理清了一些思绪,想必前世紫霄宫之劫过后,颜不悔下落不明,便是被君染抓走了。   但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来不及解开,君染是颜无心,与颜不悔互为姐妹,从她们先前的对话来看,她与颜不悔之间,应该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那她对紫霄宫展露出的弥天之恨,恐怕是源自于紫霄宫本身。   数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君染坠入魔道,让颜氏姊妹天各一方,最终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第251章 宫主手记   颜不悔被擒,以凉锦和情霜眼下的实力, 也无从找寻君染的下落, 她既然说了二十年, 那么在二十年后的那一日到来之前,她们肯定无法寻到君染的踪迹。   如此一来, 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她们要想探究事情的真相,恐怕需要寻求别的手段和方法。   君染离去之后,情霜和凉锦在紫霄宫外站了许久。   二十年后凌霄绝顶, 必然是十死无生之地, 她们只能在这二十年间, 尝试寻找颜不悔下落的同时, 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他日赴凌霄之约, 寻求一丝万全的可能。   事已至此,颜不悔被君染带走已成定局, 紫霄宫中众人情绪还需要安抚, 那些他宗修士还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凉锦和情霜没有时间沉湎于悲伤和愤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们去处理。   凉锦侧头看了情霜一眼, 后者脸上神情依旧没有波澜,她远望着君染带颜不悔离去的方向, 唇角轻轻抿起, 眼神悠远而深邃, 片刻之后,她回过头来,对凉锦言道:   “当初君染身上发生的事情,兴许从紫霄宫中历代宫主手记之中能找到一些线索。”   骤闻此言,凉锦神色一怔,情霜的冷静超乎了她的想象,但细想一下,就心中释然。   情霜生而无情,也就不会悲恸,纵然此刻被带走的那人是她的师尊,她会困扰,会感到情况棘手,却不会因此感受到悲伤或者痛苦。   所以她能以极为冷静和理智的态度来处理眼下最为要紧的问题,这一点上,她和凉锦截然不同。   “待将他宗之人遣散,再查此事不迟。”   凉锦叹息一声,垂下眸子,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眼下重重问题。   情霜点了点头,虽然她们手中拿着那些修士的字据,但紫霄宫没了颜不悔,震慑之力削减大半,若那些人要铤而走险,不顾颜面,将今日灾劫归咎于紫霄宫,再大闹一场,那就麻烦了。   紫霄宫在此次事变中元气大伤,人员削减超过七成,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情霜带领一众紫霄宫元婴长老回到宫内,方才君染到来,又带走了颜不悔的事情,众修有目共睹,道宏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偷偷对灵虚道长言道:   “灵虚前辈,紫霄宫颜不悔被擒,中州众仙宗之首的名号名存实亡,前辈何不趁此机会彻底让紫霄宫除名,如此一来,灵虚宫将当仁不让成为仙家领头之人。”   然灵虚道长仅斜眸瞥了他一眼,神情肃然,眸光轻蔑之中透着一丝嫌恶,其声微愠:   “心窄德微,小人之志也!”   言罢,他怒哼拂袖,不再理会道宏任何言语。   道宏被灵虚道长一斥,脸上的神情顿时扭曲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好提议竟然会被灵虚道长嗤之以鼻,还讥讽他是小人之志。   既然灵虚道长不领情,他也懒得再说什么,黑着脸撇开头,不再言语。   情霜派人将灵虚道长请到紫霄殿,拿出紫霄宫内疗伤秘药,并将灵虚道长先前所立字据当面销毁,灵虚道长惊诧之下,情霜言道:   “在下先前因情势所迫请灵虚前辈立下字据一事实乃不得已之举,人心叵测,紫霄宫如今元气大伤,实力骤降,再也经不得风雨,宫主不在,在下便要担负起保护紫霄宫的责任,所以在下才不得不采用如此手段。”   “但灵虚前辈为人高风亮节,中州之士有目共睹,紫霄宫愿与灵虚宫长久交好,所靠的,绝非一纸字据,在下信不过门外江湖之士,却信得过灵虚前辈,故而将字据销毁,望前辈莫怪。”   情霜言辞恳切,加之灵虚道长原本就心中有愧,一番谈话下来,灵虚道长只觉后生可畏,愧疚之余,又有些感慨和敬佩,颜不悔能教出这样的弟子,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他当即作出承诺,灵虚宫将相助紫霄宫度过此番劫难。而后,灵虚道长亲自出面,遣散各派修士,紫霄宫才算真正的恢复平静。   情霜一边让人统计紫霄宫的伤亡情况,一边让药房的弟子将宫中秘药取出,分发给受伤的弟子和长老,又亲自去查看了伤员的情况,忙得分身无暇。   这期间,凉锦则负责带人去清理宫门外的尸体。   雪樱的伤势在凉锦所给的药物作用下已经好了许多,紫霄宫内急缺人手,她因为伤势较轻,就被分派去宫外打扫战场。   她与数位紫霄宫师兄师姐一同走在凉锦身后,看着不远处那人挺拔却纤瘦的背影,雪樱不由得多出两分复杂心绪。   对于凉锦,她感觉非常好奇,原本她对凉锦的记忆并不深刻,但这一次的重逢不仅让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在临封发生的事情,更让她觉得惊奇的事是,情霜和凉锦之间那一股莫名其妙的默契感。   凉锦并不是紫霄宫的弟子,但情霜并没有让她置身事外,居然还叫凉锦领头,带着一队紫霄宫弟子前去打扫战场。   早在临封仙人遗迹,凉锦便舍身救过情霜,后来她们又一同在紫山秘境失踪,今日她们同时赶回,想必这些年,早已让她们成为生死之交。   纵然是情霜这般清冷绝心之人,也终究是有了一些改变,面对紫霄宫可能覆灭的危难,她没有怯懦,主动担负起大弟子的职责,能言善辩,迅速取得宫内长老和弟子的认同。   不知为何,雪樱始终觉得,情霜的改变,是源于凉锦。   “凉姑娘。”   凉锦听闻雪樱所唤之声,她回过头来,目露疑惑之色,问道:   “怎么,雪姐姐可是伤势复发,身体不适?”   雪樱轻轻摇了摇头,跟进两步后言:   “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初紫山秘境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凉姑娘和小师妹会失踪?”   凉锦闻言,沉吟许久没有吭声。雪樱见状,心知自己方才有些唐突,便急急言道:   “是我失言,凉姑娘若有不便,自可不用理会先前之言。”   凉锦洒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我二人在紫山秘境戳破歹人的阴谋,机缘巧合之下获知有人将针对紫霄宫的一些计划,本欲立即向宫主报信,谁料又辗转去了一趟龙州,而后匆忙赶回,好在及时赶上,没有延误了战机。”   凉锦言简意赅,雪樱却听得雪樱瞠目结舌,没想到凉锦和情霜在紫山秘境中竟然经历了如此离奇之事,难怪她们急急赶回之后,好像对紫霄宫的境遇一点都没感觉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喟然而叹:   “这些年,小师妹多亏凉姑娘照拂。”   凉锦哈哈一笑:   “雪姐姐说错了,是多亏了霜儿照拂于我,否则,我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雪樱抿唇微笑,不再言语。   等紫霄宫外众多修士和魔傀的残骸都被清理干净,天色已然晚了,凉锦回到紫霄宫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她刚走进紫霄宫的宫门,便有小弟子快步来迎,对凉锦道情霜正于紫霄殿等候。   凉锦谢过前来传讯的小弟子,又遣散了跟随于身后的雪樱等人,就快步赶往紫霄殿。   紫霄殿中,情霜盘膝坐于矮几后,将历代紫霄宫宫主手札取出,摆放在桌面上,正细细查阅,她觉察凉锦到来,并未抬首,只道:   “你且过来一看。”   凉锦心知情霜所言该是紫霄宫宫主手记之事,便一个闪身,来到情霜身边,见情霜早在身边备了一个软垫,她心中洋溢着无法言喻的欢喜,当即俯身坐下,道:   “霜儿可有发现?”   情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手中一本薄薄的紫色封面的书册递给凉锦:   “我查看了紫霄宫上一任宫主渊绝情的手记,找到了一些线索,这部分手记记录了三百年前,宫主与君染皆还是紫霄宫弟子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凉锦从情霜手中将书册接过,就着被情霜翻开的一页看下去,只见一页泛黄的纸上仅有一句模糊的字迹:   不悔无心,姊妹双绝,天降紫霄宫,乃吾宫之奇才,若善加引教,他日必名动天下。   下一页,也只有一句话:   无心之才,更胜不悔,奈何心思难度,无有定性。   凉锦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这一段文字所记载的,大都是颜不悔和颜无心两个绝天之才在紫霄宫中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记录,没有太过特别之处,但在又翻过几页之后,凉锦的目光忽的一凝。   只见那纸上的字迹变得潦草起来,下笔匆匆,可见落笔之人当时心绪很是动荡。这一页所记录的,是能让紫霄宫一宫之主心绪起伏的事情:   本座于丹房修炼,及至瓶颈,出关偶遇无心,三言两语,竟破吾之关隘,此女之才,本座此生仅见。   凉锦眉头微微皱起,颜无心的天赋竟然可怕到这样的地步?渊绝情是紫霄宫宫主,其修为即便没有化神,恐怕也不下于元婴,颜无心早在那个时候就能点拨渊绝情突破瓶颈?仅仅只是巧合吗? 第252章 返回凌云宗   凉锦心中疑惑刚起, 便见下一页的手记中写道:   本座偶见无心于竹林舞剑, 乘兴观之, 却觉剑法诡秘莫测, 非我宫之学,本座现身问询, 无心不言, 本座未再追究, 却心觉此事蹊跷, 无心不悔二人从未离宫, 何来他宗功法?   凉锦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对君染的身份越来越好奇,联系自己的经历,一个离奇的猜想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她转头朝情霜看去,恰逢情霜亦回头来看,二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深意。   “看来霜儿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情霜漠然的神情缓和了些,点头道:   “即便原因如你我二人所想, 君染的行为却依旧透着古怪,但她将颜不悔带走,又引我二人去凌霄绝顶, 此事绝对有蹊跷, 或者君染此人, 是否, 也与那件事有关。”   凉锦自然明白情霜口中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她沉默地拧起眉头,如果可能,她很想劝情霜不要去凌霄绝顶,但是被君染抓走的人是颜不悔,以情霜的性子,她就算明知道会死,也一定会去赴约。   故而,凉锦在思量许久之后,终究没有出声劝阻,与其做此徒劳无功之事,不如思量应对之策。   她又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却意外发现中间有一页被人撕下,其上内容不得而知。再观下一页的文字,写道:   无心竟修魔功,本座震怒,遣人捉拿,未料其跌落崖下,坠入中州,不悔因故面壁十年。   凉锦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她看着被撕下的纸页残留的一些痕迹,目露疑惑之色:   “这一页上所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想必这一页被撕去的文字就是我们要找寻的关键,此前碰过这本手记的人,除了渊绝情自己,便只有宫主了,撕下这一页的人不管是渊绝情还是宫主,都证明这一页内的东西很是重要,奈何线索已经被人毁去,在紫霄宫内,已经找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情霜无奈叹息,她也很好奇那被毁去的一页上所记录的事情,可惜无缘得见。宫中自然还有颜不悔的手记,可那本手记上所载,都是颜不悔成为紫霄宫宫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再也没有有关颜无心的记录出现。   凉锦将渊绝情的手记放下,喟然一叹:   “二十年的时间,要想走出化神之修所设的局,难若登天。”   情霜转头看着凉锦沉凝的面容,而后眉目微垂,未透露心中所想,只道:   “紫霄宫此番劫难已过,余下二十年,你有何打算?”   君染是化神境的修士,说是二十年,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内,紫霄宫应该都不会发生太过动荡的事情,她们是时候潜下心好好修炼,提升实力了。   “此番事了,紫霄宫还需要你善后打理,我便不在此耽搁你修行了,打算回临封看看情况。”   九幽裂缝开在临封与和风之间,这件事让凉锦如鲠在喉,心中时常牵挂,所以紫霄宫事了,她就想尽快回临封去。   二十年后凌霄绝顶之约,关系到情霜的安危,这件事比紫霄宫的劫难更让凉锦心中沉重,是逆天改命解救情霜,还是重蹈前世覆辙,一切可能都归结到二十年后。   这一条前世未曾出现过的路途,是否会改变既定的命途?   为此,她必须全力以赴。   情霜闻言,却许久没有说话,待凉锦转过视线,便见情霜沉默地垂着眸子,神情之中透着些许犹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凉锦疑惑地看着情霜,温声问道:   “霜儿可是有话要说?”   见凉锦问起,情霜忽而一叹,道:   “先前有长老来报,说令师尊在紫霄宫内养伤。”   此言一出,凉锦顿时睁大了眼,诧异至极:   “什么?师尊还在紫霄宫?”   上次她收到的有关师尊陈渝的消息还是她外出游历之前,陈渝在紫霄宫醒来后亲笔所写的书信,如今已过了十余年,陈渝的伤早该好了,以她的性子,自是不可能在紫霄宫常住,肯定是伤一好就会回凌云宗去。   怎么情霜却说,陈渝还在紫霄宫养伤?怎么紫霄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见到师尊现身?   凉锦心中疑惑刚刚升起,便见情霜眼中闪过一抹同情之色,顿时心头急跳,联想到那突然出现的九幽裂缝,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塞,她神情凝重而认真地看着情霜,沉声道:   “师尊,她怎么了?”   情霜红唇轻启,无奈言道:   “九幽裂缝突现,临封与和风各大宗派首当其冲,凌云宗亦遭劫难,宫主赶去相救之时,凌云宗众已撤离大半……”   情霜简单说了一下凌云宗的情况,但却依旧没有提及陈渝,凉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有因为凌云宗的弟子大部分撤离而感到庆幸,她清楚地知道那滞留的少部分意味着什么。   她紧咬着牙,没有打断情霜说话,等待最后的话语。   “令师尊留下断后,被元婴境真魔偷袭,重伤之际被宫主救起,性命已无大碍,却始终未醒,尚在裕贤居内静养。”   凉锦放在矮几上的双手猛地攥紧,她呆坐着,唇齿开合,却没道出一句话来。   许久之后,凉锦站起身,神情凝重地开口:   “我去看看师尊。”   情霜知道陈渝对凉锦恩重,早在多年前临封三宗大比,她就曾亲眼见过陈渝为护凉锦险些身死,那时候凉锦激怒悲痛之下,竟敢以区区筑基实力,就敢当众大骂化神之境的颜不悔,足可见凉锦对陈渝的重视。   正因为此,陈渝重伤未醒一事,情霜才不知该如何向凉锦开口,这件事无疑会对凉锦造成巨大的打击,但凉锦要回临封,此事定然无法隐瞒,与其凉锦事后发现悲恸之下对紫霄宫再存偏见,不如早一些就将事情说清楚。   但凉锦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颜不悔救了陈渝已是大恩,她纵然心中难过,却不会因此迁怒于人,只是陈渝的重伤,加深了凉锦对魔族的仇视,封闭九幽裂缝势在必行。   她朝情霜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出紫霄殿,轻身腾跃,身影闪烁之间,很快就来到裕贤居。   裕贤居内环境清幽,院内并没有长出杂草,可见时常有人来此精心打理,凉锦走向屋门,入内之前轻轻敲了敲,没听到回音,便自行推门入内。   步入内室,遥见靠墙的木床之上安静地躺着一人,正是她的师尊陈渝。   陈渝面色并不苍白,双颊红润,看起来生机勃勃,好似仅仅只是熟睡,随时都可能醒来。凉锦伸手探了探陈渝的腕脉,发现陈渝体内伤势尽复,一切正常,就是不知为何还在沉睡。   看过陈渝的状态之后,凉锦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的情况看起来不算太遭,师尊虽然陷入昏迷,但性命无碍,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颜不悔再一次救了陈渝,凉锦心中颇为感激,她对颜不悔再无芥蒂,决心二十年后凌霄绝顶之约,一定要拼尽全力相救。   因为陈渝昏迷,在紫霄宫静养的缘故,凉锦回临封的计划搁置了数日,她每日都会来探望陈渝,陈渝却始终昏迷未醒。   数日之后,凉锦又找了一次情霜,将陈渝托付于情霜照看,若师尊醒来,叫情霜设法通知她,她自己则踏上了归途。   在外游历那么多年,是时候回宗了。   人不能永远沉湎于悲伤和痛苦之中,凉锦心头再难过,也不能一直留在紫霄宫照看陈渝,她需要更加努力地提升实力,否则,就没资格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卓熠跟随凉锦离开,玧儿则留在了紫霄宫辅佐情霜,有卓熠做坐骑,凉锦的速度飞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赶回了临封。   但此刻的临封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所有的村庄都被魔物侵占,整个临封魔气滔天,凉锦临近临封,相距还有数百里,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可怕的魔气扑面而来。   魔物肆虐,将人类的尸体堆积起来,作为食物储存,整个临封除了滔天的魔气,便是令人作呕的尸臭。   凉锦小心潜入,一路疾行,避开逡巡于山野中的魔物,直往东阳山去。   东阳山脉极为辽远,占了临封近半土地,凉锦沿着山脊一直往上走,数日之后,凌云宗旧址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往日凌云宗宽阔雄伟的山门此刻只剩了残垣断壁,梁柱倾塌,稀稀拉拉地倒在山门前长长的石阶上,石阶蹦碎,碎石遍地。   凉锦顺着破败的山前石阶朝上走,来到外宗演武场,宽阔的演武场上,血迹已经干涸,空地最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十丈方圆的大坑,像是重物坠落之后留下的痕迹。   四周寂静,没有活人气息,凉锦绕过石坑,穿过外宗一排排殿宇房屋,越过渡魂锁,来到内宗宗地。   宗地之内更是残败萧瑟,大殿倾塌,一片荒芜,不复从前昌盛景象。 第253章 番外一 前世东阳   “紫日耀东阳,异宝现临封。”   紫霄殿内, 颜不悔端坐于玉台, 面前金光浮动, 凝结成星盘之阵,阵中一抹紫气萦绕于东侧晨日之上, 星光点点, 玄奥非常。   玉台之下,虽有白纱罩面,却难掩天人之姿的情霜闭眼打坐, 一身水蓝宫裙, 长发垂髫, 青丝及腰。   听闻颜不悔此言, 她缓缓睁开双眼,神情温软中透着一抹追思和感怀, 轻声重复:   “临封……”   临封这个地方,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一个人, 这人埋藏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让她时时牵挂。   “霜儿对这异宝有兴趣?”   颜不悔着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裙,雍容华贵中,还带着一丝孤高之气, 但在看向殿前之女时,她目光中的冷芒收敛了起来, 透出长辈看待晚辈的慈和之感, 温声笑问。   情霜站起身来, 朝颜不悔拂身行了一礼,恭敬言道:   “弟子近日隐有突破之感,想出宫历练一番。”   颜不悔眉梢微动,神情有些惊讶,这还是情霜第一次主动提及想要出宫历练,这临封异宝竟对她这淡然出尘的弟子也有一些吸引力,让她颇为意外。   但对于情霜要出宫历练的请求,颜不悔没有理由拒绝,便点头应道:   “雪樱与你较为亲厚,此番便叫雪樱和你一同出宫吧。”   闻言,情霜面上露出柔和的微笑,再次拂身行礼:   “多谢师尊。”   颜不悔不由微眯起眼,情霜容貌绝美,心性豁达,性情柔和,而且天资绝世,对于这样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弟子,颜不悔颇为满意,在她看来,情霜不仅仅是紫霄宫未来的栋梁,更是她钟爱的弟子,她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情霜在谢过颜不悔之后就恭敬地退出紫霄殿,将颜不悔的口谕传达给雪樱,两人结伴离开了紫霄宫。   中州临封仙迹台惊现仙人遗迹,情霜二人赶到之时,遗迹尚未开启,临封各宗之人还未抵达,两人便找了一家环境清幽的客栈暂时落脚。   某日,情霜静立床边,微微掀开竹帘一角,观察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修士,忽见一行人经过,当先一白衣女子气质不凡,修为也算出众,最让情霜注意的是那几人衣领袖口所绣的云形纹路。   她的视线自此行所有人面上一扫而过,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小师妹对凌云宗感兴趣?”   情霜放下竹帘,却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忽而一叹:   “想必要不了多久,遗迹就会开启了。”   情霜答非所问,雪樱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追问,只点头道:   “我们等了小半个月了,应该快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闪电般的黑影飞快地穿过竹帘,在情霜身边化形为一只冰眼风鹰。情霜神色不动,雪樱却面露惊讶之色:   “冰眼风鹰?宫主有何事吩咐?”   情霜闭上双眼,玉指点在风鹰额头,一道白芒亮起,片刻后熄灭。   “宫主来信说这遗迹非同小可,恐有惊天秘宝降世,便派了子望师叔前来相助。”   当晚,仙人遗迹开启,各路修士入内一探,遗迹之中惊现半块无极令,尸鬼门结丹之修设下埋伏,欲用所有进入遗迹的人的性命为祭,助自己突破元婴壁障。   紫霄宫子望现身,破除尸鬼门阴谋,情霜夺得半块无极令,遗迹摇摇欲坠,修士们争相逃离,待遗迹坍塌之时,子望已携情霜二人离开。   从遗迹中出来,子望欲带情霜和雪樱回紫霄宫,临行之际,情霜却忽然开口:   “子望师叔,弟子还有些私事,便晚一些再回去。”   子望惊讶地看着情霜,情霜自小便在紫霄宫长大,此番还是第一次离宫,哪里有什么需要处理的私事?但情霜是颜不悔的弟子,她的决意和安排即便是子望也没有资格干预,她能提前告知,而非悄然离去,已然是对子望的极大尊重。   但子望受颜不悔的命令前来,就是为了保护情霜的安危,所以情霜要暂留几日,他也无法撇开情霜带着雪樱先回去,便道:   “无妨,吾与樱儿在仙迹镇暂住几日,你且速去速回,自己小心。”   情霜谢过子望,便在雪樱疑惑而惊讶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仙迹镇,朝东阳山的方向疾行而去。   东阳群山,绵延八百余里,上有凌云宗,依山而立,其内弟子纳山间灵气,修仙人道果,传承千年而不灭。   情霜来到凌云宗,在山门之外静立,她望着凌云宗高高的山门,眼眸深处暗藏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等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跑来这个地方。   那人,早该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再见她一面。   守山弟子一个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忽然出现在山门前的女子,他们讶然于此女的高深莫测,又惊艳于她白纱缀面却掩不住的绝美容姿,不明白这美丽的姑娘来凌云宗作甚。   许久之后,一名凌云宗男弟子从石阶上走下来,守山弟子们回过神来,忙将此事向那弟子汇报:   “梁师兄!有一位姑娘在山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我们不知她的来历,也不晓得她要作甚,师兄快去看看!”   那小弟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听得梁浩一头雾水,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身腾跃,几个起落便来到山门之外,当山门前静立的女子容姿映入梁浩的视野,他瞳孔一缩,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踉跄两步才站稳,身后一众守山弟子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脸色通红,梁浩亦神情尴尬,他深吸一口气,不去理会身后众人,而是快步走向情霜,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唤道:   “这位姑娘,来我凌云宗,可是要找人么?”   情霜被梁浩的声音惊醒,从追思之中回过神来,她回眸看了梁浩一眼,而后手腕一翻,送上拜帖。   梁浩被情霜斜眸一眼看得心神激荡,迷迷糊糊地翻开拜帖,但见其上紫霄宫三字入眼,顿时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紫霄宫,乃是中州唯一一个拥有化神修士的宗门,也是中州众仙门之首,于他们这些中州上万千普通道修弟子而言,紫霄宫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门。   梁浩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位来自紫霄宫的修士与自己面对面的站在一起。   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双手颤抖地捧着拜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恭敬起来:   “阁、阁下稍等,在下速去禀报!”   说完,梁浩一刻也不敢多待,用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飞速冲回山门内,将情霜的拜帖交到陈渝手中。   情霜在山门外又等了一会儿,一袭白色道袍的陈渝缓步行来,朝情霜拱手一笑:   “贵客到访,蔽宗多有怠慢,这位姑娘,里面请。”   陈渝没有询问情霜的来意,不管她来此所为何事,仅仅是她身后的紫霄宫,就足以令她在中州之上横行无忌。   “我来此,是为了找一个人。”   陈渝没问,不代表情霜不说。她主动言明来意,一方面打消陈渝心中的猜忌,同时也方便她快些找到那个人。   果然,情霜话音一落,陈渝眼中光影微动,神情稍松,笑容都变得更亲切了些:   “不知姑娘是要找谁?”   情霜轻抿着唇,缓缓闭上双眼,呼吸着凌云宗内凉爽适宜的气息,温声开口:   “凉锦。”   道出这两个字,她的声音中都似乎带上一抹无法忽视的柔情,她慢慢睁开的眸子里映照着无数因果和轮回,直穿过重重阻隔,倒映出她所思念的人的容貌。   陈渝脸上露出无法掩饰地惊讶,她想尽了凌云宗内所有可能之人,却未料到,眼前这来自紫霄宫的绝美女子所要找的人,竟然是凉锦。   从情霜的气息和举止来看,陈渝有理由相信,情霜在紫霄宫的地位应该不低,就算是最年轻的一辈弟子,也是最为核心和存在。   凉锦什么时候,竟然认识了这样的“大人物”?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不能拒绝情霜的要求,便道:   “锦儿正在闭关潜修,姑娘且稍等片刻,我去唤她出来。”   听闻此言,情霜沉默一瞬后抬手制止了陈渝,只道:   “既然她在闭关,便不要打扰,还请前辈莫提及晚辈来过的事情。”   说完,她转过身,宛如一阵清风,消失于凌云宗山门之前,毫不拖泥带水,走得潇洒而决然,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情霜离去,守山弟子个个面面相觑,心中松气的同时,也怅然若失。   陈渝神情愣怔地在山门外站了一会儿,她有些弄不明白情霜的意图,情霜从紫霄宫大老远来到临封,爬上凌云宗山门外长长的石阶,最后却毫无怨言地无功而返,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直觉告诉她,这突然来访的紫霄宫女弟子并无恶意。此事虽然离奇,但的确无关紧要,她便应了情霜之言,替她将此事保密。 第254章 百足之虫   凉锦深入凌云宗宗地, 一路所见尽是荒败景象, 她神情凝重, 感受着内宗后山滔天而起的魔气,心中有所预料, 当初镇压于凌云宗的邪魔恐怕已经被魔族救走。   情霜只知晓凌云宗众撤离了凌云宗, 却不知道他们朝何处撤离,凉锦今日来此,除了亲眼证实凌云宗的覆灭之灾外,还是为了找寻凌云宗众人离去的线索。   她来到当初凌云宗三位老祖潜修之所,当初耸立的三座石台如今也已经毁坏,梁柱倒塌,阵法溃散, 除了余留的魔气之外, 再没有别的东西。   凉锦的心情极为沉重, 那被放走的邪魔乃是和凌风华实力相当的可怕存在, 纵然在封印之中困了千年, 他的实力有所削减, 也断然不会低于元婴大圆满, 甚至, 不会低于化神。   颜不悔已经被君染抓走,中州之上再无化神之修, 这邪魔一旦回到九幽深渊, 假以时日, 实力恢复, 则中州危矣。   然而这一切对此时的凉锦而言,都无关紧要,她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可能地提升实力,保护情霜。   后山禁地内没有什么发现,凉锦从禁地内出来,转而朝紫云峰去,那里曾是凌苍穹居住的地方,也是凌云宗内除了禁地之外,最为机要之地,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凌苍穹留下的线索。   凉锦行至紫云峰下,却忽的顿住脚步,她神情凝重地仰头望着紫云峰巅,她感受到两股晦涩的气息从紫云峰上传来,依照这气息来判断,这两道气息的主人该是结丹中后期的实力。   其中一股气息之中蕴含着极为浓烈的魔气,当是魔族中人。凉锦眸光一凝,当即掩下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朝紫云峰上潜行而去。   原本的苍穹殿已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两道身影来回穿梭,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你确定就是在这附近?”   一个黑袍裹身,周身缭绕着阴森黑气的人抬了抬头,斗篷遮挡了他的面颊,让人看不到他的长相,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半是疑惑,半是质询地开口。   废墟另一侧,有一名穿了灰色道袍的老者,听到身旁之人言语,他很是不快地皱起眉头,哼声道:   “老夫岂会看错?当时形势虽然纷乱,但老夫亲眼见到东西飞出之后是落在这个地方,若不是颜不悔突然出现,大杀四方,我们的人也不至于来不及将此物收回!尔若不信,空手回去便是!”   那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沉默许久,没再言语,只是低着头来回在废墟之中找寻。   凉锦刚刚靠近,就听见这两人的谈话,她小心地藏身于较远一些的废墟之中,看着那两个人在当中一块地方来来回回地翻找,不由疑惑地拧起眉头,心中猜测着这两个人所寻之物到底是什么。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灰衣老者翻开一块破碎的石头,忽而眼前一亮,哈哈笑道:   “找到了!”   他探手而出,从废墟之中捡起一物,凉锦凝神看去,忽而一愣,那是……分界轴!   分界轴,是连通凌云剑阁和凌云宗的媒介,当初凉锦获得凌风华的传承,在三宗大比之时为抵御尸鬼门的强大攻势,强行开启凌云剑阁,事后还因此根基受创,闭关数年才将养好了。   当初因为她实力不够,无法一直将凌云剑阁带在身上,故而在凌云宗之劫结束之后,她就将凌云剑阁归还。   眼下,这两个人找寻分界轴的目的无疑就是凌云剑阁,千年前魔患爆发,入侵凌云宗的邪魔被凌风华以凌云剑阁的力量击溃镇压,想必从那时起,他们就觊觎着凌云剑阁的力量。   如今凌云宗已经被破坏地面目全非,魔族占了绝对的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找寻凌云剑阁的下落,想要将之占为己有,也是意料之中。   凉锦始终藏在暗处,手中抓着须弥源晶,仔细观察着不远处两人的行动,须弥源晶里面,卓熠也时刻待命,只等凉锦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即冲出,配合凉锦将这二人活捉。   当灰袍老者将分界轴捡起,警惕之心稍稍放松的瞬间,只听一声龙啸响彻紫云峰山巅,黑袍魔族之修心神剧震,惊怒喝道:   “冰龙!”   他话音刚落,卓熠已然来到他的面前,他在愣怔一瞬之后,忙抽身后退,欲躲避卓熠的攻击。但卓熠的速度比他快了数倍不止,任他如何后退,卓熠与他之间的距离还是瞬间拉近。   卓熠血口一张,寒冰之气从他口中吐出,那黑袍之魔仅仅沾上一点,冰晶便沿着他的衣角迅速蔓延,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体便被寒冰之气完全冻结。   在元婴修为的卓熠面前,这仅仅结丹之境的魔修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另外一侧,凉锦陡然现身,灰袍修士大惊之下,第一时间侧身而退,躲避凉锦剑招。   当他发现来袭之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其剑招却凌厉至极,卓熠更是在一个照面的情况下,就将黑袍魔族擒拿,他心中大骇,毫不犹豫地取出一枚符玉,欲捏碎符玉而走。   凉锦一声冷笑,她既然已经出手,便不可能会任由此人逃走,与其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无我无心的剑气全面爆发。   那灰袍老者身体一颤,眼中亮起惊天剑芒,尽管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但那愣怔的短短一息,就足以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凉锦一剑祭出,直接斩掉那人捏着符玉的左手,当他回过神来,左手手腕之处鲜血喷涌,已然没了逃生之机!   心头骇然之下,他怒极嘶吼:   “尔乃何人!竟敢偷袭老夫!”   凉锦哈哈一笑,双眼之中冷芒攒射:   “尸鬼门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初那么狼狈,如今还敢在此撒野!”   凉锦话音一落,抬手又是一剑,剑光如虹,瞬息之间已到近前,那灰袍老者听闻凉锦之言,心神震颤之间,被剑芒扫过右侧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灰色的道袍。   剧痛致使其人下意识地扔掉手中之物,卓熠冻住黑袍魔族之后,回身一个腾跃,闪电般出现在分界轴坠落的轨迹之上,张口将其咬住。   “你到底是谁?!”   愤怒和惊恐让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瞪眼看着凉锦,就连分界轴落入卓熠之口他也来不及顾及,他满心惊惧,眼前这突然现身偷袭的年轻修士,竟然晓得他的身份?   “呵……可笑,当初威震临封的尸鬼门太上长老,如今已成了这副落魄模样,成为魔族的走狗不说,实力也大不如从前。”   凉锦面露讥嘲,与卓熠一前一后合围,彻底封死此人退路。   这人虽然是人类修士,但周身却有一股阴煞之气环绕,可见其所修功法该是左道之术。   凉锦方才用出无我无心时,感应到此人体内元神不合,乃是夺舍之躯,内里元神力量有些似曾相识。   两相联系之下,凉锦立即推测出此人身份,赫然就是当初袭击凌云宗的尸鬼门太上长老!   那灰衣人的视线落在凉锦面庞上,看了许久,终于,一张稚嫩的面庞渐渐清晰,也勾起了他无尽的痛苦和仇恨,他瞪圆了眼,怒目看着凉锦,咬牙切齿:   “凉锦……”   他终于回想起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何身份,十余年前,凌云宗三宗大比,尸鬼门占尽先机,眼看就能将凌云宗彻底摧毁,然而那时,一个仅筑基修为的凌云宗内宗弟子,强行开启剑阁,将尸鬼门众修阻挡在外。   迫不得已之下,实力还未完全恢复的他现身一战,眼看凌云宗将倾,谁曾想紫霄宫颜不悔会突然降临,他为了自保,选择自爆肉身,燃烧精血,卷着一缕残魂闯入九幽深渊。   如今虽已过去十余年,九幽裂缝重新开启,他也得以重见天日,却再也寻不到合适的肉身夺舍,便只能将就着选了一名天资还算不错的结丹之境修士,碍于此人天分,他的实力始终得不到进一步的提升,便一直卡在结丹后期,无有寸进。   眼前这年轻女修的面貌渐渐和那时青云台上,那个倔强不屈的女弟子面容重叠起来,激起了此人心中滔天怒火。   面对凉锦的讥讽,他的面庞扭曲起来,当初功亏一篑对他造成的打击十余年来,一直像是噩梦一样纠缠着他,让他的心越来越恨,越来越偏激。   尸鬼门也在三宗大比之后被青阳殿剿灭,如今尸鬼门也只剩了他一人。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覆灭凌云宗。   他勾结魔族,当九幽裂缝打开,第一时间设计引导魔族突袭凌云宗,凌苍穹带着一众凌云宗弟子长老如同丧家之犬逃离,真是大快人心。   他面容阴鸷,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冷眼瞪着凉锦,阴森森地笑道:   “颜不悔也救不了凌云宗!青阳殿叛变,凌云宗已亡,终究是老夫胜了,老夫胜了!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忽然身体胀大,脸色赤红,两眼翻白,血丝密布。   凉锦神情一变,朝卓熠喝道:   “他要自爆!快阻止他!” 第255章 轩辕剑宗   “他要自爆!快阻止他!”   凉锦暴喝之声落下,卓熠震天一吼, 血口大张, 一道寒冰之气喷薄而出, 从灰袍老者身后而来,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寒冰气息之中。   不过瞬息时间, 其人膨胀的身体便被寒气冻结, 冰龙的吐息不光能冻结他的肉身,还能将他体内暴动的灵力一同冻住,灵力凝结成冰, 便没有了爆发之力, 其人身体自空中坠落, 眼看就要落地, 摔得四分五裂。   忽而卓熠龙尾一摆,卷住被冻成冰柱的灰袍之人, 将其放在地上。   凉锦跟着来到近前,对卓熠道:   “搜魂。”   对于这种人, 根本没有拷问的必要, 直接搜魂,而后杀之。卓熠龙首轻点,一道金光从他额头探出, 透过冰棱打在灰袍老者额头,席卷其人记忆。   这人乃是夺舍而来, 他的魂魄比寻常结丹修士要强大许多, 纵然经过数次削弱折损, 也不是目前的凉锦所能驾驭,故而凉锦直接将此事交由卓熠来办。   片刻之后,金光稍歇,卓熠转过头来,凉锦的脑海中响起卓熠的声音:   “吾主,此人勾结魔族攻打凌云宗,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让凌云宗提前一个时辰得到消息,有了准备之机,故而魔族攻上凌云宗山门时,凌云宗内人手已经撤离将近七成。”   “凌云宗后山镇压的邪魔被魔族救走,此人与凌苍穹一战,将之重创,欲夺此物,不料争斗之中失手,让其坠入废墟之中。”   “他们来不及将其找到收回,颜不悔就赶来,将入侵凌云宗的魔族修士尽数斩杀,此人狡猾,在颜不悔出现的第一时间放弃宝物逃走,才保了一条性命。”   “此后他回返九幽裂缝养伤一年多的时间,待伤势痊愈之后,借颜不悔失踪之机,前来找寻当初落下的凌云宗之宝。”   “偷袭令师尊的是一个元婴境的魔族,好像是血煞魔一族的高手,但其已被颜不悔击杀,尸骨无存。”   “另外,凌云宗之人逃走的方向是越河,魔族全面侵占临封,威逼利诱买通了青阳殿的殿主,让青阳殿前往追击逃离的凌云宗众,此事已经过去了一整年,不知后事如何。”   卓熠越往下说,凉锦的脸色越是难看,她冷着脸攥紧了拳,额角隐有青筋暴跳。   君染和魔族有所联系,这一点凉锦早就猜到,所以并不意外魔族知晓颜不悔被君染抓走的事情,但最让她生气的,还是青阳殿的作为。   青阳殿真是两面三刀,当初三宗大比,尸鬼门攻上凌云宗山门之时,青阳殿碍于凌苍穹送了不菲的厚礼才出手相助,后又因为有颜不悔坐镇,青阳殿十余年来都不敢得罪凌云宗。   岂料如今,魔族侵占临封,他们立刻翻脸,没有选择和凌云宗联手抗敌,反而与魔族达成协作,追杀逃走的凌云宗众修,真是岂有此理!   凉锦冷哼一声,一剑祭出,将寒气凝结成的冰柱击成碎片。而后凉锦又让卓熠搜了那魔族之人的魂,得知九幽裂缝的具体位置和魔族布防,这才将之斩杀。   末了,凉锦展开分界轴,从储物手环中取出百余青玉,点亮分界轴内的传送法阵,吩咐卓熠在外等候,便一步踏入,走进分界轴中。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分界轴上又一次荡起微波,凉锦的身影从波光中渐渐浮现,当她走出分界轴,横向展开的分界轴忽然合拢,缩小,回到凉锦手中。   “走,去越河。”   凉锦没有解释什么,她单手一招,卓熠立马腾身而起,凉锦跃至卓熠后背,一人一龙飞快赶赴越河。   沿着东阳山脉一直往南,离开凌云宗之后,穿过一片浩瀚的雨林,再走两千里,到达临封边境,有一条横跨东西的长河,约有三百丈宽,河水混浊,波涛暗涌,便是越河。   越河太宽,两岸没有架桥,水下有极为凶恶的水兽,河对岸便是另外一座古城,名唤琹阳。因有越河存在,从九幽深渊出来的魔族要想跨过越河入侵琹阳也要费些力气,故而琹阳暂时还算安全。   欲想横渡越河,没有炼体修为,恐怕入水,便葬身水兽之口。   凌苍穹在琹阳有一位故友,乃是琹阳轩辕剑宗宗主,故而凉锦猜测,凌苍穹带领凌云宗众离开临封之后,应该会去琹阳的轩辕剑宗,暂寻庇护。   凌云宗的实力保存还算完好,凌苍穹要带着成千上万的弟子离开临封不切实际,那么多的筑基练气修为的弟子,根本无法凭借己身之力横渡越河。再者,凌云宗众是在逃命,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耗费,也就不可能将所有的低阶弟子都带到琹阳去。   带着一众弟子迁移,光是从凌云宗旧址到越河,期间所花的时间,就不下于两个月。他们很容易被魔族追上,从而造成更大的伤亡和损失。   凉锦猜测凌苍穹领着凌云宗弟子长老离开凌云宗的时候,该是散了些财物,让那些实力低微,又不愿虽宗门迁徙的弟子离宗,自谋生路。余下生死相随者,则由宗内炼体长老轮番夹带着,横跨越河,深入琹阳。   凉锦乘着卓熠一路向南,花费数日时间穿过雨林,如绸带般的越河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越河岸边,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好在战斗规模不算太大,凉锦仔细探查过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凌云宗众在快要完成渡河的时候被青阳殿的人追上了,便在此地发生了一些争斗。   青阳殿的元婴修士没有出手,所以凌云宗的人得以逃脱大半。   得出这个结论,凉锦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她的神情依旧紧绷着,探看完毕之后,就唤了卓熠,横跨越河,朝轩辕剑宗所在的方向速速赶去。   在琹阳东侧,有群峰唤作铸剑峰,铸剑峰内一片凹陷的谷地,内有无数殿宇楼阁,便是轩辕剑宗驻地。   此时在轩辕剑宗山门之外,两拨人马正彼此对峙。   其中背靠轩辕剑宗的十余人中,有一中年男子,素衣白袍,面容四方,正是凌苍穹。凌苍穹的面容看起来相较十多年前苍老了许多,凌云宗的变故对他造成了极为巨大的打击,祖上遗留的使命也断送在他的手里,让他心中十分自责愧疚。   在凌苍穹身旁,有一名布衣男子,精神矍铄,双手抱着一柄宽剑环于胸前,乃是轩辕剑宗宗主,轩辕齐,他们身后,清云子和痴道人并肩而立,却并未见到剑道子的身影。   “青阳殿的人竟然敢到琹阳来闹事,当真是不将轩辕剑宗放在眼里。”   轩辕齐唇角一勾,对着宗外几名陌生修士冷笑道。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几个身形笼罩在黑袍下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轩辕齐身旁的凌苍穹,以及凌苍穹身后的清云子和痴道人。   “嘿,轩辕宗主莫要动怒,实在是你庇护的这几个人太值钱了一些,若将他们交于青阳殿,得到的报酬在下愿与轩辕宗主五五而分。”   领头说话之人一身黑袍,面容瘦削,形貌阴柔之中透着一股邪气,正是青阳殿殿主,方青阳。   轩辕齐双眼微眯,嗤笑道:   “青阳殿什么时候竟然做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若本座说不,尔将作何?”   方青阳狭长的眼眸亦虚了起来,嘻嘻笑道:   “既然如此,轩辕宗主便要为这个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听闻此言,轩辕齐脸色一肃:   “本座最恨别人威胁我,尔既然敢威胁本座,那便莫怪本座拿你的脑袋祭剑!”   他说话间,剑已出鞘,不等方青阳遣人攻来,轩辕齐主动出招,一剑划向方青阳的喉咙!   轩辕剑宗之剑,以刚猛为道,力大无穷,剑身劈下,声势浩大,隐有开天辟地之感,方青阳眸光一凝,不敢怠慢,探手一招,一个形状似蝎尾的九节鞭便被他拿在手中。   一鞭甩出,纠缠住轩辕齐之剑,以九节鞭刚柔并济之力,引剑身转向,力量倾泻,方青阳毫发无伤。轩辕齐一招不中,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在剑身偏离之后,忽然手腕一翻,宽剑横斩,恰巧斩向方青阳的脖颈,势要割下他的头颅。   他这一招,仿佛是料算到了方青阳的应对之策,九节鞭可拉扯宽剑转向,却无法抵御宽剑横斩之力,轩辕齐的剑招妙到巅毫,半分力也没有浪费,收发由心,乃是剑道之大家。   方青阳目光微凝,感受着侧边来袭的锋锐之气,他左手一探,抓住九节鞭尾,叮当脆响之声,剑身攻势被绷直的九节鞭挡住。方青阳身形一转,九节鞭再度缠上宽剑,朝后拉扯,欲将其从轩辕齐手中夺走。   而轩辕齐以力夺人,哪里会轻易撤剑,双方就此僵持,不分高下。   轩辕齐和方青阳交手,旁侧众人皆凝神观之,见两人不分胜负,激起了双方人马的战意,彼此之间气氛更加紧张,一触即发。 第256章 正面遭遇   “轩辕宗主何必如此短见, 凌云宗覆灭已成定局, 你带着他们就算今日事了, 他日也会惹祸上身,和青阳殿合作, 却能收获可观的报酬, 何乐而不为呢?”   方青阳微眯着眼笑,笑容阴柔,看不到眼底深处的情绪。   轩辕齐冷嗤一声,不再抽剑后退,转而将剑大力刺出,直取方青阳的咽喉:   “本座行事还轮不到尔等鼠辈指手画脚,废话少说, 要战便战!”   轩辕齐有结丹八层修为, 相较结丹七层的方青阳实力稍胜一筹, 大力冲击之下, 方青阳无奈回撤, 他见轩辕齐根本不听劝谏, 便冷下脸来, 眼中寒芒若隐若现, 抬手一招,身后黑袍之修齐齐而动。   “既然轩辕宗主执迷不悟, 便莫要后悔!”   言罢, 他低声一喝:   “生擒凌苍穹, 其他人胆敢阻拦, 杀无赦!”   方青阳身后的三名黑衣人飞身上前,清云子和痴道人也同时出手,轩辕齐一声令下,一位轩辕剑宗的结丹长老清辉剑尊迎上来,和清云子二人协作,抵挡那三名黑衣人的攻势。   双方人马交上手,凌苍穹则因为伤势未复无法出手,只能退后远观,在他身侧,轩辕剑宗的结丹长老清河道人跟随待命,以护凌苍穹的安全。   轩辕齐和方青阳互不相让,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轩辕剑宗山门之外震鸣之声不绝于耳。   方青阳的实力略逊于轩辕齐,但他带来的三个黑衣人皆是结丹大圆满的修为,清云子先前受了些伤,勉强能与面前之人打个平手,但痴道人那边则是一边倒的情况。   痴道人的修为远逊于黑衣人,一交手,便落了下乘,被其人一掌震退之后,始终处于下风,只能自保,反击乏力。   另外一侧,清辉剑尊与面前黑衣人实力相当,你来我往,许久未分高下。   轩辕齐眉头紧皱,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方青阳带人前来,主要是想活捉凌苍穹,但他不可能对轩辕剑宗毫无了解。   他带的这几个人实力虽然看起来实力要比轩辕剑宗的人强上几分,但轩辕剑宗还有一个元婴境的太上长老,方青阳要想从轩辕剑宗带走凌苍穹,却是毫无可能。   这么浅显的问题,方青阳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依然这么做了,只能说明,此事有诈!   方青阳肯定还有后手!   轩辕齐心中猛地划过一个念头,旋即面色一变,当即震退方青阳,欲退回凌苍穹身边。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从他们头顶的方向垂直灌下,轩辕齐、清河道人和凌苍穹骇然抬头,便见一黑衣老者从天而降,一张枯瘦的手成鹰爪状,一把抓向凌苍穹的肩膀!   其人修为已达元婴之境,守在凌苍穹身边的清河道人应变不及,被这突然出现的元婴修士震退数步,再想救援的时候,凌苍穹已经落入那人手中。   其人哈哈而笑,抓住凌苍穹后毫不恋战,当即腾身而起,宛如振翅而飞的大鹏,瞬息之间已经脱离战圈,轩辕齐距离凌苍穹尚有五丈之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老者抓走凌苍穹。   “没想到鬼老头一生桀骜,如今竟供这阴阳怪气的小辈使唤!”   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从轩辕剑宗宗地之内传出,腾跃而起的黑衣老者忽然感觉四周空气变得粘稠起来,他的速度因为这骤然粘稠的空气而迟滞下来。   一道剑气凌空而过,黑衣人翻身躲闪,却还是被剑气拖出的气机扫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斗笠下苍老的面容。   此人,正是琹阳鬼谷的太上长老,鬼行天。   最终,他的身形静止于空,即便暂时受困,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却看不到惊容,而是淡然之中透着些许戏谑地说道:   “轩辕老儿,许久不见,你的剑法倒是越发凌厉了!”   他单手抓着凌苍穹,口上称赞着来人的剑法,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神态从容,更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   虚空浮动,一个白袍老者自轩辕剑宗宗地之内飞身而来,速度奇快,欲拦住鬼行天的去路:   “呵,你我二人亦多年未曾交手,今日不若比划两招?”   轩辕武话音落下,剑已出鞘,并未给鬼行天更多的时间抉择,然而鬼行天却哈哈而笑,朗声道:   “老夫今日来此可不是寻你这老儿切磋的,咱们改日再聚!”   他笑声落下,旋即身形一动,手掌一震,原本粘稠的空气被他的掌风吹开一条豁口,他一步迈出,便已冲破轩辕武设下的封锁,到了百丈之外,回头还朝轩辕武扬了扬眉,态度格外挑衅。   轩辕武却面色一变,神情很是凝重:   “你竟已作出突破……”   轩辕武是元婴三层,鬼行天原本只有元婴二层,所以轩辕武有把握不让鬼行天逃走,而今这形势来看,鬼行天的修为已经突破至元婴三层,与轩辕武旗鼓相当,他再想从其人手中救回凌苍穹,实在有些困难。   鬼行天应该也知道自己虽然突破到元婴三层,但与轩辕武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所以他选择偷袭,在暗处伺机而动,一出手就确定擒住凌苍穹,如此一来,更好脱身。   眼下凌苍穹已经到手,他自然不会再于此耽搁,抽身退走之前,还不忘故意气一下轩辕武那个老对头。   “老祖!”   轩辕齐眉头紧皱,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再和方青阳继续争斗,方青阳的目的只在抓走凌苍穹,根本没有打算攻破轩辕剑宗的山门。   轩辕武抬手制止了轩辕齐接下来的话语,眼看着鬼行天抓走凌苍穹,方青阳抽身而退,痴道人被一掌震伤,清云子和清河道人也没能将那两个黑衣人留下,这一战,轩辕剑宗虽然一人未损,却已经大败亏输。   “鬼行天有备而来,你那位朋友究竟是何身份,竟叫魔族之人如此惦记?”   轩辕齐听闻此言,目光中也露出一丝疑惑,他思虑片刻后摇了摇头:   “凌兄弟与我早年相识,是凌云宗先祖凌风华的后人,我二人曾结伴游历中州,他为人谦和有礼,从不与人结仇,想必除了当初的尸鬼门,也没有别的仇家。”   “那就很奇怪了,魔族自九幽深渊而来,率先攻打临封,听说他们从凌云宗救走了一只邪魔,此后一直设法追捕凌苍穹,还一定要留活口,当真叫人费解。”   轩辕武目光凝重,望着鬼行天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目露深思之色。   忽然,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可怕的震动由远及近,叫轩辕武等人一愣,疑惑地面面相觑。   那巨响和震动传来的方向,正是鬼行天一众人离去的方向。   “去看看。”   轩辕武稍作犹豫,旋即做出决定,第一个腾身而起,朝那巨响传来的方向飞快前行。轩辕齐紧跟于后,他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清云子查看了一下痴道人的伤势,让痴道人在此稍后,自己则随着轩辕齐等人一起前去查看情况,他不怪轩辕剑宗未出全力保住凌苍穹,毕竟对于轩辕剑宗而言,凌云宗来众,皆是外人。   他肯收留凌云宗落难的弟子,让凌云宗众有一个暂时的栖息之地,已算大恩,如今这般情况,他便是心有怨怒,也绝不会表现出来,本就寄人篱下,又何来的理由去要求别人为你出生入死?   众人一路疾行,不过数息时间,就来到震鸣发生之地,当景象入眼,便是以轩辕武的心性,都不禁大吃一惊。   但见一名年轻的女修士脚踩冰蓝之龙,一手抓着凌苍穹,一手持剑,正追着鬼行天不放,而鬼行天身上则处处是剑伤,方青阳等一众结丹之修,也已经散在四处,重伤倒地,没了战斗之力。   那年轻女修浑身煞气,剑出如龙,气势磅礴,而她脚下的龙更是速度奇快,每个起落,都会出现在鬼行天身侧不同的方向,直叫鬼行天焦头烂额,却毫无反手之力。   “有本事抓我外公,怎么没本事吃我的剑招?!老不死的,休走!”   眼看鬼行天要逃,那女修暴喝一声,手中暗银长剑斩出一道流光,直扑鬼行天而去。鬼行天侧身躲过剑招,一脸仓惶,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拦路的女修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方才他抓着凌苍穹,带着方青阳一行人准备离开,谁料没走多远,便迎面碰上了此女,此女见凌苍穹被擒,当即爆发出惊天的剑意和凶煞之气,冰龙咆哮,一个起落便至他身边。   其人一剑斩出,直取鬼行天的胳膊,鬼行天躲闪不及,为保自己的胳膊,他不得不松手,让那女修钻了空子!   鬼行天盛怒之余要拿此女试问,却又眼见着龙尾一扫,将方青阳等人击散,七零八落地倒下,短时间内都起不来。   至于他,则被冰龙吐息扫着衣角,寒冰之气冻得他身体发麻,他心惊之下,毫不犹豫地脱掉外袍欲逃,却因为冰龙的速度奇快,他根本甩之不掉,只能在此周旋。   轩辕武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轩辕齐也愣怔地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许久没有言语,却是清云子在看清那龙背上的女子后讶然唤道:   “凉锦?” 第257章 重逢   “凉锦”   清云子疑惑的声音响起,顿时引轩辕武等人侧目, 轩辕武眉头微皱, 神情疑惑之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 回头问道:   “清云子道友识得那女子?”   在愣怔片刻之后,清云子总算回过神来, 他以往就知道凉锦天资出色, 往后必定成就不凡,却也未曾想,区区十年时间, 这个他所看重的女弟子就已经能对抗元婴之修。   确认那不远之处追杀鬼行天的女修就是凉锦, 清云子苍老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长舒了一口气, 再看向轩辕武时,背脊挺得更直, 神情里似乎还有些骄傲和得意,哼声笑道:   “不错, 那女娃娃正是我宗弟子, 也是苍穹外孙女,名唤凉锦。”   轩辕武一行人齐齐于心头暗惊,凌云宗那样的地方, 竟然能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子。   就在他们言谈之间,凉锦已经追上鬼行天, 无我无心一出, 鬼行天愣怔一瞬, 被凉锦刺出之剑创伤,卓熠吐息之气冻结他的身体,之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尚保持着清醒,却无法挣脱。   鬼行天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想不到,眼看今日之事已经得手,却半路杀出这么一个年轻女娃,不仅坏了他们的大事,劫走了凌苍穹,还将青阳殿来此之人悉数重创,甚至是他自己,都无法幸免。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惊惶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困惑,纵然凉锦先前说过凌苍穹是她的外公,但他却怎么都不相信凌苍穹有这么一个外孙女,出手对付凌云宗的时候他就已经了解过,凌云宗内一个元婴之修也无,更没有能与元婴修士相抗的年轻弟子。   若硬要说有,便是多年以前曾利用剑阁之威抵挡尸鬼门元婴之修的小弟子。   但那个弟子进入紫山秘境之后再没有出来,数年内都杳无音信,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鬼行天惊怒之声落下,凌苍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刻满沧桑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瞪大了眼看着凉锦成熟了许多的侧脸,一时间,竟鼻尖酸涩,眼眶濡湿,无法成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唤出声来:   “锦儿……”   凉锦没回答鬼行天的话,而是将凌苍穹放下,扶着他站稳,这才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外公,锦儿来迟,让您受苦了。”   鬼行天从旁听闻此言,顿时一脸惊骇,这年轻的女修士竟然真的是凌苍穹的外孙女?!   凌苍穹哪里会责怪凉锦,他濡湿的眼角险些因为凉锦这一句话而落下泪来,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愧疚,牙关紧咬,将泪水憋回,双手探出,扶住凉锦双臂,不让她继续下拜。   他神情痛苦,面容沧桑,声音里似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悔恨之情,对凉锦久别离家的思念,大难后重逢的欣喜,以及对陈渝遭难的愧疚,齐齐涌上心头,让他心中如同打翻的五味瓶,百味陈杂。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开口:   “锦儿……你的师尊……”   他声音沙哑,这两句话,在他心头反复演练过不知多少遍,总在夜深人静之时,叫他想起,让他心中时时深思愧悔,不知他日凉锦回来后,该如何与她说起。   他这一生,除去当初凌雪儿一事,便属这一桩,最叫他悔恨,难以释怀。   却未曾想,会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再见凉锦。凉锦的恭敬和顺从如陈渝如出一辙,让他心头疼痛更甚,却无法宣泄这样的痛苦。   凉锦紧抿着唇,眉眼低垂,掩藏了瞳孔深处的疼痛和无奈,她知道凌苍穹也非有心,以陈渝的性子,凌云宗遭难,定是她主动提出要留下断后,怨不得旁人。   凌苍穹作为一宗之主,那种时候,他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痛下决心,让陈渝断后,其后果,他并非没有预料,只是,心中多多少少,尚存了一丝侥幸和希望。   凉锦回握着凌苍穹的手,低声一叹:   “外公,师尊的事情您无需自责,我明白师尊的,凌云宗是她的家,为此付出,她甘心无悔,没有谁对谁错,意外之事,谁也不想有,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用,还望外公保重身体,勿太过心忧。”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又道:   “况且,师尊并未亡故,紫霄宫颜宫主及时赶到相救,师尊所受之伤虽重,但颜宫主艺术高绝举世闻名,想必要不了多久,师尊便能伤愈回返。”   凌苍穹瞪大了眼,满目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讶然地看着凉锦,惊喜道:   “锦儿,此言当真?”   凌云宗山门被破之后,他便领着一众凌云宗弟子长老来到此处投奔轩辕剑宗,对后续之事只知晓临封被魔族侵占,凌云宗彻底覆灭,他曾听闻颜不悔到过凌云宗,却并不晓得颜不悔救走了陈渝,此时得知陈渝未死,他心情格外激动惊喜。   “此事千真万确。”   末了,她又压低了声音对凌苍穹道:   “不过前些时日,紫霄宫遭遇了一场风波,颜宫主已被带走,下落不明,但紫霄宫得以幸存,此番,正是颜宫主的弟子情霜,在紫霄宫理事,我以拖其照看师尊,一旦师尊伤势好转,她会立即通知我的。”   她说这番话,意在提醒凌苍穹,眼下中州之乱已不可遏制,定要小心谨慎,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陈渝在紫霄宫养伤,她肯定是站在紫霄宫这边,和紫霄宫共进退。   凌苍穹听凉锦说完,面上露出几分欣慰的情绪,凉锦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和人脉,纵然紫霄宫此番遭受重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依然不是谁都可以欺凌的。   凉锦和紫霄宫保持的友谊,将成为她行走在外不可多得的财富和资源,对此,凌苍穹颇为欣慰。   “小锦儿!”   凉锦制服鬼行天之后,清云子一行人也已赶到,清云子面色激动,还未走近,便先唤了一声,凉锦回头,见清云子快步而来,她忙躬身行了一礼,高声道:   “弟子凉锦拜见清云子老祖!”   清云子喜笑颜开,凉锦可真是给他长脸,他抬手一拂,不让凉锦下拜,只道:   “多年未见,小锦儿的修为有长足的进步啦!”   以凉锦之聪慧,如何看不出来清云子心中的憋屈和压抑,她目光一转,自轩辕武、轩辕齐等人面上扫过,轩辕武毕竟年长,还看不出来什么,但轩辕齐脸上极力掩饰,却始终有些许破绽的尴尬情绪,凉锦一眼就看明白了。   轩辕武的修为与鬼行天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要略高一筹,在这样的情况下,竟叫鬼行天等人毫发无损地抓走了凌苍穹,多半是他们见凌云宗大势已去,即将灭亡,好心施舍凌云宗弟子长老一个住处已是天大的恩惠,便没有对凌苍穹的安危有多上心。   凉锦两眼微眯,却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她心思通透明晰,知道此事也怨不得轩辕剑宗,凌云宗的弟子长老到底是外来之人,此番寄人篱下,本就给轩辕剑宗带来极大不便,又如何能要求轩辕剑宗还非得保全凌云宗每个人的安危?   要怪,只能怪凌苍穹识人不明,所交之友未倾心向付,宗门利益与故友之情,轩辕剑宗选择了前者罢了。   凉锦垂着眸子,恭敬地回答清云子的话:   “回老祖之言,弟子此番历练十余年,已从筑基修为提升到结丹二层。”   虽然知道凉锦天资绝世,但清云子还是被凉锦这一句话惊得一脸呆滞,更莫说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轩辕武和轩辕齐等人。十年时间从筑基修为提升到结丹,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修炼速度,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整个中州都陷入疯狂。   凌苍穹也满脸惊骇,凉锦出去历练一趟回来,实力竟然已经快将他赶超,他这个外孙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清云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又看向一旁正盘曲着身体,守候在凉锦身边的巨大冰蓝色长龙,疑惑地问道:   “那此龙……”   凉锦一声朗笑,抬手拍了拍卓熠的脑袋,笑道:   “它是我的契约灵兽,乃冰龙之后嗣,名唤卓熠。”   凉锦话音落下,卓熠还象征性地吼了一声,其声浩渺,瞬息之间穿过千丈,震慑万灵。   轩辕武和轩辕齐更是同时心头急跳,这样一个惊世人物,如果成为敌人,以后可有他们的苦果子吃。   如今凉锦有冰龙在侧随侍,那头冰龙的实力绝不下于元婴初期,更有龙族自身所带的优势,他们就算要与凉锦为敌,也没有那个本事。   凉锦是连鬼行天都能轻松收拾的人,又怎会惧怕轩辕武这个和鬼行天实力相去无几的元婴之修?   轩辕武将脸撇向一边,轩辕齐则脸皮抖动,面色时红时绿,很是纠结。轩辕武拉不下脸来结交凉锦,凉锦自身实力还在结丹之境,他能倚老卖老自恃为前辈,轩辕齐则无法推脱,他神情复杂地走向凌苍穹,无奈抱拳,道:   “凌兄弟,今日为兄可真是对不住啊。”   凌苍穹心中暗叹,昔日故友之情,恐怕就到此为止了,但他心里的情绪并未表现在外,只道:   “轩辕兄言重了。” 第258章 交易   凌苍穹旧伤未愈, 凉锦看出他气色不好, 便提议早些回去休息, 轩辕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顺台阶下, 请凌苍穹回宗养伤。   凌云宗众多弟子还在轩辕剑宗暂居, 凌苍穹便是心中不喜,也无可奈何,至少在他伤好,寻到另外的居住之所前,他们都得暂时依附于轩辕剑宗。   凉锦让卓熠带着鬼行天,自己则将方青阳等人悉数捆了,一同带回轩辕剑宗。   回到轩辕剑宗之后, 凉锦自行将俘虏带走, 轩辕齐等人没有过问, 毕竟这几个人, 都是凉锦一个人擒拿的, 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凉锦跟随凌苍穹和清云子来到凌云宗弟子暂时落脚的御剑峰, 峰下有两名凌云宗弟子和两名轩辕剑宗弟子一同看守, 见凌苍穹等人回来, 凌云宗弟子恭敬行礼,而轩辕剑宗的弟子则仅仅垂了垂首。   凌苍穹显然已经对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 他面色不变, 与凉锦、清云子和痴道人一同上了御剑峰。   此时, 御剑峰上, 有一部分凌云宗弟子正在练剑,旁侧有几名凌云宗炼体之境的长老指点,其中有两人还是熟面孔,便是余子洵和宇文丰。   他们见凌苍穹回来,惊喜之下刚要上前拜见,就看到了凌苍穹身侧的凉锦。   在场弟子,但凡见过凉锦,对凉锦有些印象的人,都在此时愣怔了下来,十余年来,他们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当初临封三宗大比,在青云台上以筑基修为对抗众多结丹之修的凉锦,却始终叫人记忆犹新。   一些不知道内情的弟子只知道凉锦外出历练,却不晓得她已失踪了十年,余子洵和宇文丰则是意外凉锦安然回归,不仅如此,凉锦的实力还突飞猛进,余子洵二人已经完全看不透她的深浅了。   回到轩辕剑宗,凉锦便将卓熠收起,她不想太过招摇,惹人非议。   当凉锦将捆成粽子的方青阳一行人和冻成冰柱的鬼行天扔到空地上,依然不可避免地引来众多凌云宗弟子长老围观,余子洵惊骇地看着趴伏于地,宛如死狗一般的方青阳,结结巴巴地问道:   “此人……可是青阳殿的方青阳?”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青阳是比凌苍穹更厉害许多的修士,虽然行事古怪,但修为摆在那里,平日里他们也不敢不敬,如今竟然见其被收拾成这副惨样,倒是稀奇得很。   “不错,此人正是方青阳。”   回答他的话的是凉锦,只见凉锦上前两步,抓起方青阳的衣领,两巴掌将其扇醒,直惊得一众弟子长老目瞪口呆。   方青阳幽幽醒来,见眼前之人是那突然出手伤人的年轻女子,他脸色一变,神情激怒,但他又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以及那被立在一旁,冻成冰柱的鬼行天时,面上急怒的神色猛地僵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眼前女子的恐怖,才骇然惊觉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对于凉锦,作为曾和凌云宗交好的青阳殿殿主,方青阳还是有些印象,他思量了一会儿,便想起了凉锦的身份,她竟是当初那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化神之修破口大骂,还保得了性命的凌云宗小弟子。   方青阳又惊又惧,瞪眼道:   “你是凌云宗的凉锦……你要做什么?!”   凉锦将他捆起来,在众多凌云宗弟子长老的视线下擒着他的衣领子,让他颜面尽失,但他此时所在意的已不是那可要可无的脸面,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连鬼行天都不是这女子的对手,他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买卖,怎么竟会突然半路杀出一个凉锦来,叫他功亏一篑不说,还将性命都交到了此人手上,他能不能活命,全在凉锦一念之间。   凉锦一声嗤笑,斜撇着方青阳,微眯起眼,冷冷地责问:   “我凌云宗向来未与青阳殿结仇,方殿主趋炎附势,求我宗庇护时就摇尾巴结,眼下我宗遭难,青阳殿第一个落井下石,你怕是将这老脸拿去喂了狗!”   言及此处,她话音一转,又道:   “不知那尸鬼门的老狗给你许了些什么条件,叫你这般不计后果,出生入死?凌云宗已经败落,你们却费尽心机追着我外公不放,究竟有何阴谋?!”   凉锦的话可算是难听至极,但却说出了凌云宗众人心声,他们虽然有些惧怕青阳殿的势力,但想来方青阳都被擒了,青阳殿如何,还不是凌云宗说了算,也就稍稍宽心,一个个神情肃然地盯着方青阳,要让他给个说法。   方青阳脸色青红交加,他对凉锦怒目而视,却又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眼。   见方青阳梗着喉咙不肯言语,凉锦眉梢一挑,脸上没有怒色,但那眸子里透出的凶煞之气却叫方青阳这等见惯了杀伐的一宗之主心神一震:   “你若主动交代,我还可以考虑留你全尸,若你不说,那便是自讨苦吃!”   凉锦此言一出,震惊四座,那些见识过凉锦行事之风的凌云宗弟子纷纷色变,惊惧之中,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奇异之感。凉锦毕竟是凉锦,她很狂,狂到让人不可置信。   但她狂妄的背后,是她远超同龄之人的可怕天赋和实力,在场除了凉锦,也没人能有资格说出这番话了。   “你!”   方青阳两眼一瞪,本欲怒斥凉锦狂妄,但顾忌到凉锦的实力,不得不强压怒气,转而争辩:   “呵,识时务者为俊杰,魔族来势汹汹不可阻挡,如今更是连化神修为的颜不悔都遭了暗算,我青阳殿要想继续在中州立足,自当向魔族投诚,凌云宗封印魔族前辈千年之久,宿怨未消,自然是魔族头号大敌。”   言及此处,他勾唇冷笑:   “今日你杀我在此,明日自有他人前仆后继,凌云宗还是难免覆灭之果。”   方青阳的话有如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凌云宗众修心头,每个人都心有怨怒,却不得开口。   凌苍穹面色阴沉,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心头的怒火,但他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却依旧透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难堪。   正当此时,方青阳话锋一转,又道:   “凉小友天资聪颖,往后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得,还能成功突破桎梏,破虚成仙,大好前程毁于一旦岂不可惜?不若与我青阳殿合作,如此一来,倒还有拯救凌云宗的可能。”   方青阳说到此处的时候,视线还朝四周扫了一圈,不少凌云宗弟子面露愁容,虽然很是顾忌凌苍穹和宗内长辈的态度,但从他们犹豫困扰的神情中不难看出,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动摇。   不是每个人都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和信念,更多的人所做的一切考量,都是为了自己,若说是为别人,那也是在己身安危不受影响的前提之下,正义和宗门利益对他们而言决然抵不过求生的本能。   但凉锦早已看透了自私的人性,正因为人人都有私心,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如此多的争端,背叛,和阴谋。   也正因为这般,所以纯粹的感情才更有价值,更值得珍惜。别人怎么想,她不在意,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决意。   她忽而闭眼,沉声一叹,就在方青阳以为自己将凉锦说动的时候,凉锦忽然睁开双眼,幽深的黑瞳之中映照着一张瘦削而苍白的脸孔。   方青阳面颊上逐渐升腾起的一缕死气,这死气是因凉锦而生。   她说:   “我此生,最不信命!神魔尚不可动我心,何况尔不过魔之走狗!天要亡我,则破天而行!”   言罢,她不再多问什么,而是掏出须弥源晶,将其印在方青阳的脑门上。   方青阳两眼一瞪,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见一道白光从须弥源晶中透出,照入他的眉心,他只觉脑海中嗡得一声响,意识便陷入一片混沌。   片刻之后,凉锦脑海中响起卓熠的声音,细细将方青阳所知的事情告知。   魔族开出的条件即便是凉锦都感觉惊讶,与方青阳交涉的魔族也是血煞魔一族之人,他提出如果青阳殿能协助魔族抓住凌苍穹,则青阳殿不仅能继续在临封立足,而且整个临封都将成为青阳殿的版图。   除此之外,那血煞魔还许诺方青阳事成之后将给青阳殿一千红玉作为酬劳,压付了两成酬金,另外八成,将在事成之后,一手交人,一手拿钱。   血煞魔族之人点名道姓地要擒拿凌苍穹的原因方青阳并不知晓,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这笔天降横财向凌云宗倒戈一击。   至于鬼行天,则是他忍痛让出两成红玉请动的打手,他万没有想到,早已计划周密,万无一失之事,却还是功亏一篑。   搞清楚方青阳行事之因后,凉锦纤细的眉毛整个拧了起来,她心中颇为疑惑,那血煞魔族之人,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抓凌苍穹,凌苍穹对于他们究竟有怎样的价值?   她断不会相信这仅仅是因为那被封印在凌云宗山后禁地千年的邪魔的仇怨。 第259章 再见穆彤   若仅仅是因为封魔的宿怨,魔族大可以直接将凌云宗整个倾覆, 断不需要如此针对凌苍穹一个人, 他们这般行事, 必是有不可告人之因。   凉锦松开方青阳的衣领,任由已然神智尽失, 痴痴傻傻的方青阳跌落于地, 她抽剑而出,一剑封喉,方青阳一声惨叫也无, 命丧当场。   在场众多凌云宗弟子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他们愣怔地望着空地当中执剑而立的凉锦, 心绪起伏, 久久不能平静,就连宇文丰和余子洵二人也被凉锦的果决狠辣所震惊。   除了亲眼见识过凉锦手擒元婴之修的清云子, 痴道人和凌苍穹,其余人看向凉锦的眼神, 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崇敬和由心而发的恐惧。凉锦在众弟子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宗内的长老, 甚至隐隐比肩凌苍穹和老祖宗。   方才被杀之人,可是青阳殿殿主方青阳,那是比凌云宗败落之前还更加强大的势力的领头之人, 青阳殿还有一元婴老祖,虽然未随方青阳一同追杀凌苍穹至此, 但此番方青阳丧命于凉锦之手, 其人必定震怒。   凉锦在明知对方强大实力的情况下, 还下手杀人,且面容平静,波澜不惊,光是这份定力和胸襟,就远非寻常弟子可比。   凌苍穹看了凉锦一眼,并未阻止她击杀方青阳,凉锦的成长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如今站在这里的凉锦,早已不是多年以前,需要他暗中相护的小弟子,她有自己的主见和决断,知道什么该,什么不该。   她的肩膀能扛起需要她肩负的责任,不再需要他去指点什么,甚至,他已经沦落到,需要依靠凉锦了。   不管是当初三宗大比,还是如今凌云宗的劫难,凉锦对于凌云宗的意义,已经不同寻常。   比起所谓的故友,凌苍穹更愿意相信凉锦,他的外孙女绝不会做出有害于宗门之事。   收拾了方青阳,凉锦又将视线投诸于另外三名结丹之境的黑衣人,然未等她询问,那三个人已经自行断了心脉。   凉锦眉头一皱,她在抓人的时候提早封了他们的灵力,照理说是不该有力量自行了断的,但在仔细探查一番后,凉锦恍然,他们每个人体内都有一颗半金半黑的内丹。   此乃化魔之相,自身具有了一些魔族的能力,她只封了他们的灵力,却遗漏了魔气之力,倒让这些人有机可趁。   这三个人已经死了,也就探查不到什么,眼下唯一还剩下一个鬼行天,鬼行天是方青阳请的打手,对魔族之事了解不多,且以他的修为,卓熠要想搜他的魂还有些勉强。   凉锦仔细思忖过后,废除了鬼行天的修为,将其关押起来,而后修书一封,让鬼谷拿一千红玉来轩辕剑宗赎人,以此激化轩辕剑宗和鬼谷之间的矛盾。   轩辕剑宗无人能敌凉锦,鬼谷除了鬼行天之外,还有一名元婴老祖,世人皆称其为鬼仙,鬼仙近些年来一直在闭关,准备一举突破元婴中期。   鬼行天之所以敢接这个单子,来轩辕剑宗擒拿凌苍穹,除了自身实力有所突破的缘由之外,不过是来试探轩辕剑宗的虚实,想必鬼仙不久就要出关。   鬼谷与轩辕剑宗分居于琹阳南北两侧,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鬼谷有意于轩辕剑宗祖传的轩辕剑经时日久矣,一旦鬼仙出关,鬼谷必定剑指轩辕剑宗。   不管鬼谷到底愿不愿意拿钱来赎鬼行天,此番矛盾激化,纵然不是轩辕剑宗直接下手,鬼仙也会借题发挥,轩辕剑宗仅凭一个轩辕武,还防不住突破至元婴中期的鬼仙。   这样的情况下,轩辕剑宗只能选择和凌云宗协作,能轻易擒拿鬼行天的凉锦,才有可能对抗鬼仙。   这样的形势一旦成型,轩辕剑宗对待凌云宗的态度必将发生极大转变。   待一切准备妥当,凉锦才终于有时间和凌苍穹等人叙旧。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此时月已中天,之前聚在此地的弟子们皆怀着复杂的心情退下,宇文丰和其他长老们将修为尽废的鬼行天带下去之后,也各自回屋休息,只留下一个余子洵。   凌苍穹领着凉锦走进临时的凌云宗宗堂,凉锦视线环顾,不由疑惑地皱起了眉。   她从先前开始就发现不对,清云子和痴道人都在,但是却没见着剑道子的踪迹,且从她回来到现在为止,师姐穆彤都没有现身。   见凉锦眉头紧皱,凌苍穹哪里猜不到她在疑惑什么,不等凉锦询问,他便主动开口言道:   “剑道子老祖已经故去。”   他声音沉痛,有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凉锦一下愣住,喉咙干涩,许久不能成言。   她曾在凌云宗后山禁地之中,同三位老祖朝夕相伴,三位老祖对她极尽宠爱,轮番为其传功,辅导她修炼。   剑道子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严厉的外表下,却有一颗仁慈的心,培养凉锦不遗余力,将毕生所修倾囊相授。   那段日子的记忆无法抑制地浮现于凉锦心间,让她鼻尖酸涩,心头如同梗了一团棉花,很是难受。   “剑老头为了给弟子们撤离宗门拖延时间……”   清云子只说了这一句,便说不下去了,他的白眉痛苦地拧了起来。他最喜与剑道子斗嘴,如今剑道子没了,他连找人斗嘴都没了兴致,何其悲矣。   凉锦垂着头,许久才缓过劲来,她看向余子洵,见后者屡次叹息,欲言又止,她心中早已升腾起不妙的预感。   “为何也不见穆彤师姐?”   她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出声询问。不管结果如何,她总要知道。   “彤儿她……”   余子洵脸色苍白,才刚开口,便被凌苍穹出声打断:   “罢了,锦儿你自己去看吧。”   闻言,余子洵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而是转身,领着凉锦朝后堂去。   凉锦怀着极为复杂忐忑的心情走了许久,大致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余子洵领着她来到一间极为简单的小院,院子里十分寂静,有两名炼体境的长老看守。   还未踏进小院,凉锦的面色已然沉了下来,穆彤所在的地方竟然有两个炼体长老看守,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当她的脚步迈过院门,穿过一层微波般的阵法之后,凉锦心头猛地一跳,极为骇然地看向院子当中那个小屋。   一股极为压抑的魔气自那屋子里逸散出来,飘荡在小院内的空气里,被阵法阻隔,没有继续朝外延伸。   余子洵止了步子,凉锦心头急跳,她转头看向余子洵,却见后者眼中划过一抹心痛之色,垂眸言道:   “宗主有令,我等不得入内,你且进去看看吧。”   凉锦心头疑惑丛生的同时,更有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肆虐,她猛地咬牙,快步走向小屋,先是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听见回音,她便小心将屋子推开一个小口。   屋内昏暗无光,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木床靠墙摆放,没有别的陈设。此时那木床之上,有一瘦削的身影双臂环膝,蜷成一团坐着,那人的脑袋埋在膝间,仿佛没有听到凉锦开门的声音。   看清那黑暗中的人影的瞬间,凉锦如遭雷击,四肢僵硬,愣怔地站着,半晌无法回神。   凉锦唇齿微掀,嗫嚅着唤了一声:   “师姐……”   那股暴虐之中透着压抑之感的魔气便是从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人身上传来,两根手臂粗细,暗刻了封灵印记的铁链锁在那人的脚踝上。   凉锦的声音响起,木床上的人影身子一颤,惶惶然地抬起了头,原本素雅清丽的面容如今消瘦地没了人样,她苍白的脸孔上布着一层泪痕,让凉锦的心猛地揪起。   那是她的师姐,曾经无比温柔的人儿,十年之后的今日竟成了这副样子。   凉锦心神剧震,险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过了好半晌,当耳边响起犹豫之中带着小小的惊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绝望的声音响起,她才猛地回神。   “是……师妹吗?”   强自压下心头的疑惑和疼痛,凉锦将房门推开,缓步走进屋中。   她终于明白余子洵为什么不肯走进这间屋子,恐怕并非是凌苍穹下了禁令,而是他不忍看到穆彤此时令人心痛的模样。   陈渝昏迷,剑道子身殒,穆彤化魔,一个又一个打击冲击着凉锦的心扉,让她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连日连夜疾行而来,身心俱疲之下,当她走到木床前时,差点因脚步险些踉跄而摔倒于地。   她探手扶住床沿,满目满眼皆是痛惜和疑惑,她凝视着穆彤半仰起的脸庞,看着那消瘦的面容上清晰的泪痕,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任由泪水濡湿了眼眶。   “师姐……你为何……”   她问不出口,但穆彤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目光依然和从前一样,清澈明晰,却多了一股别样的妖异之气,漆黑的魔纹在她的眉心留下一道火焰般的印记,永久的,无法消去。   她凝视着凉锦成熟了许多的面庞,泪水模糊之间,却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   “师妹不哭。” 第260章 化魔之因   穆彤温和柔软的目光让凉锦悲从中来, 不可遏制, 泪水浸染了她的视线, 她抿紧了唇角, 神情复杂地望着穆彤瘦削而苍白的面颊,心情沉痛哀伤。   师姐那一声“师妹不哭”叫她心头郁结,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哀痛至极, 却又不得宣之于口。   穆彤目光温柔, 看着凉锦那泪眼盈眶, 却又死死绷着脸,不肯叫眼泪滴落的模样, 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轻轻吹拂着,忽然之间, 好像痛苦都因着眼前之人的到来而减少了些。   十年未见, 凉锦已经成熟很多, 那张略带一丝英气却又不失柔美的面庞已然不再稚嫩,但她那盛满了星光的眸子依旧那么耀眼, 灼得穆彤心中欣慰的同时,又难免悲伤。   她的小师妹已经出落得如此完美, 有那一身惊才绝艳的本领和修为, 引世间无数才俊注目, 甚至连紫霄宫那位闻名遐迩的天之骄女, 亦对其另眼相看。   而她自己, 则走上了与她初心相悖的道路, 一念成魔,不得回头。   但凉锦始终,都还是她的小师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之间的情谊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削减,反倒是像那陈年佳酿,越久,便越醇香。   这也是如今,她心头唯一的念想了。   她的神情无悲无痛,面上甚至还有一抹柔和的微笑,就好像寻常故友重逢时,将那欢喜毫无遮掩地流露在脸上。   若非那两行清泪道着无言的悲伤,谁也不知道,这个身子瘦弱的姑娘,这些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风霜。   凉锦紧咬着牙,她无法想象在她离开之后的十年里,穆彤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被栓了脚链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连日夜都不能区分,所过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穆彤忽然抬起手来,用双手轻轻托起凉锦的冰凉的脸颊,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对她说道:   “若有朝一日,我被魔念侵蚀了心智,到时候,还请师妹莫要念及往日情分,容我解脱。”   凉锦闻言,心神剧震,她惊惧地瞪大了双眼,神情愣怔地看着穆彤,心中千言万语,都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纵然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怎么面对,但她的心却抑制不住地揪痛,不愿去面对穆彤口中所道的那个“有朝一日”。   “师妹不用为我难过,我如今的一切际遇,都是我当初自己的选择,纵然心中遗憾,也无怨无悔。”   最终,还是穆彤先开口,小声宽慰着凉锦。   凉锦叹息一声,她自然知道以穆彤的性子,是不会怨天尤人的,但她依旧为穆彤感到惋惜,明明穆彤也曾是凌云宗的天之骄女。   “不会的,师姐心性坚韧,自是不惧区区魔念。”   凉锦缓缓道出这句话,像是在安慰穆彤,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天赋不及凉锦,但穆彤勤奋善修,严于律己,从未因为与凉锦的差距太大而自暴自弃,也未嫉妒过凉锦的天资,像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为何要遭受这等痛苦,天道何其不公。   “师姐,究竟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凉锦的声音之中满含怜惜之情,她的师姐纵然一念成魔,但那淳和至善的心始终没有改变,穆彤,依旧是她最温柔的师姐。   穆彤收回双手,无奈地摇头叹息。她探手拍了拍简朴至极的木床,对凉锦言道:   “此事说来话长,师妹不若先坐下,待我细细道来。”   凉锦依言在穆彤身边坐下,便听耳边响起穆彤柔和的声音,其内却夹带着无法言喻的沉痛和哀伤:   “昔日,玄乐与我一同回凌云宗,将紫山秘境内发生之事告知于陈师叔……”   穆彤开始细细讲说当初发生的事情,凉锦越听越是心惊。   两年多以前,紫山秘境重开,四方修士重回中州,凉玄乐和穆彤第一时间回到凌云宗,欲将消息传达。   适逢陈渝已经伤愈,从紫霄宫回来,因为事关凉锦,穆彤就带着凉玄乐拜见了陈渝,并与之商讨对策,陈渝自是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一趟紫霄宫,将圣皇一事告诉颜不悔,凉玄乐便在凌云宗暂住,静待陈渝佳音。   陈渝事成归来,还未来得及将整件事告知凌苍穹,便忽然收到凌云宗的宗主召集令,凌苍穹召集了宗内所有炼体之境以上的长老和弟子,宣布九幽裂缝重开,魔族欲对付凌云宗的消息。   这消息乃是清云子老祖耗费三十年寿元捕获到的天机,凌云宗当即行动起来,调遣所有弟子从一早就准备好,以应对突发之变的密道撤离凌云宗。   因事出突然,凉玄乐又是宗外之人,被安置在距离内宗宗地较远一些地方,她收到消息的时间便迟了半个时辰,等她得到魔族即将进攻凌云宗的信息时,魔族势力已经来到东阳山下,将凌云宗整个包围起来,他们已经丧失了离开凌云宗的时机。   如此一来,便只能随着凌云宗弟子一同撤退,凉玄乐也是当机立断之人,立马带着无生魔尊跟着前来传递消息的穆彤一起朝内宗宗地撤离。   谁曾想魔族来势汹汹,速度非比寻常,不一会儿便攻破了凌云宗的山门,直入宗地之内,情况紧急,陈渝和数名凌云宗炼体之境的长老留下断后。   凉玄乐虽担心陈渝安危,但无生门的境况也叫她难以心安,便只能狠下心随众人撤离,未出言规劝陈渝。   凉玄乐修为较为低微,但好在有无生魔尊照看,很快便追上了凌云宗的队伍。岂料这个时候,一个修为达到元婴之境的魔族突然现身,且他现身之后立马动手擒拿凉玄乐。   无生魔尊眼见不妙,当机立断将凉玄乐一把扔了出去,穆彤接住凉玄乐,欲前往相助无生魔尊。   凉玄乐脸色极为难看,但还是强行压抑心头痛苦的情绪,做出最为理智的判断,不再去管无生魔尊,而是尝试去说服穆彤立马撤离。   无生魔尊有结丹八层的修为,虽然不敌元婴魔族,但也能阻上一时三刻,为她们争取逃生之机。   彼时凉玄乐与穆彤正要离开,一名正在撤离的练气期弟子因为太过恐惧而摔倒在地,穆彤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上前拉了一把。   就是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为她们二人带来灭顶之灾。   穆彤扶起那名练气弟子,身后元婴魔修已将无生魔尊击溃,穆彤的后背暴露在那魔族之人眼前,本已撤出数十丈之遥的凉玄乐惊觉穆彤没有跟来,回头看时,便见那魔族之人一掌拍出,若叫这掌拍中,才刚刚突破炼体不久的穆彤必然十死无生。   那一瞬间,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一向理智冷静的凉玄乐做出了一个超乎她自己想象的举动,便是回身一扑,护在了穆彤身前。   电光石火之间,那魔族之人忽而变掌为抓,一把拉住了凉玄乐的衣襟,抓着她闪电般地腾空而起。   穆彤眼看着凉玄乐被抓,自己却无能为力,心神剧震的瞬间,对力量的渴望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会让凉玄乐陷入死境,她惊怒而骇然地厉啸一声,欲将凉玄乐追回,却只听凉玄乐的声音遥遥而来:   “别管我!回去!立马撤离!你若有事,我无法向堂妹交代!快走!!!”   那魔族之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不断有低阶的魔族涌入凌云宗的山门,先前被穆彤所救的小弟子连谢谢都未言说一句,便亡魂皆冒地跑走了。   重伤的无生魔尊和一脸呆滞的穆彤身陷重重魔物之中,穆彤纤瘦的身子在浓郁的魔物吐息之气里颤栗着,惶惑着,一时间,她心中只有对力量的渴望和执念。   若非己身弱小,如何会被欺凌?   若非己身弱小,如何会让友人被擒?   若非己身弱小,如何会处处掣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是这一刻,她的道心开始偏移,心中生出左道之念,她发了疯似的想得到力量,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凉玄乐!   穆彤一念成魔,心智全失,手掌倾天之力,倾覆无数魔物枯骨,她眼里没有了仙家道途,没有了希望和未来,有的只剩无尽的杀戮,和疯狂的报复。   此后不久,颜不悔赶至凌云宗,救起重伤的陈渝,击杀众多高阶邪魔,又在尸山血海之中发现了疯狂杀戮的穆彤。   颜不悔看出穆彤乃凌云宗弟子,便出手将其击晕,无生魔尊拖着重伤之躯带着昏迷的穆彤跟随凌云宗残众离开东阳山,没能跟上凌苍穹带领的大部队,被甩在后边。   无生魔尊干脆带着穆彤走走停停,一边躲避魔族巡兵,一边养伤。   数日后穆彤醒来,神情呆滞地静坐了一宿,次日清晨,穆彤主动请求无生魔尊带她追上凌云宗众人,找到凌苍穹,领了这副脚链,彻底断了修仙之路。 第261章 不怀好意   听完穆彤讲述之事,凉锦心中疑窦丛生, 魔族花费重金请青阳殿捉拿凌苍穹不说, 先前在闯入凌云宗时, 就已目标明确地捉走了凉玄乐,这两件事情之间, 是否只是巧合, 又或者有什么冥冥中的联系?   凉玄乐和凌苍穹之间,唯有两个相似之处,其一, 他们都是一宗之主, 其二, 他们都是凉锦的至亲。   若魔族抓凉玄乐和凌苍穹的原因是为前者, 则魔族所图,该是临封和和风两大古城之修, 但若是后者,则颇为耐人寻味。   凉锦直觉其后主事之人, 当不是君染, 君染虽然和魔族关系密切,但她既已立下二十年之约,便不该在此时特地针对凉锦, 况且,凉锦也没有让她如此作为的价值。   自穆彤请求凌苍穹封印自己的灵力, 受困于小屋时起, 外界发生之事, 穆彤再不关心,也从未过问。   穆彤的灵力被封印之后就一直由余子洵带着跟随宗门众人转移,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晓四周情况,甚至连此时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她也不甚清楚。   纵使她心中记挂着凉玄乐,但凌云宗自身难保,又哪里有精力去探查无生门的事情,故而就算凌苍穹和余子洵偶尔来此看她,她也没有主动问及凉玄乐的情况。   凉锦在了解清楚穆彤心忧之事后,主动言道:   “师姐放心,此番宗主带领一众弟子长老已到琹阳,投奔于轩辕剑宗,轩辕剑宗宗主轩辕齐乃吾宗宗主之故友,纵然轩辕剑宗人心凉薄,但我此番既已赶来,就不会让宗门受欺负,待此处事了,我将前往九幽裂缝,一探堂姐下落。”   凉锦几句话将凌云宗眼下的境况以及自己的打算和安排告知穆彤,她说得轻描淡写,但穆彤却从凉锦的话语中听出了她的自信和实力。   凉锦话音落下之后,穆彤忽然开口:   “师妹若要找寻玄乐下落,有一个人身上或许能有线索。”   穆彤一开口,凉锦就已经想到她所说之人是谁,出言确认:   “无生魔尊前辈?”   因为穆彤之前说起,是无生魔尊将被颜不悔击晕的她带走,后又送她回了凌云宗,但凉锦此番回宗,并没有看到无生魔尊的踪影,想必他在将穆彤送回凌云宗之后就独身离去,觅地疗伤之后,便去探寻凉玄乐的下落了。   凉玄乐乃无生门一门之主,只要没有确认她已经死亡,无生魔尊就会一直寻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年多的时间来,以无生魔尊的实力,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探查到一些什么,所以凉锦要想找回凉玄乐,先去无生魔尊之处了解情况,也许事半功倍。   凉锦在穆彤身边坐着,两人聊着各自境况,聊了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夜。   屋外忽然传来的呼声打断了凉锦和穆彤叙旧,穆彤看向凉锦,道:   “师尊来此,定然是有要事寻你,你且快些去,莫要耽搁了。”   凉锦陪了她许久,冲淡了她心里的痛苦,她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平和,纵然她很是舍不得,但她晓得凉锦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能力越强,责任便越大,凉锦身上的担子沉重得远超她的想象。   她也没有办法与凉锦分担,只能以更加理智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所给的一切。   穆彤话已至此,凉锦也的确身有要事,便言之后还会再来探望师姐,让穆彤好生休养,克服难关。在穆彤点头应好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了小屋。   余子洵站在院子里,安静地等待凉锦出来,当小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余子洵的视线也落在凉锦身上。   他看向凉锦的目光里已没有了长辈看向晚辈的慈爱,转而带着些许尊敬和钦佩,他已经从凌苍穹口中了解凉锦独自擒拿元婴三层的鬼行天一事,他内心惊骇,起初还有些不信,但说出此事的人是凌苍穹,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想通了,心中豁达了,再看待凉锦,便也不再是十年前的心情。   凉锦无论是修为还是能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老家伙,他不得不承认当初自己哪里是看走了眼,分明就是眼瞎了,才会将凉锦这样的苗子分到伙房去。   好在凉锦没有因为他的失误而被埋没,她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飞快成长,而今,凌云宗在历经劫难之后剩余的这些弟子长老,全都得仰仗凉锦,若非她及时赶回将凌苍穹救回,凌云宗弟子长老在轩辕剑宗将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完全无法想象。   待凉锦从屋中走出,余子洵朝其抱拳行了一礼,道:   “凉长老,轩辕剑宗宗主亲临,说是有要事同凉长老商谈。”   凉锦眉角一跳,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怎么一夜的时间,余子洵竟管她唤了长老。余子洵当然知道凉锦在惊讶什么,又补充说道:   “凉长老实力非凡,昨夜宗主已经发出告令,任凉长老为执法长老首席,督行宗内法案,掌生杀实权。”   凉锦倒是没想到凌苍穹速度这么快,她才刚回来,立马就给她安上这么一个头衔。但有实权在手,的确行事要方便很多,至于凌云宗残众之中会不会因为她提升太快而起流言蜚语,她倒是不太关心。   再多的妒忌和猜疑也抵不过强横的实力,凉锦有足够的实力压制旁人的疑心,所以也就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在这些寻常人的看法上。   她点头示意余子洵自己已经了解了个中缘由,道:   “还请余长老带路。”   余子洵看着凉锦面上的些微惊讶在片刻之后就还归沉寂,暗叹此女心性远超旁人,天赋绝佳,又宠辱不惊,不骄不躁,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大放异彩。   凉锦跟随余子洵回到宗堂,此时宗堂之内除了凌苍穹,便只得轩辕剑宗的宗主轩辕齐。   余子洵将凉锦带到之后,便自行退下。   凉锦先向凌苍穹见礼,唤了一声外公,这才看向轩辕齐,朝后者抱了抱拳。   “不知轩辕宗主唤晚辈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凉锦开门见山,没给轩辕齐寒暄的机会,轩辕齐笑脸微微僵住,但想起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可怕实力,精妙的筹谋,以及她狠辣而果决的行事手段,他便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些微不悦,笑道:   “凉小友之天资,实乃我此生仅见,凌云宗出了凉小友这样的人物,纵然此番遭难,往后也必将龙翔于天。”   他连“老夫”二字都没有用,而是用“我”字代称,显然是将凉锦以同辈看待,先是夸赞了凉锦一番,而后又道:   “这两日星象变动,御剑峰的天地灵气变得稀薄,不太适合诸位修炼居住,我与老祖商谈一番,有意请凌云宗诸位上登剑峰客居,不知凉小友与凌兄弟意下如何?”   御剑峰是在轩辕剑宗的外围,而登剑峰则十分靠近轩辕剑宗的宗地,孰优孰劣一眼可知,凉锦心中嗤笑,这轩辕齐怕是已经知晓了她修书一封叫鬼谷来轩辕剑宗换人的事情。   对于此时她没有刻意隐瞒,或者说,她本来就是有意要让轩辕剑宗的人知道,纵然轩辕齐心中憋屈愤怒,最终也不得不向她妥协。   “轩辕宗主的好意凌云宗心领了,但要从一峰迁至另外一峰,舟车劳顿不说,修炼环境实际上并无太大转变,且天象瞬息万变,说不得这两日天地灵气稀薄了,过两日就好起来了,轩辕宗主实在不必介怀,我宗弟子长老在此修炼也挺好的。”   凉锦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开口。轩辕齐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没躲过凉锦的视线,她心思一动,便已想通前后关节。   轩辕剑宗竟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将凌云宗众人全部请去轩辕剑宗的宗地,到时候一旦无法谈合闹翻,鬼谷的鬼仙又来寻人,轩辕剑宗完全可以以凌云宗众多弟子长老的性命做要挟,让凉锦不得不听令于他们。   凉锦心思通透,洞若观火,怎么可能看不出轩辕剑宗那点小心思,可他们不知,他们这样的行径是在玩火,凉锦素来只吃软不吃硬,轩辕剑宗想耍阴招,便怪不得凉锦给他们使绊子。   在了解了轩辕齐之后,凉锦心中已经暗自决定,待轩辕齐离开之后,就与凌苍穹商议,将凌云宗一众弟子长老全部转移到紫霄宫去,这样一来,鬼仙来此寻人,又找不到凉锦和凌云宗众人,必然迁怒于轩辕剑宗。   轩辕剑宗绝非对手,到时候若不被刮掉一层皮,鬼仙必然不会罢手。   凉锦本不打算做出这种不道义之事,但在弄清轩辕剑宗的德行之后,她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凉锦素来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道,轩辕剑宗先前之所为皆可一笔勾销,但今日之后还有算计凌云宗的小心思,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些。 第262章 小人   轩辕齐见凉锦略作思量之后断然回绝了他的邀请, 脸上神情稍微有些难看, 但他身为一宗之主, 自有其心机与城府, 见凉锦言语虽软,但态度坚决,凌苍穹也是一副全凭凉锦做主的态度, 他就没再试探。   又与凉锦二人闲谈了一盏茶的时间, 轩辕齐主动告辞, 离开了御剑峰。   送走轩辕齐之后, 凉锦借由宗地只她和凌苍穹二人,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告诉凌苍穹, 征询凌苍穹的看法。   对于凉锦之言,凌苍穹有些犹豫, 虽然轩辕剑宗的确人心凉薄, 但轩辕齐毕竟与他有过数十年的交情, 他带领凌云宗一众来此地投奔轩辕剑宗,若直接不辞而别, 总归是有些欠妥当。   况且,轩辕齐是否有拿捏凌云宗的心思尚不明晰, 凉锦的猜测不无道理, 却没有切实的证据, 凌苍穹一时拿不定主意。   凌苍穹的犹豫在凉锦意料之中, 那轩辕齐对她而言是外人, 对凌苍穹却是不同, 纵然轩辕剑宗日前举止叫人寒心,凌苍穹却是恩怨分明之人,轩辕剑宗能收留凌云宗众便是恩,他做不出一走了之的事情来。   所以在凌苍穹沉默思索时,凉锦无奈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玉,道:   “此符之上刻印有通往紫霄宫的符阵,最多持续半盏茶的时间,想必不多几日,鬼谷的鬼仙就会有所行动,届时若出变故,还望外公当机立断。”   她将手中符玉递给凌苍穹,这枚符玉本是情霜给她保命之用,如今倒叫她用来相救凌云宗了。   鬼仙若是出关,必是突破至元婴中期,凉锦自忖以自己的实力联手卓熠要对战元婴中期之修,胜负恐怕是三七之分,有剑阁在手,也只能将胜率扩展到五成,她不敢拿整个凌云宗残余之众去赌。   便只能将这决断的权利交到凌苍穹手中,她相信凌苍穹就算再顾念往日兄弟情分,也断然不会将凌云宗葬送于自己之手。当初,他是连自己的亲弟弟凌沧海都能手刃的人,又怎会受困于一个所谓的故友?   凌苍穹把符玉拿在手中,眉头微蹙,陷入深思。凉锦没再去打扰他考量问题,转而悄声离开宗堂。   又过了五日,这五日间,凉锦利用首席执法长老的身份便宜行事,削减了凌云宗弟子的课业,转而将一众长老都安排到御剑峰四周,暗中潜藏,外松内紧的戒备起来。   她还抽空去看了穆彤,见后者状态已然好了许多,她便放下心安排眼下事务,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不出凉锦意料,第七日,有两名凌云宗长老被人袭击,好在百丈之外就有另外的长老巡察,及时来援搭救,来袭之人见凌云宗早有防备,惊慌之下速速潜逃,没被当场抓住,却留下了一截断剑。   凌苍穹在见到那截断剑的时候便整张脸黑了下来,这一截剑尖虽然看起来普通寻常,但其打造手法却不普通,铸剑之材只是普通的铁矿,剑身却极为细腻光亮,其冶炼之功,远非寻常工匠所能及。   轩辕剑宗以铸剑之术闻名于琹阳,凌苍穹与轩辕齐私交多年,更是对轩辕剑宗的许多铸剑之法有所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截断剑,乃是出自于轩辕剑宗。   果真被凉锦料到,轩辕剑宗起了别样心思,鬼谷意图轩辕剑宗秘宝一事轩辕剑宗自是知晓,也清楚就算没有凉锦那一封书信,鬼谷也一定会借题发挥,找轩辕剑宗的麻烦。   轩辕剑宗拿不准到时候凉锦是否会与他们合作,或者因为轩辕剑宗隔岸观火之事心存芥蒂,临阵倒戈,轩辕剑宗以小人之心揣度凌云宗处事之风。   为确保凉锦不倒打一耙,让轩辕剑宗陷入险境,轩辕齐以邀请凌云宗众人上登剑峰为由,意欲拉拢凌云宗的同时,也将凌云宗一众人等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   凉锦洞察了轩辕齐的打算,一口回绝了轩辕齐的邀请,让轩辕齐确信凌云宗确生叛离之心,故而放弃了怀柔之策,转而打算背过凉锦耳目,先抓几个人扰乱凌云宗的人心。   但却没曾想,凉锦早一步做了准备,轩辕剑宗此行不仅没能抓到凌云宗的人,反而是将自己的狠辣之心暴露在外,彻底打消了凌苍穹心中的些微愧疚之情。   凌苍穹无奈叹息一声,道:   “世间事再复杂不过人心,轩辕剑宗无义在先,我凌云宗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言罢,他转头看向凉锦:   “锦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凉锦一早便思虑好了对策,她唇角微微勾起,面上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靠近凌苍穹,让凌苍穹附耳过来,将筹谋之事细细讲说一遍。   次日,轩辕齐再一次来了御剑峰,探查凌云宗的虚实,同时暗中探看昨夜之事是否将凌云宗惊动,在看到凌云宗众人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去。   此后连续数日,轩辕剑宗时有派人上御剑峰送各种东西,凉锦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冷笑。   轩辕剑宗哪里是在拉拢和凌云宗的关系,分明就是在监督凌云宗的情况,一旦凌云宗之人出现异动,想必轩辕剑宗会立即翻脸。   凉锦双拳难敌四手,她就算实力再强,轩辕剑宗派遣众多高手前来,一旦拿捏了凌云宗的弟子和长老,凉锦便不得不受到制约,心有顾忌,就不再是威胁。   这样的情况同样也在凉锦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根本没有将轩辕剑宗之人夜袭,凌云宗计划撤离的事情公之于众,一切都按照平常的计划和安排来进行,只等鬼谷的鬼仙上门闹事。   在轩辕剑宗和凌云宗如此微妙诡秘的紧张氛围之中,时间又往后推移了半个月,某日,轩辕剑宗山门之外忽然暴起一声轰鸣,其声传出千丈之遥,连御剑峰上众人都听得清晰。   凉锦两眼微微眯起,心知好戏终于开场,她老早就想去寻找凉玄乐的下落,以安穆彤之心,奈何凌云宗之事一直未能真正解决,眼下总算等来了鬼仙。   待今日事了,她也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去寻人了。   “何人在我宗之外撒野!”   轩辕齐带着几名轩辕剑宗的长老现身于山门处,浑厚之声远远传开,一道黑漆漆的人影缓缓浮现于空,那人周身仿佛纠缠着无数冤魂厉鬼,化作朦朦胧胧的黑雾,将他的身体和面容都遮挡起来,叫人看不清晰。   “轩辕剑宗之人连老夫都不识得了么?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尖利而阴森的语调自那黑雾之中传出,轩辕齐眉头一皱,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光是这说话的声音响起,便叫他浑身不适,仿佛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有无数眼睛盯着他看。   他深吸一口气,断定此人就是鬼谷鬼仙无疑,忙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晚辈不知鬼仙前辈到访,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莫怪!不知前辈今日亲临轩辕剑宗,是有何事吩咐?”   “呵……你这小辈场面话倒是说得利索,轩辕剑宗绑了鬼谷之人,你竟还有脸面问老夫来此何事?”   轩辕齐眸子一转,梗着脖子面露惊讶之意道:   “前辈何出此言?轩辕剑宗与鬼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会刻意惹前辈不快,绑人之事子虚乌有,还望前辈明查。”   鬼仙冷笑一声,黑袍迎风而动,哼声道:   “依尔之言,还是老夫冤枉了你不成,你们抓没抓人,老夫心如明镜,快些将人放了,否则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轩辕齐嘴角一绷,鬼仙非要说是轩辕剑宗拿人,分明是刻意而为,在此事上与之争辩,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   就在轩辕齐考虑是否按计划行事之时,一道浑厚之音忽而响起:   “多年未见,鬼仙真人已突破至元婴中期,当真可喜可贺!”   说话之人乃轩辕剑宗太上长老,轩辕武。鬼仙被黑雾笼罩的脸孔稍稍抬了抬,似是将视线投向临空而现的轩辕武,冷笑道:   “老夫今日来此可不是来听尔恭维讨好的,你且速速将鬼谷之人放了!”   鬼仙说话毫不客气,便是轩辕武的城府,都止不住眸光一暗,但他面上神色未有丝毫改变,知道:   “鬼仙真人勿怒,贵谷鬼老头之事,小辈的确不知情,但老夫却是知晓一些。”   黑雾之中的人影听闻此言,略微沉默片刻,才道:   “你且说来听听。”   轩辕武眼中划过一抹奇光,旋即一手指向御剑峰,道:   “先前有凌云宗众来此投奔我宗,鬼老头秘密前来,似是来此寻人,却与之起了争执,凌云宗忘恩负义,背着我宗将鬼老头扣押,老夫今日晨间觉察此事,前去御剑峰相救,却被拒之门外。”   “占我宗之地,挟我宗之客,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凌云宗有一游子归来,此子生的奇诡,年纪轻轻,却不知走了什么运气,获了御龙之法,老夫也拿之无法,鬼仙真人若想救人,恐怕需得亲自去一趟御剑峰。”   轩辕武这番话,完完全全将凌云宗卖了出去,同时引开鬼仙的注意力,那所谓的“御龙之法”可比轩辕剑宗的秘宝要诱人得多。 第263章 人去楼空   轩辕剑宗祸水东引,抛出凉锦身怀“御龙之法”的秘密以吸引鬼仙的注意, 到时候鬼仙自会出手收拾凌云宗, 有轩辕剑宗一份情面在, 想必得了足够好处的鬼仙也就不会再咄咄逼人。   果然,轩辕武话音落下, 鬼仙果然表现出了对那“御龙之法”的兴趣, 只见他转过头,看向御剑峰之所在,意味深长地开口:   “凌云宗?可是那临封的凌云宗?一群丧家之犬, 若无尔之庇护, 怎敢与鬼谷为敌, 哼, 一个年轻小辈,何足惧哉!”   轩辕武弓着身体, 抱举双拳,言辞诚恳:   “轩辕剑宗收留凌云宗的时候, 他们的确宛如丧家之犬, 然,自从那名游子归宗,凌云宗的态度便急转直下, 已不将我轩辕剑宗放在眼里,想来, 只有鬼仙真人亲自登门, 才能震慑此等狂妄小辈!”   鬼仙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了, 哪里不晓得轩辕武的目的和打算,但他没有刻意将其戳破,只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道:   “既是如此,便叫老夫看看这小辈到底有多狂妄!”   轩辕武面色微微一松,旋即转头吩咐轩辕齐:   “齐儿,带路。”   轩辕齐垂下眸子,不让人看到他眼里的色彩,面上却露出恭敬的神情:   “是,老祖宗。”   轩辕齐领着鬼仙和轩辕武朝御剑峰去,上山路上环境极为静谧,轩辕剑宗提前派遣来此守山的人手竟一个也不得见,轩辕齐眉头皱起,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轩辕武亦觉情况不对,思虑片刻,忽而喝道:   “他们要逃!”   “哼!”   鬼仙冷哼一声,身形一动,已然化作一股黑色狂风,卷上御剑峰的山巅,先人一步来到空阔寂静的校场。   当轩辕武带着轩辕齐以及一众轩辕宗人马赶至此地,忽然感应到一股滔天的杀气,凶戾的阴魂之气四下飞窜。   黑影一闪,一身凶煞之气的鬼仙已然来到轩辕齐身前,手掌一探,轩辕武甚至来不及防备,便叫鬼仙一把擒了轩辕齐。   他青黑的手掌抓在轩辕齐的喉头,面上黑雾散去,露出其下腐坏的半张脸孔,扭曲而狰狞地瞪视着轩辕武,冷声笑道:   “轩辕剑宗,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老夫!”   轩辕齐骇得心头急跳,他瞪圆了眼,惊惧地看着鬼仙如同厉鬼一般的样貌,费尽浑身力气,才终于止住了颤栗的双腿,他扫了一眼校场当中已经被数柄利剑刺透,死得不能再死的鬼行天的尸体,四周却全然不见半个凌云宗的人影,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惊恐慌乱之下,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前、前辈何出此言……我们没有……”   “还敢狡辩!”   鬼仙咬牙切齿,不等轩辕武出声阻拦,已然一把将轩辕齐朝着鬼行天的尸体扔了过去:   “今日老夫要血洗轩辕剑宗!!!”   轩辕武直至此时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鬼仙便震怒至此。轩辕齐被大力帅飞,砸落于鬼行天的尸身上。   当他扑腾着想站起身时,掌心却忽然传来皮肉溃烂的疼痛。他勃然色变,两手一翻,见自己双掌之上不知何时已沾满了青黑的液体。   这液体之中所带的可怕毒性极为迅速地腐蚀着他的皮肉,不过瞬息,便已露出了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   轩辕齐惊惶失措,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他似乎能感觉到勾魂的镰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比方才看到鬼仙的真容更叫他恐惧。   他惶惶然地低下头,但见自己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衣物迅速消融,肉身溃烂,就连他体内的灵力也无法抑制毒素的蔓延,他灵力运转越快,毒发也就越快。   轩辕武也大惊失色,他疾行至轩辕齐身边,正要拉他起来,却乍然见到轩辕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顿时骇得动作一僵,探出的手悬在空中。   “老……老祖宗救我……”   轩辕齐看到轩辕武,顿时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焦急而惶惑地朝轩辕武探出手来,轩辕武却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轩辕齐。   轩辕武后退的动作叫轩辕齐猛地瞪大双眼,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轩辕武竟选择将他放弃。轩辕武也未见过这种奇毒,他对此束手无策,为了己身性命安危,他避开了轩辕齐探来的手。   轩辕齐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什么,黑水已经腐蚀进他的心口,咬断了他的心脉,他瞪着双眼,绝望而震惊地望着老祖宗,死不瞑目。   轩辕武心有余悸地喘息着,他紧咬着牙关,脸皮僵硬,面色青灰,亲眼看着轩辕齐死在自己眼前,他心中竟然在庆幸此刻跪伏在此的人,不是自己。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轩辕剑宗之人刚刚赶到,便见到如此骇人的景象,吓得纷纷后退,不敢上前,他们一个个面色惊慌而疑惑,轩辕齐才刚上来,怎么就突然死了?   “轩辕武,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鬼仙面色狰狞地用左手拽住自己的小臂,直接将沾染了腐蚀之毒的右臂从手肘处咔吧一声扭掉,惊得在场之人齐齐倒吸冷气,魂飞天外。   鬼仙之狠辣也让轩辕武眼皮急跳,他慌忙开口:   “鬼仙真人息怒!此事乃是凌云宗捣鬼,挑拨离间,真人切莫上当!!”   “凌云宗?”   鬼仙咧着嘴,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轩辕武,森然说道:   “此地可有半个凌云宗之人?偌大凌云宗,残余之众也不下千余,怎么突然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尔引老夫前来,设下此局,削弱老夫实力,不就是意图瓮中捉鳖拿下老夫?!”   鬼仙已经暴怒至极,他才刚刚突破出关,不仅没拿到所谓的“御龙之法”,更是无端失去一臂,素来杀人不眨眼,傲慢惯了的鬼仙此刻只想杀人。   管他对错,是谁设的计都不重要,既然已经付出一臂的代价,若不能拿到他想要的,他绝不会罢休!   就在鬼仙大闹轩辕剑宗之时,凉锦已经带着凌云宗众人踏上紫霄宫的土地,情霜所给的玉符中的阵法通往紫霄宫宫门十里外的紫竹园。   至于轩辕剑宗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凉锦一点都不在意,只要凌云宗众人来了紫霄宫,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外在的危险了。   “锦儿,你先前放在鬼行天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   凌苍穹跟在凉锦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方才走得匆忙,他没来得及问询,但他却亲眼见着那毒的威力,纵然凉锦以将那黑色的毒水稀释了数倍,依然无比凶狠,便是元婴境的修士,也沾之即亡。   对于此事,凉锦并未有所隐瞒,她将化神之修君染,以及君染所炼奇毒之事悉数相告,刚刚临行之前用在那鬼行天身上的毒,正是她在清扫紫霄宫外战场的时候,费尽心思才收集到的几滴。   她只用了一滴,就已足够达到想要的效果。   穆彤也跟在凉锦身后,安静地跟着,没有说话。因为众人临时撤离,凉锦以凉玄乐也是魔修,却潇洒自在,活出真我之言劝服了穆彤,让她离开小屋,也撤了脚链,如此一来,才没有延误撤离之事。   不多时,凉锦领着凌云宗一众出现在紫霄宫外,守宫的弟子见着一大波人马前来,还以为先前中州修士联合讨伐紫霄宫的事情又要重演,忙摆出戒备的架势,不等凌云宗众人走近,便站在宫门之上,遥遥喝道:   “来者何人?!”   凉锦一看这情况,哪里不晓得他们误会了,忙上前两步,朝两位守宫弟子找了找手,笑道:   “紫林兄,紫阳兄,别来无恙!凌云宗凉锦,有要事求见贵宗大弟子情霜,还望两位前往通报!”   紫林紫阳两人看清那招手之人,大吃一惊,他们惊讶凉锦竟然记得他们二人姓名之余,连忙匆匆跃下宫门,将宫门打开,迎了出来:   “原来是凉姑娘!我二人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凉姑娘莫怪!不知他们是……?”   凉锦当初与情霜一起赶回紫霄宫,力王狂澜之事,所有紫霄宫弟子都看在眼里。此番颜不悔被君染擒走,紫霄宫掌事之人便是情霜,不管是凉锦自身的实力,还是她和情霜之间的关系,都让紫霄宫弟子长老不敢将之得罪。   凉锦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朝两名守宫弟子抱了抱拳:   “此番中州魔祸爆发,临封已然陷落,凌云宗首当其冲,宗地已被魔族侵占,眼下无有去处,我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带着师门之人前来投奔紫霄宫,还望二位速将此事转达情霜。”   紫林二人恍然,此事的确重大,凌云宗虽然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但也绝不是可以随意安顿的数量,紫林紫阳只负责看守宫门,并没有额外的权利,所以他们在斟酌之后,由紫阳留下来接待凌云宗众,而紫林则速速跑去紫霄殿将此事通报给情霜。 第264章 君若为友   紫林来报之时, 情霜正于紫霄殿查看日前长老呈递上来的宫中弟子伤复情况和受损屋舍重建进度。   听紫阳来报说凉锦带着一众凌云宗弟子和长老出现在紫霄宫, 情霜面上露出一抹讶然神色, 旋即摇头轻笑:   “这人可真是走哪儿都不消停。”   站在殿前待命的紫林蓦然睁大了眼, 他被情霜此时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轻松和隐约的笑意惊得呆住,纵然那面上的一抹白纱遮挡了天人般的容颜,依然叫紫林心中惶惶然, 连忙惊慌地垂下头, 不敢再看。   情霜天资绝世, 又是紫霄宫主颜不悔的亲传弟子, 此时更是掌管了紫霄宫的所有实权,金枝玉叶, 高不可攀。   纵然她从未对谁冷眼相待,也从没有责骂或是惩罚过谁, 但在紫霄宫其余弟子和长老眼中, 情霜始终冰冰冷冷, 她眼中不会有笑,也不会有怒, 整个人好像从天上来,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唯有在方才那一瞬间, 紫林才觉得, 情霜没有那么高高在上, 她的眼中也会有好看至极的笑容。   “遣人将东边的东来殿收拾一番。”   情霜的声音忽然响起, 将愣怔出神中的紫林惊醒, 见那一双清清冷冷的美眸望了过来, 紫林慌不迭地挺直了腰板,应了声是。   情霜螓首轻点,站起身来,脚步似缓实快,身形如风地消失于紫霄殿殿门之前。   凉锦和一众凌云宗弟子长老等了一会儿,便见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从宫内而来,宫门前的紫阳见着那人,忙躬身行礼,道:   “紫阳见过师姐。”   情霜拂了拂手,示意紫阳退下,自己则主动向凌苍穹抱拳行礼,道:   “凌前辈别来无恙,晚辈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莫怪。”   凌苍穹略有些羞窘,魔族占领了凌云宗的旧址,让他们找不到去处,竟几番辗转投奔于别家仙门,如今还来到了紫霄宫。   凌云宗和紫霄宫,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纵使如今都遭了一番劫难,也依然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若非凉锦的情面,紫霄宫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是断然不会收留凌云宗之人的。凌苍穹心如明镜,不由无奈轻叹,凉锦的未来,恐怕不限于这片看似浩渺的天地吧。   “紫霄宫肯收留我等,已是我宗之幸。”   情霜微微一笑:   “前辈不必如此客气,贵宗凉锦与晚辈相交甚笃,十余年来几次三番救过晚辈性命,她的同门,自然也就是紫霄宫的朋友,前辈大可放心在此暂住,待魔乱事了,再觅安居之所不迟。”   言罢,情霜微微侧身,示意凌苍穹领着凌云宗弟子进入紫霄宫。凌苍穹为情霜一番话感到十分动容,他长叹一声:   “如此,便谢过情霜姑娘。”   多年前三宗大比,凌云宗倾覆之际,是紫霄宫出手相助,才度过难关,如今,又是紫霄宫在凌云宗众人狼狈落魄之时将他们收留,以凌苍穹的性情,自是会将此恩一直铭记于心。   凌苍穹领着一众凌云宗弟子长老走进紫霄宫,朝紫霄宫内行去,凉锦走过之时,她朝情霜挤眉弄眼地笑了。   方才情霜一席话可是没有丝毫遮掩,凉锦真真切切地听了去,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若非眼下人多,她定是要跑到情霜身边去与她叙叙话的。   凉锦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尽都落入了穆彤的双眼,她垂下眸子,微微一叹,凉锦的情霜的在意从最初她们相逢那一刻起,便刻在了凉锦眼里。   穆彤一直都知道的,她的小师妹最在意的人,始终只有那仙人般的女子,情霜。缘分这两个字,说不清,道不明,也让人无可奈何,终归,她与师妹,是无缘,也无份。   她知道,这份妄念生得不该,却只因凉锦在意的情霜也同是女子,所以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希冀,盼望着有朝一日,她最疼爱的师妹,能将她满是笑意的眸子看向自己。   但如今,终是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凉锦和情霜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般配无双。她们都是惊才绝艳的女子,彼此默契,世无其二。   望眼整个尘世,哪里有什么青年才俊能配的上这样耀眼的人儿。   穆彤几经磨难,心思与往常已大不相同,她知道自己此生所走之路,再非正途,这条路,一旦迈出去了,便不能回头。   但凉锦不一样,她的前途光芒万丈,她可以在修仙之途上,一往无前,甚至,以凉锦的天赋,说不得,还能挣脱桎梏,超离尘世,修成大道。   所以,她不能再抱着这份痴心,让自己成为师妹的累赘。她唯一能帮上凉锦的,或者说是,让凉锦心中少些挂念的做法,就是淡去心中执念,让这份不知在何时变质的情谊,不拖累凉锦,也不拖累自己。   凌云宗的弟子许多都鲜少离开凌云宗,离开临封,先前长途跋涉投奔轩辕剑宗,人困马乏,心中遭受巨大打击,也没什么心思欣赏沿途之景。   而今境况不同,伤悲削减了不少,凌云宗弟子们的心情逐渐恢复,到了紫霄宫,便各自露出小心翼翼又有几分好奇的神情来。   他们四处张望,带着憧憬和景仰之情,小心地跟在凌苍穹身后,四下打量着紫霄宫内宏伟的建筑。   情霜带着凌云宗众人来到东来殿,让凌云宗众好生休养,又与凌苍穹言谈介绍一番紫霄宫中殿宇名字和格局,这才离开东来殿,准备回紫霄殿继续处理宫中琐事。   凉锦见情霜离开,便立马跟了出来,两人离开东来殿后,情霜于僻静之处稍稍停步,回眸问道:   “你跟来作何?”   闻言,凉锦唇角一勾,保持着与情霜之间的一步之遥,没有走得太近,但也隔得不远,她面上露出开心的笑,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欢喜,对情霜道:   “霜儿先前一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她从没想过,会从无情的情霜口中,听到她与自己相交甚笃这句话来,这是在是意外之喜。   情霜美眸之中划过一抹无奈,怎么看起来这么聪明一个人,有时候却傻傻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爱问一些浅显至极的问题。   她面无表情地撇开视线,缓步走向紫霄殿。   凉锦本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却又未曾想,片刻之后,情霜轻盈的脚步再一次顿了下来,只听她道:   “君若为友,举世难得。”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凉锦唇角抿起,站在蜿蜒的林间小道看着情霜远去的背影,听着耳边不断鸣响的枝叶摩挲之声,她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即便如此,你终究,还是有几分在意我的。”   只是这样,她就觉得开怀。   凉锦在紫霄宫只待了两日,期间她曾带凌苍穹和穆彤去看过一次陈渝,两日过后,凉锦与情霜嘱咐一声,便匆匆离开了紫霄宫,去寻找无生魔尊的踪迹。   由紫霄宫去和风古城,不需要从九幽裂缝所在的荒漠之中穿过,凉锦全速而行,绕路走另一侧接近和风。   远远看去,和风的情况和临封如出一辙,满地残垣,曾经古色古香,充满了别样风情的古镇如今已经彻底荒败,残破的街道上时不时还会有魔兵巡查走过,到处都是尸骸和干涸的血迹,叫人无所适从。   凉锦凭借卓越的轻功和敏锐的洞察力躲开一波又一波的巡兵,极快地找到无生门的旧址,却发现无生门所在的摩挲山也早已被摧毁,整个山头都被夷为平地,更莫说无生门宗门之所在。   登上摩挲山后,见到眼前之景,凉锦心中极为沉重,无生门已经彻底消失,要想从这里找到什么线索,几乎是不可能了。   就在凉锦准备离开之时,忽而耳廓一动,她觉察到有人正朝摩挲山上来,她眸子一转,旋即找到一块巨石下的阴影藏匿起来。   不多时,一道漆黑的身影来到无生门废墟中,他身形颀长,面容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下,一来到此地,他立即侧身钻入一道夹缝之中,瞬息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两名魔族巡兵匆匆赶来,四下看了看,其中一个矮小的魔族眼中露出几分疑惑,道:   “方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朝这边来了!”   在他身侧,另外一个高瘦的魔族哼了一声:   “这里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哪里有什么东西,肯定是你看错了。”   那矮小的魔族眼中疑惑更甚,但神色明显变得犹豫起来,他也在仔细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那高瘦的魔族象征性地在废墟中翻找一番,就转身下山:   “走吧,这里什么也没有。”   矮个儿的魔族心中底气不足,便没有再争辩,而是随着瘦高的魔族朝山下走。   凉锦屏气凝神,又等了一会儿,四下寂静之时,果见那两名魔族又偷偷绕了回来,原来方才他们两个是商量好了,做做样子,又杀个回马枪。   这一次还没见着什么人,他们才彻底放弃,嘻嘻哈哈地下了摩挲山。 第265章 无为道人   直到那一高一矮两个魔族真正下了摩挲山,凉锦才将视线投诸方才黑衣之人藏匿的地方。   那黑衣人的修为大致在结丹后期, 以凉锦的眼力, 隐隐觉得此人有几分熟悉, 恐怕是相识之人,就算没有认识, 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人。但她没有主动现身, 而是在等那人自己露出身份来,才好确认是否值得一见。   但废墟之中一片寂静,凉锦等了许久, 也没见那黑衣人现身,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凉锦疑惑地拢起了眉头, 此人来到这里就直接藏匿, 不像是要寻找什么东西,难道他是来等人的不成?   凉锦按捺住心中疑惑, 又静等了片刻,忽然, 凉锦眉头一皱, 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同时,她越发小心地将气息掩藏起来, 视线投诸于废墟深处。   只见虚空一阵扭曲,像是凭空划开一道门扉,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从中伸出, 将那裂缝朝两侧掰开, 一个身形极为单薄的人影从那道敞开的门扉之中探出身来。   其人长发极为凌乱,看起来好似厉鬼,嘴边有两颗外露的獠牙,在暮光中泛着寒冷的光芒。   此人一现身,先一步来到此处的黑衣人也从藏匿的阴影处出来,朝那探出半个身子的怪人恭敬行礼,而后轻轻掀开头上的斗笠,露出斗笠下一张方正而和善的脸孔。   在暗中偷偷窥伺的凉锦眼眸一缩,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就在凉锦没能控制住心跳的瞬间,从九幽探出半个身子的长发獠牙的怪人挥出一道掌风,打向凉锦藏身之处,随后冷哼一声:   “你带的尾巴,自己清理干净。”   说完,他重新拉开裂缝,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他虽有结丹修为,但实力比那黑衣人还要弱上一些,想必是从九幽来到人间还是有一定的限制,削弱了他本身的实力。   正因为此,九幽裂缝虽然重新打开,但却还没有出现特别厉害的魔物,那些魔族从九幽穿过虚空裂缝到达人间,实力至少要削减近半,要想减弱这种规则之力的束缚,并非易事。   距离上一次魔族入侵人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这千年的时间,魔族一直修生养息,除了恢复大战但来的损失之外,也在找寻削弱这股规则之力的方法。   那怪人仅仅探出半个身子实力就已经削弱到结丹后期,若整个出来,恐怕会削减到结丹中期甚至结丹初期,这样一来,他没把握全身而退,故而从一开始,就将整个摊子甩手扔给了黑衣人。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黑衣人顿时愣住,他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向掌风所及之地。凉锦足尖一点,抽身而退,避开凌厉掌风,身形便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   “凉锦?”   那黑衣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对凉锦出现在此感到十分意外,他从未想过,凉锦会出现在这里。   凉锦飘身落地,双眼透出锐利的神光,严厉而凶狠地瞪视着眼前之人,唇角勾起,冷声笑道:   “真是没想到啊,无生门的内鬼竟然是你!”   此刻站在凉锦眼前的男人,模样平凡,看起来普普通通,慈眉善目,乍眼一看,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几分亲近的感觉。   而他的身份,竟是无生门第二太上长老,实力仅次于无生魔尊的无为道人!   在见到无为道人的瞬间,凉锦心中豁然明朗,当初在无生门时,她与凉玄乐击杀凉惊风的时候,曾在凉千山身上发现一只色欲恶鬼,那时候开始,凉锦心中便一直存有疑惑,为什么无生门内会有邪魔。   但所有的线索都因为凉千山的骤然死亡而彻底断掉,后来凉玄乐也花费了一番功夫寻找和调查,却始终没有结果,如今,却在一切都被魔族摧毁之后,一个偶然的契机,让凉锦找到了真相。   那只色欲恶鬼竟然是无为道人放到凉千山身上的,至于他这样做的目的,则需要进一步查证了。   方才他用斗笠遮挡了面容,躲开前来探查的魔兵,想必他的身份,对于魔族内部也是保密的。   要想蒙骗别人,首先得蒙骗了自己人。   凉锦话音落下,无为道人的脸色顿时阴郁下来,但即便如此,他的脸庞依然没有凶狠之相,竟然还隐隐透着几分慈和。   恐怕,他就是依靠着这张看似和善的脸孔,来欺瞒众人的视线,无生门以杀祭道,宗门之中没有谁心慈手软,这张慈和的面庞,也是他作为一个杀手最好的伪装。   当初凉锦第一次见到无为道人的时候,他作为无生门第二太上长老,只有结丹三层的修为,这一次重逢,竟已是结丹九层,甚至比十年前的无生魔尊还要高上一层。   可见,当初他在无生门,刻意压制了实力,连无生魔尊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老夫也没想到,当初坏了老夫大计之小辈,竟不惜万里,送命上门。”   无为道人看不透凉锦的深浅,但十余年前,凉锦才经由无生门的青玉矿脉突破至炼体,短短的十年,纵使她天赋异禀,又能提升多少?   炼体中期,或者炼体后期?   不管如何,在他眼中皆是蝼蚁,他绝不会放凉锦活着离开这里。   凉锦看着无为道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她的目光也越发凌厉起来:   “老东西口气不小!待我替堂姐讨回公道!”   言罢,她抽剑出鞘,主动攻向无为道人,无为道人赤手抓出,欲擒拿凉锦剑锋,然凉锦面上却露出冰冷笑容,剑锋不转,以迅雷之势刺向无为道人掌心。   锋锐剑气迎面而来,触碰到无为道人粗糙的手掌,竟瞬间崩裂他掌心的皮肉,剧痛传来,无为道人心头震撼,慌不迭地抽回手掌,欲腾身而退。   才区区十年时间,凉锦的失落竟已变得如此可怕了么!方才那一剑,绝不下结丹之威!   无为道人后退之时,没曾想凉锦却袖袍一挥,轻唤道:   “卓熠!”   纵然她自己也有把握将其拿下,但为防万无一失,她还是第一时间将卓熠唤出。她根本没打算跟无为道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对此等小人,就是要彻底击溃他莫名其妙的自信!   卓熠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无为道人身后,没有惊动摩挲山下巡逻的魔兵,却叫无为道人惊出一身冷汗。   身后突然出现的可怕气息让无为道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无比确信若是后退,此战必败无疑,难怪凉锦只身一人敢闯和风,她自己实力已然不凡,身边还跟了个这般厉害的帮手!   看清眼下境况的无为道人没了缠战之心,虽然他很想杀死凉锦,但自身性命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心思电转,立即做出决定,全力以赴,以凉锦所在的薄弱之处为突破点,尽快逃离此处!   无为道人脚步一顿,后退之势止住,他冷眼看向凉锦,手掌一翻,一面赤红之镜出现在他手中。   曜日镜!   凉锦瞳孔一缩,赤炎宗的至宝也落到了此人手中!   正当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手持曜日镜的无为道人已然全力将曜日镜催动,一道耀眼的红芒从曜日镜中迸射出来,速度之快,几乎转瞬之间,就已经照到凉锦身上!   凉锦瞪眼咬牙,这曜日镜乃上品灵宝,若是被此物击中,饶是凉锦不会死,也必将重创!故而,她毫不犹豫地并指点出,一股弥天之势勃然而发,直将整个摩挲山都笼罩在内!   凌云剑阁!   无为道人骇然色变,此物乃凌云宗之至宝,魔族倾巢而出,第一时间攻上凌云宗,就是为了寻找凌云剑阁的下落,没曾想,这东西竟然落入凉锦之手,而且,凉锦居然可以将凌云剑阁催动!   剑阁一出,无为道人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之色,但他强行压制住内心不断涌出的不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凉锦虽有凌云剑阁在身,但她毕竟实力有限,不能发挥出凌云剑阁的全部威能。   曜日镜和凌云剑阁,孰胜孰劣尚是未知之数,且这般明显的动静将山下巡游的魔兵全部惊动,很快便会有魔族朝摩挲山上赶来,只要凉锦陷入魔族大军的围攻之中,他想趁乱逃走,会容易许多。   凉锦哪里猜不到无为道人的打算,她眉眼一竖,必须速战速决!   无数剑气环绕于凉锦身侧,形成一道剑影屏障,将那一道刺向凉锦胸膛的红光抵挡在外。   卓熠口中吐息,欲生擒无为道人,但见无为道人身体一横,竟以己身为媒介,将曜日镜中的红光分出一缕,照向卓熠!   红光与卓熠口中吐息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红光明显要胜上一筹,很快就将吐息压制推后。   卓熠见势不妙,一口吐息喷薄而出,旋即身子一腾,跃上高空,打算从另一侧相助凉锦。   然凉锦眼中冷芒攒射,她在初初筑基之时便能用凌云剑阁逼退元婴之修,而今她已经突破到结丹,又有老祖宗凌风华的封印加持,岂能拿不下一个修为还未达到元婴之境无为道人! 第266章 截杀   凉锦全力催动凌云剑阁, 剑气充盈于天地, 笼罩了整个摩挲山, 凌云剑阁的力量和曜日镜释放的红芒彼此碰撞, 发出金铁交击般的清脆声响。   剑气弥散之间,无论是无为道人还是凉锦,他们体内的灵力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削减消耗。   与此同时, 本就沦为一片废墟的无生门旧址, 断亘残垣皆被肆虐的力量掀起, 在激烈交锋的气机之中被碾成齑粉, 化作狂风,朝四周卷开。   凉锦清晰地感应到, 有十余邪魔正从摩挲山下赶来,想必不出十息的时间, 他们就会冲上摩挲山。   必须在这些魔物赶来之前, 拿下无为道人!   卓熠与凉锦心念想通, 凉锦心中想到的,都能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卓熠的心海, 故而卓熠在接收到凉锦的决意的时,立即不顾一切地冲向无为道人。   曜日镜的红芒和凌云剑阁的剑阵僵持不下, 凌云剑阁稍占优势, 但也无法在瞬息之间将曜日镜击溃。   凌云剑阁不愧是惊世至宝, 即便凉锦的修为比之无为道人要弱上一些, 有凌云剑阁的力量支撑, 在对抗无为道人手中的曜日镜时, 竟隐隐显出几分压制的感觉。   无为道人已经分心无暇,光是支撑曜日镜和凌云剑阁相抗就耗尽了他的精力,所以当卓熠咆哮着从头顶的方向扑下来时,无为道人无法腾出手来应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   冰龙的吐息将无为道人笼罩,进一步削减了曜日镜的力量,冰与火的交织之中,飞快盘旋的剑气越发凌厉,忽而,一道炽日般的白色剑芒从中穿过了曜日镜绽放的红光,直扑向无为道人手中的曜日镜!   咔嚓之声响起,作为上品灵宝的曜日镜,竟从中裂开,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缝正在迅速扩散,剑芒从曜日镜正中穿过,最终刺入了无为道人的胸口。   曜日镜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痕迹,上面红芒迅速消散,冰龙的吐息也如洪流一般卷来,从溃散的红芒之中,锁定了被凌云剑阁创伤的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的身体被一透而过的剑芒带起,朝后飞退的同时,被寒冰的吐息咬住了衣角,寒冷迅速蔓延,顷刻之间将他的身体冻结。   红芒溃散,曜日镜彻底损毁,凉锦的身体也从缭绕的剑芒之中显现出来,一道道剑光自主地飞到她脚下,成为她的踏脚之石,托着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无为道人!   凉锦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有魔物冲上来,她忍住脑海中的阵阵晕眩之感,支撑着透支灵力后疲乏的身体,向前腾跃,几个起落之后,来到被寒冰之气冻结的无为道人跟前。   一把将其摄过,凉锦随后又跃上卓熠的背脊,很快消失于广阔的天空之中。   魔物聚集在摩挲山顶,但他们来到的时候,凉锦已经带着无为道人逃离,只留下充斥于天地之间,还未彻底消退的慑人剑气,只叫那些低阶的魔物颤抖着,不敢靠得太近。   “这气息……是天机魔尊一直寻找之物……”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出现在废墟之中,令那些低阶魔物骇然惊惧的剑气划过他的身体,竟好似虚无缥缈,一穿而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的身体好像融入虚空,又好像是真实,让人看不清,也捉摸不透。他抬头望着凉锦乘龙离去的方向,灰黑的右手轻轻抬起,鼻翼微动,哑声道:   “去追。”   他话音落下,立即有两道鬼魅般的黑影从他身后的阴影中被释放出来,毫无声息地朝凉锦离开的方向追去。   卓熠驮着凉锦一路前行,很快就离开了摩挲山的地界。卓熠的速度无疑是很快的,但凉锦的眉头却始终紧紧皱起,好似有什么忧虑之事紧紧环绕于心。   卓熠腾飞实在太过惹眼,凉锦始终感觉身后有人死死追着不放,又行了一段路途,身后那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彻底消失,待到四处无人之地,凉锦才将卓熠收回须弥源晶之中,独身带着无为道人没入偏僻的深山之中。   无为道人被凌云剑阁所创,凉锦来不及收回曜日镜的残片,但对于身怀凌云剑阁的凉锦而言,残破的曜日镜已经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即便落入魔族之手,也无关紧要。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寻找无生魔尊的下落。   凉锦之所以要生擒无为道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无为道人先前一直隐藏在无生门内,要说无生门中唯一能对其造成威胁的人,只有无生魔尊。   无为道人一直隐忍不发,除了为大计考量之外,恐怕还有一个缘由,就是他拿不准自己和无生魔尊孰强孰弱。   而魔患爆发,无生魔尊和凉玄乐在凌云宗遭难,凉玄乐被擒,无生魔尊受创,无为道人身份尚未暴露,这个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消灭无生魔尊的时机。   从方才见到无为道人的时候开始,凉锦心中便一直有这样的忧虑,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当初身受重创的无生魔尊是否安在。   如果她是无为道人,也一定会选择除掉无生魔尊。   而这一切,唯有从无为道人身上寻觅答案。   搜魂本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有修为的压制所以将危险爆发的几率降低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即便如此,也依然不能肆意妄为,搜魂的时候需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全神贯注地控制着心神,不要遭到反噬。   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对身边的突发情况作出应对,最坏的情况,就是搜魂中途被人打断,被反噬的几率将成倍提升。   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凉锦不能匆匆忙忙地让卓熠对无为道人搜魂,必须在彻底脱离危险,进入安全之地,她才能那么做。   眼下,整个中州到处都是魔族,且众仙门也是貌合神离,唯一真正令凉锦心安的地方,只有紫霄宫。   凉锦带着无为道人甩脱身后的魔族追兵,飞快赶去紫霄宫,这种时候,凉锦心中不由感慨那玉符的方便,然而那道玉符被她用来拯救凌云宗,情霜收留了凌云宗残众之后,也没再给凉锦一个新的玉符。   所以凉锦只能依靠卓熠,希望能尽快赶回。   数日之后,就在临近紫霄宫,又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卓熠飞快行进的身体忽然一颤,站在卓熠背上的凉锦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她毫不犹豫地腾身而起,便见一柄弯刀裹着呼呼风声盘旋着从她刚刚战立的位置飞过。   是敌人,能追得上卓熠的速度,还如此神出鬼没,其实力,至少也是元婴中期。   该是驻守于和风的魔族被摩挲山上那场大战惊动,发现了凌云剑阁的踪迹,才派遣擅长追踪的魔族高手,前来捉拿凉锦,同时夺取凌云剑阁。   无为道人被她用铁链拴在卓熠身上,吊在空中,那盘旋着飞过的弯刀没有伤到凉锦,却一下斩在了铁链之上,只听一声清脆的鸣响,铁链崩断,被寒冰冻结的无为道人垂直朝下坠落。   刀刃上的锋锐刀气崩裂了卓熠几片龙鳞,卓熠吃痛之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嚎,身体一甩,已来不及捞起坠落的无为道人。   凉锦眼中寒芒乍现,她被追击而来的敌人摆了一道,那来袭的弯刀根本不是要伤她,而是要杀人灭口。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无为道人还能不能活命,凉锦一点把握也没有。   她重新落回卓熠的后背,此时卓熠背上那被崩裂的鳞甲处,有丝丝鲜血渗出,凉锦眸光自伤口处扫过,面上神情极为凝重,来敌之强,有些超出她的预料,恐怕今日得有一场恶战。   她心头才刚升起这样的想法,便觉两道阴风分别从左右两侧袭来,凉锦心念一动,卓熠立即配合凉锦,身体陡然下沉,躲开那两道来袭之刃。   与此同时,凉锦拔剑出鞘,剑尖朝上点出,架住那两柄弯刀,她手腕一抖,借力打力,直将那两柄弯刀送还回来时的方向,速度只增不减。   彼时,两道漆黑的影子从空中闪过,左右两侧弯刀同时消失不见,唯见两撇残影,这才缓缓淡去。   凉锦心头急跳,这次遇上的,竟是两个元婴中期的高手。且这二人来去如风,配合默契,又以速度见长,比之卓熠更甚。   凉锦和卓熠联手,也只能勉强与其中一人分庭抗礼,那两个魔族之间的默契让他们的彼此间的配合不是简单的一与一的相加,凉锦心中揣测,这两个杀手般的鬼影联起手来,恐怕,可以同元婴后期一战。   而眼下,她和卓熠距离紫霄宫还有一定的距离,就算弄出很大的动静,情霜要遣人赶来也需要时间,无为道人又被他们斩下,掉落到中州上,死活不知。   凉锦咬了咬牙,情况真是极为糟糕,此局危矣! 第267章 支援   凉锦回到中州之后,即便面对化神之境的君染, 都没有过如此糟糕的感觉。   君染的力量是压制性的, 她喜怒无常, 谈笑间取人性命, 但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类,她有自己的思考和筹谋,纵然君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凉锦也能对她的行动稍稍作出一些预判。   但这两个追击来的魔族,却让凉锦心中生出一丝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们是为杀而生,毕生所学皆是夺人性命之道,杀伐果断的魔物同时还拥有极高的智慧, 这绝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若不全力以赴,好生应对,今天她恐怕会栽在这里。   四周寂静无声,自方才的突袭之后, 那两个魔族便没再发动袭击。   他们极为机敏地隐藏起来, 融入四周虚空,在暗中窥伺,时刻注意着凉锦的动向,一旦她放松警惕,他们就会突然出现, 花费最小的代价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凉锦手握暗银长剑, 连日赶路虽然疲惫, 但她这几日在卓熠背上也小心翼翼地做了一番休整,精力和体力都恢复了一些,此时的状态比起日前捉拿无为道人从摩挲山逃走的时候要好了不少。   她一边在心中思量她和这两个魔族彼此间的差距,一边仔细寻找突破之法。卓熠悬浮于空,未躁进冒行,也未顾虑己身伤势,安静等待凉锦的决定和指示。   凉锦心念微动,示意卓熠缓缓前行,但它的速度却压制在一个极为缓慢的程度。   冒冒失失的行动只会引来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在试探着移动的同时,凉锦和卓熠的心神都极为紧绷,眼下最令凉锦感到困扰的问题,就是她无法锁定那两个魔族的位置。   他们融入虚空之后,就好像凭空消失,就连如芒在背的危机感,都随之消散。就是因为这看似平静安全,没有忧患的感觉,才令凉锦眉头紧皱,无法放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凉锦只能时时刻刻仔细观察着四周动向,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不能疏忽。他们两个联合起来的实力本就远超于她,就算有凌云剑阁护身,凉锦逃生的几率也不过一成。   一旦他们动手,那必定是毁灭性的一击。   凉锦和卓熠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继续朝紫霄宫靠近,她轻轻闭上眼睛,仅以灵识观测四周,两个魔物在寻找出手的时机,而她,也在等待那稍纵即逝的一缕生机。   卓熠又朝前飞行了大致一里的路程,某时,云层浮动,忽起狂风,凌冽的风迎面吹拂,卷起凉锦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她忽然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回身一剑,剑气如虹。   只听铛一声响,从凉锦身后突袭而来的弯刀刀刃被凉锦手中之剑不偏不倚地挡下来,但弯刀上传来的力量仍旧冲击着凉锦和她脚下的卓熠,他们被这股无法阻挡的力量朝后推出数丈。   依托着这一招交手的短暂时间,凉锦总算看见了其中一个来袭之魔的身影,此魔身上覆了一层灰黑的毛发,两眼猩红,瞳孔中好似燃烧着熊熊烈火,此魔颇具人形,但仅以其形貌来看,说是猿更为贴切。   魔猿……还是双生魔猿。   凉锦的心一沉再沉,这魔猿是来自于九幽的魔族凶兽,相类于人界的灵兽,故此二魔应该是有其契约之主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凉锦这般的气运,能契约一头实力超过自己许多的灵兽。   绝大多数的契约之主的实力,都能压制契约之兽。能同时驾驭两头魔猿,那这两头魔猿的契约之主的实力,至少也在元婴后期。   两头魔猿已经让凉锦焦头烂额,若是那契约之主亲临,恐怕凉锦连半点机会也不会有。   凉锦和卓熠被魔猿手中的弯刀击退,后背风声突起,凉锦毫不犹豫再度催动凌云剑阁,剑气勃发之际,依靠着凌云剑阁的力量,将身后来袭的弯刀抵挡回去!   凉锦体内封印连解,灵力爆发,凌云剑阁力量笼罩范围扩大,肆虐的剑气化作两方炽白的剑阵,瞬息之间将两头魔猿束缚。   这两道剑阵已然用尽了凉锦所有力量,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当她锁定了两头魔猿的位置,便将体内灵力全都灌注于剑阵之中。   剑阵成型,她头晕目眩,五内翻腾,极为难受,但她强忍着灵力耗尽后浑身疲乏无力的感觉,低声喝道:   “走!”   此刻就是逃生之机!机会转瞬将逝!   两头魔猿同时被剑阵所缚,为凉锦和卓熠提供了数息的逃生时机。凌云剑阁虽是化神之修的法宝,但凉锦却没有足够支撑这法宝的修为,以这两个魔猿的实力,挣脱剑阵不过须臾。   而凉锦所等待的,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紫霄宫已经近在眼前,方才剑阵爆发的动静肯定已经惊动了紫霄宫内强者,只要他们再行进一段路,就有可能等到来自紫霄宫的支援。   所以凉锦没有时间恢复体力,也没有时间犹豫,她一声令下,卓熠立即电闪而出,不再去管那坠落于中州之上的无为道人,以最快的速度朝紫霄宫疾驰而去。   此时,情霜在凌云宗暂居的东来殿看望穆彤,凉锦先前临行时,曾嘱托情霜帮忙照看师姐,故而情霜隔三差五会来一趟东来殿,了解穆彤的情况。   某时,本该在紫霄殿静修的玧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东来殿,逢人便询问情霜的去处,好不容易见到情霜,她也顾不得是否有旁人,急急开口:   “霜姨,锦姨出事了!”   玧儿话音未落,情霜已站起身来,穆彤在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玧儿口中的锦姨是谁,虽然凌云宗众人来紫霄宫已经有一段时日,穆彤却还是第一次见着玧儿。   听闻凉锦出事,穆彤脸色骤变,但她来不及细问,便听情霜言道:   “穆姑娘,你且好生修养。”   言罢,她转身即走,临到屋门之时,忽听穆彤大声唤道:   “情霜姑娘!请你,一定救救师妹!”   情霜脚步顿了一瞬,而后又快速迈开:   “穆姑娘放心。”   直到情霜的身影彻底消失,穆彤仍惶惶然,她垂下眸子,双手捧在心口,感受着心脏急切而沉重的跳动,一股无力而沉痛的感觉侵袭着她的心扉,让她几乎窒息。   十年前紫山秘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多仙家门派构陷凉锦,无法伸出援手,十年后,她又眼看着凉玄乐在她眼前被魔族带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今,骤然听闻凉锦出事的消息,她也没有力量帮助凉锦,唯有将相救的请求,托付给情霜。   若她再停止不前,总有一日,所有她在意的人,都将离她而去,她无法在她们身陷险境的时候给予她们任何帮助,只能随波逐流,求一时的性命无忧。   与其这样苟且地活着,倒不如,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哪怕罪业缠身,哪怕面目全非,只要她的选择有所意义,就是值得的,无怨无悔。   凉锦的安危,就算她担心也无济于事,不若彻底放开。   穆彤缓缓闭上双眼,拢在心口的拳头骤然握紧,当她的眸子再次睁开,那幽深的瞳眸不再犹豫,不再彷徨,而后她转身,走向东来殿深处。   从此刻开始,她终于下定决心,摒弃怯懦和无助之心,用自己的双手,去开辟崭新的路途。   情霜快步从东来殿离开,途中仔细向玧儿问询了凉锦之事,了解了事出缘由。   玧儿是冰龙王之女,也是冰龙一脉的公主,卓熠与其之间有着冥冥中的血脉感应,卓熠被弯刀击中,惨烈呼号之时,玧儿心有所觉,却不明其因。   直到剑阁爆发,卓熠驮着凉锦逃离,玧儿再一次有所感应,这一回,她终于了解了这莫名的危机之感的来由,也锁定了卓熠和凉锦所在的方位。   情霜以极快的速度来到紫霄殿,殿外已有两名老者静立等候,这两名老者气息悠长,瞳孔看似混浊,却内敛精芒,他们各自着了一间青色道袍,神情恭敬地立在紫霄殿外。   待情霜一到,左侧稍微瘦高一些的老者朝其拱了拱手:   “老夫二人方才感应到东边两百里外,有奇诡之力爆发,从其波动来看,空不下于元婴中期全力施为。”   “东边两百里外……”   这与玧儿所说的,凉锦和卓熠的方位完全相符,她稍一思量,便做出决定,道:   “还请二老随弟子前往事发之地一探究竟。”   紫玄紫渊两名老者神情没有半点波动,情霜话音一落,他们便点头道:   “全听霜姑娘之言。”   既然事出紧急,情霜又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事发之地情况难测,他们当然不可能让情霜独自前去涉险。紫霄宫才历艰险,正处于修生养息的时期,颜不悔已经被抓走,便不能再没有情霜。   有他们随行在侧,探查情况的同时,也能替情霜扫除危险。   紫渊已触摸到元婴后期的壁障,紫玄则是元婴五层,两人实力都高出情霜一截,再加上元婴中期的玧儿,中州之上,只要不是君染亲自出手,就算遭遇了元婴后期的高手,他们也都能全身而退。 第268章 疗伤   眼下情况紧急, 紫霄宫正在重建, 一时间也抽调不出太多的人手, 情霜吩咐紫玄紫渊二老跟随之后, 便即刻启程,玧儿全速赶路,一刻不停地朝异常力量爆发之地疾行而去。   卓熠带着凉锦, 趁两头魔猿还未挣脱束缚的短暂时间飞速逃离, 大致行出两三里地, 凉锦忽然身子一震, 唇角溢出一缕鲜红,她目光凝重, 却没有回头,咬牙道:   “他们追过来了!”   刚刚那一瞬间, 凭借她和凌云剑阁之间的联系, 她清晰地感应到, 那两头魔猿已经冲破她倾力施为的剑阵,想必要不了多久, 他们就会追上来。   凉锦紧咬牙关,眼中透着一股决绝和倔强, 就算最后她等不到紫霄宫来援, 拼尽全力, 她也要叫这两拦路魔猿好看!   卓熠腾空急行, 四周吹拂的寒风刮在凉锦面庞上, 竟如刀割般疼痛。凉锦扶着卓熠头上的龙角, 勉强在呼啸的狂风中站稳,另一只手叩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状况。   忽而,凌冽呼啸的风中夹杂了一股腥甜的死亡气息,凉锦眸子一暗,心中危险的警兆刚刚升起,身体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她脚步一错,身子微微偏移两寸,锋锐的弯刀擦过她的耳廓飞向更远的地方。   一道灰黑的身影从另一侧蹿升起来,一把抓住盘旋的飞刃,动作干净利落,回身一击,直取凉锦咽喉要害。   卓熠咆哮一声,长尾一摆欲阻来敌之招,然魔猿手中之刃劈斩于卓熠身上,金铁交击的鸣响尖锐刺耳,卓熠一声惨叫,鳞甲崩裂,血流如注。   它的身体也在巨力冲击之下倒飞而出,凉锦体虚力乏,本就不剩多少体力了,这可怕的力量又来得极为突然,一时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卓熠被大力击退的同时,她也从卓熠的背上跌落下来。   卓熠的咆哮声逐渐变远,她体内空荡荡的,没有灵力支撑,便无法再开启凌云剑阁,轻功在这时候显得无力而单薄,她的心也悬在空中,没曾想,她这辈子竟然是这样死的。   就在凉锦心中无奈之际,一道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那日思夜寐之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闯入凉锦的心扉里。   “凉锦!!”   凉锦心头急跳,努力地睁开眼睛,用尽了全身力气,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证实刚才那一声令她魂牵梦绕的呼唤,并非她的错觉。   入眼所见,是茫茫苍穹,急速下坠的身体,和飞快靠近的大地,那天空之上,有百丈长的冰龙呼啸而来,冰龙高昂的头颅上方,情霜朝前探出手来,一双汪洋般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有一分焦急。   呼啸的狂风吹走了情霜面上的轻纱,那一张清丽绝美的容颜倒映在凉锦眼中,仿佛一道柔和而温暖的光,直照进凉锦心头。   “霜儿……”   她嗫嚅着,喃喃开口。   这一刻,明明是真真切切地看着情霜乘着玧儿到来相救,凉锦心里却生出一股虚无缥缈的感觉,她听着情霜呼唤的小锦,不同于往日的疏离和孤高,看向她时,那眼里承载的几分焦虑和心急,让凉锦的心悸动不已。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坐忘界里,举案齐眉,生死不渝的两人。   但这恍恍惚惚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转瞬之间,玧儿便带着情霜来到近前,如一阵风,刮过凉锦身侧,情霜探手一捞,便拽着凉锦的衣襟,将她拉回了玧儿后背上。   直到此时,凉锦才如梦初醒,愣怔地看着情霜温和的脸孔,她眨了眨眼,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你可有受伤?”   情霜将凉锦放下,玧儿腾飞速度变缓,让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险的凉锦缓过劲来,不至于太过难受。   凉锦摇了摇头,将方才那一瞬间涌入心间的惆怅和悸动压入心底,小声回答:   “我没事。”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卓熠所在的方向:   “那是两头双生魔猿,皆为元婴中期修为,两者联手,可一战元婴后期。”   此刻情况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凉锦刚缓过劲来,便以极快的速度将魔猿的情况告诉情霜。   情霜斜眸看了她一眼,见凉锦确实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外伤,这才点头道:   “无妨,紫玄紫渊二老可以一战。”   空中不断响起爆鸣之声,紫霄宫的两位元婴长老已经和那两头魔猿交上手,双方实力相当,身受重创的卓熠这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见凉锦无事,情霜便示意玧儿回援,卓熠退出战圈之后,拖着受伤的身躯,赶赴凉锦身边,它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满含歉疚,似乎在为自己刚刚没能保护好凉锦而感到难过愧悔。   凉锦抬起手来,轻缓地摸了摸卓熠的脑袋,安慰道:   “敌人太强,你已经尽力了。”   闻言,卓熠张嘴低啸,似乎在回应凉锦的宽慰之言。   凉锦深吸一口气,不等情霜阻止,她便翻身回到卓熠背上,而后转头对情霜道:   “无生门的叛徒的无为道人先前被我擒拿,却因着两头魔猿的出现被扔到下边,不知是死是活,但此人身上恐怕有关于堂姐的极为重要的线索……咳咳咳!”   说到此处,她的话音被胸口忽然涌起的闷痛阻断,无法遏制地咳嗽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无法阻止几缕温热而猩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滑落下来,让一直注视着她的情霜瞳孔微微一缩。   凉锦在与无为道人交手的时候就略有受创,刚刚为了在两头魔猿交击之下保得性命,强行再起凌云剑阁,又将体内灵力耗损一空。   魔猿冲破剑阵封印对凉锦造成的巨大反噬这时候才完全爆发出来,以至于伤患来势汹汹,她好不容易稳住内腑伤势,抑制住胸腔翻滚的痛楚,掌心中的一蓬鲜血里,竟还夹带着细小的内脏碎块。   凉锦紧咬牙关,垂下手来,任由衣袖将自己的手掌笼罩,未让情霜看到自己掌心中的内脏碎块,强忍着体内的不适,脸色煞白地继续说道:   “这两头魔猿极为厉害,霜儿且带着玧儿前往支援紫霄宫两位元婴前辈,我力有未逮,便与卓熠一同下去找寻无为道人的踪迹。”   情霜的视线扫过凉锦刻意垂落的袖口,眸光中透出一丝凝重,她没有立即应允凉锦之言,而是从袖口掏出一枚紫霄丹,递到凉锦唇边:   “服下。”   二字落下,她又补充了一句:   “有紫玄紫渊二老阻挡那双生魔猿,不必过于忧心,我先助你恢复伤势,寻人之事,暂缓无妨。”   凉玄乐被抓走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晚一两个时辰,对她的境遇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至于无为道人,万一有个后手,情霜不认为此事的凉锦有能力应对。   她之所以提议自己相助凉锦恢复伤势,就是看出了凉锦内腑受创极为严重,恐怕承受不了紫霄丹的药力,为防意外,才出此言。   凉锦脸上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她刚刚已经尽可能地避开情霜的视线,没曾想,还是叫她发现了自己身上暗藏的内伤。   她不想让情霜过多地费心,且她伤势虽然有些严重,倒还不至于到丢掉性命的程度,她体内融合了木元之灵,生命力本就较寻常人强一些。   但情霜既然已经发现,她便没了再掩饰的必要。   凉锦忍着胸口的闷痛,吐出胸腔中积淀的浊气,点头道:   “那便有劳霜儿。”   情霜足尖轻点,跃上卓熠后背,站在凉锦身前,回眸看了一眼玧儿,道:   “玧儿去相助紫玄紫渊二老,尽量将那两头魔猿活捉,若形势所迫,便就地击杀。”   凉锦瞳眸之中荡起一层涟漪,她看向情霜的目光带上温温的柔情,眼前之人就是这样蚀骨的温柔,让她整颗心都为之悸动,深陷其中,永世不悔。   情霜心里也知道,紫玄紫渊两人不一定是双生魔猿的对手,但她依然决定要先替凉锦疗伤,在凉锦反复强调魔猿之强后,为保险起见,她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让元婴中期的玧儿去支援,自己则留下来替凉锦疗伤。   凉锦唇角勾起一缕笑,的确有了玧儿相助,她们这一方的赢面要大上许多,虽然活捉魔猿尚还有些勉强,但要留下它们的性命,并非绝难之事。   情霜与凉锦面对面盘膝坐下,两人双掌相合,情霜的内力带着一股微凉的冰霜之气,浸润着凉锦破损的五脏,让她体内灼烧般的疼痛逐渐平缓。   凉锦舌尖一顶,服下事先含在口中的紫霄丹,在药力化开之前,情霜的灵力已然顺着凉锦的经脉腾起,将紫霄丹包裹,而后控制着灵力,一点一点释放丹内药力,用于修复凉锦残损的五内。   紫霄丹温和的药力如同春日的雨,连绵不绝地修复着凉锦的身体,让她受创的五脏缓缓地恢复活力。 第269章 线索   温良柔和的灵力沿着凉锦四肢百骸的经脉淌遍全身,蕴养五脏, 浸润心脾。   在紫霄丹药力和情霜温和灵力的作用下, 凉锦的内伤以极快的速度修复, 当情霜将一枚紫霄丹的药效完全化开, 凉锦的内伤已恢复了两成有余。   胸口淤血阻塞的闷痛之感减缓了许多,凉锦长舒一口气,感受到体内那股外来的灵力撤回之后, 凉锦缓缓睁开眼睛。   情霜收功,略作调息之后, 看向凉锦:   “你可好些了?”   凉锦勾起唇角,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 霜儿。”   情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凉锦的道谢之辞。而后她看向脚下大地,道:   “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你休息了。”   在凉锦疗伤这段时间,卓熠已经带着她们从天上降下来, 此时, 她们距离脚下的树林,已不足十丈高。   凉锦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朝情霜笑道:   “霜儿不用担心,我内伤虽未尽复, 但只要不动武, 寻常行动无碍。”   情霜斜眸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 她的伤势如何,情霜怎会不知,但她没有将其戳破,只道:   “还是一同行动,小心为上。”   凉锦心里乐开了花,虽然明知道情霜是不想节外生枝,怕她因为伤势的缘故出现意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凉锦依然乐得开怀,至少,情霜此刻,是担心她的。   所以,凉锦格外乖巧地道了声好,还自己傻兮兮地笑,引来情霜一个不明所以的斜眸。   待卓熠俯身靠近地面,凉锦正准备跳下,却忽然感觉旁边伸来一条胳膊,一下子将她拦腰揽住,而后便觉身子一轻,情霜已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回地面。   落地之后情霜便松了手,凉锦龇牙咧嘴意犹未尽,虽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这种和霜儿亲密接触的情况还是多来几次才好。   卓熠的体型在龙族中虽还是幼体,但人类相比,已然是庞然大物,丛林中树木林立,不利于卓熠穿行,故而凉锦将卓熠收起,以便行动的同时,也免得惊动旁人。   情霜则闭眼凝神,感应着周遭环境中的细微变动,根据凉锦先前提供的一些线索,情霜很快确定了方向,与凉锦一同前往无为道人可能掉落的地方。   凉锦跟在情霜身边,搜寻了小半个时辰,忽听前方响起呜呜狼嚎,二人对视之后,谨慎小心地朝狼嚎之声传来的方向靠近,悄无声息地拂开一蓬一人高的草叶,见前方有两匹灰狼来回逡巡。   这两匹灰狼只是普通野兽,所以无法发觉凉锦和情霜两人靠近,它们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口齿间,有唾液流淌而下,连城银亮的丝线,可见其对灌木中“美味”的垂涎。   但那两匹狼却始终只在外围逡巡,不曾真正深入灌木丛中,好像那猎物身上还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情霜闭眼感应了一番,在一片灌木丛生的凹地内,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无为道人。先前卓熠为了束缚无为道人,用寒冰吐息将其冰冻,但又不取其性命,故而那冰只冻结了他的四肢和胸腹的皮肉。   无为道人从高空跌落,被卓熠冻结的四肢齐齐碎裂,躯体也残破不堪,鲜血将他身下的泥地染得赤红一片,空气中散发着极为浓郁的血腥之气,那两匹狼应该就是被血腥的气息吸引来的。   他结丹后期的修为让他在四肢尽断,浑身伤痕累累的情况下还保留着一口气,没有立即毙命,但依照眼下的情况来看,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死亡对于他而言只是时间问题。他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倒不如死了痛快。   百丈之外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情霜眸子一凝,转而朝凉锦传音:   “无为道人就在那片灌木丛里,等狼群来了,他估计就活不成了。”   越来越多的狼开始朝这片区域靠近,无为道人伤势虽重,但他身为结丹修士的气息却令它们颇为惊惧,故而那两匹灰狼出于谨慎起见,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等待狼群聚集,好一举出击,将其撕碎果腹。   凉锦闻言一惊,若是让狼将无为道人叼了去,那线索就真的断了,她们要趁着无为道人还活着的时候给他搜魂,提取他的记忆,找寻凉玄乐的下落。   “必须在狼群聚拢之前把他带走。”   凉锦眉眼一横,低声说道。   情霜当然知道凉锦的想法和打算,她也没有耽搁时间,让凉锦原地等候,自己则飘身而出,宛如一阵清风,从那两头灰狼之间穿过,未将之惊动,安然地进入凹地之内。   凉锦黑瞳一缩,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方才那一瞬间,情霜的身形快得就连她都无法捕捉。   她心里一惊,很是不可置信,情霜在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又有新的突破了吗?   凉锦一直都知道情霜的实力要高出她许多,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有多少机遇傍身,依然无法完全追赶情霜的脚步,甚至,从她二人自望龙浮宫的坐忘界内归来,情霜提升的速度便再次加快,凉锦追得格外辛苦,却还是,遥不可及。   当初立下的豪言壮语,在此时看来,竟有几分无稽。   情霜提升越快,凉锦心中的结便越深,她一直记得当初在龙冢之中,龙魂对她说过的话,情霜生来命魂有损之事,若命魂不齐,情霜此生只能到元婴大圆满,无法化神。   从情霜刚刚那飘然若仙,纤尘不染的身法来看,她的修为极有可能已经突破元婴,纵然还未突破,也该是达到了结丹大圆满的境界。   她一共才修炼多少年?就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境界,神眷的玲珑之体,即便是凉锦,也不得不叹服其天资之高,冠古绝今。   以情霜如此神鬼莫及的修炼速度来看,根本要不了二十年,她就能登临元婴大圆满。   届时,她到哪里去寻那一缕命魂?   还不等凉锦思考出一个圆满的结论,情霜已提着还剩一口气的无为道人回到了凉锦身边,无为道人被带走,一直注意着他的狼群自然惊动,纷纷咆哮着朝凉锦和情霜所在之处重来。   情霜没有半点拖沓,一手抓起凉锦,便如轻盈的风,从丛林中穿过,远远将狼群甩在后边。   某时,情霜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树梢,带着凉锦和无为道人腾空而行。   凉锦唤出卓熠,彻底摆脱狼群的追踪,回到空中。   情霜玉手点出,覆盖无为道人天灵,趁着无为道人还未完全咽气的片刻时间,找寻她们所需要的重要线索和信息。   凉锦瞳眸之中泛起一层微波,无为道人乃是结丹九层修为,情霜根本没有犹豫便直接搜魂,根本不担心反噬的问题,无疑印证了凉锦先前的猜想。   情霜的修为,已经超过无为道人,至少也是结丹大圆满。   在等待情霜搜魂的这段时间里,凉锦在旁看着情霜柔和美丽的侧脸有些出神,她的视线落在情霜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以及那双极为深邃,一眼看不到底的眸子。   情霜的宁静和平和不是因为她对外在的一切都泰然自处,随遇而安,而是一切的变故都掌握在她的手心里。   今生所出现的变故令她意外,却并不能将她震撼,她能以极为冷静的态度将这些意外和偏差归纳整理,推测出所有变化的可能。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凉锦的脑海,让她骤然瞪大了眼,也许,命魂的下落,情霜早就知晓。   颜不悔乃是化神之境的修士,要替情霜找寻她的命魂,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就算颜不悔没有出手,以情霜两世为人的经历和她聪敏睿智的头脑,想必对残缺命魂的所在已经有些猜测。   既然如此,情霜一直没有拿回她的命魂,想必有许多原因,其一,情霜诸事缠身,紫霄宫大劫在即,她抽不开身,其二,命魂所在极为凶险,需要实力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才能前往。   凉锦眉头拢起,她在考虑待此间事了,要不要询问一下情霜关于她己身命魂之事,虽然对自己如何得知此事需得费一番口舌向情霜解释,但好过一直旁观,白白心焦,却无法为情霜做些什么。   就在凉锦胡思乱想之际,情霜已将手从无为道人头上挪开,被情霜搜魂之后的无为道人在情霜的手离开的瞬间就咽了气,他的身体失去支撑,从卓熠身上跌落,再次没入脚下的林海,彻底消失不见。   “霜儿,可有查到堂姐下落?”   看着无为道人的身体消失在茫茫林海,凉锦收起心头纷杂的想法,转头看着情霜,启唇问道。   情霜眉头一蹙,点头道:   “凉玄乐被魔族抓走之后,进入了九幽裂缝,此人没有进入九幽,所以不清楚凉玄乐的具体情况,但是,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十分费解。”   听闻此言,凉锦挑了挑眉,颇为意外:   “霜儿此言所指,是为何事?”   情霜斜眸看了她一眼,红唇轻启:   “九幽裂缝重开,魔族为祸人间,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无生门和凌云宗,针对凉玄乐的计划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毫无疑问,凉玄乐对魔族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否则,他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其掳走。” 第270章 送药   魔族从很早之前就在针对无生门, 无生门, 或者说是凉玄乐对魔族而言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 一个中州小小的宗门之内, 亲传弟子身上种有邪魔,太上长老竟是魔族卧底,从这些违和之事中也能看得出来。   但令凉锦和情霜费解的是, 凉玄乐对于魔族究竟有着怎样的价值, 以至于他们不惜耗费如此多的时间, 等待一个时机, 将其掳走。   “若说凌云宗是魔族必除的宿敌,倒还说得过去, 毕竟凌云宗内,曾封印了魔族的先辈, 但魔族对付无生门, 掳走凉玄乐, 是何缘故?”   凉锦眉头紧蹙,低声呢喃。情霜的目光从她面庞上扫过, 沉吟片刻之后,开口:   “对于这一点, 我亦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阴谋, 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除此之外, 霜儿可有探查到无生魔尊的下落?”   凉锦叹息一声, 没有接情霜的话, 转而问道。   “无生魔尊曾与此人交过手,此人计划周密,伙同魔族高手以凉玄乐之所在的线索为诱饵,引无生魔尊现身,随后于和风西侧荒漠将其堵截,意图将无生魔尊斩杀。”   情霜说到此处,话音稍顿,凉锦侧头看来,目露疑惑:   “此后如何?”   “生死存亡之际,无生魔尊燃烧精血,祭出秘法,遁入虚空,从此杳无音信,无为道人多方找寻未果,此人是否还活着,已不得而知。”   凉锦垂着眸子,眼中敛着复杂的神光,世间之事,当真难以预料,谁能想当初叱咤一方的无生魔尊,在短短数年间,也落得如此下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凉锦深吸一口气,忽而抬眸说道:   “我欲一探九幽。”   情霜听完凉锦此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对凉锦的决定感到十分意外,若不是对凉锦的性格有较深的了解,情霜一定会以为眼前之人此时是在疯言疯语。她皱起眉头,略作思索后试探着问道:   “你要去九幽裂缝?”   尽管心中还有另外一层猜测,但那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便是此时的情霜,都不敢轻易做出一探九幽的决定。所以,她只问询凉锦口中的九幽,是不是九幽裂缝。   凉锦回过头来,看着情霜的面庞,温声开口:   “我要设法进入九幽深渊,寻找堂姐的下落。”   便是对凉锦有所了解,也清楚她的性情,情霜依然在凉锦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沉默下来,她秀美的眉梢轻轻拢起,眼含惊诧之意地凝视着凉锦平静的面孔,半晌后忽而垂眸,无奈地轻声叹道:   “九幽深渊吗……”   天空中传来一声轰鸣,阻断了二人的思绪,她们同时转头看向高空,见一头魔猿浑身覆盖着冰晶,被玧儿一尾扫中,从空中跌落下来。   同伴被伤,另外一头魔猿当即爆发出愤怒的咆哮,其哮声极为凄厉,内含极具破坏之力的能量,哮声过境之处,形成一道令视线扭曲的波涛,成环状扩散开来,紫玄紫渊和玧儿被厉啸逼退,便见那魔猿俯身下冲,欲相救另外一头魔猿。   “拦住它!它们要逃!”   凉锦两眼一瞪,她被这两头魔猿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眼下有情霜等人相助,她怎会放任这魔猿自如离去?!   玧儿应凉锦之声而动,紫玄和紫渊则稍有迟疑,但见情霜点头,他们才紧跟其后。   情霜扫了一眼凉锦,随后飘身而出,探手一招,拔出银剑,凌空挽了一个剑花,只见炽白的剑芒由下而上,在空中交织成一朵七叶之花,击向魔猿。   魔猿猩红的眸子里透出弥天的杀意,它不躲不避,迎面一拳攻向情霜,与那剑芒撞击在一起。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卓熠在这激烈碰撞的余波之中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却苦了它背上的凉锦,凉锦脚步踉跄,险些再一次跌落,好在她及时扶住卓熠头上的龙角,才站稳了脚跟。   七叶之花的剑芒在魔猿一拳之下崩裂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的白色光斑,消散于空,但魔猿硕大的拳头上也崩裂开数道豁口,鲜血喷涌,凄惨无比。   情霜在魔猿之拳的冲击之下倒飞而出,卓熠与凉锦心念相通,不等凉锦开口发话,便主动腾身而出,朝下坠中的情霜冲去。   当凉锦张开双臂,抱住倒飞而来的情霜时,情霜身上的冲击之力还未完全卸去,撞击在凉锦胸口,又将她刚刚稳住的伤势激发。   凉锦喉头一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好在她及时咬牙咽下,只是脸色稍稍一白,旁的看不出什么。   情霜被凉锦接住,突如其来的温暖令她稍稍一愣,旋即立马明白过来,她一刻不停地脱离了凉锦的怀抱,回头朝凉锦看去,见后者纵然面庞煞白,脸上却露出柔和的微笑,不由有些语塞。   这一世,她和凉锦都改变了太多,她不再一门心思惦念着凉锦,凉锦也不如从前那般冷漠绝情,但说是造化弄人也好,时运不公也好,坐忘界里的一切,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她们两个心中都明白,哪怕那一切看起来再真,也终究不是她们的归途。   情霜清楚的知道,总有一日,她会亲手拿走凉锦的性命。   但这辈子,凉锦不欠她的,正因如此,尽管她明白,凉锦一旦知晓真相,一定会毫不犹豫,亲手将心掏了给她,她仍旧没有在凉锦面前提起过一字一句。   她原以为,她们还有时间,可以去找寻两全之法,但君染带走了颜不悔,她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抗衡君染,救回颜不悔。   此事让情霜彻底下定决心,一旦她的修为达到元婴大圆满,她和凉锦之间,就必须做个了断。   凉锦还被蒙在鼓里,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依然无怨无悔,像初生之阳,拼尽全力也想焐热她这一颗没有情的心。   对于这样的凉锦,情霜本不该动摇的心,竟升起了一丝悲悯和叹息。   有情霜这一阻,那头冰冻的魔猿已落入下边的丛林之中,而那追下来的魔猿则被玧儿和紫玄紫渊两位紫霄宫长老拦下,局势彻底明朗,不到十息的时间,那发狂的魔猿就被擒拿。   紫渊废除了魔猿的魔脉,交由紫玄看管,自己则坠入丛林之中,将先前被玧儿击落的另外一头魔猿抓了回来。   情霜在刚才与魔猿的对击之中受了点伤,但相比凉锦的伤势,她这点伤根本无足挂齿,她理了理思绪,看着面如金纸的凉锦,放缓了语调说道:   “先回紫霄宫,探寻九幽一事,等你伤好了再去不迟。”   凉锦素来不会违逆情霜的决定,况且她现在伤势如此之重,根本无法妄动灵力,以这样的状态去探查九幽深渊,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见凉锦没有异议,情霜便带领一众人等还归紫霄宫   回到紫霄宫后,凉锦去东来殿寻穆彤,却被凌苍穹告知穆彤日前开始闭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她既为师姐的身体感到担忧,但同时,又对穆彤能解开心结,再度投入修炼而松了一口气。   凉锦从东来殿出来之后,准备前往裕贤居探望陈渝,却在此时,一名紫霄宫弟子朝凉锦迎面走来,还未走近,便远远地朝凉锦招了招手:   “凉姑娘。”   凉锦闻声抬头,看清来人,自然而然地收起脸上的担忧之色,露出一丝笑容,回道:   “雪姐姐数日未见,精气神还不错啊,看来先前所受之伤已经完全好了。”   来人正是雪樱,听见凉锦此言,雪樱莞尔一笑:   “凉姑娘还记挂着我的伤势呢,但我的伤好了,凉姑娘怎地却又受了伤呢?”   说到此处,她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双手递给凉锦:   “这是小师妹让我给你送来的紫霄丹,你且拿着疗伤用。”   凉锦蓦地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雪樱手中那个小小的白玉丹瓶,她将那丹瓶接过,捏在手中,摩挲着小玉瓶光滑的瓶身,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她很想问情霜为何不亲手将药瓶给她,但她最终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问雪樱当是不妥,何况,情霜现在一个人打理紫霄宫诸多琐事,已经够劳心伤神,她又何必再去给情霜添堵。   情霜能记挂着她的伤势,请人将这药送来,已是待她与众不同了。   凉锦谢过雪樱之后,便去了裕贤居看望师尊陈渝。   在东来殿西侧不远处的一个小花园里,情霜正坐在石凳上饮酒赏花。   雪樱从殿外走来,见情霜又抿了一口杯中之酒,她偏了偏头,缓步走到石桌旁,看着情霜重新戴上面纱的侧脸,轻声笑道:   “方才,我将紫霄丹送去给凉姑娘,却觉着,她好像有些失望呢。”   情霜放下酒杯,却并未回头,只道:   “是么。”   雪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情霜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在她看来,情霜该是比较重视凉锦,想将之拉拢的才对。   以往情霜有什么事情,也是直接就找凉锦商谈,怎么这一次,却叫她帮忙跑腿。   但情霜不想说,她也就没有追问,瞅了一眼桌上酒壶,道:   “这酒好香,是什么酒?”   情霜唇角一抿,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作声,雪樱甚至以为她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却又听情霜启唇言道:   “产自和风古城的佳酿,流年景。” 第271章 凶相   “和风的流年景……”   雪樱重复了一遍情霜口中道出的名字,神情中透出一丝感怀, 和风被魔族攻陷, 已经成了邪魔驻地, 不复往日的平和宁静, 想必,这酒,也再难找寻。   她以为情霜是在感念魔患之事, 故有感而发:   “不知这九幽裂缝要几时才能关闭,魔患什么时候才能根除。”   情霜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株淡紫为底, 柔白点缀的小花上,许久没有挪开。   这一壶流年景还是多年以前,她在焚情山谷遭到构陷, 凉锦赶来相救时,她与凉锦立下赌约,从凉锦手中赢来的。   流年景,仅仅是这个名字, 就让情霜觉得颇为感怀。   她知道雪樱不会明白她心中所想, 便也没有多言,只道:   “此番中州魔患,众多仙家道门都遭受重创,宫主更是被歹人所擒,再难组建一队强而有力的人马前去封印九幽裂缝, 中州要想脱离魔患, 需再出一名化神之修……”   说到此处, 情霜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才又言道:   “否则,一旦魔族找到摒除规则束缚的办法,恐怕,中州危矣。”   情霜这一番话让雪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她虽然也明白眼下魔患严重,却没曾想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程度,竟已经涉及到中州的存亡。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情霜竟还能以这般平静淡然的态度坐在这里饮酒赏花,这样的定力和气魄,也是雪樱自认远远达不到的。   “魔患如此严峻,小师妹可有应对之法?”   雪樱在情霜身侧的石凳上坐下,一手撑在石桌上,神情凝重地询问。   情霜则又取出一个白玉酒杯,斟了一杯酒递到雪樱面前:   “魔患来势汹汹,就连紫霄宫都遭受牵连,中州之上,没有力量能与之抗衡,紫霄宫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若魔族真的不惜代价要占领整个中州,紫霄宫也唯有自保一途而已。”   情霜的话让雪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极为焦灼,又哪里有心思品酒,她接过酒杯之后,就一直将酒杯攥在手里,眉头紧皱地等待情霜继续说下去。   “魔族此番有如此大的动作,却又在占领临封和和风之后就暂缓了攻势,中州其余十一古城势力皆能勉强与魔族相抗。”   情霜面不改色地说着,又倒了一小杯酒,轻轻抿了一口。   “魔族明显犹有余力,他们养精蓄锐千年之久,必然有所图谋,也不会希望造成太多无谓的牺牲,短时间内,当他们的目的和筹谋明朗之前,应该都不会出现覆灭中州的情况。”   雪樱的心绪在情霜这一段话说出之后稍稍放松,但还不等她彻底放心,情霜又补充说道:   “就算真的有什么变故发生,以你我之力,以这残败的中州所能聚拢的力量,也根本没有什么应对之法,充其量,不过是在魔族大军面前,造成一些不起眼的波澜而已,倒不如好好修炼,尽人事听天命。”   雪樱张开的嘴里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她惊讶不已地看着情霜,感觉好像才第一天认识眼前之人一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情霜对待魔患之事是这样的态度,让她感到颇为意外。   身旁之人惊讶的脸庞情霜尽收眼底,但她并没有为此解释什么,以雪樱所在的层次,还无法接触太过高深的东西,她也没有纵览天下的大局之观,面对魔患灾难,她能做到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   情霜知道,这场魔患唯一的转机,就是二十年后的凌霄绝顶之约。   中州上必须有一名化神修士,才能对魔族势力造成震慑之威,但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魔族的力量没有完全浮出水面,眼下,便是以情霜的聪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叹息一声,将自己的视线从花朵上收回,转而看向雪樱,微微一笑:   “师姐不尝尝这酒吗?”   情霜的声音将愣怔中的雪樱惊醒,她握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抖,将酒水洒了些出来,清酒溅落在石桌上,形成斑驳的图案。   雪樱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她连忙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后又因这酒水的醇香和悠长的韵味眼前一亮:   “此酒当真不错。”   但情霜却没有对这赞赏之词做出回答,雪樱抬眼,见着情霜此时的神情,不由一惊。   只见情霜看着那石桌上的几滴浊酒,神情有些恍惚。雪樱一下子慌了神,她以为自己方才因为走神而洒落酒水引起了情霜的不满,正待她放下酒杯,准备向情霜赔罪时,却又见情霜猛地站起身来。   雪樱着实被吓了一跳,赔礼道歉的言辞因此被卡在喉咙里。   情霜垂着眸子,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匆匆言道:   “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还请师姐自便。”   雪樱来不及询问情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情霜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小院里。雪樱再一次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她还从未见过情霜如此慌慌张张的样子,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让情霜失了一贯的宁和与风度。   连那放在石桌上的流年景,她都来不及收起来。   正走在去裕贤居路上的凉锦忽然停下脚步,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颇为意外地看着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但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她的眼中便露出柔和的笑意,轻声唤道:   “霜儿。”   情霜沉默地看着凉锦,许久没有出声。   凉锦心觉奇怪,情霜先前才让雪樱给她送了药,怎么这才一会儿工夫,又赶着来见她,若说有什么急事,又怎地不见她开口。情霜这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叫凉锦很是费解,但她还是勾起唇角,露出明朗而愉快的笑容:   “先前雪姐姐已将紫霄丹与我,霜儿不必心忧我的伤势,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   “九幽凶险,十死无生,勿往。”   凉锦话未说完,情霜便忽然出言打断了她。   听闻此言,凉锦眉头猛地一皱,脸上笑容亦缓缓收敛起来。情霜斜眸看了一眼凉锦凝重的神色,解释道:   “方才酒洒石桌,自成一卦,卦象显凶,指向九幽。”   情霜后续的话让凉锦紧皱的眉头松开,她沉默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淡然笑道:   “天命本就是要被打破的,霜儿无需太过挂怀,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凉锦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情霜满意,她秀丽的眉毛紧拧着,视线之中透出一股无奈而复杂的意味看着凉锦,问道:   “非去不可?”   闻言,凉锦面色不改,目光毫不回避地看进情霜的眼里,微笑道:   “九幽于我,就像凌霄绝顶于霜儿一样。”   凉玄乐是凉锦的堂姐,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哪怕再凶险,哪怕明知这极有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她们,依然要毅然决然地前往。   情霜垂下视线,忽而轻声一笑,这个结果,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料到了。   凉锦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前往九幽深渊的决意,绝不会因为卦象凶险就放弃,情霜本就是知道的,正因为对凉锦足够了解,所以她明白,凉锦并不是畏难不进之人。   但她还是说出了这番话,为阻止凉锦前往九幽做出了一些尝试,凉锦若是死在九幽深渊里,那埋在凉锦体内的那一缕残缺的命魂,将变得更加难以找回。   她刻意让自己忽略了在看到卦象的那一瞬间心中忽而涌起的一股复杂心绪,就好像有什么被埋藏的东西要喷薄苏醒,这种感觉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当情霜回过神来,已经彻底感受不到。   她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一刻心底的焦灼,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匆忙的来到凉锦面前,与她说这番话。   情霜轻轻摇了摇头,叹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你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霜儿!”   情霜脚步尚未完全迈开,凉锦忽然抬高了声音,将情霜唤住。情霜脚步一顿,侧过脸来,斜眸看向凉锦,示意她开口。   凉锦心里一紧,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理了理思绪,心想等之后伤好了,她就要去九幽深渊,九幽深渊也是奇险之所在,若情霜知道自己命魂的下落,干脆问清楚,要是与那九幽相关,她还可以顺便打听打听。   凉锦抿了抿唇,斟酌一番后开口:   “其实我有一事一直对你有所隐瞒……”   既然开了口,说下去就变得容易了许多,凉锦深吸一口气,见情霜面色不变地看着自己,等待着后文,她便继续说道:   “龙墓深渊之中,龙魂曾告诉我一个有关于你的秘密,它说你此生命魂有损,若无法寻回命魂,当无法觅得大道,成就化神。”   凉锦说到命魂二字,情霜的瞳眸便猛地一缩,脸上少见的露出震惊的神色,她怎么都想不到,凉锦突然将她唤住,所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   难道凉锦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吗?!   但不等她出声回答,凉锦便又急急地问道:   “不知霜儿可否知晓那残魂下落?或者,霜儿对残魂所在是否有所推测?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霜儿做的?”   连续三个问题,问得情霜目瞪口呆,她发愣地看着凉锦真挚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疑问。 第272章 选择   凉锦提出的问题情霜始料未及, 故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有些愣神地看着凉锦真挚的眼神, 本该利落地告诉眼前之人答案, 简单的话语却滞留在唇边,半晌无言。   这个瞬间,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轻柔的白纱掩住了她轻轻抿起的唇角, 却没能遮挡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和叹息。   情霜许久没有作答, 她静立在距离凉锦五步之外的地方, 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角,掀起她柔软纤细的额发, 露出其下纤细的柳眉和双眼,目光平和地凝望着凉锦。   凉锦唇角上扬的微笑缓缓收敛, 欲抬起的手也渐渐垂落, 她逆着阳光站着, 将情霜眼中的复杂尽收眼底。   忽然之间,她感觉这原本柔和的阳光呢似乎有些刺眼。   “有的时候, 追根究底,并不是什么好事。”   情霜的声音带了两分寒意, 目光凌冽而冷漠地看着凉锦, 断然拒绝了她的好意。   话音落下, 她利落地转身离去, 没再与凉锦多说有关命魂的事情。   凉锦愣怔地站着, 望着情霜逐渐消失的背影,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千丝万缕,理不清,挤压着肺腑,让她难以呼吸。   情霜骤然转变的态度,以及那仿佛仓惶逃离的身影,让凉锦心中升腾起一股复杂的心绪。   方才那个瞬间,从情霜眼中闪过的悲悯仿佛一记闷锤砸在凉锦心海,激起千涛骇浪,久久不息。   凉锦忽然想起,龙魂曾说过的话。   她们互为彼此命中之劫,此劫无解,避无可避。   她一直没有想清楚龙魂口中所说的劫究竟是什么,她以为,情霜心向大道,她的情,阻碍了情霜的道,情霜命里无情,却叫她一生牵挂,她们彼此间的孽缘,兴许就是那所谓的无解之劫。   但方才,情霜骤然冷漠的言语和悲悯的目光,才让凉锦恍惚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凉锦脑海中好像有闷雷乍响,让她愣了许久。   直到情霜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收回心神,失魂落魄地来到裕贤居,轻轻敲了敲屋门,同往常一般没有回应,她便直接推门走进去,来到陈渝的床榻边。   “师尊……”   凉锦垂着眸子,抿起唇角,眼里透出一抹迷茫和痛苦,她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涣散的视线落在陈渝静谧的面容上。   “师尊……弟子心中有惑……”   红唇轻启,凉锦的声音带着抹不去的困惑与痛苦,萦绕于空空荡荡的小屋里。   “这一步,弟子该怎么走?”   她呢喃着,道出心中困惑,但床榻上的人,却没有给她解答。   过了许久,凉锦肩头一颤,垂下头,双手捧住脸颊,耳侧青丝遮挡了她的侧脸,却有温良的水珠沿着她的指缝滑落下来。   她重生至今已有二十多个年头,还从未有哪一次,像此时这般迷惘和绝望。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却抑制不住心底的不甘和痛苦。   她犹豫的,不是该做何选择,而是在选择之后,此生无疾而终,将永远失去那个人心爱之人,将再也看不到她的绝望和恐惧。   好不容易一切重头来过,她以为有了转圜之机,岂料,她至始至终,都在命运的摆弄之下,未得片刻喘息。   她恨,恨自己天真,也恨自己愚蠢。   早在龙魂说出那句预言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情霜散落的命魂,到底去了哪里。   她此生是因情霜而生,前世情霜血肉与精魂所化的丹药还嵌在她的心脏里,她原以为是这枚丹药造成了情霜的失忆,后来情霜记忆还复,她也就淡忘了这仙丹可能对情霜造成的影响。   她与情霜朝夕相处十余年,情霜必然早就发现了那缕残魂的存在,所以,当初在玉海龙宫的须弥之界内,她才会说出,有朝一日,会取凉锦的性命,那样的话来。   她后知后觉,竟还当着情霜的面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真是可笑之极!   凉锦双手掩面,无声哭泣,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淌过纤瘦的手背,滴落在她的衣襟上,晕染开一片濡湿的印记。   她在陈渝的床边一坐便是一整晚,当情霜找到她的时候,木椅翻到,她已经摔在地上陷入昏迷,而她紧闭的眼角,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抹尽的泪痕。   夜里的寒气侵袭她受创的身体,加重她伤势的同时,还让她染上了风寒。   加上内心郁结,至悲至痛,数重压力冲击之下,便是修为已至结丹之境的凉锦,也彻底倒下,一病不起。   情霜缓步走到凉锦身侧,俯身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看着凉锦眼角已被风干的一点泪迹,她微垂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无奈的神情。   凉锦醒来的时候,是雪樱在旁侧照看,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好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是在何处,但此时入眼的景象,却与记忆之中残留的印象有些出入。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勉强转头,便见雪樱从一旁的木盆中拧了一张凉水浸过的毛巾,叠成条状,仔细地放在凉锦的额头上。   “你醒了呀,怎么这么不仔细身子呢,明明受了内伤,又染了风寒,幸亏小师妹及时发现,带你回来疗伤,否则你的伤势肯定又要加重了。”   凉锦听闻此言,两眼一瞪,攀着床边就想起身,但她才微微抬起身子,就被雪樱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小师妹说了,不管什么事情,都等你伤病好了再说。”   凉锦体虚乏力,体内空空荡荡,灵力尽数消散,连寻常凡人的力量都达不到,又怎能在雪樱手中反抗,她强忍着脑海中的晕眩之感,张口问道:   “霜儿现在在何处?”   她的声音极为沙哑,就这几个字,她说得格外费力。她额前的毛巾在她偏头的瞬间跌落在床边,雪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捡起毛巾,重新清洗,并温声劝说:   “凉姑娘何必如此执着,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走出这间屋子。”   但凉锦微微仰起的脸上,那双疲惫的黑眸之中却依然透着倔强的光彩,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再一次开口:   “还请雪姐姐相告。”   不管情霜在哪里,也不管她的身体情况多么堪忧,她都要到那人的身边去,亲口告诉她的,自己的想法和决意。   雪樱不明白凉锦为何如此执着,也不知道她和情霜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她紧拧着眉,虽然很担心凉锦的身体,但同时,又不敢违逆情霜的命令。   她的脸上露出困扰的神情,摇头道:   “莫要再问了。”   凉锦眉头一皱,还欲继续尝试,却被屋外传来的冷冽之声打断:   “你的性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凉玄乐还在九幽等待你去相救,陈前辈尚在昏迷之中未曾醒来,而我也还未被逼到绝路,并非一定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道倩丽的身影从屋外缓缓走来,最后驻足于床榻旁,站在雪樱身侧,目光清冷的看着凉锦呆滞的脸庞。   “你根本不曾问过我的想法就擅自做出决定,一直逼迫师姐给你你想要的答案,是否,太自以为是了?”   情霜的冷漠不似作假,但她的言辞却如晨钟敲响在凉锦心里。   她的确太自以为是了,根本没有问过情霜的想法,就擅自决定要掏心取魂,用这一条白捡来的性命,去换情霜想要的大道。   堂姐还身陷在九幽,师尊昏迷未醒,她现在就死了的话,这些事情,就再也和她没有关系,她自以为的成全,其是,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负和不负责任的表现。   凉锦垂下眸子,不再反抗挣扎,任由雪樱重新将叠好的毛巾在她额前放好。   情霜冷然地看着她,那眸光中透出凉锦无法读懂的意味:   “我需要的东西,会自己动手找寻,君染定下二十年后凌霄绝顶之约,届时我必前往,便与你二十年的时间,仔细斟酌考量。”   话到此处,她言语稍顿,忽而转为传音,避开雪樱耳目继续说道:   “二十年后,你我二人公平决战与紫霄金庭,胜负在人,生死由天,若我赢了,杀君取魂,若你赢了,我便了你夙愿,以此玲珑之躯,助你化神。”   凉锦瞳孔一缩,眼中流露出无法言喻的惊骇之色,她眼睁睁地看着情霜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去,她愣怔地瞪着眼,一时间,不知该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从没有想过,情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从情霜口中道出这样的选择。   要想和君染相抗,救回颜不悔,乃至拯救中州,中州之上,必须要有化神之修,但这化神之修,却不一定非得是情霜。   情霜天生玲珑之体,己身修炼速度无可匹敌,但玲珑之体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玲珑之体者的元阴之气,能令与之双修之人突破桎梏,攀升至更高的境界。   当初重寒等人发现情霜的玲珑之体后那般癫狂地想要将之抓获,便是出于这样的缘故。 第273章 九幽裂缝   雪樱在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情霜对凉锦说的这番话有何深意, 但见情霜离去之后凉锦一脸深思之色, 雪樱不由撅了撅嘴, 天才们是不是都喜欢打哑谜?   不过好在, 情霜一顿数落之后,凉锦变老实了许多,不再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样, 乖乖躺在床上养伤。   “治疗风寒的药宫内弟子已经去熬制了,待会儿会让人端过来, 你且记得要将药喝完呀。”   雪樱端起盛水的木盆,准备离开,临行前嘱咐一句, 却见凉锦瞪着两眼望着屋顶,没有回应她的言语,也不知道就竟听进去了没有。   雪樱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宫中的小弟子送药过来也会将她惊动, 就让她自己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也好。   凉锦则望着屋顶出神, 并没有觉察雪樱何时离去的,情霜先前说的那番话一直回荡在她的心里,让她心绪惘然,仿佛万顷波涛翻腾于心,久久无法平息。   情霜之言, 让她初时颇为惊骇意外, 但若细细想来, 又在情理之中。   这辈子,情霜的缺失的命魂已经与凉锦的心脏融合,所以情霜若想突破元婴大圆满的瓶颈,成就化神,则必然要挖取凉锦的心脏,以取其中命魂,如此一来,凉锦必死无疑。   但情霜的性子注定了她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她是非分明,与人相处总恩义两清,不会主动与人结仇,况且凉锦还是曾与她共度几次生死,彼此之间颇为了解,前世今生纠葛不断的人。   尽管情霜知道凉锦的存在是她寻求大道的路途上无法忽视的阻碍,她依旧不能在凉锦对她全然没有戒备,愿主动放弃性命的时候,朝凉锦狠下杀手。   故而她思来想去,终想出了这样一个权益之法。   凉锦和情霜已经说开,命魂之事对她们俩而言,都再不是秘密,情霜不用再为凉锦的生死纠结,凉锦也不需要蒙在鼓里,傻傻地寻找那命魂之所在。   既然如此,她们之间,干脆做出一个了断。   情霜要取凉锦的性命,就光明正大将之击败,但想让这场决战变得名正言顺,她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是情霜做出的这个抉择,出乎凉锦意料的同时,还令她颇为烦恼。   情霜愿意助她化神她当然高兴,甚至说欣喜至极也不为过,但她心里明白,情霜这样做,不是为了她,不是因为情,而是为了中州,为了大义,为了补偿她要夺凉锦性命的一丝半缕的亏欠。   她不愿意接受情霜这样的付出,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的确如情霜所言,凉玄乐还等着她去相救,师尊也尚在昏迷中未曾醒来,这一切都是凉锦今生除开情霜之后,最为牵挂的事情,她不能在此时选择死亡来逃避责任,服从所谓的天命。   至少,现在还不行。   她今日是因为太过在意情霜,所以心焦之下,有些操之过急,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虑,这一点上,她比情霜是多有不足。   宿命如此捉弄她们,不想认输,就在大战来临之前,找到解决之法,否则,所谓的逆命而行,不过贻笑大方的空谈而已。   沉默思考中的凉锦忽然被一阵敲门之声惊醒,她转过头来,便见一名紫霄宫的小弟子手中端着汤药站在门边,见凉锦转头看来,他探了探身子,道:   “雪师叔遣弟子熬制汤药,此番药熬好了,便给凉前辈送来。”   在凉锦发呆出神的间隙,情霜已经回到紫霄殿,她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台前准备处理弟子长老呈上来的文书,却在翻开书简之后,目光许久凝望着卷首,好半天都没有翻页。   在她想来,助凉锦化神,乃是两全之计,既可助中州度过眼下的难关,也算了结了凉锦此生的心愿。   玲珑之体,人人都想得到,若她无法拿回命魂成就化神,则终有一天,这样的体质会给她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然她对凉锦足够了解,她们之间的纠葛两世不断,前世她深爱凉锦而不得,今生凉锦一颗心吊在她身上,她却因为那缺失的命魂,再也感受不到那份情爱的滋味。   说凉锦与她乃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其实并不为过,只是她们之间,被所为的天道和命运捉弄地太惨,才始终有缘无分,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   虽然她给了凉锦二十年的时间,但她有自信不会输给凉锦,以她玲珑之体的天资和对武学的理解,凉锦要想在短短二十年之内将她们之间的差距缩短到翻盘,难如登天。   这也是情霜自认有些取巧的地方,但若最终是凉锦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胜了她,将这身子交与凉锦,也未尝不可。   凌霄绝顶之上,如果她们一败涂地,则一切都不需再想,但若凉锦真的成功救回颜不悔,救下中州,情霜倒会觉得犯难,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与凉锦相处。   但二十年后一战,不管孰胜孰负,都需得迈出这一步。   不觉间一日既过,情霜叹息一声,将书简合拢,走出宫外,赏窗外夜色,以除心中驳杂,静心安神。   凉锦在紫霄宫养伤半个月,才终于将内伤完全养好,期间她又去寻过一次穆彤,但见后者还在闭关,便没有打扰,而是前往紫霄殿,向情霜辞行。   半个月间,情霜没有再来看望过凉锦,凉锦也没有去找过情霜,再次相见,她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起有关命魂的事情。   凉锦垂眸向情霜言说自己将去九幽深渊,情霜则埋首于桌案前的各种文书,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好,后又在凉锦转身离去之时,出声嘱咐:   “此行凶险,切莫掉以轻心。”   如果凉锦死在九幽,那有关未来二十年的一切筹谋,都是竹篮打水,没有任何意义。   凉锦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旋即猛地踏了出去,她背对着情霜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不管九幽到底有多么凶险,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在哪里。   她这条命,不仅关系着凉玄乐的生死,还有情霜的一缕残魂。   这一次离开紫霄宫,在情霜突破至元婴大圆满的十余年间,她都不准备回来了。   既然情霜的选择是要与她一决生死,她便要好好谋算,如何提升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与之一战,这场对决对她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她并非是要胜过情霜,保得性命,夺得情霜的元阴。而是要告诉情霜,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不是儿戏,这世上,唯有她凉锦,才能追得上情霜的脚步,才配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她是为了实现当初的那个约定才努力修炼,才好将最完整的一颗心,交给她最爱的人。   凉锦花费了月余时间赶赴至和风与临封之间的荒漠,距离目的之地尚还有百里之遥,凉锦便看到一股滔天的黑气腾升在虚空之中,将整片天地笼罩,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天倾般,令人心中压抑。   若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便是修为达到炼体之境的修士都会心生绝望,何况那些戈壁的普通住民,整个荒漠一片死寂,勉强活下来的人也早已没有鲜活的灵魂,变成行尸走肉的驱壳。   凉锦所过之处,缕见戈壁的野狼啃食凡人甚至修士的尸骨,一副凄惨绝望的景象。   越靠近九幽裂缝,这样恐怖的感觉便越强烈,荒漠中开始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魔兽,它们的身体表面有晶石般光洁,却又坚硬如铁石的鳞甲,缭绕着极为浓郁的黑色魔气,游荡在空阔的戈壁之中,寻找落单的人类修士。   外围游荡的魔兽都是一些没有灵智的邪魔,它们虽然不会思考,却有极高的服从力和破坏力,一旦被它们发现,又没有及时将其清理,那么很快就会有附近的邪魔聚拢来,从而引起裂缝内高级魔兽甚至是真魔的注意。   所以凉锦小心谨慎地缓慢靠近九幽裂缝,并没有恃才傲物,因为自己的实力高上这些魔物很多便横行无忌。   越接近九幽裂缝,周遭的魔物等阶便越高,当凉锦穿过重重封锁,最终远远能遥望九幽裂缝形貌的时候,四周游荡的魔物单只实力已然堪比结丹修士。   大地中央,一道十丈宽,千丈长的豁口好像被一刀斩开,流淌着漆黑的血,将黄色的土地被魔气侵染成焦黑的颜色。   单独遭遇这些魔物凉锦自是不惧,但这些魔物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成群结队,远远望去,几乎每隔数百步,就有一只魔物在来回游走,裂缝之外空阔的土地上,相当于结丹之境的魔物,竟有数千头。   在这样的魔物堆里,凉锦行差踏错一步,她连逃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凉锦小心翼翼地借着戈壁嶙峋的地貌掩藏起来,好在这裂缝四周好像没有更加高阶的魔兽或者魔族,凉锦只要屏气凝息,倒也不会被这些来回逡巡的魔物所发现。 第274章 进入裂缝   凉锦躲在岩石的阴影后观察着九幽裂缝外的情况, 见魔兽成群, 远远看去, 黑压压的一片, 她一旦现身,必然被这些魔兽觉察,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更别说要从那九幽裂缝偷偷潜入了。   见此状况, 凉锦收回快速突入九幽裂缝的心思, 而是在戈壁中小心地潜藏起来, 让自己的气息完全消失,安静地待在原地, 等候一个时机。   她这一等,竟耗费了整整七日, 七日过后, 她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九幽裂缝地处和风与临封之间的荒漠, 荒漠内气候无常,时有风暴肆虐呼啸, 虽受九幽裂缝的影响,气候有了些许改变, 但暴风吹来的时候, 依然狂风大作, 掀起无数沙尘, 遮天蔽日。   当风沙突起, 凉锦顿时眼前一亮, 她的灵识小心地扫过裂缝外的魔兽群,发现突然席卷而至的狂风严重影响了这些魔兽的五感,它们的脚步在风沙中变得散乱,彼此间的距离发生变化,不再匀称协调。   凉锦观察许久之后,有了万全的把握,这才取出几张魔兽兽皮,裹在身上,掩盖生人之气,足尖一点,冲入风沙之中。   借着风沙遮蔽的效果,飞快于魔兽群中穿行,兴许偶然有魔兽感觉到异常,但当它回头看向身后,却只能见到茫茫沙尘,与和它自己同样无错的魔兽们。   从凉锦先前藏身之地到九幽裂缝之间大致有三百丈的距离,凉锦花费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没有惊动任何一只灵兽,便轻松而平稳地到达目的之地。   她一早就看准了目标,所以穿过兽群之后,没有片刻停留,身形一闪,便没入九幽裂缝两侧岩壁间的石缝之中。   凉锦两世为人,前世纵使没有真正去过九幽,但也对九幽深渊有一些了解,明白魔族所居住的地方,是个怎样的世界。   其实魔族居住的九幽和人类生存的凡间,天神们居住天宫都是类同的,自成一片世界,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天地规则,用于将不同的物种隔离分化,要想打破世界与世界间的壁垒,占领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必将受到天地规则的阻挠和束缚。   九幽深渊与凡间的本质是一样的,九幽裂缝的存在相当于是在世界相隔的空间层中打通了一道门,让原本生活在九幽深渊的魔物得以穿过世界间的壁垒,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   这些魔物能从九幽来到人间,那么凉锦,自然也可以反向而行。   凉锦躲藏在岩壁间的缝隙里,裂缝外依然狂风呼啸,不断响起魔兽的嚎叫,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幽深裂缝,胸口起伏,一股淡淡的不安和危机之感萦绕在她心间,这一次的旅途,可能比以往更加凶险,但她,却是非去不可。   一旦她深入深渊,就将和情霜彻底失去联系,传音灵玉的力量,还不足以穿透两个世界间的壁障,也没有哪一种符玉,能撕裂九幽与人界间的虚空,所以凉锦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就在她犹豫的这片刻时间里,又有两道漆黑的影子从深渊中升腾而起,那是两只黑鸟,形状与凉锦曾在望龙浮宫森罗之地内见过的那种黑色的魔鸟有几分相像。   它们根本没想过会有人类潜藏在这片属于魔族的地方,也就没有留意躲藏在夹缝中的凉锦,一掠而过,腾飞于空,穿过呼啸的狂风,没入灰黑的天空。   凉锦拳头握紧,终是下定决心,裹着一身魔兽的皮毛,沿着九幽裂缝两侧突起的山岩,一边小心隐藏,一边朝内深入。   一开始还能感受到一丝来自于裂缝上空的昏暗光线,到得后来,凉锦的视线越来越昏暗,某时,当她的感官完全被魔气笼罩,灵识被束缚在身侧三丈之内的地方,彻底失去了对中州的感应。   一股陌生的规则之力加附于身,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行速度变得粘稠而缓慢,该是九幽的法则开始生效,她已经进入了九幽深渊的世界。   修为越高的人,受到的规则束缚之力就越大,相比元婴和化神境的修士,凉锦受到的影响不算特别明显,就是灵力的流动速度稍稍变缓,倒是没有将她的修为压制。   她心里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将变得孤立无援,独自一人,探索这个陌生,又充满了杀机和敌意的世界。   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贸然深入九幽打探凉玄乐的消息,而是找个地方略作休整,易容打扮,换一身行头,让自己融入魔族的世界。   凉锦继续朝裂缝中深入,这片裂缝越往下走,就越发开阔。   从她开始感受到九幽的规则之力的那一刻开始,每走一步,就需要花费更多的力量,她被迫翻转身形,从小心翼翼地下行,改换为朝上攀爬。   某一刻,黑漆漆的世界陡然间闯入一蓬光亮,她扬起头,发现目之所及之处好像出现了天空的模样,她下意识地减缓了攀爬的速度,让自己小心的贴着岩壁,仔细地观察着这片完全陌生的天地。   她此时依然是待在岩壁上,这里的景色与中州上的那个九幽裂缝很是相像,但却比中州那个裂缝更大更宽,因为四周景色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所以看起来更加自然,这是这片天地,原本就该有的颜色。   身侧不远处忽然长出一条手臂粗的藤条,那藤条的尖端上有一颗硕大的红色眼睛,稍稍一动,就卷落了无数碎石,灰黑的石块顺着岩壁哗啦啦地坠落,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红色的眼睛眨了眨,好像才刚睡醒,这么近的距离,它轻轻松松发现了凉锦,飞快靠拢来,让凉锦心头一跳。   凉锦在心中急急思虑对策的时候,那硕大的眼睛已经来到她面前,在距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悬浮着,好像在观察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生物究竟来自于哪一个魔族。   这藤条怪物眼睛下边还有一张看起来类似嘴巴的地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的眼神格外混沌,看了凉锦许久,忽然眼睛一瞪,嘴里发出诧异而尖细的低啸。   凉锦抬手拿住剑柄,正待一剑将这藤条状的怪物斩杀,便见那长藤般的魔兽仓惶地朝后褪去,一边退,还一边摇头摆脑,一副受到惊吓的恐惧模样,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凉锦扫视一眼四周,发现此地没有旁人,就只有她一个,刚才那个藤条怪物显然就是让她给吓跑的。   这魔物奇怪的反应让凉锦皱起眉头,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东西就彻底消失,她也顾不得去追,此地诡谲非常,贸然去追恐怕凶多于吉。   她便趁着还未被发现身份,快些离开这里才是。   凉锦再一次确认岩壁之上没有埋伏,四下无人,她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来到山崖之上,入眼是一片沟壑纵横又莽莽苍苍的世界。   九幽没有太阳,甚至也没有月亮,云层很低,仿佛触手可及。他们的天空永远都是灰白的颜色,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分,无尽的灰色笼罩着整个世界。   乍眼看来,凉锦感觉心情格外压抑,这个见不到光的世界,给人一种绝望沉重的感觉,好像永远没有出路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难免心性扭曲,这也就难怪为何绝大多数的魔族都心性残暴,扭曲阴狠,这仅仅是凉锦初见九幽的第一感觉,很显然,这样的第一印象,并不如何美好。   这条同往中州的裂缝对于中州上的人类而言是讳莫如深的存在,对于九幽的邪魔来说,也同样重要。   所以在裂缝外围,有魔族的军队驻守,凉锦粗粗扫视一眼,大致确定裂缝外的魔兵大营之中,不少于两位的元婴高手坐镇,其中一位,恐怕还相当于元婴中期的境界,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魔兵驻守的关隘深入九幽,也非易事。   方才她遇见的那种藤条状的魔物,要么只是极为低阶而普遍的物种,要么就是类似于侦查员的存在。   凉锦仔细考量之后,断定那东西的身份应该偏向于前者,毕竟以她人类的思维来看,那样视力极差又态度散漫的生物,实在不是什么侦查员的料子。   她来不及欣赏九幽深渊的景色,在确定方向之后,就小心地避开来来往往逡巡的魔兵,匆匆没入深渊裂缝旁的石林中。   凉锦在石林内潜伏数日,每日,她都小心地观察着深渊裂缝旁边出现的变化,接连几日过后,她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发现。   每隔三日,便有一个修为大致在结丹后期的真魔带领着一队相当于人类炼体后期和结丹初期修士的魔兽来到深渊裂缝旁,让它们从裂缝中下去,穿过裂缝前往中州   再将更早之前派遣进入中州的魔兽召回,以问询中州上的情况和变故,通过这些魔物的见识和经历用以分辨他们该向何处增兵,又该对已经占领的土地做出怎样的部署。 第275章 老熟人   九幽是个以血统区分贵贱的地方,统领九幽无数魔灵的, 只占九幽众魔之中极少的一部分, 绝大多数的普通魔族, 都奴役于那些高等的魔族。   在九幽中, 各型各态的魔族比比皆是,最为普遍的存在,便是被称之为“凡魔”的普通魔族, 他们拥有一部分人类的体貌特征,但也具有凶猛残忍的兽性, 凉锦先前曾在摩挲山见过的魔兵以及鹤山古城的魔物都属于这一类的魔族。   凡魔中千里挑一,能修炼到结丹后期,甚至是成就元婴的佼佼者, 便被称作魔将。   而凉锦先前见过的元婴境的邪魔,是凌驾于凡魔之上的真魔,真魔的血脉仅次于魔皇,是魔皇旁系, 衍生出实力出众的邪魔, 由实力高低分为魔帅和魔王。   最弱的魔帅,其实力,也相当于元婴初期的人类修士,天赋异禀的魔帅,甚至能修炼到元婴中后期, 成为魔族大军进攻人界的高端战力。   这些魔族并不是全都长得奇形怪状, 相反, 越是高等的魔族,形貌则越接近人类,那些低等邪魔,长相各异,但领头的结丹后期的魔族,却已经初具人的样貌。   血统高贵,统领九幽的魔皇一脉,从出生开始,就与人类极为相像,他们有如同人类那般俊美的外貌,也拥有无与伦比的修炼天赋,睿智聪颖,令众魔折服,说是天命的宠儿亦不为过。   能以人类的样貌行走于九幽的,基本上都是血统高贵的真魔,但九幽中,有一种生命却是例外。   除去魔兵魔将这类血统普通的魔族,在魔兵之下,还有魔奴,魔奴们不擅长修炼,也没有厉害的魔力支撑,只能作为九幽最下层劳力存活,他们中有许许多多是来自于人界,被抓到九幽,无法修炼魔功的人类。   长相清秀的人类被抓入九幽之后,将经受难以想象的折磨,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会在魔族的虐待或是不断转手贩卖中凄惨死去。   样貌秀丽的女子或是长相俊美的男性在九幽中将会沦为高等魔族的玩物,他们无法在九幽自保,不肯屈服于魔族的威势,便只有经受无尽的苦难和痛苦,在绝望中撒手人寰。   生活在九幽的人类中,另有一小部分原本是人界的修士,来到九幽后归顺魔皇,成为魔族的走狗,这部分修士,人性泯灭,已不能称之为人。   凉锦在石林中潜伏的第十天,又有一个魔将带着百余数的魔兵来到裂缝前,他先用一块黑色的魔石,在每一个魔兵的身上做上标记,这才让他们依次进入裂缝之中,前往中州。   当最后一个魔兵也跳下裂缝,那魔将又取出另外一块魔石,将魔力注入其中,召唤日前派遣入中州的魔兵,等待一炷香的时间。   只听那裂缝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上一批前往中州的魔兵陆续返回,其中有半数魔兵手中都提着人类俘虏。   他们将抓获的俘虏统一归到一处,待魔兵们都攀上山岩,那魔将又清点了一番数目。   他发现这一次返回的魔兵数量较离开之前少了十余,不由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他探手抓过一只魔兵,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质询,又像是谩骂。   那被他抓在手里的魔兵战战兢兢,同样以这咕噜咕噜的魔族语言回应魔将的疑问,似是在解释那些未回来的魔兵失踪的原因。   “魔将在询问未归的魔兵下落及原因,魔兵回答说他们派出去的人遭了伏击,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类修士击杀了。”   正待凉锦考虑着要怎么才能听懂魔族的语言时,她脑海中忽然响起卓熠稍有些稚嫩的声音,凉锦眼前一亮,卓熠有来自于冰龙的传承,龙族历史悠久,对魔族语言有些研究并不出奇,有卓熠相助,她此行会便利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魔将才平息怒火,他松开手,任由那魔兵瘫软于地,口中冷哼一声,又大声训斥了一番,这才领着一队魔兵朝兵营去。   凉锦小心地跟在他们后边,这些魔族在九幽内横行无忌,自是没有料到会有来自于中州的修士尾随,这些魔物粗心大意,况且天光昏暗,利于潜行,凉锦十分轻易地跟进了魔族驻守于裂缝旁的军营里。   进入军营之后,他们将俘虏的人类关押起来,凉锦默默记下了那些人被关押的位置,然后继续尾随魔将一众深入大营。   九幽深渊的法则对凉锦这般实力在人类修士中也不算拔尖的人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也是凉锦来到九幽之后收获的第一件幸事,故而,只要对方的修为没有达到化神,她小心行事,就不会被人发现。   那魔将带着一众从中州返回的魔兵来到一处空阔的帅营,营帐中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想必就是其中一位元婴境的魔帅了。   凉锦仔细观察帅营四周,确认周遭没有埋伏,便趁那魔将进入营帐内禀报事务之时,偷偷寻了一处偏僻之所藏身,小心地贴着营帐,以偷听这些魔族间的谈话。   凉锦静待片刻,营帐内传来一个老者沙哑的声音,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凉锦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东西找到了吗?”   这“魔帅”口中道出的,竟是人类的语言。   不等凉锦心中惊诧平息,便又听先前训斥魔兵的魔将回答道:   “魔帅大人息怒,属下无能,没能找到重宝下落。”   他话到此处,唯恐座上之人震怒,又急急补充:   “但我们已经找到极为重要的线索!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至宝!”   “找到了什么线索?”   魔帅根本没在意魔将为表功而做的理想猜测,转而询问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东西。那魔将身子一弓,不敢怠慢,言道:   “我手下的魔兵与维曼魔王取得了联系,从他口中得知宝物被一名年轻的人类修士带走了,此人修为大致在结丹中后期,有重宝在手,能越级战斗。”   这魔将越往下说,神态便越激动,到得后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讲得眉飞色舞:   “而且此人身后还有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维曼魔王那两头契约魔猿在追击此人的过程中被设计斩杀,而此人则身受重伤逃之夭夭。”   藏在暗处的凉锦挑了挑眉,这魔将口中所说的,无疑就是凉锦自己,那他们谈及的那个重宝,应该就是凌云剑阁。   魔族对于凌云剑阁的执念真是有些超乎寻常呀,凉锦微眯着眼,心中暗想。   “维曼魔王的契约魔猿被人斩杀了?”   背对着魔将,语调始终淡然森冷的魔帅终于吐露惊讶之声,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残留着讶然的神情,他两眼中空,黑漆漆的眼窝里,仿佛有幽绿的火苗在轻盈地跃动。   凉锦瞳孔猛地一缩,她倒是没想到,她初来九幽,遇到的第一个魔族高手,竟然是个老熟人!   这个魔帅那近乎于标志性的鬼火般的眼眸和森冷的语调,让凉锦断定,他就是多年以前,凌云宗青云台上,三宗大比之时,突然出现相助尸鬼门的那个魔族元婴高手。   只是那时候,因为颜不悔的突然出现,这位魔族高手惊惧之下燃烧精血,第一时间划破虚空,祭出秘法回到九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当初因为自燃精血而造成的创伤至今没有痊愈,实力也有所下降。   他原本是骷魔王族的精英,修为相当于元婴中期的人类修士,年轻气盛,立功心切,贸然去往人界,在中州承受人界的规则束缚下降至元婴初期。   但因为当初之事,他后来即便是回到九幽,养伤许久,实力仍旧没有恢复,一直停留在元婴初期。   他被魔皇放逐到这贫瘠之地,手下魔将不足十人,连另外一名从魔将中晋升起来的半吊子魔帅都对他虎视眈眈,妄图从他手中侵占更多的权利,将他彻底打压下去。   故而,他对于凌云宗可谓恨之入骨,但却惧于颜不悔的余威,这么多年,都不敢再次踏足中州。   找到凌云宗的至宝戴罪立功是他挽回地位和颜面的最快、也是唯一的途径。   这一次九幽裂缝开启,不知魔皇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在攻陷临封和风两座古城之后,便一直按兵不动,他便趁此机会不断派遣魔兵前往中州,寻找凌云宗至宝的下落。   “回魔帅大人,此消息确切无疑,维曼魔王在事发之后还派出了百名魔兵前往探寻,其中就有一个我们安插在维曼魔王手下的内应,他们在和风数千里外的密林里找到了魔猿的残肢,周围有大战的痕迹残留,想必当时战况极为激烈。”   魔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尽量解释地详尽一些,将自己知道的悉数道来。   魔帅沉默许久,他青灰的唇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容,眼里鬼火明灭不定,道出意义不明的低语:   “维曼……呵……” 第276章 未死之人   “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务必要在天魔大典之前将东西找到!”   魔帅拂了拂衣摆, 将干枯的手背在身后, 冷声喝道。   “是!是!属下必不辱使命!”   魔将拜伏于地, 战战兢兢地保证。   天魔大典?这是什么东西?   凉锦心中腾起一丝疑惑,片刻之后,她的脑海中响起卓熠的回应:   “龙族典籍中有关于天魔大典的记载, 这个大典是魔族的盛事, 五百年举行一次, 届时, 王族享有的权益和所处的地位都会面临清洗和变革。”   “魔族讲究强者为尊,只要能赢, 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允许的,但为了避免高端战力的无端折损, 只有元婴初期极其以下的王族子弟可以参与角逐, 为了天魔大典, 王族们将不遗余力,使尽各种手段, 以求在天魔大典之中拔得魁首。”   卓熠的解释已足够让凉锦了解天魔大典对于魔族的意义,她不由得深思起来, 这个魔帅在寻找凌云剑阁, 他口中所提及的维曼魔王, 也在寻找凌云剑阁的下落。   恐怕凌云剑阁在九幽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一定还有其他的人也做着同样的事情。眼下天魔大典临近, 九幽中所有王族都在准备天魔大典一事, 魔皇按兵不动,暂缓侵略人界的攻势,是否也与之相关?   可是,魔皇在撕裂九幽裂缝之前,就应该已经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既然如此,魔族大可以在天魔大典之后再发兵,但为什么他仍旧选择了在天魔大典之前就入侵中州。   魔皇如此作为必然有其必须如此的理由,究竟什么事情,使魔族不得不提前行动?   综合魔族进入中州之后的所为,凉锦心中似乎有一道亮光,她隐隐感觉自己已经接触到魔族的隐秘,但一时间又理不清思绪。   当那魔将小心翼翼地退出帅帐,凉锦又在帐外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以参考,她就准备撤离。   却在此时,忽有一道黑影从远处疾行而来,凉锦本欲迈出的脚步稍稍一顿,转而旋身,再一次隐入营帐阴暗的角落里。   来人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他来到此处之后直接走进帅帐中,并未让手下的魔兵通报。   而帅帐中的人也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而面色稍改,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站着,甚至没有主动出声招呼。   却见那笼罩在斗篷中的人影将头上的斗笠扯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脸上始终带着笑,一点都不因为眼前之人的态度而着恼,语调亲切地唤道:   “青焰魔帅,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被那年轻人唤作青焰魔帅的骷魔王族男子抬眸瞥了一眼这个近日突然在边境声名鹊起的人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嫉恶之色,哼声道:   “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千山魔将阁下不在千机魔王手下侍奉,却来到老夫这贫瘠之地,是为何事?”   藏在暗处观察营帐中情形的凉锦两眼一瞪,险些鼻息紊乱,叫青焰魔帅觉出端倪,她的视线自那年轻男子面上一扫而过,旋即立马撤离,脸上却残留着惊骇的神情。   那摘下斗笠的男子,竟是早年“死”在凉锦手中的凉千山,他不仅没死,还来到九幽投奔了千机魔王,修炼魔功有成,成为名震一方的魔将。   但凉锦明明记得,当初是她亲手,一剑斩了“凉千山”,他断然没有活路可走。而此时出现在营帐之中,与青焰魔帅面对面站着,笑容柔和温润,眼眸却深不见底的男子,又确是凉千山无疑。   凉锦眉头紧紧皱起,难道当初被她斩杀的凉千山并非真正的凉千山,只是一个被色欲恶鬼控制的替身?   越往下想,凉锦的神情越是凝重,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此时她看到的这个高深莫测的年轻人,才是真正的凉千山。   凉惊风狡诈如狐,生女凉玄乐也智绝天下,没道理养出一个蠢笨的儿子,此时站在青焰魔帅面前,唇角微勾,笑容和煦的年轻人身上,才隐隐有几分凉惊风那老谋深算的样子。   凉千山从袖口掏出一枚暗红色的血色印鉴,朝青焰魔帅咧嘴一笑:   “在下有要事在身,需即刻前往中州,还请青焰魔帅替我准备一张通行血符。”   青焰魔帅跳跃着鬼火的目光落在凉千山两指间所夹的血色印鉴上,瞳孔之中,青色的鬼火摇曳不住,他沉着脸,暗自压抑着心中的愤怒。   他对来者平和却不容违逆的态度感到愤懑,那命令般的语气让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但最终,他却在血色印鉴的威压之下,选择忍气吞声。   “千机魔王有令,老夫自是不敢不从。”   他走到桌案边,拿起案上符笔,又取出一个晶亮透明的瓶子,里面不知装着何种生物的血,色泽暗红,瓶盖一掀,便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散在整个营帐之中。   这股气息稍稍透出,凉锦心中便翻腾起一股极为压抑的怒气,这愤怒的感觉来自于卓熠,凉锦与之契约,能感受到卓熠情绪的起伏,从卓熠身上感觉到如此明显的暴怒,这还是头一遭。   凉千山眼前一亮,目光落在青焰魔帅手中的血瓶上,好奇地询问:   “魔帅手中之物,可是冰龙精血?”   青焰魔帅不动声色地用符笔蘸了一点瓶中鲜血,不动声色地回答:   “不错,正是冰龙精血。”   凉千山闻言,面上少有地露出一丝急迫,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音:   “此物于我千机一族有大用,不知青焰魔帅可否告知来处?”   青焰魔帅用蘸了龙血的符笔临空虚画,目不斜视地开口:   “千机魔王神通广大,要弄到一些龙血,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凉千山哂然,心知青焰魔帅是在刻意端架子,好找回刚才失利的场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眸光一闪,言道:   “实不相瞒,千机魔王此次派在下前往中州,就是为寻冰龙之血。”   “哦?”   青焰魔帅手中符笔稍稍一顿,旋即又再次落下,浑然一笔,血符已成。他起身转头,看向凉千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冰龙掌控空间之力,千机魔王寻找冰龙之血,难道是想偷入中州?眼下中州驻兵乃是维曼领头,此事,千机魔王可得慎重考虑呀……”   说到最后一句,青焰魔帅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戏谑之意,可见千机魔王和维曼魔王,想必这两个魔王彼此之间并不和睦。   凉千山两眼微眯,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更多的神情,只道:   “还请青焰魔帅注意言语间的分寸,子虚乌有之事莫要乱言,当心惹祸上身。”   凉千山的警告让青焰魔帅眸中的鬼火跳动得越发剧烈,但他这句话不知是对青焰魔帅妄加揣测千机魔王的目的的警告,还是在质询他挑唆两个王族间的关系。   青焰魔帅却并未因凉千山的警告而变了脸色,他两指夹起制好的血符,挥袖一甩,将那血符扔到凉千山面前,斜眸之中,透着一股阴冷的感觉:   “千山阁下,要知道,你始终,是个人类。”   言罢,他背过手去,话音一转:   “老夫手中龙血乃是魔皇亲授,用于限制来往于中州和九幽的人类与魔族,千机魔王想要冰龙之血,直接向魔皇请言讨要便是。”   千机魔王如果真的想要冰龙之血,完全可以直接向魔皇讨要,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却是让凉千山去危机四伏的中州寻找,这样的举动,颇为意味深长。   凉千山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他将那血符死死捏在手心里,直将其攥得皱成一团,他将斗笠重新戴在头上,拂袖冷哼:   “在下之事,不劳青焰魔帅费心。”   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凉千山离去之后,青焰魔帅阴冷的脸色顿时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他斜眸扫了一眼凉千山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一丝深思之色。   千机魔族的行动透着古怪,他并不知道千机魔王是否真的如他方才挑拨凉千山和千机魔王之间的关系时所说的那般,派遣凉千山进中州其实是为了将他这枚弃子除掉。   方才他那样说,一方面,是为出一口恶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凉千山的态度,想从凉千山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奈何凉千山的表现并无纰漏,最后那一丝愤怒也不像作假,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吗?   但青焰魔帅并不知晓,转身离去的凉千山,那斗笠之下被遮掩的面庞,也在离开帅帐的刹那间,恢复了原本的冷肃。   他半阖的双眼中隐藏着旁人不可得见的秘密,他勾唇冷笑,唇齿开合,无声地吐露出极为轻蔑的字眼:   “愚蠢。”   难怪青焰魔帅明明出身于王族,也有一身不俗的修为,却在九幽中混得如此落魄,与他自身的素养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们彼此之间都在演戏,就看谁的演技更高一筹,这一战,无疑是凉千山胜了。 第277章 劫囚   凉千山离开了帅帐,准备通过九幽裂缝回到中州, 至于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寻找冰龙精血, 凉锦不得而知, 而她也不会在此时跟随凉千山去探查凉千山身上埋藏的秘密。   对她而言, 此行来到九幽,找寻凉玄乐的下落,设法将其解救, 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凉千山虽然留下了许多谜题令凉锦费解和深思,但凉锦也并非毫无收获, 至少,从凉千山和青焰魔帅之间的对话中,凉锦捕捉到很多有用的消息。   凉千山本该是和风古城无生门的少主, 却因凉玄乐的异军突起,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   可以说,他是这世上和凉玄乐关系最近的人。既然他身在九幽,那凉玄乐被擒之事, 十有八九与其脱不了关系。   凉千山要回中州, 线索也未就此断绝,至少凉锦还知道,凉千山投奔了千机魔王,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凉千山既是听令于千机魔王而行事,那么许多凉千山知道, 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千机魔王极有可能都知晓。从千机魔王之所在展开调查, 找到凉玄乐的可能将大大提高。   凉锦心中已经初步有了计划和安排,她此行进入九幽,什么消息线索都没有,原是本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没曾想她今日会凑巧听到这样一番有趣的对话。   其他的事情都先不去理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寻找凉玄乐。   凉锦从帅帐离开之后,先去了一趟关押人类俘虏的地方,探看一番这些人类的情况。但她没有贸然出手相救,身陷九幽,在周身环境极为复杂,险象环生的情况下,这些人类纵使经她之手逃离了青焰魔帅的掌心,也必定无法安然回到中州。   况且,她若出手相助,对于他们而言,不一定是好事。经受过地狱般的生活,想要重回人间,实在不是易事。   她能做的,只是悄无声息地记下他们的样貌,从他们身上取来一缕魂印,待他日有机会离开九幽,再量力地将愿意离开的人带走。   青焰魔帅统领的驻军军营之中关押了两百多的人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被折磨地失去了灵智,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关押人类的地方戒备并不森严,对于这些魔兵而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尽是蝼蚁般的存在,根本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所以凉锦轻易便穿过牢房外的戒备区,进入牢笼内部。   凉锦到来的时候,正好有四个魔兵在牢房里挑选新捉来的人类俘虏,被挑选出来的俘虏将送到骷魔王族的驻地去,进献给王族,途中也会将一些“残次品”转手贩卖用于补贴路途中的开销。   眼看着这些魔兵将挑选好的俘虏押送出兵营,凉锦眼中寒芒闪烁,在帅营之中,她无可奈何,但出了兵营,九幽地域辽阔,无人居住之地数不胜数。   待魔兵押送俘虏途中经过僻静之地,她倒可有一番作为,既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予这些人类以帮助,也不用担心时候会被魔族追踪缉拿。   凉锦默默记下那些未被挑选出来的人类样貌,旋即尾随押送俘虏的魔兵离开帅营,领头的魔兵是结丹中期修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中途劫囚,所以配备的战力也很是寻常。   正因为此,才方便凉锦行事。   凉锦跟在押送兵后面走了半日,完全离开青焰魔帅所领驻军的营地范围之后,又朝前跟进了百余里,来到一片荒郊。   押送兵们要横穿一片枯树林,这条路他们来回走过数十遍,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何况这片土地是隶属于骷魔王族,九幽之中谁都知道,骷魔王族受魔皇荣宠,驻地之外分管十余座郡城,势力在整个九幽王族之中,也是名列前茅。   青焰魔帅看似遭贬,被派遣到驻地边境,但那条通往人界的裂缝对于魔族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将如此重要的关隘交给青焰魔帅管理,足可见魔皇对骷魔王族的宠信程度。   没有谁敢在骷魔王族的土地上闹事,郡城和王城之中,所有魔族都是骷魔王族的眼线,任谁敢不将骷魔王族的威严放在眼中,必定是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四个押送兵漫不经心地朝前行进,某时,枯树林中响起呜呜的风声,像野狼的呼号,天色也阴沉沉的,四面昏暗,枯枝落叶被风卷起,在地面上擦出沙沙之声。   被押解的几个人类身上都没穿多少衣裳,冷风吹来,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聚拢,纵然彼此间并不认识,却因他们同是落难之人,便彼此依靠取暖。   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因为手脚被冻僵了,走得慢了些,落后了两步,站在她身边的魔兵怒目看来,二话不说,毫不怜香惜玉地探手一推,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吐出蹩脚的人类语言:   “不想死就走快点!”   本就四肢僵硬的女子哪里经得住如此粗鲁的对待,当即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都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狰狞的伤口,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沾染了污浊的泥渍,将她的衣衫染得一片狼藉。   一旁同样被押解的人类敢怒不敢言,脸上尽是悲戚之色,从九幽裂缝出现,魔族大军在中州肆虐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渐渐地失去了希望,对自己的生死尚不能掌控,又如何能去干涉旁人的命途?   方才出手的魔兵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何不妥,他们本就是没有心的生物,在他看来,被押解的人类只是砧板上的鱼肉,是他们的货物,甚至是食物,不会生出半点怜悯之意。   就在他意图将倒地的女子拎起来时,他身侧忽然刮起一阵凌冽至极的风,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在风过之后就失去了知觉,他眼看着自己的手肘从中断裂,断口光滑,在片刻的迟滞之后,喷溅出乌黑的血。   剧痛随之来袭,但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激起的不是怯懦和恐惧,而是魔与生俱来的狂躁和激怒。   他并不为自己断去的一只手臂而感到遗憾叹息,转而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从腰间抽出弯刀,毫不迟疑地一刀斩出,刀气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形光影。   刀气所向,正是凉锦藏身之所!   凉锦心中暗自赞叹,若说魔有什么地方是人远远不能及的,想必,便是这份敏锐的直觉和冷厉精确地判断,他们全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狠辣果决的态度,才是惜命又懦弱的人类应该借鉴学习的地方。   那倒在地上的姑娘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而她身后其余几人,也都被骤然发生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另外三个押送兵留下一个看管押解中的人类,防止他们逃跑,另外两个也取出随身携带的武器相助同伴,一起对抗劫囚的凉锦。   单个魔兵的作战能力相较于同等层次的人类而言,要厉害一些,因魔族自身悍勇无畏的天性,使他们在面临险境的时候能尽可能地发挥出自身所具有的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闯入人界的魔族数量远远不及人类,最终养尊处优的人类却在魔族的侵略中走到生死存亡的关头。   但他们自身的实力始终受到了修为的限制,面对凉锦这样可以凭借结丹初期的修为对抗元婴境老怪的怪物而言,他们这点实力并不能对凉锦造成威胁。   凉锦此时要做的,是速战速决,谨防有别的魔族从这里路过,节外生枝。   凉锦扯了一件黑袍裹在身上,用宽大的兜帽挡住了脸孔,她有心救下这几个人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两世为人,自是对人性的丑恶有极为深刻的了解,很多时候,阴险狡诈,背后下刀的人类,还不如纯恶的魔叫人看得顺眼。   所以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出手的同时也掩藏了身份,手执一柄普通的长剑,用最为寻常的剑招三两下便将那断了一臂的魔兵斩杀。   另外三个魔兵见势不妙,留下看守俘虏的魔兵从腰间掏出一支竹笛,拿到嘴边准备传出消息。   凉锦哪里会让他得逞,她身形如风,一剑切开迎面而来那魔兵的咽喉,再反手一剑斩下身后那魔兵的头颅。   她腾身一跃,踩着面前那还未完全断气倒地的魔兵的肩膀翻身而过,剑出如龙,冷锐的剑光风驰电掣地惯出。   那魔兵手中的竹笛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凌乱的剑气稍稍刮到,它便无法承受,整个崩裂损毁。   魔兵脸色一变,但不等他做出应对,凉锦手中的剑芒已然越过十丈的虚空,灌入他的胸腹。   他身形一颤,胸腔与小腹之间的位置被凌厉的剑光捅出一个窟窿,胸腔中的骨骼都在凉锦一剑之下被搅得粉碎,他两眼圆睁,身体站得笔直,但生机已经完全消失。   那几个被解救的人类还惶惶惑惑,不知晓自己眼下的处境,愣怔而惊惶地看着朝他们迎面走来的黑袍之人。 第278章 魔王义子   凉锦将最后一个魔兵斩杀, 没有第一时间去管那几个惊魂未定的人类, 而是将那被她一剑封喉, 却还未断气的魔兵从地上提起来, 让卓熠搜了这魔兵的魂。   魔兵的记忆中没有太多东西,他从生命诞生之初,就只有效忠魔皇这一个信念, 驳杂而又无用的记忆被卓熠一扫而过, 最后, 它在这魔兵记忆碎片最为末端的位置, 找到了凉锦想要的信息。   一年前,附属于千机魔王族的血煞魔魔帅亲自出手, 于人界抓回一个人类女子,血煞魔的那位魔帅经由此地路过时, 这名魔兵曾对其擒拿的人类有过一面的印象。   卓翼将那人类女子的样貌直接转入凉锦的脑海, 正如她们所猜测的那样, 这个人类女子,正是凉玄乐。   除此之外, 卓熠还将从魔兵记忆中获取的去往千机魔族的路线一并告诉凉锦,再没有别的有用信息之后, 凉锦便一剑将那这魔兵斩杀。   被解救的人战战兢兢地聚在一起, 神情慌张, 面面相觑, 直到凉锦走到他们面前, 他们才如梦初醒, 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怔地望着凉锦,其中两个因为极大的恐惧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那四个已经死去的魔兵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不可战胜的可怕存在,而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魔兵们悉数斩杀。   纵然凉锦救了他们的性命,对他们而言,也不会因此就感到亲近,相反,他们不知道凉锦究竟是人是魔,此时在他们眼中,凉锦是比魔兵更加可怕的存在。   凉锦冰冷的视线扫过他们的面庞,她从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她救这几个人,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恩戴德,她清楚地知道,兴许这些人类还会为她带来一些麻烦,但她依然选择相救,无非只是因为,她想救他们而已。   “从这里往东去,有一片无人居住的山林,你们好自为之。”   压低了嗓音说完这句话,凉锦抬手将那四个魔兵的尸体摄起,身影起落之间,已消失于他们的视线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被凉锦救下来的那名女子却愣怔地看着凉锦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旁侧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在身边同伴的搀扶之下站起身,临行之前,又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际,这才跟着身旁之人,朝凉锦先前所说的东侧无人居住的树林缓缓走去。   凉锦带着四个魔兵的尸体疾行数百里,而后将之随意丢弃在荒郊,她带走这几个魔兵,再抹除路途中的痕迹,不过是为了减小那几个人被魔族找回的几率。   既然决定要做一次好人,就好人做到底,免得他们走的慢了些,就被魔族顺着魔兵尸体所在将其找到。   将魔兵的尸体丢弃之后,凉锦便一刻不停地朝千机魔一族所在驻地——千机王城疾驰而去。   血煞魔族既是依附于千机魔族,凉千山为千机魔族的走狗,血煞魔的魔帅又亲自出手擒拿凉玄乐,足可见真正要抓凉玄乐的,应该是千机魔族。   他们如此目标明确地针对凉玄乐,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图谋。   九幽之中魔族等阶森严,但凡王族所在的王城,内里定然有不少相当于元婴境修士的高手,凉锦不敢托大,便小心地绕过骷魔王族所在的骷魔王城。   她从王城周边的郡城绕路而行,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逐渐接近千机王城辖地,来到千机魔族名下的一个郡城。   郡城之中除了高等魔族之外,还有许多魔奴以及由于各种原因,来到九幽的人类。凉锦在城外树林中观察了一下城内情形,各个城门处负责看守的魔兵都有十余。   郡城戒备森严,就连城墙下的无人之地,每隔百步,也都有一名魔兵看守,要想从城门之外的地方进入郡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每一个进出郡城的魔族都要查明身份,魔奴和人类如果没有高等魔族作保,不能通过城门。   确认城门也无法通行,而千机魔族的驻地是在下属郡城环绕的中心,就算凉锦不从眼前这座郡城通过,也必然要走别的郡城穿行。   想必其余郡城也都大同小异,与其绕路去别的地方赌进城的可能,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凉锦在城外停留了三日,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忽然发现一行魔族的商队从郡城之外缓缓行来。   这商队的出现让凉锦眼前一亮,他们是贩卖人类魔奴的客商,商队后边的囚车里,还有几个人类被关在里边。   囚车上搭着黑色的布,避免让旁人看到里边的“货物”,凉锦趁商队在城外暂留的片刻时间,用碳灰抹了一把脸,再除去外衣,给身上弄出几道血痕,偷偷钻进囚车。   车上被俘虏的人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他们都被折磨得只剩皮包骨,思考只会加深他们的痛苦,所以他们都选择了麻木认命,根本不在意周遭的动静。   就连凉锦这一个突然多出来的活人,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对此,凉锦虽然感到悲哀,但也无可奈何,这些人她救不了,时局也不允许她做多余的事情。   她让自己藏入人群之中,等商队领头的魔族打点好了车队,带着队伍进入郡城,守城的魔兵掀起囚车上的黑布朝里看了一眼,就轻易放行。   等车队进入郡城之后,凉锦从押车的魔族彼此交流的话语中听说了这趟商队是要到千机王城去,她就干脆待在车上没下来,跟着商队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行。   路上,凉锦还探听到一些令她较为有趣的消息,押车的魔族曾说起千机王城近日里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大典要举行,届时,千机魔王将宣布千机一族王位继承之人。   说起这个千机一族的王位继承人,那两个魔族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讨论起来。   因为千机魔王自己没有后嗣,所以许多人都窥伺着这个王位继承人的位置,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千机一族麾下所有魔族都在猜测着继承王位的,会是哪一位王公。   押车的魔族一路上也不曾清点俘虏的数量,凉锦因此有惊无险地成功抵达千机王城,待商队在王城之中短暂歇脚的时间里,她又偷偷从囚车下来,趁着守车的魔族分神之时,悄悄溜走。   凉锦隐匿在王城之中,她感觉城内氛围格外不同,整个千机王城都笼罩在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里,根本没有半点王族继承人身份即将确认的喜悦。   这样的情况倒也不足为奇,人类都可以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何况在一族王位这样巨大的诱惑之下,本就充满占有欲和野心的魔族,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凉锦来此也不是为了参观千机一族大典的,凉玄乐极有可能被血煞魔的魔帅带来了千机王城,她准备趁着千机魔族大典之际,将千机王城掘地三尺,尝试寻找凉玄乐的下落。   在大殿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凉锦游走在王城外围的纷乱之地,搜寻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尽管这样的行动方式如大海捞针一般,不具效力,但在经过一番尝试之后,凉锦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个千机王族旁系王公的世子在酒楼中喝的烂醉,吐露了一些消息,事后当时在场,对那世子酒后之言有所耳闻的所有魔族,都惨遭灭口,唯有躲藏在暗处的凉锦没有被发现。   那世子说千机魔王所作所为让众人寒心,听说是千机魔王从外面捡回来的义子,但他从未在众魔面前露过面,众多王公曾以各种理由想看一看这义子的能耐,都被千机魔王挡回。   早在一年前,千机魔王就有要将这义子立为继承人的意向,却被诸位王公劝谏放弃,众王公一直劝谏千机魔王不可草率行事,且其义子根本没有千机魔族的血脉,却要让其成为千机魔族的王之继承人,实在无法服众。   岂料一年之后,千机魔王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并要将这消息公诸于众。   那世子还说,千机魔王若真如此一意孤行,不顾众魔意向,众王公必定要在大典之日闹事,向千机魔王讨个说法。   凉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一直暗自思量,这个大典恐怕会颇为有趣,魔族之间起了内斗,他们斗得越激烈,就越方便凉锦行事,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可多得。   同时,对于那世子口中提到的魔王义子,凉锦也升起几分兴趣来,能让一族之王做出非得立其为继承人的决定,可见其有过人的魅力和才干。   联想起凉千山对待青焰魔帅的态度,凉锦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得不有所猜测,即将定下的王位继承人是魔王从外边捡回来的义子,难道这个义子,是凉千山? 第279章 千机魔王   凉锦在千机王城等待时机,数日之后, 从各地赶往千机王城的高等魔族越来越多, 这些来自于别的王城的魔族前来千机王城除了受邀观礼之外, 是否暗藏了别的心思, 旁人不得而知。   千机王城因此喧嚣起来,各路人马齐聚,鱼龙混杂, 倒有利于凉锦行事。   经过多方打探,凉锦得到消息, 千机魔族大典举行的时间是在半月之后,届时,千机魔王将在王宫举行大典, 宴请四方宾客,同时宣布王位继承之人。   在大典开始的这半个月里,凉锦别无他事,又不能太过招摇, 以免提前暴露身份, 她常去王宫附近的茶馆和酒楼,隐秘地注意着王宫的一切变动。   大典之日越渐临近,王宫之外形形色色的魔族也更加多了,其中还有好些乔装打扮成“凡魔”的高等魔族混迹在人群之中,他们同样也在为几日之后的大典提前做好“准备”。   凉锦作为旁观之人,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等待一个行动的契机。   此时在王宫千机殿中, 主位上坐着一个白袍男人,他脸颊瘦削,双鬓灰白,样貌看来大致五十余岁。   他拥有千机魔族最为纯正的王族血统,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他气质非同寻常。哪怕他的面容看起来已有些沧桑,依旧无法彻底抹去他那俊美的外表。   岁月让他的形貌一点一点苍老,同时,也让他的气息越发沉敛,目光更加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哪怕那些打着为王族血脉延续的旗号而阻挠他的旁系王公们已经闹到跟前,他依然从容不迫,一切都成竹在胸。   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里,有一颗千变万化的光斑,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未知的光彩。在他所看重的那个义子出现之前,整个九幽,除了魔皇以外,再没有人敢直视这双眼眸,怕与之对视一眼,就迷失在内,失去自我。   此时,这整个千机王族最为尊贵的男人靠坐在王座上,双手交握,目光平和而宁静地看着王座下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千机魔王和蔼的视线中似乎还夹杂了些更加深刻复杂的情绪,但那若有似乎的幽深之感未被表露在外,他凝望着台阶下的人,语调平缓:   “大典将如期举行,届时恐有不服本王决定的野蛮魔族前来闹事,你可害怕?”   此刻大殿之中并没有旁人,所以千机魔王说话也没有遮掩,对于数日后大典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也未做隐瞒。   殿内昏暗的烛光照不尽殿中的景象,轮椅上的人样貌被隐匿在黑暗里,唯一能看清的,只是那白色袍服的衣角上,有两片形状独特、淡青色的叶形刺绣。   千机魔王话音落下,那轮椅上的人把玩着掌心一个小小的青玉扳指,并不因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慌乱,轻声回应:   “这些贵族一直以为义父在那件事之后一蹶不振,他们狼子野心萌生逆反之意已不是一日两日,今次之事,不过给了他们一个由头罢了,他们真正想对付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义父。”   黑暗中的人轻轻抬起了头,从暗处看向王座上的男子,与其四目相对。   千机魔王眼中千变万化的暗芒并未对那年轻人造成任何影响,兴许,这就是眼前年轻人的独特之处,也是千机魔王如此看中此人的原因之一。   只听那人的声音继续在空阔的大殿中响起:   “义父要成大事,必将肃清王宫,今次染红了千机王宫的鲜血,都是义父往后成事的祭品,也是……他们忘却先祖之誓,被利欲蒙蔽心智理应受到的惩戒,和必需付出的代价。”   千机魔王抬了抬眼,双目深邃,瞳孔中的景象依旧在不断变迁,许久之后,他的唇角微微掀起,轻声道:   “不错。”   五日之后,大典如期举行,所有参典之人齐聚王宫,就连最普通的魔族,也被允许进入王宫参观,街道上魔来魔往,王城中已许久没有出现如此盛况。   千机魔王在王宫中设宴,但凡受邀之魔,都能凭借邀请函进入千机殿入席,至于前来旁观典礼的普通凡魔,则只能留在殿外,千机魔王为这些凡魔也准备了相应的宴席以作款待。   大典初始,宾主尽欢。   王宫中戒备森严,千机殿内更是高手如云,魔帅以下,根本没有资格拿到千机魔王的邀请函,故而凉锦无法混入千机殿。   而她的目标原本也不是破坏千机魔王的大典,只不过循着机会进入王宫,趁着所有高手都聚在千机殿的这个机会,将整个王宫搜寻一遍,寻找凉玄乐的下落。   凡魔可以进入王宫观礼这一点大大方便了凉锦,她在王宫之外随意易容成一个凡魔的样子,轻轻松松混入王宫,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偏僻之处撤走。   虽然绝大多数的高手都汇聚在千机殿,但仍有一部分相当于修士结丹后期乃至元婴初期的魔将和魔帅看守着王宫内各个重要之所。   凉锦小心避开王宫内的魔族耳目,将偌大的王宫收归眼底,确认了几个防卫相对森严之地。   凉玄乐对于千机魔族而言有极为重要的价值,若她当真在王宫里,肯定是有重兵看守。况且,凉锦时间有限,在大典结束之前,要尽快将有价值的地点全部探查一遍,王宫占地巨大,也就必须分个主次先后。   依据这样的推论,凉锦轻易排除了大部分不重要的地方,将视线锁定在除去千机殿之外的另外两个看起来比较重要的地点,分别是地牢和王宫后堂。   因为地牢稍远一些,所以凉锦先去了一趟王宫后堂,避开仆役的眼线,来到一处类似于祠堂一样的地方。   这间祠堂门口有牌匾,上书宿世堂,堂外明哨暗哨各有十余,可谓戒备十分森严,凉锦小心潜入堂内。   在宗堂的厅内,有一人背对屋外,坐在一张轮椅上。那人着了一身白衣,衣料上乘,纤尘不染。在他身侧,有两名元婴中期的魔帅护卫。   凉锦心想此人想必就是那千机魔王的义子,并非她先前猜测的凉千山,想来此时,凉千山应该还在中州没有回来,倒是她多想了。   凉锦轻轻摇了摇头,她并未发现凉玄乐的踪迹,故而只粗粗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   却在此时,几道黑影从旁侧的围墙上跃下,直扑那堂中之人而去,院中实力稍差的护卫眼见变故,当即回身准备撤离报信,但不等他们走出院子,就被来袭的黑衣人一刀抹了脖子。   护在那白衣年轻人身边的两位元婴中期的高手眼中精芒一闪,第一时间反手回击,稍弱一些的黑衣人被当场击毙。   来人身手利落,但这两个贴身护卫也非摆设,双方一接触,顿时战做一团,叮铃当啷之声不绝于耳。   魔族各势力之间的争斗,凉锦没有兴趣参与,也不打算淌这浑水,她并不在意孰胜孰负,只遥遥一望便转身跃下高处,顺着墙角掩映,飞速撤走。   从祠堂离开之后,凉锦飞快赶去王宫的地牢,地牢内有独特的阵法笼罩,凉锦的灵识无法穿透牢狱的砖墙,看到里边的景象,唯有深入牢内,才能知道牢中关押了些什么人。   看守地牢的狱卒因为大殿的缘故,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千机魔王先前颁布过命令,大殿期间,不准任何人前往牢狱探监,也就杜绝了凉锦想以探监为借口混进地牢中的心思。   凉锦潜藏于角落,趁午间狱卒换班之际,将前去换班的两名狱卒制伏,凉锦让卓熠搜魂,并强行控制一人的意识,而凉锦则伪装成另外一人,用提前了解完备的暗语跟守门的狱卒沟通,成功瞒天过海,混入地牢之中。   地牢内还有十余狱卒巡守,凉锦让卓熠控制之人在门口望风,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入牢狱之中,她假意接近那个元婴初期的狱头,引其借一步说话,趁其不备,迅速将之刺杀。   趁血腥之气还未散开,凉锦飞速换上狱头的衣服,将狱头的尸体拖入阴暗的角落,用茅草掩盖起来,同时设下一个小小的法阵,将血腥之气控制在小范围之内,自己则乔装成狱头的模样,继续深入地牢。   有狱头的身份做掩护,地牢内的狱卒都没有发现异常,凉锦尽量避开正面与狱卒们接触,一边观察着牢狱中关押的魔奴,一边小心注意四周的变动。   地牢分为两层,重要的犯人都被关押在下边,凉锦很快将第一层关押的犯人都巡视一遍,未有收获。她沿着地牢深处的阶梯朝第二层去,还未见着牢狱中的景象,便听耳边响起野兽般的咆哮。   抬眼望去,这些被关押起来发了疯似的的魔物们用自己的身体冲撞着精铁质地的牢门,哐啷哐啷之声此起彼伏。   凉锦目不斜视,飞快从中穿过,来到第二层地牢最深处。   某时,凉锦忽而脚步一顿,在嘈杂喧嚣之中,她捕捉到一丝异样的破空之声,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翻身后跃,只听铛一声脆响,一柄月牙形的暗器钉入地面,恰好是凉锦方才落脚之处。   她猛地抬头,便见最深处尽头的一间牢房外,一个元婴初期的魔帅攀附于墙角,正冷眼盯着凉锦。   有异于外边的喧嚣,此魔所看守的那间牢房内寂静无声,旦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静坐于石椅上,两条纤细的手臂都被上了沉重的镣铐。   正是……凉玄乐! 第280章 背叛   凉锦瞳孔一缩, 胸腔中腾起一股怒火, 堂姐凉玄乐此时的模样, 比之师姐穆彤, 还更凄惨些,不知她被抓来九幽这一年的时间,究竟经历了怎样非人的凌虐。   但很快, 她就冷静下来, 凉玄乐的境遇虽然凄惨, 但好在还保有一条性命, 她还活着,就还有转圜之机。   看守凉玄乐的魔帅显然已经识破了凉锦的伪装, 他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兜帽遮挡了他的样貌, 但隐在兜帽下边的双眼, 却泛着幽幽冷光。   不等凉锦做出进一步的应对, 他已然不声不响地出招,他双手各执一柄锋利的骨刃, 冲向凉锦,招招直逼要害。   牢狱狭小, 凉锦无法唤卓熠出手相助, 恐造成太大动静, 惊动上层巡察的狱卒, 一旦动静闹大, 引来王宫中的魔卫, 她必然无法将凉玄乐救走。   所以,她必须以自身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将眼前强大的敌人击败。   但在如此狭窄之地,她施展不开手脚,面对魔帅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一时间,她竟节节败退。   若再这样下去,莫说救走凉玄乐了,连她自己都会栽在这里。   凉锦目光锐利,神情坚定,暴露身份在所难免,但只要能将凉玄乐带走,一切就是值得。   她手腕一翻,祭出暗银长剑,同时解开体内封印,毫无花哨地一剑刺向那元婴修为的魔帅。   凉锦骤然攀升的实力令那迎面而来的魔帅大吃一惊,但他并未因此感到惊慌,双手骨刃同时斩出,逼迫凉锦正面与之相抗。   面对来袭之刃,凉锦面色冰寒,眼中冷芒闪烁,她双手握住剑柄,凝聚浑身力气,用力斩出,剑气呼啸,与骨刃撞击在一起,竟是势均力敌之态。   魔帅一声冷哼,方才一击试探,他大致了解了凉锦的实力,便不再有所保留,准备尽快将之击杀。   凉锦同样时间紧迫,没有空闲让她浪费,便也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她手中剑刃一横,光影闪烁之间,视线穿过层层剑气,直入眼前之魔心神!   须臾之间,剑光大放,在魔帅识海之内喧嚣!   虽然魔帅的实力较之凉锦要高一个大境界,但随着凉锦的实力日渐提升,她自身对无我无心剑招的领悟也越发深刻,此时凉锦祭出最强剑招,顿时让眼前强大的敌人产生片刻分神。   高手之间过招,仅仅一瞬间就能判定胜负!   魔帅身体一僵,凉锦侧身从两道骨刃之间穿过,手中长剑笔直刺入魔帅咽喉。当锋利的剑尖沾染乌黑的血,魔帅忽而两眼一瞪,挣脱无我无心的控制,夺回自己的意识。   凉锦因此遭到巨大的反噬,纵然胸口闷痛,灼痛之感贯穿全身,但她脸色丝毫未变,任由唇角鲜血滑落,依然坚定地将手中之剑刺出,全力刺穿了魔帅的喉咙!   这个时刻,她只能往前,没有退路!   战斗的动静惊动了牢狱尽头那个被枷锁束缚的纤瘦女子,她轻轻抬头,看向牢门外彼此交手的两人。   当她的视线扫过凉锦的双眼,她那被额发遮挡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惊讶,已是从凉锦的剑招中猜出了凉锦的身份。   她身子一动,铁链拉扯,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魔帅的身躯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再没了动静。凉锦则紧握着剑柄,脚步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   她一把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没理会两侧鼎沸的喧嚣之声,也来不及去收拾这元婴境魔帅的尸体,转而快步走向关押着凉玄乐的牢房。   牢房的锁乃是特制,寻常刀剑无法破坏,但凉锦手中的剑乃半神之器,这世上,恐怕少有比之更加坚硬的东西。   所以凉锦也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寻开锁的钥匙,而是干净利落地提气一斩,只听哐的一声响,巴掌大的牢锁被凉锦一剑斩成两段。   她快速拉开牢门,来到凉玄乐身边,先查看了一番凉玄乐的伤势,确认凉玄乐身上除了些许皮外伤以外,就是瘦弱一些,没有其它伤病在身,凉锦才算松了一口气。   凉玄乐脸上的惊讶已经消失,转而闪过一抹担忧和惊惶,她微张着嘴,似是想唤出凉锦的名字,却又在即将开口的时候,猛地将嘴闭上。   她双手手腕处的枷锁与那牢门上的锁是相同的材质,凉锦眼中闪过锐利神光,不等凉玄乐开口,她先提剑道:   “时间紧迫,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言罢,凉锦连斩两剑,将束缚在凉玄乐身上的铁链彻底摧毁。   “你怎么样,能走么?”   凉锦飞快地问道,随后警惕地扫了一眼牢房外,谨防忽然有人闯进来,她要想横穿地牢第一层,强行带走凉玄乐,还得经历一场恶战。   凉玄乐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在凉锦的搀扶下站起身,却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凉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待凉玄乐站稳,凉锦又问了一次:   “要不我背你?”   这一次,凉玄乐轻轻摇了摇头,她唇齿微动,轻声叮嘱道:   “小心。”   凉锦点头应了,拉着凉玄乐转身,准备带着她一起强行闯出去。   忽而,凉锦心头警兆陡生,一股可怕的预感凭空而现,仿佛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心头。   她两眼猛地瞪大,瞳孔骤缩,又缓缓涣散,苍白的脸孔上,露出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的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开,艰难地质询着:   “为什么……”   鲜血不可抑制地沿着齿缝渗出来,沾染了她的衣襟,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后心被冰冷而锋利的短刃刺穿,染血的刀锋从她的胸口露出半截,在她身后,手握刀柄面无表情之人,正是前一瞬还孱弱纤瘦,手无缚鸡之力的凉玄乐。   疼痛的不是贯穿胸腹的伤口,而是那一刻,清晰的,仿佛瓷器破碎般,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   凉锦忽然想起来,情霜为她卜算的那一卦,说她九幽之行,凶险莫测,十死无生,但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在九幽的这一劫,竟是来自于凉玄乐。   后背刀刃离体,鲜血四溅,凉锦的意识一点一点涣散,身体也无力地跌在地牢冰凉的地上。   这匕首,淬了毒。   在她的视野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看到那被她一剑封喉的魔帅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凉锦方才那一剑,根本没有伤到他的要害。   凉锦感觉到凉玄乐从她身旁走过,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见那白净的衣角处,有两片摇曳的,被鲜血染红的叶形刺绣。   视野昏暗,耳边嗡嗡鸣响,隐约可以听见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那魔帅站起身,黑色的兜帽掀了开来,露出其下一张丑陋的男性脸孔,他喉头还有一道被凉锦手中之剑刺穿留下的窟窿。   血煞魔一族以生见长,修不死之道,元婴境的血煞魔,除非一击粉碎心脏,否则就是不死之身。   他斜眸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凉锦,方才若非凉玄乐突然拉动铁链,他也不会停手。   “王女,此人要怎么处理?”   凉玄乐垂下眼眸,脸上神情不动,但那双黑眸里,却划过一抹无奈之色,她叹息一声,温声道:   “此人乃吾之故友,她以为我受难于此,才会以身涉险,前来相救。”   “可你把她杀了。”   魔帅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是在发笑,他话音稍顿,又补了一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怪王上这般器重于你。”   凉玄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漠的眼中仿佛没有任何感情,没有接魔帅的话,而是平平淡淡地说道:   “故友身后之事,还请血夜魔帅将之交由吾自己打理。”   血夜魔帅也不介意凉玄乐的态度,只道:   “此事我会原原本本告诉王上。”   他话音一落,忽而神色微动,手腕一翻,取出一块传音魔石,将魔石中传来的信息获取之后,他再看向凉玄乐的目光多了几分震惊:   “你设计放在祠堂的诱饵已经钓上了一条大鱼,今日之后,这千机王城恐怕要变天了。”   原本,血夜魔帅也是打心眼里不认为一个人类的女子能继承千机魔族的王位,但因着对千机魔王的忠诚,他选择了听从千机魔王的命令,护卫在凉玄乐身边。   这场千机魔族的大典,与其说是千机魔王在后面运筹帷幄,不如说,是千机魔王为了让凉玄乐正式出现在众魔视野之中,特意给她准备的舞台。   从大宴宾客,到替身为饵,作为众矢之的的她自己,则扮作死囚藏身于地牢中。   若非凉锦突然出现,让这场本该天衣无缝的谋划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变动,谁也不会知道,真正的魔王义子,居然在地牢里掌控全局。   凉玄乐俯身将凉锦逐渐流失体温的尸体从地面上抱起,小声道:   “真正的大戏现在才要开始,这些王公养尊处优太久,已经忘记了千机王城究竟谁是主,谁是仆。” 第281章 她的理由   凉玄乐在血夜魔帅的护卫下离开地牢,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处理王宫中的事情, 而是让心腹手下找来一座上好的棺木, 将凉锦平放在内, 于血夜魔帅的监管下, 将棺盖合上。   血夜魔帅沉默地看了一眼凉玄乐,见后者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但眼里却暗含了一抹哀伤, 他略作思考,而后言道:   “千机殿内变故已生, 王女魔耽搁太久才好。”   说完,他识趣地转身离开,将这短暂的时间留给凉玄乐一个人。   待血夜魔帅离开之后, 凉玄乐眼中划过一抹奇异之光,她面对棺木抬了抬手,一道灰色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来人脸上缠着细密的绷带,除了一只露在外边的眼睛中暗藏着深邃的神光, 再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凉玄乐轻轻抚了抚漆黑的棺盖, 对身后之人言道:   “你将她送出王城,葬在天风郡城的紫竹林里。”   天风郡城是整个千机魔族驻地之内,唯一一个算得上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唯有此地,才有一片紫竹林, 风景优美, 是一个好去处。   那脸上缠了绷带的人沉默地垂下眼睑, 算是应了凉玄乐的话。他走上前来,将整个棺木扛在肩上,然后带着棺木迅速离开。   寝宫外背靠着石墙暂歇的血夜魔王睁开双眼,斜眸瞥了一眼扛着棺木远走的身影,凉玄乐吩咐的话他尽数听了去,便没有再抓着不放。   处理好这一切之后,凉玄乐才缓步走出寝宫,她没有在意血夜魔王是否有监测她的行动,只道:   “走吧,去千机殿。”   凉锦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一辆马车中,摇摇晃晃的,后背冰凉,十分不适。她努力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身子稍稍一动,就碰到旁侧类似于墙面的硬物。   空间极为狭小,四四方方,却又刚好能容纳她的身体,她探手摸向眼前仿佛盖板一样的东西,稍稍用力,盖板并未密封,缓缓朝旁侧滑开一道口子。   灰蒙蒙的天空映入眼帘,当外界昏暗的光线投入她所在的空间,她才恍然,原来自己竟身处一座棺木之中。   记忆如潮水一般卷入脑海,凉锦心中猛然一惊,回想起了她意识陷入混沌之前发生的事情。   为了救凉玄乐,她潜入千机王宫的地牢,在地牢第二层里面找到被囚禁的凉玄乐,她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击败看守凉玄乐的元婴境魔帅。   在准备带凉玄乐离开之时,被凉玄乐从身后用淬了毒的匕首捅了一刀……   那匕首留下的贯穿伤还未痊愈,肉体明显的疼痛提醒着凉锦,她的记忆并未混乱,凉玄乐的的确确偷袭了她,但是,为什么此刻,她还好端端的活着,并未丧命?   但,她醒来之后竟身在棺材里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寻常了。   她来不及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忍着伤口的疼痛,将灵识扩散开来,想弄清自己现下的处境。   一探之下,她发现她现在容身的这个棺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正朝着未知的前方摇摇晃晃地走着,四周景色极为荒凉,马车所行之路异常偏僻。   驾车的人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拉车的魔兽和人界的马匹长得有些相像,却又不完全相同,那魔兽头顶有一枚螺旋形的弯角,看起来很是锋利。   那驾车的灰衣人背对着凉锦,身上好像没有气息波动,乍一感应之下,凉锦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驱壳。   就在凉锦思索着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凉玄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那背对着她的灰衣之人突然开口:   “既然已经醒了,就快点走。”   其声沙哑,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若不是凉锦注意着他,恐怕会听不真切。   凉锦脸色微凝,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角,但她并未感到慌乱,毕竟她虽然身在棺材里,却能安然醒来,就说明眼前之人在短时间内不会对她造成危害。   她沉默地掀开棺材的盖板,忍着胸口的疼痛坐起身,看向那拉车之人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棺材里?你又是什么人?”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眼下她心中许许多多的疑问都得不到解答,让她心头多多少少有些焦虑。   凉玄乐的态度也让她很是在意,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调查深究,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灰衣人,应该与凉玄乐之间,有些什么联系。   回想地牢中发生的事情,凉玄乐不像是被人控制了意识,她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从背后给了凉锦一刀,但那一刀并未夺走凉锦的性命。   思及此,凉锦立马凝神查看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伤,那道伤口是从背后贯穿至前胸,由后心捅入,看起来就像穿透了心脏一样,然而却小心地擦着心脏边缘过去,并未真正伤到要害。   令凉锦昏迷的,并非刀伤,而是刀口上涂抹的,疑似于迷药,或者有龟息之效的秘药。   凉玄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凉锦冷静下来之后,思路变得清晰很多,她隐约想起来,那个黑袍魔帅并未被她一剑重创,她在昏迷之前,看到那魔帅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完全有机会在凉锦不注意的时候出手,但凉玄乐提前了一步,赶在他前面从后背偷袭了凉锦,造成凉锦已经被杀的假象,也因此留下了凉锦的性命。   凉玄乐是为了救她,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至于她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恐怕就只有眼前这灰衣人才知晓缘由了。   她感应不到这灰衣人的深浅,在九幽生活的人不可能寻常,所以凉锦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灰衣人的实力不会比她在地牢里遇见的那个魔帅差。   这种层别的人,肯定知道很多事情,但凉锦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愿不愿意回答,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一种尝试而已。   那灰衣人用手中的皮鞭催促着魔兽继续前行,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说道:   “现在我们正在去天风郡城的路上,我要把王女故友的尸体葬到天风郡城的紫竹林去。”   说到此处,他的话音稍稍一顿,而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再晚一些,就算是王女也保不了你。”   凉锦听着这一串看似莫名其妙,又暗含深意的话,她的注意力被那人口中道出的“王女”二字吸引,联想起之前在千机王城中打探到的消息,不由猛地瞪大了眼睛。   千机魔王的义子……竟然是凉玄乐!   灰衣人的话也证实了凉锦的猜测,凉玄乐果然是为了救她!她攀着棺材的侧壁挺直了背脊,神情有些焦急:   “我们已经离开千机王城了吗?!”   她还没有带凉玄乐离开,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她该怎么向师姐交代?   但不等她再继续问下去,那灰衣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回去也于事无补,你必须,尽快离开九幽!”   那灰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张脸上缠满了细密的绷带,露在外边的一只眼睛坚定地瞪着凉锦,就在凉锦被此人忽然抬高的语调引开注意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扯下脸上的绷带,露出绷带下,一张几近损毁的苍老脸孔。   凉锦呼吸一滞,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无生魔尊!   竟然是无生魔尊!   被无为道人袭击之后燃烧精血不知逃到何处的无生魔尊,想必是凉玄乐救了他,但他要留在九幽,陪伴在凉玄乐身边,光从那张已经无法清晰辨识原本模样的脸上,凉锦就能感受到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凉锦的心揪痛起来,正因为此,她才想带凉玄乐离开这里,就算成为了魔王的义子又怎么样?连尊敬的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凉玄乐一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乐儿这么做是身不由己,她无法离开九幽,千机魔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你去救她,也不过飞蛾扑火,徒劳无功。”   “再者,乐儿还有她要做的事情,我知道她还有计划没有完成,而她想做的事情,唯有借助千机魔王的力量才能实现,在她达成所愿之前,是不会跟你走的。”   凉锦在无生魔尊暗含悲痛的言语中沉默下来,她微垂着头,拧紧了眉,心中揪痛,以她如今的力量,无法帮到凉玄乐。   她紧咬的牙关嘎嘎作响,双拳也紧紧攥着,骨节泛白。   她心中因为误以为凉玄乐背叛而升起的揪痛缓缓消失,她不怨凉玄乐在她后背刺的那一刀,因为她明白,在刺出这一刀的同时,凉玄乐的心里,可能已经千疮百孔。   她的堂姐为何这么苦,幼年没有享受多久父慈母爱的时光,人世间最为残酷的事情接连发生在她身上,而今,又让她纤瘦的肩膀承担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重担。   凉锦的沉默也让无生魔尊眼中露出哀伤的神情,他无奈叹息一声,从袖口取出一枚青色的扳指,递给凉锦:   “乐儿让我将此物转交给你,请你,不要妨碍她的决定。” 第282章 玄乐书信   凉锦看着无生魔尊粗糙的掌心里平放着的青白玉石质地的扳指, 犹豫片刻之后, 将那扳指拿到手中。   马车仍在继续朝前行驶, 无生魔尊沙哑的声音响在凉锦耳侧:   “我能帮你的就到此为止, 你速速回中州去,如今的你,远非千机魔王的对手, 多留在九幽一日, 你身上的危险就多一分, 乐儿绝对不愿看到你出现意外。”   言罢, 他手指西南方向,再一次叮嘱道:   “从此地向西南去, 以你的修为全速赶路大致十日,便能到青焰魔帅管辖的骷魔王族边境。”   骷魔王族边境, 乃是九幽裂缝所在之地, 也是凉锦来时最初到达的地方。   凉锦将扳指在掌心攥紧, 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都已经来到这里, 明明距离凉玄乐已不再遥远,她不甘心就此退却, 但是无生魔尊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就算她成功避开魔族的眼线, 去到凉玄乐的身边, 她也不会跟着自己离开。   无生魔尊在一个偏僻无人之地停下马车, 天风郡城所在之地与九幽裂缝是在两个方向, 无生魔尊要带着棺材继续往天风郡城去,就算千机魔王觉察异常是迟早之事,他也要遵循凉玄乐的吩咐,制造出凉锦已经下葬的假象,为凉锦离开九幽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他不能再带着凉锦继续前行,只能寄希望于凉锦自己想清楚了,回到中州去。   他和凉玄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凉锦最终能不能安然离开,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事情。   凉锦与无生魔尊分别之后没有立即离开,她心中还在犹豫是否要回千机王城去,再进行一番尝试。所以她找了个地方暂且藏身,将凉玄乐给她的扳指拿了出来。   她的灵识从扳指上扫过,探看其中是否暗藏什么玄机。   凉锦对凉玄乐颇为了解,她确信凉玄乐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她特意让无生魔尊将这个扳指转交给凉锦,绝不会只是想让凉锦留个念想而已。   正如凉锦所料,那扳指里,有两封信。   凉锦将那两封信取出,其中一封上写着堂妹凉锦亲启。而另外一封,则写着穆彤的名字。   心中暗惊之下,凉锦飞快将写了自己名字的信件打开,从中取出两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书信。   起头两行,堂妹久别,见字如面。   凉锦心中的焦躁在见到这娟秀的字迹时忽然平复下来,凉玄乐的字与她的人一样,至始至终,波澜不惊,成竹在握。   她好像将一切的可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初时因为生母的遭遇而失态的那一次,从此凉锦再没有见过她方寸大失的样子。   凉锦呼出胸口积压的混浊气息,视线缓缓朝着书信上所写的正文看去:   书此信时,吾已是九幽千机一族魔王之义女。吾不知君何时能阅此书信,但吾信堂妹吉人天相,自有无上机缘,必定有朝一日,能重回宗门。   君失踪至今已有九年之余,期间诸事纷乱,变故繁多。有关紫山秘境以及九幽裂缝忽现世间之事,想必堂妹自有渠道获知,吾便不在此赘述。   吾知君心中疑虑颇深,若知晓吾之处境,想必无论如何,也会以身犯险,前来相救。   吾心中所识之凉锦,便是这般,仿若自私冷漠,实则颇为仗义,爱管闲事之人。   君之义,吾已心领,奈何世间事,大多身不由己,因果命道,不可全信,却终究不无道理。   吾入九幽,非王之胁迫,乃己身之意愿也,个中缘由,往后若得机会,必与君倾囊相诉。   故君切莫为吾涉险九幽。   为今有一事,令吾颇为挂怀,奈何吾身在九幽,诸事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望君相助。   吾心有挂念之人,除却堂妹,尚得一人。   乃君之师姐,穆彤。   紫山秘境十年,吾与彤朝夕相伴。彤之善,乃吾此生之仅见。   吾见惯世间险恶人心,不曾想这凶恶人世,尚有这般,不计得失,不争荣辱,一心为他人作想的痴傻之人。   时日久了,吾曾有所愿,望经此一生,不叫其沾染凡尘浊气,仅拥赤子之心,便该一世无忧。   奈何世间之事,变幻无常,凌云宗举宗迁徙,吾入九幽为质子,再不得片刻相护,若此番波折叫那音容笑貌失了颜色,恐为吾此生之憾也。   故,望君将吾之书信呈递于彤,转述吾之言,期君勿忧。   另,九幽之大,渊源悠久,切不可小觑,不达元婴,莫入九幽。   落款之处写着凉玄乐的名字。   凉锦看完手中书信,脸上的担忧急切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讶然而古怪的神情。   万万没想到,她那千变万化藏于胸,冷静睿智,城府颇深的堂姐,竟然对单纯善良的师姐穆彤起了别样的心思。   显然,这是凉玄乐一早就写好的书信,想必就算凉锦不来九幽,她也会想办法让人将这两封信送到中州,交到凉锦手中,只是没想到最后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凉锦拿到。   这封信与其说是劝凉锦不要去九幽救她,不如说是,凉玄乐更担心穆彤的安危,所以让凉锦好好照看穆彤,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用担心。   凉锦分不清楚凉玄乐是故意这样说,好让她心里有个挂念,彻底打消她深入千机王城相救的决心,还是真如信上所言,她挂念着穆彤,让凉锦无论如何,要将书信转交。   最终,凉锦在看过信后反复思量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彻底放弃了回去救回凉玄乐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凉玄乐不会无的放矢,她说不达元婴,不入九幽,已经非常明白的告诉凉锦,以她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从九幽强行将凉玄乐带走。   而且凉玄乐在信上也提到,她留在九幽,是她身上背负的责任和命运,纵然此时不能和凉锦细说因由,但终有一日,她们会再次相见,那时候,就是凉玄乐将心中秘密告诉凉锦的时候。   做出决定之后,凉锦便没有再耽搁,启程向着西南前行。   千机魔王是连凉玄乐那般智计超凡之人都觉得棘手的可怕存在,无生魔尊反复叮嘱凉锦一定要快些回到中州,想必要不了多久,千机魔王就会觉察端倪,然后派遣追兵赶来截杀凉锦。   在回九幽裂缝的路上,凉锦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千机王城的传闻。   千机魔王义子现身王城,智压群魔,连环计策引旁室王公先后入套,假模假样的王公贵族最终和千机王族撕破脸皮,却因魔王义子设计的缘故站在了暴动的一方。   魔王豢养的大批魔军师出有名,王城被血洗,王公贵族被杀得胆寒,跪地求饶,奈何魔王义子下了铁血之令,闹事之众尽斩之。   一时间,整个王城风声鹤唳,魔王威名声震南北。魔王义子一战成名,以人类孱弱之躯彻底在千机王城站稳脚跟。   全力赶赴九幽裂缝的凉锦在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心中暗自思量,凉玄乐果然不愧是凉玄乐,即便是在九幽,依然过得风生水起,令众多魔族,草木皆兵。   但是,她之所以闹得这么厉害,想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凉锦身上。王城的事情闹得越大,拖得越久,千机魔王就腾不出手去调查凉锦的事情,让凉锦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逃离。   千机王城内战持续了三日,当战事平复,旧日王公所剩已不足三成,活下来的那些千机一族旁室王公们,个个战战兢兢,别说闹事,他们现在,就连直面凉玄乐的胆气都已经被破得干干净净。   王城战事落幕之后,血夜魔帅将地牢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千机魔王,千机魔王听血夜魔帅说完之后,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一双变幻的瞳眸之中,划过一抹异样的色彩:   “你说,当时那人剑穿你的喉咙之前,曾使出一种秘法,直击灵神?似有剑气凌空,锐不可当?”   血夜魔帅不明白为何千机魔王会问起那人用出的秘法,但他从来不会违背千机魔王的话语,便点头道:   “确是如此。”   千机魔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那时你本有再战之力,但乐儿阻了你的行动,而后亲手将之击杀?”   闻言,血夜魔王一头雾水,不懂千机魔王的深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是,其人尸身入棺之后,王女命人将其送往天风郡城紫竹林安葬。”   千机魔王微微眯起眼,笑道:   “乐儿这是在与本王斗智,本王倒是对这潜入王宫的贼人升起几分兴趣,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乐儿如此偏袒庇护,血夜!”   千机魔王忽然抬高了声音,血夜魔帅挺直了背脊,应了声“在”。   “你去天风郡城看看,那棺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人。”   血夜魔帅终于从千机魔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先是一愣,随后眸光一肃,垂眸颔首,恭敬领命:   “是。” 第283章 可怕发现   血夜魔帅敏锐地觉察到事情不同寻常,千机魔王话里有话, 恐怕他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在千机魔王命令下达之后, 他立即动身, 一刻不停地前往天风郡城的紫竹林,以确认那棺木之中所躺之人的身份。   天风郡城距离千机王城没有太远,血夜魔帅全速赶路, 不过两日时间,就来到天风郡城。他在紫竹林中找到了一座新墓, 毫无疑问,正是无生魔尊不久前立的那一座。   血夜魔帅一掌将坟墓震开,土石迸溅, 露出其下被泥土掩盖的棺木。他抬手一摄,从散落的泥坑中将棺木抬出,反掌一拍,棺盖侧向滑开, 露出棺材内的景象。   棺木内躺着一具刚死不久的男性尸体, 一眼看去,与其入棺的时候的衣着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脸色更加青紫了些。   因为日前闯入地牢,与血夜魔帅交手之人经过了乔装打扮,故而无法从体型和容貌确定他的身份, 血夜魔帅仔细检查一番, 其人脸上的确有易容的痕迹, 除却后心被匕首刺入,穿透心脏的致命伤外,再无外显的伤痕。   血夜魔帅灵识探入尸体内部,发现尸身五脏皆有所损伤,可见其生前还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内伤,恰好符合其被秘法反噬之后的状况。   检查一番下来,血夜魔帅神情凝重地皱起眉头,难道是他多虑了?连千机魔王也料算错了吗?强闯地牢,意图救走凉玄乐的人类,真的被凉玄乐杀死了吗?   他左思右想没有结果,便用传音魔石将自己所见禀报于千机魔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魔石中传来千机魔王冷漠的声音:   “速去边境,守株待兔。”   血夜魔帅一头雾水,但毫无疑问,千机魔王已经确定了棺材里躺的尸体不是那日强闯地牢之人。千机魔王明明没和那人有所接触,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出结论的?   聪明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揣度,也正因如此,纵使千机一族因多年之前一事一蹶不振,已经渐渐没落,就连千机魔王自身,也没有后嗣在世,但只要千机魔王还在千机王城,九幽别的王族,就不敢在千机一族面前太过放肆嚣张。   血夜魔帅领命之后就直接去了骷魔王族边境,有千机魔王做后盾,青焰魔帅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千机王宫内,魔王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酒杯,他盯着杯中静谧澄澈的酒水,低声喃道:   “离开王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末了,他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水,机变万千的视线落在虚空某处,许久后,才轻笑一声:   “人类有句话叫,关心则乱,本王之女,不该有‘软肋’。”   凉锦一路疾行,中途没有任何耽搁,她身上的伤势在紫霄丹的作用下好了许多,赶路的速度也提了上来,短短十日,凉锦便抵达了来时之地。   但不知怎地,越接近边境,她心里越是压抑不安,这种沉闷的心绪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往往这种时候,都预示着危险步步临近。   她预感凉玄乐的担忧已成事实,千机魔王想必已经探查到她闯入王宫的蛛丝马迹,一旦让千机魔王的人马将她捉拿,她将面对的,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一死而已。   高等魔族,哪怕看起来像人,也终究是魔,断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人性,所以凉锦心里明白,她与千机魔王之间,没有半点言和的可能。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遵照凉玄乐的安排,快些回中州去。   但要想回到中州,必定会经过深渊裂缝,那一段来时平平常常,回去却凶险莫测的必经之地。凉锦心中的警兆绝不平常,她几乎可以断定,来自于魔族的埋伏,就在深渊裂缝。   进入青焰魔帅统领的驻军地界后,凉锦没有急着赶赴九幽裂缝,而是在距离深渊裂缝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拐入旁侧僻静的丛林。   她打算在这附近先藏匿一段时间,这是她几番考虑之后趋吉避凶的选择。前来追杀她的魔族对她的实力颇为了解,兴许已经算好了她近日就会抵达,如果她此刻冒冒失失地闯过去,恐怕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虽然躲避潜伏也不是万全之策,以千机魔王的实力,要想锁定她的具体位置,不过早晚之事。她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后续追加的人马到来之前,已经潜伏的敌人略微松懈的短暂时机。   她也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疗伤,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才好生死一搏。   进入丛林之后,凉锦小心掩藏身形,借由树木枝桠间的阴影,行进时不留下任何痕迹,她在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用以疗伤。   入林后大致走了百余里,凉锦忽然眉头一皱,鼻翼翕动,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从林子深处传来。她神情凝重,目露疑虑地停下脚步,猜测前方可能发生的变故。   魔族的血和人类的血有很大区别,魔族就连体内流淌的血夜,都充满了堕落的恶意。所以凉锦初步判断,这淡淡的血腥之气应该是来自于人类。   说起来,这片山林正是她初来九幽之时,途中劫囚,指引那几个人类所去之地。难道那些人最终还是没有逃出青焰魔帅的掌心,被发现了踪迹,就地击毙了?   这种情况下,凉锦应该规避可能出现的凶险,尽量不要再节外生枝,但她当初出手,就算是干预了那几个人的生死,如果他们真的被杀,也算是有一分她的因果在里面。   纵然她心中无愧,但已经遇见,便去收殓了他们的尸骨,如此道心圆满,无有破绽。   这片丛林很大,广袤无边,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同时也暗藏了许许多多无法料想的危机。那几个初来九幽的人类要想在这里安然地活下去,也是极为不易。   凉锦往返此地与千机王城之间耗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足一月,以那几个人类的脚力,应该难以走出这片丛林。所以凉锦断定,那几个人类若是不出意外,想必还在这片林子里。   如此思量着,凉锦朝血腥气息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又行出一里左右,她在一片荆棘丛生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具枯骨。那骸骨下的土地被‖干涸的血染成深褐色,血腥气已经散了许多,不再浓厚。   四周还有许多野兽留下的足迹,想必这人死后,被野兽啃食干净,才会变成这幅样子。   凉锦走近一些,粗略查看一番,确认这人不是被魔族残杀,若是青焰魔帅手下的人出手,此地断然不会只有一具尸骨,况且,这四周也没有任何打斗或者魔气存留的痕迹。   从中州被抓来九幽的人类都被魔族极为凶恶地看管起来,能逃脱的少之又少,何况刚好出现在这片丛林里。所以这具尸骨肯定是当初凉锦救下的那几人中之一。   但是,既然没有魔族出手,这人又独独死在此处,恐怕是遭了落单野兽的袭击。   凉锦反手一掌,将此人的尸骨压入泥土,连带着他身下浸染了鲜血的土地,一同埋葬起来,被葱葱郁郁的灌木遮掩,就此消失不见。而后她环视四周,继续循着蛛丝马迹继续朝林子内深入。   穿过茂密的丛林,前方传来流水哗啦啦的声响,凉锦腾身上树,放眼看去,便见前方出现一个山坳,旁侧坳口之处,有水流潺潺而下。   凉锦的视线落在水流淌下的地方,忽而眸光一凝,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那山坳地势较为低矮,但水却是从山坳流向外边,且凉锦隐隐感觉此地气氛诡谲,从那山坳进入凉锦的视野开始,四周便没了鸟叫虫鸣之声。   就这样远远看上一眼,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就从凉锦心底蹿升起来,她神情肃然,毫不犹豫转身即走。   心中有一个警兆在疯狂跳动,此地极险!   她刚走出没两步,却又猛地停下脚步,她竖眉瞪目,紧盯着前方不远处一片树荫,低声轻喝:   “是谁在那儿!”   她的声音压的极低,心神极为紧绷,她不想触动那坳地内可能存在的可怕力量。刚刚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气机波动,随后她的灵识探去,却一无所获。   但她确信那树荫下绝对藏了人,来人修为之高,恐怕在元婴中期之上。   低喝之声落下,许久都未见动静,但凉锦仍死死盯着那片树荫掩盖的地方,暗银长剑已被她拿在手中,她随时随地都准备全力一搏。   就在凉锦警惕之心攀升至极,打算一有变动就叫卓熠出来相助的时候,一个人影缓缓从那树荫间走了出来。   凉锦猛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那人一头华发,形貌邋遢,走路摇摇晃晃,腰间别了个青黑的酒葫芦,朦胧醉眼之中暗藏锐利精芒……   竟是……凌风华。   凉锦的心神受到巨大冲击,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讶然惊惧而又万分警惕地试探着唤道:   “老祖宗?!” 第284章 身份的证明   凉锦倒抽一口冷气, 瞪大了眼, 神情骇然地看着不远处斜靠着老树枝干站着的邋遢老者, 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凌风华, 凉锦心中惊异非常,她猛地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 确认眼前所站之人并非幻象, 她半张着嘴, 讶然出声:   “老祖宗?!”   凌风华……   怎么可能, 竟然是凌风华!   凉锦骇然色变,凌风华虽然原本是人类第一高手, 就连颜不悔在凌风华面前都只能称一句晚辈。   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拥有无上的修为, 却没有突破人神间的壁障羽化登仙, 而是在漫漫岁月长河中坐化。   他将一缕神识封存入凌云剑阁之中, 等待他口中那“有缘”的后辈,前来继承他的遗志, 阻止千年之后凌云宗的劫难。   而凉锦也的确如他所愿的那般,成功在三宗大比之时, 于凌云宗青云台上, 催动凌云剑阁, 以筑基修为强行抵抗众多炼体、结丹, 甚至两位元婴修士, 等到颜不悔出手, 助凌云宗度过那场劫难。   作为将掌控凌云剑阁的力量传承给凉锦的代价,凌风华暗藏于凌云剑阁内最后一缕神识,已经彻底消散,不入轮回,不修来世,这天地之间,应该再也没有凌风华此人了才对。   但是这一刻,那站在凉锦眼前的华发老者,又的的确确和凌风华一般无二!   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凉锦心中忽而涌现出许许多多的猜测,她瞪视着眼,死死盯着那举止颇为散漫的老者。   她的思绪在飞速运转,难道这只是一个和凌风华长相相似的魔族强者?虽然太过巧合,令人匪夷所思,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可能。   但是下一刻,凉锦的猜测就被那老者低笑着轻松道出的言语给击得粉碎。   “小家伙,你不在宗门好好修炼,怎地来了这凶险之地?”   凉锦瞳孔猛地一缩,她敏锐地捕捉到凌风华话语中违和的只言片语,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魔族入侵中州,凌云宗早已颠覆,甚至连暂时栖身的轩辕剑宗也穷途末路,凌苍穹连带着所剩不多的凌云宗长老弟子们一同前往紫霄宫寻求庇护。   如果眼前之人是凌风华,以凌风华对凌云宗的在意和他的无上修为,怎么可能不知晓凌云宗的处境?!   还说出凉锦应该在宗门修炼这种话来,根本就是信口开河!   虽然他的声音,他的语调,甚至是他肢体的动作与脸上的神态都和凌风华别无二致,凉锦还是不可遏制地起了疑心,立即怒目质询。   与此同时,她也小心地将手背在身后,随时准备取出佩剑,也在心中默默计算若是自己催动强行开启所有封印,催动凌云剑阁,是否能与眼前之人一战,又能否在这段时间内,强行闯过青焰魔帅的封锁,抵达九幽深渊?   纵然眼前之人十有八九并非真正的凌风华,但他的实力依然远超凉锦,即便压上所有的手段,凉锦成功逃离九幽的几率,不会超过一成。   凉锦神情凝重,十死无生吗……   正如情霜所说的那般,她这一次的九幽之行,真是险恶非常。   那十死无生的预言根本不是来自于凉玄乐,凉玄乐是凉锦的堂姐,不但不会陷害凉锦,反而是尽可能地助她脱困,她离开千机王城实在太过顺利,而真正的凶险,其实还未到来。   “尔此言何意?老夫自是尔之先辈,凌风华。”   老者慈眉善目,但凉锦却冷眼相看,哼声斥道:   “莫说凌云宗的开山老祖已不在人世,就算他还活着,又怎可能不知晓中州变故?!你假扮我宗老祖,究竟有何企图?!”   就在凉锦对此人怒目相向之时,那老者忽然抬了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凉锦。   凉锦心神一震,脑海中猛然想起凌风华的成名之技,她下意识地要转开视线,却在她视线下移的前一瞬,一股可怕的气息已然透过两眼瞳眸闯入她的识海。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剑光盘旋纠缠,在凉锦识海之中呼啸,她两眼只能看见剑影剑光,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渐渐平复。   当她的意识还复,视野重新清晰起来,肢体的感触也逐渐回转,她惶惶然地瞪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背后的衣衫也早已濡湿。   她虚握成拳的掌心里也尽是冷汗,手掌麻木,小腿发软,后继乏力。   摄人心魄,乃心之剑也。   毫无疑问,凌风华刚刚用出的那一招,就是无我无心。而且是最为正统的,没有经过凉锦传承揣摩和削弱的无我无心。   面对凉锦的质疑,凌风华以最有说服力的方式,证实了自己身份的同时,也教训了凉锦刚才骤然转变的态度和言语上的冒犯。   无我无心,毫无疑问,这是凌风华的成名之技,也是他身份的证明。无我无心的剑谱早已失传,这世间除了凌风华亲传的凉锦,再没有人会这一招心之剑。   兴许只是为了证明身份,所以凌风华未出全力,仅是给凉锦一些教训,凉锦才没在无我无心剑招之下神智尽失,疯疯傻傻。   “小家伙,你对老夫的身份,可还有所怀疑?”   凌风华收起脸上平和慈善的笑容,转而露出肃然的神情,平视着凉锦。   凉锦的回过神后,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晃,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煞白如纸,目光稍有些涣散,过了许久才重新聚拢来。   她猛地摇了摇头,紧抿着唇角,虽然确认了凌风华的身份,但她心中的谜题还未解开,自是不会轻易放下戒备之心。   凉锦收起眼里的冷漠神情,转而抱拳朝凌风华行了一礼:   “方才弟子多有冒犯,但事出有因,弟子心中困惑,还望老祖宗不吝赐教。”   “哦?尔心有何惑?”   凌风华背起双手,示意凉锦将心中困惑说出来。   凉锦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这才将心中困惑缓缓道来。   凌风华既然认出了凉锦,那么他肯定就知道凌云剑阁在凉锦身上,凉锦将魔族侵入中州,凌云宗倾覆,长老弟子们流离失所的事情告诉眼前的凌风华,然后毫无遮掩地问他为什么好像不知道这些变故。   凌风华在听完凉锦所言后,整张脸都沉寂下来,凉锦甚至能感觉到四周的气温仿佛下降了许多,这一发现令凉锦心惊胆寒。   她此时所面对的,可是整个人类中,修为最高的人。   就在凉锦心神紧绷之际,凌风华忽而喃喃言道:   “竟然如此……老夫困在这山中多年,不晓世事,竟不知魔族又一次侵犯人界,真是罪不可赦!”   他怒声骂道,末了,又转头看向凉锦,见凉锦一头雾水,想必是对他方才口中所说的“困在山中多年”表示不解和困惑。他侧头稍稍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   “小家伙,你可知化神修为有几个境界?”   凉锦闻言,不需深思,直接作答:   “化神分三境,入神,出神,离神,破离神关后为大圆满,可度雷劫飞升成仙。”   即便是化神境界,依然有强弱之分。   这是人间整个修真界的共识,纵然真正到雷劫飞升的人少之又少,但凉锦前世曾亲身真正飞升上界,所以对这部分东西了如指掌。   “不错,正是如此,而老夫千年之前,则是修至离神境,距离大圆满仅一步之遥。”   凉锦眼睛微微睁大,对于凌风华此时所言,她并不感觉意外,若凌风华没有离神境的修为,又怎么能称得上人界最强?   离神……离神!!!   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蹿过她的心海,她仿佛被雷击中,对凌风华此时的情况有了一些猜测。   化神三境,入神出神与离神,都是字面上的意思,入神,也就是初入化神的境界,这时候的修士神识尚不得离开肉体,而出神,则是神识可离开肉体,在一定范围之内自有游走,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至于离神,则是本体的神识能分割出独立存在的个体,离开肉体之后依然长久不灭,不受距离所限,即便本体灭亡,分离出来的神识依然能继续存活。   但是,随即,凉锦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因为,即便如此,在本体消亡之后,分离出来的部分神识存在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本体已经灭亡的分体神识,无法再做突破,实力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被削弱,只要他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最终还是会走向消亡一途。   凌风华的本体已经坐化数百年之久,就算眼前这个凌风华是一个分体神识,他也没有道理能活到现在,而且从凉锦的感官反馈来看,这一个凌风华的实力还在元婴中期之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凉锦困惑地微微眯起眼,等待着凌风华给她解答。 第285章 二灵汇聚   见凉锦眼中露出一丝恍然,凌风华面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他看中的后辈果然聪颖非常, 一点就通。   “魔族举兵攻打人界绝非偶然, 他们是存着某种别样的目的入侵人界, 老夫觉察到这件事后,便分出一缕神识,潜入九幽探查当初大战的真相。”   凌风华所说的话验证了凉锦的猜想, 他将自己为何身在九幽的缘由告诉凉锦,神态平和, 但眼眸深处却藏了一抹忧虑之色。   凉锦凝视着不远处的老者,虽然她心中已经逐渐认同了凌风华的身份,但因为一些还未完全解释的现象, 她内心中暗藏的戒心也没有全部放下。   身在九幽,外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凶险陌生的,行差踏错一步,她就有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所以, 哪怕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凌风华,她也不敢轻易相信此人的话。   只要言语中还有矛盾没有解决,她就一定要弄清楚。   “老祖宗方才曾说千年之前曾送一缕分识进入九幽调查大战真相,而你就是被分离出来的那一缕神识?”   经过凌风华的提醒,凉锦已经把握到关键。在不同的两地出现了两个凌风华的神识, 则必有其一为分体。   千年前魔难结束之后, 从中州通往九幽的裂缝被强行封锁, 要想将灵识送入九幽,凌风华必定是在九幽裂缝封闭之前分离神识,将其中之一送入。   而中州上的凌风华是在数百年前才坐化的,本体灵识不会离开肉身,所以当初被送入九幽的那个神识,也就是凉锦眼前所见之人,乃是凌风华神识的分识。   但是本体已经消亡,分识为何能继续存在,这个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   “不错,老夫不是本体,而是分识。”   凌风华平静地回答凉锦的疑问,他当然明白凉锦在顾虑着什么,正因为凉锦有这么强的戒心,她才能在危机四伏的九幽存活至今。所以,凌风华不仅没有因为凉锦的戒心而愤怒,反而是越发欣赏她警惕认真的性格。   “老夫小觑了魔皇的实力,也高估了自己,老夫分识受九幽规则的束缚,实力被压制在入神之境,纵然万般小心,仍被魔皇识破身份。”   凌风华将自己在九幽中的经历缓缓道来。   “魔皇出动魔族十大高手围剿老夫,将老夫神识重创,老夫面临九死一生之绝境,却仍不肯放弃,决心将在九幽中了解到的隐秘公诸于众,便不肯屈服,一路逃亡。”   凉锦目光一凝,咬牙看着凌风华苍老的面孔,不用细想,她也明白,面对魔族十大高手围剿的凌风华,当初的处境如何凄惨。   魔族整体势力略强于人界,魔皇修为深不可测,成为魔皇左膀右臂的十大高手,其中最弱,恐怕也有化神修为。   通常来讲,离神境的修士分识死亡之时,本体应该能接收到消亡分识的记忆。   但若在分识死去,而他保有的那部分记忆在传送回到本体之前的刹那被魔皇截获,这时,他的本体不但不能获得来自分识的记忆,反而会将自身所有弱点暴露在魔皇眼前,所以他不能死。   彼时仅入神之境,又身受重伤的凌风华面对魔族十大高手的围追堵截,就连自行了断这条退路都被堵死。   “然则,天不亡老夫,老夫残损之分识途径此地,却意外在此发现一处宝地。”   凌风华话音稍稍顿了顿,又继续道:   “此地玄妙非常,不仅助老夫躲过了魔族高手的追踪,还延缓了老夫体内灵力的消耗,甚至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点修复老夫神识所受创伤,时至今日,老夫的修为依然没有跌落于元婴后期。”   凉锦呼出胸中浊气,视线下意识地瞥向不远处的坳地,凌风华言语中提及的玄妙之地,必然就是这块玄机暗藏的坳地了。   不知这坳地之中究竟暗藏了怎样的玄机,又是如何帮助凌风华摆脱魔族高手追踪的。   对于凌风华这个潜藏的威胁,魔皇没有理由轻易将他放过,从他毫不犹豫地派出十大高手围剿凌风华就能看得出来他对凌风华的重视。   此后多年,魔皇肯定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凌风华的下落,连凉锦都能发现这里的异常,魔族之人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就在凉锦心中疑惑刚刚升腾起来的时候,凌风华忽然抬手,一股强大的灵识之力将整个坳地外的土地都笼罩起来。   凉锦心中一惊,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凌风华神情肃然,目光锐利地说道:   “你且再看一眼。”   听闻此言,凉锦心头疑惑,但依旧遵照凌风华的指示转头朝那坳地看去,但这一眼,却让她瞳孔一缩,诧异地张了张嘴:   “不见了……”   不见了,刚刚那占地将近百亩的坳地凭空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一望无际,与来时之所见未有不同。   凉锦感觉不到任何阵法的气息,这绝不是迷阵的效力,而是真正的,消失了。   “老夫此刻要与你说的话,乃是绝密之事,万不可叫第三人知晓。”   身后传来凌风华平静肃然的声音,凉锦闻声回头。凌风华突然严肃的态度让凉锦明白,接下来的话,可不能当耳旁风,听听了事。听了这些言语,就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凉锦的神情也因此变得严肃起来,她预感自己可能触及到了什么不传于世的秘辛,便正了脸色,垂眸道:   “弟子谨遵老祖宗之训。”   凌风华点了点头,而后才继续说道:   “这片土地之所以拥有如此神异之能,能助老夫避开魔族十大高手的追捕,乃是因为其内部,同时嵌有水元土元二灵。”   “嘶——”   凉锦猛地睁大双眼,愕然地看着凌风华,后者则面色不改地继续说道:   “水土二灵皆乃主生之灵也,得此二灵,老夫体内生气迅速回转,伤势尽复,且天地五行之灵皆有改天换象之能,二灵齐聚,老夫活了千余年,也只见过这么一遭。”   凉锦在愣怔片刻之后无奈失笑,这可真是天大的机缘,岂止是令人匪夷所思,简直骇人听闻。五行之灵同出其二,当真千年难得一遇。   当初紫山秘境,仅木元一灵,便搞得风云色变,海鸿遍野,元婴高手出动数人才勉强将其慑服,两种五行之灵结合所形成的力量,是单一五行之灵的十倍,甚至百倍。   借由二灵的存在掩盖自身气息,别说魔族十大高手,就算魔皇亲临,也不一定能觉出端倪。   “老夫进入坳地之后,借助二灵改换天象之能,彻底从魔族高手眼中‘消失’。”   “但这二灵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甚至超乎了老夫的想象和控制,老夫只得一缕神识,没有肉身,无法完全收服镇压二灵,便也因此受困于此,和那二灵彼此牵制,才形成如今你所看到的样子。”   直到此时,凉锦才恍然,原来凌风华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被困在此地,不得脱身。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晓凉锦的身份,这一点,凉锦心里也已经想明白,因为在中州的本体残识消亡,身在九幽中的分识通过神识间遥远的感应收回了本体的一部分记忆。   所以后来魔族入侵中州,凌云宗覆亡的事情,凌风华便无从得知。   凉锦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中透出一丝凝重,五行之灵乃天地蕴养所出之物,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五行之灵会自行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蕴养自身,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大。   凉锦当初收服的那个木元之灵仅是初生之态,还未完全成熟,力量也就有限,而听凌风华的描述,他遇见的这两个五行之灵,分明是完全成熟的形态,说不定还衍生出自己的灵智,极不好对付。   而凌风华虽然能借助土元水元二灵的力量填补一部分自身灵力的亏损,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千年已过,他还能勉强与二灵牵制,但这种看似平衡的局面还能支撑多久?   百年,或者,又一个千年?   最终,如果找不到脱身之法,凌风华还是会被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五行之灵吞噬。   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凉锦总算对凌风华放下戒心,她困惑而凝重地抿起唇,沉重地询问:   “老祖宗可有脱身之法?”   闻言,凌风华平静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一丝无奈,他叹息一声:   “若是老夫能依靠自身之力能离开此地,就不会等上千年之久。”   凉锦目光一凝,听出凌风华话里有话,立马追问:   “老祖宗有何吩咐?”   凌风华无法借助自身之力离开,也就是说,需要外力相助,而这能相助他脱困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凉锦,否则,他也不会特意让凉锦看到那片玄妙的坳地,并现身相见。   凌风华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凉锦的机敏真的令他极为满意,有这样的后辈,他终于脱身有望。 第286章 十死无生   “老夫无法自此地脱身, 究其因, 乃是由于老夫自身仅是一缕神识, 没有肉身, 修为也因为九幽的法则而遭到压制。”   “要想摆脱这样的压制,重新凝结肉身,彻底将这两个五行之灵收服, 需要借助一股不同于九幽的规则之力。”   凌风华神色平静地回答了凉锦的问题, 而凉锦则在听完凌风华所言之后, 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同于九幽的规则之力。   以凉锦的聪颖, 在凌风华开口提及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凌风华所指为何。   凉锦身上, 唯一与规则之力有所关联的东西,便是传自凌风华的凌云剑阁。凌云剑阁乃凌云宗之至宝, 内含万象, 自成一界, 利用凌云剑阁,的确有可能削弱九幽内规则之力对人类修士修为的压制。   凌风华若能借助凌云剑阁的力量重回化神修为, 再利用水土二灵的向生之力重塑肉身,有了肉身做基础, 他便不用再担心分识消散, 因为他的本体已亡, 那么有了肉身的分识就成为了第二个本体。   实力恢复的凌风华要想利用凌云剑阁彻底将水土二灵收服, 绝非难事。   凉锦略作思忖, 凌风华实力恢复, 不管是对中州大势,还是对凌云宗,都是一件好事,况且若无凌风华当初的帮助,也没有如今的凉锦。   她自己本就得了老祖宗许多恩惠,就算凌风华在重塑肉身之后提出要收回凌云剑阁,她也欣然接受,不会有半点逆反之心。   助凌风华脱困一事,她义不容辞。   “不知弟子该当如何?”   凉锦恭敬的言语令凌风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需将识海放开,不要抗拒老夫的灵识,老夫将以你的身体为媒介引动凌云剑阁之力,将水土二灵连同老夫自身一同传送进入凌云剑阁,待老夫功成,便将此二灵赠你,助你修行。”   凉锦没有因为凌风华的许诺而得意忘形,她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始终不卑不亢:   “还请老祖宗容许弟子将养几日,待弟子养好内伤,再全力助老祖宗成事。”   凉锦因为在千机王宫地牢内与血夜魔帅一战而留下的伤势还未痊愈,凌风华要借用她的身体来开启凌云剑阁,当然是在身体全盛时期最为稳妥。   对凉锦的提议,凌风华咧嘴一笑,道:   “此等小伤不需得将养太久,老夫助你!”   言罢,他抬手一摄,直将凉锦一把抓到面前:   “坐下!”   凉锦心中一凛,忙盘膝而坐。她刚一坐稳,便感觉一股浑厚的力量从背后灌入,这股力量之中夹带着极其浓郁的生机,毫无疑问,是土元和水元之力。   凌风华和水土二灵彼此牵制,虽然不能汲取太多二灵的力量,但用于治疗凉锦身上的伤,却是绰绰有余。   凉锦胸口的贯穿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体内五脏的创伤也很快痊愈,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她身上的伤就彻底好了。   水土二灵结合所产生的力量,凉锦有了最为直观和切身的感受,她惊诧之余,又颇有些欣喜。   若能将这样的力量收为己用,她体内的生机将源源不息,若非一击毙命,再重的伤势,都能痊愈。   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凉锦睁开眼,对凌风华道:   “老祖宗,弟子已经准备好了。”   凌风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自己略作调息后,将并拢的两指点在凉锦眉心,叮嘱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理会。”   凉锦点了点头,屏气凝息,沉心静气,不再理会心外之事。   凌风华的灵识闪电般闯进凉锦的识海,凉锦紧闭的两眼猛地一睁,眼中精芒一闪,旋即手腕一翻,取出分界轴。   她左手将分界轴横向一展,右手则取出符笔,以舌尖血浸染笔尖,在分界轴上画出复杂而玄奥的图案。   当最后一笔落下,分界轴上骤然亮起璀璨金光,同时,爆发出一股极为可怕的吸力,直将水土二灵,连带着凉锦的身体一同吸入其中。   凌云剑阁顶层,白茫茫的虚空之中,凉锦闭着眼,身体横躺着,悬浮于空,两个一蓝一黄的光点环绕在她身侧,不停地旋转,起起伏伏,正是水元之灵和土元之灵。   一个邋里邋遢的老者身影出现在凉锦身侧,他的目光扫过凉锦的面颊,深邃的眼眸之中划过一抹幽深,旋即左手单手结出一个奇怪的印,右手则平伸而出,一把抓住了凉锦的天灵盖。   凌风华的唇角掀起一抹诡秘的笑容,平和宁静的瞳眸也在这个瞬间变得冷漠无情,他唇齿微张,无声地吐露出讥讽的字句:   “乖巧的后辈,真是愚蠢,要想凭空修炼一副肉身,至少也需花上两百年,老夫可没有耐心再花上那么多时间!”   有一具现成的肉身摆在面前,他只需要将凉锦的灵识完全摧毁,而后直接将凉锦的肉身炼制成与他自己神识相契合的肉身,这个过程,只需要短短十数年。   这样将别人的肉身据为己有的方式和夺舍有些区别,夺舍是直接将自己的神识和不属于自己的肉身强行融合,肉身的资质与天资都是既定的,无法再度更改。   而重新炼制之后的肉身,则是完全属于凌风华,是凌风华的样貌,也是最适合凌风华的修炼体质。   此刻他们已经成功进入凌云剑阁之中,就算引起什么变动,大战一场,也不会将任何人惊动。   凉锦的意识被自己收拢在识海的角落里,对外界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她从没有想过,危机降临得如此突然,毫无防备,也无法做出应对和反抗。   进入九幽之后真正的危机,现在才突然来临。   被尊敬的长辈算计,落入无法脱离的圈套,真正的十死无生。   早在她中了凌风华的无我无心,她的意识便一直在凌风华的掌控之中,受到凌风华的暗示和影响,无法清醒地做出决断。   若非如此,以凉锦自身的机敏和警惕,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同意让别人的灵识闯入自己的识海,哪怕,这个人是凌风华。   然而,面对实力远超自己不知几何的凌风华,凉锦完全被捏在掌心里,就算她不肯助凌风华脱困,最终结局,也不过是在奋力一战之后,被凌风华擒拿,再将意识强行摧毁。   凌风华之所以与她耗费如此多的口舌,无非是想让摧毁凉锦灵识的过程变得简单一些,如此而已。   他冷笑一声,灵识穿过指尖,探入凉锦识海,他要将凉锦脑海之中,自身存在的意识彻底消除!   识海之中,凉锦沉寂的意识突然惊醒,她被凌风华一掌击中,倒飞而出,意识凝聚的身体顿时就有一大片涣散开来。   凉锦神情中透出一丝慌张:   “老祖宗?!您这是?!”   一股弥天的压力沉重地堆积在凉锦心头,初初见到林中坳地时她心头升腾起来的危机感再一次充溢了她的心扉。   凌风华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手一掌朝她攻来,这时候,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情霜那卦象所说的十死无生,根本不是千机魔王的埋伏,而是眼下这一劫。   她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凌风华为什么这么做。   她两眼一横,怒视着迎面而来的凌风华:   “你到底是谁?!”   凉锦认识的凌风华绝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相信德高望重,又对她极为宠爱的老祖宗真实的面貌竟是如此丑恶。   凉锦心中极为矛盾,明明一切迹象都表明此人就是凌风华无疑,但她自己却不愿意去相信。   她感觉滔天威压几乎要将自己碾成碎片,意识凝聚的形体没有清晰的痛觉,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股威压之下已经有了崩塌的迹象。   凌风华借助凌云剑阁的力量摆脱了九幽内空间规则的影响,实力比起千年前虽然还是有所下降,却未跌落入神之境,凉锦仅仅结丹初期,面对化神修为的凌风华,她没有半点胜算。   面对凉锦的厉声质询,凌风华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漠笑容,轻声回答:   “老夫……既是凌风华,又非凌风华!”   说出这个自相矛盾的答案,凌风华已腾身跃起,以化神之修全力一掌,迎面攻向因滔天威压而被束缚了行动的凉锦的意识之体!   凉锦的意识之体被四周仿若凝成实质的化神威压禁锢着,完全无法动弹,她的眼中露出一抹迷茫,感觉掌风呼啸而来,由意识凝结的躯体在那磅礴的力量撕搅之下,开始分崩离析。   她涣散的眼瞳之中倒映出识海混沌的景象,入眼之所见,是无尽的喧嚣和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消散,她的识海因为凌风华的神威掀起了一场无法挽救的风暴,将她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吞噬,销毁。   紫霄宫。   情霜正伏在案上,查阅宫内长老呈递上来的竹简。她将一卷竹简批阅完成之后,从旁侧取来另外一卷,如往常一般将其展开。   却在此时,连接竹简的细绳突然崩裂,竹简哗啦一声坠了满地。 第287章 真正的传承   情霜手上动作一顿,眼中划过一抹凝重之色, 她垂下眸子, 视线落在某支竹签上, 那坠落时被泼洒的墨迹沾染的一个“锦”字, 一切看似偶然,又仿佛暗藏玄机,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沉默地探出手, 将那一支竹签从地上捡起,纤白的指尖拂过竹签粗糙的表面, 于墨迹之处稍作停留,墨渍沾染她的指尖,她却凝眸沉思, 未有所觉。   良久,她沉声一叹,喃喃自语:   “置之死地而后生,则改天逆命, 弗若, 命数定矣。”   九幽,凌云剑阁内,凉锦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凌风华苍老而又决然的脸庞,面对凌风华遮天蔽日的一掌,凉锦避无可避, 退无可退。   眼看着呼啸的掌风将她意识所化的身体撕裂, 混乱而凌厉的气流撕扯着她的四肢与筋骨, 化作星星点点的血色精芒,一点一点逸散开来。   她与凌风华之间的差距,如萤火之于皓月,以她的力量,掀不起一点风浪。   无法反抗,也没有获救的可能。   凉锦的意识逐渐消失,但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亡的前一刻,凌风华狠厉的神情中忽然透出一丝惊诧,旋即,便见凉锦那还未被完全吹散的意识之体内,忽然亮起七颗明亮的星火。   那七颗星火形成一道封闭的环,在凉锦的丹田之中旋转,当凌风华掌风之内夹带的灵力冲击到圆环之上,便见那旋转中的七星之环骤然加速,爆发出一股远超于凉锦自身的强大力量。   七星之环折射而出的星光在虚无的识海之内化成一只苍老的手掌,从圆环之内探出,与凌风华相对,手掌中暗藏倾天之力,一推一握,便将迎面而来的掌风悉数摧毁。   凌风华大吃一惊,没曾想凉锦体内还暗藏这样的变故,那七星之环中爆发出的力量他无比熟悉,以至于,在他的掌风被化解的同时,他就明白了那力量的来处,不由眉头一皱,咬牙低喝:   “你没死!!”   从七星之环中探出的手掌再度前伸,片刻之后,与手臂相连的半个身体也从环中出现,七星之环就好像一道旋转的空间之门,将其内暗藏的一个人释放出来。   当那人影完全出现在凉锦身前,凉锦陷入些微晕眩,却还未完全消散的灵识在数息的迟滞之后判断出其人的身份,顿时愕然:   “老……老祖宗?”   再次出现的这位华发垢面的老者,竟也是凌风华。   凉锦张大了嘴,她已经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凌风华怎么会从她的身体里面钻出来?   她内视自身丹田,发现那一直旋转的七星之环就是凌风华当初给她传承之时留在她体内的七道封印。   在凌风华的身体从封印之中脱离出来之后,那七道封印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同时暗淡下去,片刻之间,消失不见。   凌风华当初言说这七道封印是用来封存他传承给凉锦的力量,等凉锦能同时打开七道封印,便能将这个传承融会贯通。   只要七道封印没有同时打开,从中流溢出的力量只能作为秘法短暂提升凉锦的实力,她并不能汲取封印中封存的灵力用于提升自己的修为。   当秘法时限过了之后,封印中缺失的部分灵力会在此后一整日的时间中通过七星之环的旋转而抽取天地间的灵气,渐渐将其补足。   所以,凉锦一直以来,不断使用封印中的力量度过千难万险,那七道封印却始终在她体内留存,未被削减。   但此时,凉锦心中无法遏制地腾起犹疑之心,眼前诡异莫测的景象,让她不得不去怀疑凌风华在她体内种下七道封印时真正的意图。   第二个凌风华的身影出现在凉锦身前,凉锦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体内潜藏的力量与不远处意欲夺占凉锦之身的凌风华别无二致。   他应该就是凉锦最初认识的那个,凌云宗开山老祖,凌风华的本体神识。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真正消亡,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凉锦心头疑窦丛生,但眼下还不是质询的时机。   他一出现,便背起双手,神情冷漠而淡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分识,一改当初疯疯癫癫的态度,浑身散发着一股厚重的威压:   “我早就料算到你不会善罢甘休,方出此下策。”   面对自己的分识,凌风华没有用“老夫”二字,而是自称为“我”。   凉锦对凌风华此时所说的话一头雾水,但凌风华的分识却面色大变,他两眼一瞪,怒视着从容不迫的凌风华本体,神情再没有先前的轻松,转而变得凝重肃然。   他收起轻视之心,强自冷静下来,微微眯起眼,冷声哼道:   “你料算到了又如何?以你孤高的性情,居然寄存于小辈之体,可见肉身腐朽对你造成的影响绝不会小于受困于此的我,我有水土二灵蕴养神识,而你只能借助封印之力减小耗损,纵然你现身于此,也不见得能将我阻止!”   凌风华的分识态度张狂,凉锦残损的意识之体漂浮于凌风华本体身后,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个形貌完全相同的人彼此对峙,但见分识此言落下,凌风华的本体摇头一叹:   “你执迷不悟,当初我一念之差没有将你彻底灭亡,而今,便该由我将你击杀!”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又对身后的凉锦言道:   “今日之事,待我将此邪魂擒拿,再与你细细讲说。”   言罢,他腾身而起,袖袍一挥,一道光幕出现在凉锦意识之体外围,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凌风华本体两手一合,结出繁杂之印。   那两个盘旋在凉锦身侧的水土二灵忽然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召,盘旋着朝凌风华本体飞去,凌风华的分识见着眼前一幕,他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之色,甚至连声音中都带了一抹惊惶:   “你!你竟然还能操控二灵!”   他花费了千年的时光将凌风华本体留在水土二灵中的印记抹去,本以为二灵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曾想凌风华竟然顷刻间就将他刻在二灵内的印记销毁,并重新获得了操纵水土二灵的权利。   凌风华本体目光凌厉,冷声道:   “你以为消除我留下的印记你就能成为二灵之主?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只是我的一缕分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纵使你身在九幽,只要我还未亡,你就永远无法超越我成为主导!”   凌风华说完,大手一挥,凉锦的识海之中骤然掀起无法想象的可怕风暴,风沙瞬间遮蔽了凉锦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凌风华的本体与分识之间的战斗。   风暴遮天蔽日,其间混杂着水元之灵与土元之灵的的耀眼光芒,形成一道又一道呼啸的风龙,将两个化神之境高手交战的场地笼罩。   凉锦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睁大双眼,虽然她的意识之体已经残损不堪,无法再承受任何风波,仅仅是保持清醒,都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不敢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担心只要她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了。   光罩外的喧嚣久久不息,在识海之中无法清晰的把握时间流逝的速度,也许是过了几个时辰,也可能是过了几日,当凉锦的意识强撑到极限,哪怕没有外力冲击,也将彻底消散的时候,风暴渐渐止息。   从逐渐消散的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凉锦已经无法辨识,他到底是凌风华的本体还是分识。   不管是分识还是本体,在这一刻,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已经没有力量去探寻所谓的真相了。   当凉锦的意识没入混沌,整个识海彻底静谧下来,那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到她身边,他探手一碰,笼罩在凉锦身边的光罩便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开来。   他平和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慈爱的神色,旋即两指并拢,点在凉锦眉心,一声微弱的叹息轻轻回转,很快又隐没了去:   “孩子,迟了十余年的传承,是时候完完全全交给你了。”   言罢,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出现裂痕,碎裂的迹象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布满了他的身躯,四肢,甚至脸颊。   裂缝中渗出莹亮的白光,从足尖开始,片片碎裂,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凉锦变得虚幻朦胧的面庞上。   直到碎裂蔓延至他的面庞,吞噬了他的发梢,凉锦的识海之中再没有了凌风华曾来过的痕迹。   凌云剑阁白茫茫的世界里,凉锦的身体漂浮着,水土二灵环绕在她身侧,形成一道光环,强大的生灵之气源源不断地蕴养着凉锦的身体。   在她的体内,一股强大的灵力爆发开来,如狂风,似怒涛般卷过凉锦四肢百骸,她体内的经脉在这怒涛的冲击之下不堪重负,瞬息之间崩裂开来,却又在两道生灵之气的蕴养之下,顷刻间经脉重铸。   不断的冲毁和重铸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而她体内的经脉、筋骨、血肉,都在不断的重铸之中以旁人不可及的速度发生蜕变。 第288章 埋藏的因果   凉锦的意识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不知多少时日, 某时, 她稍稍清醒一瞬, 立即就被周身莫大的痛苦淹没, 再一次陷入黑暗混沌之中。   重塑经脉,淬炼肉身,锤锻筋骨。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好在她的意识混沌不清, 无法清晰地认知到身体承受的疼痛。   水土二灵倾尽全力蕴养她的肉身, 生灵之气充溢于天地之间, 虚空中的天地灵气收到感召吸引,纷纷聚拢来, 从四肢百骸透入凉锦之身。   内有凌风华的传承,外有天地灵气汇聚, 凉锦的修为在沉睡期间, 悄然而迅猛地攀升, 很快就从结丹一层连连突破,达到结丹三层, 又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了结丹初期与结丹中期间的壁垒,突破至结丹中期。   而这样的提升没有止息的迹象, 她静谧的气息还在向上稳步拔高, 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 水土二灵开始与凉锦的身体融合, 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修复着凉锦识海深处, 那一株灰色中夹杂着一抹翠绿的灵根之树。   而凉锦在凌云剑阁中悄无声息地突破时, 外界的时间也飞快流逝,血夜魔帅在青焰魔帅驻地等候三个月,却无任何风吹草动,他心中疑惑,将此事如实禀告于千机魔王。   千机魔王听闻血夜魔帅的禀报后心中腾起疑云,暗想此事蹊跷,便以千机之力推算因果,确定凉锦还未离开九幽,但他却无论如何,无法推演出凉锦的确切下落。   九幽内,除却魔皇的干扰,还未有千机魔王无法料算的事情,如此奇异的状况也激起了千机魔王的好奇心,他连道三声有趣,而后竟亲自前往边境,欲一探究竟。   然而,他来到边境之后,也只探查到凉锦失踪时的地点,至于凉锦究竟去了何处,却成了无法探索的谜题。   千机魔王神情凝重,反复数次尝试寻找凉锦的下落,最终却因为扭曲的空间规则而失去线索。   他沉默地看着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林,有关于凉锦的线索,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彻底消失。许久之后,他长声一叹:   “罢了,恐怕这也是因果中的一环。”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要拯救凉锦,即便是他,也无法干涉,若是过于执迷强求,恐怕会给千机一族带来无法想象的灾厄。   思及此,千机魔王在片刻犹豫之后选择放弃追踪,并将血夜魔帅也一同遣返。   对于千机魔王的决定,血夜魔帅虽然心存疑惑,但他素来遵从于千机魔王的任何安排,便将这疑虑之心按捺下来,跟随千机魔王回了千机王城。   紫霄宫四季常青,春去秋来,时光匆匆,晃眼便是三个年头。   当初被中州各仙门讨伐之时损毁的建筑早已修缮好了,情霜也完全代替颜不悔,接手了紫霄宫诸多事务,将偌大的紫霄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有时会忽然想起凉锦,并猜想着,当初那突然预兆的一劫,凉锦是否已安然度过。   她甚至在心头暗想,若十年后依旧没有凉锦的消息,她便也要亲身去一趟九幽,一旦确认凉锦死了,她将再不会有丝毫犹豫,回收那被凉锦带入九幽的一缕残缺命魂。   九幽边境的丛林里,那一处奇异的坳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违和之感的,郁郁葱葱的树林。这片树林生机勃勃,天地灵气丰厚,不断有野兽聚集到此,形成一幅朝圣般的景象。   青焰魔帅注意到这里的变动,曾派遣魔兵来此探寻,但除了漫山遍野的野兽,再没有别的发现,也没有找到天地灵气变得充沛起来的原因。   他将此事上报于骷魔一族,族中派遣一名元婴后期的高手前来,反复数次探寻山林,却都无功而返。青焰魔帅因此更加不受族内待见,他气急败坏,再不管山林中异动之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每日午时都会来到这里,躲开密集的兽群,小心藏匿起来,静等一个时辰之后,又转身离去。   某日,空间一阵异动,虚空中裂开一道豁口,一个人影悬浮于空,从那豁口之中飘出,其人裹在黑色的袍服内,兜帽遮掩了她的容貌,让人不可得见她的样子。   当那身影出现,藏匿在暗中的女子飞快扑出,将那自虚空而来,昏迷未醒的人抱在怀里,旋即滕身而起,几个闪烁便消失于山林深处。   凉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未身处凌云剑阁那苍茫的空间之中,她睁开双眼,扑入眼帘的是一个素净简朴的茅屋屋顶,在短暂的空寂之后,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涌入她的耳朵。   她听见屋顶小虫牵丝坠落的声音,清风吹拂,落叶盘旋、泥尘飞扬的声音,还有屋外叽叽虫鸣,游鱼摆尾,水花溅落的声音。   意识在顷刻之间扩散开来,及至百里之外。   她没有刻意去感受,但这天地间的各种信息都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她听见屋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心念一转,那人的样貌便纳入凉锦意识所及之处。   来人容貌清秀,用竹制的扁担挑了两桶清水,脚步轻快地走进小院,将桶中水注入一口简陋的瓦缸。   她用袖口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视线下意识地转入屋中床榻,当她的目光与那一双明亮幽深的眸子相对,她顿时浑身一颤,惊讶之余,面上露出欣喜之色,连着迈了两步,来到床榻之前。   凉锦目露疑惑,但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女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尊”。   凉锦脸上划过一抹惊讶,她翻身坐起,虚手一抬,便将那女子隔空扶起,这收发自如的力量再一次令她震惊,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与被拓宽了数倍的经脉,一时间愣怔无言。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奇怪,她险些分不清自己眼下身处之地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就在她神思迷惘之际,一道光影出现在她的识海中,化作一个个虚幻的人形,汇聚成一幅幅遥远的图画,走马灯般闪过凉锦的识海。   凉锦曾经历过一次类似的事情,所以她明白此时出现在她意识中的景象意味着什么,所以她当即闭眼凝神,仔细辨别那一幅幅画面中潜藏的意义。   这是凌云宗开山老祖,凌风华的记忆。   这些记忆解答了凉锦眼下所有的疑惑,甚至将她以往从未曾接触过的真相,都事无巨细地呈现在她眼前。   当某个真相揭开面纱,即便是凉锦,都错愕不已,险些无法自持。   一千五百年前,九幽千机王族一脉中诞生一名惊世之才,天生便可驾驭灵气与魔力两种能量,魔皇看出此子天资非凡,便将其送往人间,为魔族入侵人界埋下种子。   此子拥有绝高的天赋,以众多人类修士无法企及的速度,在短短三百年的时间里,就破除元婴关隘,修至化神,甚至在此后二百年中,又接连做出突破,达到离神之境。   就在魔皇准备妥当,欲出兵攻打人界之时,这来自魔界的天之骄子,却在人界遇见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姑娘,为了长久地和相爱之人在一起,他将自己属于魔族的一半神识生生抽离,用水土二灵,封印在九幽。   至此,此子彻底叛出魔族,魔皇进攻人间,此子则统御人间各大仙门修士,用当初魔皇恩赐的法宝抵御来自魔族的入侵,将魔皇的计划覆灭,重新封闭九幽。   魔皇盛怒,迁怒于此子宗族,千机一族从此备受各路魔族冷眼,纵然王族之位尚未被取缔,但却被压在了一众魔族王室末尾,若非千机魔王一力支撑,千机一脉恐怕早已覆灭。   而这个出身于千机魔族王室的天之骄子,便是凌风华。   凉锦从未想过,凌风华,竟是魔族之人。   而那凌云剑阁,想必就是魔皇赐给凌风华的法宝,这也解释了,为何九幽各路魔族都对凌云剑阁这般痴狂,因为,那本就是魔族的东西。   原来,这才是凌风华身上的真相,他不仅是魔族之人,还恰巧,是千机魔族中人。   他一早就料算到被他封印在九幽中的魔族神识会想方设法突破禁锢,所以才在凉锦身上埋下后招,将自己余生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全部压缩在七星封印内。   只要七星封印被他另一半神识触动,他就会现身,将其彻底摧毁,如果对方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消亡的话,那等到凉锦有能力同时打开七道封印,他的力量就会变成传承之力,涌入凉锦之身。   那时候,她的身体也已经足够承受来自封印的力量,不会被涛涛而至的灵力创伤。   凉锦沉默地抿起唇角,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老祖宗凌风华,虽然出身于魔族,但他知至知终,心心念念的,都是人类,是宗门,还有她这个后辈。 第289章 蜕变   在凉锦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里,那管她唤做“师尊”的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凉锦抬眸, 视线自其人面上扫过。   方才初时因为惊讶, 她没有细想太多, 而今再仔细端详此女容貌,顿觉熟悉,细细回想, 很快便在一闪而逝的记忆中找寻到这女子的身影。   这个女子乃是她初入九幽之时,从魔兵手中救下的那个年轻姑娘。凉锦记得, 那时候这个女子身上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很明显她只是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   但此时,恭敬地站在凉锦面前的这个姑娘, 气息平和,丹田内蕴真气,其修为,已有筑基。   凌风华传承给她的记忆里也有关于这个姑娘的一些事情, 凌风华料算到凌云剑阁无法支撑到凉锦将他给予的传承之力完全吸纳, 当水土二灵的力量融入凉锦之身,凌云剑阁将自行关闭。   届时,还未将传承之力融会贯通化为自身之力的凉锦还会昏迷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时期将是凉锦最为脆弱的时候,若无人照料, 直接现身于荒野, 必定叫魔族之人擒获。   先前那几个被凉锦救下的人类进入山林之后毫无疑问尽都落入了凌风华的分识之手, 分识推算出此女与凉锦之间有些微联系,便控制她的意念将同行之人尽数杀害,彻底将其心志摧毁。   然后将她留在坳地,并教导她修炼,以此女为线索,寻找凉锦的下落。   凌风华将分识覆灭之后,就抹除了此女的记忆,唯留下凉锦当初相救的一幕在她心海,并传授她凌云宗的初级修炼心法,告诉她救她性命的人就是她的师父,指引她每日午时到空间裂缝即将出现的地方等候。   有凌风华的周密思量,才有了后来顺理成章的发展与结果。   凉锦通过凌风华传承给她的记忆了解到凌风华分识的筹谋,后背不由升腾起一阵恶寒。   她在丛林中发现的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凌风华刻意让这女子刻意将其人尸身扔在那里,引兽群前来,破坏了有人走过的痕迹,同时营造出野兽啮人的假象。   凉锦一旦受那尸身的影响深入丛林,必将落入陷阱。这一切,都是凌风华那一缕邪恶的分识提前埋下的圈套。   凉锦长叹一声,枉她前世活了两百年,与这千年的老妖怪相比,她的心智还是稚嫩了许多。   当她以灵识内视己身丹田,她讶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已经突破至结丹大圆满。但,令她疑惑的是,她的神识境界却远超了她肉身的层次,恐怕已达到了元婴初期,甚至,元婴中期。   在凉锦的丹田之中,有一枚炽白色的菱形晶体,那晶体盘旋在金丹上空,释放着一股温和柔软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当初凌风华在她体内设下的七道封印有些相像,她将灵识探入晶体之中,发现这枚晶体里封锁着一股庞大的力量,虽然没有当初七星之环储量丰厚,但凉锦若能借助着晶体中的力量,要再做突破,一举凝结元婴并非难事。   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时还未到突破的时候。   结丹与元婴之间的壁障阻挡在她眼前,让她她想起多年前她在紫山秘境中时,曾承担了焚云鹤身上的因果,她没能击杀焚云燕,也没有成功劝其迷途知返。   所以,来自于焚云鹤的因果,束缚了她的成长,阻碍了她突破的脚步。   未被她的身体吸纳的那部分灵力受凌风华所设的封印影响,在传承结束之时化作一枚储藏灵力的晶石,只等凉锦了结了焚云鹤身上的因果,就能借助这灵力的结晶再做突破。   至于她的灵识为何没有受到这因果之力的影响,凉锦猜测,恐怕是与那融进她识海中的五行之灵有关。   五行之灵本就是超脱于世的存在,身在五行之中,却超然于轮回之外,不受因果的束缚,改天换象。   若凉锦的灵识不受束缚乃是得益于五行之灵的存在,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此一来,旁人要想探查到凉锦的真正实力,将变得更加困难。   凉锦转头看向身前垂首而立的女子,在凌风华的记忆中,并未提及这女子的名姓,且她的记忆又被凌风华抹去,想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原本的名字。   凉锦拖着下颌想了一会儿,随后言道:   “你既是我的弟子,从今便摒弃过往,随我一同修行,我知你不记得自身名姓,便予你道名一心,愿你一心向道,学有所成。”   凉锦话音落下,一心再一次双膝跪地,朝凉锦躬身行礼:   “谢师尊赐名。”   这一次,凉锦任由一心向自己磕了九个响头,就算是完成了一场简单的拜师礼,她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外边郁郁葱葱的景象。   灵识漫过溪水,跨过山坡,延绵向更远的地方。   只这一眼,她便已明白,她们身处之地,距离当初凌风华分识被封印的坳地不远,却因为长期受到水土二灵的影响,地貌发生了改变,形成一道天然而又隐蔽的阵法。   隔绝了外界的探视,又汇聚了四方而来的天地灵气,是个绝佳的修炼之所。   即便如此,要从一个完全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达到如今的筑基修为,除了自身的天赋之外,时间和精力的投入也必不可少。   凉锦看得出来一心的身上的修为是她自己一点一点夯实基础,修炼而来,并非像她这般接受传承,一步登天。   所以,凉锦明白,她眼前所看到的这片天地,恐怕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她这一睡,不知匆匆过去多少时光。   她垂下眼眸,轻声开口:   “你我二人初遇至今,过了多久?”   凉锦唯一能询问的人,只有身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徒弟一心。   “回禀师尊,已是一千一百四十五个昼夜。”   一千一百四十五个昼夜……   凉锦眉头一拧,而后无奈松开。   三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心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自行修炼到筑基,足可见其天赋之异禀。   凌风华的传承给了凉锦莫大的好处,但同时,也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弊端。   一步登天纵然美妙,但虚浮的境界与沉睡了数年之久的身躯并未完美结合,凉锦不得不为此耗费一定的时间去将境界于肉身之间的生涩磨合。   她的提升越大,这种生涩之感就越明显,弥补起来就更困难,好在因果之力束缚了她修为的发展,让她得以有一段平缓的休整时间。   凉锦获得了凌风华的传承,此后只要击杀焚云燕,她就能再次获得提升,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把握能胜过情霜。   时光匆匆,凉锦遇见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但情霜自己,便是机遇本身,就连眼下这片静谧的时间里,情霜可能又做出了突破。   凉锦摇头一叹,闭眼凝神,于识海中轻唤卓熠之名。她记得在凌风华的分识意图摧毁她的意识时,卓熠也被其人强行封印,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不知卓熠的情况怎么样了。   片刻之后,凉锦的眉头舒展开来,卓熠的确是受到了极为重大的影响,但并非不好的方向。   此时卓熠正于须弥源晶之中沉睡,周身萦绕着一层白蒙蒙的光,很明显是即将突破的迹象。想必是受天地灵气的熏陶,外加凉锦先前一直给他喂高级的青玉作为食物,终于让他成功冲向修为的壁垒。   凉锦见卓熠没事,便也放下心来,负手对一心道:   “在此地休整半年,而后你随我回中州。”   她需要半年的时间适应突飞猛涨的修为,同时也让卓熠有时间吸收更多的灵气,从而一举做出突破。   与此同时,凉锦还能借机收揽千机魔族的情报,以判断千机魔族在九幽究竟处在怎样的地位,而千机魔王,又是个怎样的魔王。   凉锦并不打算回千机魔族去和那千机魔王认亲,在她的意识里,虽然凌风华是出身于魔族,但他却是个纯粹的人类。   虽然凉玄乐成了千机魔王的义女,但谁也不知道千机魔王自身有些什么想法,他作为千机一脉之王,心中自有无边沟壑,远非凉锦可以揣度。   此后半年,一心一直努力修炼,不闻窗外之事,凉锦则时常出入山林,以探寻千机魔王和凉玄乐的消息。   越深入调查,凉锦越能体会到当初凌风华的“叛变”对千机魔族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千机魔族的王室地位在九幽众多王族之中一降再降,甚至有王族向魔皇提议废除千机魔一族的王室地位。   而千机魔王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初的事情,导致千机一脉受到魔皇的诅咒,千机魔王的两个小儿子都在未满月的时候就突然夭折,所以千机魔王无后。   正因为此,千机魔族的地域范围之内内斗频繁,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千机没落了,无路可走。 第290章 离开九幽   自凉锦从千机王城逃离之后已过了三年之久, 千机魔王派遣前来追击的血夜魔帅以及一众千机魔族的高手皆被遣返, 凉锦数次往来于山林之间, 潜入临近郡城, 未发现追击之人。   她当初来到九幽的目的是为了救回凉玄乐,如今已确定凉玄乐并无性命之忧,也不会跟随她离去, 她再留在九幽, 也无重要的事情, 相比之下, 中州动荡的形势才更值得注意。   凉锦与情霜约定的二十年,一觉过去, 便消逝了三年,她清晰地感觉到修为的瓶颈, 如果不能尽快破除因果的束缚, 她与情霜之间的差距, 只会越来越远。   在初步了解了千机一族的境况之后,凉锦带着一心离开了山林, 骷魔族边境驻军中实力最高的便是青焰魔帅,而凉锦的灵识如今还在青焰魔帅之上。   她带着一心直接从魔军兵营穿行而过, 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便来到九幽裂缝前。   看守裂缝的魔将同样无法觉察凉锦的行动, 他们只觉一阵微风拂过, 凉锦便已经钻入裂缝之中。   凉锦离开九幽的过程与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也没有遭受额外的阻截和困扰, 当她感受到规则之力的变动,她就知道,她已经回到了人界。   一心一直一语不发地跟在凉锦身后,她修为浅薄,无法很好地在魔兵魔将面前藏身,便是由凉锦带着她,用灵识将她掩藏,才能顺利避过魔族的视线,回到中州。   裂缝外依旧是三年前那般荒凉的景象,魔物摩肩接踵地汇聚在裂缝之外。   如今凉锦实力大幅提升,面对这些仅相当于炼体境修士修为的魔兵,她再也没有三年前的顾忌,直接穿入群魔之中,以其不可查的速度飞快从中穿过。   卓熠还在沉睡之中,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凉锦带着一心离开沙漠之后径直朝东南方向去,她要前往龙州,寻找焚云燕的下落,了结当初种下的因果。   但在去龙州之前,她还有两件事要做。   一心的记忆被完全抹除,内心如同一张白纸,不知世间人心险恶,若外出游历,她没有自保之力,凉锦并不打算带一心去往龙州,与她一同涉险。   故她要在离开中州之前,尽可能地提升一心的实力,在前往中州边境的路途中,凉锦极为用心地教导一心修炼。   从九幽裂缝所在的荒芜之地出发,凉锦和一心一路上遇见了许多落单的魔兵,也看到了许多凡人村落被魔兵攻陷后的惨状。   每逢此时,凉锦便当着一心的面将这些魔兵击杀,教导她杀伐之道的同时,传授给她防身保命之法。   凉锦知道,虽然一心是她的弟子,但她也不可能永远保护她。   就像凉锦自己,纵然与师尊陈渝极为亲厚,但终究,不能日夜侍奉于师尊身侧,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的道凶险莫测,陈渝本就命途多舛,甚至此时,陈渝还在紫霄宫中沉睡,她无论如何,不愿让凶险与其有过多的牵扯。   除此之外,她还想等卓熠从修炼中醒来,将她安然从九幽回来的消息,与凉玄乐写给穆彤的书信一起,带回紫霄宫去。   对于当初情霜所言的二十年之约,她至今还未真正想得清楚明白,所以,她还不能与情霜相见,将这件事委托于卓熠,是最好不过。   中州各大仙门联手清剿散落在中州各地的魔物,而魔皇又未再增派更多的魔兵魔帅进入中州,所以除去和风和临封两座古城,中州上其余十一古城的形势都还没有糟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与海岸最为接近的古城名唤鹤山,凉锦曾经路过这里一次,还曾与鹤山的三位年轻修士有过短暂的交集。   在鹤山修士齐心协力的努力之下,侵入鹤山的魔物都被清剿完毕,那些出现在鹤山的小型虚空裂缝,也被元婴高手全部封闭。   封印裂缝所在之地还有结丹修士长期驻守,彻底杜绝了裂缝再开的可能。   如此一来,鹤山重新恢复了宁静平和,被仙门庇护的凡人终于能回到家乡,重建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凉锦带着一心来到中州边境靠海的地方,三年已过,海边被屠戮的村庄已经彻底消失,而沿岸别的地方,又重新建起了渔民聚居之所。   凉锦和一心一前一后地走在村中小道上,一群孩童嘻嘻哈哈地从她们身旁跑过,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女孩儿脚踩着松动的石块,不小心摔倒在地。   一心至始至终平和而温软的目光在这一刻起了些许波澜,眼前一幕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在被押送去往骷魔王城的途中,师尊凉锦从天而降,带她脱离苦海的景象。   她下意识地朝前快走了两步,来到那小女孩儿跟前,笑容温和地伸出手:   “可是摔疼了?”   小女孩儿眼里噙了一蓬泪花,但在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时,硬生生包住了眼泪,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秀丽的面孔上柔和的微笑如同清风拂过她的心头,让她忘却了疼痛,不由自主地被那深邃而宁静的目光吸引,不忍叫哭闹之声,打破这一瞬间的静谧。   凉锦斜眸旁观,一心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觉得意外,但同时,又不突兀。   也许她原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大起大落的人生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与性情。   从凉锦醒来的那一日起,她所见到的一心,除了修行,便还是修行,纵然谦逊有礼,依旧让人能感觉到,她的心空洞洞的,没有寄托,也没有依靠。   凉锦是她的师尊,也是她所尊敬的人,是她索然无味的生命中,唯一景仰的存在。   这样的一心,从某种层面上讲,她并不算是真正的活着。   但在刚才那个瞬间,凉锦感觉到一心心中情绪的起伏,她有了自己的思考,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她迈出了脚步,与除凉锦之外的人有了接触,看在凉锦眼中,很是欣慰。   靠海之地天地灵气丰厚,凉锦带着一心在村庄里盘了一处无人居住的房屋,暂且住了下来。   历经了暴风骤雨般的千难万险,再回归平静时,自有一番以往不可得见的韵味。   凉锦让一心跟着渔民下海捕鱼,但严令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自身拥有修为之事,能以自身之力所及之事,皆不可走术法之捷径。   对于凉锦这样的安排,一心虽然心觉奇怪,但她将这疑问保留于心,没有询问,也没有违抗。   每当渔民出海,她便主动与船队同行。   一开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劝她,说下海十分凶险,她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这般冒险,奈何一心心意已决,旁人劝说无果,也就只得由着她去,便叫她莫要给同行之人添乱。   谁料一心水性极好,出海的船只遭遇风暴,有渔民落水,一心不顾众人阻拦,飞快跃入海中,将两名落水的渔夫救了回来。   其中一人,正是先前与凉锦和一心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儿的父亲。   从此村中百姓都知道了一心的名姓。   逢渔船出海,村中老少前来送行。   之前那摔倒的小女孩儿如今已与一心极为熟络,她欢快地跑到一心面前,将娘亲做的蒸糕送给一心,让她出海的时候当心一些。   一心已知道这小姑娘的名字叫小珊儿,她收下小珊儿送来的蒸糕,平和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两分笑,点头道:   “好。”   小珊儿今年刚满七岁,还不懂得将心中的情绪掩藏起来,她见一心独自出海,而那被一心称作师尊的女子却连送行都没有出现,顿时心生不满,嘟嘟囔囔地抱怨:   “一心姐姐,你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啊?我感觉她不像好人,你要出海她也不来送你。”   凉锦带着一心在村中落脚,但除却第一天有人见过凉锦之外,从那之后,便再没有人见到过凉锦的身影,唯一与大家有所接触的人,便是一心。   因为凉锦的交代,一心也少有向旁人提起凉锦,只逢人问起是否一人独居时,她会回答一句,同师尊一行。   小珊儿早也将凉锦的样子忘得干干净净,她对凉锦唯一的印象就停留在她摔倒那日,远远旁观的一个冷漠女子,如此而已。   一心未曾想小珊儿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带笑的眼眸忽而敛了笑意,脸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认真地看着小珊儿的脸,小声,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的师尊,是个极好的人。”   小珊儿亦不曾想过一心会突然变得这般严肃,不由被一心骤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小脸儿上露出惊惶之色,以为自己言语不当惹恼了一心,便瘪着嘴战战兢兢地道歉:   “对、对不起……”   看着小珊儿这般可怜的模样,一心也明白过来,对于仅有七岁的小珊儿,自己方才的态度太严厉了些。   但她不允许旁人说凉锦不好,便是可爱的小珊儿也不行。   她隐隐能感觉到,凉锦待在她身边的日子不会太久,凉锦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毫无牵挂地离开。 第291章 一心之道   小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更莫说原本就对这小姑娘有恻隐之心的一心。见小女孩儿神态惶惑, 一心无奈地叹息一声, 伸手揉了揉小女孩儿的脑袋, 轻声道:   “对不起,我刚才言重了。”   言罢,她的话语稍稍顿了顿, 又补充说道:   “但是,你要知道, 我的师尊,是很好的人,她看起来虽然冷漠, 但却有侠义心肠。”   小珊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一心没有因此生气,她才放下心来,又反复叮嘱一心出海要小心, 这才跟着娘亲退到前来相送的人群里去。   行船的渔夫们叫上一心, 准备出海,临行之前,一心曾仰头四顾,不曾见到凉锦前来。   船队每次出海,都要在海上待上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海上的日子极为枯燥, 但对习惯了一成不变生活的一心来说, 并没有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这一次也如以往一样, 捕鱼的过程十分顺利,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能继续保持这样的好运,说不定他们可以提前几天返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海面开阔,从海上看到的天空也格外辽阔宽广。   一心坐在甲板上,仰望深邃而多彩的星空,脑海中回想起了凉锦前不久跟凉锦的对话:   “一心,你觉得,修炼是为了什么?”   “变强。”   “为什么要变强。”   “只有强大了,才不会被欺侮。”   她说完这句话后,凉锦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但这一次,她说的话,仿佛与之前的对话毫无关联。   “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他们的‘道’也就不同。”   “师尊,‘道’是什么?”   “‘道’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概念,说得简单一点,道,即本愿,心之所往,便是‘道’。”   “……师尊,我不明白。”   凉锦将落在窗外的视线收回,看向一心单纯的脸孔,微笑着说道:   “你不需要现在就懂,再过不久,你的修为差不多要突破筑基中期,皆时,你便可以于尘世之中历练,寻找你心中的‘道’。”   一心望着远处水天相接之处的星光,心中那个回想着凉锦说出此话时脸上的神态。   纵然凉锦没有明说,但她心里却清楚明白,等她突破至筑基中期,凉锦就要去完成先前一直准备去做,却因为某些缘故搁置的事情。   而凉锦之所以与她说这些话,想必是因为,她这一走,有可能许久都不会再回来。   她不明白凉锦说的道是什么,甚至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想明白。   在她的记忆里,自凉锦将她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兵手中救下来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等待凉锦。   直到后来,凉锦从虚空中出现,她带着凉锦躲入深山,平静地度过三年的时光。   从九幽出来之后,她也没有离开过凉锦的身旁,凉锦对她来说,与其说是令人景仰的师尊,不如说更像长辈,亲人,那人淡然冷漠的外表下,是细致而贴心的温柔。   如若不然,她早可以离开去完成意愿之事,却一直陪伴在一心身边,直到她成长起来,在小村庄中拥有了除去师尊之外的人际,以及保护自己的能力。   就在一心陷入沉思的时候,身下的木船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后,轰隆隆的声响从船身下方传来,船只开始不住地摇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船下猛烈地撞击一般。   一心脸色一肃,忙站起身,便听甲板上响起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渔夫们从船舱内跑出来,脸上尽是惊惶之色,彼此对视时,眼底还有抹不去的惶恐。   不知是什么人忽而大吼了一声:   “难道咱们遇上海怪了?!”   附近的海域因为近几年魔物肆虐的缘故,水中的海兽也遭到魔气的侵蚀,出现了一小部分可怕的海怪,会主动袭击入海的渔民。   传言海怪极为可怕,一旦遇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个稍稍年长的人闻声呵斥:   “莫要信口胡说!”   虽然偶有海怪的传言,但并没有人真正见过海怪的样子,说到底传言始终只是传言,若没证实就当了真,只会自乱阵脚。   眼下船只虽然晃动厉害,但还没有出现损毁的迹象,也许只是遭遇了海面上的暗流,或者是过路的鱼群,不小心撞击了船身而已。   但船身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轰隆隆的声响中,甚至还夹杂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方才说话的老者脸色极为难看,心里不详的预感在迅速攀升。   忽而,甲板上响起一个尖锐而嘶哑的男子之声:   “哇!!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随着其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幽深的海面上起了一层乌黑如墨的雾气,无数个长相极为怪异的鱼从那黑雾中蹿出,由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不过片刻时间,就有数以千计的怪鱼攀上船身,封锁了所有退路。   不光是一心所在的这一艘渔船,包括跟在他们身后的另外两艘渔船,全都遭遇了怪鱼的袭击。   这些怪鱼每条都有一尺长,背生带刺的鳍,像荆棘弯刀一般舒展开。   它们头上有三对猩红的眼睛,腹下伸出相类于四肢的奇怪利爪,丑陋的嘴一裂开,便露出内里杂乱生长的,倒刺一般的尖牙,密密麻麻,看得人毛骨悚然。   不再有人怀疑,他们的的确确是遭遇了海怪。   船上的渔夫慌乱地抓起火把,铁链,绳索,弯刀,以及一切可以被当做武器的东西,想要以此抵抗海怪的入侵。   但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这些海怪虽然只是受到魔气侵袭而异变的普通鱼类,并没有九幽魔物那般厉害的修为,但他们的实力,也差不多相当于练气初期的人类修士。   便是体格再好的人类渔夫,也不是这些海怪的对手,何况海怪的数量,根本无法估量。   这已经超过了以自身能力可以解决的问题的范畴。   船上响起一个渔夫嘶哑而恐惧的惨叫,一个临近他的海怪突然跳起,速度极快,张嘴咬向他的脖子,那渔夫也算身手矫健之辈,下意识地抬手来挡,竟比海怪的速度还快上两分。   海怪尖利的牙齿咬在那人缠了护腕的小臂上,却硬生生地连带着粗糙的布料和他手臂上的血肉一同撕咬下来,鲜血迸溅之间,血腥的气息令四周突袭而来的海怪越发躁动。   一心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她已经无法再掩藏什么,不管如何,救人要紧。   当另外一只海怪从侧边跃起,扑向一个年级较轻的渔夫,那人手中的火把被撞飞出去。   海怪锋锐的獠牙即将触及他的脸庞时,只见一道亮光自他眼前闪过,那迎面而来的海怪竟从中裂成两半,掉在地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渔夫睁开眼,便见一心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眼神锐利,身形如电,每当有怪鱼冲向人群,一心便会及时赶到,将那怪鱼毫不犹豫地斩杀。   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一心虽然比这些怪鱼厉害很多,但她的实力也才筑基。   怪鱼越来越多,一心所在的渔船还能勉强支撑,但身后那两艘船上已经传来了惊天的惨叫声。   在海怪的袭击之下,他们的渔队恐怕已经出现了伤亡。   一心咬了咬牙,她再一次想起了凉锦从那些凶恶的魔兵手中救了她的景象。   这些怪鱼的身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股来自于魔的力量。   面对着来自深海,数不尽的海怪,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渺小。   “除魔……卫道!”   一心凝练的目光中迸发出逼人的寒芒,在一众渔夫愕然而惶恐的目光下,她拿起手中之剑,冲入了海怪群中。   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修炼是为了变强,而变强,除了保护自己,还能斩除邪恶,保护身边的人。   她将体内灵力注入手中之剑,剑起剑落之间,总会有数条怪鱼被击落。   但海怪死得越多,就有更多的从海里跃上来,一心拼尽全力,最终却陷在了海怪之中,被众多海怪团团围住。   一条海怪从她身后跃起,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从她瘦弱的肩膀上撕扯下一块两指宽的肉,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衣襟。   她手臂一抖,险些没拿稳手中之剑,越来越多的怪鱼从四面八方跳来,趁机发动迅猛的攻击,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一心身上就已血迹斑斑。   仿佛有人在大声呼喊着她的声音,但她却听不真切。   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甲板上响起哗然之声。   那些冲向一心的怪鱼在肆虐的剑气之中被绞成碎片,一股可怕的力量席卷了渔船,怪鱼们甚至来不及撤离,便被切成数段跌落在甲板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桅杆顶上,一袭白衣的女子执剑而立,面色清冷,目光平和地看着一心,轻声问道:   “何为道?”   一心抿着唇角,不顾身上千疮百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剑尖点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仰望着空中那纤尘不染的人,答言:   “心之所往,便是道。”   她想成为,和师尊一样的人。 第292章 一封书信   “心之所往, 便是道。”   一心仰头看着凉锦, 目光澄澈而坚定地说道。她用沾满了怪鱼鲜血的剑支撑着身体, 那剑身被压弯一些, 上面留下许多缺口。   凉锦漠然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手腕一翻, 取出一柄造型精致, 剑鞘黑白相间的长剑:   “此剑名唤无双, 望尔此后, 初心不改,卓绝无双。”   言罢, 她将手中之剑扔向一心。   一心一怔,下意识地抬手将剑接在手中, 冰凉的剑身与她温软的掌心触碰, 些微的凉意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凉锦的言下之意。   一股酸涩之感涌上心尖, 泪水顷刻间濡湿了她的眼眶,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心情, 但她却心知,这就是重要之人即将离开的思念之情。   “师尊……”   唇齿开合, 她轻声唤了一声, 然而凉锦此时已背过身去:   “江湖漫漫, 若有缘, 自会有再见之日。”   不让一心知道自己的去处, 是为了让她远离纷争, 安心留在此地好好修炼。她这一走,也许要到二十年之期到时才会回来。   凉锦说完,她一步迈出,顿时消失不见。   “师尊!!”   一心握紧了凉锦方才相赠的无双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望着凉锦先前曾短暂停留的桅杆顶端,难过地抿起了唇。   凉锦就此离开了,除了一柄剑,什么也没留下。   一众渔夫愣怔地收回视线,他们不明白一心与那人对话中的含义,但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他们看着遍地鱼尸,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他们得救了。   劫后余生除了欢喜与庆幸,更多的是后怕和心悸,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被吓得浑身瘫软,有的甚至直接瘫坐于地。   那被一心所救的渔夫强撑着颤抖的双腿走到一心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高声道:   “一心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余老三今生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恩情!”   船上其余人也纷纷醒悟过来,方才一心冲入怪鱼群中,为保大家二战的模样已深入人心,他们都来到一心身边,与那余老三一样,感谢一心的救命之恩。   一心将凉锦所赠的无双剑收起,她垂着眸子,眼泪已经擦干,但眼角依旧有湿润的痕迹。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   “救你们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尊。”   余老三与一众渔民面面相觑,一心虽然有说过她与师尊同行至此,但他们这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凉锦。回想起方才那个仙气飘飘的女子,余老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心姑娘,你的师尊,可是一位仙人?”   只有仙人,才能如凉锦那般,来去无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心脸上露出一抹笑,身为凉锦的弟子,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便点头道:   “正是。”   渔船掌舵之人叫做李山,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状态,他战战兢兢地走到一心身边,得知一心的师尊竟是个如此强大的仙人,船上众人都不敢以平常的态度去看待一心了。   他环顾一下四周,低头躬身问道:   “一心姑娘,我们接下来是继续前行,还是回去?”   经此一事,众渔夫都将一心看作了船队的领头人,自然而然地将决策之权交给了一心。   但一心并不需要这样的区别待遇,她直面着李山,言道:   “对于渔队之事,我不如李船长熟悉,渔队行进与否,不必与我商谈。”   她说完,又朝李山抱了抱拳:   “今日体乏,便不久留。”   言罢,她转身走进船舱之内。   李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高声道:   “打扫甲板,转舵回村。”   经历了这样一场可怕的灾难,他们已经没有胆气和心绪再继续下去,反正这一次的收获已经够了,先回去休整一下。   渔船回到村庄之后,船队遇险,一心的师尊及时出现,力挽狂澜的英姿很快在村里传遍。   船只到岸后,一心没有在海边停留太久,在与众人告辞之后,她就径直回了居住之所。屋内整洁干净,凉锦先前下榻的屋子已经空空荡荡,物什已全被收走。   一心无奈地叹息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忽然瞥见一物。靠窗的桌子上,烛台下压了一封书信。   一心目光一凝,连忙快步走到桌前,将那书信拿起。   信封上有一心的名字,确定是凉锦所留。她拆开信封,见其内有一张白色信笺与一块淡紫色的传音玉。   信笺上只写了一句话:   “若遇险阻,可善用此玉。”   凉锦离开渔船后就径直朝着龙州的方向行进,今日晨间,卓熠忽然醒来,而一心的实力,也到了该突破的时候,她明白,自己可以离开了。   她让卓熠带着凉玄乐给穆彤的书信去了紫霄宫,自己则朝龙州前行,并与卓熠约定,等他送信回来,就在血海碰头。   凉锦途中路过血海,她稍作停留,探望予治的同时,也等待卓熠回归,期间,将数年前紫霄宫之劫的结果如实地告诉了予治。   紫霄宫,情霜少见的没有在紫霄殿内处理宫中事务,而是在自居的小院内赏花饮酒,玧儿早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玩耍去了。   某时,紫霄宫外忽然响起一声龙吟,情霜握着酒杯的手顿住,她转头看向紫霄宫外,便见一条湛蓝的龙影速度飞快地由远及近。   她认出了那龙就是卓熠,脑中一个念头飞速划过,随后便站起身来,身形一动,便现身于紫霄宫的宫门上。   她抵达宫门之时,玧儿也同时出现,围绕在她身边的蓝色荧光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她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远处飞速接近的卓熠,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锦姨回来了!”   凉锦离开紫霄宫已有好几年了,玧儿曾问过情霜凉锦的去向,情霜却没像往常一般答的确切,只道她是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玧儿看出情霜不想说,便也没有一直追问,但心中终究是挂念,所以此番见着卓熠回归,才如此激动开心。   但她激动的心情很快就被迎头一盆冷水浇灭,因为在卓熠那渐渐清晰的颀长身躯上,玧儿并没有见着凉锦的身影。   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转头看向情霜,想从情霜口中得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情霜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即给她回答,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临近的卓熠,直到卓熠来到她面前,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敛了面上肃然的神情,平静地问道:   “她让你回来,可是有要事相托?”   卓熠对凉锦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若非要紧之事,凉锦不会让卓熠离身,而今卓熠来了紫霄宫,却没见凉锦的身影,其意义,情霜不用多想,就已明了。   卓熠没有悲悲切切,说明凉锦已经成功度过九幽中的劫难,并无性命之忧,对此情霜诧异好奇的同时心中也有一分庆幸。   听闻情霜所言,卓熠张开嘴,口吐人言:   “主人让我将两封书信送来,一封交给霜姨,一封交给穆姨。”   卓熠说着,面前出现一抹柔和的白光,两封书信自白光中出现,漂浮在情霜眼前。   情霜探手而出,将那两封书信拿在手中,其中一封上,以粗豪的字迹写上情霜的名字,另外一封笔迹娟秀许多,明显不是一人执笔。   视线自信封上扫过,情霜已是明白了许多,她没有立即将书信拆开,而是看向卓熠,道:   “远来送信颇为辛苦,不若在宫中暂歇一夜,明日再走。”   闻言,卓熠却咧着嘴摇了摇头,笑道:   “主人还在等我回去,便不久留,霜姨,玧姐姐,后会有期!”   临行之前,卓熠朝着玧儿摆了摆尾巴,而后调转身形,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匆离去。   玧儿纤细的眉毛耷拉下来,可爱的小脸儿皱成一团,毫不掩饰心中的失落难过,她垂着眼,小手交叠地询问情霜:   “锦姨为什么没回来?”   情霜颇为无奈地探手拍了拍玧儿的脑袋,温和地笑道:   “你的锦姨正在努力修行,若玧儿再懈怠修炼,说不定下次见面,锦姨能超过玧儿呢。”   “锦姨这般厉害?”   玧儿惊讶地睁大双眼,她明明记得凉锦离开的时候只有结丹初期修为,与自己差了一个大境界还多,自己哪里能这么快就被超过!   玧儿心思单纯,被情霜这么一岔,立即忘记了自己困惑迷惘的初衷,斗志昂扬地准备好好修炼。   情霜回到紫霄殿,将凉玄乐写给穆彤的书信暂放在一旁,转而将凉锦写的那一封书信展开。   信上主要介绍了九幽中的大致情况、凉玄乐的境遇与凌风华的身份,并言及收徒一事,原本口若悬河之人,这一次却惜字如金,短短几句话讲完要说之事,便搁了笔。   情霜理解凉锦的心情,她同样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凉锦,但不论如何,凉锦能从九幽安然脱身,便是幸事。   情霜一声轻叹,准备将手中书信放下,却忽然凝眸,将书信翻转,赫然发现信纸背后还有两行小字: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二十年之约,吾自会全力以赴,望霜儿也莫手下留情。 第293章 异变的城池   凉锦盘膝坐在海边凸起的焦岩上,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金色的阳光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形成一幅柔光莹然的美丽景象。   当太阳完全升起, 凉锦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瞳中划过一抹金光,随后又一点一点消散。她在血海已经停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加上从中州到血海行途之间耗费的时间已有差不多一年的光景。   当初情霜凉锦玧儿三人从龙州去往中州,耗费了一年半的时间, 此番因为凉锦有所突破,速度比之前更快,不再像当初那般拖后腿, 所以行进路上越发迅速,不过一年的时间便抵达了血海。   而速度更快的卓熠,则被凉锦派出,去紫霄宫跑了一个来回, 凉锦掐指一算, 估摸着卓熠差不多该回来了。   予治无法离开群岛正中间的那个法阵,因为缺失了一半元神的缘故他无法分心他事,需要全神贯注抵御心魔的入侵。   所以这段时间,凉锦除了最初两日在阵法中与予治交流中州的变化和九幽中的所见,此后没有在打扰予治, 转而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修炼上, 以巩固飞速提升所带来的境界虚浮的弊端。   凉锦计算着卓熠回来的时间, 也时不时会想象情霜在拿到她的书信后,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是否依旧面无表情,又或者稍稍带了两分笑意。   她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个姑娘微微皱起的眉角,或者我是盈盈带笑的目光。每当此时,她都觉得,若不是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命运的捉弄与天道的无情。   或许她跟她的霜儿,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正当她的思绪飘飞于天际时,远方的晴空中忽然出现一个朦胧的光点,光点之中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随后一点一点放大。   凉锦目光微凝,旋即轻轻勾起嘴角,那逐渐放大的黑影,正是卓熠。   卓熠远远的就看见了,在礁石上等候的凉锦。它咧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但眼里带着骄傲的笑,仿佛是在向凉锦邀功,它已经成功的将凉锦交代的任务办妥。   凉锦是最了解的卓熠的人,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等卓熠来到近前,她张开手,将卓熠那将近半丈长宽的脑袋抱住,并摸了摸它它的头。   她毫不掩饰夸赞之词,表扬了卓熠一番后就简单询问了一下紫霄宫的状况,她刻意没有提及情霜的态度,但卓熠如何不懂她心里最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   所以在汇报完紫霄宫的情况之后,卓熠附身在凉锦的肩头蹭了蹭,又小声说道:   “我能感觉到霜姨在看见我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是在担心主人的安危吧?主人不亲口将想说的话告诉霜姨,这样真的好吗?”   凉锦垂下眼眸,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对于这一点,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卓熠解释。   情霜提出的二十年之约,那另一种可能的选择,若说她心中没有半点欣喜,便纯粹是自欺欺人,但就是因为那一瞬间出现在心底的侥幸与欢悦,她无法平静面对。   这样的情绪,让她觉得非常罪恶,短暂的侥幸之后,涌上心尖的,是无法抹除的愧疚与自责。   她无法以这样的心情去面对情霜。   然而除此之外,她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处理方法。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给彼此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即将到来的,既定的未来。   卓熠当然无法理解凉锦心中的复杂,它想要安慰凉锦的话语,似乎起了反面的作用。见凉锦垂下头默不作声,它疑惑的偏了偏脑袋,正待询问时,却又见凉锦转过了身,轻声道:   “我们该走了。”   对此卓熠一头雾水,但凉锦不想说,他也无法追问,便只得跟着凉锦腾上高空。向海岛中间那片空地中的予治告辞,朝着龙舟所在的方向飞速前行。   在离开血海的范围之前,予治的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接响在凉锦的脑海之中:   “龙州有重大变故发生,小友定要万分小心。”   凉锦谢过予治之后就离开了血海,路上,她一直在思考予治所说的变故究竟是什么。连予治都能用重大变故来形容,此事绝对不容小觑。   又疾行数日,距离龙州的海岸大致还有数十里的样子,凉锦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她从卓熠背后站起身来,抬眼眺望远方若隐若现的辽阔大陆,心中不由自主的腾起一丝疑惑不安的情绪。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凉锦如今的灵识比卓熠还强上几分,故而先卓熠一步感知到了这异样的血腥气息。   凉锦将手按在卓熠的头上,俯身在它耳边传音道:   “前方有不寻常的血腥之气,你小心一些。”   卓熠点了点头,收敛了自身气息,更加小心的朝前行进。而凉锦则开始思索这血腥之气的由来,她不由想到当初与情霜二人赶回中州之时遇见的那一座被魔物覆灭的山村,难道龙州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凉锦和卓熠飞快的接近龙州的海岸,在海边着陆,四周空无一人,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那血腥的气息是从海岸上,更深处的地方传出来的。   为了更方便行动,凉锦将卓熠收回须弥源晶。独自一人清理掉海岸上留下的痕迹,飞快深入龙州内部。   凉锦很快来到距离海岸最近的城镇,沿途走来,虽然没有发现血迹和尸体,但空气中那股萦绕着,若隐若现,又绵延不绝的血腥之气始终没有散去。   对此凉锦一直心存疑惑,仔细留意周遭变动,还未进入城中,她已经觉察出了异样的感觉。   城池里面很安静,这种安静与她初来龙州之时那城与城之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的紧张压抑不同。   眼前这种寂静,有一种死亡将至,却无所作为的绝望之感。灰色的气压笼罩着城池和城市内居住的人们,凉锦仅仅是远远一望,就感觉心中仿佛压了一团乱麻,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凉锦心头一凛,造成这种感觉的力量不管是因何而来,都值得小心注意,以免这一股力量影响心智。   城门外没有人看守,但凉锦没有大摇大摆地从城门经过,而是在确认城外没有防护阵法以后,就翻上城墙,借住建筑物的遮掩,来到城中。   进入城内以后,凉锦明显的发觉城中那股血腥之气变得越发浓厚,她小心的穿梭于街头巷尾,观察城内居住的人们。   街道上人来人往,路边也有各种摊贩。看起来应该是一副热闹闹的景象,但不知为何死寂的感觉端端浮现在凉锦心头,让她不由自主的拧起眉头,目露疑惑之色。   眼前这些,行走在纯正街头的人们目光呆滞,脸色苍白,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失去了灵识的躯壳。远远看去,庸庸碌碌的一片,与其说他们是活着,倒不如说他们只是一群行尸走肉。   疑云环绕于凉锦心间,她不由得猜测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令得这城镇中的人们,都跟失了魂似的。   她小心掩藏起来,躲在一条不显眼的小巷中,当有人从巷口路过,她探手一抓,便将那人带入深巷。   那人脸上没有出现惊慌的神色,甚至连神情的变动也没有,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好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好像茫然无措,什么都不明白。   凉锦出现在那人背后,用匕首锋锐的刃抵着他的喉咙,压低了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话音落下,那被挟持的人却一语不发。凉锦双眼微眯,又继续问道:   “城里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同样也没有听到回答。   凉锦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但那被挟持的人却始终面色不改,好像根本不担心凉锦会动真格。   忽而,凉锦心头一动,猛然将面前之人翻转过来,却见那人唇角滑下一抹血迹,脸色惨白如纸,不等凉锦急救,已然咽了气。   人死了。   就在凉锦以为他只是用沉默,在与自己抗衡的时候,他却死了。死的莫名其妙,不明不白。   见到眼前极为诡异的一幕,凉锦讶然的睁大双眼。心中警兆攀升,危机感萦绕于心,此时此刻,她无比确信,龙州上一定发生了她无法预料的事情。   她将这个人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处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随后,又先后抓了两个人,想在尝试获取信息的同时验证心中所想。   而不出她意外的是,后来擒拿的那两个人,也同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一连串的古怪事情,让凉锦提心吊胆的同时也越来越疑惑,这城中的事情实在太过古怪,又或者只单单是这一座城中有这样的情况?   她必须搞清楚变故的因由。   凉锦在城中巡查了一番,没有得到更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她直接穿城而过,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下一个邻近的城池。 第294章 剑神宗的境遇   凉锦一连朝前调查了四五座相邻的城市, 让她心里惊疑不定的情况是, 这些城池里所有的人都像他最初见到的那般, 每个人都仿佛行尸走肉。   在看似安静的世界中过着死寂凄清, 如同幽灵般的日子。   而这些人都毫无意外,只要凉锦一与之接触, 立即就会莫名其妙的死亡, 就好像他们得了一种不能与别人接触的病一样。只要听见别人的声音或者触碰到别人的肢体就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   对此, 凉锦束手无策。   在几次失利之后, 凉锦放弃了从这些人身上得到线索的想法。她面无表情的思索一阵, 最终决定暂且继续朝龙州深入,也许路上会有意外的发现也不一定。   怀着这样疑惑的心情,凉锦又朝前疾行十余日,进入越城境内,凉锦记得这一块区域是隶属于剑神宗,在剑神宗的管辖范围之内。   某日,在穿过一片山林的时候,几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出现在凉锦的灵识范围之内,这是她数日以来接触到的第一批具有自身意识, 没有沦为傀儡的人类。   这个发现令她惊讶的同时也颇为欣喜,调查了数日无果的事情,也许从这几个年轻人身上能有一些突破。   这几个年轻人的修为都不高, 其中最厉害的也不过堪堪筑基, 余下还有三两人, 仅仅只达到练气七八层的样子。   凉锦小心的坠在这些年轻人身后, 发现他们有序的分成五人一个小组,深入山林之中,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他们又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无法预料的危险一样,至始至终都小心翼翼。   让凉锦意外的是这些人成群结队地深入林中,并不是为了寻找埋藏在山间的奇珍异宝,而仅仅只是单纯的寻找食物和水。   对于那些散落在山林中的食物,他们仿佛讳莫如深,以各种手段检测无毒之后,才大松一口气,将那些野果采摘来,收集在一起。   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凉锦的注意,他发现这些修士只采摘山间野果,收集纯净的水源,绝不会去触碰林间的野兽,这样的行为处处透着古怪,凉锦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跟在这些人身后等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然后尾随他们一路前行,来到一个偏僻而隐蔽的山谷,谷外有两名结丹期的老者看守。   从他们的服饰来看,凉锦可以断定他们是剑神宗的人,剑神宗的人马为什么会在如此隐蔽又偏僻的地方躲躲藏藏。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还十分惊惶,宛如逃难一般在这里暂时躲避。   凉锦想起当初与她有些过节的神龙帝国元帅祁威之子祁烨就是剑神宗的弟子,但他当初跟随龙氏祁氏两族人去了须弥之界,就此离开了剑神宗。   所以在剑神宗内,凉锦没有熟悉的人可以接触。   她在谷外观察了一些时日,发现剑神宗一众高层人物全都聚集在山谷里,其中也包括剑神宗数名元婴境的长老,以及一位元婴后期的太上长老。   凉锦对剑神宗众人的境遇感到非常奇怪,究竟是什么力量迫使他们离开剑神宗的宗地?难道是登龙阁出于什么原因向剑神宗宣战,才将其逼迫到如此境地。   怀着疑惑的心情,凉锦又在山谷外停留了两日,第二日入夜之后,一名结丹中期的修士悄悄从山谷中出来,他穿了一身夜行的道袍,目光决然的离开山谷。   凉锦敏锐的感觉到事态不对,便立即跟在其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   那人一路上紧咬牙关,埋头飞奔,但他的行进路线非常考究,乃是潜行高手。   在凉锦的强大灵识的追踪之下,期间都有两次险些跟丢,可见此人虽然修为平平,但潜行之术却长于旁人。   凉锦跟在其人身后大致行了五日,一路上,她一直警觉的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发觉此人,虽然弯弯绕绕,走了不少绕路,但实际上,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剑神宗原本的宗地。   越临近剑神宗的宗地,那人的神情则越紧张,纵然他紧绷着脸,不让心中所想,表现在面孔上,但凉锦,却可从他周身环绕的气息来感知他情绪的起伏。   这也是元婴境的灵识,给凉锦带来的好处,让她对周遭危险的判断更加敏锐,对别人的观察都更加入微。   距离剑神宗的宗地大致还有两三里路程的时候,那黑袍的结丹修士忽然停下脚步。   他谨慎的四处观望,来来回回又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无人跟随,这才从怀中取出一道符印贴在一颗粗壮的老树上。   在凉锦惊讶的视线中,那棵老树从根部裂开一道一人宽的豁口,里面黑幽幽的,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但凉锦直觉认为,那该是一条能到达剑神宗宗地的暗道。   待那结丹修士消失于暗道之中后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凉锦才飘身出现于暗道之外。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老树的枝桠和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发现当时那人贴上符印的地方此时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道一人宽的豁口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凉锦闭眼凝神,以强大的灵识仔细观察着老树四周的环境,当一阵清风拂过她的发梢,一缕十分清浅却明显异于寻常花草泥渍的气息被凉锦捕捉到。   她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并指点出,灵力冲击在老树枝干上某个关节处,只听噼啪一声脆响,树干根部从上到下开始崩裂,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门扉。   毫无疑问,这一道门扉就是刚才那人打开的那个入口。   凉锦目光沉凝,没有太久犹豫就俯身钻入地道中。   地道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凉锦进入地道之后,身后的门扉便在喀声中渐渐合拢。   凉锦以灵识探路,发现这个地道并非单一的一条,而是另有乾坤。地道内四通八达,虽然质地粗糙但构造却十分精妙,堪称一座玄奥非常的地宫。   设计这座地宫的人一定十分聪颖,凉锦初来,若不是对先前那人走过的道路有些微感应,她要想破解行进之法,恐怕需得花费一些时间。   凉锦沿着先前闯入之人留下的些微不易觉察的痕迹,在地道中行进了大致半个时辰,拐过几个弯道之后,眼前景象突然出现了变化。   放眼望去,漆黑一片的地道深处,有一道微光,莹莹然,十分柔和。   想必那就是地道的出口了。   邻近出口的位置,凉锦的脚步也放慢了下来,她谨慎的观察着四周,谨防变故突生,随后才心神紧绷地接近光源。   就在那光芒照射在凉锦双眼上,令她的视线有片刻恍惚的一瞬间,凉锦心头警兆突生。   她毫不犹豫抽剑出鞘,反手一击,便听叮当脆响,一道人影倒飞而出,他手中的匕首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缺口。   而那手持匕首的人则被巨力推出,踉跄地撞击在洞口外不远处倾颓的院墙上。   凉锦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心中因突然出手的袭击之人升腾起愤怒的情绪之前,她的目光忽然凝固,旋即讶然的张开了嘴,震惊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她漆黑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在那瞳孔之中,倒映着一片残垣。   剑神宗的宗地不知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摧毁,连一座完好的建筑也没有留下。远远看去,一片沧桑之感,震撼人心的同时也掀起一股哀伤而绝望的情绪。   这样的景象,凉锦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清楚的明白,宗门被灭,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悲哀。   剑神宗,竟然已经不复存在。   就在她愣怔然的看着眼前之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压抑绝望而又沙哑的声音,断喝道:   “剑神宗已经被你们逼到这步田地,你们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凉锦疑惑的视线看向那人狰狞的脸庞,她眉头轻拧,无奈叹息一声:   “我与你口中所说的‘你们’并非一伙人,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凉锦这句话就好像火上浇油一般让那人压抑而沉痛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开来,他瞪着双眼,咬牙切齿的咆哮:   “开什么玩笑?!云风楼敢做不敢当吗?你们背叛与剑神宗的约定,竟还在此假仁假义!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这人的话语让凉锦十分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敏锐的从此人的话语中捕捉到几个令人意外的信息。   剑神宗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是归咎于云风楼吗?   他愤愤然的说完这些话,立即反手将那破损的匕首横在自己喉间,只要用力一划,他的性命便会就此断绝。   从刚才与凉锦片刻之间交手,他已经明白,自己绝对不会是凉锦的对手,与其被凉锦抓住,生不如死地拷问他此行的目的,倒不如自己动手,一了百了。 第295章 龙州之变   然而凉锦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即将到手的线索就这样从指尖溜走。   几乎在那人匕首即将按下的同时, 凉锦一指点出, 气流破空而行, 击打在匕首的刀刃上。   只听铛一声脆响, 那剑神宗的结丹修士惨呼声响起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已跌落在地上。   凉锦并未出手束缚此人的行动,而是冷然的说道:   “纵使你寻了短见, 我也可以在你死后,将你的灵识魂魄从体内抽出, 以最残酷的方式拷问,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凉锦冰冷的话语让那剑神宗的结丹修士毛骨悚然,加上凉锦接近元婴中期的强大灵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让此人心头无法掀起半点反抗的情绪。   他直挺挺的站着, 当凉锦目光扫来,那眸子里的冷漠无情与残酷的凶光,一齐映照在他心间,让他后背不由自主得渗出一层冷汗。   他脸色发白, 瞳孔之中透出一丝惶恐地的看着凉锦, 过了许久,终于在这可怕的压力之下冷静下来。   他看着凉锦那张易容过后的脸庞,分辨不出此人的身份,方才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凉锦是云风楼的人,追踪至此, 乃是想逼问他剑神宗余众的下落。   但此刻想来, 又仿佛有些不同。   如果真的是云风楼的人, 他们不会不知道剑神宗落魄于此的原因,也没有必要在刚刚屡次留手。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思维也变得清晰许多,他咬了咬牙,抿起唇角,在犹疑许久之后,才直直地看着凉锦,警惕而疑惑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   凉锦收剑而立,视线从剑神宗修士脸上收回,她望着剑神宗宗地内凄惨的景象,叹声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消息我就放你走,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能说,那我也不会逼你。”   那剑神宗的修士没想到凉锦会这样说话,她的方才的态度看似凶狠,却留有余地,甚至在此时,她口中所说的话,也不是命令的语气。   那剑神宗的修士默然地垂着头,他知道在凉锦的视线之下,他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如果凉锦询问的东西并没有触及他的底线,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   过了好一会儿,决定再做观望的剑神宗结丹修士低声言道:   “你想问什么?”   凉锦背起双手,望着远处坍塌的房屋缓缓开口:   “剑神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听闻此言,讶然的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抹凝重。   凉锦果然不知道龙州上的变故,他虽然很疑惑凉锦的身份,但他的实力与凉锦之间有不可跨越的差距,便只能伺机而动。   好在凉锦问的这个问题并非不可说的事情,毕竟云风楼和剑神宗之间的恩怨在龙州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口回答:   “五年之前,云风楼与我剑神宗联手一起进攻登龙阁,登龙阁元婴大圆满的老祖宗并没有在这场战役中出现。”   “所以云风楼和剑神宗合力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就将登龙阁彻底摧毁,上至元婴老祖下至练气筑基修士,皆被斩尽杀绝。”   此人一开口,凉锦便被他话语中传达出来的信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开端,竟然是云风楼联合剑神宗,覆灭了登龙阁。   登龙阁有多强大,曾来过龙州的凉锦自然深有体会,但就是这么看似强大不可撼动的登龙阁,竟然被云风楼联合剑神宗一起摧毁。   甚至登龙阁内所有修士竟都没有逃脱厄运。   凉锦沉默的拧着眉头,目露思索之色。   但想来,即便在云风楼如此高压的清剿之下,登龙阁依然有残存修士活在人世,而焚云燕便是其中一人。   如果焚云燕在登龙阁覆灭的一战中死了,那围绕在凉锦身上的因果,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但结丹大圆满与元婴境之间的瓶颈依旧清晰地存在,此时此刻,凉锦依旧可以感觉到。   由此观之,焚云燕必然逃过此劫。   但是云风楼竟然联合剑神宗,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就覆灭了登龙阁。剑神宗又为何会如此凄惨?   此事,凉锦只要稍稍一想,便豁然开朗。   想必是云风楼在彻底消灭登龙阁之后,除去了心头大患,却贪心不止,如此一来,曾经并肩而战的剑神宗,便成了云风楼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云风楼代替了登龙阁,成为龙州上最强大的力量。为了权力与欲望,他门不惜倒戈一击,转而将矛头指向了曾经的盟友,也就说得过去了。   正如凉锦所想,那剑神宗的修士接下来的话语,完全如凉锦料想的那般。   他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在覆灭登龙阁之后,云风楼毫无预兆地突然反水,以雷霆之势进攻剑神宗,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剑神宗便分崩离析。虽然没有像登龙阁那般,顷刻之间消亡,但残存下来的长老和弟子已不足全盛时期十之一二。”   这样的结果,出乎剑神宗的意料,同时也让他们极为痛心。整个龙州在云风楼的统治之下,已经变作一片,惨无人道的人间地狱。   听到此处,凉锦心中一动,回想起她一路行来,所见所感,那些城池之中,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类,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一抹精光。   她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便顺势言道。   “琴城、悦城、盐城这些城池里面的百姓都非常奇怪,可是与龙州三大宗门之间的战争有什么关联?”   凉锦话音落下,那黑衣男子浑身一个哆嗦,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瞪着眼,哆哆嗦嗦的咽了一口唾沫,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   “不错,这些人都是云风楼……炼的药人。”   最后那四个字,他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药人。   即便是凉锦,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背脊发寒。   光是凉锦路过的城池就有不下五指之数,整个龙州之上,如他所见的那些城池数以百计千计。   而这些城池之中,兴许已有大半,甚至更多的,落入云风楼的统治之下。   他们竟然将所有城中的百姓全部练做药人,这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举动,简直天理难容!   云风楼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背离人伦,公然反抗天道的行为来?   龙州的变故已经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这样的情况凉锦前世闻所未闻。   此刻凉锦竟觉手脚冰凉,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时候在疯狂的搅动龙州的天象。   按理说就算君染离开了登龙阁,云风楼也不应该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袭击登龙阁,他们无法承担君染回来之后的雷霆之怒。   但既然他们已经出手,就说明,要么他们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君染不会再回登龙阁,或者他们有足以抗衡君染的底牌。   这两种原因,无论是哪一个,都令凉锦好奇且心惊。   不管怎么说,云风楼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道德与意识的限制,前无古人,恐怕后也无来者。   不觉间,凉锦的双手已紧紧攥起,她的双肩因愤怒而颤抖不止,但在目光扫视到剑神宗那名结丹修士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后,她的眼神骤然阴冷下来,嘲讽地说道:   “剑神宗如今的遭遇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若非剑神宗贪图利益与云风楼联手袭击登龙阁,龙州绝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到者般不可控制的局面。   剑神宗所遭遇的这一切,究其根源,还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   凉锦最不喜这种“己之功,他之过”的双向原则,将自己悲惨的遭遇,全都推脱于旁人和周遭的环境。   还露出这般凄凄然,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的表情。   这样的人,甚至比云风楼那般真正的小人,更加令人恶心。   凉锦的话无疑是戳到了这剑神宗修士的痛处,他脸色猛了一变,唇角紧绷,但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显然对凉锦方才之言,他无法做出反驳。   但凉锦也并未抓着这件事不放,她方才说出那句话不过是对着剑神宗这般迁怒于人的行径表示自己的不满而已。   但她也知道,这件事,终究不是眼前这个小小的结丹修士,就可以影响与决定的,真正的决策之人,是剑神宗的高层。   她斜眸看向那垂着头,紧咬牙关,却敢怒不敢言的男子,又开口询问:   “剑神宗已毁,你此刻故地重游,又是什么缘故?”   那人拳头猛的捏紧,脸色苍白,却梗着脖子说道:   “此事恕在下不可奉告。”   凉锦唇角微微掀起,她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剑神宗的遭遇她并不如何感兴趣,若说她比较在意的事情,应该是云风楼的动机,以及他们完成如此惨无人道的壮举所使用的手段和背后支撑他们的力量。   但显然,这些消息,光从眼前之人口中是无法得到的。 第296章 龙州局势   等她先找到焚云燕, 把因果之事了结之后, 再寻个机会, 前往剑神宗暂时落脚的山谷, 与剑神宗的高层交涉一番,看能否得到更有用的消息。   凉锦一拂衣袖, 身形一闪, 原地消失, 那剑神宗的结丹修士根本来不及捕捉凉锦的身影, 只见眼前一抹白衣晃过, 凉锦已然消失不见,笼罩在他身上的可怕压力也随之消散。   他浑身颤抖,心有余悸,只是没想到凉锦如此好说话,说放了他就将他放了。但他也不敢放松警惕,立即从袖袍之中取出一块传音灵玉,放在唇边,将今日发生之事,迅速禀报。   此人一举一动都在凉锦监管之下, 但她并没有出手阻止,如果剑神宗的人主动来寻,对她来说倒也是一个弄清真相的机会。   凉锦凭借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朝着登龙阁所在的方向飞速前行, 虽然登龙阁的宗地已经被云风楼和剑神宗联手摧毁, 但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看能否从破败的宗地之内, 找到些线索。   在前往登龙阁的途中,她偶然想起,在上一次在离开龙州,准备返回中州的时候,她曾经经过一个小岛。并在后来因缘际会之下,接触过岛上一个少年。   那叫陆承的少年失聪的双耳被她治好,并对她感恩戴德,后来还与她一起面对化魔的化神之修予治。   那少年身上也埋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凉锦所收集的无极令中有一块便是来自于这个少年。   她还记得,当初离开血海的时候,曾问过陆承的计划和打算,却听他说要去龙州寻找一个叫段方文的人。   值得注意的巧合的是,云风楼的楼主,恰好也叫段方文。凉锦心中不断思索,她拿不准这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别有隐情。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焚云燕,为此,她暂时不得分心他事。   至于陆承后来如何,有些什么经历,遇见了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她此时所能插手的事情。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陆承的道路是他自己选的,便该为此承担因果和责任,就算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段方文真的就是云风楼的楼主,凉锦也不会主动去干预他们之间的事情。   除非缘之所至,陆承再一次出现在凉锦面前,为报当初相赠无极令之恩,凉锦也许会出手相助。   凉锦摇头叹息,摒除心中多余的念头,目光锁定登龙阁所在的方向,一刻不停的飞奔而去。   登龙阁隶属于神龙帝国,而神龙帝国皇室,虽然一直处在登龙阁的操控之下,但皇室早就生了反叛之心,曾意图联手剑神宗,暗度陈仓,向登龙阁施加压力,以脱离登龙阁的控制。   即便如此,因为君染的强大,神龙帝国的皇帝还没来得及酝酿出足以抗衡登龙阁的计划,就被君染抹杀于皇宫之中。   凉锦和情霜还险些受困于皇宫,被登龙阁两位元婴长老当场擒拿。好在有玧儿的空间挪移之术,才侥幸逃过一劫。   每每想起这些,再结合那剑神宗结丹修士口中所说的话,凉锦心中就觉得非常沉重,如此强大的登龙阁,竟在君染离开之后,一夕覆灭,再也不存。   世事变迁,同族相残,就是眼下这人世间最为常见的丑态。   相较于魔族,本就处于劣势的人类,还因为各自的私心,彼此较量,彼此厮杀。   若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莫说等到魔族降临人间,人类心中的黑暗被他们的私心召唤出来,他们只会在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自取灭亡。   对此,纵然心中深深忧虑,但这终究不是凉锦一力可以扭转乾坤的事情。人心鬼蜮,妄念与贪婪,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心智不坚者,避无可避。   以眼前的情况来看,整个龙州都已笼罩在这场不知由谁操控的危机之中。   这股颠覆龙州的力量绝不寻常,君染已经是站在人界巅峰的存在。但即便是她,都没有在龙州掀起如此可怕的风暴,从她的行事之道便看得出来,君染心有顾忌。   她想方设法,以各种手段重创,削弱像予治和颜不悔这样的化神之修,针对紫霄宫的计划更是在沉默之中酝酿了足足百年的时光。   而云风楼的行径则明显已经超脱了君染之所为,他们的态度比君然更加强势,也比登龙阁更加嚣张。   凉锦心中隐隐有一股可怕的猜想,她最担心的是这些变故是因她而起,是因为她的重生所带来的改变。   前世龙州虽然也很混乱,但最终还是被登龙阁统一,也没有出现如今这种平凡百姓都被做药人养在地狱般的城池中,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随着实力渐渐拔高,凉锦所能感受到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从凌风华的记忆之中,她还探查到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联系当初龙魂对她所说的话,她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种忧患的情绪,这样忐忑的心情,远比被情霜掏心死亡,了此一生,要更令她心情沉重得多。   不论是千年前魔族入侵人界,还是龙族一脉衰颓,甚至是这一次的人魔之战,这些事情背后,仿佛都有一个神秘的身影在操纵着一切。而这一次的龙州变故,更是让凉锦确信,那超越了人力所能及的力量,绝对存在。   那个身影,即便是凌风华都不能清晰的辨明他的身份。   凉锦的实力开始一点一点接近她前世的境界,堪比元婴中期的灵识,足够敏感和锐利,联系她此生所经历的各种事情留下的蛛丝马迹,对那个人的身份,她隐隐有了些猜测。   如果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真的如她所想,是来自于天宫,这件事可就真的麻烦了。   在与情霜说开之后,凉锦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二十年之约,并不感到恐惧,但她内心深处,从明了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埋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   尽管她极力压抑,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但在越来越多的不可控之事件出现之后,她渐渐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真正叫她害怕的,是在二十年之约到来之前会不会被那个神明一般的存在,知晓她的身份。   又或者,从她诞生之初就一直被那人攥在掌心里,她此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一双眼睛看在眼中,她的命运之线,从来都没有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心中衍生出这个念头,凉锦背后顿时被冷汗濡湿,一阵冷风吹过带来的,竟是冬日般寒凉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唯有那个人,才是还没有得到抗衡之力的凉锦,最为恐惧的存在。她不怕死,怕的是她死后,情霜依旧重蹈前世的覆辙。而她自己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杞人忧天。   如果那人现在就出手,那么,她的重生将毫无意义。   凉锦猛的停下脚步,伸手攀着旁侧一株高大的树,手伏在树身粗糙的树皮上,她惊觉自己此刻,竟然在毫无意识的颤抖着。那股令她颤抖的恶寒从她的背脊一直延伸到脚底,让她的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在那里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正在蓬勃跳动,那嵌在她心脉之中的仙丹,至始至终都散发着莹莹的蓝光。   每跃动一下,仿佛能冲淡一些积压在凉锦心间的恐惧。   凉锦长长呼出一口气,过了好久才将气息调整过来。那枚嵌在她心口的仙丹,从她重生之初就一直安静的呆在那里,从来没有表现出异样的力量。   而今在凉锦想到那天宫中的人,由心而发的恐惧笼罩在她心间时,这仙丹上柔和的光芒却给了她如救赎般的温暖。   凉锦的情绪渐渐恢复平和,她不曾想,原来那人在她心头留下的恐惧是如此深重,纵然她前世表现出那般不在乎的样子,但事实上,凉锦对他的恐惧却是根深蒂固。   好在这一股来自于情霜所化之丹的神奇力量,驱散了凉锦心头的黑暗和恐惧,她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她这才发现,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险些被恐惧吞噬,心中还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退却之意。   凉锦咬紧牙关,这一次会不一样。   有朝一日,情霜会拿回这颗本属于她的仙丹。它将成为这世上唯一可以抗衡那个男人的力量。   凉锦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状态,不再去深究心中忧患的事情。在她眼前,一座城池的轮廓已渐渐清晰。   这就是当初神龙帝国的国都,龙城。   登龙阁的宗地便设立在龙城之中,在龙城皇宫向东千里之外的地方。   原本龙城之外应该有一座强大的阵法,然而如今被云风楼大军冲毁的龙城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华,那座笼罩在龙城之外的阵法也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力量。   凉锦四下看了看,直接翻墙而过,深入龙城,朝着登龙阁前去。 第297章 封印图文   登龙阁的宗地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凉锦没有走得太近, 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 在登龙阁破败的废墟之外, 居然还有高手驻守停留。   她仔细一想,便心中释然,因为登龙阁的宗地就建立在望龙浮宫之外, 望龙浮宫的秘密,便是君染, 也没有完全得解,想必云风楼摧毁登龙阁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占领望龙浮宫。   以他们如此不顾后果的可怕的行径来看,也许他们是掌握了一些有关于望龙浮宫的重要线索。   驻守在登龙阁遗址与望龙浮宫外的修士大致有十来人, 其中两人为元婴后期,另有三人是元婴中期,剩下的五名也达到了元婴初期的水平。   从这样的声势也可以看出云风楼对望龙浮宫的重视和必得之心。   凉锦在外仔细观察一番,好在那两位元婴后期的修士都聚集在望龙浮宫, 而登龙阁遗址中停留的云风楼高手只有一位元婴中期和一位元婴初期的老者。   如此以来, 凉锦行事便会方便许多。若仅仅只是探查登龙阁遗址,仅凭她自身,便可来去自如。   凉锦对登龙阁内的构造还是比较了解,毕竟她曾经在这里以登龙阁弟子的身份居住了不短的时间,她避开元婴高手的视线, 从偏僻之处偷偷潜入登龙阁之中, 并一刻不停的朝君染当初隐居之地去。   登龙阁内同样是满目疮痍的景象, 对于那些毫无意义的地方,凉锦没有过久停留,她的时间不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废墟外的人发现,所以她要尽可能快的将登龙阁搜寻一遍。   凭借自身的记忆,她很快来到君染隐居时所住的山崖,好在这一片区域因为君染隐居的缘故,人烟稀少,自君染走后,就更加空寂,少有登龙阁修士进入,就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周遭环境都保存完好。   云风楼的人一定也已经来这里搜查过,但凉锦相信以君染之力,应该早已料算到登龙阁,也许会遭遇的这一场劫难,所以她必定会提前做足准备。   凉锦到来此地并不是为了寻找登龙阁被覆灭的真相,而是想凭借君染与焚云燕之间的联系,寻找焚云燕的下落而已。   她轻身腾跃到岩壁之上,以极快的速度穿入岩洞中,岩壁内别有洞天,乃是君染当初设立的洞府。   凉锦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深入其中。   她在洞府中走了一圈,府内陈设以及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都被搬走了。视线在石洞中扫视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凉锦斟酌着摩挲了一下下颌,然后闭上双眼,仅以灵识探测,尝试在这空荡荡的洞府中探查别样的蛛丝马迹。   片刻之后,凉锦猛地睁开双眼,眉梢挑起,方才,她的灵识在某个洞穴中有了新的发现。   她以极快的速度进入那异动的力量传来的石室,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间朴素单调的练功房,练功房内,正面岩壁之上用特殊的墨迹绘制了一个玄奥的图案。   那看起来仿佛图腾般的东西大致有一丈方圆,一眼看去,平平凡凡并不起眼,但经过仔细的观察之后,就会发现,那图案与这间朴素的屋子给人的感觉有些出入,有一丝异样的违和之感。   除此之外,房间内再没有别的东西,凉锦的视线落在那符文之上,乍一眼看去,她对这个图案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她确信这绝不仅仅只是装饰用的图画。   相反,这个图案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封印。   凉锦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回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封印。她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低沉了一些。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超乎她想象的事情,眼前这一道疑似封印的诡秘图文,竟与她丹田内,那凌风华留下的菱形晶石上刻画的图案相仿。   从凌风华的记忆中,凉锦得知,这种封印乃是千机一族的象征,旁人决然不可模仿,凉锦抬手,抚上粗糙的墙面,指尖划过暗红色的图样,心中升腾起无法抑制的疑惑之情。   为什么千机一族的封印图文会出现在君染的隐居之所?君染与千机一族又有怎样的联系?   事态越来越扑朔迷离,牵扯也越来越广,让凉锦不得不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对策。   在这种量级的纷争之中,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不管是君染、千机魔族,还是目前的云风楼,都不是凉锦以目前之力可以抗衡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的凉锦,心中沉重的同时,思绪也越来越纷乱。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漩涡,不论是哪一方,都不会允许她在此刻抽身而出。   凉锦意识到这块岩壁之上的图纹是千机一族特有的封印的瞬间,心中也同时划过一个危险又可怕的念头。   凌云宗的老祖宗凌风华既然是千机魔族之人,而凉锦自己又是凌氏一族的后人,也就是说,她自己也身具千机魔族的血脉,那么凉锦便也有资格去开启这个封印。   这个念头极为危险,因为她不知道,在这个封印背后究竟埋藏了什么。有可能是可以拯救龙州的强大力量,也有可能会在顷刻之间,颠覆凉锦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性命。   这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给她提供参考的意见,只能以她自身的见识来作出判断。   在凌风华的记忆传承之中,的确有这种封印的解开之法,至于究竟要不要尝试,以凉锦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都有些犹豫。   她盘膝在岩洞之中坐下,闭上双眼,摒弃周遭环境对身心的影响,叩问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人界已经足够纷乱,龙州倾覆在即,魔族也在旁虎视眈眈,仿佛没有了希望,也看不见尽头。若没有转机,就算是二十年后,她们能成功从君染手中救回颜不悔,恐怕也无法改变人间覆灭的结局。   事情本就已经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按部就班地行进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可能,既然如此,何不以更加出乎意料的方式来寻找一丝转机?   凉锦心中刚刚划过这样的念头,忽然,她神色一凛,脸色猛的一变,唇角抿起,自言自语道:   “或许君染其实早就已经料到了我会在某一天出现在这里,她知道我的身份,也明了我与千机一族的关系,所以才特意用云风楼无法识别的文案将某种重要的东西封印在这里。”   这绝对不无可能,回想起君染那仿佛看透因果的双眼,凉锦有理由相信她极有可能这么做。   潜意识里,她觉得君染与颜不悔之间有一段隐秘而辛酸的往事,君染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可能也是事出有因。   凉锦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墙壁上的图案上,心头凛然,她忽然惊觉,从她刚才第一眼看见这个图案的时候开始,她的思绪便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想去打开这个封印。   按理说,她自身不会如此迅速地想到,自己身具千机魔族的血脉,拥有开启封印的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始终盘旋于心间,久久不散。   凉锦抿紧唇角,呼出胸中浊气,大致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也许,这也是一个,接触君染,了解她和颜不悔之间恩怨的机会。   凉锦站起身来,双手翻转变幻,结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符印,她五指之间亮起荧然的金光,当最后一个印结成,她双手同时伸出,扣在岩壁之上那图案下方两个黑点的位置。   凉锦眼前顿时出现了极为奇怪的一幕,她的双手五指竟如同没入了漆黑的泥沼之中,手臂搅动之间,还有哗哗水声。她的双手以特定的轨迹缓慢划动,将整个岩壁上的墨迹搅得一片浑浊。   坚硬的墙面变成了柔软的液体,水波莹然,荡漾之间,从中心的位置出现一个旋转的洞口,随着凉锦手臂搅动的速度变快,当中那个漩涡也越来越大。   当那漩涡扩散至半尺大小,凉锦隐隐约约,从中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点,她神情一凛,抽出一只手来,灵力喷薄之间,将那小点摄入手中。   那被君染埋藏在封印中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玉匣,玉匣用特殊的手法上了锁,而这上锁的法门同样是来自于千机一族。   凉锦越发确信自己的推断,她将这匣子拿在手中,既然已经动手打开了封印,没有道理仅仅只是拿着一个没用匣子,她是一定要知道这匣子当中埋藏的秘密的。   但此时,并非最好的探究之机,因为刚才,在她开启岩壁上的封印之时,搅动的灵力极有可能已经将登龙阁外驻守的两名元婴修士惊动,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第298章 势均力敌   凉锦将玉匣子揣入怀中, 准备离开石洞, 却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一股锋锐之气迎面而来。   凉锦面色凛然,手腕一翻, 一柄短刃出现在她手中, 她抬手一挡, 金铁交击之声乍响于耳, 刀刃相击之处, 有明亮的火花迸散开来。   一道人影闪电般出现在凉锦眼前,手擒弯刀,不由分说,径直朝着凉锦冲来。   凉锦瞳仁一缩,虽然眼前之人已化妆易容,但她依然凭借着那双似曾相识,幽深而狠辣的眼睛,看出了此人的身份。   竟然是焚云燕!   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在凉锦一筹莫展之际, 焚云燕竟然自行现身!   凉锦眼中迸射出锐利的精光,焚云燕不一定认出了她的身份,但他肯定是为了她手中那个玉匣子而来。   焚云燕的气息比起多年之前又有长足增长, 想必这些年来, 他又有所奇遇, 或者是得到了一君染的栽培。   以焚云燕对君染的忠心, 凉锦有理由相信,他不会背叛君染,所以也就不会听命于登龙阁的敌人云风楼。   但他在此时出手,却极有可能惊动云风楼的人马,凉锦虽然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躲开了云风楼的眼线,他既然藏身于此,就必然不愿被人发现。   在云风楼的人即将赶来的情况下,他还冒冒然的出手攻击捉摸不定的敌人,若不是因为情况紧急,那就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他在看到凉锦从封印之中取出玉匣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冒着被云风楼擒拿的风险,突然袭击凉锦,多半是要从凉锦手中抢夺此物。   由此可见,他一早就知道这墙上的图文是一个封印,而且还很有可能知晓这玉匣的秘密。   思及此,凉锦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此地是君染的洞府,而焚云燕又是君染信得过的心腹,焚云燕会在此地守株待兔,也是君染的吩咐吧。   纵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让人心有疑惑,但凉锦此时并没有时间细想,既然君染将她当猴耍,凉锦就无法坐视不理,她可不是个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操纵的棋子!   玉匣到了她的手里,就断然没有理由转手于他人!在取焚云燕性命之前,她不妨与之好好较量一番。   眼见焚云燕迎面而来,凉锦面色不改,经历过凌风华的传承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和实力相当的敌人动手。   凉锦手中匕首一横,正值冰寒的刀刃扑到近前,与凉锦手中匕首叮得一声撞击在一起。   凉锦的灵力水平只在结丹大圆满,在力量层面要稍逊焚云燕一些,被刀刃上传来的力量一震,鞋底在地面上滑行一丈后,才堪堪稳住。   好在她的灵识比焚云燕更强大,能更快地洞察焚云燕的意图与动向,所以在焚云燕下一招出手之前,她就已经敏锐地发现了焚云燕招式中的破绽。   凉锦手中的匕首绽放出莹亮的精芒,擦着刀刃而过,锋锐的刀口划破了凉锦手臂上的衣料,却未伤到她的皮肉,匕首的尖端抵住刀格。   凉锦手腕一抖,以四两之力将刀刃震开,旋即险而又险地掠过其人手腕。若非焚云燕撤刀及时,凉锦刚才那一招就要见血。   试探般的交手,两人势均力敌,凉锦还稍稍占了一丝上风。   焚云燕还待继续动手,却听岩洞之外暴起一声轰鸣,两道破空之声接踵而至。   凉锦心中虽然也想再试焚云燕的高低,但此刻绝不是最好的交手之机,眼见焚云燕持刀欲来,凉锦抬腕将匕首横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同时压低了嗓音,以嘶哑的语调开口道:   “刚才的动静已经将外面两个人惊醒,你我这次交手,若是延误撤离的时间,最终只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不若你跟我来,我们换一个地方再战。”   焚云燕显然是没有想到凉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稍稍愣了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相信凉锦。   此时,那两道元婴境的气息已临近岩洞之外,凉锦神色一凛,道:   “走!”   形势已刻不容缓,他们再拖延下去,一旦被云风楼的人发现,他们今日恐怕难以脱身。   凉锦话音落下,旋即身形闪动,向洞府另一侧疾行而去,焚云燕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刀收起,他也明白,眼下情势纷乱,此地不宜久留。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但也没有再坚持,而是迈开脚步,追着凉锦冲向洞府深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凉锦趁机逃走。   凉锦和焚云燕一前一后来到洞穴深处,却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眼前出现一道石壁,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凉锦咬了咬牙,转而看向身后之人,道:   “你一定知道该怎么逃出去吧?”   毕竟在这里藏了这么久,想必早已将这洞府的结构摸得清清楚楚。   焚云燕被凉锦厚脸皮的态度气笑,险些破口大骂,但眼下形势所迫,容不得他拖延时间,便冷哼一声,臭着一张脸道:   “走这边。”   话音落下,他已经一拳轰击在旁侧墙壁薄弱之处,一条通往另外一个方向的小路出现在两人眼前。   凉锦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看样子焚云燕此人也不是顽固不通之辈,至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很懂变通的。   对于君染的洞府,焚云燕肯定比凉锦更为熟悉,有焚云燕带路,凉锦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便从一处无人注意的隐蔽角落离开。   焚云燕带着凉锦从登龙阁的后山一路前行,将云风楼两个元婴高手远远甩在后边。   但他们没有轻易停下来,而是向前奔逃了大致半日,待彻底脱离了元婴高手的视线和感知之后,凉锦二人才停下脚步。   及至四处无人的僻静之所,焚云燕的步子一停,他立即反手一刀,毫无征兆地向凉锦转身砍来,中途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   此时他们二人已经远离登龙阁,再无后顾之忧。   凉锦则早就料算到焚云燕会突然反水,所以她不慌不忙的抬掌将焚云燕的刀刃荡开。   焚云燕目光锐利如刀,他直直的瞪视着凉锦,质询道:   “你是什么人?”   眼前之人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心中有些犹疑,他无法确定凉锦的身份。   凉锦则勾了勾嘴角,微微一笑:   “焚老哥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像在下这般的小角色,自是入不了老哥的眼。”   凉锦嘴上说得含糊,没有立即表明身份,所以,焚云燕依然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焚云燕瞪着眼,怒声道:   “若你不肯表明身份,我二人便没有和谈的必要!”   言罢,他立即挥动手中弯刀,朝凉锦发动雷霆般的攻势。   凉锦则哈哈一笑,朗声道:   “想要知道我的身份,便看你有没有那个实力了。”   纵然没有暗银长剑相助,但凉锦身怀凌云剑阁的力量,足以弥补她灵力不足的短板。   世间万物,皆可成剑,她所到之处,剑意弥散。飞花落叶,离谢水溅,所有的一切,只要在她灵识范围之内,都可以成为她的剑。   凉锦一手结印,一手虚空横斩,剑气呼啸,顷刻之间便将焚云燕笼罩。   焚云燕脸色大变,这呼啸的剑气完全可以危及到他的性命!没想到方才试探之下明明实力不如他的凉锦这一次竟突然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他咬了咬牙,不与凉锦正面相抗,而是飘身后退,从眼前所见的声势和空中肆虐的剑气来看,仅以刀剑之力,绝不是凉锦的对手。   心中对目前的局势做出准确地判断,焚云燕舍弃了手中的刀,转而从袖口取出数道金符。   金符一出,顿时像是活了一般,化作几道金光,环绕在焚云燕身边。   凉锦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那三道还绕在焚云燕身边的金符给她一种压抑的,极具威胁性的感觉。   她不怀疑,若是让那三道金符其中一道落在她的身上,恐怕她将在那力量爆发之后,尸骨无存,焚云燕也动了真格。   虽然他们已经脱身,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肆意妄为。若是弄出太大的动静,云风楼的人依然可以追踪到他们的踪迹,所以,她们需要速战速决。   凉锦叹息一声,凛然道:   “便以此招,一定胜负。”   焚云燕裂嘴一笑,眼中笑意却虚浮于表,语调冷冷的说道:   “正合我意。”   凉锦双手并拢,而后迅速张开,分界轴出现在她手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剑气蓬勃而发,从凉锦身侧环绕升腾而起,瞬息之间,笼罩了他们彼此交手之所十丈方圆的土地。   焚云燕亦神情肃然,三道金符同时拍出,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在空中集结,凝聚成一道三丈高的虚影,那虚影正中竟是一只金色的狮子,狮王仰天怒嚎,声震百里。   而凌云剑阁之力,丝毫不相让,双方力量冲击在一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震动之声,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浪,须臾间扩散数里之遥。 第299章 君染的目的   不管是凉锦,还是焚云燕, 都在这冲击之下倒退数十丈。但他们的灵识依旧锁定在对方身上, 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破之力而失去对彼此的感应。   凉锦从废墟中站起身, 而不远之处, 焚云燕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黑色的袍服上有无数豁口,那是凌云剑阁的剑气留下的痕迹, 相较之下,凉锦则要显得轻松许多, 至少比起焚云燕的狼狈,她的衣衫未有太多破损。   方才那股冲击之力,稍稍震伤了凉锦的五脏, 但这一点小小的伤势,比起她以往所受的伤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焚云燕的视线落在凉锦的面孔上,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无奈道:   “没想到竟然是你!区区数年未见, 你竟然已经成长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凉锦眼中带了一丝凝重,听焚云燕的语气,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她两眼微微眯起,扫视了一眼凌云剑阁留下的破败景象,心中忽而恍然。   凌云剑阁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 君染既然与千机一族有所渊源, 那么作为君染的心腹焚云燕, 能够认出凌云剑阁,并推测出凉锦的身份,一点都不奇怪。   凉锦轻笑一声,不理会焚云燕脸上的复杂神情,只道: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又得换个地方再战了。”   言罢,她腾身一跃,与焚云燕擦身而过,朝着更远的方向飞速前行。   焚云燕自然不可能放任凉锦独自离去,那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玉匣还在凉锦身上,君染留下的任务还未完成,所以在凉锦动身的同时,焚云燕也敛了气息,追着凉锦飞快离开。   途中,焚云燕追上凉锦,突然向凉锦传音:   “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了彼此的身份,也就明白了各自的立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听闻焚云燕此言,凉锦唇角一撇,冷漠开口:   “我与你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是生死仇敌倒也不至于,但怎么说都是处在敌对的位置,凉锦拿了君染封印的玉匣,焚云燕前来抢夺,如此而已。   “那玉匣子,本就是君上留给你的,我不会与你争抢。”   从凉锦恶劣的态度以及她警惕的眼神,焚云燕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突然道出的言语却叫凉锦始料未及,她心中惊骇非常,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哼道:   “你这个连自家兄长都会背叛并伤害的人,我如何相信你此时所言,是出自真心。”   她凉锦岂是三岁小孩儿?焚云燕是何性情她早就有所领教,又怎会轻易相信他的言语?   交换彼此所处的情报。你意下如何,凉锦闻言,眼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凉锦的话让焚云燕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些过往,确确实实不可抹消,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却并不为此后悔,所以纵然凉锦故意说出这般讽刺的言语,他也没有动摇,只道:   “因为我在这个地方等待了数年之久,就是为了等来你而已。”   君染吩咐他在此地等候,等那一个能将封印打开的人,所以凉锦一现身,他就有所猜测,之所以出手袭击,乃是为了试探,凉锦的实力究竟担不担得起君染的重托。   只是,君染虽然告诉了他会有人来此,他却没料到这个人就是凉锦。所以初时与凉锦交手,在认出凌云剑阁之后,他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   此言入耳,凉锦目光猛的凝固下来,连脚步都稍稍顿了一瞬,在片刻的惊骇之后,她很快收起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调整好自身的情绪,转而看向焚云燕,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声音:   “你且将话说清楚!”   看到凉锦脸上惊讶的神情,焚云燕仿佛扳回一局般露出笑意,继续说道:   “你对君上的计划而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君上当初去往紫霄宫之前,就已料算到今日局面,特此派我在封印处等候。”   凉锦知道焚云燕口中的君上就是君染,但他所说的,君染的计划又是什么东西?她神情凝重,沉着脸色,飞速思考着。   联想起君染洞府之中那出自于千机魔族的封印,还有当初君染抓走颜不悔之前,临行之际转头望来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目光,此前一直萦绕于凉锦心中的种种疑点在这时候汇聚起来。   如果君染要将玉匣拿给焚云燕,那她大可以直接交给他,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弯子,等凉锦来拿了之后,再叫焚云燕出手抢夺?这也是为什么凉锦在听了焚云燕的话之后,没有立即反驳的原因。   凉锦咬了咬牙,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感觉爬上心间,让她的心一沉再沉。   她转头瞪视着焚云燕,面色不善地问道:   “君染究竟有什么打算?她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凉锦叠声质询,焚云燕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凉锦会这么问,而不是直接同他动手,就说明她已经有些相信他说的话,至于她信了多少,焚云燕便不知晓了。   “我所知的东西并不详尽,仅是当初君上离开之前,留给我的一个任务,就是在你到来之前,守护好那个封印。”   凉锦沉默下来,看样子,早在他动手开启封印的时候,焚云燕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至于他为何动手,不外乎试探二字。正因为此,他才会轻易妥协,并在云风楼高手来袭之际,主动带她离开。   如此一来,凉锦对君染的目的就更加好奇了。   君染在明知道登龙阁会覆灭的情况下,还特意让焚云燕在这个地方等待凉锦,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无法亲自去做,而这件事情偏偏与凉锦相关,又或者,是与千机一族相关。   她早就算到凉锦会来到此处,这才留下了只有凉锦才能打开的封印,就是为了将那一个玉匣子交给凉锦。   但让凉锦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君染如此作为的原因。   君染既与紫霄宫为敌,还抓走了颜不悔,怎么就确信凉锦在得知真相之后,会选择任其摆布,听从她的命令?   不管她当初抓走颜不悔是出于怎样身不由己的缘由,她对紫霄宫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情霜柔弱的肩膀上担负的一切责任和沉重的担子,都是拜她所赐。   甚至因为君染针对紫霄宫,勾结魔族的缘故,凉锦的师尊,被魔族重伤,时至今日,都还躺在紫霄宫内尚未醒来。   凉锦与君染之间的仇恨可以说已经到达无法调节的地步,君染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自知之明。   所以,凉锦由心的不愿意倾听焚云燕此时即将开口说出的话,她有理由相信,君染既然算到了一切,那么焚云燕开口之言就一定能让她动摇。   焚云燕也沉默着,没有出声催促凉锦给出回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又朝前奔跑了大概百余里,凉锦突然开口:   “那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君染为什么这么做?她将颜不悔抓到哪里去了?”   凉锦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在她心中已经积压很久,她并非甘愿为君染做些什么,而是因为她想到,以君染和颜不悔之间的特殊关系,也许君然此人,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当初君染现身于紫霄宫,虽然留下满目疮痍,但也没有真的将颜不悔如何,而且紫霄宫前一任宫主渊绝情的手记里缺失的那两页也颇为蹊跷,当初颜不悔和君染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是凉锦和情霜二人在探寻的疑问。   如果能探寻到君染身上埋藏的真相,说不得会对之后二十年之约,找回颜不悔有所帮助。   颜不悔是情霜的师尊,相救颜不悔一事,凉锦责无旁贷。   因为这样的缘由,她才会低头妥协,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无条件的相信焚云燕。在她作出是否要相信焚云燕的决定之前,焚云燕必须对她所提出的这些疑惑作出解答。   焚云燕也没有料到凉锦会突然问出这么多的问题,但她所问的这些事情也都在君染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一边跟在凉锦身侧朝前疾行,一边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君上并未将匣子里面的东西让我知晓,我所知道的,会全部告诉你,但我不知道的,你再怎么问我也是徒劳。我虽然景仰君上,但终究无法与她站在同样的高度去为她分忧,我所知道的事情始终有限。”   凉锦闻言点了点头,道:   “无妨,你且将你所知与我讲讲。”   “君上与颜不悔是旧识这一点想必你已经知道。”   焚云燕转过视线,见凉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才又继续说下去:   “君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颜不悔。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是颜不悔,但她最爱的人也是颜不悔。”   及至此时,凉锦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微改变,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又或者焚云燕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她一直以来所猜测的那一个。   “颜不悔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君上要做的,就是让她想起来。君上的做法或许荒诞,但却最为行之有效。”   焚云燕说至此处,脸上露出落寞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轻声一叹:   “君上这一生最大的执念,就是让颜不悔想起那些被她遗忘的事情。” 第300章 化敌为友   焚云燕眼中露出一抹看破红尘的悲哀, 他为了君染可以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性命。   就算明知道君染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颜不悔, 而他自己则自始至终都被视作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他依然无法遏制的, 想为那个人做些什么。   被抛弃、被利用,都没有关系。   他的感情卑微到泥土里, 他一早就知道, 自己泥足深陷, 得不到那人半点回应, 即便如此, 他依然不觉得后悔。   哪怕在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之后,他会被君染所弃,丢掉性命,也失去存在的意义,他也甘之如饴。   “有关君上的,我所知只有这么多,兴许她还愿意告诉你别的什么,如果你想要知道就必须打开这个匣子,拿到里面的东西。”   焚云燕的声音越来越小, 凉锦疑惑的转过头,却见焚云燕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的速度渐渐放缓, 凝望着凉锦的面庞, 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杀了我, 为我的兄长报仇,其实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了很久,我终于成了她的弃子,再也不用忍受没日没夜的单思之苦。”   在凉锦愣怔的目光中,焚云燕一点一点倒退,在他们身后,那两个云风楼元婴境的老者正逐渐追赶来,看样子,刚才的战斗波及太大,已经让云风楼将他们二人锁定。   凉锦瞪着双眼,心中升起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地念头,但见焚云燕一脸决绝的样子,她已经预感到眼前之人即将做些什么。凉锦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猛的咬紧牙关,攥紧了双拳,喊了一声:   “焚云燕!”   但焚云燕的脸上只有解脱的笑容,他说:   “是时候去看望兄长了。”,   言罢,他转过身,直面着追击而来的两个老者,准备奋力一搏,为凉锦提供充足的逃离之机。   这一日之内,实在发生了太多超乎凉锦想象的事情,凉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焚云燕竟会突然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他的实力虽然相较于多年前有长足的提升,但还未突破元婴中期,以他目前的实力要对抗两个来自云风楼的元婴高手,实在力有未逮。   凉锦咬了咬牙,忽然顿住脚步,返身上前,站在焚云燕身边,对他说道:   “焚云鹤所希望的不是你死,而是你放下心中执念,莫要再助纣为虐了!”   焚云燕闻言却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我已经无法回头,你走吧,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他话音稍稍顿了一下,两眼瞪视着远方越来越近的两人,瞳眸幽深地补充道:   “君上曾言,封印和玉匣的秘密,除了你,这世间,不该再有第二人知晓。”   凉锦心头凛然,这句话的意思足够明了,就是说,焚云燕在完成这次的任务之后,就必须死。   对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焚云燕,君染说舍弃便舍弃了,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凉锦向来是非分明,不会因焚云燕所处的立场来判断他所行之事是对是错,一直以来,她与焚云燕之间的恩怨,不过各司其职,如果焚云燕在这里因为她的缘故死了,她绝不会因此感到轻松。   这不是她意料中想要的结果,纵然她来到龙州最初的目的是要击杀焚云燕,但绝不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断送自己!   况且,因为别人一句舍弃,便乖乖结束自己的性命,这实在太过愚蠢!   凉锦目光锐利的瞪着不远处疾驰而来的两人,沉声说道: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因为如此荒诞的理由在这里死去。”   焚云燕一愣,但他没有来得及反驳凉锦的话,云风楼这两个老家伙已经赶到近前。   凉锦面色一肃,狡黠的笑道:   “反正现在我也走不了了,如果你不想让任务失败就与我联手,将这两个老不死的就地格杀。”   焚云燕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讶神情,久久没有消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得不奉陪。”   凉锦先行出手,她毫不犹豫的展开分界轴,凌云剑阁得剑气瞬间逸散开来,充溢于天地之间。焚云燕也没留手,一出手便是十张金符,那些金色的符印环绕在焚云燕身边,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凉锦双眼微微眯起,原来焚云燕刚才与她交手并未用出全力。   那两名云风楼的长老踏入凌云剑阁范围之内,立即就被铺天盖的的剑气所笼罩。剑气呼啸之间,将空间分割为内外两层,凉锦发动了秘法将那两名云风楼的长老连同焚云燕一起带入凌云剑阁之中。   他们的战场与外界相隔,这样一来,里面不管闹出怎样的动静,只要在凉锦的控制范围之内,就不会被传开。况且,登龙阁中除了这两个老家伙,也没有别的人在,只要抓紧时间将他们收拾了,她与焚云燕二人将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突然被带入凌云剑阁的空间之内,焚云燕也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调整好状态,与凉锦对视一眼,趁云风楼二位长老还未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先发制人。   四周景象突如其来的转变,云风楼二位长老措手不及,他们还没来得及适应凌云剑阁内的环境,便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剑气将他们笼罩。   焚云燕配合凉锦出手,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联手协作,但在以往,他们彼此之间也有数次交手,对对方的招式套路都有一定的了解,故而联起手来,并不显得生疏。   焚云燕一出手便是全力施为,那十张金灿灿的符印在空中凝结,化作一条金色的巨蟒,约有十丈之长,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朝那元婴中期的云风楼长老呼啸而去。   但那位长老也并非好惹之人,他双手飞快掐诀,祭出体内法宝,一道莹亮如玉的洁白玉盘挡在巨莽行进的路线上,金色的巨蟒和白玉盘撞击在一起,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凌云剑阁。   当焚云燕与那元婴中期的长老开始交手,凉锦的目光也锁定在了另外一名元婴初期的长老身上,她眼中投射出锐利的神光,未做多想,直接将暗银长剑祭出,抬手一招剑王诀直刺向那老者眉心。   凉锦剑尖所指之处,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一横,一把一人高的镰刀出现在他手中。   宽厚的刀背叮的一声,挡住了凉锦的剑尖。   锋锐的剑气从镰刀两侧倾泻而出,擦过老者衣衫,将他的衣角割出数道残破的缺口。与焚云燕交手的云风楼长老看清焚云燕的样子,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冷笑一声,讥嘲的说道:   “原来是登龙阁的残党!”   旋即,他的目光斜瞅向身后,对另外那一名手执镰刀的白眉老者吩咐道:   “速战速决,将这二人活捉,说不定能找到那东西的下落,你我二人,将算是大功一件。”   凉锦眼中暗芒闪动,这老者方才口中所说的东西究竟什么?是否就是君染留下的那个白玉匣子?看样子,这两个人还知道一些隐秘的消息。   如此一来,凉锦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将他们杀死,如果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云风楼炼制药人的真相,说不定对眼下的局势能有什么帮助。   凉锦握紧剑柄,一道银亮的白光从剑柄盘旋而上,最后聚集在剑刃,尖端猛的冲破镰刀刀背的封锁,剑气击打在白眉老者的胸口,让他不由自主的受力翻腾,向后划出十丈之遥。   另一边,云风楼的老者在认出焚云燕之后,立即展开了激烈的进攻,他手中的玉盘幻化成万千圆形的飞镖,如流火一般攒射而出。   面对铺天盖地的流火飞镖,焚云燕以爆破符纂清除些许,余下更多的却从爆炸的间隙中穿过,直斩向他的身体。   焚云燕怒啸一声,双手掐诀,一个血色的虚影凝聚在身后,而后一掌拍出,将那多余的飞镖尽数击散。他自始至终面色不改,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全力以赴。   已经做好了被舍弃的心理准备,他孑然一身,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和事,唯一挂念于心的君上已经不再需要他,他活着,便没有了意义。   他本该就此断绝性命,但与他原为敌对关系的凉锦却在他做出舍身决定的时候,突然插手他的事情,他有些不明白凉锦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眼下并没有时间去询问清楚。   那么他想,至少也为凉锦做些事情,不仅是为了以前犯下的罪孽而赎罪,更是为了,今日凉锦不知因何缘故仗义出手的恩情。   焚云燕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出一个极为复杂的印结,一道虚影在他身前逐渐凝聚,他眉眼一竖,瞪视着眼前操控白玉盘,欲继续进攻的老者,沉声喝道:   “到此为止了!” 第301章 破解阵法   战斗已经打响,凌云剑阁内喧嚣声四起。   流火飞镖被焚云燕挡下, 那云风楼元婴中期的老者正待继续进攻, 却见焚云燕忽然勾起嘴角, 沉声说道:   “到此为止了。”   言罢, 他猛的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舌尖之血,邪物在空中汇聚, 附着在焚云燕身前那庞大的虚影上,幻化成一条狰狞的长蛇, 那蛇双眼猩红,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邪肆之气。   巨蛇周身鳞甲比精铁的兵刃更加锋锐,也更加坚硬, 那云风楼的老者脸色一变:   “契约灵兽!”   而且是元婴境的契约灵兽。   凉锦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焚云燕身前那浑身充溢着邪魅气息的长蛇吸引过去,她惊讶的睁大眼,没成想,原来焚云燕还有这样的底牌。   如果当初她与情霜在龙州与焚云燕交手之时, 给焚云燕足够的时间, 让他召唤出这样的东西,他和情霜二人绝无胜算。   邪肆的长蛇攻守兼备,成为焚云燕一大助力,一人一兽联手合攻之下,那元婴中期的老者, 被迫节节败退。   相较于攻击性极强的长蛇, 这老者似乎善守而不善攻, 他的本命法宝最大的用途是防守,对于实力与之相差不远的焚云燕来说,只要小心应对,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那老者显然没有料到登龙阁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残余之众,他们两个本着要将其抓获的心思前来,没曾想却落入了凉锦的主场,此刻他又在焚云燕和其契约灵兽逼迫之下,落入下风。   在这茫茫无尽的凌云剑阁之中,就算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战斗的余波传开,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有同门修士在附近,或者路过此地的时候能发现端倪。   那元婴中期的云风楼长老咬紧牙关,回头看了一眼正与凉锦交手的白眉老者,心情急躁的喝道:   “别再与那小姑娘逗乐了!快些杀了她,然后来帮我!”   其人话音落下,凉锦眼前的白眉老者突然脚步一顿,他眼中划过一模异样的神光,凉锦心头一动,警兆突生。   虽然眼前之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其修为也的确只有元婴初期,凉锦一人便足以应付。   但在那老者抬眸的一瞬间,凉锦心中忽然掠过一阵不好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采取了防御姿态,接连朝后退了两步。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起破空之声,凉锦心神一震,提剑反手斩出,兵刃碰撞之下,凉锦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力击退,好在她应对及时,并未受伤。   轰隆两声巨响之后,凉锦脚下刚刚站稳,忽感风声奇诡,便猛地抬头,见一道黑影从她头顶上方扑下来,那黑影如同一块四四方方的黑布,瞬息之间将凉锦笼罩在内。   凉锦的视线被黑影遮挡,等她回过神来,四周景象已变得一片漆黑,灵识亦延伸不开。不管是凭借肉眼,还是凭借心眼,凉锦都感受不到周遭事物的存在。   她心头凛然,那块黑布应该是一样十分罕见的法宝,竟然能架设出如此玄奥的幽闭阵法,连她与凌云剑阁之间的联系也被强行切断了。   没有了凉锦灵力支撑的凌云剑阁,能开启的时间大大减少,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届时凌云剑阁自行关闭,凌云剑阁之力散去,凉锦和焚云燕营造出的优势将不攻自破。   凉锦警惕地仔细感受着四周的变动,努力凝聚心神,提升五感之力,在这样一样伸手不见五指,灵识之力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诡异之地,除了五感,再没有别的依仗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凉锦忽然听见左侧有破空之声响起,她提剑斩击,但下一瞬,锋锐而冰冷的利刃却从右侧刺入了她的肩膀,鲜血迸溅,濡湿了她的衣衫。   凉锦神情冰冷,面不改色的封锁了伤口四周的穴道,防止体内鲜血流失过多,同时也避免刀刃上万一淬了毒,会对自身造成的影响。   她做完这些,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迎面的方向便连起两道破空之声,从声音判断,来物应该是两柄匕首。   这一次,凉锦没有轻举妄动,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选择向后方斩击,但这一次,那两柄匕首却没有调换方向,毫无花哨的刺中了凉锦的胸口。   凉锦唇角淌下一缕鲜血,她咬了咬牙,暗啐一声,这黑漆漆的阵法有古怪,明明刚才他们还处于具有优势的一方,没成想,瞬息之间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便发生了转换。   原来那一位白眉老者也掩藏了真正的实力,说不得,他真实的修为也有接近元婴中期的水准。   凉锦将深入皮肉的匕首拔出,随手将其扔掉,下一刻有锋锐之物从她的头顶坠落下来,凉锦心有所感,这一下,若是依旧被打中,恐怕即便好运不死,也得重伤。   她咬了咬牙,提剑向上一斩,与此同时,轻身跃起,身体向后翻跃,在凉锦的感知范围之内,她清晰的看见一把锐利的弯刀由下至上,速度飞快地从她面门擦过,随后遁入虚空。   那锐利的刀锋在她额头留下一道浅痕,凉锦头皮发麻,若不是她躲得快,刚刚那一刀,恐怕能将她劈成两半,她心有余悸的同时,也觉察出些许端倪。   这阵法能预判她的行动,不管攻击是从何处而来,只要她做出反应,那刀刃便被阵内紊乱的空间之力传送到与她防备方向相反的地方。   对于此阵,凉锦心中已有了破解之法,既然小心无用,便以力破之。   凉锦将手中之剑收起,面上神情不变,缓缓闭上双眼,两手则结出一个奇怪的印结,将灵力扩散开来,覆盖住自己的身体,对于周遭飞速划过的匕首不再作出反应。   偶有利刃迎面而来,冲击在凉锦灵力所化的铠甲之上,发出叮铃之声。   黑暗深处响起一声冷冷的轻笑,好似讥嘲凉锦想凭借那一层灵力之铠就防住攻击,简直异想天开。   笑声落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利器破空的声音,锃锃然响于耳侧,凉锦耳郭一抖,从无数干扰之中精确判断出方才发声之人所在的方位。   在众多兵刃破空声响起之际,凉锦猛的睁开双眼,旋即双手一合,结出一个复杂印。只听虚空之中,骤然响起一声轰鸣,整个漆黑的世界都陷入震颤之中。   一声悠远的龙吟远远传开,环状的声波蕴含极为可怕的力量,将临到近前的所有利刃,全部冲散。   凉锦唇角一勾,望着眼前茫茫无际的虚空,低声喝道:   “破!”   卓熠电闪而出,瞬息之间,已越过百丈,直扑那被凉锦锁定的方位去,龙尾一扫,身形融入虚空的白眉老者被迫现身,他脸上还残留着无法遮掩的骇然的神色。   卓熠乃冰龙之后,这片黑漆漆的空间阵法,对于卓熠而言还搬不上台面。泛着蓝光的龙尾横向甩出,大力冲击在老者身前,那藏头露尾的白眉老者横眉竖眼,慌忙祭出防身法宝。   只听咔嚓脆响,卓熠的尾巴毫无花哨地击打在那盾形的法宝上,竟在瞬息之间就将其冲毁,法宝变得支离破。老者心神俱震,卓熠的实力,比之凉锦竟还要强上许多。   他们这一次是遇见了硬茬,焚云燕拥有一条实力接近元婴中期的巨蟒作为契约灵兽,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不足百岁的女子更是契约了一头真龙。   这样的发现令这白眉老者慌了阵脚,因为卓熠的出现,这座漆黑的空间阵法,对于凉锦而言,已不存在任何威胁。   失去了空间阵法这一大利器,白眉老者在凉锦和卓熠的夹击之下,气势顿时被死死压住。   凉锦原本打算与卓熠一起将白眉老者擒拿,但她脑海中却忽然响起卓熠的声音,凉锦目光一凝,听卓熠说完后,她面庞上带起一丝笑意,低声喃道:   “既然如此,此处就先交给你了。”   凉锦腾身而起,直入虚空,那白眉老者在卓熠强大的攻势之下,根本无暇分心,也就无法阻止凉锦中途抽身离去。凉锦眼前的黑暗一直向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但她面色不改,平心静气地继续前行,大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漩涡浮现于凉锦眼前。   找到了,这就是卓熠方才所言的阵法阵眼。   凉锦心头一动,双手蓄力,暗银长剑猛的挥出,不偏不倚的斩在漩涡之上,将其劈作两截。   正与卓熠交手中的白眉老者脸色猛的一变,便见四周笼罩着的黑暗像是被开天之斧一斧斩开。黑暗消散,变作凌云剑阁内原本应有的样子。   心神震颤之间,白眉老者被卓熠一尾扫中,顿时倒飞而出,与迎面而来的另外一人撞在一起,一条血红的绳索闪电般蹿出来,环绕于两人身侧,后又骤然收紧,将白眉老者二人一起牢牢捆绑起来。   凌云剑阁另外一侧,焚云燕喘息着落地,他的右手正握着那条暗红绳索的另一头。 第302章 龙皇玉玺   凉锦这才发现, 那条暗红色的绳索竟是焚云燕的契约灵兽, 那只邪肆的巨蛇所化。此时, 那巨蛇缠绕在两个云风楼元婴高手身上, 将他们的行动彻底封锁,再无脱身的可能。   见凉锦重新现身, 焚云燕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 笑道:   “你好像遇见了一些麻烦。”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凉锦身侧的卓熠身上扫过, 心中惊叹凉锦除去凌云剑阁这可怕的法宝之外, 竟还有如此助力,但他只扫了一眼,便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凉锦摆了摆手,唤回卓熠,刻意板起脸来抱怨道:   “谁知道这老头子竟然用那般诡秘的法阵将我困住。”   好在她在半个时辰之内,就突破了那白眉老者的阵法,凌云剑阁也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凉锦快步走到被擒拿的两名云风楼老者身边,以及其狠辣的手段废除他们的丹田,并挑断手脚筋脉, 让这两个原本站在人界巅峰的元婴修为的高手,彻底变成了两个废人。   凉锦吸取了以往的教训,不会再给这些人留下任何可能逃跑的机会, 在做完这些之后, 她却没有立即动手搜魂, 而是看向焚云燕, 想听听他的意见。   焚云燕没有想到凉锦会在这时候看向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道:   “你想怎样收拾他们,都是你的事情,老夫不会插手干预。”   从他决定与凉锦并肩作战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便有了些许改变。过往的百年时间,他都是为了君染而活着,他的性命本该在完成君染交代的任务之后,就此了结。   但凉锦作为他的仇人,却在那一刻显出无法比拟的宽容胸怀,用她特有的方式,给了他救赎。他依然深爱着那个人,这份感情并不因为自己所受的波折而有丝毫改变,但他人生的意义却已不同。   他不怕死,但他想在自己的性命结束之前,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兄长,凉锦传承的不仅是你的记忆,连同着她的性情,都与你有几分相像。   兴许,这就是凉锦因缘际会,成为焚云鹤传承之人的缘由吧。   对于焚云燕心中所想,凉锦并不知晓,她在短暂的沉吟之后,将手附上那白眉老者的天灵。   她没有选择浪费时间去拷问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反正已经站在了绝对对立的立场,便毫不犹豫的采取最决绝也是最快捷的手段,对此人进行搜魂。   凉锦元婴中期的灵识,蛮横地冲入白眉老者的识海之中,飞快地翻阅着他的记忆。   从他有记忆开始到他因缘际会成为一名散修,后又奇遇不断,实力不断提升,又在多年之前收到云风楼的招揽,成为云风楼内的长老,可以说他一生顺风顺水,并没有遭遇太大的挫折。   将所有无关紧要的记忆剔除之后,凉锦终于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云风楼在寻找的东西与千年前魔族入侵人界的那一场大战有所关联,但具体是什么,却未有提及。   令凉锦感觉奇怪的是,此人的记忆之中,居然没有任何有关登龙阁覆灭,和望龙浮宫之秘的事情。她双眼微微眯起,心知这是有人刻意将他们的记忆封锁了起来。   这一部分被封存的记忆,想必就是一切的关键。   凉锦的灵识又在此人识海之中逡巡一段时间,最后在靠近灵根的位置找到一片被白雾笼罩的记忆。凉锦的灵识朝前探去,却发现那片白雾外有一个极强的封印。   便是以凉锦的灵识强度,若要强闯封印,恐怕也无法冲破封印,硬来不仅会暴露她的身份,还会引起这二人背后那神秘之人的注意。   凉锦无奈地将灵识收回,叹息一声:   “记忆被封,就算他们知道,也无法开口。”   这个结果其实是在凉锦的意料之内,那在背后叫风搅雨之人,实力足够强大,他不会让自己的秘密有泄露的可能。就在凉锦无奈地准备放弃之时,卓熠却忽然开口:   “我冰龙一脉有一种秘法,可以破解被封印的记忆,这秘法是传自于龙神,虽有许久未曾被人用过,但眼下这种情况,主人不妨让我一试。”   凉锦闻言,沉默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语调决然:   “此事太过危险,就此作罢。”   刚刚她的灵识在潜入白眉老者识海之后,已清晰的领略过那白雾外的封印是多么强打,其上具有一股压抑的毁灭之力,凉锦仅仅是在外边看一眼,就有一种心神即将被撕裂的错觉。   面对如此可怕的力量,卓熠就算拥有破解封印的秘法,但它修为尚浅,极有可能反被秘法反噬。   凉锦不愿意让卓熠如此冒险,他们还未被逼至绝路,无需如此不计后果,将生死置之度外。凉锦抽回手,看了一眼那两个面如死灰的老者,喃喃道:   “就将他们暂时关在剑阁之中,以后再寻破解之法。”   凉锦言罢,双手重新结印,卓熠被他收回须弥源晶之中,凌云剑阁内白茫茫的雾气渐渐消散,焚云燕与凉锦两人重新出现在龙州的土地上。   “走吧,先觅地藏身。”   焚云燕神情复杂的跟在凉锦身后,他看着凉锦的背影,回想起凌云剑阁之中发生的事情,不由轻声一叹。   凉锦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她明明看起来那么难么冷漠,甚至也看淡了生死,但在面对即将可以弄清云风楼背后的阴谋这样的机会时,她却优先选择了保护卓熠,不肯让其涉险。   她从未将卓熠看做她的棋子,这样的心胸与态度相比于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君染而言,的确是大不一样。   也许这就是君染看中她的原因,焚云燕心中默默想道。   凉锦和焚云燕二人飞快的离开,马不停蹄地远离了龙城,一路疾行数日,藏身于深山。   云风楼的人马并未追击而来,凉锦二人暂时松了一口气,稍作休整之后,焚云燕便言道:   “不宜迟,你且看看君上留给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在外替你护法。”   他说完,立即动手在他们落脚之地四周布下阵法,过了一会儿,待他将最后一块灵玉放置好后,就向阵眼中灌注灵力,启动阵法,自己则退到阵法之外,如他所言的那般,开始为凉锦护法。   凉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纹路,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   在先前那场战斗之后,环绕在她身上的、有关于焚云鹤的因果悄无声息地解除了,不再束缚着她的修为,通往元婴之境的大门已经向她敞开。   凉锦随时都可以尝试突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清楚的知道焚云燕身上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改变,纵然他们曾经是仇敌,而今凉锦却愿意给予他信任。   凉锦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打开凌云剑阁,以此彻底隔绝外人窥探,她进入凌云剑阁之后,将君染留给她的玉匣子取出来,以独特的手法拍击玉匣侧方。   花费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咔叭两声响,玉匣子的顶盖儿掀起,露出其内暗藏的东西,凉锦目光一凝,看着盒子内出现的两样物什,她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两下。   玉匣内部,左侧放着一块玄黄色的小方印,其上加持了百道封印,彻底封锁了这块玉器原本的气息,让它看起来普普通通。   但凉锦知道,能让君染如此重视的东西,绝对不是凡物。却不知,这一方小印究竟是何来历?   在方印旁边,还放着一块淡紫色的玉简,凉锦将那玉简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又用灵力感知一番,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将其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与脑门贴合。   一道暖流从玉简中流淌出来,浸润于凉锦心间。   在凉锦的识海之中,缓缓浮现出一行行金色的字眼,汇聚成一封只能阅读一次的书信。凉锦的目光从那娟狂的字迹上扫过,这封信字里行间隐藏的信息,让凉锦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她这才知道那放在玉匣左侧的只有一寸长宽,连半个巴掌也不及的方印究竟是何来头。   它竟然是龙族至宝,龙皇玉玺。   这块玉玺是来自于天宫之物,乃是龙神为护真龙一脉,留在凡间,由龙皇掌管的至宝,是真正的神器。   龙皇玉玺在千年前的大战之中,与天帝的翻天神印一起不见了踪迹,散落于天地之间,从此再无人知晓它的下落。   当初情霜和凉锦从龙冢出来之后,于玉海龙宫分离,独自前往望龙浮宫,就是为了寻找龙族至宝的下落。而她后偶遇凉锦,又与之一起在森罗之地内,找到了真正烟雨道君的尸体时,感应到龙族至宝的气息。   那时候,龙族至宝却已被人捷足先登。   当时凉锦就有所猜测,龙族至宝极有可能已经落入了君染手中。只是没想到,君染会用这样的方式将龙皇玉玺封存起来,埋藏在封印中,等待凉锦来取。 第303章 又见君染   君染信上言辞隐晦,但凉锦依旧从她的字里行间中, 捕捉到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信中的确有所提及, 君染早已料到龙州会有此一劫, 而且对这场劫难的缘由也有一些猜测。   “吾与子, 乃当世唯二,脱离因果,不入轮回之人。”   信的末尾, 是这样一句断言。   仿佛是在解释君染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又好像暗含了别的信息在内。   看到此处之时, 凉锦背后的衣衫已经濡湿一片,这句断言刺痛了她的双眼,也让她提心吊胆。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 又无法做出有力的反驳。   她心中有所预感,君染恐怕已经知晓她是重生而来的这件事。   更让她在意的,却是那句话本身的意思,难道君染自身, 竟真的如她最初所猜测的那般, 也是脱离因果,不入轮回之人!   君染是否与她一般是重生而来,凉锦不得而知,但君染身上,一定有异于旁人, 而又和凉锦类同的地方!   她不择手段地带走了颜不悔, 还说她与颜不悔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人, 她是看到了一个无法改变的绝望未来,才有这样灰败痛苦的心境么?!   凉锦越往下想,心中越是惊骇,思绪也越来越乱,君染的信给她的冲击实在太过巨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云风楼这一切行动,毫无疑问,都是受制于某股神秘力量的管控,而倾覆龙州的灾难的转机是否就在这一块龙皇玉玺上?   凉锦睁开双眼,将手伸向玉匣左侧的那一块龙皇玉玺,但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玉玺光滑的表面时,一股可怕的吸力突然从龙皇玉玺中爆发开来。   凉锦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已经被那股力量拉入虚空之中,她隐隐看见眼前展开了一道门扉,那门扉背面一望无际,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凉锦的身体在巨力的拉扯下从门扉中穿过,一下子便不见了踪迹。   在迷阵之外,为凉锦护法的焚云燕猛的站起身来,他惊诧的回头,望着阵法之内,仔细凝神感知片刻,发现方才凉锦所在之地已空无一人。   就连凌云剑阁所散发出来的些微气息,也在方才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中腾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连忙闯入阵法之中,却再也找到凉锦存在过的痕迹。   紫霄宫。   情霜路过东来殿,见殿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身鹅黄的衣衫与数年前记忆中曾见过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还未走近,穆彤便已转过脸来,她远远地看着情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   “情霜姑娘,多日不见,久别无恙。”   情霜眉头舒展,以穆彤如今的状态来看,她不光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修为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仿佛脱胎换骨。   情霜隐隐感觉,穆彤身上正在发生一种无法预知的改变,而这样的改变,应该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眸子里亦带了两分笑意,从袖口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穆彤,言道:   “这是凉锦从九幽带回来的书信,她特意嘱托于我,必定要将此信亲手交给穆姑娘。”   听到九幽二字,穆彤恬静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旋即她眼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直入人心。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情霜手中将那书信抢来,匆匆忙忙地与情霜道了一声“多谢”便飞快的回屋里去。   这是情霜,第一次见到穆彤如此失态的模样,但她却并未因穆彤的鲁莽而着恼,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喃道:   “如此,也未尝不好。”   她转过身去,准备回紫霄殿继续修炼。   却在此时,她的脚步猛的顿住,素来静谧平静的心,也在这一刻疯狂跳动起来。她明起唇角,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凉锦啊凉锦,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应不到自己那一缕埋藏在凉锦心间的命魂的气息,仿佛她残缺的命魂在那一刻,突然凭空消失,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那命魂的踪迹。   凉锦究竟在做什么?又陷入了怎样的风波?区区二十年,她是否真的可以赶得回来?   被吸入异空间中的凉锦被扭曲的空间法则屏蔽了五感,头晕目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坠,下坠,仿佛没有尽头。   扭曲的规则,化作实质一般堆积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皮肉上划开一道一道伤口,但又在瞬息之间恢复如初。   凉锦在这样扭曲的空间隧道中不断向深处坠落,在经历了一阵噩梦般的晕眩之后,终于眼前一亮,视觉,听觉,味觉,触觉,以及一切她所能感知到的东西都扑簌簌的恢复如初。   她惊讶地环顾四周,见眼前景象山清水秀,正面有一间竹屋,竹屋旁侧是一弯月牙形状的湖,此时正是夜间,天空中的明月在湖水中倒映出莹白如玉的倒影,静谧而宁和,让人心中的烦躁纷纷消散。   凉锦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也不曾在谁的记忆中看到过相似的景色。   就在她心存警惕,四下张望之时,竹屋的门突然向内拉开,下一刻,凉锦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朝后退了数步,心神紧绷,暗银长剑也被她拿在手中,目光警惕地看着那出现在院门口的人影,咬着牙,沉声喝道:   “君染!”   出现在那小院门外的人,竟然是君染。   凉锦被自己眼睛看到的人惊得头皮发麻,在这样一个未知之地,独自一人遭遇了,也许是这人界中,除去已亡故的凌风华,甚至比颜不悔和龙王予治都要更加强大的人类。   凉锦没有任何胜算。   一个又一个超乎想象的事情,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被迫搅进这些大能的纷争之中,如蜉蝣一般,在波涛之中翻滚起伏。   凉锦咽了一口唾沫,直直地望着那门扉内站立的人,不言不语地与之对视,过了许久,君染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凉锦心头一震,难怪焚云燕为了这个女人如此癫狂。   在没有展露杀气的时候,君染那张妖异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轻柔的笑容,具有无与伦比的蛊惑之力,心智不坚之人,将在瞬息之间,被其摧毁心防。   “你来了。”   君染口中道出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杀气,也不带丝毫纷争之心,她平和的目光甚至让凉锦产生一种错觉:   她们两个不是彼此刀剑相向,不共戴天的仇敌,而仅仅只是多年未见的故友,在某一刻,于约定的地方重逢,那般平静和蔼,自然而然。   但凉锦没有那么容易被君染的外表蛊惑,她沉着脸,脸上的神情无比严肃,闷声质询:   “这里是哪里?颜宫主在什么地方?”   当初君染抓走颜不悔时曾说,二十年后给她们一个可以救回颜不悔的机会,但凉锦没想到,在二十年之约到来之前,她便再一次见到了君染本人。   岂料,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那竹门前站立之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面上露出无奈却真挚的神情,轻声说道:   “带走姐姐的人不是我。”   闻言,凉锦怒从心起,冷声讥嘲:   “没想到你一个化神之修,面对我这小小的结丹修士,竟也会睁眼说瞎话!”   君染莅临紫霄宫,并当着众多中州修士的面抓走了颜不悔,目睹这件事情的人,就算没有上万也有数千。而此时,这个女人竟然说她没有抓过言不悔,简直荒谬可笑!   凉锦怒火中烧,瞪视着君染,毫不相让的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君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有太多事情需要弄明白,不仅仅是龙皇玉玺,还有君染留下的那封信的末尾所说的那句话,以及,颜不悔的下落。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眼前之人才能给出解答。   但凉锦问完这句话之后,原本站在门扉旁的人,却突然消失,下一刻君染出现在凉锦身后,将那一把白玉为骨的折扇抵在凉锦的喉咙上,轻笑声从凉锦的耳后传来:   “你这小家伙可真是不懂礼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不听人言。”   凉锦神情微愣,她的视线平视着前方,从君染方才说话的语气中,她感受不到丝毫恶意与愤怒,甚至那言语间所携带的疑惑之情并非作假,凉锦沉默的拧起眉头,思考着这股违和之感的缘由。   忽然,她脑海中划过一缕精光,仿佛有闪电之声噼啪作响,旋即她轻轻抬了抬头,并未在意喉间那一把折扇锋利的边缘,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问道:   “你已经迈入离神之境了吗?”   君染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闪而逝的讶异,然后,她的瞳仁中又带了一丝笑,挑着眼角道:   “你很聪明。”   凉锦一下子沉默下来,她紧咬的牙关发出咔咔的声响。她感觉情霜与自己,还有紫霄宫众人,甚至是中州无数的修士,都被身后之人愚弄了一番。 第304章 风雨将至   她终于知道, 此刻站在她身后的人, 究竟是什么身份。   原来, 这只是君染的一缕神识, 却不知,究竟这一个是本体, 还是抓走颜不悔的那一个?凉锦心中无端升起一股颓然的情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长叹一声:   “那么, 抓走颜不悔的是你的真身还是分识?”   在凉锦看不见的身后, 君染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她沉默片刻,才回答道:   “存在于此处的我,只是一缕分识。”   如此一来,抓走颜不悔的,便是君染的真身了。   凉锦焦躁而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望着眼前山清水秀的景象,再一次问道: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君染收回了抵在凉锦喉间的折扇,置于自己面前轻轻摇晃, 那一抹复杂的神情早已消失,神态悠闲地说道:   “此地是龙皇玉玺内自行延伸出的一片空间。”   龙皇玉玺吗?还真是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多的字也不肯说。   凉锦在心中腹诽的同时, 思绪也飞快转动, 当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理智重归于体, 她的思绪也就变得越发清晰活跃。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   君染既然抓走了颜不悔,又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分识,本体处处与他们作对,而分识却又费尽心机地帮她?难道君染的本体和分识之间,也有像凌风华那样的矛盾吗?   凉锦收起暗银长剑,转身看向君染,神情平静,目光却极为锋锐地问道:   “那么你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君染轻笑着看着凉锦,眼里露出赞赏的笑意:   “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感觉还不赖。”   凉锦没有理会君染意义不明的赞赏之词,依旧侧头看着她的面孔,执着又灼然的目光瞪视着君染的双眼,要从她口中听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你已经拿到了龙皇玉玺,并且看过那封书信了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君染神态平和地说道。她举止优雅,缓缓走到湖边,背起双手看着湖中那弯月的倒影。   凉锦站在原地,与君染之间隔了数丈的距离,点了点头:   “我的确已经拿到了你留下的那些东西。但你为什么要找我?你所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我与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有着同样的目的与执念。”   凉锦没有做声,但见君染转过头来,她的脸上神情十分悲伤,那悲哀的心情,仿佛跨越了数丈的距离,直闯入凉锦心扉,让她也不由自主的升腾起难过的情绪。   凉锦心神一凛,瞪眼凝眉,怒声道:   “莫要装神弄鬼!”   君染一声轻笑,收起了眼中那一抹悲哀的神情,再一次开口:   “小家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言一出,凉锦心神震动,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但听君染继续说下去: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方才我已经说过,这里是龙皇玉玺延伸出来的一片空间,而龙皇玉玺是何物,想必你已从我的信中知晓,我便不赘言。”   龙皇玉玺是天宫之物,便也拥有这世间任何法宝都无法企及的威能,在这片空间之内,可以摒除界外的感知,不管君染与她说些什么,外界都无法知晓。   纵使是天帝,也无法跨越层层空间规则,探知道君染现在对凉锦所说的话语。   “天宫之人,唯有天宫之法以治之。龙州之事,有神秘人在背后操纵,那人拥有改天换地之力,要清剿一切不听从他命令的人,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君染言辞中透露出来的真相让凉锦毛骨悚然,当那一句“天宫之人,唯有天宫之法以治之”响在凉锦耳畔,直将她惊得后背一片冰凉。   她毫不怀疑君染所说的神秘之人的身份,这一切,竟真的是那人所为!   君染算到了登龙阁的遭遇,也算到了她可能经受的劫难,为防止变故发生,她想方设法找到了龙皇玉玺,分离出一缕分识,才拥有了瞒天过海的可能。   “龙皇玉玺最大的威能在于,它是天宫之物,能摒除天神的感知。并且,只有用在超脱于天地规则束缚的人身上,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凉锦神情凛然,君染越往下说,她的心跳便越快,隐隐有一种触碰天宫隐秘,探寻天道真相的恐惧。而君染接下来的话,更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那位帝君已经觉察到了这个世界的异样,并为此展开行动,但你却仿佛还未注意到这些变动,沉溺于己身的悲喜,目光短浅,却不知危险已渐渐临近。”   君染此言一出凉锦,顿时心神俱震,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她的掌心渗出一层冷汗,一阵清风吹过,她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后心一片冰冰凉凉的,宣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但君染却未顾及凉锦的情绪,神情漠然地继续开口:   “像你我这样的人之所以会诞生在这天地之间,便是因为我们心中有不得不为,不得不做的事情,天道怀揣着愚弄与戏谑的心情,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让我们在挣扎之中,陷入更加可怕的绝望,这便是天道的乐趣之所在。”   凉锦愣怔无言,她想反驳君染的话语,但却无法出声。君染留给她的信末尾那句话,已经让她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再一次听见这番话,她已不再那么震惊。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针对紫霄宫布下那么大一个局,又为什么要在事成之后,留下这一缕分神来与你说这一分莫名其妙的话语。”   凉锦紧抿的唇,并没有开口回答,但她的眼神却默认了君染方才所言。   君染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牙弯月,唇齿开合之间,吐露出一句震撼凉锦心扉的言辞,她说:   “我与姐姐,原本都不是这世间的人。”   凉锦猛地睁大双眼,诧异的看着君染的背影,这句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听,早在当初紫霄宫的劫难降临的时候,君染就曾当着颜不悔的面说过这句话。   但这一次,凉锦再听来,却感觉有一股别样的意义埋藏在这话语间。不等凉锦,思考出所以然来,君染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原该存在的地方,叫永生界。”   凉锦骤然倒吸一口冷气,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讶的神情,她的双手在不住颤抖,甚至瞳眸之中,那君染的倒影也变得扭曲起来。   她咬紧了牙关,都能听见自己的牙在打颤,沉默许久后,她才终于找回了唇齿间的知觉,震撼地叹道:   “望龙浮宫,永生界。”   望龙浮宫内有十八个世界,变幻万千,而且望龙浮宫内部的世界都真实存在,凉锦和情霜曾偶然进入的坐忘界便是其中一界,而永生界,则与坐忘界类同。   凉锦怎么都想不到,会从君染的口中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真相,望龙浮宫内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一直没有人真正弄清楚,就算凉锦曾偶然进过一次坐忘界,她对望龙浮宫的认知依然是模糊的。   但此刻,从永生界中出来的人,正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凉锦猛然想起,君染曾说,她与颜不悔,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人,难道说…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凉锦见君染邪肆的眼眸中带着意味莫名的笑,轻轻点了点头,认同了她心中的那一个猜测。   凉锦这才恍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坐忘界中曾见到的那一次景象,紫宵宫的宫主不是颜不悔,君染在信上说的,她与自己都是“脱离了因果,不入轮回之人”是因为,当世,只有她们两人觉察到了两世不同的人生。   这些以前就围绕在凉锦心间的违和和矛盾的地方,终于得到了解释,但是君染和颜不悔究竟是如何从永生界离开,来到这凡尘之间,成为了紫霄宫的弟子?   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缘故导致她们之间爆发出如此不可调和的矛盾?君染又是为了什么,想方设法摧毁紫霄宫带走颜不悔?她们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恩怨?   凉锦认真的看着,居然等着她一一给出解答。   君染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看向凉锦时的眼神中竟隐隐带了一丝歆羡,无奈地说道: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能带着前世的记忆,一切重头来过,我与你的不同在于,我与姐姐原本都是永生界中的人,我们彼此相爱互订终生,本该享受无忧无虑的年华白头偕老,却因为某些缘故被迫天人永隔。”   “我以毕生修为作引,送姐姐轮回转世,与她约定来生再续前缘。未曾想,我带着前世的记忆醒来,我们已不在永生界,而我最爱的人,却成了我的骨肉至亲。”   凉锦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君染眼中那一模抹不去的无奈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君染心中那些说不出的感情都化作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划在她心间。   她与颜不悔之间,前世的所有美好,都变成了今生最苦的药,治不好她心口的伤,也无法让她日渐堕落的心,得到半点救赎。 第305章 裕贤居内变故   凉锦头痛欲裂,这一日她被迫接受的信息实在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究竟是偶然, 还是有人在篡改因果?   君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命运与我开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 倒不如死了, 更加快活。”   “但是呀,我亲爱的姐姐, 却不肯让我那么轻易的死去,她要我活着, 我便要跨过血脉与轮回的阻隔让她回想起前世的记忆, 哪怕这是错的,错得离谱, 我也绝不后悔。”   凉锦半张着嘴,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声。   君染一定是爱极了颜不悔,才会做出这种明知不可能, 明知没有尽头,却依旧毅然决然的决定。这样的君染, 虽然手段极端, 但她的心情与她的经历,毫无疑问, 都与凉锦十分相似。   在得知君染的经历之后,凉锦微微垂着眉眼,心中思绪十分复杂,若真要说来, 她与君染实在说不上究竟谁的运气更好一些,谁的命运又更加多舛。   她们与自己心爱的人之间都隔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只不过君染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方式,而凉锦则更加理智一些,在夹缝之中,寻找那一丝改变既定宿命的希望和可能。   凉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样做真的不会后悔吗?你如何确信,颜不悔真的能忆起前世,而不受到伤害?”   君染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容,缓缓言道:   “若要怪,就怪她当初,留下了我的性命。”   对于君染这样的话,凉锦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她选择了默不作声,但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君染缓缓走回小屋,不等凉锦追问什么,已开口道:   “今天我告诉你的事情已足够多,我没有心情再与你讨论人界的未来,这个院子里有许多空置的房屋,你可择一而居。”   在凉锦沉默的视线中,君染脚步稍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除非你的修为达到元婴大圆满,否则绝无可能独自离开这片空间,你便在此安心修炼,等什么时候我又想与你聊天了,再与你继续讲说。”   她说完,径直拉开门扉走了进去,留凉锦一人立在寒风之中。凉锦目瞪口呆,君染的行事也太过率性,她喜怒无常,无有定性。而凉锦又不是她的对手,只好无奈的妥协。   凉锦拖着沉重的步伐,怀着复杂的心情,随便找了一个空置的房间,她在床上闭眼凝神打了一会儿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   若是以这样的状态强行修炼,莫说突破元婴境,恐怕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走火入魔。   凉锦心情极为烦躁,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颓然放弃地长叹一声,干脆不再修炼,而是双臂环抱躺在床铺上,盯着黑漆漆的屋顶,陷入纷乱的思绪之中。   看样子,想从君染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天帝、望龙浮宫以及天道的阴谋这些事情,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她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还非得要等到修为突破到元婴大圆满才能出去,区区十余年的时间,看起来极为仓促,而她的状态也起伏不定,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与情霜的二十年之约。   凉锦在这小屋中一住便是十余日,期间君染一次也未现身,更别说继续那日未聊完的话题。凉锦不知道君染什么时候才会再一次出现,这个小院里空空荡荡的,根本感受不到除了她自己以外旁人的气息。   经过数日的沉淀,凉锦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但即便是今日,她心中依然残留着那挥之不去的震撼,仿佛拨开云雾的同时,出现在迷雾后边的,是更加广阔却神秘的景象。   君染为什么要将这些秘密告诉凉锦,登龙阁内,君染原来居住的洞府之中,又为什么留有千机一族的封印?   这一切,凉锦依旧不得其解,她明知道到自己正在触碰极为危险的东西,却无法停下脚步。她从自己这一生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经历中,感觉到了些许转机。   有什么稍纵即逝,哪怕前路艰辛,凭借着这些不同于前世的机缘努力挣扎下去,也许真的有一天,能达到她所期望的结局。   凉锦深吸一口气,没再多想,转而投入修炼,因为焚云燕的改变,束缚着凉锦的瓶颈消失不见。凉锦的修炼过程变得十分顺利,加之龙皇玉玺内的空间,天地灵气十分丰厚,凉锦的修炼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在与凉锦的房间相隔数丈的另外一个房间里,君染站在窗前,双臂环抱于胸,目光平和而宁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感受着天地灵气不断汇聚向另外一个房间里,面色无波。   凉锦突破在即,她先前之所以选择突然中断谈话,不仅只是因为提起了心口的伤疤,更因为她感受到凉锦起伏的情绪触动了修为的瓶颈。   如果她将未完的话语全部说出来,对凉锦的突破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太过巨大的压力,会将凉锦的柔韧的心性彻底摧毁。   “还有时间,在那之前就让这小家伙好好的成长一番。”   凉锦在屋中一坐便是三个月,汇入到她体内的天地灵气,开始缓缓压缩,凝聚在金丹之外,开始凝结元婴。君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凉锦面前,弹手轻轻点在凉锦眉心。   打坐入定中的凉锦,感觉脑海一片清明。所有思绪都被这一股凉意给驱散了去,致使她陷入了一个极为空灵的状态,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环境,甚至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也消失不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丹田上方,凌风华留下的那一个菱形结晶开始迅速分解,连同着她吸纳的那些天地灵气一起迅速压缩。   这个过程原本是极为艰难痛苦的,但因君染的那一指,借由无极天心心法,凉锦进入了一个玄奥的境界中,在这样的状态下,凉锦对道的感悟变得越发敏锐,她丧失了时间的观念,全然沉浸于修炼之中。   紫霄宫。   凉锦失踪之后不久,紫霄宫中陡然出现某种变故,令情霜始料未及。   某日,一道浑厚的气息从裕贤居内升腾起来,正于紫霄殿处理事务的情霜惊觉变动,第一时间来到裕贤居中,确定那道气息是来自于陈渝养伤的那间屋子。   情霜心中惊疑不定,这道气息的主人修为绝不下于元婴之境,是谁偷偷潜入裕贤居,欲对陈渝不利?   情霜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命令紫霄宫长老于裕贤居外架设阵法,自己则以灵识探查裕贤居内情况。   但让情霜意外的是,她灵识扫过之后,并未在裕贤居内发现歹人,她眉头微蹙,推门而入,那卧床静养之人此时的状态却叫情霜大吃一惊。   只见陈渝身上出现一层柔和的紫光,她头顶天灵的位置,一块紫金方印静静悬浮,陈渝身上的紫光便是来自于这块小巧的方印,方印源源不断地朝陈渝体内灌输灵力,而陈渝自身的气息,则在这方印的力量作用下不断攀升。   紫霄令!   情霜猛地瞪大双眼,面露讶然之色,那巴掌大小的方印竟是代表着紫霄宫最高权力的紫霄令!原以为此令随着颜不悔的失踪也下落不明,没曾想这块令牌居然出现在裕贤居!   而那股元婴境的气息,竟是出自于陈渝!   心念电闪之间,情霜已然有所明悟,便是素来处变不惊的她,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紫霄令乃紫霄宫宫主素不离身的宝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无疑是颜不悔在迎战中州众修之前就预留的后手,以颜不悔的修为,纵使不能卜算到幕后之人是君染,想必也早料到紫霄宫,或者说,是她自己会有一劫。   而那时候,情霜还未赶回,紫霄宫一旦群龙无首,必然会起内乱,紫霄宫出了重寒那样的内鬼,颜不悔无法确定宫内是否还有魔族的眼线,唯有从宫外来的陈渝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在陈渝昏迷未醒的这段时间里,颜不悔将紫霄令打入陈渝的身体,既可借由紫霄令的力量修复陈渝的伤势,也可进一步提升陈渝的修为,同时还能保证紫霄令的下落除陈渝之外,再无人得知。   谁也不会想到,对紫霄宫而言,重中之重的紫霄令,会在一个重伤昏迷的外人身上。   紫霄令开启了护主的状态,没有人能强行将其夺走,除非陈渝以己身意愿将其让出,而且被紫光保护的陈渝,除非化神之力,否则不会受到伤害。   之所以会出现眼前这般变故,是因为颜不悔与紫霄令之间的联系解除,处于无主状态的紫霄令自行择主,选择了寄主陈渝。而联系解除的原因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颜不悔亡故;其二,颜不悔主动将联系解除。   不管哪种情况,都非常不妙。   情霜咬了咬牙,她转过身来,快步走出裕贤居,命令宫中长老封锁裕贤居内一切气息,同时飞快赶赴紫霄宫的祠堂,确认颜不悔的命牌是否安在。 第306章 君染的请求   情霜赶到紫霄宫的祠堂时,已有长老将颜不悔的命牌取了来, 她仔细查看一番, 见命牌无损, 这才松了一口气。   命牌还在, 至少说明了颜不悔性命无忧, 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切断与紫霄令的联系,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怎么说, 紫霄令是紫霄宫掌权之人的象征。   既然颜不悔选择将紫霄令传给陈渝,就算陈渝还未醒来, 紫霄宫名义上的宫主已由陈渝接任, 在二十年之约到来之前,情霜必须时刻关注裕贤居内的动向。   在陈渝接受紫霄令的传承这段时间里, 凉锦也潜心于龙皇玉玺中修炼,不知不觉,十年悄然而过。   某日, 凉锦忽然从入定中醒来,当她睁眼回忆起自己意识消失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感应了一下自身的修为, 却惊骇的发现,她早已突破了元婴境的瓶颈。   甚至远远超过元婴中期达到了元婴九层, 距离元婴大圆满仅一步之遥。她丹田之中,那金丹已被一个金色的小人替代,原本悬浮于金丹之上的菱形结晶早已化作最纯净的灵力融入了凉锦的身体。   她能有如此迅猛的提升无疑是承了君染的恩惠,但要从结丹大圆满晋升到元婴后期, 绝非一日之功。凉锦的心猛地一跳,她这一坐,恐怕又与先前接受凌风华的传承那般,不知时日。   她腾身站起,慌忙的推开门扉,欲寻君染。   却见院子中央长身玉立着一个人影,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正是君染。   “前辈我……”   凉锦话未说完,君染便将她接下来的话语打断,说道:   “你这一次打坐耗费了十年又六个月的时间。”   十年又六个月!   这个数字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凉锦心口,但在片刻的深思之后,她又松了一口气,应该还来得及。距离当初的二十年之约,尚有不足五年的时间。   十年看似长久,但对于修为到达元婴之境的长者而言,不过须臾。君染自然见怪不怪,化神境的老妖怪一次闭关,短则百八十年,长则直接于关中坐化,根本毫不稀奇。   “我知道你着急离开,但有些话,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也有一件极为重要的请求需要委托于你。”   君染看似平静的眼眸中隐隐有一丝忧虑之色,凉锦神情肃然,道:   “在下承了前辈许多恩惠,这十年,多谢前辈照看,不知前辈所说之事具体为何?”   她隐约记得,在她入定欲突破元婴之境的时候,有一股柔和的力量经由天灵进入她的心海,让她得以明悟,并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中,若非如此,她修炼的速度绝不会如此之快。   凉锦素来恩怨分明,尽管君染与紫霄宫之间有过一些矛盾,甚至她自己也一度对此人十分仇视。但在了解了君染所经历的事情之后,对于君染心里的悲哀痛苦,凉锦感同身受。   所以她也就再也提不起怨怒的心情,甚至还有些同情君染的遭遇。更何况,君染给了她龙皇玉玺,又替她提升修为,尽管凉锦心里清楚,君染之所以对她那么好,多半是想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即便君染别有所图,凉锦也愿意倾听她此刻所言,只要不违背她心中的道义,不伤害情霜,她便愿意全力而为,去完成君染的请托。   君染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但旋即便被肃然之色代替。凉锦正了正脸色,不使用妖媚之色惑人的君染,依旧是倾城绝色,却带了另外一股别样的魅力。   君染直视着凉锦的双眼,缓缓开口:   “我此生是为姐姐而来,故而我一直在寻找能让姐姐恢复前世记忆的方法。”   “但这逆天改命之法,哪里有那么容易找到。”   君染脸上露出自嘲的神情,凉锦抿起了唇,此刻在她眼前的君染,哪里有圣皇那手掌一切,成竹在握的自信,她只是一个为所爱之人拼尽全力,却依旧敌不过命运的可怜女人而已。   “我努力百余年,依然没有丝毫头绪,但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百年之前,终于有所突破。只要能掌握永生界与人界之间连通的规则,看清轮回的秘密,从永生界中抽取一缕姐姐曾经存在的痕迹,就有可能让她恢复原本的记忆。”   从君染口中吐露的言语令凉锦匪夷所思,且不说要跨越空间的规则到达永生界,还要从永生界找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存在过的痕迹,这真的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吗?   “要想回到永生界,必须进入望龙浮宫,但望龙浮宫登龙阁的严格控制之下,寻常人根本不得随意进出,我便设计成为烟雨道君的弟子,借由这个身份,我曾无数次往来于森罗之地,意图找到回归永生界的方法。”   “数十年前,烟雨道君发现了我的意图,并质疑我的身份,我不得不将之除掉,但在那场计划周密的行动中,出了些许变故,导致我险些死在森罗之地。”   这与予治当初告诉凉锦的,烟雨道君死亡的真相完全符合,果然烟雨道君是被他自己最宠爱的弟子暗害,君染的行为叫凉锦很是心惊。   君染始终是君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那人是她的师尊,她也能面不改色地下手。   但君染没理会凉锦复杂的神情,而是继续说下去:   “我在森罗之地里发现了一缕极为强大的神识,这神识强行闯入我的身体,意图夺舍,好在我当时实力保存较为完整,又有龙王哥哥相助,那神识没能得逞,但他却始终潜伏于我体内。”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竟是天神帝君的一缕残识。”   凉锦的双拳骤然握紧,两眼瞪大,连呼吸都险些凝滞。   “被天帝盯上,若说我心中没有恐惧定然是自欺欺人,但以我的力量,尚做不到将他从我体内强行驱逐。”   天帝的神识,哪怕只有残存的一缕,也绝非凡物,尽管君染那时候已经修至化神,却依旧无法将其驱逐,倒也理所当然。凉锦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天帝的残识会出现在森罗之地?   但不等凉锦思考出因由,君染的声音已继续响起:   “天帝潜伏于我体内,得知了我的心头所想,便出现在我身边,蛊惑我借用他的力量,但我不愿为他所用,便一直以自己的意识与之相抗。好在他的力量被人界的空间法则削弱,最多不过化神出神境的实力,数年以来,我的意识也一直顺利压制着天帝残识灵化的心魔。”   忽然,君染话锋一转:   “但在此后数年时间里,我渐渐感觉到天帝神识对我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开始扩大。我心生警惕,借由从烟雨道君手上夺来的龙皇玉玺暂时封锁天帝的神识,趁此机会用秘法分出一缕神识,藏入龙皇玉玺之中,便是身在此地的我。”   凉锦屏住呼吸,没曾想除去永生界跨越空间阻隔来到人界的经历之外,君染竟然还遭遇了这么可怕的灾难。   “心魔对我的影响越渐扩大,在我的本体,从紫霄宫带走姐姐之后,我便再也感受不到由本体传达给我的消息,所以,我猜测本体的意识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她极有可能已经开始动摇,并听从心魔的蛊惑,与天帝达成某种交易。”   听到此处,凉锦咬紧牙关,眼中寒芒闪烁,天帝如此胁迫君染,究竟是想做什么?   “天帝处心积虑,一定有极大图谋,他的话丝毫不值得信任,我之所以找到你,并将龙皇玉玺交给你,就是为了请你前往凌霄绝顶阻止可能对姐姐造成伤害的我。”   凉锦心头一叹,君染虽然极端,话也说得狠,但终究是不肯轻易伤了颜不悔,并为自己本体可能做出的事情深感忧虑,所以才会将如此重要的委托以及前因后果都告诉凉锦。   “可是,以我之力,如何能阻止离神修为的你?”   就算经过十年的闭关,凉锦实力有突飞猛进的增长,但相较于离神境的君染而言,依旧不过蝼蚁。对于这一点,君染早也想好了对策:   “你只需要将龙皇玉玺带在身边,一旦接近至一定范围之内,我便能感应到本体的下落,有龙皇玉玺做掩护,便是藏在本体心魔中的天帝的神识,也无法发现我的存在。”   说到此处,君染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她凝视着凉锦的双眼,轻声道:   “我知道你想保护情霜,你若答应我的请求,我便向你承诺,在我性命未消之前,我都会尽我所能,保全她的安危。”   君染这一番话令凉锦十分动容,来自于离神境高手的承诺吗…   凉锦心头喃喃一叹,再度抬起眼来,神情认真而严肃的开口:   “我愿意答应你的委托,但是也希望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   居然神色不动,轻声问道:   “你且说来听听。”   凉锦言道:   “第一云风楼,为什么突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第二,你的洞府之中为什么会有千机一族的封印?” 第307章 再临须弥之界   君染唇角一勾,露出魅惑的笑容, 并没有任何犹豫, 开口解释: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告诉你也无妨, 云风楼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天帝向他们透露了一个有关望龙浮宫的消息,具体是什么, 我也不得而知。”   “至于千机一族的封印,则是因为我曾与千机魔王有过一个交易, 我在人界替他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而他则赠了我一套千机一族的封印卷轴。”   原来如此,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凉锦的脑海, 她面色肃然,追问道:   “千机魔王让你找的人是谁?”   会是凉玄乐吗?   但凉锦此言问出,君染却轻笑着摇了摇头: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交易的具体事项是要保密的,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千机魔王寻找的目标是谁。”   凉锦咧了咧嘴, 从君染口中听到如此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回答真是莫名的没有说服力,虽然凉锦还是非常好奇千机魔王让君染在人间寻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但想来君染也不会如实相告,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就此打住。   等凌霄绝顶的危机过去,若有机会, 再寻君染询问便是。   “你现在的修为已到元婴后期,虽然距离元婴大圆满仅有一步之遥,但眼下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继续修炼,我便助你一把离开此地。”   君染话音落下,已然探出手来,一把抓住凉锦的肩膀。凉锦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自己头顶上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漆漆的裂缝,里面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君染不由分说,直接将凉锦一把推入洞中,凉锦慌慌张张的,只来得及说一句“告辞”便不见了踪迹。当她再一次经历了漫长的坠落感之后,眼前景象陡然变化,她已经回到了凌云剑阁之中。   那存放着龙皇玉玺的匣子,正被她托在手中。   一切都与凉锦触及龙皇玉玺之前的景象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这一瞬间,凉锦甚至怀疑那个所谓的龙皇玉玺中衍生出来的空间,以及与君染的相遇和此后突然消逝的十年,是否只是她的错觉?   就在她愣怔之际,君染的声音忽然响在她的耳畔:   “小家伙,那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回中州去。”   凉锦蓦然惊醒,原来那一切果真不是梦境!她连忙将玉匣重新封印,并随身携带,然后从凌云剑阁出来。   焚云燕早已不见了踪迹,不知去了何地,但想必十年之前,他发现凉锦失踪之后,找寻无果便没有在此地久留,凉锦也没有时间再去探究焚云燕的下落。   十年已过,距离当初她与情霜立下的二十年之约,已不足五年。以情霜的性子,必定会提前前往凌霄绝顶,凉锦的时间所剩无多。   不管天帝的阴谋是什么,只要牵扯到凌霄绝顶,便值得警醒注意,事关前世情霜被三宗老祖擒拿的真相,纵然这一世情况有所改变,那三个宗门也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但被天帝操纵的君染却比任何一个宗门的强压还要令凉锦心忧。   形势与十余年前她们所知的有所不同,已经只是君染与颜不悔之间的恩怨,更是有天帝在背后筹谋,凉锦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力阻止情霜赴凌霄绝顶之约,哪怕情霜事后会因此责怪、甚至憎恨她,她也不愿让情霜涉险。   但龙州还有一事需要了结,便是救予治脱离血海。凉锦之前实力不足,无法从玉海龙宫取回予治封印在此地的半块元神,当初予治曾言,凉锦需得突破至元婴之境方可一试。   如今凉锦已一跃突破至元婴后期,已有足够的实力去取那半块元神,且君染也已对龙氏祁氏二族之人无害,十余年前凉锦和情霜二人送入玉海须弥之界的两族之人也可回归自由。   虽然龙州上风起云涌,但玉海龙宫乃是独立于龙州之外的一片土地,本就是一块废墟,云风楼的目标是望龙浮宫,龙氏祁氏两族之人在须弥之界的封印破除之后,可自由往来于须弥之界与玉海龙宫之间,倒是不需要担心云风楼的威胁。   除此之外,凉锦心中还有自己的打算,凌霄绝顶一行凶险莫测,虽然有君染的分识作保,但谁也不晓得她与本体之间谁更胜一筹,说不得,得天帝相助的本体会占上风。   如果凉锦救下予治,他恢复实力去除心魔也还需要时间,赶不上凌霄绝顶之约倒也罢了,若能及时赶来,凉锦这方则多了一层保障。   出于这样的考虑,凉锦一路直朝玉海龙宫而去,花费了月余时间,成功抵达玉海。   那一片残垣断壁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凉锦轻车熟路地来到封印所在之处,身形一闪,便潜入须弥之界。   当初凉锦与情霜带着龙筠的信物前往神龙帝国的皇宫,意图换取龙族遗留之物,以寻找真龙可能存在的线索。   但在当晚,凉锦二人遭登龙阁两位元婴长老埋伏,被迫匆匆离开,若非玧儿全力相助,她们可能那时候就折在龙都了。   龙筠的父皇已死,龙都经历了十余年的风波之后,早已不复从前荣光,至于那龙族遗留之物的下落,更是虚无缥缈。   凉锦摇头一叹,龙州已经变成这副模样,龙王予治尚在人间,是否还有其余真龙残留于世,自有予治去操心,她倒可以放下这个包袱,不再深究了。   但在玉海龙宫中藏身的龙氏祁氏两族人,对外界的变故毫不知情,凉锦此番前来,除了开启封印取走予治的另外半块元神之外,也是要将外边的境况告知两族之人。   经过十余年的重建,须弥之界中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建立起了一个繁华的城镇,凉锦的实力凌驾于两族所有人之上,故而她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她的踪迹。   在须弥之界中心的位置,有一座高耸如云的山峰,龙氏一族的老祖宗龙溟与祁氏一族的老祖祁阳两人便在这山中隐居修炼,族中之事,自有后辈去打理,若非极为紧急的事态,他们都不会离开修炼之地。   这一日,正在打坐中的龙溟和祁阳同时睁开眼睛,神情凝重,又极为警惕地转过视线,便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缓步从山下走来,距离他们已不足十丈。   两位老祖同时暗惊,脸色也有些难看,不知是何人,竟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近身到十丈之内的距离,若是此人心怀歹意,恐怕他们二人联手,也无法在此人手中讨到好处。   此人身份成迷,绝不是龙祁两氏之人。   “阁下突然到访,可否告知老朽姓名?”   龙溟盘坐在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开口试探着询问,但见来人在五丈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将遮挡了面容的兜帽从头上掀开,露出其下一张年轻的脸庞,轻声笑道:   “在下凉锦,经年不见,两位前辈别来无恙。”   那张熟悉中又有些陌生的脸孔进入两人呢的视野,龙溟和祁阳二人同时两眼一瞪,见惯了人世风波的老脸上,竟无法抑制地露出骇然的神情,祁阳更是忍不住失声惊呼:   “凉姑娘!”   记得凉锦情霜与龙女玧儿一起带着两族之人来到须弥之界的时候,凉锦还仅仅是炼体境的修为,区区十余年未见,他们两个老家伙还未做出突破,凉锦的实力竟已达到了连他们都觉得深不可测的地步!   须弥之界上的封印唯有凉锦可解,这一点龙溟和祁阳都心知肚明,但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高深莫测的之人,竟然就是凉锦。   过了好一会儿,龙溟才平复震惊的心情,收起脸上的惊容,但言语间,依旧难掩他所受到的震撼:   “凉姑娘年纪轻轻,就已有如此实力,我二人实在汗颜。”   他将“老朽”的称呼改作了“我”,纵然凉锦年纪不知小他二人几何,但凉锦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足可见她的实力,已是他们二人之上,便不敢造次,倚老卖老。   凉锦摆了摆手,她自然明白实力为尊的道理,也就没有假意与这二人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二位前辈无需拘礼,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有极为重要之事要与两位前辈商议。”   龙溟闻言,双手抱拳地说道:   “凉姑娘请讲。”   凉锦没有闲暇的时间可以浪费,便简明扼要地将龙州之变,龙都被毁等重要之事尽数相告,同时也提及了自己此番前来须弥之界是为了取走龙王予治的半块元神同时解开须弥之界的封印,任由两族之人往来于玉海龙宫与须弥之界。   龙溟和祁阳安静地听凉锦讲完,他们脸上的神情时而阴郁,时而无奈,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龙溟喟然而叹:   “辛苦凉姑娘走此一遭,待凉姑娘取走龙王元神之后,我二人将前往血海,拜见龙王陛下。”   凉锦点了点头,没再与这二人多言,龙氏祁氏两族之人的事情,当由龙溟祁阳二人自行安排。   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她也没有刻意去见龙筠,反正有两族老祖庇护,那位公主殿下在须弥之界不会受到伤害。此番事了,凉锦与龙氏祁氏两族之间的因缘也就此了结,此后也许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了。 第308章 赴约   离开两氏老祖修炼之地后,凉锦径直朝着先前感应到的一处气机异样之地去了, 以御兽诀操控灵力, 划破虚空, 从千丈高空之上, 找到予治留存于此处的一缕元神。   凉锦手腕一番, 取出符笔,以血祭之, 以九成灵力,花费了一日时间聚为一道金符, 打入元神之中。化神之修的半块元神, 要想将其力量收纳到可入手的程度,需得接连打出九九八十一道封印金符。   凉锦打坐恢复半日, 又再绘一道金符,如此往复,耗费了足足半年的时间, 才终于将那半块元神的力量压缩至拳头大小。   待得事成,凉锦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探手一抓, 将那金符环绕的元神从虚空中取来。   须弥之界经历了百余年的修养稳固,早已自成此界规则, 予治的元神对于须弥之界而言再非必须,故而凉锦不用顾念太多,取走予治的元神之后,她就直接离开了须弥之界。   凉锦未再纠缠龙州的事情, 而是全力展开轻功,急急赶回血海。   血海正中的小岛上,那石阵当中,盘膝而坐,努力抑制心魔的予治忽然睁开眼,方才,他突然感应到自己另外半块元神的气息。   就在予治目露疑惑之时,只见一道身影自远处踏空疾行而来,几个起落便来到石阵之外。那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身上的气息予治并不陌生,但正因熟悉,才觉得惊讶。   凉锦带着他的另外半块元神来此,想必是已突破了元婴之境,凉锦的年纪应当还不及半百,当真是后生可畏。当初他耗费了极大心力赌这一把,是真正赌对了。   予治抬起视线,便见凉锦双手抱拳,朗声道:   “晚辈已将前辈另外半块元神取来,望前辈早日驱除心魔!”   言罢,凉锦将那半块元神取出,毫无贪念之意地将其归还给予治。予治双眼中透出一丝笑意,他自然知道凉锦所需为何,便言:   “他日若我驱除心魔,得以脱离此地,必前往凌霄绝顶,助小友一臂之力!”   凉锦想要的,无外乎就是这一句承诺而已,她面上神情肃然,双手抱拳,躬身一拜:   “多谢前辈!”   末了,她直起身来,双目炯炯有神:   “晚辈于须弥之界已耽搁了不短时间,眼看约定之期即到,便不在此地久留,就此告辞。”   予治知晓凉锦身有要事,他也要立即开始驱除心魔,便没有挽留凉锦,只道:   “万事小心为上。”   凉锦再向予治行了一礼,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血海。   凉锦如今的实力已远远超过卓熠,经过须弥之界内半年不断将灵力消耗一空,又重新凝练的过程,她已完全适应了暴涨的修为,行路速度也比之卓熠更快,便没有将卓熠唤出来,仅凭自己的脚力赶路,唯有当灵力耗尽,需要调息的时候,再让卓熠帮忙。   即便是如此昼夜不息地赶路,待凉锦抵达紫霄宫时,也已是一年之后,距离凌霄绝顶之约,已不足三年。   情霜正准备动身前往凌霄绝顶。   凉锦还未走近,在宫中的情霜已觉察了她的气息,凉锦抬头,便见宫门之上,情霜神情平静地静立着。凉锦停下脚步,与情霜隔了百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在外游荡多年,经历数次生死之险,凉锦那一颗漂泊无定的心,在这个瞬间,仿佛找到了归宿一样,就这样安定下来。   情霜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在觉察凉锦的气息不同以往之后,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经年未见,你在修行上相当刻苦呢。”   情霜的眼里带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一如多年以前。   凉锦目不斜视地凝望着情霜的双眼,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但在真正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时,依旧无法抑制地心潮澎湃。她深吸一口气,面上未表现出什么,只道:   “我会阻止你去凌霄绝顶。”   情霜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眸光中透出一丝凝重,凉锦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让她明白,她此时所面对的人,丝毫没有与她说笑。   她不知道凉锦在外历练十余年后,为何会改变初衷,但她对凉锦足够了解,知道凉锦作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她的道理,理解归理解,她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既然双方无法达成共识,那便只有靠实力来决定一切。   情霜看着凉锦肃然的脸庞,许久之后,终叹息一声,道:   “你胜我,再言其他。”   凉锦抿着唇角,不再与情霜争论什么,她知道,她们之间的这一战,终究无法避免。   情霜是紫霄宫的天之骄女,她有自己的傲气和行事之风,加之她心中对凉锦只有道义,并无感情,所以作出的判断就越发理性。相救颜不悔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凉锦一定要阻止,那么她们就只能兵戎相见。   “你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先休养两日,七日后紫霄之巅,你我一决高下。”   情霜神色无波地说完,而后一拂衣袖,背转过身去,又言:   “玧儿去年开始闭关冲击瓶颈,故而此番未前来相迎,宫主离宫前曾将紫霄令传于令师尊,令师尊数年间虽还未转醒,但其实力以突破至元婴大圆满,想必再过不久,就能醒来。”   情霜说完,没再久作停留,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她的身影已从宫门上消失不见。   凉锦的目光凝望着情霜先前停留的地方,心中有一丝师尊情况好转的惊喜,但旋即,心情又沉凝下来。   即便是现在,情霜的实力在她眼中,依然是飘忽不定的,她依旧无法判断情霜的深浅,哪怕她获得了这般惊天的机缘,她的实力与情霜之间,究竟谁人更胜一筹,依旧是一个未知之数。   她知道,情霜转身离去,那七日后的对决,已对她存了必杀之心。   凉锦垂下眼睑,飘身腾上紫霄宫的宫门,守卫在宫门外的弟子都知晓凉锦的身份,连情霜都对凉锦颇为礼遇,他们这些弟子更加不敢造次。   回到紫霄宫之后,凉锦第一时间去了裕贤居。   裕贤居外,有两名元婴境的长老看护,其院内的气息则被阵法封锁,从外感应不到院内的情形。   见凉锦前来,护卫在侧的那两名紫霄宫长老同时躬身,朝凉锦行礼道:   “凉姑娘。”   显然,对于凉锦的到来,他们并不意外,想必是情霜提前给他们打了招呼。   凉锦点了点头,算作回礼,而后抬步迈入院中。   进入院内之后,小院中的情形纷纷进入凉锦的感知中,包括屋内那静谧平稳,却不断攀升的一股气息。   凉锦推门走进陈渝养伤所居的小屋,亲眼见着那紫霄令的磅礴威能。她面色肃然,朝陈渝跪地拜倒,行九叩之大礼,低声呢喃:   “师尊,弟子不肖,此番与霜儿一战,胜负难料,生死由天,弟子若有三长两短,日后恐不能侍奉师尊左右……”   说到此处,她眼前已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眶通红,鼻尖泛酸。她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弟子,自从筑基之后下山游历,数十年间极少返乡,更是连师尊伤重之事,也是最后才知晓。   她心中有挥之不去的疼痛和负罪之感,对师尊疏于照看的愧疚令她的呼吸都夹裹着疼痛,她贴伏于地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又继续言道:   “但,这是弟子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望师尊饶恕弟子一意孤行之责。”   陈渝一定不会责怪她,正因为此,她的心才痛,依仗着师尊对她的宠爱而任性妄为,是她即便重来一世,也无法圆满的遗憾和愧悔。   凉锦咬紧牙关,努力让凝聚于眼眶中的泪水不要滴落下来。   她在陈渝床前一跪,便是七日,第八日的晨光洒落在裕贤居的院子里,凉锦已拉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的目光落在紫霄宫后方那一座座绵延的山峰上。   凉锦身形一动,她身侧的空间出现了些微的崩塌,这是天地之力苏醒的征兆,在裕贤居内一跪七日的时间,她竟又再次突破,及至元婴大圆满。   兴许,陈渝并非全无意识,她对紫霄宫中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只是因为紫霄令的缘故,无法醒来。   此番凉锦的突破,在她看来,便是师尊默许了她的请求。   紫霄之巅,两个仙气卓然的女子各自立于一座山峰峰头,彼此遥遥相望,一袭青衣的情霜依旧白纱掩面,那双清丽的眸子里,澄澈清明,倒映着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凉锦黑袍裹身,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黑色的眸子里,永远只有那一抹仙姿,她的右手轻轻握着暗银长剑的剑柄。   此剑名唤星耀,情霜手中那一柄,则谓为月影。   它们诞生之初,本是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今,却因为两个宿命纠缠的人,不得不一战紫霄。 第309章 一战紫霄   七日已过,凉锦与情霜终是迎来了这场宿命的对决。她们彼此对视, 隔了一道不见底的深谷遥遥相望。   情霜抬了抬腕, 平静地拿起月影, 温声言道:   “请。”   她没有多说一字, 也不打算手下留情。   凉锦提剑而立, 目光深邃,仿佛看尽了红尘百态, 爱恨情仇。她双眼凝望着远处那美得如同坠尘谪仙一般的清丽女子,面对那指向自己的剑刃, 她低声一笑:   “动手吧。”   话音未落, 山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卷着老树的枝叶盘旋飞舞, 树林中沙沙之声不绝于耳,翠绿的树海枝叶色泽深浅迭变,宛如层层不休的海浪, 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两人的身形同时消失,山谷中狂风呼啸, 空中偶尔暴起轰鸣之声, 也有金铁交击的脆响不时响起,她们出招的速度已快过了常人肉眼所能感知的极限, 乍眼看去,只见空中偶有火花迸溅,却不见这二人的踪迹。   情霜剑势如风,剑招如疾风骤雨, 又暗含万千变化,一式真传的紫霄剑诀祭出,凉锦横剑来挡,情霜之剑却忽然改刺为挑,直击凉锦下颌,剑尖锋锐之气不可阻挡。   凉锦屏息凝神,见招拆招,灵识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全方位覆盖战圈,以及时对情霜的剑招做出正确的应对。   不过片刻时间,二人间便交手上千回合,情霜冷静分析凉锦的防御之势,于变化万千的招式之中精准地找到凉锦剑招空缺之处,毫不犹豫一剑刺来!   凉锦目光凝重,剑柄一旋,以剑格抵住情霜剑尖侧刃,挥开情霜剑势的同时飘身后退两步,避开情霜回身一剑。   剑气划破凉锦凉锦衣襟,在她黑袍前襟拉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凉锦抿紧了唇,试探性的交手,她毫无疑问了是落了下乘。   情霜不知何时早已突破至元婴大圆满,紫霄宫的上乘剑法也都融会贯通,凉锦虽然脑海中记忆了不少厉害的剑法,但真正修炼到极致,又适用于此刻修为的,除去前世最常用的真虚十三剑,便是今生得传于凌风华的无我无心。   无我无心乃心之剑,情霜无情,亦无心,毫无破绽,凉锦这最大的杀招对情霜而言形同虚设。   在剑法造诣上,情霜远超凉锦,而情霜修为的境界也比凉锦更为稳固,凉锦前世对情霜的剑法有所了解,但相对的,情霜也对凉锦的招式套路了然于胸。   凉锦心情极为沉重,情霜的速度比她更快,每一次出招都能精准地找到她招式的薄弱之处,即便她拼尽全力,避开要害,依然无法避免受些皮肉之苦。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凉锦左右两臂,以及腰侧各有一道见血的伤口,身上的衣袍更是千疮百孔,她架挡住情霜一剑,却被剑上蕴藏的暗劲击退,倒飞出数十丈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从始至终,凉锦被完全压制,情霜没有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连一招的机会也不曾有。   凉锦喉头干涩,好不容易站稳了,下一瞬,锋利的剑刃迎头斩来,凉锦身子一翻,侧滚一丈,险而又险地避开情霜突刺,但衣角却被斩下巴掌大的一块来。   她死死咬着牙,面色肃然之际,眼中亦有无法掩饰的震撼。   前世她对情霜颇为熟识,知道情霜天资惊人,但却从未与其交过手,硬要算起来,这才是她第一次与情霜正面交锋,没曾想,情霜带给她的压力,竟堪比化神初期!   她自认天赋虽不及情霜,但也是世间少有,以前无法赢过情霜,是因为她实力不足,修为与其相差太远,而今她的修为终于勉强赶上了情霜,却还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情霜,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即便她无上机缘加身,又缕得贵人相助,而情霜仅仅在紫霄宫闭关潜修,从无外力相助,如此,凉锦与情霜之间,依然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你若再走神,便要做我剑下亡魂了。”   清冷若仙的声音中却带着凌冽而又无情的杀意,寒冷的剑锋迎面而来,凉锦心头一跳,手中星耀剑身倒悬,荡开此剑锋锐,借机奋力一跃,与情霜再次拉开距离。   既剑法比之不过,便只得借法宝之威了。   无论如何,凉锦都要击败情霜,不是为了在她剑下活命,而是要阻止她上凌霄绝顶!   凉锦眼神坚定,在情霜下一剑来袭之前,用空出的左手抹了一把腰间伤口浸出的鲜血,旋即召出分界轴。   情霜剑来,分界轴上金光大放,无数剑气缭绕在一起,于凉锦身前化作一道半尺厚的剑幕,情霜之剑刺入剑幕之中,深入至一半的位置,便再不得寸进。   见凉锦已祭出凌云剑阁,情霜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相扣,默念剑诀,剑锋上氤氲着一层湛蓝之光,光芒亮起的瞬间,月影之锋锐如切豆腐一般破开了剑幕的阻挡,直指凉锦面门。   剑幕被破,凉锦惊出一身冷汗,脚踩虚无剑气连连后退,同时翻转手腕,只听叮的一声响,情霜手中之剑精准地刺在星耀剑身。   凉锦在空中滑行十丈,直至右脚朝后一蹬,连破十道剑气,才终于停稳。   而情霜的真气经由剑身冲入凉锦体内,激得她五内翻腾不息,腑脏已有受创。   凉锦喉头一甜,唇角溢出一缕猩红,她两眼一瞪,猛地咬破舌尖,喷出口中鲜血,极为短暂地遮挡了情霜的视线,旋即哑着声音低喝:   “万剑归宗!”   凌云剑阁应声而动,剑气扩散开来,笼罩了百丈方圆的土地,无数剑气从虚空中来,划出一道道扭曲的虚影,冲向情霜。   情霜的视线被凉锦喷出的血雾遮挡,但她的灵识却穿透血雾看见漫天而来的剑影,凉锦这一招,再无任何保留。   “风动。”   红唇开合,情霜低声念了一句,旋即单手掐诀,以剑柄击碎腰间护身符玉,刹那间狂风呼啸,以情霜所立之地为中心,迅速扩散,形成球形风墙,剑影击打在风墙上,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   招式相触,气浪翻滚,凉锦的身体被风掀起,回旋的气流化作无数锐利的风刃,直将她的身体划出无数血口。   万剑归宗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战圈之内尘嚣翻腾,空间法则产生了些微扭曲,看不清,也感应不到内里的情况。但凉锦知道情霜不会被招式所困,故而刚一站稳身子,立即提剑回返。   “紫霄剑诀,禁魔之阵!”   情霜冷冷清清的语调回响在凌云剑阁的剑阵之中,凉锦剑势未出,忽见四周亮起暗紫色的光芒,九个繁复的符文盘旋着出现在她脚下,旋即练成一个圆环,自下而上升起一道紫色的光柱,将凉锦禁锢在光柱之内。   凉锦的身体仿佛被四面八方陡然出现的丝线绑住了一样,她的四肢力量被抽空了,经脉间流淌的灵力再也带不动她的筋骨,就这样被阵法所困,失去了行动之力。   情霜的身影缓缓从尘嚣中走出来,翻腾的气流卷动她的衣角,在夜色之下,沾染了一层氤氲的光彩,飘飘然,仿若天仙降世,美丽不可方物。   她右手提着月影,剑尖微颤,抖落其上烟尘,即便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她的衣衫依旧整洁,只是呼啸的剑气扯掉了她的面纱,让面纱之下,那张绝美的容颜展现在凉锦眼前。   凉锦两眼微阖,能再一次看到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庞,也死而无憾了。   刚才的战斗对情霜而言也不是毫无影响,她的额角隐有细汗渗出,面色微红,连续数个保命绝招,也耗费了她体内将近九成的灵力。   但情霜此刻的情况,比之凉锦,又好上不少。   禁魔之阵相类于一种精神术法,它切断了凉锦的意识对肢体的控制,从而禁锢她的行动。   “事已至此,想必胜负已分。”   情霜走到凉锦身前,距离凉锦不到五步,她抬起手中月影,剑尖点向凉锦,刺出最后一剑。   却在此时,凉锦浑身一震,她的左手小臂处爆出一蓬血雾,自断臂上经脉,以极致的疼痛唤醒知觉,旋即精血自燃。   她眼中神光囧囧,目不转睛地瞪着情霜清丽美好,却绝决无情的眸子,毅然决然地刺出一剑。   此剑惊鸿,乃出自无极天心心法的顶级绝学“一剑封神”,非化神之境不得施展。   凉锦研修无极天心多年,领悟到此剑皮毛,她以自燃精血为代价,短暂突破桎梏,终得施展此招。   剑刃瞬息间已越过五步之距,凉锦看着情霜眸子里闪现的讶然之色,心里却升腾起无法抑制的悲哀。   恍惚间,前世两百年如流水一般冲刷过她的心海,这一世的恩恩怨怨,爱恨纠葛也化作万千剪影,淌过她的双眼。   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流过脸颊,滴落在情霜点出的剑刃上,激起锃的一声微响。 第310章 胜负   锋锐的剑刃化作一阵疾风,剑气勃发, 却在距离情霜咽喉仅半寸的地方, 突然偏转剑锋, 擦着情霜莹白如玉的脖颈过去, 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仅仅是这一道不过半寸长的伤口, 落在凉锦眼里,都痛得惊心, 她又如何下得了手,用那所谓的绝学, 真正伤害她一心想保护的姑娘。   这一剑下去, 若拿捏不准,情霜有可能因此毙命, 这绝不是凉锦想要看到的结局。   事已至此,她真的尽力了。   一缕猩红的血从凉锦唇角溢出,而后越淌越多, 丝丝缕缕的血流从她的下颌滴落,混迹在清澈温热的泪水中, 染红了银亮的剑身。   情霜手中的月影, 已不偏不倚地刺入凉锦的心口,深入寸许, 距离那颗蓬勃而跳的心脏,已不足一指之距。   “霜儿……”   凉锦呢喃着,方才那一剑,已经彻底耗空了她体内的灵力, 更是因为自燃精血,以至于凉锦再无再战之力,这场对决,是她输了。   她不怕死,从来都不怕,她害怕的,只是死后,就再也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霜儿,再也无法为霜儿担忧,为霜儿心痛,她无法在霜儿危难之时陪伴在其身侧,也不得以这具无用之身为她抵挡灾劫。   星耀之剑从凉锦手中跌落,没入山谷丛林之中,不见踪迹。她用沾满血的右手取出那装了龙皇玉玺的白玉匣子和封锁了卓熠行动的须弥源晶,递向情霜,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凌霄绝顶……是那人的……阴谋,龙族……至宝,里面……有君染的……一缕分识,可助你……救、救回……颜宫主,一切……小心。”   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什么能帮她的了。   情霜执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沉默地看着凉锦无力的手中沾染了鲜血的物什,听着凉锦断断续续的话语,她忽然犹豫起来。   刚才那一剑,真的是她赢了吗?   但,不等她思考出结果,凉锦的身体便主动迎着剑刃向前倾斜,让情霜手中之剑,平稳地刺进她的心间。   在剑刃划破心脏的瞬间,凉锦眼里的神光迅速灰暗,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她笼罩,自燃精血后的反噬以及胸口的致命之伤让她的意识陷入混沌。   旋转的仙丹以及那融入仙丹中,原属于情霜的一缕命魂,在此刻清晰地呈现在情霜的感知之内。   便是此时,那一枚嵌入凉锦心脏的仙丹依旧不停跃动,不惜暴露自身存在,爆发出足以逆转生死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修复心脏上那淌血的伤口。   一股极为强烈的意念经由月影之剑闯入情霜心海,冲击着她的意识,让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而手中之剑,也顺势从凉锦心口抽出。   那莫名却激烈的情绪无端激荡在情霜心间,她此生,除去当初在紫山秘境时所感受到的那一次,便是今次心绪最为动荡。   在刚才那个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于自己那一缕命魂的心意,它主动抗拒自己,并不顾一切地,想要救活凉锦。   它的焦躁、痛苦、愤怒,以及无可遏制的心痛、思念和爱,都化作实质的刀刃冲击在情霜心里,喧嚣于她的心海,让她陷入短暂的迷茫中。   就在情霜愣神之际,凉锦的身体失去支撑,无力软倒,从空中跌落,她手中那块须弥源晶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卓熠显现身形,用后背托起凉锦,再一口将白玉匣吞入腹中。   因为凉锦的生机飞速流逝,她与卓熠之间的契约变得稀薄,卓熠感应到凉锦的危机,强行冲破须弥源晶的封锁来到外边。   它回过头,赤红的双眼充斥着无边的狂怒与憎恶,恶狠狠地瞪视着情霜,这个狠心的女人,凉锦为了她连性命都赔上了,将自身所得悉数交付,而情霜,却眼睁睁地看着命悬一线的凉锦从空中坠落,竟无动于衷。   卓熠与凉锦心意相通,所以很清楚地知道凉锦对情霜的感情,但情霜对凉锦,也太过无情。它怒啸一声,带着凉锦毫不犹豫地转身飞走,连凉锦都不是此女的对手,它就更加不可能为凉锦讨回什么公道。   这场战斗本就是凉锦与情霜定下的公平决战,卓熠就算再如何愤怒,也终究不得违背凉锦的意念,它只能选择离开。   卓熠愤怒的咆哮将愣神的情霜惊醒,她抬眼,见卓熠摆尾疾行,即将离开紫霄之巅,她垂下眸子,无奈一叹:   “她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缺失的那一缕情魄,宁愿与凉锦一同消亡,也不肯回到她的身体来。在此之前,她从没料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尽管她可以强行将那命魂收回,但在感应到命魂的意念时,她犹豫了。   “罢了。”   情霜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恰好在卓熠行进之路上。卓熠如临大敌,两眼一瞪,凶光爆射,到了这样的地步,情霜依然不肯放过凉锦吗!   而情霜没有给它反抗的机会,她抬手一按,空间层层崩塌,将卓熠禁锢在内,卓熠心头急跳,大惊失色。   天地之力!   情霜还未化神,便已能操控天地之力,刚才她与凉锦对战之时还未使出全力!   卓熠根本无力反抗,凉锦便被情霜带走,眼见情霜腾身一跃,欲离紫霄之巅,被困的卓熠哀声怒啸,其音悲怆,饱含无力回天的痛苦、焦躁与无奈。   “当世,唯有我能救她。”   情霜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暗藏了一抹别样的情绪,从远处的天空飘洒下来,随着禁锢卓熠的空间断层一同消散。   情霜带着凉锦没有去紫霄殿,而是回到她在接手紫霄宫事务前所居的缘霜殿。   她将凉锦平放于床榻上,看着凉锦那张苍白没有生机的脸庞,伤口的血已不再流淌,凝结成乌黑色泽的血痂,浓重的血腥气息充盈于屋内。   凉锦气息微弱,心脏被割开寸许深的伤口,本来应该死去的人,却因为情霜前世命魂所化的仙丹与水土木三灵勉强吊着一口气,没有彻底消亡。   但凉锦这样的状态也持续不了多久,如果没有回天之法,她还是会死。   情霜莹白的玉手抚上凉锦的面颊,她能清晰感觉到凉锦体温的流失,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波澜。   “最后那一剑,没有破解的可能,是我输了。”   如果不是凉锦中途偏转剑锋,此刻躺下的人,就该是她,而非凉锦。   她轻轻描摹着凉锦的眉眼,低声呢喃着,而后将手掌覆在凉锦胸口那狰狞的剑伤上,她不在意掌心沾染血的污浊,而是闭眼凝神,感应着凉锦心脏中那一缕生机。   复杂而激烈的情绪从仙丹传递到情霜心间,虽然她们之间隔着凉锦那一颗濒临衰亡的心,情霜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情”的存在。   是她的情,又不是她的情。   悲怆的情绪从她的指尖直抵她的心扉,她俯身靠在凉锦的胸口上,心头百感交集。   “大道与你,不可共存。”   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在她触碰到本属于她的那份“情”时,她就明白,她无法从凉锦身上将情魄取回。仅仅从情魄中逸散出的一丝心绪,便叫她满心沉沦。   她的情魄里埋藏的感情太过沉重汹涌,当她拿到情魄的瞬间,就是她与凉锦一同覆灭之时。她绝不会在凉锦死后,独善其身。更何况,是她亲手了结了她最爱的人。   “我们这辈子,可能真的,有缘无分。”   情霜缓缓闭上眼,目光中透出一抹追思之色,此时萦绕于她心头的情,不会停留太久,她知道,当凉锦的心重获生机,她将变得与以前一样,冷漠无情。   但至少,这一刻,她与凉锦,是两情相悦。   过往一幕幕如春风拂过她的心,此生初遇,那痴痴傻傻的人儿眼中掩不住的欣喜欢悦,朱雀山脉外,借口怕黑拥抱着她,泪流满面却咬牙无言的委屈与倔强,紫山秘境中,当她道出“纵你无情,我亦无悔”之言时,眸子里的绝决与执着,都如同一杯剧毒的美酒,明知它危险,却依旧让此时的她沉醉其中。   她这颗无情的心有多冷,她带给凉锦的痛,便有多深。唯有这一刻,她才能明白前世的自己,是何样的心情。   她从未恨过这个人,哪怕前世死去的那一刻,她心里最为记挂的,依旧是凉锦。   她的右手与凉锦十指相扣,青丝垂落,轻拂在凉锦的脸颊上。   迟来的感情纵然短暂,却叫她一往无前。   发丝间柔和的清香冲淡了屋子里的血腥之气,红唇叩印在凉锦苍白冰凉的唇上,将独属于玲珑之体的内蕴灵气缓缓度入凉锦肺腑。   “小锦,哪怕此生仅有这片刻时间是属于你我的,我也不肯了却这私心,依旧期盼着,做你的道侣。” 第311章 化神   凉锦睁眼醒来的时候四周寂静安谧,恍惚间似有一团迷蒙的雾气萦绕于她的脑海, 叫她记忆有些混沌, 一时间, 她两眼迷茫, 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浑身赤裸, 身上仅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胸口上的伤早也好了, 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她内息平稳,经脉通透, 肌肤莹白若雪, 比之上好的羊脂玉更加光滑。   呼吸间,不断有天地灵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 就算她不刻意冥想打坐,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也是往日的十倍甚至百倍。   凉锦猛然一惊,后知后觉地翻身坐起, 她内视丹田,却见丹田处的金色小人已不见了踪迹, 转而有紫雾充盈于她的丹田中。   化神。   她什么也没有做,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世间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大关,成为中州, 乃至人界上,又一位化神之修。   她的思绪渐渐清醒,努力想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却觉脑中一阵刺痛, 神思恍惚之际,一幕幕景象飞快划过她的脑海。   她与情霜于紫霄之巅一战,她重伤落败,再之后,记忆便模糊不清,在那朦胧的记忆中,她的回忆最终定格在情霜眼角含泪,眸中却噙着温软微笑的神情上。   情霜唇齿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凉锦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萦绕于她心间,尽管她不知道情霜在她意识恍惚的时候究竟说了什么,但她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种种迹象都宣示着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不但没死,还突破至化神之境,但心脏中的仙丹却依旧同往常一样嵌在那里。   她未有半点欣喜,相反,不可遏制的痛苦让她颤抖着弓起身,双手覆在脸上,泪水自指缝间渗出,汩汩流淌。她既悲,且痛,满心愧疚和悔恨让她陷入自我责难之中无法自拔。   便是情霜自愿,她也不该肆意妄为,哪怕只是潜意识中的举动,她终究,还是伤害了她想好好保护的人。   她的感情不是一场交易,她不愿情霜为了紫霄宫,为了颜不悔,为了成全她而委屈自己,情霜缺失的命魂若不归体,则此生大道无望。   明明她已经落败,又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凉锦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心绪纷杂,甚至连有人走到身边,她都没有发现。   “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哭起来还像个孩子。”   其声温婉,语气柔和,清晰响在凉锦耳侧,让她如遭雷击,愣怔一瞬之后,竟不顾的遮掩狼狈的面容,噙着泪仰头朝身侧的人看去。   情霜手里拿着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丝清浅的笑,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裙,卓然若仙地站在凉锦面前。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没有面纱遮掩,那惊鸿的容颜尽数落入凉锦的双眼。   “明明吃亏的是我,你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凉锦半张着嘴,惊诧不已地看着情霜。   她以为,自己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情霜必定再也不会正眼看她,甚至,等凌霄绝顶之约一过,她就会被情霜赶出紫霄宫,从此二人再没有来往的可能。   但是,没曾想,再次见到情霜,她的柔音温语,竟好像与前世重叠,她的神貌和言语,皆如清风般吹拂进凉锦心田,驱散她心中的疼痛,也给她带来了新的选择与未知的可能。   “霜儿……”   凉锦低声呢喃着,两眼发直地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情霜,也不知道情霜此时面对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但在她愣神之际,情霜忽然俯身,将素白的里衣罩在凉锦身上,动作仔细地替她将衣带系好。   末了,她抬起头,视线落在凉锦泪痕未消,神情怔然的脸上,微微一笑:   “昨日我想通了许多事情,你我日前虽有些时日彼此疏远,但最初约定成为道侣后也未正式提过和离之言,说到底,我们依旧是道侣,你实在无需如此介怀,也无需为我的选择感到自责懊悔。”   她眉眼微垂,凉锦伤复之后,她心中的感情便也随之淡去,但这一次的经历却与往常不同,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以前过于执着的东西。   她与凉锦本该是彼此相爱的一对,若她的命魂能回归本身,她必是爱凉锦的。只因她的感情藏在了那一缕情魄之中,才叫她与凉锦彼此都受尽煎熬。   凉锦本是无辜,不惜放弃自身性命,也要成全她口中曾说过的道。凉锦不该为她的无情买单,凉锦从始至终,都只是,深爱着无情的她罢了。   昨夜与凉锦双修,助其成就化神,是出于她的本心,并未受任何强迫,也不觉得委屈,那一刻,她短暂而清晰地感受到了深爱着一个人的幸福。   她的情魄不肯回归,而她自己,也对凉锦颇为欣赏。   她从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她愿意继续和凉锦以道侣相称,也愿意,在此后的岁月里,给予彼此更多信任,给凉锦更多的关心和爱护。   纵然她的修为将永远停留在元婴大圆满,但她相信,今世的凉锦,一定不会让前生的悲剧重演,不管凌霄绝顶上会发生什么,她都愿意和凉锦一起面对。   她抬起手,轻轻捧起凉锦的脸颊,抹去她眼角莹然而落的泪水,主动靠上前去,轻轻吻了一下凉锦略有些腥咸的柔唇,道:   “小锦,昨夜与你,是我甘愿,而非身不由己。”   凉锦重伤濒死,连三灵汇聚也回天乏术,要想救凉锦性命,并助凉锦突破化神关隘,唯有玲珑之体的元阴之力。   凉锦强忍的泪水最终还是决堤而出,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喧嚣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将情霜牢牢抱在怀里。   这一次,情霜没有将她推开,她安静地伏在凉锦肩头,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凉锦颤抖的身体与蓬勃而跳的心脏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感情。   “霜儿……霜儿……”   凉锦一声接着一声地唤着情霜的名字,她紧紧将情霜抱着,极致的悲喜转变得太快,让她觉得此刻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好像藏在云雾中一般,叫人看不真切,也无法安心。   她的霜儿太过善解人意,正因为此,才叫她的心痛得几乎崩裂开来,她每唤一声,情霜便耐心地应一声,让凉锦悲喜交加,情难自已。   情霜愿意回应她的感情,原谅她过往的罪孽,不再对她冷眼相对,她们能像此刻这般彼此相拥,这是她此生梦寐以求之事。但她却不能如情霜劝言的那般轻易放下心中的担忧,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收紧了环在情霜腰际的手臂,闷声道:   “可命魂不归,你就无法化神,图谋你的人实在太强大了,我很害怕。”   她怕情霜受到伤害,如前世那般,因为实力的缘故,被奸人所害,万劫不复。   闻言,情霜轻笑着摇了摇头,小声道:   “且不论往后是否能找到不伤你性命的两全之法,即便我无法化神,你却前路无碍,有过前车之鉴,你我二人也有所准备,以你之能,以你之心,岂能不护我周全?”   对于情霜此言,凉锦全然无法说出反驳的字眼,她咬了咬牙,暗中捏紧了拳,她的霜儿这般信任她,她此生,便是豁出性命,也决不让前世悲剧重现。   “霜儿,能得你青睐,我此生死而无憾。”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似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道:   “心悦君兮,胜乎于命。”   不管敌人再如何强大,她也要以这双手,护得情霜安乐无忧。   既然情霜给了凉锦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没有理由拒绝,她已经因为昨日的事情懊丧至极,往后,便再也不会让自己后悔了。   情霜微微一笑:   “既是如此,你便得更加爱护自己的性命才行,你方才突破化神,境界不稳,快些穿好衣衫,我助你修炼。”   凉锦嗯了一声,但环在情霜腰间的手却不肯松开,她又抱着情霜磨蹭了许久,这才百般不愿地收了手,但见情霜拿了衣衫与她,她心里那一丝佳人离怀的遗憾立马被满心的幸福填满。   她这才恍惚明白,她与情霜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近,这一次,她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情霜身边。   她心底那一丝愧疚和疼痛并未因着情霜一番宽慰之言而消散,只是埋入心底,叫她时时铭记,往后的日子里,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寻找让情霜命魂回归的方法。   凉锦穿好衣裳后便在床榻上盘膝而坐,情霜也于她身前盈盈坐下,两人彼此对视,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双手,四掌相触,她们的灵力经由双掌于两人体内游走,彼此融合,而凉锦的修为则在这样的融合炼化之下,不断稳固提升。 第312章 重逢   待一轮调息结束,凉锦睁开双眼, 与情霜彼此对视。   凉锦从情霜清澈的眸子里见到自己的倒映, 以及那面孔上柔和温软的笑容, 她只感觉整颗心都如坠云端, 不枉此生多舛, 欣然无憾。   她何其有幸,能遇上如此温柔的姑娘, 不论前生今世,她都如此的温婉动人, 善解人意。纵使心中无情, 依旧时时刻刻为他人着想,用她自己的方式, 尽可能地顾及凉锦的感受。   这样的情霜,凉锦只觉用尽所有力气,耗费无尽光阴去爱她, 都还不够。   “凌霄绝顶一行,我与你同去。”   在凉锦沉浸于情霜绝美的容颜中, 思绪起伏之时, 情霜柔和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的语气并不强硬, 却十分坚定,她看着凉锦的双眼,不等凉锦出声反驳,便又说道:   “若这是一场针对我所设下局, 就算我不去凌霄绝顶,那人也可以有别的办法来找我的麻烦,况且……”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如今已成就化神,又有龙族至宝在手,纵观整个中州,可还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凉锦闻言一愣,旋即猛地咬紧牙关,眉头紧紧皱起,放在膝头的双手攥紧成拳,她想了许多可能,下意识地将紫霄宫看作了铜墙铁壁,却忽略了最为关键的地方。   今世有许多事情都与前世大相径庭,但几个重大事件发生的地点都没有改变,让她思维固化,将凌霄绝顶视作了龙潭虎穴之地,但情霜此言,却将她一下点醒。   凌霄绝顶位在中州最北方,终年积雪不化,乃当世最名冠天下的天险,人迹罕至,内藏奇珍异兽,为天造的灵韵之地。   此地距离紫霄宫有数十万里之遥,以凉锦的脚力,要从紫霄宫前往凌霄绝顶,需得花费数月的时间。   若凌霄绝顶是天帝针对情霜设下的局,她将情霜留在紫霄宫,反而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届时她带着龙族至宝去了凌霄绝顶,一旦紫霄宫有甚变故,她决然回援不及。   见凉锦愁眉苦脸,情霜探出玉手,覆在凉锦紧握的拳头上,温声言道:   “此行虽然凶险莫测,但纵有天大难关,你我一同面对,尽力而为,则不枉此生也。”   凉锦神情愣然地看着情霜,许久,才忽然松开眉头,无奈一笑,反手握住情霜温凉如玉的纤手,喟然而叹:   “我空有一身修为,却不如你心胸宽广,看得真切,我太在乎你,不愿你受到半点伤害,却终究,是我偏执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是祸躲不过,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唯有迎难而上,从逆境中,开创新的可能。   而情霜也不是易碎的瓷娃娃,她外柔而内刚,心中无有挂念,才更加豁达。   情霜温软一笑,看着凉锦认真而诚挚的面孔,她心里忽然觉得,也许这样,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们时间无多,既然已经决定,那么宫中许多事情便要提前安排。”   情霜收回手,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裙下摆,凉锦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陪你。”   凉锦的体质在与情霜双修之后便连带着有了些许改变,就算不刻意修炼,她的修为也时刻在蕴养增长,所以打坐冥想并不急于一时。   好不容易才将彼此的关系拉近,相比之下,再靠近霜儿一点,更细致地了解情霜,才是凉锦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对于凉锦孩子气的举动,情霜只无奈一笑,并未泼凉锦的冷水,而是点头道:   “好。”   凉锦和情霜并肩从缘霜殿中出来的时候,时辰已至午后,缘霜殿外,卓熠委屈巴巴地蜷缩成一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缘霜殿的殿门。   它虽然对凉锦的身体状况有所感应,知道凉锦已没有性命之忧,但没亲眼得见,它始终还是放心不下。   直到看见凉锦与情霜一同出来,那精神抖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前一日还重伤垂死的人,卓熠才欣喜地清啸一声,像个见到母亲的小孩,兴奋地扑到凉锦身前。   凉锦一把抱住卓熠硕大的脑袋,宽慰地拍了拍它的头。   卓熠用鼻子拱了拱凉锦的手,警惕地斜瞅了一眼情霜,然后才张开嘴,凉锦的星耀灵剑与盛放龙族至宝的白玉匣都完好地搁在卓熠嘴里。   昨夜情霜带走凉锦之后,卓熠特地到丛林中找了一番,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落入丛林中的星耀灵剑找回。   凉锦本以为自己需要跑一趟紫霄之巅,没曾想卓熠考虑地如此周到,她欣喜地将灵剑与白玉匣取回,笑道:   “以往都将你关在须弥源晶里,也不曾让你自由地在外玩耍,这几日你便在紫霄宫中感悟一番,说不得能早些像玧儿那样化形。”   玧儿修炼到元婴中期的时候已有小女孩儿的形貌,卓熠本是元婴二层,凉锦突破化神,它因着契约之力的影响,连带着也有所突破,得以达到元婴三层,体内灵力充盈,随时可能再做突破。   若它能成功化形,在外则不必以如此大的身躯吸引旁人视线,凉锦行事也会容易许多。   卓熠乖巧地点了点头,凉锦摆了摆手,它就自行腾空而起,觅地修炼去了。   情霜捡着宫中比较重要的事情安排下去后,便陪着凉锦去了一趟裕贤居,陈渝的状态也比较稳定,紫霄令的传承持续了十年时间,依旧没有停止,以这个势头来看,紫霄令极有可能直接助陈渝突破化神。   师尊能有如此机缘,凉锦自是喜闻乐见,只是不知陈渝能否在凌霄绝顶之约到来之前醒来,其实凉锦心中更希望陈渝醒于她们前往凌霄绝顶之后。   否则一旦陈渝醒来,却得知授予她如此天大恩惠的颜不悔身陷奇险,她必定会舍身跟随凉锦同去凌霄绝顶以救颜不悔,不论是天帝还是君染,她们的目的都不是陈渝,陈渝只要待在紫霄宫里,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凉锦和情霜刚来裕贤居不久,便听裕贤居外传来护法长老的声音:   “凌宗主,穆姑娘。”   凉锦闻言一愣,旋即喜上眉梢,来人是外公凌苍穹和师姐穆彤。   自从多年以前凉锦带着凌云宗一众人马来到紫霄宫后,穆彤想通心中郁结,开始闭关,凉锦也大半时间都在外奔走,便再也没见到过她,连凉玄乐的书信,都是交由情霜代呈的。   凌苍穹更是自来到紫霄宫后就一直潜修闭关,他一直认为凌云宗之所以遭受了如此多的劫难,落魄到如今的境地,与他实力低微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凉锦天赋绝天,更是与紫霄宫交好,但紫霄宫对于凌云宗而言,始终只是外力。   他凌苍穹才是凌云宗的一宗之主,更是凉锦的外公,作为长辈,他不能将事事都压在凉锦肩头,为后辈增添困扰和烦忧,凌云宗众也不能一直寄居在紫霄宫里,始终还是要离开大树的庇护,独当一面。   所以他才需要更加努力刻苦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正因为这般原因,凉锦虽回来过几次,却都没有见到过凌苍穹。   此行赴与情霜一战之约,凉锦心中愁绪繁多,来去匆匆,也没来得及问询一下师姐和外公的情况。   能在此偶遇,凉锦心头颇为欣喜。   为防惊扰到陈渝,凉锦与情霜一同从屋中出来,于院内与凌苍穹穆彤二人迎面相遇。   “外公!师姐!”   凌苍穹和穆彤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凉锦,他们走进裕贤居内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应到任何气息,十多年前,凌苍穹还能勉强对凉锦的实力做出判断,而今再见,凉锦在他眼里,却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再也无法揣度。   凌苍穹向凉锦身侧的情霜问好之后,便看向凉锦,惊讶之中又带着些许好奇地问道:   “数年未见,锦儿已到何种境界了?”   凉锦轻咳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侥幸突破元婴。”   在她这个年纪,成就元婴之境已是惊世之才,若叫凌苍穹知道她已经在昨夜化神,恐怕她这个外公得吓出毛病来。   便是凉锦已经将自己的修为说低了一个大境界,依旧让凌苍穹和穆彤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脸惶惶然,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凌苍穹深吸了一口气后苦着脸叹道: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穆彤则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凉锦身侧的情霜,见后者神情不动,眼中隐有一丝笑意,穆彤心思通透,猜想到凉锦的实力恐怕不止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但她没有当着凌苍穹的面细细追问,她心中对于凉锦的那一丝朦胧的好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历经的坎坷起落,早已消磨殆尽,而今,她依旧珍视凉锦,却再非从前那般执迷。   她微笑地看着凉锦,道:   “师妹若得了空闲,可否与我讲讲九幽中所见?”   凉锦闻言,唇角一勾,穆彤能想通心中郁结,不再将凉玄乐被擒的事情归咎于自己,凉锦颇为宽慰。此番再见穆彤,只觉穆彤发生了极大改变,比之以往更加沉静从容,便欣然而笑:   “这有何难?” 第313章 凌霄绝顶   眼看二十年之约即将到来,凉锦和情霜也早早地做了准备, 将紫霄宫大大小小的事务尽都分派下去, 纵然情霜离宫一两年, 也不成问题。   凉锦则潜心闭关, 在情霜的帮助下稳固修为, 于紫霄宫中又耗费了一年的时间,将自身境界稳定在化神一层巅峰, 随时可能突破化神二层。   这样的实力比起君染当然还上不了台面,但她若是全力施为, 当可一战化神三层, 如今她再也不是君染翻手即可覆灭的蝼蚁,至少在君染本体与分识对抗之时, 她也能派上些许用场。   情霜的修为虽止步于元婴大圆满,但她因天资的缘故,提前领悟到操纵天地之力的诀窍, 其实力,也堪比初入化神的程度。   加之月影灵剑和星耀灵剑双剑合璧, 爆发出远超于她们层次的威能。她们二人联手, 想必就算遭遇离神境之修,也能与之周旋一二。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 凉锦便与情霜携手便踏上前往凌霄绝顶的路途。   她们离开紫霄宫后不久,长达十余年时间都陷入沉寂中的裕贤居突生变故,一道恐怖的威压充溢于小院内,被院外的阵法隔绝, 未惊扰紫霄宫内弟子长老,却叫看护阵法的四名紫霄宫元婴之修大为惊骇。   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一身素衣的陈渝缓步走了出来,她的样貌与十年前相比并未有任何改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已大不一样。   她一步迈出,驻守于院外的四名元婴中期的紫霄宫高手同时跪地叩拜,陈渝素雅的面孔平静淡然,无波无澜,那双内敛的眸子里,却有压抑的力量蛰伏,一旦爆发,此刻跪在她面前的四人,决然无法抵挡,唯有一死而已。   除去颜不悔和当初来紫霄宫闹事的君染,眼前之人便是他们见过的第三位化神之修。   且陈渝手中有紫霄令,名义上讲,她就是紫霄宫继颜不悔之后的下一任宫主,他们四人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对陈渝表现出半点不敬。   陈渝才刚醒来,还未完全适应爆发性增长的修为,做不到气息收发自如,但有这威压震慑,也省去了她许多麻烦,便垂眸扫了一眼跪地俯首的四人,唇齿开合,轻声问道:   “她们走了多久了?”   紫霄宫四位长老闻言一愣,为首之人很快反应过来,想来陈渝言语中所指之人,乃凉锦和情霜。他忙抱拳行礼,垂首禀报:   “大弟子情霜与凉姑娘一同离宫,已有三日。”   情霜二人离开紫霄宫前,只说有要事需离宫一趟,并未告知具体去处,宫中长老尽都不疑有他,陈渝才刚醒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凉锦二人离开的时间,四名长老一时间没有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才来不及作答。   陈渝沉吟片刻,眼中有复杂的神情一闪即逝,而后,低声一叹:   “我知晓了。”   她轻拂衣袖,一步迈出,已消失不见。   血海深处的小岛上,盘膝而坐的予治突然睁开双眼,他淡金色的眸子里,最后一缕血色也缓缓褪去。   他垂下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沉思半晌,然后站起身,背负双手,眺望中州之所在,一道湛蓝的光圈出现在他身前,他走进光圈之中,下一瞬,他已远离血海,出现在百里之外。   每走一步,一圈蓝色的光影便会适时出现,不过小半月时间,他便赶到中州,登陆于海岸偏僻无人之所。   凌霄绝顶,不分四季,永远都是白茫茫的景象。   脸面无尽的雪山中,当中一座送入云霄,凌冽的寒风吹刮在脸上,便是凉锦与情霜,都能感觉到干冷的疼痛。   如此险恶之地,纵然有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宝,也少有人往来。   修为低于元婴之境,仅是这山间的寒风,便似最锋利的刀刃,能将修士的血肉生生切割成块,将筋骨碾碎,封冻于寒天雪地之中,成为高阶灵兽腹中之食,让那些想要一探奇险的修士望而生畏,止步于此。   凉锦与情霜行走于雪峰之间,进入雪峰笼罩的范围之后,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施加在凉锦与情霜身上,即便凉锦如今已经化神,依旧不能逃脱这规则的束缚。   在雪山之中,一切轻功的效率都大打折扣,对灵力的消耗则成倍增长,就连卓熠都无法长时间在空中飞行。凉锦与情霜疾行一段路途之后,便不得不停下脚步,觅地休整。   她们前脚刚凿开一个两丈见方的冰洞藏身,雪山中便起了风暴,鹅毛般的大雪中夹杂着半个拳头大小的冰雹,扑簌簌地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砸在冰岩上噼啪作响。   凉锦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这场冰雪风暴不知要持续几个时辰,若冒着风暴赶路,容易在雪山中迷失方向。凌霄绝顶附近的群山之中不乏元婴中后期,甚至元婴大圆满的绝世凶兽。   若是不慎闯入高阶灵兽的巢穴,纵然以凉锦之能,她们不至于无法脱身,但却少不了一番折腾,无故浪费更多的时间。   风暴模糊了视线,从她们此时暂时落脚的冰洞抬眼眺望,能看到相隔几座山巅外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那便是凌霄绝顶。   情霜遥望着那在风暴中若影若现的凌霄绝顶,眼中透出一抹追思之色。   远处那没入云中的山巅,就是她前世命殒之地。   前世情霜之所以会冒奇险来到此地,乃是为取山巅上一株生长了千年之久的凌霄冰莲。   凉锦飞升进入仙界,在九瑶雷池受天雷刑罚之时,情霜埋藏在凉锦体内的情花花瓣为凉锦挡了致命的雷击,而身在下界的情霜本体遭受牵连,内腑重创。   因有天宫神雷纠缠于她内腑之中,凡力不得驱逐,唯有同为天生地诞的至灵之花,凌霄冰莲,才能缓解她的伤势。   她秘密独身来到凌霄绝顶,并未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却意外遭了三宗老祖埋伏,她本就有伤在身,那三宗老祖又有备而来,竟还带了人界唯二的两件准神器之一的药王神鼎。   纵使情霜全力抵抗,甚至祭出了玲珑之体的血脉秘法,也没能逃脱厄运,三宗老祖追着她奔袭千里雪原,最终将她擒获,投入神鼎,引动天火,将她生生煅化成丹。   情霜关于前世的所有记忆,也到此为止,后来再发生的事情,她都毫不知情。凉锦违逆天帝禁令重返人界,屠戮三宗满门,夺回仙丹,又在天帝追杀之下奔逃七天七夜,后死于雷龙自爆的事情,她并不知晓。   前世三宗老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极为蹊跷,毫无疑问前世的凌霄绝顶之劫是天帝特意针对情霜设下的局,而今世,她再一次因为不得已的缘由来到凌霄绝顶,有关于君染受制于天帝的经过,情霜已听凉锦隐晦地提起过,虽了解得并不详尽,却也大致能找准关键所在。   那手掌至高之权,拥有无上神威的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如此针对情霜?情霜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与天帝作对,然而她两世,都被迫走上了与之对立的路途上。   情霜沉默的视线从遥远的山巅上收回,转而看向打坐调息中的凉锦,她淡然无波的双眼中埋藏了深邃而幽远的光芒,回想起她曾在凉锦的识海中看到的那一抹威严的残像,她的眼神便格外沉寂。   凉锦当初被天帝贬下凡尘一事也颇为蹊跷,一个小小的护花童女,纵然因贪睡延误了天宫中的大会,也不至于受到如此残酷的责难,被贬下凡不说,还灵根尽毁。   与其说这是天帝对凉锦犯错后的惩罚,不如说,他是刻意寻了个由头将凉锦逐出天宫,更切断了她再回仙界的可能。   不论是天宫中处心竭虑地赶走凉锦,还是前世今生两次费尽心机地针对情霜,他表现出来的这一切筹谋,都处处透露着古怪,就好像,他在忌惮着什么未知的危险,要在毁灭降临之前,将其彻底掐灭一般。   身为天界至强之神,一统整个天宫的仙界神君,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威能,他究竟在忌惮着什么?   打坐调息中的凉锦感应到情霜的视线而缓缓睁开双眼,她们的目光彼此对视,凉锦双眼微阖,与情霜一般,在思考着整件事的由来与因果。   一个个疑问都萦绕于凉锦和情霜的心头,这一切,恐怕都得在凌霄绝顶之约保住性命之后,才能有机会找到答案。   她们在冰洞中暂留了一天一夜,当三丈高的洞口被冰雪没过一半,洞外的风暴终于渐渐止息,凉锦一掌震开丈余高的积雪,带着情霜腾跃而起,踩着厚重的积雪继续前行。   如此松软的雪地上难免留下足迹,但这些微的脚印并不会存在很长的时间,只要一阵风吹过,便会被卷起的雪沫淹没,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第314章 如约而至   凉锦与情霜走走停停,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才登上绝顶。   凌霄绝顶没入云端的部分意外的十分宽广, 尖端呈倒垂的锥形, 中部纤细, 顶端却视野开阔, 像是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量身定做。   凉锦带着情霜跃上绝顶上的高台,抬眼眺望, 便见百丈之外,雪原正中的空地上盘膝坐着一个红衣女子, 她眉目如画, 容姿妖娆,就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闭眼打坐,一动不动,仿佛不曾发现凉锦二人的到来。   空中飘落的雪花时不时有一片两片落在她的发梢, 肩头,恍然一幅精致绝美的图景。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美丽女人, 却是令整个人界的修士都闻风丧胆的圣皇, 举手投足之间,毁天灭地, 连中州第一宗派紫霄宫的宫主颜不悔在此人手中,都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擒获。   而凉锦与情霜今日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蛇蝎之心的强大女人。   她不知已来了此地多久,好像融入了这片天地之间, 就算凉锦眼看着她就在那里,神识扫过,却毫无感应。君染的修为已然出神入化,想必距离人界之极,也不会太远。   凉锦神情凝重,没有贸然上前,她将情霜护在身后,远远望着空地中盘坐的君染,朗声道:   “圣皇阁下久别无恙,我二人已如约而至,还请将颜宫主下落如实相告!”   话音落下,盘旋于凌霄绝顶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划过一抹复杂而压抑的情绪,她并未起身,而是抿唇一笑:   “果真是年少轻狂,龙潭虎穴都敢闯,难道不知这是我特意设下的局,只为引你二人入瓮?”   凉锦眸光一沉,神情却未有波澜,情霜上前一步,与君染对视,即便后者双眼中暗藏锋芒,情霜也一步未退,只道:   “前辈既说要给我二人相救宫主的机会,又怎会食言?”   君染闻言,妖异的双瞳中染上一抹轻蔑与讥嘲,摇头轻笑:   “我可是妖女,既为妖女,为祸天下,又哪里有诚信可言。”   仿佛自嘲般地说完这句话,她忽而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若你二人此时离去,我承你们的情,看在你们与姐姐颇有渊源的份上,自会替你二人消解灾劫。”   凉锦眉头蹙起,眼中暗芒闪烁:   “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打算,不见到颜宫主,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君染美眸微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凉锦,而后才轻蔑言道:   “不识好歹,执着又如何,你们就算见到了她,也无法将她带走。”   凉锦心情沉重,君染如此有恃无恐,明显不是因为己身实力远超凉锦和情霜,而是因着旁的原因,她如此自信,难道真的成功恢复了颜不悔前世的记忆?   就在凉锦心中疑窦丛生之时,情霜已轻声开口:   “能否将宫主带走,非是前辈说了便可作数,还请前辈遵守二十年前的约定。”   君染眼瞳中闪过一抹幽光,她忽而站起身来,手中白玉为骨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遮掩了妖异的红唇,笑容中透着极致的魅惑,对凉锦二人道:   “既然如此,我用一成实力与你二人交手,你们若能将我逼退半步,我便兑现当初承诺,如何?”   以君染的修为,就算将实力压制于一成,恐怕也是不下于出神之境的修为,对于凉锦二人来说,是一道可怕的难关。   凉锦早也做好了被君染刁难的准备,相比于君染直接出手将她二人击杀,如今的局面虽算不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坏。   情霜将月影灵剑拿在手中,与凉锦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的决绝明白了彼此的决意,便道:   “如此,便请前辈多多指教了。”   她二人如今联合出手,双剑合璧,未必不可与之一战。且君染提出的要求仅仅是将她逼退,而非将她击败,她们两个不是半点胜算也无。   君染唇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旋即收起折扇,道:   “请。”   凉锦神情凝重,丝毫不敢怠慢,她足尖一点,身形闪动之际,已来到君染身前十丈之外,手中的星耀之剑轻轻一挑,剑锋带起一蓬落雪,化作万千冰刃,雨点般砸向君染。   君染并不避让,她折扇一扫,平地竖起一道风墙,将攒射而来的冰刃尽数阻挡在外,半点也未近身。   凉锦也没有寄希望于试探性的攻击能有甚收效,在君染抵挡冰刃的同时,情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君染身后,单手掐诀,湛蓝之光遍布月影灵剑剑身,一剑刺出,似有倾天之力。   君染的双脚似是在地上生了根,情霜一剑刺来,她用玉扇反手来挡,只听叮一声脆响,浑厚的灵力勃然而发,将情霜震退。   凉锦已到君染跟前,她身形一旋,祭出凌云剑阁,在如此近的距离内,以万剑之力欲一举突破君染的防御。   君染神情一肃,眼中划过一抹讶然之色,凉锦与情霜的实力倒是让她十分意外,二十年前,她们两个虽然也算惊才绝艳,但对她而言,终究只是够不成威胁的蝼蚁。   然二十年后的今日,凉锦全力施为释放的招式,竟叫她感到一丝危机。   但仅是这样的程度,还不能令她退步。   君染折扇一展,扇面绕手腕旋转一圈,凉锦祭出的万剑之气竟不受控制地朝那小扇聚拢去,而后被悉数抵挡下来。   凉锦眸光暗沉,轻身一跃,翻过君染之身,来到情霜身侧,两人心有灵犀,剑招相合,龙吟之声炸响,恐怖的气浪中,那一抹无可匹敌的锋锐直指君染。   轰隆之声响彻凌霄绝顶,地面上的积雪在这一招之下卷起厚厚的一层,于雪地中间留下一个十余丈方圆的深坑。   君染一袭红衣依旧纤尘不染,但她的身影却已偏离原位大致半步之距。   凉锦收剑而立,朝君染拱了拱手:   “承让。”   君染眸子里划过一抹深邃的光彩,脸色肃然,身形一动,原地消失。   凉锦心头警铃突作,下意识地一把揽住情霜腰肢,闪电般后退,但她的速度还是慢了些许,那一袭红衣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距离凉锦不足一步。   君染手中的白玉折扇轻轻点出,直指凉锦眉心,若叫这一击点中,恐怕凉锦会命丧当场。   凉锦心中又惊又怒,但她来不及为君染的出尔反尔做出更为有效的应对,唯一一个动作,便是将情霜一把推开。   那白玉折扇上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在距离凉锦的眉心不足一寸之时突然静止下来,凉锦朝后退却,在雪地上滚了一圈,才终于摆脱那股死亡笼罩的阴影。   她抬眼去看,便见一个淡紫色的背影不知何时出现,阻挡在君染与凉锦之间,她的单手扣住君染握着玉扇的手腕,将那足可以抹杀凉锦的恐怖攻击阻截下来。   纵然她背对着凉锦,凉锦依旧一眼便看出了她的身份,情霜更是猛地睁大双眼,而后轻唤一声:   “宫主。”   来人正是颜不悔。   颜不悔未理会情霜的呼唤,她沉默的视线只看着君染那张妖娆魅惑的脸庞,无奈地叹息一声:   “愿赌服输,何必与小辈动真格?”   君染抬眼看着眼前之人,眸子里的杀意缓缓褪去,她面色不改,也未将玉扇收回,神情中有一丝不定,试探着问道:   “你是紫阙,还是颜不悔?”   颜不悔闻言,许久没有回答。   她眸子里沉静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转而浮现出迷茫的神色,她松开君染的手腕,目光混沌地喃喃自语:   “我是紫阙,还是颜不悔?你是谁?我是谁?”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埋头沉思,毫无目的地迈步而走,像一缕孤魂,游荡在雪地之中,某时,她忽而仰天哈哈而笑,身影起落之间,又消失于荒野,而嘴里念叨着的话语也渐渐飘远,让人听不真切。   神智散乱,意识不清的颜不悔,纵然修为不减,却失了往日荣光,连难堪也不自知,叫人心头莫名酸楚。   君染的眉头紧紧皱起,银牙咬破了苍白的嘴唇,将嘴唇染得嫣红似血,她看着凉锦与情霜震惊的神情,自嘲地摇了摇头,冷声道:   “如你们所见,她已经疯了。”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肺腑都被刺得生疼,君染那看似讥嘲的神情之中,更多的却是愧疚和痛苦,但她悔恨的神情仅仅留存了一瞬,下一刻,又被决绝然的神色所替代。   凉锦见状,暗道不妙,若君染再下杀手,疯疯癫癫的颜不悔必是不会凑巧再来救她一次。   故而,凉锦毫不犹豫地取出白玉匣,解开龙皇玉玺的封印,风起云涌之际,凉锦侧身带着情霜一退再退,尽力远离战圈。   若如龙皇玉玺中的分识所言的那般,君染的神智受到天帝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么她突然变卦,要击杀凉锦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向君染这么强大的修士,唯有与之同样强大的分识方能有可能阻挡。 第315章 无常   白玉匣上绽放出极为耀眼的白光,旋即另外一股可怕的威压降临凌霄绝顶, 正是寄居于龙皇玉玺中的君染分识。   见分识现身, 君染眼中划过一抹讶然的神情, 她目光凝滞, 旋即猛地沉下脸来, 神情十分凝重,她的分识与她实力相当, 是真正可以威胁到她的存在,她不得不认真面对, 否则真的要在阴沟里翻船。   君染的分识同样神情肃然, 她瞪视着自己的本体,沉声道:   “收手吧, 别再这样下去了,你对她的伤害还不够么?”   她先前虽然藏身于龙皇玉玺中,但外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包括颜不悔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纵然她心思极端, 却依旧会痛, 她的本体太急于求成,才会对颜不悔造成如此无法挽回的伤害。   君染魅惑的双瞳荡漾起一层波澜, 转瞬即逝,她唇角一掀,面露轻蔑的笑容,目光却格外清冷, 漠然地说道:   “收手?你真的希望我收手?你我本是一体,只有我才最明白你心中所想,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唯有想尽办法,用一切手段让她苏醒。”   话至此处,她的声音略微停顿,而后又道:   “与其龟缩在龙皇玉玺中消磨时光,你不如回到我身边来,我需要你的力量。”   带着情霜退出数十丈之遥的凉锦听闻君染此言,猛地攥紧了拳头,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与本体对峙的分识的背影,心中情绪格外复杂。   君染本体所说的话对分识而言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也的确本体对分识才最为了解,她知道分识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纵然分识是她当初留在龙皇玉玺之中,为了防范自己对颜不悔造成伤害而留的后手,但如今,伤害已成,唯有寻找使其恢复的方法,如此一来,君染的分识被蛊惑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凉锦暗中捏了一把汗,在君染分识眼露犹豫之际,她忽而一声断喝:   “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来此的初衷了吗!她口中所谓的解决办法根本是无稽之谈!你忍心看着颜宫主继续这样痛苦下去吗?!”   凉锦的断喝之声传入对峙的两人耳中,君染眼里划过一抹凶光,沉声低喝:   “聒噪!”   她一掌甩出,掌风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风刃,转瞬间便越过数十丈的距离,来到凉锦身前,这一招虽是君染随手施为,但却并非方才那般将修为压制过的,这是实打实的离神境修士一掌。   凉锦牙关紧咬,来不及对此作出应对,唯有下意识地将手中龙皇玉玺推出,龙皇玉玺毕竟是龙族圣物,遭受风刃攻击之时,自动起了防护反应,一道灿金的光罩出现在凉锦面前,将那风刃抵挡下来。   但因凉锦不是龙皇玉玺的主人,龙皇玉玺自行防护的光罩并未完全将凉锦笼罩,风刃的余波冲击在凉锦身上,便是被光罩削弱很多之后,其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借着龙皇玉玺之力阻挡风刃的短暂时间,凉锦催发了凌云剑阁,毫不犹豫地统御数千剑气回返,以抵抗风刃的余波。   纵是如此,当风刃的力量穿过层层剑气的阻隔冲击在凉锦身上,依旧让她倒飞而出,在雪地上擦出一道长约百丈,深达丈许的凹槽。   凉锦脸色一白,喉头腥甜,内腑略有受创。   她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骇然之色,这就是她与君染之间的差距,若那人一开始就动真格,她与情霜根本没可能活到现在。   君染本体出手袭击凉锦实在太过突然,即便是与她正面相对的分识也来不及阻止,更莫说实力不及化神的情霜。当情霜反应过来的时候,凉锦已经被掀飞出去,她只得急忙冲上前去,来到凉锦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好在凉锦凭借己身之力将那一击抵挡下来,伤势并不重。   而君染的分识也在这一击之下幡然惊醒,她神情一肃,紧抿着唇,眼中划过锐利的神光,手腕一翻,将一柄银亮的长剑握在手中,冷声哼道:   “我不会让你继续伤害姐姐了。”   言罢,她身形一动,化作一道疾风,转瞬之间,那剑刃已带着开天辟地的锋锐之气刺向君染。君染手中折扇翻转,从容不迫地与分识交手,空中暴起叮叮当当的脆响,经久不息。   君染本体与分识交手,这种层面的战斗凉锦和情霜全然无法插手,唯有与情霜在一侧观望,心中祈祷着君染的分识筹谋多年,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凌霄绝顶无法承受两个离神境高手的交锋,故而君染的本体与分识都腾上高空,凉锦和情霜只能见到空中时不时暴起一圈可怕的气浪,从战圈中逸散而出的可怕威压让凉锦和情霜心头仿佛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就在凉锦皱眉凝神,仔细辨别战况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爆炸的轰鸣声,一个人影被击落下来,猛地砸入雪地之中,形成一道深达五丈的坑洞。   凉锦眸光一凝,脸色骤变,方才那一瞬她看得清晰,被击落下来的那人是君染的分识!   连君染的分识也无法阻止她吗?   凉锦心情沉重,暗中攥紧了拳头,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心里早有预料,君染的本体对分识极为了解,但分识对本体的了解却有一定的限制,谁也不清楚在君染本体切断与分识的联系之后,又在天帝的影响之下招式套路和修行的功法有什么样的改变。   只是,凉锦并未想到君染的分识会败得如此干净利落,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就被君染的本体击落。   君染的本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之情,她眸光中泛着清冷的寒芒,凝望着陷入雪地中的分识,抬起手中玉扇,准备给分识最后一击,强行收回分识的力量。   她执扇如剑,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出,锋锐的剑气在空中化作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蛇,血口大张,冲向君染的分识。   剧烈的爆鸣声响彻凌霄绝顶,但那攻向分识的长蛇却在抵达洞口之前便支离破碎,变成明晃晃的光斑,缓缓消失。   君染收回玉扇,神情复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人影,无奈叹息一声,喃喃言道:   “龙王哥哥,你又何必要蹚这趟浑水呢?”   挡下君染方才那一击的人,正是龙王予治。   只见予治手中拿着一柄冰蓝色的战戟,戟刃指向悬浮于空的君染,俊美的脸庞上是肃然而憎恶的神情,冷然道:   “我为何来此你心知肚明,你毁我龙宫,杀我爱妻,此仇不共戴天,往日我不慎着了你的道,我受困于血海这么多年,但这一次,你别想再耍什么花招!”   予治对场中的情况一知半解,他并不晓得被砸入雪地中的人是谁,但他此行的目标就在眼前,那妖媚又冷漠的眼神,他不会认错人。   君染叹息一声,予治对她的仇恨无法消解,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是她前行道路上的阻碍,纵然以往有过一些看似深厚的交情,也早已被种种前缘消磨殆尽。   予治要为爱妻与龙宫无数龙族子弟报仇,而君染要唤醒颜不悔前世的记忆,找回心中挚爱,两个全然背离的目的碰撞在一起,唯有一战。   龙族传承多年,加之龙族天赋异禀,修炼较人类而言容易许多,予治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他百年之前就能分离半块元神开创须弥之界,而今那半块元神与之融合后,他的修为也跨域了出神之境,直达离神之境。   君染的分识也在此时从雪地中挣脱出来,见予治与本体战做一团,她略作犹豫后看了凉锦一眼,凉锦无奈,便将分识的来历与目的告知予治,谨防他认错了人,勿与分识发生冲突。   与君染对战中的予治听闻凉锦传音,目光扫了一眼分识,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分识这才重新进入战圈,配合予治一同出手。   场中局势迅速反转,君染的本体在两个离神之境的高手合攻之下节节败退,某时,分识手中灵剑扫过君染双膝,在本体稍稍失衡的瞬间,予治将手中战戟怒斩而出,朝着君染当头劈下!   君染暗啐一声,这一招她虽然能当得下来,但在旧力耗尽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必定陷入短暂的僵直,对之后的形势极为不利,一个个应对予治此招的方案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最终,她的眸子里透出狠戾的神情,干脆不避不让,意图以伤换伤。   但就在予治手中战戟落下的瞬间,一道紫色的人影横空插入战圈,紫气迸溅,伴着轰隆鸣响,予治与那突然闯入的人各自退了数步才站稳。   而这突入战圈救下君染的人再一次出乎了众人意料,来人又是颜不悔。   她居然去而复返,上一次从君染手中救了凉锦,疯疯癫癫离去之后,再次现身,竟是替君染挡下了予治的攻击。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谁也不清楚她此时心中所想,又究竟是站在哪一方。 第316章 惊变   颜不悔的到来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本以为要遭受重创的君染本体脸上也露出惊骇的神情,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背影, 她竟觉得脑海一阵晕眩, 险些无法自持。   君染的分识在瞬间的震惊之后猛地咬紧牙关, 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   “姐姐!”   颜不悔闻言, 抬眼看向君染的分识,而后又神情迷惑地转头看了一眼位在她身后的君染本体, 眉头皱起,低声询问:   “你们……谁是染儿?”   颜不悔口中一句染儿, 让君染本体和分识同时心神震颤, 君染眼角顿时被泪水濡湿,她站直了身子, 肩膀却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贝齿咬破了红唇,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滴落下来, 那凄楚而动人的模样,却叫人心生怜惜。   “紫阙……”   她愣怔地, 神情痴迷地唤着她心爱之人的名字, 她等这一天等了数百年,她的执念从前生紫阙亡故的时候开始, 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份莫大的执迷延续至今,就只是为了,再见她一面。   君染的分识也在此时陷入了沉默, 她与本体本就是一个人,心中的愿望也是一样,只因本体受天帝残识的影响而变得异常偏执,她要阻止本体对颜不悔造成伤害。   然而如今,颜不悔好似有了清醒的迹象,她口中唤着君染的名字,让分识再也无法对君染出手,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牙关紧咬,神情无奈中暗藏了一抹无法阻止君染的愧疚,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   君染痴痴然地看着颜不悔缓缓转过身来,她眼角含泪地朝身前之人伸出手,想轻抚她的脸庞。   予治在这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当初君染对他说的那一句“你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心中的仇恨却无法因为君染此时的凄惨而就此放下,君染为了一己之私毁掉了整个玉海龙宫,此仇不共戴天。   他握紧了手中的战戟,犹豫着是否要在此时出手,将毫无防备的君染一举击杀。   却在此时,君染眼中划过一抹暗红的光芒,是深邃而妖异的血的颜色。   她探出的手变抚为推,掌心中凝聚一道风刃,直击向颜不悔的胸膛。   颜不悔在这一掌之下猛然倒飞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越过百丈之距,飞出凌霄绝顶的崖壁,她口中逆血狂涌,她眼中的清明一闪而逝,其内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后,她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神智也再一次变得混混沌沌。   从这里坠落下去,颜不悔十死无生。   君染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哪怕是君染自己也没有料想到她会对自己最爱的人下如此重手,当她眼中那一抹红芒褪去,她痛苦而震撼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直感觉脑海中嗡嗡鸣响,无法自持。   凉锦倒吸一口冷气,而君染的分识更是花容失色,惊骇欲绝地瞪大了双眼,但她却没有时间去质询君染的意图,而是转身脚尖点地,欲接住颜不悔。   但在她探手抓住颜不悔的衣摆之前,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却先她一步出现,白衣翩然的陈渝及时赶到,探手一捞,卷住颜不悔的腰身,身形错落之间,轻盈而潇洒地落在雪地边缘。   “你……是谁?”   颜不悔双瞳涣散,嘴角有血沫不断流淌,她每开口说一句,便有一蓬血涌出来,沾染了她的衣襟,让她原本雍容华贵的脸颊变得狼藉不堪,她发冠凌乱,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如纸,好像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   陈渝皱了皱眉,侧首看向颜不悔疯癫而落魄的模样,她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情一闪而逝,低声叹道:   “我是陈渝。”   “那我……又是谁?”   哪怕重伤垂死,她依旧不依不饶,好像一定要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否则就算踏上了奈何桥,也不会心安。   “你是颜不悔,是紫霄宫的宫主。”   陈渝的回答平平静静,无有波澜,却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闯入了颜不悔的心海,她目光涣散地看着陈渝的秀美柔和的侧脸,突然间好像想起了一些什么。   情霜在陈渝救下颜不悔之后与凉锦一同赶来,凉锦心头喜忧参半,喜的是师尊终于苏醒过来,而且实力有了长足进步,但忧的是以陈渝的实力要面对君染这个妖女,恐怕力有未逮。   她恭恭敬敬地抱拳,朝陈渝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师尊”,陈渝则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情霜,而后才朝凉锦点了点头:   “为师来迟了。”   因为她来迟了一步,所以才叫颜不悔被君染重创,这让她心里很是愧疚。她抬眼扫过愣在一旁的君染分识,又看向六神无主的君染本体,她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你努力数百年,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吗?”   她虽然不知道君染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相信,如果君染想杀颜不悔,无论如何不会拖到今日,那她为何又突然这么做,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情霜沉默地走到颜不悔身边,取出紫霄丹,喂颜不悔服下,同时运功为颜不悔疗伤。   凉锦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君染爱颜不悔,或者说是“紫阙”爱得有多深,多苦,就算颜不悔记忆没有恢复,她也不可能对颜不悔下杀手,而她方才之所以突然出手推颜不悔落崖,只有一个解释。   那便是,天帝残识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不再需要君染和颜不悔这两颗弃子,击杀颜不悔,必定引起凌霄绝顶上的动荡,以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凉锦和情霜要为颜不悔报仇,届时,便可趁她们与君染交手之际,将凉锦和情霜二人一网打尽,特别是情霜。   想通前因后果之后,凉锦猛地捏紧了拳头,大声喝道:   “她的意识已经被人控制了!”   君染分识因着凉锦一句话也惊醒过来,她神情复杂而痛苦,她的本体果然没有经受住天帝的蛊惑,成了天帝实现自己目的的傀儡,竟连她最爱的人,她都能下手击杀,这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底线,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分识猛地捏紧双拳,这样的变故让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要阻止君染。   但,不等她有所行动,君染眼中再一次划过那一抹妖异的红芒,旋即她身形一动,已然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陈渝跟前,凉锦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侧身提剑去挡,却被一股大力掀飞。   陈渝将颜不悔交由情霜,自己则迎面而上,协同君染的分识一起,欲阻止君染。   但在君染的目光扫过分识的双眼,彼此眼神相触的瞬间,分识的身躯如遭雷击,一缕金色的光芒掠过她们的眼眸,让她的身体出现片刻的僵直。那是来自天帝残识的威压,就算实力如君染,也无法摆脱这股可怕的力量。   就是这片刻的僵直,君染已越过分识的阻截,来到陈渝面前。   君染手中仍旧擒着那一柄白玉折扇,飘身擦过陈渝身边,陈渝提剑来挡,但剑光却在瞬息之间被白玉折扇摧毁,变得支离破碎,而君染手中那柄折扇却点在了陈渝的肩头,嘭的一声爆出一蓬血雾,一个半寸方圆,贯穿陈渝肩膀的血洞突兀地出现。   陈渝闷哼一声,君染的实力实在太过强大,就算获得了紫霄令的传承,她依旧没有还手的可能。   君染将陈渝逼退,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已来到了颜不悔和情霜眼前。就在除凉锦之外的所有人都扼腕叹息,颜不悔恐怕无法在这一掌下活命的时候,君染目光凌冽,旋即,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   其掌下所指之人,非是颜不悔,而是情霜!   凉锦口吐血沫,从雪地中艰难地站起来,便看到这叫她心胆俱裂的一幕,她呼吸凝滞,心跳仿佛也随之凝固。   她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惊惶又恐惧的神情,努力伸出手来,却只来得及暴喝一声:   “不!!!!!”   情霜来不及对突如其来的危机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君染的手掌便印在了她的心口,瞬间击碎了她的心脏。   她纤细的身体如同破败的柳絮在雪地里滑行,然后静止于雪地上,青色的衣裙铺洒开来,血迹斑斑,凄美得如同一幅震撼人心的画。   凉锦被眼前一幕骇得愣了一瞬,有生以来,她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那仰躺于雪地上的女子,明明是那么的美好温柔,她笑起来的模样,就好像三月的风,但如今,她冰冰冷冷地躺在那里,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凉锦的双瞳一缩再缩,莫大的恐惧化作无尽的黑暗笼罩在她心头,她的双腿在打颤,踉跄地走出一步,便止不住剧烈的晕眩充溢脑海,使她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方才所受的伤势尽数爆发,她口中喷出一口逆血,染红了脚下的雪层。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要去往情霜身边,但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只能在雪地中越陷越深,而后在雪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猩红刺眼。 第317章 掏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瞬息之间, 情霜便被君染重创, 凉锦凄厉又惊恐的咆哮尚还盘旋在凌霄绝顶之上。   君染一掌祭出, 却未立即收手, 她眼中红芒闪烁, 竟再一次抬掌拍出。   但此时,方才站得稍远一些, 来不及出手的予治从天而降,手执战戟, 如陨星一般坠落于地, 将君染震退!   君染的分识也终于摆脱方才那一瞬间的天威,极为忧心地看了一眼被陈渝护在身后的颜不悔, 旋即眼神一凛,和予治一起出手,阻截君染。   陈渝落地后迅速封住肩头大穴, 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转身就近去往颜不悔身边, 简单查看了一下颜不悔的情况, 见后者虽身受重创,却并无性命之忧, 她心中暗松一口气,但旋即,她的心便被更大的忧虑填满。   她抱着颜不悔朝情霜走去,但还未走近, 却听到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如野兽低吼,沉痛又决绝:   “谁都别过来!”   陈渝停下脚步,目光中掠过一抹心痛,她心里明白,情霜在如此近的距离受了君染全力一掌,恐怕凶多吉少,已无力回天。   凉锦悲痛之至,任谁都看得出来,情霜对凉锦的重要,凉锦想一个人安静一下,陈渝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陈渝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战圈,将最后的时间留给凉锦。   “霜儿……”   凉锦奋力向情霜靠拢,在她身下的雪地上留下一行斑驳狼藉的血痕。   情霜脸色苍白,了无生气,她唇角一缕鲜红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刺在凉锦心口,让她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前世得知情霜香消玉殒的消息时那莫大的绝望和恐惧充斥在她心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满心的痛苦几乎撑裂她的肺腑,让她痛不欲生。   她踉跄着跪行到情霜身侧,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存留了最后一丝希望,挣扎着握住情霜冰冷的玉手。   无尽的寂静是命运最冷酷的声音,它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凉锦最后一丝期望,她双目猩红,紧咬的牙关咔咔崩裂,满嘴溢血。   然而肉体的疼痛无法减轻丝毫她心口几乎炸裂开来的痛苦,她瞪大双眼,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模糊到近乎失明的双眼里,只能看见情霜紧闭着着眼睑,没有血色的凄美容颜。   “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明明一切重头来过,她却依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为什么霜儿从来没有想过要与那人作对,而那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帝君,却非要致她于死地?!   控制着当世人界最强大的人类的意识,一击震碎了情霜的心脏,真是好大的手笔!   凉锦不得不怀疑,君染和颜不悔身上的悲剧,根本不是偶然!   这一切,都是天帝处心积虑,一步一步设下的局!   凉锦今生的奋力挣扎,并未改变情霜的命运,反而将她最终的结局,极大地提前。   如果她早一些将情霜的命魂归还,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以情霜的天资,如果修炼到化神,就算不敌君染,也能逃得性命的吧?   无限的懊悔纠缠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将凉锦带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她的身体表面渐渐有灰色的死气出现,一开始并不明显,到得后来,这死气几乎形成一层薄雾,笼罩在凉锦的身体之外。   她低垂着头,眼里的疼痛和灰暗渐渐变作了冷厉的决绝,她愣愣地看着情霜的脸庞,伸出手来,轻轻拂去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出神地喃喃低语:   “你碎了一颗心,我便将我的心给你,若你能活,我自是欢喜,弗若,能与你死在一起,我此生,也算圆满了。”   言罢,她抬起右手,没有丝毫犹豫,五指没入皮肉,心口贯穿,捏住那一颗蓬勃跳动的心,随后面不改色地将其扯了出来。   鲜血迸溅,染红了她的衣衫,也洒落一地斑驳。   “阿锦!!!!”   陈渝被此处的动静惊动,回头一看,顿时亡魂皆冒,骇然又惊恐地失声惊呼。   予治听闻陈渝此声,灵识扫过,顿时心头剧震,手上招式有片刻迟滞,被君染抓住机会,反击一招,将予治逼退数步。   陈渝再顾不得什么,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凉锦身边,放下颜不悔,一把抓住凉锦捏住自己心脏的手腕,仓惶又急切地喝道:   “别犯傻!阿锦!你不能这么做!”   凉锦没有抬头,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情霜精致的容颜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她不舍得,唯有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好好的,再看一眼。   她听见了陈渝的声音,但这声音却仿佛极为遥远,响在空阔的荒野上,回荡在贫瘠又残败的心海,荡不起半点波澜。   凉锦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只是呆滞与漠然,她张了张嘴,是对陈渝最后的尊敬,轻声言道:   “师尊……她是我毕生挚爱,我是为了她,才一直努力修炼,努力活着,而现在,她死了。”   凉锦低沉的话语中充溢着浓浓的死志,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意志,她只是在述说着自己的决意,并未打算听取旁人的言语。   “弟子不肖,日后不能再侍奉师尊左右,还请师尊……放手。”   环绕在凉锦身上的灰色雾气越来越重,那是属于死亡的力量。   陈渝愣怔地看着凉锦,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她紧咬牙关,但凉锦始终没有回头。   当她松开手,她感觉方才那一瞬间,已经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心口闷痛,喉头一甜,乃是心血逆行之兆。   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凌雪儿在她怀中咽气的模样,这一刻,她恍惚间,好像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时的心痛,但是,又无可奈何。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谁也无法拯救。   她眼睁睁地看着凉锦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斩断心脉,将那一颗尚且鲜活的心,送入情霜的胸膛。   那一口逆血终是没能压住,从她的嘴角滑落下来。   凉锦本该在心脉断裂的同时就死去,但她却硬生生地凭借着不屈的执念与三灵之力的支撑,没有命丧当场。   她将那颗与仙丹融合的心脏送入情霜的胸口,用最后所剩无几的力量,将情霜散乱的心脉与那颗心脏连接起来。   此生与情霜相处的一幕幕景象飞快地滑过她的脑海,让她唇角无法抑制地勾起一丝笑容。就算是在生命即将终结,她依旧初心未改,至始至终,都只深爱着情霜,她用尽了自己的一切,去爱了一场。   她此刻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耗费她所剩无几的生机,她硬生生地依靠心中执迷的念想,将情霜的心脉与她的心脏一根一根地连接起来。   当最后一缕经脉也成功融合,凉锦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嘴唇苍白,无有血色,视线的尽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她在黑暗之中缓缓前行,越走越远,渐渐迷失了方向,没有了退路。   凉锦缓缓闭上双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她感受着意识从自己的身体中缓慢抽离的感觉,身体缓缓跌落,趴伏于情霜的心口,五感俱丧。   她距离死亡,仅剩了数息的时间,她已经没有机会去见证情霜是否能醒过来了。   那碗口大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她的身体斜斜地靠在情霜身上,气息越来越弱,直至消失,那原本温热的躯体,在凌霄绝顶寒冷的风中,迅速失去原有的体温,变得冰凉彻骨。   陈渝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压抑着没有哭出声,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下,在滑落于地的瞬间,便凝固成了晶莹的冰珠。   这世间,可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彻心扉的刑罚,她亲眼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弟子死在自己眼前,她却无力回天。   寒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天空中忽然降下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看似柔和美丽,却最冰冷无情。   予治没曾想凉锦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当他心神震颤,情绪起伏之际,君染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予治口中喷出一蓬血沫,脚步踉跄地倒退了十余步才站稳。   而君染的分识也被迎面而来的白玉折扇斩中,从肩头到侧腹,拉开一道半寸深的狰狞伤口。即便她已经受了如此重伤,君染依旧没有罢手,一扇点出,洞穿了分识的心口,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分识仰躺于雪中,双眼逐渐灰暗,最终,她的身体从脚尖开始,片片碎裂,化作万千星星点点的光芒,回到君染的身体。   君染赤红的眼眸扫过凉锦和情霜凄惨的样子,她眼中划过一抹讥嘲,而后仰头哈哈而笑,整个凌霄绝顶上都回荡着君染放肆又嚣张的笑声,显得突兀又讽刺。   “便是重来一次,你依旧,逃脱不了我的掌控。”   她红润的双唇中,吐露着残酷又冷傲的话语,只是凉锦此时,已经听不见了。 第318章 轮回   纷纷扬扬的雪仍旧无情地从天空飘落,凌霄绝顶上, 除却君染放肆的笑声之外, 再也没有别的人出言, 当她那突兀又讥讽的狂笑之声渐渐变小, 直至消失, 整个凌霄绝顶都陷入了诡秘又沉闷的沉默之中。   君染并不在意眼前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和肃然萧索的氛围,她脚步一动, 朝着凉锦和情霜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她刚走两步,陈渝便猛然惊醒, 她心中对凉锦死亡的悲痛尽都化作了对君染滔天的恨, 泪水还无法遏制,但她的身体已经挡在了君染身前。   陈渝瞪起双眼, 怒目圆睁,满含着杀气和仇恨,咬牙切齿地质询:   “她们都已经死了!都死了!你还想如何?!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妖魔!!”   君染神情冷然, 又似乎饱含深意,她妖媚的瞳孔中倒映出陈渝气急憎恶的神情, 转而又看向不远处静默无声的两人, 胜券在握又讽刺的言语最终化作一声轻笑:   “她是天宫至宝,怎可能会死?死的只有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陈渝闻言, 瞳孔缩至针尖大小,浑身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她紧握的双拳咔咔作响,指甲嵌进皮肉, 却浑然不觉。   她不明白君染所说的天宫是什么,但她知道此人口中所说的不知好歹之人,是刚刚才死在她面前的,她最疼爱的弟子。   情霜就算能起死回生,那也是因为凉锦甘心以命换命,掏心相救的缘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当着她的面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她碾碎了情霜的心脏,夺取了情霜的性命,又笃定了她不会死,是一早就料到了凉锦会选择舍命相救吗!   为什么一个人会有这般歹毒的心肠!   陈渝气急攻心,拔剑出鞘,欲不顾一切地阻止君染,却在她出招之前,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将她的手腕攥住,致使她动作一缓,诧异地回过头来,便见颜不悔不知何时醒了,神情肃然地抓着她的手,阻止她出手。   方才她因着凉锦的死和对君染的憎恶,心绪大起大落,颜不悔何时醒了,她都没有发现。见后者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脸色煞白,眸光晦暗,却是少有的清醒,她压低了声音劝阻陈渝道:   “别过去,你过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君染有多强,颜不悔心知肚明,更何况,此时侵蚀了君染心神,操纵着她身体的人,还是不属于人间的可怕存在。陈渝要想阻止君染,根本是以卵击石,徒增牺牲而已。   “但是!”   陈渝急红了眼,她的弟子尸骨未寒,就这样任由君染肆无忌惮,连努力都不肯去尝试,她如何能心安?   但颜不悔却无论如何不肯松手,她轻叹一声,才道:   “凉锦已故,那人的目的是情霜,不会再对凉锦的尸骨怎么样的。”   在得知情霜乃天生玲珑之体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今日的劫难,玲珑之体乃天眷体质,是最受天地厚爱的宠儿,她注定了不会平凡,就算紫霄宫已是中州之极,也依然无法阻止旁人对情霜的觊觎。   而且从君染方才口中之言来看,这人对情霜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亦或,就连当初颜不悔捡到情霜,都是她刻意的安排。   那人的实力已经不是她们可以抗衡的,纵然她们可以不惜性命去与之对抗,但也要死得其所,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现在她们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方才被君染吞噬的分识从中作祟,唤醒君染自身的意识,如此一来,她们才有可乘之机。   在此之前,唯有耐心等候,哪怕这个过程再如何屈辱,她们也不得不忍受。   陈渝从颜不悔的神情中明白了她的决意,她拼命按捺住内心喷薄欲出的仇恨,将视线偏向一侧。   君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颜不悔,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地走到凉锦和情霜跟前,俯身欲将凉锦的尸体从情霜身上拨开。   此时,旁侧突然探来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将君染的手腕牢牢扼住,不允许她前进分毫。   君染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反而是早有预料一般,面不改色地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   “怎么,你醒了?”   情霜缓缓睁开双眼,澄澈而温热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坠落下来,她没有去看君染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温柔而深邃的目光始终凝望着凉锦毫无生机的苍白脸庞,眼泪不住流淌,神情却恬淡又无奈,其中还暗藏了深入骨髓不舍与眷恋。   在场另外三人皆都倒吸一口冷气,情霜竟真的“死而复生”!   仅仅是一个眼神,便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爱着凉锦,爱到极致,才不得不做出也许会伤害到她所爱之人的选择。   沉默持续了很久,君染并不急声催促,她默默地抽回手,看着情霜坐起身来,将凉锦揽在怀里,无声地轻轻吻了一下凉锦的额头,这才轻声一叹,缓缓开口:   “我不会再与你斗了,但你必须以神界之君的名义发下魂誓,放过她,不再针对她,否则,我就算彻底毁消亡,也不会跟你走。”   君染眼里闪过深邃的幽芒,她摩挲着下颌想了一会儿,旋即两眼微眯,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你要救她,我怎可能给自己留下如此祸患?”   “我说过,不会再与你斗了,她对你而言,就没有价值了,不是吗?!”   情霜冷锐的眼神直视着君染的双眼,那令人界众生都战战兢兢的威压对于情霜而言却形同虚设,君染从她坚定的神情里明白,情霜没有与她说笑,若她不肯放过凉锦,她真的会选择玉石俱焚。   君染唇角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傲然神情,嘲讽地看了一眼凉锦,而后才冷漠地说道:   “我发誓,不会再针对她了,但你若是食言,魂誓也奈何我不得。”   言罢,她两指一搓,一道灿金的魂印轻飘飘地飞向情霜,被后者一把拿在手中,见情霜冷锐的脸孔并未有丝毫缓和,她冷冷地开口:   “该走了。”   情霜在接过魂印之后就又垂下了头,深邃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凉锦,只道:   “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就好,我想,再跟她说会儿话。”   君染闻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走到凌霄绝顶边缘盘膝而坐,算是默认了情霜的请求。   情霜抱着凉锦,旁若无人地垂首亲吻她染血的唇角,捧着她苍白的脸颊,温温软软的声音里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那悲痛的心绪穿透了时间与空间,定格在凉锦毫无血色的脸孔上。   从凉锦的心嵌入她的身体,命魂融合的那一刻起,她就已恢复了对凉锦的深情,同时恢复的,还有一部分,被封锁在仙丹之上,仅属于情霜自己的遥远记忆。   前世自她死后,凉锦灭杀三宗,又于雷海自爆雷龙,终在仙丹的力量下,获得重生,这一切,也都被情霜想了起来。   她的心很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生锈的钝刀切割,绵延的疼痛最为入骨,却不肯停息。   凉锦一直以为,她被贬下凡后,她因为仙丹的缘故经历了一次重生,这一世,都努力地想改变情霜的命运,却不知,在无人觉察的过往中,她们已经历了无数个轮回的时光。   情霜乃天宫瑰宝,为天地初开之时自然诞生,本是自由的灵物,但其掌控的法则之力令帝君无比垂涎,他妄图利用情花的力量再做突破,便设法将其禁锢于天宫之中。   当时作为护花童女的凉锦感受到情霜心中对自由的渴求,便擅作主张偷了封禁阵法的钥匙,打开了阵法的门扉,欲将情霜放走,却被帝君当场抓获。   帝君看出情花对凉锦的袒护和依恋,为了历练情花,便未直接将凉锦灭杀,而是将她投入下界,废掉她的灵根,致使情花被迫经历千世情劫。   第一世,凉锦死于老槐村的魔祸,情霜动用神力逆转时光,让陈渝赶去相救。   第二世,凉锦被堕魔的管事吴德抓走暗杀,情霜再次动用神力,让执法长老偶然进入囚龙沼,救下她的性命。   第三世,凉锦死于凌云宗大劫,情霜便又让时光回转,令凉锦跌落无生崖,从而获得一线生机……   凉锦每一次险象环生的背后,都是情霜心口的累累伤痕,历经了无数次的死亡与轮回,才勉强留住了凉锦的性命,但最终,凉锦还是在飞升成仙之前,就因着不可预料的危机而突然死亡。   直到,上一世,情霜再也不愿凉锦为了她而以渺小的身躯与天帝抗衡,便自行封锁了凉锦的记忆和情魄,哪怕凉锦将她忘却,那漆黑的眸子里再无深情,她也觉得满足和幸福,她只要凉锦能好好地活下去。   但她情劫圆满,天帝设计将她围困,炼成仙丹,凉锦身上的封印自行告破,感情与记忆喧嚣而来,令她痛不欲生,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强行抢走仙丹,将其嵌入自己心口,引身自爆。   凉锦死了,再入轮回已成了情霜的本能,故而仙丹自行催发规则之力,再一次回到过去,但情霜前世死了,所以仙丹包裹着她的情魄和记忆无法回到这一世的情霜身上,才有了今世的凉锦和情霜。 第319章 活着   情霜轻抚着凉锦的脸颊,回想起这张脸孔上倔强又决绝的神情与她唇角若隐若现的爽朗笑意。   轮回千世, 却至始至终, 初心不改。   凉锦纵然渺小, 却敢为了她抗衡帝君, 违逆天命, 漫长无尽的痛苦终于走到了尽头,以无法圆满的方式, 惨烈告终。但她的这份情意,却已扎根在情霜心头, 永生永世, 绵延不休。   情霜微垂着头,以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缓缓言道:   “宿命不止,轮回不休,我无法救你, 也脱不出这牢笼。”   她低垂的眉眼中透出无法抑制的悲伤,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中, 有七分牵挂, 两分不舍,更有一分, 却是释然与平和。   “我为你求的平安符恐不能保你一世安乐,但我相信,我的小锦,一定是顶天立地、卓尔不群的姑娘。”   “你执念深重, 醒后若是想起我,你一定要记得,我们努力了那么久,不是为了今日无疾而终,而是要在你有足够的能力之后,与我重逢。”   她低头亲吻凉锦的眉心,喃喃低语:   “我会等你,不论天长地久。”   情霜将掌心覆在凉锦心口那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上,莹亮的白光自她掌心亮起,浑厚而强大的生命力经由情霜的掌心涌入凉锦的身体,在心脏的位置缓缓汇聚。   仙丹归位,命魂回体,情霜的境界已超越了人界之极。   她与凉锦是彼此的道侣,她们心脉相连。   作为情花,有情之花,为情而开,为情而落,纵使她的力量不及全盛时一成,却已有改天换象,逆转生死的威能,她将自己的寿元削减一半,压缩于掌,为凉锦重塑一颗心。   这颗心只为情而动,因凉锦有情,她才能因此得救。   当凉锦心口的伤彻底愈合,那颗由情霜寿元所化,晶莹剔透的心脏开始轻轻跃动,一个时辰悄然而过。   临行之前,情霜与凉锦十指相合,在凉锦的掌心悄无声息地留下一枚指尖大小的冰晶,而后,她在凉锦耳边轻声言道   “小锦,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轻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她面上温软的神情陡然一变,面对天帝,她不再是温柔的情花,而是带刺的荆棘,她冷漠的视线扫过君染胜券在握的脸庞,冷声言道:   “下界之事,你已干预过多。”   纵然是一界之君,也不得干扰天道,否则要遭受来自于天道规则的惩罚,也就是所谓的天罚。   天帝两百年前从永生界抽离颜不悔的魂魄,又干预了君染的因果,导致有情人成为嫡亲姊妹的悲剧,而今,他更是亲身以一缕魂魄下界,操纵君染的身体,达成自己的图谋。   如此行径,已然为天道所不容,情霜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脱天道的管制,一直潜藏至今,但想来,他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让情霜妥协而答应发下魂誓这般苛刻的要求。   情霜为了凉锦已不再抵抗,那么人界之事,便该交由人界修士自行处理。   天帝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好在君染和颜不悔都已成了弃子,留之无用,他也没再坚持。   只见君染身子一颤,一道金光从她的天灵之中钻出,化作一个身穿锦袍,形貌威严的虚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样貌,但那虚影上散发出的天威却让人心中兴不起半点反抗的想法。   君染眼中的红芒渐渐褪去,当她的视线重复清明,她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刷白一片,踉跄着后退两步,惶恐又憎恶地看着空中那一抹虚影,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就算明知道这个人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陈渝、颜不悔、君染和予治四人,都无法将心中的憎恶宣泄出来,他们只能愣愣地看着天帝袖袍一扫,带起一蓬灿金的光芒,笼罩着情霜,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一同原地消失,连半点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姐姐……”   君染脸色惨白,素来镇静而妖娆的瞳孔中第一次浮现出惊惶的神情,她无助的视线看向陈渝身后的颜不悔,却见后者眉头一蹙,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偏转了视线,错开了目光。   颜不悔那一瞬间的反应如同最为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在君染心口,将她战战兢兢又惶惑无助的心搅得天翻地覆,血流如注。   予治战戟一扫,戟尖指着君染的面门,冷声说道:   “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好好清算一番了。”   君染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已功亏一篑,毫无意义,她没有找回紫阙,没有唤醒颜不悔的记忆,徒徒耗费了两百余年的时光,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欠了太多的债,哪怕死上千百次,也无法偿还,但她心中的执念,依然无法消散,她仍旧惦念着那心尖上的人,渴盼着有朝一日,能与之相见。   颜不悔按下陈渝手中的剑,缓步走了出来,她虽然神情疲惫,但视线却十分清明,她记得一些前世的事情,但她也清楚的知道,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今世的她,是颜不悔,而非紫阙。   有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执迷不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最后,不过两败俱伤的结局。   陈渝斜眸看了君染一眼,心头一叹,这是颜不悔和予治同君染之间的恩怨,此时对她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凉锦。方才情霜与君染之间的对话并未刻意避开余下之人,也让陈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她心爱的弟子,还能有救。   但她步子还未迈出,一股可怕的压力便迎面而来,将场中对峙的三人也一同惊扰。   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上,横躺于地的凉锦身上出现了一层漆黑如墨的气浪,翻卷咆哮之际,魔气升腾,凉锦缓缓睁开双眼,眸光血红,血泪如瀑。   她捏碎了掌心的冰晶,被情霜留存了千世的记忆如滚滚洪流淹没了她的心海,她耳畔似乎还能感受到情霜温热的呼吸,以及那深情又温柔的呼唤。   “小锦,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情霜知道凉锦身上有龙皇玉玺,情霜所做的一切,与对凉锦所说的话,都会被龙皇玉玺封锁,纵然天帝当面,也不得觉察,何况,那只是寄存于君染之身,实力大为削弱的一缕残识。   如此,才给了情霜可乘之机。   她将原本封锁起来的,属于凉锦的记忆,与在凉锦死后,凌霄绝顶之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凝结成一枚小小的冰晶,偷偷留在凉锦手心,千世的轮回,唯有这一次,与前生任何一次都不同。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重逢。   凉锦翻身而起,泣血的双眼毫无生气地瞪视着不远处的神情惶惑的君染,心里滔天的恨意爆发开来,无极天心心法在凉锦极致的愤怒之下发生了不可预料的异变,魔气纵横,可怕的威压如浪涛一般卷过众人心海。   “阿锦!”   陈渝惊呼一声,但她来不及唤醒凉锦急怒攻心,走火入魔的神智,便见凉锦足尖一点,身形闪动,转瞬之间已来到君染面前,她口中爆发出狂怒至极地咆哮,旋即双拳齐出,化作铺天盖地的拳影,雨点般砸落。   无极天心潜藏的力量完全爆发,这一击之下,竟不下于离神之威!   而君染因为短暂的失神和心中的疼痛没来得及做出及时的应对,便被凉锦突如其来的出拳击中,凉锦的拳头砸落于君染双肩,胸腹,臂膀,最后旋身一拳,轰隆一声冲击在君染额头。   她额角崩裂,鲜血顺着鼻梁流淌下来,脑中混混沌沌,一时间无法回神,若非她实力高强,凉锦刚才那一击,就该叫她脑浆迸散,一命呜呼。   但凉锦却不依不饶,不肯停手,她怒啸着再次抬掌,势要将君染彻底击杀,以泄心头之恨。   凉锦发难实在太过突然,在场另外三人也同样没有来得及应对,当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君染已然在凉锦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倒退了数步,面门之上鲜血如注,失了往日的艳丽风华。   本想出手与君染一战的予治攥紧了手中的战戟,见着君染被凉锦击退,他沉默地拧起眉头,而后喟然一叹,将战戟收起,凉锦是他的传人,君染若被凉锦击杀,倒也算是替冰龙一脉报了仇。   眼看凉锦便要将君染击杀,颜不悔抿紧唇角,眼中划过一抹沉痛之色,纵然她已不是紫阙,纵然君染罪孽深重,但谁又能说,君染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呢?   两百年苦心孤诣功亏一篑,前情不可偿,一世凄苦,又受天帝利用,误入歧途,实在是一个可怜之人。   颜不悔轻声一叹,旋即飞身而出,在凉锦那一拳将落在君染心口的时候,挡在君染面前,用自己的肩膀,替君染承了凉锦全力一击。 第320章 宿命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颜不悔肩骨蹦碎, 伤上加伤, 面如金纸, 但她还是强撑着, 一把抓住了凉锦的手腕, 哑着声音说道:   “你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冷静些吧。”   君染的确罪大恶极, 但她也极为悲哀,罪魁祸首是天帝, 她因执念太深而被利用, 纵然行为偏激,但也已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控制事态, 颜不悔终是顾念姐妹之情,不愿眼看着凉锦向君染下杀手。   凉锦的拳头剧烈颤抖,她两眼空洞, 莫大的悲恸让她失去理智和判断,疼痛充斥着她的意念, 让她暴躁癫狂,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浮现,便是无尽的破坏。   杀戮, 杀尽一切眼前所见,唯有杀伐才能宣泄她心中的滔天之恨。   生生世世,宿命不休,究竟什么, 才是天之道?   她们只是想有一世白头偕老,为什么这么难?   也许毁灭,才能摆脱这无尽的煎熬。   陈渝神情复杂地看着凉锦痛苦挣扎的背影,她不知道凉锦与情霜之间生生世世的纠葛,也不了解凉锦心中的痛苦,但她却明白,凉锦的性命,是情霜耗费了极大的代价换来的,起死回生,逆转天命,绝非易事。   她无奈一叹,不顾陷入癫狂的凉锦可能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毅然走上前去,从凉锦身后探出手去,捂住她的眼睛,环抱住她的颤抖的肩膀,含着泪低声劝道:   “阿锦,难受就哭出来,因为痛苦,因为不甘,所以我们才要学会忍耐。”   为了有朝一日,颠覆曾愚弄自己的命运。   “至少,你们都还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哪怕希望再如何渺小,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放手去争取。心中有惦念,有目标,才不会轻易放弃。   凉锦颤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她抓住陈渝的衣袖,纵然咬紧了牙关,依旧不可遏制地发出呜呜之声,像受伤的野兽蜷缩着,舔舐伤口。   她恨,恨自己无能,恨自己窝囊懦弱,她将心中的恨迁怒于君染,就像前世造下的无数杀孽。   冲冠一怒,说起来豪迈壮阔,实际上,不过无能之人绝望又悲哀的嘶吼。除了宣泄与自我安慰,其他的,什么都无法改变,也什么都得不到。   她崩溃的情绪和堕落的心无法得到救赎,但来自师尊温柔包容的安抚之下,她厚重的心防层层崩塌,裸露在外的,是一颗千疮百孔,堕入黑暗的心。   颜不悔见陈渝已阻止了凉锦,便服下一枚紫霄丹,勉强稳住伤势,随后转过身来,看向君染苍白的脸孔,她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君染已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谢谢姐姐救了我。”   她的言辞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在颜不悔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背着手后退几步,她看向颜不悔的目光依旧饱含眷恋,却又多了一丝无奈于释然:   “我的爱人是紫阙,但她已经死了。”   早在永生界那场无妄之灾中,她便与其天人永隔,此后所有的一切,是她的执念,也只是执念罢了。错过的,终究无法找回,哪怕逆天而行,也只得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   颜不悔终究不是紫阙,就算有了紫阙的记忆,她依旧只是颜不悔,她无法切身地感受到紫阙对于君染的意义,也不能重获前世的深情,她的一切都是这一世的经历和环境造就,就注定了,她不可能代替紫阙与君染在一起。   正因为看清了,君染才觉得难过,但也终于释然。   她不需要颜不悔的怜悯,以及颜不悔作为姐姐给她的关爱和怜惜。她感谢这一场徒劳无功的努力与不圆满的结局,爱本无错,错的,只是放不下。   这世间最为困难的事情,也莫过于放手。   “至今我所做的一切,给姐姐带来的困扰和伤害,不求姐姐原谅,但我还是希望,往后的岁月里,都不要再和姐姐见面了。”   至少,在她彻底将紫阙埋入心底尘封起来之前,都不要见面了。   言罢,她一扫脸上的落寞,转而扭头看向予治,唇角掀起,妖媚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没心没肺、惊世妖娆地模样:   “龙王哥哥,今日之战便到此为止了,若你想找我寻仇,便来龙州。”   她说完,拂袖转身,拖着纤长的红绸,姿态傲然地迈入虚空,哪怕失意,她依旧骄傲,就算放弃,也是自己主动的选择。   龙皇玉玺对她而言,再无他用,就留给凉锦,当做对自己一手造成的难堪局面些微的补偿吧。   君染已经离去,凌霄绝顶的争端宣告终结,以如此惨烈又看似平和的方式收尾。   予治看了一眼目露深思的颜不悔,沉声言道:   “吾会去一趟紫霄宫,带走吾女玧儿。”   颜不悔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紫霄宫的事宜,便点头道:   “请龙王阁下自便。”   话音落下,予治抱拳朝两人告辞,旋即腾身而起,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雪地上,人都已散去,只剩了心情惆怅的颜不悔,与陈渝凉锦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被陈渝抱在怀中的凉锦终于没了声息,停下了哭泣,陈渝松开手,却见凉锦两眼紧闭,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但她身上的魔气却没有消弭的迹象,反而越发浓郁,几乎要将凉锦吞噬。   颜不悔惊觉变故,让陈渝将凉锦放平在雪地上,抬手两指在凉锦心口、胸腹等各个大穴点了一下,欲封锁凉锦经脉内的灵力,设法阻止凉锦心中肆虐的魔念。   但她还未来得及做出进一步的举措,凉锦身上便突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以凉锦所在之地为中心,将陈渝和颜不悔推出十丈之遥。   凌云剑阁自行催动,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充溢在凉锦身侧的剑气全都是漆黑如墨的色泽,魔气呼啸,卷起凉锦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声响。   剑阁本就是千机魔族的至宝,以魔力催动,其威力是同阶灵力作用下的数倍。它自行吸纳着凉锦身体表面汇聚的魔气,爆发出极为可怕的威能,让颜不悔和陈渝完全无法突破它的防御。   凉锦身前虚空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小点,在出现之初,便带来极为压抑的可怕力量,它迅速变大,最终化为一个一人高的黝黑的洞,像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之口,要将凉锦吞入其中。   “阿锦!”   陈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惊慌地向前迈出两步,锋锐的剑气在她身上留下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衫,她却恍若未觉,只一心想将凉锦从那危险的深渊边缘拉回来。   但呼啸的狂风无情地清扫着剑气范围之内除开凉锦以外的所有人,陈渝未能靠近,就被强行推离。   凉锦的身体从雪地上漂浮起来,被无数剑气承托着,没入那无尽的深渊中。   “阿锦!!”   师尊的呼唤变得虚无模糊起来,凉锦的意识朦朦胧胧的,对身边发生的变故有所感应,却无力抵挡,她身体的力量已经被完全抽空,刚才那一瞬间释放出的力量,完全摧毁了她相对脆弱的肉身,纵然意识没有完全泯灭,身体也一点都动弹不得。   无极天心心法沾染了魔气,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变,它反噬着凉锦体内的灵力,将纯净的灵力沾染了堕落的色彩。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虚空中不断远走,四周偶有呼啸而过的狂风,吹拂在她身上,皮肉崩裂,血流如注,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凌云剑阁环绕在她身侧,尽可能阻挡来自虚空中的混乱气流,千世情劫历经的一次次死亡和痛苦,以及最后,情霜随天帝离去时,眼中的不舍和深情,刀刀切割在凉锦心头,她的心绞痛着,不肯罢休。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有一头野兽在她心口奋力咆哮,撕扯着她的意识,让她不断沉沦。   “霜儿……”   她呢喃着,轻唤着这个叫不应的名字,眼泪已经流干,从此,她再也不会哭了。   千世轮回,怎可无疾而终。   她失去了的,都要亲手讨回。   那是她的霜儿,纵然远在天宫之上,她也要将她抢回来。   哪怕挡在她面前的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真神,她也要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仇恨在凉锦心中生根发芽,催生了越来越多的魔气,肆虐呼啸。   若天道无情,便毁了这天,毁了这道,用鲜血,铺就一条崭新的道路。   无尽的黑暗之中,凉锦缓缓睁开双眼,那原本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妖异的红芒,红芒之中,纠缠着宿世因果,绵延着无穷的仇恨。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感受着四处的虚无,任由意识延伸开去,被魔气吞噬,与之融为一体。   她在这黑暗之中蛰伏,等待有朝一日,浴火重生,卷土再来。   (无情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君染最好的结局是放手,就像我文里写到的那样,紫阙已经死了,就算强行让颜不悔得到前世的记忆,最终也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人,哪怕君染真的得到了颜不悔,她也不会幸福的。我不太懂为什么有的读者会说我偏心师尊,至少目前为止,师尊和宫主之间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感情线的,颜不悔也不是因为师尊而拒绝君染,我并不觉得因为君染可怜,她就应该得到宫主,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放不下只会害人害己。   另外,第一部 的正文就到此为止了,我先标个完结,盗文狗爱盗就盗吧,明天把状态改回来再追加几篇君染放手之后的番外,前文早就已经埋了伏笔给君染定了结局,可惜注意到的人太少了。 正文结束,要开始准备开第二坑了, 但是第二坑会在这里君染的番外更完你之后再开,也不会太久,开文三更送你们,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不管好的坏的,都是陪伴着我的,希望第二部 也能继续看到你们的留言。   感情戏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弱项,但是在一年之前,剧情也是我的弱项,人无完人,我也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理解和宽容,处理得有失妥当的地方,请大家多多担待,我会尽可能修正,以自己最好的状态继续写接下去的内容。   我并不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写手,也没有很好的天赋,我之所以写作只是因为自己想写而已,我知道自己的笔力还不够成熟,尚有许许多多的作者比我更加优秀,但哪怕只是每本书一点点的进步,我也觉得是值得的,天道开文至今也有快一年的时间,我知道大家追得很辛苦,但我能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写得再快一些,第二部 估计又要耗费半年以上,疲于追更的小伙伴就收藏养肥吧!   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大家明天见!   例行求评求收求点击! 第321章 番外二 君染(一)   离开凌霄绝顶,君染漫无目的地在雪峰之间行走,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 将她迷茫的神情遮掩, 也潜藏了她的累累伤痕和满心孤独。   从此这天地间, 再没有值得她挂念的人了。   放下心中执念, 便是舍弃了她苟活数百年的的意义,仿佛前半生的一切, 都化作虚无,让她的心空空荡荡, 无处安放。   但她所爱的人早已不在人间, 她不愿继续纠缠,也不再折磨自己, 放手,才是唯一的解脱。   额角的伤口已止了血,但她的双眼却出现阵阵晕眩, 视野开始模糊昏暗,她干脆闭上眼睛, 抬手一划, 一道扭曲的裂缝出现在她身前,她并未多想, 一步迈出,便已离开了层峦叠嶂的雪峰,回到龙州。   她没有去追究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方才撕裂虚空, 也不过刻意而为,只知道大致是在龙州的方向。她的视线极为模糊,被凉锦打伤的地方应该伤及了眼部的经脉,也许短时间内还会失明。   但这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就算她有伤在身,目不视物,放眼整个龙州,能趁虚而入伤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耳边有沙沙枝叶之声,还有唧唧虫鸣,大致是在山林之中。她没有刻意用神识去辨别身外的事物,周遭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她凭着模糊的感应在丛林中缓缓前行,及至一处潺潺流动的小溪旁,她在溪边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躺下,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放松身心,渐渐睡去。   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这般毫无防备地在野外浅眠。   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醒了过来,她听见耳侧不远处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双脚‖交替踩在溪边的鹅卵石上,虽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但也无法避免松动的石块溢出些微声音。   由此可见,来人有一定修为傍身,但还远未结丹。   君染依旧仰躺着,一动不动,对于这样蝼蚁般的小角色,她挥一挥衣袖,就能杀死千八百个,她此番心情不佳,也并不想动,便没有多此一举地将来人击杀。   “姑娘。”   来人靠得近了,就站在岩石边上,声音中带着些许惊讶和急切,轻声唤了一句。   是个女子的声音,其音微颤,内气不足,许是有伤在身。   “姑娘,你醒醒。”   见君染没有动静,那女子又朝前靠了一步,俯身轻轻拍了拍君染的肩膀,但在看清她额角新伤之时,口中不由自主地溢出短促的惊呼,显然是以为君染因伤势太重而晕倒了。   她顿时顾不得许多,忙将君染整个抱起来,行至溪边,捧起澄澈的溪水替君染清洗额角的伤。   君染没曾想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原本想一掌将其震开的手不着痕迹地垂落下来,反正也无事可做,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毫无防备又热情善良的好心肠倒是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她干脆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任由此人随意折腾。   那人将君染脸上的血污洗净之后,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素净清雅的面孔上,竟有些挪不开眼。洗净了妖媚的妆容,君染的容颜更加清丽,便是有伤在身,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女子轻咳一声,面上腾起一抹羞赧的薄红,也不知是妒忌君染的美貌,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她强自别开视线,又从袖口中拿出一些外用的伤药,仔细而均匀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从里衣的衣摆处扯下几缕布条,将君染额角的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这与君染萍水相逢的女子额头竟不知何时布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在此时,身后的丛林里忽然响起怪异的沙沙声,既像是脚踩枯叶,又像野兽穿行。   女子一惊,咬牙低哼一声:   “糟了。”   被那些东西追上来了!   她来到此地本是要取些干净的清水,但却意外见着受伤倒地的君染,曾受过萍水相逢之人极大恩惠的她无法放任受伤的君染不管,便决定先救君染,只是没曾想,待她将君染额角的伤处理好后,那些东西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事已至此,除了继续逃跑别无他法。   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破坏力极强,还不容易击杀,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在被它们拖住之后还能脱身。   她拉扯着君染的胳膊,将君染背在身上,运起轻功,朝着与那怪异之声传来的方向相反的丛林一跃而起。时间紧迫,她没有空闲去掩藏行踪,只能先快速拉开一些距离,再想办法脱身。   全力疾行一段路途之后,身后的沙沙之声也小了许多,她稍稍舒了一口气,开始放慢速度,同时也小心地清除自己走过的痕迹,尽量避免与那些东西接触。   “方才追着你的是何物?”   身后忽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吓得急速赶路之人一个哆嗦,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正是刚刚被她救下的那绝色女子。   她喜上眉梢,未立即回答君染的疑问,转而开心地说道:   “姑娘醒了?可有不适?事出有因,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君染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微微睁开眼睛,但她的双眼已经完全失明,什么也看不见。感应到女子逐渐疲乏的脚步和越渐急促的喘息之声,君染言道:   “放我下来吧。”   那女子听闻此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行的,姑娘才醒过来,肯定脚力不够,若是被那些东西追上,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东西?”   君染重复了一便女子话语中提及的怪异词语,再一次追问那是何物。   “他们是云风楼炼的药人,登龙阁垮台之后,云风楼大肆炼造药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反正现在龙州上药人随处可见……唔,姑娘想必不是仙家弟子,小女子与姑娘说这些却是多言了,姑娘只需晓得那些都是吃人的家伙,得躲得越远越好。”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感受到君染体内有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加之后者样貌又极为年轻,她便下意识地以为,君染是个不曾修炼的普通女子,只是她为何会受伤,倒在那药人出没的丛林里,便不得而知。   君染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未自行揭露身份,待那女子终于喘着粗气将君染带出丛林,来到一个隐蔽的山谷落脚,君染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稍稍犹豫了片刻,并未立即回答君染之言,但在君染冷漠地撇开脑袋之前,她轻轻抿了抿唇,答言:   “小女子姓龙名筠。”   第322章 番外二 君染(二)   “龙筠……么。”   君染用龙筠听不见的声音缓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颇为耳熟, 若她没有记错, 应该是已被灭国的神龙帝国唯一的公主的名字, 龙州之上姓龙的人不算多。   龙氏族人聚集之所在她去中州之前就已经毁了, 里面的百姓被凉锦和情霜带到须弥之界去后, 她便再也没有过问过。而龙筠当时,应该是混迹在那一群人中, 也一起去了玉海。   当初凉锦和情霜小心翼翼,一路担心她派人追上去, 然而她们却不知道, 如果她当真有心要致两族之人于死地,那些人一个也不可能离开龙州。   君染不确定她记起的这个龙筠是否就是眼前这个自称龙筠的女子, 但龙州那么大,重名的几率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 若当真是那个人,与她还有几分旧仇, 她杀了神龙帝国的皇帝, 说是血海深仇,亦不为过。   “礼尚往来, 小女子已自报家门,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龙筠目视前方,朝着山谷深处快步走着。   君染沉默片刻,而后答道:   “颜无心。”   既然决定放下心头执念, 便以这辈子的身份重头来过,只是已有许多年不曾将这三字说出口,总是有些陌生与晦涩。   龙筠不疑有他,点头赞叹:   “颜姑娘名字真好,心无牵挂,方可自如洒脱。”   君染无奈地垂下眼睑,意义不明地轻哼了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如果她此生真的能如她这个名字一般了无牵挂,又怎会过得那么痛苦,无心终究不无心,不悔也非一世无悔。   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龙筠也没有继续纠缠名字的事情,她能感觉到君染情绪不佳,硬要找个话题聊下去未免太过刻意和牵强,便没再多言,转而专心赶路。   深入山谷又走了大概两里路,前边出现一个凹陷下去的深坑,深坑底部有一条黑漆漆的裂缝,一道环状的结界从深坑边缘竖起,将那裂缝整个护在里边,若非君染神识浑厚,否则寻常修士灵识扫过,是无法发现那裂缝的存在的。   君染眉头皱起,轻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龙筠并未觉察君染言语中的凝重,只以为她是在疑惑此地怪异地形与对她们即将去往的地方心存疑虑。   她抿唇一笑,道:   “此地是一个安全之所,外办那些怪物找不到这里的,今日天色已经太晚,我们可以在这里暂住一宿,待明日天明,小女子再送姑娘回家。”   按龙筠想来,君染既然不是修士,那她应该住在这附近,云风楼侵占了整个龙州,但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还是遗留下许多隐秘之地,成为幸存者的聚居之地。   虽然整个龙州的寻常百姓已不足几十年前的千分之一,但终究还未彻底灭绝,而仙家门派但凡投靠了云风楼的,都完整地保存下来,其余小门小派以及一些散修,不肯接受云风楼招揽的,要么被诛杀,要么就来到此地。   眼前这深坑下边的裂缝被唤作望生窟,里面别有洞天,乃是散修自发设立的一个反抗云风楼的修士驻地,一些商人将外界的物资送到这里来贩卖,近二十年下来,望生窟积攒了不少人气,也成为附近一带最为繁盛的要塞之一。   云风楼并非不知道望生窟的存在,只是散修杀不尽也抓不完,适当的放任还能减少他们的反抗意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只是,那些出现在龙州上,类似于望生窟的修士据点,都被云风楼严密把控,他们决不允许能威胁到他们的力量出现。   如此一来,云风楼和龙州的散修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彼此之间不再干扰,但他们之间的和谐是短暂又脆弱的,不管是散修有了反抗的把握,还是云风楼终于探寻到望龙浮宫的秘密,这个看似平稳的局面,转瞬间就会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一旦进入望生窟,便不允许修士间发生争斗,杀人放火更是严令禁止,有来自剑神宗的元婴修士在望生窟镇守,曾有散修与人发生争执,大动干戈,惊动了驻守于此的元婴修士,隔天就被扒光了吊在望生窟的入口处,受尽羞辱。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在望生窟里乱来,十余年来,望生窟都极为平和,也少有出现争斗。   龙筠之所以将君染带来这里,除了因为此地最为安全之外,还因为她自己身上携带的药品快用完了,今日为君染疗伤用掉的那一瓶伤药就是她身上最后一点存货。   没有这些辅助之物,在外行走总是不太心安。   临近望生窟,君染让龙筠将她放下来,取出两件黑色的袍子,自己穿上一件,又将另一件递向君染,但君染却未接过,龙筠疑惑地看向君染,却见后者一动不动,不明所以,她不由解释道:   “颜姑娘,你把这袍子拿去穿上,这下边有个城镇,我们可以在这里留宿,但最好不要让人看出身份。”   君染点了点头,伸手来拿龙筠手上的衣服,但她因为没有刻意用神识去感应的缘故,伸出的手略偏了些许,虽然还是抓住了黑袍的衣角,但龙筠却看出异样,她眨了眨眼,讶然地低声惊呼:   “颜姑娘,你的眼睛……”   君染眉头一皱,轻轻摇了摇头:   “并无大碍。”   龙筠只当君染是因为她们萍水相逢,所以不愿太过麻烦自己,这才一路上忍着没将眼睛的伤势情况告诉她,但她设身处地,只觉两眼不可视物,又没有修为傍身的君染着实叫人心疼,恐怕内心早已惶恐不安。   她见君染将袍子抖开了,便主动伸出手去将其拿回来,替君染套在身上,又理了理兜帽,遮掩了君染的面孔,这才抓住她的手,宽慰道:   “颜姑娘额上的伤仅是淤血挤压了眼部经脉,故而暂时视力有所下降,待入望生窟寻些良药敷上,消了淤血,自然就会好了,颜姑娘不要担心。”   末了,她转头看向前边那一人宽的裂缝,开口:   “前边路不好走,小女子继续背着颜姑娘下去吧。”   君染还未曾见过如此热心肠的人,心里竟有几分好笑,她可当真不知道自己是在与谁说话,人傻了些,还心大防范意识太低,也不知道在凶险莫测的龙州上,这个人是怎么修炼到炼体之境的。   她与龙筠非亲非故,总这般麻烦一个小辈实在有失体面,她又不是走不得,便道:   “无妨,龙姑娘无需如此。”   见君染执意要自己试着走一走,龙筠轻咳一声,抓着君染手腕的手未曾松开,见君染面露疑惑,她转头看向前边那道幽深的裂缝,小声道:   “进入望生窟的道路颇为崎岖,颜姑娘目力不好,便由小女子牵着,省得摔了。” 第323章 番外二 君染(三)   “进入望生窟的道路颇为崎岖,颜姑娘目力不好, 便由小女子牵着, 省得摔了。”   龙筠没有看着君染, 她的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一人宽的裂缝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染没曾想会听到这样的言语, 她略微愣了愣,双眼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也就无法确定龙筠此时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龙筠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衣料进入君染的感知, 她沉默片刻, 最终没有将手抽回,只道:   “如此, 便有劳龙姑娘。”   龙筠回过头,见君染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笑,纵然天光昏暗, 却依旧美不胜收。她方才惊觉冒犯而有些紧张的心情松缓下来,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这人明明身体不适, 目不视物, 行动不便,却一副不肯麻烦自己的倔强模样让龙筠实在无法将她放任不管, 她只当君染的冷漠少语都是因着她内向的性情所以比较沉默寡言,既然君染不肯主动寻求帮助,便只得她自己好心一回。   如此一想,自然心情舒畅, 心绪豁达。   龙筠带着君染朝那裂缝的所在前行,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在龙筠时刻提醒和帮助之下,君染也顺利地进入望生窟。   裂缝之下果然别有洞天,蜿蜒如回廊般的甬道交错延展,形成一座占地千亩的地下小城。   在望生窟内,一切物资应有尽有,甚至能在一些小摊上找到极为稀缺的材料,茶馆与酒楼也随处可见。   龙筠带着君染深入望生窟,来到一间她往常常来的客栈,也不说话,向店家扔了两块青玉,那店家心领神会,忙将青玉收起,派人带龙筠和君染去客房歇息。   她们行了两步,身侧不远处的大厅里,靠近柜台的一桌酒客中传来压低的谈话声,其中一个手边放着寒铁大刀的男人卷了卷衣袖,不屑地冷哼一声:   “神龙帝国灭国将近二十年,皇宫早被云风楼的人掘地三尺,哪里有可能留下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他身旁一位着了灰衣,遮掩了面孔,却满头白发的老者反手用干瘦的手指骨节轻轻敲了敲桌面,道:   “上一次的大战过后,龙州又消停了几年,此事极有可能是云风楼刻意捏造,欲引我等前去,一网打尽。”   与他们邻座的一对年轻人明显不认同这二人所言,其中一人猛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开口:   “我二人那日自皇城路过,皇城中发生的异象我二人亲眼所见!此事空穴来风,绝非寻常!”   白发老者斜眼一瞥,冷漠中透着一股可怕的杀气,惊得那说话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年轻人心浮气躁可不好,仅凭一场异象就断定皇宫之中有宝,还想在云风楼的严密监视之下抢夺,未免太过天真!”   那年轻修士脸色一青一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却是他身旁与之同行的另一位黑袍修士站起身,上前两步朝白发老者几人抱拳行礼:   “几位前辈言之有理,方才是在下二人鲁莽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分辨不出具体的年龄,她替那男修告罪之后,便拽着那人离开大厅,朝客栈深处的客房走,当那二人从龙筠和君染身旁路过,龙筠清晰地听见那女子说道:   “这些江湖散修是派不上用场的,还是要找到祁伯父才行,有了祁伯父的支持,夺回皇城指日可待。”   “筠儿所言在理,但我父亲当初没有去玉海避难,要找他他非是易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便好。”   两人从停下脚步的龙筠君染二人身边走过,君染疑惑地微眯起眼,龙筠能听到那二人所言,他们之间所说的话,自然也逃脱不了君染的耳朵。   姓祁,且有助那两人夺回神龙帝国皇城的能力,毫无疑问只有一人,便是已覆灭的神龙帝国元帅祁威,那男修既称其为父,想必他便是祁威不成器的独子祁烨。   他唤那女子为“筠儿”,难不成方才走过的那个女子,才是神龙帝国的公主龙筠?而她身边这一位,不过与之同名而已。   祁烨与龙筠本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当初大战之前又是一同消失,如此想来,他们的身份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偏差了。   君染勾起唇角,神情冷漠中透着一丝戏谑,这二人当真愚不可及,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此事无异于自爆身份,他们真以为彼此传音就可天衣无缝?   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站在君染身侧的龙筠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走吧。”   她的声音与先前并未有太大差别,但君染的阅历何其丰富,她敏锐地觉察到龙筠平淡的语气中压抑的情绪,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却顾全大局,隐忍不发的态度。   这一瞬间,君染忽然对眼前之人有些刮目相看,这看似单纯善良的女子,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经历,在她朴素的外表下埋藏了一些更为深刻的东西。   有趣,有趣。   君染心底啧啧有声,反正也无甚要紧之事,凑个热闹,权当放松一下心情。   她跟着龙筠走向客房,巧的是,方才在大厅中说话的两人,就住在她们隔间。   “颜姑娘,你家在何处,明日天一亮,我便送你回去。”   走进客房,龙筠开启了每个房间中都有的隔音阵法,这才言道。   她没再刻意使用谦称,这一点也透露出了她此刻的心情。   君染并不在意这些,她将兜帽掀开,露出其下素雅清丽的脸庞,偏着头疑惑地拢起纤细的眉梢,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时间想不起来。”   哪里是想不起来,根本是想蹭着龙筠凑个热闹,人闲不嫌事儿大。   龙筠闻言,不疑有他,君染伤在头部,影响记忆并不奇怪,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只是如此一来,她就要将君染带在身边,恐怕行事不太方便。   但人是她救的,说扔下就扔下,实在说不过去。   君染见了龙筠如此神情,哪里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便十分“贴心”地提议道:   “龙姑娘若是有要紧的事情,自可去办,救命之恩我已无以为报,若再耽搁了龙姑娘的时间,我会很过意不去。”   君染这么一说,龙筠哪里还能真的狠得下心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就算方才心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此刻也彻底打消了去,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无妨,颜姑娘不必在意,我既然救了颜姑娘,就没道理半途而废,在颜姑娘恢复记忆之前,我都不会扔下颜姑娘不管的。”   君染脸上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   “龙姑娘真是有一副好心肠。”   龙筠被君染夸得脸颊一红,好在君染眼睛看不见,她颇为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开话题:   “明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届时,颜姑娘只需跟在我身边,莫要随意出声便可。”   君染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她心里却暗自摇头,这姑娘还是太单纯可爱了些,戒心不强,若是换了个人在这里,她恐怕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天色已晚,龙筠将床铺让给君染,自己则在椅子上盘膝打坐过了一夜,君染也不与龙筠客气,躺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天光微亮,隔壁房间传来屋门开合之声,龙筠警惕地睁开双眼,黑色的瞳孔中划过一抹冷锐的精芒,她飘身落地,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君染的肩膀:   “颜姑娘,醒一醒。”   早在那两人离开房间的时候君染便醒了过来,不过她没有动作,等龙筠来到身边,唤了她两声,她才装作初醒的模样,露出疑惑而懵懂的神情。   龙筠见她醒了,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颜姑娘,咱们要出发了。”   君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套上黑袍,跟随龙筠出了门。   龙筠带着君染离开望生窟,循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迅速追出去,那两人的实力大致在炼体二境上下,与龙筠的实力相去不远,但因那二人没有急着赶路,所以前行速度不快,龙筠仅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追上了他们。   龙筠意料之中的景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只见那一男一女两人被一个黑衣人阻了去路,从那黑衣人身上压抑的气息来判断,其修为恐怕不下结丹。   这两人遇见了硬茬子,打不过,也跑不了,形势有些危险。   昨日这二人在客栈中的谈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修为更高的人不屑于探究真相,但对于实力在结丹上下的修士而言,这两人的身份就很有些价值,说不得能从他们身上狠很捞上一笔。   龙筠追上来当然不是为了要保护他们,相反,她也有一些很在意的事情要证实,所以,她也不能让这两个人轻易死了。 第324章 番外二 君染(四)   龙筠带着君染躲到一旁的岩石后,仔细观察场中对峙的三人, 见那一男一女同那名黑衣人一言不合, 便开始交手, 但那结丹之境的黑衣人明显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二十余招, 那男修便被一剑削掉了兜帽, 露出其下一张三十来岁的瘦削脸孔。   龙筠瞳孔一缩,旋即猛的咬紧牙关。   “蠢货。”   此人果真是祁烨。   君染眉梢一挑, 颇为讶异地看着龙筠细微的变化和她悄悄捏紧的双拳,不由低声问道:   “龙姑娘认识他们吗?”   龙筠叹了一口气, 如实言道:   “我与那男子是旧识, 至于他身边那个女子,身份则很是可疑。”   “哦?”   君染唇角一勾, 露出一抹好奇中又透着戏谑的笑意,但这一缕戏谑之感被她很好地掩藏起来,心不在焉的龙筠并未发现。   这可真是有趣, 看样子,她眼前之人, 才是真正的公主啊, 那与之青梅竹马的祁烨为什么会和她分开,还错将别人认成了龙筠?更可笑的是, 如此明显的伪装,为什么祁烨无法觉察?   在她二人说话之间,黑衣人一剑刺出,割破了那女子掩面的面纱, 被面纱遮挡的面容暴露出来,竟与龙筠极为相似!虽然能从眉宇之间看出细微的差别,但若是对龙筠不熟,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再见,极有可能将两人认错!   龙筠的眼神变得冷漠,她冷肃的脸上是沉寂的神情,转过头来,对君染道:   “颜姑娘,待会儿我若出手,你便在此躲着,千万不要出声。”   待君染点头应了,龙筠才再度转过头去看着交手的三人。   那黑衣人剑法极为凌厉,他们再度交手十余招,祁烨与其同行的女子皆被重创,穴道封死,无法动弹。   黑袍之人口中发出低沉的讥笑之声,阴森森地开口:   “说吧,皇宫究竟有什么宝贝?祁大元帅又在何处藏身?”   他走到那女子跟前,用锋锐又冰凉的长剑挑起女子的下颌,阴冷的目光带着嗜血的光芒,笑着说道:   “你们都知道的吧?神龙帝国的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他手中剑锋一转,刷地一下刺入祁烨下腹,鲜血迸溅,与那男子冷酷的笑声彼此掩映,却叫人格外毛骨悚然。   “只要你们实话实说,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祁烨脸色刷白,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下腹的伤口还不停有鲜血涌出,只这一会儿时间,他已经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呼吸变得滞塞起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朝身旁之人靠了靠,那女子强作冷静,但脸色也很是难看,不等黑衣人再次追问,她便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开口:   “这位前辈……我二人并非……“   她话还未说完,那黑衣人手中那一柄染血的剑便再一次抵在了她的喉头,那遮掩于兜帽下的阴寒双眼直直地看进她的眸子里,让她后背无法遏制地浸出一层冷汗,喉咙干涩,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前辈……”   她颤着声,用祈求的语调唤了一声。   却听耳边响起沙哑又充满暴虐气息的言语: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斟酌清楚再开口,否则我不确定我手中的剑是否能拿得稳。”   那女子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她脸色苍白,额角见汗,认命般地开口,准备和盘托出。   就在此时,一股锋锐之气从黑袍男子身后袭来,那男人目光一凛,脸色肃然,回身一剑,却只捕捉到一抹黑影,他手中之剑斩破一张淡黄色的符篆,下一瞬,他脸色一变,只听轰隆一声响,气浪翻滚呼啸,而他身后的两人已被腾跃而过的龙筠拉扯着退出数十丈。   这种程度的符篆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龙筠的举动无疑彻底触怒了他,让一个炼体境的蝼蚁从自己眼皮底下同时救走两个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胜负二字所能概括,根本就是羞辱!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个意图坏他好事的不速之客碎尸万段,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怒目回身,眼中寒光如瀑。但龙筠早已预料到他的愤怒,故而在将祁烨二人送出一段距离之后,立即执剑回返,今日若不将此人击杀,他们谁也不得脱身。   龙筠手中掐诀,面对一个实力超过她一个大境界的敌人,她不敢有丝毫怠慢,毫不犹豫地使出龙氏一族的血脉秘法,只听虚空之中响起一声嘹亮的龙吟,一道龙之虚影在龙筠身后幻化成型。   怒龙咆哮,带着愤世的仇怨和憎恶,夹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一道闪电,冲向那黑袍男子。那男子没料到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竟然能召唤出这么可怕的大家伙,他双眼瞳孔骤缩,可怕的威压迎面而来,他心中竟升腾起一股无法匹敌的感觉。   但那呼啸的怒龙仅仅一瞬间就来到他面前,他咬了咬牙,不得不做出应对,否则,他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纵然心中极为不甘,他却无可奈何,不得不祭出保命之法,一道环形光幕环绕在他身外,怒龙冲击之下,那光幕层层破碎,虽力量被削减了不少,但最终冲击在那男子身上的时候,依旧残存了将近三成的力量。   那黑袍男子惨哼一声,倒飞而出,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三丈方圆的深坑。他的身体趴在深坑底部半晌无法动弹,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他咬紧牙关,取出一个逃命用的传送符,冷不防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但他伤势过重,也不知道这样的招式还能再出来几次,保命要紧。   符玉破碎,他的身体被卷入虚空裂缝之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龙筠头上的兜帽被暴风掀开,他已经记住此人样貌,此仇,来日再报。   龙筠眼看着黑袍男子破空而去,但她体内灵力已算不得充盈,而且激发了秘法,半个时辰之后必有反噬,她需要迅速解决掉眼下的问题,便无力,也不能去追那逃跑之人。   而被龙筠所救的另外两人早已看呆了去,祁烨更是张大了嘴,满脸见鬼的神情,惊骇欲绝地瞪着眼,看着龙筠,好半晌才终于回魂,却卷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作为祁氏一族的子弟,同样也在须弥之界待过十余年的祁烨对龙筠的血脉秘法自然极为熟悉,所以从龙筠刚才那一击,以及她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容颜,他如果还不明白自己先前认错了人,就真的没得治了。   龙筠冷眼一瞥,祁烨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扯着嘴角唤了一声:   “筠儿……”   “闭嘴!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虽然龙筠从须弥之界里出来的确已有几年,她不愿与祁烨同路,祁烨后来追出来,就一直在寻找她,但他认错了人还理直气壮,愚蠢地想要拖其父祁威下水,龙筠简直怒不可遏。   她怒拂衣袖,一个巴掌甩在祁烨脸上,将他话头封死,旋即冷漠的眼神看向那身份可疑的女人,冷着脸道:   “你究竟是何人?冒充我的身份找寻祁伯父下落,意欲何为?”   从昨日在客栈第一次见,龙筠就发现这女人很会伪装,且不论她是怎么获悉龙筠的样貌又如何巧妙地装成她的样子,纵然祁烨是个蠢货,但能完全将祁烨蒙骗,还不让其有所发现,这女人的目的和身份都绝不简单。   龙筠现身之后,这女人眼中曾闪过一瞬的惊讶,而后迅速消弭,此时,她脸上的神情极为平静,甚至,可以用成竹在握来形容。   这让龙筠不得不怀疑,此女恐怕有极强的后手,她方才在那黑衣人面前的战战兢兢全是装出来的,她完全有手段可以从那人手中全身而退。   就在龙筠心神紧绷,随时准备与之大战一场时,那女子突然单膝跪下,朝龙筠俯身磕头,行了一个大礼,道:   “公主殿下,臣乃先皇暗卫,名唤千面,善伪装,神龙帝国复兴之路,需有明君指引,臣等寻觅公主殿下已有近二十年,一直不得其法,此前途中偶遇祁公子,臣知其心悦公主,且素与公主亲厚,便私自设此一计,以引公主现身,还请公主殿下降罪!”   龙筠被她突如其来的大礼与口中郑重吐露的言语惊得愣住,好半晌无法回神,她沉默的视线里,有挣扎之色闪烁,她很想替父报仇,收复神龙帝国被侵占的土地,但她如今太过弱小,要与云风楼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算有先皇的暗卫相助,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就在她心神受到冲击,思绪纷乱的瞬间,原本跪伏于地的女子眼中闪过一缕寒芒,她手中擒着一柄短而锋利的匕首,忽然一跃而起,欲擒拿龙筠。   龙筠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见那刀刃避开要害,刺向她的胸口,看样子,这个女人是想将龙筠活捉。   就在此时,另外一道陌生的身影闯入人群之中,挡在龙筠身前。   脱去了外层黑袍的君染,依旧穿着她那一身妖艳的红裙,葱白如玉的两指轻轻并拢,夹住匕首的锋锐,那全力出手的女人浑身震颤,口中逆血喷涌,却无法松手,也不能后退。   君染另一只手里则擒着先前那逃跑的黑衣人,她随手将其一抛,只听嘭一声响,那黑衣人沉重的尸体便跌在她脚边。   她狭长的眼眸扫过千面震惊又恐惧的脸庞,在龙筠和祁烨二人惊愕的目光中,清浅而笑,温声说道:   “她们只是想要一个助她们成事的国君,却并非复兴神龙帝国的明君。”   龙筠愣怔地看着君染,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见那人螓首轻轻一偏,原本灰暗的眸子里闪烁起别样的光彩:   “我刚刚想了起来,我原本也是一个修士,而且,还有点厉害。”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个兴味盎然地笑容:   “我帮你收复神龙帝国,就当报你救命之恩,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就这样吧,留给大家足够的想象空间,看公主被骗之后怎么生气,怎么闹,然后又怎么和好哈哈哈哈哈,请大家脑补这场大戏,我就不写了哈~笑死   全文完!撒花!开心!么么哒!   下周星期一开第二部 ,专栏可见!   周日好歹放我跟我媳妇过个节,就不码字了哈~   小天使们,咱们下周有情篇,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