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大人,辛苦了!作者:锋镝弦歌 文案 这是一个只想混口饭吃不想做官的小进士,阴差阳错的做了公主府长史,而不得不不懈奋斗的故事。 内容标签: 乔装改扮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苏 ┃ 配角: ┃ 其它:又文荒了。。 ☆、穿来的小书生   辛酉年正月,帝京刚经过春节的喜庆、元宵节的热闹,如今街上的人们依旧兴致勃勃,不为其他,三年一度的科考却是要开始了。   光是看如今客满的客栈,早已没了闲房的京城住家,生意红火的小贩,就明白帝京的人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了,三年一次的涨价时间啊。什么都涨,很好、很好。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   韩苏一边诅咒帝京人民不厚道、吃人不吐骨头,一边认命的从书箱里翻出扫帚,打扫考场。当然,诅咒也渐渐的转到古代考试不人道上了。   待打扫完考场,生了炉子热了些饭菜,吃完,又趴下睡了一会儿之后,韩苏终于坐直了身子,咬着笔杆看考题。   就韩苏所知的而言,历史上从未出现的大昭国,如今已经历三朝,第四代皇帝年前刚登基,按说新帝登基,本来是要加恩科的,不过今年刚好赶上三年一轮回,所以皇帝就来了个大赦天下、免赋一年,恩,老百姓很高兴,士子很伤心,先帝若是早那么一年或是晚那么一年……啊呸呸!这事不能乱说,想……想也白想,算了。   那,还是考试吧。全考场的士子们愁眉苦脸。韩苏很淡定。大昭科举,分为三场,一天一场,共三天。第一场考诗赋,第二场考论议,第三场考对策。简单来说,就是第一场考作诗或是做赋,第二场考历史事件,以及评价,第三场考时政。目前经过三世而治,国家稳定,战事渐少,所以正是扬文抑武的时候,而大昭国全民热爱诗词歌赋,其追崇程度直追唐宋,故而连科考上,作诗赋都是头等重要,也是取士的关键。   韩苏撇了撇嘴,作为一个中文系学生,抄袭诗词实在是个小事,而策论什么的,本来就有些古文功底,穿来之后也下了一番苦功,随便写写也能过得去。所以,实在没啥可担心的。放心的小书生拔出嘴里的笔杆,砸吧砸吧嘴,想了个和题目比较相合的诗词,工整的填了上去。   春寒料峭。   帝京法严寺。等韩苏好不容易将大桶里的水装了个八分满时,人也终于忍不住的弓着身子趴在大桶边上泪奔,好酸、好酸、腰好酸。   这该死的古代,韩苏一边咒骂一边脱衣服。打水当然不是练功,这里是法严寺,又不是少林寺。所以,是洗澡。   当胸前一圈圈布条被主人抛弃之时,虽然不太明显、不太惹人注意、不太……韩苏眼不见为净的跳进了桶里,“人家才15岁,未来还很长。”   其实再过两个月就16了呀少女……   当白蒙蒙的水汽遮了眼帘时,韩苏的思绪就漂开了。   终上所述,其实韩苏是穿越来的呀,虽然很明显了。穿来的时候十二岁,父母双亡的小姑娘要卖身葬父,事情还未开展就得了病。占了小姑娘身体的韩苏赶紧叫停。开什么国际玩笑!卖身什么的,坚决抵制!愚孝是不好的!   于是某个偏僻的小县城就多出了一个炸甜甜圈的小姑娘。   三天内,韩苏就葬了便宜父母,当然、薄葬,薄葬也是葬。再过七天,韩苏手里就有了几百文钱,一个月后,县城里到处都是卖甜甜圈的。   啊呸!万恶的旧社会!韩苏含泪哀悼古人没有专利意识,收拾包裹向下一个县城出发,做生意什么的根本就是浮云呀,小生意被盗版的太快,大生意做不起来。韩小姑娘想了想,辛辛苦苦本来也不是自己能长期忍受的,什么职业能又清闲又能吃饱呢?窝在某个小酒家的韩苏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喝着杂碎汤。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一共五文钱的饭菜,吃了一个晌午了,穷鬼,有完没完?   “张兄,恭喜恭喜!”隔壁桌子的蓝衣人向一旁的白衣文士拱了拱手。   “多谢、多谢。”两人相对坐下,白衣文士感叹道:“想我中榜三年,又托了恩师、同窗四处打点,如今方才谋了这么个小去处。如今每科取士增多,官位却就那么几个,要不是中了进士朝廷便有一份供养,家境好的还好说,家境差些的,怕是根本就熬不到任官的这一刻了……”   咬着馒头的韩苏眼睛一亮,耳朵里只剩下十二个字:中了进士朝廷便有一份供养。   可惜自己是女生。眼神黯了黯。   女扮男装?电视上经常这样演。眼神又亮。   现在是帝制,若是被发现,株连九族……没有,就自己一个,斩头!韩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强迫眼睛黯下去。开什么玩笑,小命重要。   可是……但是……诱惑好大,咬着馒头的韩苏心头滴血,馒头很难吃的啊,想吃米饭,杂碎汤什么的,想喝冬瓜炖鸡汤来着。   等等?韩苏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每科取士过多,官位就那么几个,韩苏吞了口口水,那么,就去考个功名,领份俸禄,不进官场总是可以的吧?   啃了一个晌午的馒头吞啊咽啊的,难吃也总算吃完了,到底没忍住对富裕生活向往的韩姑娘,多此一举的买了带子缠了缠才十二岁身体的胸部,穿了身男装,一边炸甜甜圈、一边代人写个书信、没事儿卖个字画的跑到了个远点的城镇定居下来,念念书、过过清贫日子,靠着抄袭诗文,神奇的在这个重视诗词的朝代一路考到本科,哦,不对,进士。    ☆、如今是公务员,偶尔应酬,低调做人   帝京状元楼。一群人簇拥而来,看年纪大多中年,古曰三十而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有几个老者,面色也是红润,间或几个青年,更是志得意满,末了还有一个少年,默默的夹杂在人群中,一路傻笑,要不是面容实在俊俏,不然就被他给蒙混过去了。   这一群人不是别人,正是今科二甲的进士们。倒也不是全部,只是其中几个比较投契的,又拉了自己相熟的,这么一来二去的一帮子人,跑到状元楼喝酒,好歹也是同年,以后自然亲近。   至于既没什么投契的、又没什么相熟的韩苏为何到此,她自己都不明白,但是既然有几个人相邀了,还是要来的,虽然没打算走路子进官场,但是如今身为公务员,还是要偶尔应酬的,当然,做人依旧要低调。   进了雅间,请客吃饭的冤大头柳正坐了首位,其他的根据亲疏远近二甲名次什么的也排了座。   酒菜上来,柳正便举起了杯子:“各位同窗,固然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看完了帝京花,当为将来的前程饮上一杯,望诸位均能前程似锦。”   “好。”众人精神一振,仰头喝了个干净。   当然不包括韩苏,仰头将酒倒进袖子里的袋子里,恩,袋子虽小,装上个半斤不成问题。   这第一杯酒一喝,话题也就展开了。   如今朝廷取士固然宽松,但是能任实职的也就少了。一甲的那些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二甲的么,就要看各自的人脉手段了。   只听柳正身边的周瑾满脸艳羡的说道:“若说前程,还得能谋到实职才行,不过柳兄怕是没什么问题了。”   柳正家里有门路,出手又阔绰,结交又广泛,无论什么原因,替他说话的自然多,谋个小官当当不是问题。   柳正微微一笑,便是默认了,看向旁边的几人:“听闻赵兄得了李大人的举荐,朱兄多得张大人青睐,东方兄家里怕是也早有安排吧。”   被点到名的几人俱是会意一笑,引得其他人羡慕不已。   被称作东方兄的东方赴不过二十七八,看周围众人表情,虽然心中不免得意,但还是神情暧昧的开口说道:“诸位也不必烦恼,要说官职任命嘛,虽然等待吏部认命是历代以来的规矩,但不是还有其他法子?光是善安坊的那位……”话还未完,便嘿嘿笑了起来。   众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韩苏眨眨眼,埋头吃菜,支着耳朵听八卦。   年纪最长的公宗笑完,便叹道:“如东方兄这般的,得到那位赏识自然容易,钱兄、李兄、周兄、韩兄、单兄……也都有机会,可怜像我这般年纪的,却是没什么希望了。”   众人一笑,打趣了一番那位贵人说不定最近就喜欢年长的。其中之前被点名的单阔抬头看向韩苏,笑道:“若要我说,要入那位贵人的眼,韩兄绝对没什么问题。”   韩苏吞下口里的菜,傻傻一笑,也不答话。   她当然知道他们说的贵人是哪位。善安坊襄城公主,据说最是喜欢清秀洒脱、风雅知趣的美少年、美青年和美中年。她如今二十七岁,十年前最喜欢美青年和美中年,目前则更偏好美少年一些。   当然,入她的公主府的名义是:公主府属官。据说只要讨得公主欢心,少则一二载、多则三五年,便可由公主殿下推荐,入朝为官。公主府属官除了长史需要皇帝任命以外,其他的全由公主自己做主,没有功名要求,只要身家清白,白身也可,可以说是仕途捷径。   成功案例很多,这在帝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如此光明正大养小白脸的公主不止一位,襄城公主是最出名的那个就是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嘛。更何况,寡妇还很俏、还很风流。   眼看动了心思的几位对着自己露出复杂的眼神,韩苏也终于明白不能沉默了,傻呵呵的笑道:“小弟尚且年幼,不懂的事情还很多,目前还想多历练几年,官职的事情还是等吏部分派吧。”   一听最具竞争力的对手要退出,好几位进士都满意的劝上几句后叹道:“韩兄年纪尚幼,耽搁几年多学点时事未尝不好,未来必定大展鸿图。”   韩苏点点头,心道:“永远不要大展鸿图更好。只要给够俸禄,本姑娘就别无所求。”   也有那年老的断了这般念想,劝了韩苏干脆去公主府历练。韩苏心道,去那里历练怕是把小命都得给练进去,于是一边是明里暗里劝自己不要去的,还有苦口婆心要自己去的,韩苏只好叹道:“非是小弟扫诸位哥哥的兴,小弟不去那是有原因的,公主选人好像不止相貌,光看这几年公主推荐之人,俱都是有实才的人物,虽然也有些不中用的,却都还在公主府内呆着。依小弟看来,襄城殿下那里固然容易进去,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怕是要看自己本事了。”   众人一听,有大笑道:“韩兄多虑了。”亦有人自信道:“在这里的诸位俱是得了进士的,难道这等才华还入不了殿下的眼?”   韩苏一边点头一边夹菜,既然话题从自己身边引开了,那么埋头吃菜才是正事。   她哪里知道,她这一番话正被隔壁中那位被议论的殿下听了个正着呢?   只见隔壁间丰姿冶丽的襄城公主闻言一笑,倒是毫不介意这些进士们的猥亵之语。旁边的一个青年听到韩苏最后一句,更是抚掌笑道:“这人看的倒是准,可惜那些个自恃才高的进士啊……他们哪里知道……嘿嘿。”   襄城公主点点头道:“这个小进士倒是有趣……”言罢眉眼间又是一转。笑道:“他不想进公主府,我便偏要他进。”   青年摇头道:“就算没有实职,他也是朝廷命官。二姐你府内长史早已任命,其他的属官嘛,没有皇兄的皇命,他自己若不愿,这小进士你也无法征召。”   襄城狡黠一笑:“我这边没办法请皇兄任命,难道其他府还不行?幼月不是要开府了么?正好让这小进士给她做长史。”    ☆、大昭的公主爱男宠   自从状元楼上透漏不会去公主府应征之后,韩苏就再也没有接到什么同窗聚会的邀请了,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上次为何既没相契又没相熟还被人邀约,那韩苏就是个傻子——感情别人是看在身家清贫的少年有一张能够仕途畅通的脸上。   没有人打扰韩苏很开心,宅在法严寺喝酒看梅花。梅花是寺里种的,酒是上次聚会袖子里的袋子装的。虽然碍于身份聚会上坚决不能喝醉,但是平日里小酌还是可以的。   法严寺的小僧撇撇嘴,中了进士了还赖在寺里不走,也没有多添一些香油钱。   辛酉年的春季发生了一件大事:林滤公主殿下要开府了。   说起这位公主,大昭的臣民都是知道的。同时被先帝和现任皇帝宠爱着,想不知道也难。据说这位殿下不但颜如舜华,性情也好、心地也好,人亦是聪慧。   如今这位四好公主要开府,府内属官未定,深居简出的公主殿下认识的人还不多,根据大昭公主定律,相貌好、气质佳的才子们很是跃跃欲试啊。   要怎么才能让林滤公主殿下能看上我呢?   于是大昭皇室最具亲和力、最有人缘、最受小白脸爱戴、最爱拉皮条……咳、咳,最爱介绍朋友给自己兄弟姐妹认识的襄城殿下,府前已从门庭若市升华到三条街外都排满了马车了。   当然,这并不关韩苏什么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韩苏苦着脸拿着烫金的邀请函,艰难的从马车队列里见缝插针的向前、向前、再向前。心里盘算着襄城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未卜先知法,才能知道低调的宅在法严寺几乎不出门、默默无名的一个二甲小进士的。   要不,在脸上抹点灰?到时候恐怕会被治个大不敬之罪,韩苏想哭泣,依自己这俊俏小书生的模样,很危险啊。   从了,很危险,不从,也危险。要不……?下了决心的小进士满脸通红、一脸就义的进了公主府,心内暗自悲愤:大不了就说自己不举。   你想得实在太多了。   长袖善舞的襄城公主最近很开心,有那么多的人送上门来讨她开心,为什么不开心?更何况,自己最宠溺的幼月也要开府了呐,干脆以后就住在幼月的公主府吧!   “我要做主薄。”相王腻在一个娴雅的少女身边,“幼月,我府上的主薄宫伟为人稳妥,且颇有才干。哥哥做你府上的主薄,让他将咱们府上的事情一并打理啊。”   不要脸!做你的属官真倒霉!旁边的众位王爷、公主心道。   林滤公主林幼月轻啜一口茶,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一般,淡淡的点点头,唇角微绽、柔声细语:“四哥喜欢就做吧。”   “那我做功曹参军,我手下的……”   “我做兵曹……”   刚才还一脸鄙视相王的诸位王爷此刻争先恐后的将自家属官往火坑里推。   几位公主乐呵呵的看笑话,姐妹情深,幼月开了府,她们想玩多久玩多久,住一阵都成的。   啪!没争到职位的纪王拍了桌子:“我要向皇兄请旨,做幼月府的长史。”   “这个位置有人了。”还不待纪王得意,襄城公主便凉凉的泼了冷水。   “谁啊?”众位王爷、公主同时看向林幼月。   捧着茶杯的林滤殿下顿了一下,轻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疑惑的眸子看向自己的二姐襄城公主。   众位公主、王爷识趣的随着林滤公主的眼神转头。   “今科二甲的一个小进士。”襄城公主笑吟吟的解释:“诗词做得不错,要不是策论差了些,一甲的前三怕也是没什么问题,颇有才华呢。”   “而且人长得俊俏,难得的是年纪也小。”唯一知道详情的魏王同样笑吟吟的揭短:“最重要的是,人家根本没打算进襄城的府,所以嘛……”   在场的公主王爷同时顾左右而言他。襄城殿下大胆且奔放的风流行为一向是皇室的忌讳,正所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魏王除外。   林滤殿下点点头:“知道了。”   襄城公主满意的打算盘:若是小进士不同意做幼月的长史,就还是来做本宫府上的属官吧。   可惜韩小进士并没有给襄城殿下机会。   “小臣谢过殿下。”   韩小长史后知后觉的抬眼打量自己未来的衣食父母,尽管民间对这位殿下极尽赞美之能事,但是不得不说,韩苏还是被震了一下的。简直无法用笔墨描述的美丽,估计会让想要执笔的文人哭泣吧,韩小长史想了想,自诩为中文系高材生的她给了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疼惜”这样一个结论。   没错,韩小长史暗自点了点头,不同于襄城殿下的妩媚中透着英气,这位殿下的美丽大概更在于她的气质,所以,明明有更年幼的殿下在场,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对她疼爱,明明并不柔弱,却总让人对她更加怜惜。明明韩苏的打算是不出仕,只捞点俸禄过日子,结果却还是同意了做公主府的长史……   韩苏耳边又回想起这位林滤殿下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京城居之不易,林滤听闻韩大人年幼失秙,离家多年,如今在京城寄居寺庙,总归不是常事,林滤新府刚建,府内事物繁多,韩大人不若在府内居住,料理事情也方便的多,林滤也可安心。”   明明是给予下属的恩惠,却让这位公主殿下说成双方皆便利的共赢,不虚伪的否认自己的付出,亦不以此而让对方承情,这大概便是源自于这位公主殿下尊贵的谦谨。    ☆、啊,是那个传说中没出过门的长史啊   王府长史这个官职和其他公主府属官的不同之处在于:长史是皇上钦点的,而其他的属官则依公主的喜好自己选择。所以,比起长史这个职位,其他的属官和公主更亲近一些,更能掌握实权一些,基本上,长史就是个被架空的所在。   然而,这对于韩苏韩小长史来说再也没有那么美妙了。同时可以领取朝廷和公主府的两份俸禄,且并不用操心公主府的任何大事,只要老老实实的做个隐形人就好,攒够俸禄之后便可告老还乡,再也不虞担心身份被揭穿的问题,简直一举多得。   而受尽当今宠爱的林滤殿下,府邸不但开在离皇城最近的长乐坊,更是占了此坊的三分之一,依据慷慨的林滤殿下当初的许诺,寄身于法严寺的新任小长史不但分到了一个不小的园子,并且得到了园子的命名权。   韩小长史倒不客气,大笔一挥,园子便有了名字“琅嬛福地”。这大昭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没有MP3、MP4,出去逛什么的,韩苏早在拼命生存那几年都逛够了,更何况如今要掩盖身份,更要低调做人,唯一的消遣大概也就只有读书这一条了。大昭的书籍如今还是雕版印刷,不是上等人家,要想藏书根本就是做梦,一般的士子都是靠抄书,韩苏备考的那几年同样抄了不少,以后打发时间估计还要继续,默写一些前世喜欢的文章也无不可,人生无聊,便以琅嬛福地作为目标吧。   韩小长史如今不比往年,有了双份俸禄且还有了住处,不但不用看小二及知客僧的鄙视嘴脸,且还没什么活儿可干,简直比最清贵的翰林院的官员们还要逍遥。   她这边倒是自在,外面却是炸翻了天。   林滤殿下开府,有外貌或是有才华的士子们不但一个个鼓足了劲儿,开府之后更是望穿秋水,结果,不但传出了林滤公主府的属官是各位殿下兼任,长史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今科二甲小进士。   士子们对诸位殿下倒是不敢不敬,故而韩小长史在不知不觉中便一下子几乎得罪了所有人。   然而,任这些士子们智计百出,或是鼓足了怒火以期见面之后冷嘲热讽、或是以待有机会各展才华比个高下,心思活络点的,干脆想着备上金银美人让这位长史引荐一二。但是,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林滤公主府的府门开了又关,出门采办有之,各家公主、王爷马车有之,甚至不幸的被自家王爷出卖前来兼任林滤公主殿下属官的也来过两次,围堵在林滤公主府的士子们发现,那位传说中的长史,压根没出过门。贿赂了公主府的丫鬟、小厮,竟然也声称没几个人见过。   深居简出的韩小长史终于如愿以偿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真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吗?   “你的小长史在忙些什么?”襄城殿下饶有兴趣的问道。   自从林滤殿下开府,襄城公主那里便有不少士子往来,虽然襄城公主一副看上韩苏韩小长史的样子,但生性风流的她对于其他士子依旧来者不拒,故而,在林滤开府一个月后,成为了皇家最后一位来拜访的人。   当然,来此的第一句话,便是打听韩小长史。   林滤微微思考一下,似乎想起了某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本来让韩苏做自己的长史便是遂二皇姐的意,让他住在自己府邸内,一是为身家贫寒的长史大人提供个举手之劳的便利,反正自己的府邸实在够大。二是便于二皇姐随时找人,免得总要自己操心。   大概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这位长史大人住在府内竟然和不在一个样呢。   这样想着的林滤挥手招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长史大人这月余来都在忙些什么?”   “回殿下的话,长史大人入府以来,便没再从琅嬛福地出来过。”侍女微微一顿,尽职的解释:“琅嬛福地是长史大人给自己园子起的名字。”   林滤点点头,襄城殿下笑吟吟的摸摸下巴:“意义不明,听起来倒有趣,继续。”   “长史大人似乎喜欢幽静,拒绝了府内侍女的服侍,只仅仅留了一两个收拾园子的人,那两人也只在早晨进出。”   “你们长史大人都不食人间烟火的么?”襄城笑道。   “回殿下的话,长史大人并不在府内膳房用饭,似乎是在琅嬛福地独自僻出了一间厨房,只是列出了单子让府内代为采买。”   “有趣。”襄城公主抚掌笑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看来咱们的小长史大人似乎颇不以为然呢。”   “幼月,”豪爽的襄城公主从不去掩饰自己的目的,“不若我们去看看这个有意思的长史大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吧?”   “是那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长史大人吗?”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旁边传出,一个大约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何时站在襄城公主脚边,一脸好奇的接话,“汝南听说过的。”   自从林滤开府以来,皇城内尚且年幼的公主基本隔三差五的到这个新园子来,很显然,今天也来了。   果然,随着汝南公主溜进来之后,人还未进来,话已经接上的永淳公主声音也传了进来:“啊,是那个传说中从没人见过的长史啊,去吧去吧,永淳也想看看呢。”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大点的少女一副“我很有兴致”的进了屋,手中还牵着一个和汝南一般大的小公主。   “原来这么出名,很好,”襄城公主爽快的挥手,“一起去!”   林滤放下手中茶杯,从善如流。    ☆、红烧鸡翅宅长史   琅嬛福地位于林滤公主府的西北角,环境清幽,正好临近着公主府的西门,当初划分园子的时候,考虑到韩苏的身份,以及便利,林滤公主便指定了那里。   只是没有想到韩苏竟然连侍女、小厮什么的一个也不留,等到诸位公主走到这附近时,除了陪侍的侍女,竟然会出现一个人也见不到的局面。韩小长史如今和隐居也没两样了。   要说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韩小长史少了隐士的那一份雅致。   “好香……”和汝南公主同岁的柔嘉公主可爱的煽动了一下小鼻子,好奇宝宝的看向林滤,细声细气的问:“七姐,长史大人现在才用膳吗?”   此时未时三刻,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这位长史大人的生活未免太不规律了些,并且,要如何烹调才能让味道从厨房飘溢出园子来啊。   林滤摇摇头,头一次不是因为襄城公主,颇感有趣的率先进入自家长史的园子。   韩苏此刻正忙得不亦乐乎,领着两份俸禄,且不再为房子支出果然大不一样,如今再也不用啃馒头喝杂碎汤了啊,幸福的小长史真想抹一把辛酸的眼泪,真不枉费自个儿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换来的吃肉生活,已经四年没饱饱的吃过一顿肉了呢。   没出息的韩小长史,自从进了林滤公主府之后,宅在琅嬛福地里每天换着法儿的吃肉、吃肉、再吃肉。   进府之前便已定做好的配套架子,干脆就摆在了园子里,赏花赏树赏院墙,今天的食谱是烤鸡翅膀,韩苏一手拿着个折扇,呼哧呼哧的煽火,一手拿着支毛笔,斯文扫地的往鸡翅上扫调料。   林滤公主一行进来看见的,便正是这个情况,当然,还有韩小长史用不着调的嗓子欢快的唱着不着调的歌:“红烧鸡翅膀我喜欢吃~但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越快升天就越应该要拼命吃~如果现在不吃,以后没机会再吃~!你真的快升天,我真的快升天~如果现在不吃,以后没机会再吃~!”   唱到兴致处,韩小长史干脆一人分饰二角,手舞足蹈。   “长史大人快要死了吗?”心地善良的汝南小公主怕怕的扯着林滤的衣袖,“皇姐找御医大人来开药药给长史大人吃。”   “药药好苦。”柔嘉小公主泫然欲泣:“长史大人好可怜。”   “噗!”襄城公主努力的捂着嘴,忍笑忍的好辛苦。   连一向淡然的林滤公主都满脸染上笑意,促狭的看向在得意忘形之余刚好发现自己一行,结果以奇怪姿势僵硬在那里的韩苏:“长史大人真是好兴致呢。”   自己是不是好兴致韩苏不知道,韩小长史此刻只想哀号哭泣: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此种丢人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金主啊。   韩苏尴尬的丢掉手中的折扇、麻利的撂下用来刷酱的毛笔,干巴巴的笑:“公主殿下用过膳了吗?若是不嫌弃,我、小臣这里……”   话还未说完,衣角被扯了两下,韩苏低头一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大人般的一脸担忧:“长史大人不用御医大人看看吗?汝南虽然也怕苦苦的药药,可是皇姐说过不能讳疾忌医。”   唔,好丢人。韩苏偷眼看了一下旁边笑的已经直不起腰的襄城公主,以及勾着嘴角笑容满面却并不阻止汝南公主的林滤公主,认命的蹲下安慰善良的小姑娘:“小臣很健康,不用御医大人看呢,多谢殿下的关心,恩,为了表达谢意,殿下要不要品尝一下小臣烤的鸡翅膀呢?”   “可以吗?”汝南公主抿着小嘴,亮晶晶眼睛颇为希冀的看向韩苏。   韩小长史抬头看向林滤公主,林滤公主微微收拢了一丝笑意,点点头:“打扰长史大人了。”   事实证明诸位公主果然没有辜负林滤殿下的一句“打扰”。   在汝南公主啃完一根鸡翅之后越发亮晶晶的眼,终于引来了柔嘉公主、永淳公主的加入,再然后,襄城公主与林滤公主终于也围着坐了下来,眼看着最后一根鸡翅上架,韩小长史心内泪流满面:人家午饭什么都还没吃……   于是,韩小长史满心的希冀着:快点把这些吃完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然后吃的津津有味的襄城公主玉手一挥:“来人,把府内膳房的鸡翅都运来。”轻易的打破了韩小长史的怨望。   韩苏心内再次泪流满面。   林滤公主倒是只品尝了一个就罢手了,韩苏顺手递了一杯茶过去。尽管只见过这位殿下两次,一次在襄城公主府上,一次搬来时的拜见。但这两次这位殿下都是手捧茶盏,韩苏便猜想,她大概是不喜欢油腻,更好茶一些。   果然,恬静娴雅的林滤公主面上难得的露出欢喜来:“长史大人的手艺实在美味,林滤自小喜爱清淡,也忍不住品尝一二呢,可惜,实在食不了太多。”说完,又道:“不过,这清茶可要多品味一二。”   无论是真的真心夸奖,还是仅仅处于社交礼仪,不得不说,这位殿下无论面上多么冷淡,却依旧是一个让人倍感舒心的人,这大概也算是御下之道吧。   “哦?本宫也想品味长史大人一二呢。”吃完了的襄城殿下擦干净了手,妖娆的腻到了小长史身边,勾着一脸冷汗的小长史,似娇似嗔。眼波撩娆,神态风流,如果真有男子在这里,大概早就全身酥了。   喂,什么叫做品味我一二啊!   韩苏心内腹诽,面上却露出牙疼一样的笑容:“原来襄城殿下也爱茶,小臣这就给殿下沏。”说完,轻抽回被搂住的胳膊,慌不迭地扑向茶盏。   襄城殿下倒是爽快的放开了手,勾魂眼缠着韩苏绕了又绕:“不妨、不妨,来日方长。”   韩小长史顿时打了个冷颤。    ☆、公主很柔弱,长史大人不好当X今天开始要崩坏   午时三刻正,正是宰人的好时辰。   韩小长史“喀嚓”一下将刀劈在了案板上,扫了一眼台子上的鸡蛋羹、双皮奶、小笼汤包。很好,完成,调整一下悲催心情:差不多到时候了。   “长史大人,汝南来了。”随着声音的落下,啪,树袋熊汝南巴巴的挂在了韩小长史的腿上。   这样让韩苏很有跳健康歌的冲动:抖抖手呀抖抖脚呀,勤做深呼吸……   看了一眼汝南小萝莉可爱的笑脸,韩小长史压下了邪恶的念头。   自从上次发现了“传说中从不出门、从没人见过”的长史大人之后,永淳公主、汝南公主、以及柔嘉公主显然发现了新的玩乐的好地方:有着好手艺的奇怪长史大人的琅嬛福地。   再后来,据说那个总是淡淡的林滤殿下似乎从小身体都不太好,最近刚好不舒服。小公主们不能打搅。   于是,韩苏这边完美的完成了:从观赏奇怪长史大人的地方,到公主殿下们偶尔串门的地方,到蹭饭吃的地方的转变。   想到这里的韩小长史心内再次不幸的哀嚎了一声,还好所有食材都由公主殿下买单。   “啊,长史大人,今天也打扰了。”牵着柔嘉公主的永淳公主追着汝南公主而来,且客气的毫无诚意。这位初次见面给了韩苏乖巧、文静印象的美少女,在日渐增多的接触中,逐步的暴露着隐藏性格。   “哪里。”都已经快一礼拜了我已经认命了,韩小长史腹诽,但就算是年长点的永淳公主也不过十一二岁,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虽然韩小长史如今的年龄也不过十六岁。   “柔嘉帮忙。”柔嘉小公主挣脱了永淳公主的手,向韩苏伸出两只小手。   “汝南也帮忙。”汝南公主树袋熊形态解放,恢复可爱萝莉状态。   恩,真正纯真且表里如一的只有这两位年纪尚小的公主……恩,大约还有一位林滤殿下吧,总觉得她不是那种有着黑暗人格的人呢。   “不用哦,柔嘉和汝南还小,乖乖的坐到位置上等长史大人吧。”韩苏摸摸两个小公主的头。   “林滤殿下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吗?”身为林滤公主府的长史,在从汝南公主口中得知林滤公主得病以后,韩苏便前去探望,到底是人家的长史,平日白吃饭、不做事已经让韩苏够脸红的了,于情于理都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然而,比平日略显弱气的林滤公主仅仅捧着茶盏,轻声的请求了韩小长史代为照料诸位小公主。这让韩苏更加脸红,作为长史——公主府的大管家,从没为公主分忧罢了,被公主殿下第一次嘱咐事物竟还让公主用上了请求的语气,虽然照顾小公主的确不在职司之内,但是,秉承着公平公正原则,只吃闲饭的小长史很轻易的接受了林滤殿下的请求。   想想那位殿下,虽然气色一向不错、但是不免过于纤细了些,又只喜欢清淡而不喜欢肉类,不吃肉的话没力气啊,韩小长史叹了口气。   “七姐的身子从小如此,”永淳公主虽然有些担忧,但却一副见得多了,有经验的样子,“一有微恙就要休养好久,虽然七姐说没有关系,可是生病怎么会没有关系?但是从七姐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来。啊,七姐虽然很冷淡的样子,其实正是因为身体不好,御医大人说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呢。”   “嗳~是这个原因吗?”怪不得从没在那位殿下脸上看到其他表情呢,“那还真是辛苦,”韩苏顿了一下,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啊,有着那样痛苦的顽疾,在那样淡淡微笑的表情下,该是如何的坚强啊。抛开了浮躁的情绪,韩苏耐心且认真的对永淳公主道:“殿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一定、务必告诉我。”   “咦?我还以为长史大人是那种只将自己分内事做完的类型呢。”永淳公主乖巧的眨着眼睛,嘴巴说着和表情相反的毒舌的话。   韩苏一边将饭菜放到托盘上,一边不以为意的说:“正是分内的事啊,对于长史来说,为公主分忧不是应该的吗。并且,既然作为长史,接受了公主殿下的俸禄,那么就应该做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虽然麻烦,但起码应该做的事情我都会认真去做的。”   “真是令人意外呢。”   “真是令人意外呢。”据说正在生病的林滤殿下捧着茶盏,饶有兴致的翘起嘴角,“我以为我的那位长史大人是讨厌麻烦的类型,即使无法拒绝身为公主的我的请求,但也不会太去努力,可是,他似乎很认真的照顾着永淳她们呢。”   “殿下,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林滤的贴身侍女,泽兰女官递上一卷账册。   “有什么关系?”林滤熟练的翻看着账册,一心二用:“我也只是和永淳她们说:‘最近颇感困乏,似有微恙。’生病什么的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   泽兰女官低头看地:你是什么都没有说,从小到大重复着一个谎言,连御医都不得不信了,还用得着说吗?   “只是没想到,连那个长史都惊动了,该怎么说呢?意外的善良呢,并且似乎颇有责任心。这种人就应该好好培养。”   合上审阅完毕的账册,再次翻开一卷。   “能者多劳,既然长史大人这么能干,‘林滤公主身体不适,帝京干燥,前去盛京休养。’就这么决定吧。”   林滤公主微微一笑:“虽然早了点,现在出发到达盛京正赶上春茶出产的前夕,府内,就交给我们的长史大人吧。”   “真是令人期待啊。”越是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就越是笑的单纯无辜吗?   真是可怜啊,小长史大人。看着自家公主的笑容,泽兰心内升起一阵对于韩苏不幸将来的怜悯。   真可惜呐,长史大人,你在看人方面似乎毫无眼光可言。   ☆、今天开始要倒霉   “长史大人,府内事物就交付给您了。”   韩苏怔怔的看着虚弱的林滤殿下,即使身体已经差到不得不离开干燥的帝京,要前去盛京休养,却还是浅笑的说出:“正是春茶出产的好时节,林滤茶瘾难抑,要任性的前去盛京别院住上一段时间了。”   明明现在出发,到达盛京离春茶出产也还有半月之差的吧。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这是韩苏第一次近距离、仔细的看这位殿下,面色虽然尚可,但是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眼含秋水、羸弱的身子……韩苏精神恍惚的妄想着:即使是身为女子的自己,大概、只用一只手臂,也能轻易的将柔弱的殿下环在怀内吧。看着如此纤弱的林滤殿下,韩小长史心内忍不住的心疼和怜惜。   这并不是出于喜欢或者爱,这单单是对于一个柔弱的美少女无法抑制的保护欲。韩苏握了握拳头,“殿下请放心休养,府内一切事物不用挂心,小臣定不负所托。”   从今以后,你倒霉了!   “昨天讲的什么来着?”韩苏苦恼的伸出手指点点头。   “是南瓜车的故事。”树袋熊汝南公主抱着韩小长史的腿死不丢手。   “唔唔,那今天讲玻璃鞋的故事吧。”   “长史大人,玻璃鞋和南瓜车是一个故事。”好心的柔嘉公主细声细气的提醒。   韩苏囧,讲的太多都混乱了。   自从林滤殿下去了盛京以后,自以为只要照管好府内事物即可的长史大人明显乐观了。即使主人不在,依旧能够厚脸皮的搬来住,这正是大昭公主的特长。更何况,韩苏偷眼看了旁边暧昧的盯着自己、尽情释放火辣辣目光的襄城公主,还是这位公主打的头。如果这位殿下不是性别为女,韩苏都要认为她是哪里正在发情期的雄孔雀精变身的了,韩小长史觉得头好疼。   “真是没用,自己讲的都能忘记吗?你这是在敷衍本宫吗!”虽然不过十岁,言辞犀利且官腔纯熟,这位是大昭第一尊贵的公主,隆裕公主殿下。前几日和几位小公主一起过来之后,似乎也准备长期住下了。   当今虽然贵为天子,其生母却是贵妃,并且早于先皇而去,如今的太后地位尊崇,但因身体有疾,调养多年,才冒险产下一女,正是这位隆裕公主,若说尊贵,当今都比之不过。   但,似乎是个问题少女。   “因为对于长史大人来说,整天对着一群小鬼很烦嘛。”永淳公主笑吟吟的毒舌加挑拨。   最坏的就是你!韩苏怒目。   “哼!”小狼一般的隆裕公主果然炸毛了,露出了尖利的小獠牙,“真是大胆的……”   “谁最聪明时间到!”韩小长史急忙打断问题少女的发挥。   对于前两日,想不出故事的韩小长史无意中说出脑筋急转弯来平息诸位公主的不满,没想到的是,竟然激发出皇家尊贵血脉的骄傲与自豪感,于是“大昭第一聪明的公主殿下——突击性脑筋急转弯活动”正式产生了。   用在此刻救急刚刚好。   果然,几位小公主齐齐盯住了韩小长史的嘴,之前的挑拨和炸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好、很好,韩小长史暗自点点头,看向一旁明明很想参加,却一脸少年老成绷着脸喝茶的太子殿下,“殿下你不参加吗?”   太子殿下如今十一岁,比自己的某些姑姑都要年长,正是玩在一起的年纪。   “哼,太傅有云: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此乃小道,当然,若仅是是闲暇玩耍……”   “不想参加就算了,啰啰嗦嗦酸死了。”隆裕小狼呲了呲牙,太子殿下一脸委屈的住嘴。   唉,你活该。韩小长史叹了口气。   “唔,我想想,比如现在有10颗石子,”韩苏跑到花园边,捡了数目相对的过来,“要求聪明的殿下们将这10颗小石子摆成5条线,并且要求每条线上都要有4颗小石头。很好,从现在开始,聪明的殿下们请展现出自己的智慧吧。”   话音刚落,永淳公主就跑到了韩小长史的面前。   “不行、不行。”韩苏赶忙将石子拢到身后,太会捡便宜了,对这位公主一点都不能放松。“公平、公正,如果能自己想出来就自己想,需要石子的殿下麻烦请自己去找。”韩苏对着永淳公主摆摆手。   “切。”   你竟然用切,韩小长史汗,以后要规范自己的言行,公主们学的太快了。   “好了,哄孩子时间结束,趁此空档,长史大人来和本宫玩些成年人的游戏如何?”眼看诸位公主捡石子的捡石子,冥思苦想的冥思苦想,风流的襄城公主见缝插针的腻过来了,左手相当自然的抚上了韩小长史的脸颊,“啧,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   噗,你还吟上诗了。韩苏后退两步,擦了擦额角的汗:“哈,哈,公主不去猜一下智力题吗?”   “哦?用得着吗?不用猜本宫也是大昭第一聪明的公主吧。还是说……”襄城公主靠近小长史的脸颊,吐气如兰:“若是猜对,长史大人有什么特别奖励?”   冷汗顺着额角啪嗒、啪嗒的落下,韩苏看着襄城公主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点抖,若是这位豪放的殿下顺势摸下去……   韩小长史缩了缩脖子,咦?为嘛忽然觉得脖子很凉?    ☆、皇家义务教育X长史大人的第一步   咦?为嘛忽然觉得脖子很凉?   韩小长史赶紧抖抖,抖掉这不幸的预感,顺便也抖掉襄城公主危险的手。   “小臣当年初见此题也困扰许久,怕诸位公主尚且年幼,若是殿下引导一二……”   襄城公主摆了摆手,“长史大人谦虚了,她们若是连这种题目都想不出来,此刻就不该在这里玩,而是去弘文馆读书……”   那你快点带她们回去读书吧。韩苏满头黑线:本姑娘前世二十岁看到这个题目时,都是去网上搜的答案呢。   “不就是阴阳五行嘛。”襄城公主懒懒的总结。   韩苏抽搐,猜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殿下无论从相貌、气度、还是智慧上都是难得一见的英才,放到以前,绝对是韩小长史高山仰止般的膜拜对象,可是她花花的性子战胜了一切优点。   韩小长史一时陷入沮丧的情绪中,直到腿上被踢了两下。   隆裕小狼高傲的抬着下巴,眼睛撇向不远处。   一个完美的五芒星。   如果说襄城公主快速的猜到,她毕竟是个有丰富阅历的成年人,亦是智慧型美女,并且还有着皇室多年的精英培养。可是,这位才十岁的不良殿下竟然也这么快就解出来,不得不让人赞叹她与生俱来的天资了。   对于聪慧的小孩子没人不喜欢。   韩苏情不自禁的露出温柔喜爱的表情,对着隆裕公主赞叹道:“太厉害了,殿下!完美的答案!果然,只要殿下想做,无论是在努力、还是专注上,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呢。”   隆裕公主忽然愣住了,以往的这个时候,那些大臣们或是皇族的宗亲,都会夸奖自己闻一知十,天资聪颖吧?这个长史说努力?专注?   “为什么不是大昭第一聪明的公主?”隆裕公主扬起脑袋,认真的问着长史大人。   韩苏怔了怔,因为前世新闻上有很多这方面的知识:对孩子不能夸奖她漂亮,这样会让她注重外表多于内在,同样不能过多夸奖孩子聪明,那样会让小孩子沾沾自喜,依靠小聪明而不努力。隆裕公主身为大昭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赞美一定听过很多,所以韩苏才下意识的便夸奖她的努力。   “殿下觉得聪明比努力更重要吗?”并不会因为年纪有差异而态度不同,韩小长史同样认真的反问隆裕公主。   “同样一件事,聪明的人可以快速想出方法,努力的人只能不断的去想,也未必能想出来吧。就算能想出来,也浪费掉很多时间了。”隆裕公主理所当然的说,“当然,如果不聪明,努力是必要的,不然就是没用的废物。”   “唔,”韩苏抿抿嘴唇,“今天的故事还没讲,不如小臣先讲个故事如何?”   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看着若有所思的征求自己意见的长史大人,隆裕公主还是点了点头。   一听讲故事,柔嘉小公主和汝南小公主放弃了小石子,急忙跑回来了,汝南树袋熊技艺纯熟的啪上了韩小长史的腿。永淳公主倒是动也没动,这位早就放弃了,坐在桌子旁边饮茶,听故事的话这个距离刚好。   “据说在一个叫做金溪的地方,有个平民叫做方仲永……”   伤仲永的故事收在小学课本还是中学课本,韩苏是不大记得了,但是当初学习这篇文章时,敏感善良的小韩苏可是为方仲永惋惜的差点落泪,直到长大之后想起这个故事,心中也总是觉得遗憾。还有对那位愚蠢短视的父亲的憎恶。   所以,在今天,听到同样天资绝佳的隆裕说出不正当的言论时,才没有直接教导,而是讲出这个故事来吧。   比起师长们的警告,相信这种同龄人亲身经历的小故事更能给予心灵上的震撼。   “仲永的才能已经消失尽净,成为了普通的人。”韩苏看向隆裕,“公主以为如何?”   两盛双京,说的便是帝京与盛京。正是由于这两座都城的昌盛,才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林滤公主林幼月此刻不复往日的淡然,嘴角更失去了那一丝微弯的温暖,整个人散发出压抑不住的冷然和愤怒。   此刻她正位于帝京与盛京的中途,益州道华元府渭阳县内,往日宽阔的官道上,如今竟是一波波的流民。   “殿下。”一名小校从远处回来,低首叩拜。   “如何?”   “回殿下的话,都打探清楚了,这些是从沧陇道嘉州府来的难民,据说是从两个月前,顺和府、嘉州府出了洪灾,官府没有及时放粮救助,也无法抑制灾情,故而这两府的灾民只好到其他地方求生存了。”   “两个月前,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林滤紧咬下唇,恨恨道:“本宫从帝京出来不过十日,十日前可没听说过那两府的加急折子,这么大的事情,竟敢隐匿不报!”   林滤轻舒一口气:“拿我的牌子,八百里加急,将此事报于皇兄。”转首,又对泽兰道:“如今,那两府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两个月,粮价怕是抑制不住了,你速回府,看能够筹备多少钱粮,尽力采买,送到嘉州府。”   “是,殿下。”泽兰微微叩首,又迟疑道,“盛京春茶的采买……”   “内库的事情延后再说,迟则生变,如今还是流民,若是出了流寇……”林滤皱了皱眉头,“回京之后,三日内,便把能够筹到的钱粮先送过来……”林滤沉吟稍许,“这件事情关系着内库的账目,并不只是本宫府上的银钱调动,所以,皇兄府上的官员们就不能去用了,这件事情,去告诉韩苏吧,让他辅助你一二。”   “希望他不要让本宫失望。”    ☆、要钱?请找仓曹参军   琅嬛福地,韩小长史正如往日一般做着幼稚园老师才做的事情:给大昭公主们讲故事。今天讲的是毒苹果的故事。隆裕公主如以往般,一边坚持听一边不耐烦的奚落着主角的愚蠢,并表示同样出身尊贵,对方似乎完全没受到良好的皇室教养,一定是没开化的小国吧?或者根本就是个部落?   永淳公主表情无辜的毒舌:“这是长史大人好不容易想出的故事呢,咦?隆裕这样说绝对不是说长史大人你没见识哦。”   韩小长史哑口无言,古代的十岁孩子根本就是妖孽啊妖孽!   而一向在此抽空调戏小长史的襄城公主两日前便不再出现了。   这算是腻了么?韩小长史大大的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正应该陪着公主殿下养病的泽兰女官却出现在韩苏的眼前,神情忧虑,风尘仆仆。   泽兰女官虽然年纪和林滤公主不相上下,也不过略长那么一点点,但和韩小长史一样,是正规的公务员,封尚食局司药,正规的六品官。   要知道,考中了进士且傍上公主的韩苏韩小长史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四品。   而泽兰女官更是在新皇登基时,由于照顾林滤公主得力,被当今封了个延年县君,就虚职来说,韩小长史拍马都追赶不上,认真追究的话,还得给人行个下官礼呢。   虽然不用那么认真,但泽兰女官毕竟不是一般侍女,故而韩苏就算不称呼一句:延年县君,但也不能直呼对方的名字,还是要叫一声“司药姑娘”的。   然而此刻这位司药姑娘不但没陪在病弱的林滤殿下身边,还风尘仆仆的回到公主府来,更是直接来到了琅嬛福地,刚松了口气的韩小长史马上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唉,你就是个倒霉的忙碌命。   司药姑娘一开口,就镇住了韩小长史:“公主急需钱粮,命我等调动一切可动用的银钱,三日后运往嘉州府。麻烦长史大人调配,先将公主府名下产业的银钱归拢一处,再将田产抵押出去,解了燃眉之急,待日后再行赎回吧。”   韩小长史“嘶”的吸了一口凉气,这姑娘的启蒙老师肯定没好好教她,行文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经这位姑娘一说,韩苏全糊涂。   这算什么?大昭的公主要卖产业?你都过不下去了让平民们怎么活啊。   韩小长史定了定神:“司药姑娘你慢慢说,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   公主府属官分工极细,韩小长史作为被架空的单独一派,早就乐不可支的认了命,加上司药姑娘典型的有事藏心里,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三无少女减去一,整个的面瘫啊:无口、有心、无表情。偶尔说些话也是言简意赅,所以应当说的内库的事一字没提,再者,韩小长史虽然挂了名,但到底不是林滤公主的心腹,此刻交托已经是不得已,能不让他知道太多也是好的。   故而,听了经过的韩小长史急忙的往外推:“啊,钱粮,这个归仓曹参军管的吧?仓曹参军是哪家王爷代理来着?”   不待韩小长史打完太极,泽兰女官便面无表情的打碎了她的妄想。   “嘶~”韩小长史再次吸了口气,大昭的公主都是妖孽啊妖孽,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襄城公主固然风流,但韩苏心内却明白这位大肆结交文人士子的背后却是为当今选择良材,谁知自己的那位病弱的公主殿下更是了不得,竟然掌管着皇家内库。   皇家内库是什么?是皇上的私人小金库啊,虽然是私人的,但是由于无论六宫的脂粉钱、某部分官员的薪水、甚至皇族宗亲的某些赏赐乱七八糟的都从这里出,可以说比之国库都不相上下,那位才十六岁的冷淡姑娘掌管着内库?   好可怕!韩小长史惊恐的捂了捂脸,古代小孩儿无论从智商还是情商都直甩进化过的现代人一大截,说不定哪一天会被发现女扮男装吧?韩小长史恨不得缩进琅嬛福地上杠、封门、直接宅到告老还乡的那一天。   但是再想想那位病的几乎无法留在帝京养病的殿下,以及临走时的嘱托,韩小长史顿时心软了。负责筹备个银钱没关系,以后、以后定然要多加小心,抹掉存在感,做默默无闻的大昭好官员。   天真就是如此幸福。   合计好之后,韩苏第一次正式履行大昭林滤公主府长史的职能,首次进入公主府的书房内。虽说公主下了严令,但是主要旨意在于调动银钱买粮,然后运送到嘉州府,一来救济难民,二来抑制物价。这不过是临时之策,只要撑到皇帝下达政令,派遣官员、物资正式赈灾就行了。所以,抵押田产,抽调名下产业的资金就显得极为不智,这根本就是绝户计嘛。往年封邑所得早已入库,这些抽调没有问题,而公主名下的店铺、作坊资金若是抽出来,没有活钱运转,根本就和关店没差,而田庄之类的抵押出去,在短短三天不要说买主不好找,找到更是不可能讲到好价钱。   既然要做,自然竭尽全力,韩苏顿时推翻了林滤殿下原先的计划,虽然在权谋上不及这些公主们,但是毕竟见识多了上千年,筹钱的手段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司药姑娘,府内的产业、账册我要全部看一遍才能做决定,不会费时太多,在此期间,能请您把殿下名下产业的掌柜们叫来吗?我有事要询问他们。”   虽然不知道韩苏葫芦里买什么药,但是泽兰女官无疑是聪明人的那类,自己虽然身为公主心腹,但对于农商钱财一窍不通,既然这位长史一副干劲儿,公主殿下又选择托付给她,自己只要严守三天的期限,并且将粮食运到,便可以了。    ☆、粮食是这么筹的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韩苏便已经过完了公主府的账策,毕竟又不是查账,只是大概了解一下目前的具体产业以及大概可动用资金,然后大致估算一下需要留下多少流动资金,再算能动用的那点资金如何达到林滤殿下所希冀的最高标准,如此而已。   林滤公主虽然开府不久,但是似乎由于掌管内库的原因,在帝京的产业并不比早就建府的王爷、公主少,十三处产业中,酒楼四家,作坊三座,粮铺五间,还有一处产业竟然是贩盐的营生,不愧为内库大管家。再加上城外数千顷良田,让韩小长史很有洗劫公主府跑路的念头,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啊。   而两个时辰的时间,各处商铺的掌柜以及田庄的总管早就到了,正在偏厅恭敬的等候,泽兰女官将雷厉风行这个词汇的意思体现了个干脆,早已将大致要面对的对策讲解了一下,故而韩苏到的时候,那些掌柜、总管的已经心里有底,省了长史大人好大的一番功夫。   剩下的就简单了,韩苏一边按照账册上所知道的信息再次和诸位掌柜、总管交换,一边修正自己心内的方案,林滤殿下给的时间十分紧迫,细节的修订根本就是在韩苏的心里一过便成了,现在要保证速度,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基本不会伤到根本。   又过一个时辰,不过申时一刻,各家掌柜、总管匆匆忙忙离去,今天怕是睡不成了,不,是大概三天内,都不能好好休息了吧。   而随着诸位掌柜、总管的离去,帝京也跟着热闹起来。   申时三刻,无论是帝京东、西市,各主要通道,还是各家庄子内,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批敲着锣鼓,边行驶边喊话的马车。   “帝京丰乐楼开业两周年大酬宾,即日起三天内凡在丰乐楼消费的客官,买二赠一,花费一贯,赠送333文同价值礼品,多买多得,帝京东南西北四楼均在活动范围内。”   “帝京万盛米行开业两周年大酬宾,即日起三日内开启以旧换新、以次换好活动,需要的客官可携带陈米、糙米、粟米等换取新米、精米。陈米换新米,以二换一,糙米换精米,以三换一,粟米换精米以五换一,机会难得,速来兑换。”   除了盐行全国统一价,不得随意搞活动以外,包括公主府名下的各大作坊都搞起了活动,庄子也开始收起帝京附近的杂粮来。   韩苏计较过这些,洪灾已经两个月了,当地的粮价还要靠当今前去平抑,目前最主要的就是少饿死人,粮食越不好反而越好,精粮固然好,此刻没用,不说林滤公主府一时收不来那么多,就算能收上来除非压上当今的小金库,不然压根没辙。陈粮、糙米是不好,但是却能帮助那些难民们能生存下去,洪灾的消息虽然没有上报到当今那里,可那些个商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十成十的早就知道了,就算如今帝京粮价稳定,外面的粮食估计早就被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收集囤积了。   所以,花钱出去买根本就是无底洞,在帝京买,大笔交易更会使得帝京本身粮价不稳。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分散在普通人家的粮食收上来,并且还要不知不觉,以免人心浮动。   好在两盛双京,帝京的繁华使得在此的人民不会像韩小长史幼时还要卖身葬父,一家家还是相当富足的,陈粮虽然可以吃,但是放旧了放成腐粮再吃,那可是会死人的,所以为了便于囤积,换成新粮放在家里就绝对没有问题。而年景稍微不好的人家,一年吃不上几次精米,如今万盛米行的以次换好活动,兑换的比例可是比一换三与一换五,要知道,精米一两银子一石,糙米三百文一石,粟米不到两百文一石,陈粮换新粮不说,差点的人家就算过节、过年还是要吃上几顿好饭食的,所以就算如今不吃,换了等到逢年过节拿出来,也比将来买贵的要好,怎么看怎么划算。   酒楼就更不必说了,掌管内库的林滤殿下开的酒楼会是一般的酒楼?有钱的老客户不必提,很多平日对此楼消费望而却步的帝京人民们,家境稍好的,此刻也不愿意放过如今的机会,更何况,敲锣的人还喊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机会难得,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于是,拖家带口一饱口福的帝京人民相当捧韩小长史的场:咱们也都尝尝大昭显贵们的口味。   促销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发明,在二十一世纪,促销可是比商业广告的性价比更高,人类贪便宜以及扎推儿消费的心理被提出这一手段的人模了个透彻。   这是放在大昭朝依旧屡试不爽的定律,并且三天的时间正好是最佳周期,唯一遗憾的就是宣传时间太短。   三天后,在京城及周遭秘密采买的泽兰女官回来的时候,看到韩小长史的收获,一向面瘫的她也不禁露出吃惊的表情。   不过三天的时间,这位一向不吭不哈,连门都没出的小长史不但筹出了万石杂粮,甚至还有千两银子。   这位小长史大人没有得意洋洋的肤浅,亦没有露出骄矜的神态,反而结结巴巴的面露羞涩的说道:“我知道这些对于灾民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起码能应应急了,司药姑娘但去告诉殿下,韩苏既然在其位,便会尽责谋其事,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使人告知一声便可。”   被震得麻木的司药姑娘现在已经想不了太多了,点点头便去吩咐打点行装出发。   而一时心软、一时冲动、一时的责任感驱使的韩小长史,躲在被窝里恨不得抽自己多话的嘴巴什么的,已经是后话了。   ☆、转机、危机?   半个月后,日月兼程的泽兰女官终于到了嘉州府。   拿到物资单的林滤殿下果然不出意料的吃了一惊,但随即皱紧了眉头:“尽管大多是陈粮、杂粮,但是购入这么多依旧会让京城不安吧。”   泽兰上前回道:“不会的,殿下,因为这些是长史大人……”   并没有用太多功夫,泽兰女官就将过程全部讲了出来,然而林滤公主并未放心,反而更加蹙紧了眉头,“你是说,这是韩长史不到两个时辰临时想出来的办法?”   “是,殿下。”   “并且执行期间一切也很顺畅,帝京的人民不但没发现什么不妥,反而很开心?”   “是……”   林滤公主长舒一口气,拿出夹在某本书册里的一个小札,忽然念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泽兰以为如何?”   “小臣虽初通笔墨,亦是觉得是首好词。”   “此乃今科试题,刚才的便是咱们府上长史大人的手笔。”   泽兰女官微微吃惊,但她习惯不表露在面上,故而沉默不语,继续听公主话中意思。   “用二姐的话说,单论诗词,怕是连今科状元都比下有余。”   “那么……”林滤一手拿起小札,“有如此的才华,”另一手执起物资单,“又有如此才干,若不是二姐碰巧有兴趣强招入到本宫府上,而本宫却又刚好无人可派,将此事托付到他的手中,谁又能知道这位长史大人的长才。本宫很好奇,到底是为何,不想到朝廷来做官呢?”   泽兰女官微微沉吟,迟疑道:“看长史大人在府内建的琅嬛福地,大概是偏好隐居,故而不愿碰触俗物吧。”   林滤轻笑:“天下还有比咱们的长史更俗的么?讲一些没有意义而又奇怪的小故事,用自己读书的笔刷鸡翅膀吃。这就罢了,大凡隐士,都是自吃自种,咱们的长史大人家里,可是没有锄头也没有猎弓。”   “更何况,真正的隐士又怎会来参加科考?科考之后不想做官,只有两个目的:1.想要故意吸引别人的注意,让别人以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然后加以重用。2.有比才华更重要的秘密隐藏,所以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前途呢。”   在听到灾情之后的这么多天,一直情绪极坏的林滤殿下首次露出有趣又开心的单纯笑颜:“泽兰,派人去详查韩大人的出身……等等,记得用自己人。”   “是,殿下。”转身而去的泽兰女官心中再次对倒霉的长史大人同情不已,为什么你总能引起这位殿下的兴趣呢?   不幸啊,真不幸啊。   “呀……呀……呀……”   “这是什么?”破天荒在公主府书房的韩小长史抬头问。   “是乌鸦吧。”帮忙整理的小厮点点头。   “是乌鸦呀。”红袖添香的婢女更是肯定了一下。   “唔,听说这个十分不详,要小心点。”韩小长史缩回脑袋,掩耳盗铃。   “是啊,长史大人,最近还是小心点的好。”小厮好心的建议。   “没错。”红袖添香温柔的点头。   “喂!等等!明明三个人都听见了吧?干嘛就我小心?”   “是,是。”   小厮和婢女同时低头,如果他们说出真心话:因为您最近印堂似乎发青,简直就是不幸中的超不幸的话,韩小长史大概也只会反驳一句:最近熬夜太多了吧。   没关系,总有机会证明的。   不过,目前的韩小长史可没心情管这些,在床上如蚕蛹一般滚来滚去几个时辰后,她还是履行了对泽兰女官交代话的诺言。在未来,无论你多想逃避多不想知道,各种信息都会无孔不入的到你的眼前,所以,韩苏自然知道洪灾之后是怎样一种景象,而那么惨烈的景象,都是经过处理的,韩苏无法想象现场到底多可怕,人们到底多无助,更何况,还是只有简陋的保障措施和营救措施的现在,所以,无论多想低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逃避,这是人类的本心,无法抗拒,无法违逆。   大概,要引人注意了吧。韩苏张着略显黯淡的眼睛,抿了抿唇,但那也没办法啊。   “作坊的东西做好了吗?”韩小长史轻松的抬头笑道。   旁边的小厮慌忙回答:“回大人的话,已经送来了,并且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将东西组装了起来,工匠也已经很好的交代过要保密了。”   “哦?”刚才还一脸晦气的韩小长史瞬间有了精神,兴奋的起身挥手:“走,看看咱们的宝贝!”   说完,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当初泽兰临走时,韩苏便向她要了几个可靠人,虽然当初没有想到如今的点子,但是人果然没要错,可靠、好用、又机灵,有些东西不用吩咐便知道该怎么做。   推开置物的房间大门,韩苏双眼发光的检查了一遍,没问题,果然没问题!古代工匠好巧的手。   “大人……”随后跟来的小厮一眼茫然:“这是什么宝物吗?”   转头而笑的长史大人一脸“天下归我”的崩坏笑容:“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这个?这个可是能帮我们骗下无数粮食的神奇宝物啊!”   当晚,府里的女官要去请道士。   ☆、不要钱了?要……人?   顺和、嘉州两府洪灾两月未报,如今又近一月,林滤殿下的施粥棚子在嘉州搭起了不知凡几,暂时收拢孤儿的帐篷更是在城外聚集了几十个。然而,当初八百里加急被告知的朝廷如今竟还没有一个章程,整个殿堂之上为着些错综复杂的利益不停扯皮,关于先赈灾还是先治两府官员的罪扯了一通,两府官员是否有罪又是一通,建议皇上下罪己诏又是一通,最最后,重中之重决议不下的,便是国库与内库各拿多少才是应当。   大昭如今历朝三代,当今是第四代,亦是刚刚登基。当初太祖称帝时天下还未完全太平,直至太宗四年,才是天下安定。太宗为了安定民心,不但免去了数年田赋,对于开垦荒田更是大加鼓励,力求民富。   如今是民富了,作为皇家的内库却由于大量倒贴,出现君不如臣的局面。而掌握在户部手中的国库,并不能由君王一人主张,与由内库供养的武官集团不同,关系着文官集团俸禄的国库显然不会因为要赈济灾民而出现亏空的局面。到底是前两朝的宽松政策导致如今缺粮的局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平日满口道德文章的这些文官,并不会大义到损害自身而帮助难民,当然,话还是说的挺冠冕堂皇:国库关系着我朝稳定,若是此时不顾后果赈济灾民,以后若是有事发生,便悔之晚矣。   最后廷议的结果竟是要增加赋税,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虽然明知文官集团就是一个拖字诀,当今也顾不得许多了,调用了能够调动的钱粮,直接将诸项事宜委托给了在嘉州府的林滤公主。毕竟,如今这当口,可没有多余的钱粮给人克扣贪污。   “当年太祖皇帝打下这天下,为了万民能更早的享受安定,故而接受了前朝文官集团的投靠。”林滤公主将密信折好,严肃的说道:“因此才会有皇家内库奉养武臣,国库供养文官的局面,不说这么多年文官把持国库不知从中牟利多少,如今他们竟然连自己的儒道都要抛弃了吗?整日仁义道德,实际蝇营狗苟,真是令人失望,文官早已从骨子里都烂掉了,就算皇兄私下选拔人才以作补充,也不足够治愈这溃烂,只有连根拔起,才能消除隐患。”   “罢了,这些自有皇兄和二姐操心。”林滤微微勾起嘴角:“我比较好奇的是,如果将这次的事情依旧托付给咱们神秘的小长史大人,他是否还能带给我惊喜呢?”   “阿嚏!”不知被谁惦念的韩小长史揉了揉鼻子,看向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泽兰女官:“我刚才没听错吧?你说公主这次不要钱粮?”   泽兰女官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出了韩小长史省略了的话:“这次要人。”   被迫面对现实的韩小长史干巴巴的做最后的反抗:“明知道公主身体不适,且是前往盛京休养的途中去的嘉州府,当今却依旧把这副担子放在殿下身上,是不是太过于不妥了?若是殿下以身体为由坚辞,圣上大可以派其他殿下过去……”   “正是因为殿下如今就在嘉州府,圣上才可以顺水推舟将此事托付于殿下,若是派其他殿下过去,朝廷官员方面必然会有反对声,这样不正是说明了圣上对官员的不信任吗?即使殿下接手了嘉州府的事物,之后依然会有巡按御史前来辅助,所以,殿下才说,要依靠长史大人了。”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接受肯定不行了,总不能任由病怏怏的公主主持大局吧?更何况还被那位冷淡的殿下说要依靠自己,单纯的小长史红着脸落荒而逃的收拾东西去了,说起来,这还是进入公主府后首次出门。   帝京到嘉州府,沿途几乎不怎么休息,也用了十天才到达。尽管浑身酸痛,洗了澡换了衣服的韩苏还是先去参见了公主殿下。   林滤公主本身就不喜奢华,如今在嘉州府更是一切从简。如今接待起韩小长史来,更是比在公主府还要随意,由于身体的原因,这位殿下靠在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毯子,头发随意一挽便披在身后,手里倒是如往常般捧着一个茶杯。   大昭民风开放,这里既没有遮挡的屏风,榻前也没有什么纱帘遮掩,侍女摆了凳子在公主榻前,便请韩小长史坐下了,比起探望公主,更像是探望朋友。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规矩。   大致讲解了一下公主所奉圣命需要办的事,以及目前嘉州府的情况,谈话渐渐的就转到了一些琐事上。看向柔弱的公主,韩小长史不禁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小臣听说殿下身体经常不适,不知公主殿下得的是什么病?”   “不足之症。”林滤公主轻笑回答,且一如既往的简洁。   “嗳?这种从出生带来的病一般很难医治吧。”韩小长史一脸担忧,“只能依靠调养了。”   “不是哦。”林滤轻啜一口茶,“不是出生带来的,是后天不足之症。”   韩小长史呆滞了,这是啥?只听过先天不足吧?“小臣见识浅薄……”   “就是说我的病症是从六岁时候忽然得的,御医大人诊了几年也束手无策,最后道是后天不足。”   韩小长史点点头:“殿下太挑食了,应该多吃些肉。”   竟然轻易相信了!还给出合理解释!泽兰女官无语的看着一脸认真说谎的自家公主,以及同样一脸认真被骗的长史大人,对于这种凌驾于常人理解之上的对话佩服之极。心内同时有一种区别于以往同情的复杂乐趣,原来如此,长史大人是一个能带给大家快乐的人啊。    ☆、不求有功,但求有过   鉴于林滤公主身体状况以及韩苏长途劳累,谈话并没有太久便结束了。起身告辞的韩小长史思虑许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向公主殿下提出了疑问:“殿下说是全权托付给臣下,是指所有事物都可以由小臣做主安排吗?”   被突然问及的林滤公主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是所有,全权由长史大人处理。”   “即使小臣会做些不合时宜的事也?”   “如果长史大人觉得有必要,那么林滤就不会去插手干预。”娴雅的林滤公主淡然的给出解释:“用人不疑,长史大人不用顾虑太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   似乎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的韩小长史微微咬了咬唇,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殿下。”泽兰女官忧虑的看向韩小长史离去的背影,“这样没有关系吗?”   手捧茶盏的林滤公主轻笑:“非常人做非常事,我很期待长史大人接下来的动作呢。而且,刚才长史大人一副‘我要闯祸’的表情,不是非常可爱吗?这让我怎么拒绝嘛。”   而一脸慎重的韩小长史此刻正踏出林滤殿下的临时居所,身边跟着的是林滤的心腹小校,林滤公主将事情全权委托给韩苏之后,连公主的亲卫调动的权限也下放给他,算是全力支持的一个信号,既然如此,韩苏自然不必客气。   如果说在帝京之时韩苏的所作所为是出自于对灾民的同情,以及贡献出自己一份力量这样作为每个人应有的善意,但是如今,一路从帝京赶到嘉州府的韩苏心中只有愤怒。无论是城外的灾民,还是沿途毁掉的村落,亲身感受永远强烈于在安稳富庶地方上个人的想象,然而,应该负责这一切的人竟然没有任何措施甚至没有上报!   韩苏轻舒一口气,问道:“朝廷派的巡按御史在何处?”   林滤公主接到旨意是在廷议的三天后,那么按理说来,巡按御史应该比林滤公主更早接到任命才是,而韩苏接到林滤殿下的命令又是一来一回,所以,此刻行事,怎么也要顾及到这位前来辅助的巡按御史。   “回大人的话,周奉周御史大人一路行进缓慢,目前才到了嘉州府的都降驿,按照那位大人的速度,大概后天会到达。”   韩苏愣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么一个回答,如今都到了什么时候?那位所谓的巡按御史竟然还有闲情慢悠悠的舒舒服服的一路行进?   韩小长史冷笑不已,正好,既然你们不急,那么就不要怪我这个临时总管越职了。刚刚还一脸严峻的韩小长史此刻挂着和煦的微笑,让身边的小校一脸紧张,长史大人如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公主殿下出难题时候的样子:“传令下去,嘉州府府尹一干人等,抄家,下狱。”   小校惊恐不已:“大人,无罪抄家乃是违反大昭律令的。”   韩小长史轻松道:“所以就要委托府内典军好好搜罗罪证了,你待会儿要格外嘱咐典军大人,莫要放掉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小校一脸苦色:“若是没有罪证,大人可要要担待所有罪责的,就算搜出来罪证,怕是大人也要受到朝廷大臣的弹劾。”   韩小长史嗤之一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怕找不到罪证,只怕罪证太多,不好整理吧,你但且去做……”说完一顿,自嘲道:“我倒不怕朝臣不弹劾,就怕他们弹劾的不起劲呢。”   小校一脸疑惑,不过这毕竟不是他该插嘴的事情,双手抱拳一礼,转身前去传令去了。   韩苏愣愣的看着萧条杂乱的嘉州府街,此次事情,处理的好就是一个大功,若是不犯些过错以求功过相抵,难道她还一路升迁上去不成?什么高官名臣、少年新贵可不是如今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自己想要的,窝在琅嬛福地攒退休的俸禄才是王道。   “呼……”深处一口气的韩小长史露出邪恶的笑脸,抄家什么的还是小道,既然要闹就闹大点,抄出的金银朝廷国库就不要想了,心内打算好的小长史挥挥手叫来自己身边儿的跟班小厮,嘀嘀咕咕的吩咐了一大堆事情。   公主府亲卫雷厉风行,当晚就开抄了嘉州府各大大员府邸,如今韩小长史管事,自然不会没事找抽的上报一番。   但是被突袭的有点发懵的嘉州府尹虽然被搜了个措手不及,还是派出了心腹前去帝京求援,跑死了两匹千里马,两天内就到达了帝京,一石激起千层浪,帝京忽然炸锅了。正所谓“刑不上士大夫”,虽然事实定不会如此,但是尊崇文人还是如今的主流,如今竟有人无凭无据动了朝廷大员?文官集团自然反应激烈。   然而十几天前还与文官集团费劲交流的皇帝自然不会理会,此刻也学起当初文官们的做法,稳稳的打起太极来,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昭朝廷又开始了新一番的扯皮。只是如今双方换了个位置,文官们气得跳脚,昭帝如今身心舒畅,玩起了猫戏耗子的游戏来。   与此同时,善安坊的襄城公主也接到了一封署名林滤公主府的信件,这位妖艳勾人的公主殿下颇有兴致的笑道:“没想到平日一副单纯青涩的小长史一出手竟然就是闹翻帝京的大事,果然人不可貌相。”   旁边因为缺钱,如今正在襄城公主府混吃骗喝的魏王闻言一听,伸长了脖子:“幼月的来信?”   “不是哦。”襄城公主扬了扬手里的信件,笑的越发灿烂:“闹翻帝京的始作俑者。”   “小长史韩苏。”魏王微一挑眉,“他有何事?”   “弟弟~”襄城公主忽然用甜到发腻的声音对魏王抛媚眼:“白吃了这么多天的饭,是不是该去赚点钱了?”   魏王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自己的姐姐自己清楚,如今这模样绝没好事,魏王垂死挣扎:“好说,二姐给介绍一个一天一千两银子的差事吧。”   襄城公主娇笑:“边卫军.妓应值这个价。”   魏王一脸惊恐:“皇姐莫要骗人,听说她们收入很低。”   襄城公主笑的越发勾人了:“到底是皇家身份,价钱自然不同。”   魏王狗腿的跪到襄城公主身边捏肩膀捶腿,一脸凄惨:“二姐,有事但凭吩咐,从小咱俩最亲,不过有好处不能只让小弟喝汤啊。”   襄城公主享受的眯起眼睛:“放心,小长史给了个不错的东西,你若是做的好,以后起码吃喝不愁了。”    ☆、落拓长史一狂生   任凭朝代更替,唯世家屹立不倒。   想前朝之前“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充分说明了世家的强大,联合起来,逼皇帝退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自前朝实行科举,打破了世家垄断朝臣的局面,又集中兵权于皇族,算是对世家威胁的又一打压,但不可否认,即使如今对平民颇为宽松的大昭朝,偏远地方依旧有“纸贵于粟”的说法,可见,只是政策上的便利并不能改变朝臣依旧多为世家子弟这一事实。   毕竟,饭都吃不上的人家,读书根本就是遥远的梦。   当初的韩苏不也是变了法儿的弄出许多新奇的东西赚钱,却也比许多大昭文人少读了好多书,靠的还是前世的资本,仅读的那些,也是一笔一划自个儿抄写来的,想买印出来的成书,吃不上肉的韩苏恐怕得把嘴里的饭菜一并舍去了。   可见,在大昭做一个文人要多高的成本。   又可见,大昭朝的文官集团也不过是一个个强大利益体的集合罢了。   而如今,利益体中的一小分子,刚从都降驿到达嘉州府的周奉周御史正气的跳脚。   按照他原本的进度,此刻到了嘉州府,应该是接受嘉州府尹等一干官员的隆重接待的,然而,在两天前,在歇脚的都降驿遇到嘉州府尹派往京城的心腹之后,这位即使在洪灾过后依旧还保持不徐不疾,名士风范的御史大人,此刻再也没有所谓的大家涵养,急冲冲的向韩小长史的临时住处奔驰而去。   而接到通报,连个“请”字都来不及说的韩小长史,此刻正笑吟吟的看向不顾礼仪直冲向自己书房的御史大人,施施然的行了个下官礼。   对方好歹是三品大员,从四品的小长史是名副其实的下官。   周奉这个时候可没心思与对方比养气功夫,心内大骂:“乱来的狂生,呸!哪里来的穷酸小子!尽给本官惹祸,若不是公主府的人,早就给……”之类的。   他这般生气,调整面部许久也扯不出来一个笑来,看对方不识大局,料也是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干脆僵着个表情硬邦邦道:“本官听闻韩长史抄了嘉州府一干大员的家,不知他们犯了大昭哪条律例,竟劳烦林滤殿下动如此大的手笔。”   韩苏本来就不耐烦他之前行径,看如今语气,竟然还包庇那些人,并将林滤公主拖下水,心中更是恶心的无以复加。   当下笑道:“公主殿下忧心灾民,下官身为公主府长史,恨不能为殿下分忧,于是便揽了赈灾的一干差事,这等小事乃是下官自行做主,若说府尹大人等人有何罪责,就要劳烦周大人过目了。”   说完,双手递上好厚的一沓纸张,旁边更是还有许多账册。   当初听说这位御史两天便要到达嘉州府,她自然做足了准备,公主府亲卫抄出罪证之后,韩苏便第一时间整理出来,要的便是堵住这位御史大人的嘴,不然,还不知道之后还有多少难题,如今两件大事,一为安置灾民,二为筹粮平抑物价。从淋滤公主手中接到朝廷拨下来的物资之后,韩小长史颇有冲到帝京将手中东西砸到大昭朝臣脸上的冲动,当初她韩苏以公主府的资产还筹出万石粮食与数千两银子,而大昭朝廷竟只派给赈灾的林滤公主十万两银子便完事,粮食更是一粒没有,以如今粮价,韩苏很怀疑这十万两到底能买多少粮食。   而剩下的,竟全要内库买单,当然,文官集团给出了他们的一向手段:大可向当地富户筹集。   所谓士农工商,商者为贱,自然不敢违抗父母官的开口,但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样不但徒惹非议,更不可能筹来许多钱,毕竟,商人最会的便是哭穷,若是用强,那也太不好看了,更何况,以韩苏看来,商人的钱也是冒了风险赚来的,凭什么要让别人白白掏钱?   而文官集团的心思更是不消说,要说眼下囤积粮食的大户都是谁,可不就是那些个名门世家么?若是此刻国库拨下粮食来,那才是大水要冲龙王庙,文官集团自然不会做这等损害自身利益的事。   周奉接过案卷一看,脸色眼看又黑了几分,心内又骂嘉州府的这些个蠢材做事太不隐秘。   这可是大大的冤枉了江州府的官员们,毕竟一手遮天久了谁还会如此小心翼翼?更何况,也没人想到有人会冒着与整个文官集团作对的风险,没有理由的便去抄了朝廷大员的家啊。   如今看来,罪证俱全,想要在无罪抄家这件事上扯皮,已经是纯粹浪费时间,眼下还是先将此事揽回来再说,看之后有机会再行施转。   当下,铁青着脸的周御史咬牙道:“圣上派本官御史之职,便是为了查嘉州府失职之事,之前多劳烦韩长史代劳,如今本官已到,此事便交由本官,韩御史身负赈灾重任,便无须费心了。”   韩苏当然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说白了,文官集团就是个综合利益体,中间牵扯的便是交换二字。某个利益体以对对方的罪责睁只眼闭只眼换取己方某人的上任,或是以某些退让而让自己的一些政策实行,这根本就是大昭朝廷不公开的事实,亦是昭帝也无可奈何的原因,毕竟,昭帝的政策是为国,为皇家,从根本上便是损害对方利益而利国家,这也是双方不可能站在一起的缘由。   大昭历朝三代,前朝朝臣其实早已换了不止一波,然而,留下来的惯例反而是最大的毒瘤,当初整个文官集团是怕昭帝换上自己人而团结一致,如今久了,却成为了利益纠结体。   即使如今宰相禄伯叮出身寒门,且为人颇有贤名,如今在这个利益体中也不得不做出某些让步:对于官场的贪污渎职视而不见换取良策的的实行,对于世家安插人脉到重要职位,换取寒士能公平被选录。   这不得不说明身为一个贤士作为大昭朝臣的悲哀,他纵然可以克己明志,然而,如果不能满足大多数的利益,一切都是徒然。   正如王安石虽贤,然而损害了底下官员的利益,官员们反其道而行,使得变法失败。商鞅虽然强硬成功,最后依旧逃脱不了被车裂的下场。   这也是让昭帝头疼的又一个地方:纵然选择良臣,却也碍于体制,并不能为已所用。   如今积弊已深,昭帝就算拼着暴君、残忍的名声,以武力打击文官集团,也是不现实的事情。不说他即位不久,人望不够,世家又岂是软柿子任人捏?怕是最后几篇锦绣文章就能够让昭帝遗臭万年。文人在舆论上面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韩苏想罢一笑,打破周奉的幻想:“此乃大人内务,下官自不好插手,不过大人来此之前,下官无人可报,已将一切罪证录了一份上秉圣上,还望大人明鉴。”   周奉心中一紧,已经不顾遮掩了:“韩长史难道要做一辈子的公主府长史不成?手下多点分寸,日后也好到朝廷做官。”   韩苏晒然一笑:“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胸无大志,人无长才,还真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这个长史么,做不做其实也无不可,领上一份俸禄,小臣也愿自此终老了。”   “你!”   韩苏虽然有讥讽之意,说的自然也是心里话,但听在周奉耳中,脸上实在挂不住,当下甩了袖子,愤怒而去。   韩苏弹弹袖口,满眼冷意。   ☆、商者亦好名   如今周奉急着收拾前嘉州府尹等人的烂摊子,嘉州府的事情自然无暇顾及,韩小长史如今没有制约,乐的轻松。   不过她心内也知道,恐怕如今天下都盯着嘉州府这一块,昭帝关注那是自然,而文官集团的关注更是司马昭之心了,自己处理的好便罢,不然回京之后恐怕就不是一通弹劾可以了事的。   说实话这方面韩小长史还真没担过心。自从范仲淹范相公提出以工代赈以来,赈灾再也不是单纯的放粮、撒银子了,如今大昭朝廷虽然丢了一堆烂摊子过来,但她一来抄家得了不少银钱,二来在襄城公主那里也有打算,所以对于等着看笑话的那些小人,韩小长史放了一万个心。   她这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别人可是提心吊胆。   若说最担心的是谁,自然是嘉州府的富商们了,每次这种灾年,都是自己破财的时候,按说按照往常,主事的官员早就开始请自己等人大摆鸿门宴了,可是韩小长史接任以来,竟完全没有任何风声。   嘉州府的富商们很担心啊,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不对不对,这绝对不是在骂钦使大人,但是稍稍放了一半个心之后,忽然就是满城抄家。   嘉州府的富户们全都是嘴里发苦,这算是杀鸡儆猴吗?还是敲山震虎?既然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这么温吞吞的提心吊胆实在是有够痛苦,嘉州府的富商们一商量,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还是主动点,看着办吧。   嘉州府的富商们泪流满面的向上递帖子,不待这么玩的,要我们掏钱,还得自己主动,这不是贱么。   韩小长史接到帖子的时候愣了半天,旁边小厮极有眼力劲儿,提醒了下:“这恐怕是破财免灾,大人此趟估计多有好处,他们不求置身事外,也不过是想大人高抬贵手一二。”   不愧是公主府出来的,不得不说机灵小厮看事极准,往年碰到贪得无厌的家伙,趁此机会搜刮钱财的不在少数,所以富商们也看明白了,主动把上面的喂饱,您也不要太过分。   韩小长史摸摸下巴,恩,虽然本来就有用得着这些人的地方,不过送上门来的自然不一样,韩小长史笑眯眯的说:“回他们,本官一定准时赴宴。”   戌时二刻,韩小长史准时到达嘉州府福祥楼,嘉州府富商出手不凡,据说在这嘉州府第一楼吃顿饭,最低也要十两银子,一提到好吃的就高兴的韩小长史笑弯了眼睛,表情越发灿烂了。   嘉州府富商们偷偷抬眼一看,很好,有戏。   当下,宾主皆欢颜的簇拥走了进去。   酒过三巡,福祥楼的掌柜康掌柜的先开口了:“嘉州府遭此大难,多亏大人体恤民情,我等虽为商贾,亦为大人的高风亮节所感动,思来想去,也只能在黄白俗物上襄助一二,企盼大人能体谅我等诚心,莫怪此等俗物污了大人的眼。”说完,便从边上递上了个精美盒子。   他不开口还罢,这么矫情的一说,韩小长史差点没将刚才吃的给吐出来,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韩小长史自认受不来这种官场艺术,筷子一放,干脆还是自己来吧,不然待会儿指不定还有什么肉麻言语。   摆摆手让小厮收下盒子,下面的人果然安下了心。   “康掌柜说的哪里话,说实话,本官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银子和粮食,相信诸位都明白,这赈灾一事基本要靠各位支持,不过既然诸位表明了心意,虽然不能免责,不过本官也不好教诸位损失太多。”   诸位富商一听,好人啊。这位人又痛快,又不像以往的那些个文官,明明想多要银子,又还得自己等人捧着,免得污了对方的名声,这还罢了,说话更是弯弯绕绕,累个半死,哪像这位大人如此爽快,收钱还办事。   当下众人更欢乐了,赶紧再干上两杯。   韩小长史一看,恩,差不多了,继续说道:“正所谓出钱办事。之前总不请各位前来,便是本官想也不能总是让像各位这般的人吃亏,本官想了好久,总算想出个法子来。”   底下人一听,赶紧将酒满上:“大人请说。”   韩苏将酒偷偷倒到袖筒,神秘道:“既然这份银子不得不出,本官便想,诸位纵使防范得当,这洪灾一过,估计也有不少地方有损伤,不如将这份银子作为工钱,让那些灾民们将那些个地方修葺一番,银子出了,各位也没有损失不是。”   “大人英明!”富商一个激动,异口同声。这次可是真心的,反正被毁的园子之类的总要修葺,这样一来还真没什么损失。   众人一高兴,劝酒劝菜的又是一波,韩小长史以袖掩口,继续偷偷倒酒。开什么玩笑,这会儿要是倒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唱?   “唉,之前为了此事本官还真想了不少办法,当初想的第一个法子是让大家筹银筑堤、修桥……”   韩苏忽的开口,正高兴的富商们一听,顿时噤声,难道还是变法要银子?   韩苏也不看在座富商的脸色,一副微醺的样子说道:“不过当时本官想啊,这样要怎么补偿大家啊,就对公主殿下提议:不如就在筑的堤、修的桥、铺的路边上立上石碑,将出钱人的名字刻上去,以求流芳千古……”   话说一半,韩苏微微望去,果然在座各位有些心动。   士农工商,商者最贱,这在各朝各代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个商人们若说求什么,最想求的便是名声,有名声就能提升一点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古代故事、小说里面有钱的刻薄鬼反而表面上总做善事,得个某大善人的名号。   不错,反应良好。   韩小长史继续一副不以为意的半醉模样说道:“公主殿下一听,商者亦是大昭子民,怎么能白白辛苦,反而不为人知呢?竟然同意了本官的建议……”   底下众人微微点头,满脸激动,大昭公主殿下提起他们,何等荣耀。   “公主殿下还道:既然如此,当要论功行赏,排名就按贡献分前后好了……”韩苏微微一顿,底下的人显然已经坐不住了,一副我就是冤大头的表情。   韩苏慢条斯理的扔下最后的引诱:“贡献最多者,无论是筑堤、修桥、铺路,可以以他的名字命名。”   “大人!小民愿意出资筑堤!”康掌柜一个激动直接蹦了起来,不愧是福祥楼的大老板,上来就选最大头。   “小民愿意修桥!”   “小民愿意铺路!”   很好很好,韩小长史心内暗笑,脸上一阵迷茫:“诸位是认真的?本官还说明儿个回了公主殿下,修葺诸位的园子之类的就好……”   “大人哪里话,作为大昭子民,当为国为民,小人等虽为商贾,也愿意为公主殿下分忧!”   呕,又要吐了!   韩苏赶紧叫停:“既然如此,明天诸位就到本官那里商讨好了,到时候将按诸位的贡献辑录成册,当然,每人贡献多少,也将公布于众。”   ☆、好酒、好粮   第二天,嘉州府的富商们早早便到了韩小长史的临时衙门,爽快甩银子的场面一度让书吏们怀疑,韩小长史不是想修桥、筑堤,而是在拍卖嘉州府的地皮,不然,这群平日一毛不拔的商贾们今日踊跃的似乎着了魔。   银子的问题解决之后,其他的问题便不再是问题,嘉州府尹等人抄家之事带来的正面效果极大,不但让嘉州府的富商们自行入瓮,如今剩下的这些个书吏、衙役们也一改往日的倦怠,勤奋的好似天下大同了一般。   官府以工代赈的公文发出去之后,流民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洪灾之后家破人亡的灾民们,眼下有了重整家园的机会,又有工可以做,攒下几分银子,日后也有了盼头。这样一来二去,不但免去了灾民背井离乡,任凭田地荒芜的前景,连一些已经出去的流民,听到风声,又纷纷赶了回来。   韩苏又派人聚拢了无力做工的妇人,将煮饭、照顾孤儿的事情托付给她们,正好将抄家得到的银子作为工钱发放,以期减少鬻儿卖女的现象。   事情有条不紊的分派下去,萧条荒芜的嘉州府也渐渐生出几丝活力,有了盼头的灾民自是勤奋,而告示上大大的名字以及出资银子的公示,嘉州府富商们亦是满面红光,出门见到灾民们感恩行礼,一个个好不得意。   赈灾事情如此下去自然无恙,剩下的唯独就是粮食的问题了。   当初林滤公主初接到圣旨,第一件事便是开嘉州仓放粮,开始时候仅维持灾民温饱,均是施的稀粥。如今要开工,饭食自然要跟上,这样一来,嘉州仓的粮食未免捉襟见肘。嘉州府富商们眼下被名气驱使,自然也分出了一部分存粮,但对于整个府内的灾民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闲下来的韩小长史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襄城公主那里也该有回信了吧?   可惜如今的襄城殿下依旧是沉醉温柔乡,与风流才子们好不快活。   而人穷志短的魏王爷此时已拜会到第三个忘年交那里了。   此时韩小长史这边的事情皆如预想般发展,林滤公主那里却显然已有人急的火烧眉毛了。   大昭开国以来,茶、盐、铁都是捏在官家手里,盐、铁归于国库,内库采办茶叶。虽然免不了分下份额给其他商人,但内库是茶叶采买的大头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今年春茶早就下来了,内库却毫无动静,茶商们虎视眈眈,茶农们心里叫苦,却绝不敢轻举妄动。   当初林滤公主将内库之事临时托付给韩小长史,就是因为派往盛京的账房及掌柜们并没有召回,依旧前去看了今年春茶的成色,以及今年茶价的调整。   而办完事情的账房现在却不得不赶往嘉州府:如今赈灾未完,谁都不知内库还要支出多少,今年春茶到底采办多少,内库能拿出多少银子,都需要林滤殿下拿出主意。   然而,日夜兼程的账房掌柜们赶到公主临时居所,甚至都没来得及擦擦额上急出的汗,一脸歉意的林滤公主竟快速的给出结论:“诸位辛苦了,是林滤安排不周,忙完这阵,不妨好好休息一番。春茶一事,依旧按照往年惯例,这是内库的大进项,还请诸位多多费心。”   几位账房、掌柜你看我、我看你,迟疑片刻,行了礼退了出去。春茶事急,喝口茶还是接着往回赶吧。   而林滤公主此刻拿了几封信件思虑半晌,忽而轻笑出来:“长史大人纵然智珠在握,大约也没想到,粮食一事托付错了地方。”   一旁沏了新茶执盏而来的泽兰女官好奇道:“韩长史做事虽出人意表,但无不防祸于先,竟也有思虑不周之处?”   林滤摇头道:“长史大人虽然贤能,但是人脉太浅,他只以为二姐交游广阔,于是将筹粮之事相托。他虽然给出不错的底牌,此事若是办得好,没有不成的道理,却不知道二姐平日相交多为文人雅士,对此事毫无帮助。若是猜的不错,六哥为人尚义任侠,交际最杂、最广,又总是缺钱,此事终究落在他的头上。”   “魏王殿下?”   “正是。”魏王笑嘻嘻的上前:“霍兄,小弟此趟可是有好买卖想送,来来来,好菜摆上,酒就不用了,小弟带的有。”   霍岚哑然失笑:“到我红叶山庄自行带酒?老弟这是要砸哥哥招牌么?”   魏王神秘一笑:“可不就是来砸招牌的么。”   霍岚一怔,他虽为商人,却偏偏为人豪爽,正如他的身份——大昭第一酒商一般,爱交友、好喝酒,但他人粗犷,心思却最为细腻,魏王这么一说,他当下便哈哈一笑,吩咐了下人准备好菜,果然不提上酒,请了魏王入了屋去。   遣了下人,霍岚也不矫情:“老弟这下该揭出谜题了吧?”   魏王更是洒脱,伸手从腰间摘了水囊:“哥哥试上一口,看兄弟砸的动哥哥的招牌否?”   既然开口便是砸大昭贡酒的招牌,东西定然珍贵,霍岚却没料到魏王竟然是灌在随身水囊内,真是哭笑不得。   但他更是知道这个王爷为人潇洒不羁,但其实内里极为挑剔,他如今放出话来,自然不一般,当下拔开水囊,先用鼻子嗅了嗅,大赞一声:“好酒!”这酒不说味道,光是散出的酒香都能引人垂涎欲滴。   小心翼翼的喝上一口,顿时满口的火辣直冲胸腔,霍岚脸上憋得通红,半响才缓过劲儿来,嘴上砸吧半天,道:“弟弟拿出此酒,哥哥以后果然不用做买卖了。”   魏王慢条斯理道:“那不知哥哥是否有意同小弟共做这份买卖。”   商人重利,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霍岚做到今日地步,自然不会被眼前利益所惑:“老弟开出条件吧。”   魏王笑嘻嘻道:“实话实说,此乃我七皇妹,林滤府上做出的东西,府上放出话来,这酒如今成了八成,还需一段时日斟酌,日后定然更香更醇。这酒一出,大昭的其他酒商怕是无处容身了,自古君不与民争利,七皇妹愿意将利益让出一份……”   话未说完,霍岚便一挥手道:“过两日为兄便筹粮运往嘉州府,以便公主殿下府上能尽快酿出好酒。”   “兄长爽快!”   ☆、腻歪人、腻歪事   如果问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是哪拨人,连大昭皇帝的暗卫都要乖乖靠后一步的,正是这天下的商人。   魏王虽然只拜访了三个人,可是来到韩小长史面前送粮食的显然已经超过了个位数,中间不乏屯粮待价而沽的世家们,这便是利益体。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   韩小长史微微苦笑。   她自认自己虽然是穿越者,可惜老天却没给她任何金手指。除了那张被襄城公主惦记的小白脸外,就只有厚颜无耻的盗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文化了。不过吃饭大过天,韩小长史自认此等行径毫无压力。一无是处的自己若不是当初筹粮时实在无奈,想到这天下有粮的地方有两处:一、粮商;二:酒商。她也不会被逼上梁山一般的打酒的主意。   好在如今大昭和天朝历史上差不了许多,如今的酒都是度数低而且浑浊,虽然自己对于这些技术性的东西没丁点认识,但架不住看的小说多啊,什么酿酒、炒茶、花露水,造纸、印刷、石灰粉,小说中的方法都大差不差,早就烂大街了。实际操作没验证过,但是理论过关,尤其是酒,也就是将现有的酒蒸馏一番,提取出度数更高的白酒,韩小长史很有干劲。   因为蒸馏试验是中学就做过的嘛。   画了蒸馏器的图拿到工坊,事实上两天韩苏就搞出了成品,口感虽然辛辣多过香醇,但专业人做专业事,这种事情开了头,自有资深的酿酒师傅去慢慢改良。   韩小长史自认阴谋诡计与古人那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唯有堂堂正正用阳谋。   蒸馏酒的出现定会将大昭酒业闹个天翻地覆,酒商想要生存下去,就唯有加入蒸馏酒的贩卖。公主府放出蒸馏酒的方子还需要斟酌的消息,那群酒商定会明白粮食便是关键。   这哪是造酒需要粮食,分明是赈灾需要粮食!   谁送来的粮食多,日后这酒的份额上便会多上一分,是每个人心内都明了的事实。   韩小长史看向运粮而来的商人,这赈灾一事总算是是尘埃落定了,自己亦可向公主殿下交差了。   “大人。”   韩苏抬眼看向焦急而来的小厮。   “有家粮商运来的粮食是腐粮,”   韩苏顿时皱紧了眉头。如今运粮而来的,谁不知道这粮食是赈灾用的,难道还真拿腐粮发酵了酿酒不成?   对于这等揣着明白装糊涂,目光短浅、斤斤计较之人,韩苏可没功夫闲扯。   “就说咱们的新酒用好粮才能酿造……”微微一顿,“就算这家再运新粮来,也不要收了。”   “大人……”小厮似乎颇为难以启齿:“那家是梁王殿下的产业。”   韩苏撇撇嘴,心内自个儿给自个儿讲冷笑话:粮王?那还好意思拿出腐粮来?   “无妨,照办。”   大昭皇族没有就藩一说,皇族全窝在帝京里面,套句老话来说就是:官员多如狗,皇亲满地走。帝京大街上落片瓦,砸十个人,四个都是皇亲,剩下的最低都是五品官。   若是像襄城、林滤等不但受昭帝宠爱、又掌握实权的公主,或是如隆裕这等大昭最为尊贵的公主,或是掌握大昭皇家军权的秦王殿下,或是吴王那样名声在外的贤王这般,韩苏自然避让。   梁王虽为先皇的子嗣,却没有任何名声,连个纨绔都算不上,这等王爷都要避,这长史还真没法干了。   挥挥手打发走小厮,顺便挥去自己心中的烦腻。   君臣不同心,如今又遇大灾,作为皇族不以身作则,竟然还做出这等恶心的事,韩苏心里腻歪不已。   她哪里知道腻歪的事情还不止如此。   “自殿下掌管赈灾一事一来,上天有感殿下仁爱,不但洪灾避让,整个嘉州府更是枯草逢春,殿下大贤,大昭逢此大难,竟在短短时日平定大局,嘉州府百姓莫不感念殿下恩德,真是天佑大昭。不能及时为殿下分忧,臣颇为惭愧。”   林滤公主放下茶盏:“周大人莫要谦虚,嘉州府尹一干人等,莫不是因御史大人的公正廉明而得到应有处罚,御史大人铁面无私,嘉州府百姓莫不因此感念大人廉正。”   周奉绝不会为了歌功颂德跑来公主临时府邸,林滤自然明白还有后话,若所猜不错,定是因为自家的小长史了,低头饮茶的林滤公主微微隐去眼内一逝而过的凉意。   “臣身为御史,万不敢玩忽职守,嘉州府尹一事,自是臣应尽职责……”说到此事,周奉嘴角便不禁一丝僵硬,随后又一脸正色道:“臣闻韩长史为殿下分忧,曾主领赈灾一事,韩长史纵然有利于嘉州府百姓,却称不上贤,更有违于德。无罪抄家于大臣在前,后来更是收取贿赂于商贾,臣闻嘉州府的河堤、桥、路等造好更是以商贾名字为名,收取贿赂触犯大昭律例,此举更是有违圣贤之道。望殿下明鉴。”   “韩长史所为皆有禀报于本宫,虽然有些地方长史大人所为是有些微瑕,但瑕不掩瑜,长史大人此次有功于大昭,林滤曾将事情经过禀报于圣上,周大人可从圣上那里得到答案。”   “既然如此,小臣不敢打扰殿下休息,日后定当向圣上求证,容臣先行告退。”   林滤抬眼看向周奉,后者铁青着脸退了出去。   赈灾一事虽了,怕是大昭朝堂的争议却不是一时能够消停了。   林滤公主微微敛下眼眸,韩苏并没有向她禀报抄家一事,虽然从暗卫处知道收受的贿赂也用于灾民,但显然韩苏亦是没有澄清,更不要提筑堤、修桥之事了。   韩小长史很明摆的在用这些敏感事情以求自污。   虽然已显能吏风范,但也掩盖不了对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青涩少年这一事实。林滤公主眼前似乎又想起那双清明、专注、认真的眸子,仿若这天下最污浊的东西也玷染不了一般,这让一向冷情的林滤也不禁为对方心疼起来,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进入朝堂的。   “长史大人,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你如此为难自己,也要不惜守护啊。”    ☆、谁都有秘密   嘉州府林滤公主临时府邸。   林滤公主林幼月独自站在后园,甚至连贴身侍女泽兰女官此刻都不在身边随侍。这位据说自小身体娇弱,体弱多病的公主殿下,此刻长靴窄袖,身着青色胡服,左手执弓,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犀角扳指,与平日温雅娇弱、我见犹怜颇为不同,此刻的她哪有一丝羸弱之态?浑身上下竟是三分英气,七分锋利,眉眼之间再不见温然淡雅、眼含秋水,而是说不出的黑白分明,澄明清净。   只见她张弓便射,竟是瞄也不用瞄准一般,一箭射出,弓弦尚在颤动,接着动作极快的搭弓再射,如此连射三箭,因弓弦惯性使然,这三箭一箭比一箭更快,一箭比一箭力道更狠,这前后射出去的三箭竟然同时到达远处的靶心,入靶的声音仿若快要穿透靶子一般。   这位平日与人交谈甚至很少自称“本宫”的公主,此时才因她大昭皇族的血统与帝国公主的荣耀,隐隐透出原属于她自身的尊贵与骄傲。   然而,她似乎对于之前三箭颇为不满一般,再次张弓搭箭,此次动作极缓、极慢,直将手中的弓拉得仿若再用一分力就要被硬生生拉断一般,张手、松弦,划破空气的嗡鸣声带着急速的箭矢流星般的疾驰而去,准准的没入前三箭之间,并硬生生的将之震落在地,空气中仅留下依旧震动着弓弦的余声。   “呼,多日不练似乎有些生疏了。”   林滤反复握了握拉弦的右手,头顶响起“扑棱、扑棱”的拍翅声,那是某种家禽独有的美妙声音。   公主府暗卫虽然属于公主独有的心腹,但不免有些举动依旧为皇家暗卫所留意。这并非不信任,而是一种默认的程序。   如果说有急于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或是有甚至连皇帝也不得不隐瞒的举动,那么飞鸽传书无疑是最快速安全的了。   看了信筒上面的标记,南边传来的消息,林滤微微思索,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在那边调查,那么,唯有神秘小长史的身世了。   这让林滤公主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到底是什么秘密,让暗卫为难到不愿浪费时间回来禀报自己,而在原地等待自己的指示?或是……这秘密甚至连圣上都要欺瞒过去?   破开蜡封,林滤果断的打开密信。   一时之间,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殿下竟然微微露出迷惑、惊讶、错愕、兴奋、感慨、荒唐,多种复杂情绪。   “长史大人,这便是你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的秘密吗?”   林滤不得不承认,自家的小长史总是能从不同方面带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这惊喜会变成惊吓的一天。   新奇的烹调方法在琅嬛福地自己早就已经见识过,赈灾之时的高明政令亦可以理解为,贫寒子弟自小受过灾害之扰,长年累月想出的对策。   这已经不一般了,可是,比起十二岁才开始蒙学,却在十五岁中第,前两种在如今看来,好似实在不值一提一般。   虽然史书记载,前朝宰相顾佐五岁作诗,七岁作赋,十二岁通读经史,可说是世上神童第一人。而靖朝名士隋寄更是仅读半卷靖书便闻名天下。   史书多有夸大,这样的人说不得都要掺上一丝水分,可是比起自家长史来,似乎也颇有不及?   毕竟,自家长史是实打实的仅读书三年,中间又是葬父,又是养家,所读之书更没有所谓的孤本,更别提名士的题注了。仅靠手抄的原文,几乎全部自行理解,私塾更是没上几天,竟然不但诗词瑰丽,策论亦是不俗,若不是自己心腹暗卫调查出来的,林滤定然觉得这是有人与自己开玩笑。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称之为奇才也不为过了吧?   任凭这位公主殿下多么聪慧精明,却也怎么都想不到自家长史身体里是千百年后另一世界的灵魂。   所以,林滤公主不得不接受自家长史很有潜力这一事实。   然后,林滤公主好笑的看着密信,与本身令人惊讶的才华不同,长史大人天真的以为,连续换上几个地方居住,并且重换户籍便可隐瞒身份的想法,不得不让林滤边咬牙切齿边哑然失笑。   虽然户籍政令的确多有漏洞,可长史大人似乎也乐观的可以,她到底得多小看天下人才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啊!   更何况,竟然还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准确的说,是过上饭食丰富的好日子。   林滤不禁回想起自从长史大人来到公主府邸之后,似乎真的没有一天吃过素,更加哭笑不得。   想想自己身为大昭的公主都要靠能力挣产业,这些文人士子们未免太坐享其成了一点。也难怪他们总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文会、乐坊之间了。   看来官吏冗滥的事情真的要好好治理一番了,一个女孩子都想到钻这里的空子,可想而知,这里面吃白食的到底有多少人,国库可不是为了给这些人浪费的。   至于自家的长史大人,林滤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很有趣么?正好,有件事情还真非你不可呢……”眸子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长史大人,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铺开白纸,笔触苍劲浑朴。大约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清秀绝伦的公主竟然会写出这样的字来。   “毁灭证据,混淆视听。”   林滤微微思虑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顽皮。   只见密信下方接到:“当地的甜甜圈,带回一些。”   ☆、小臣很纠结   诸事已毕,周奉在林滤公主那里得不到便宜,动不了韩小长史,给不了前嘉州府府尹一派交代,自然急匆匆的赶去京城,重新作出利益交换,顺便看能不能施压从皇帝那里占到点好处。   而韩小长史,只待向林滤公主交了差,便又可以一身轻了。   事实上却并不如此。   近来跟在韩苏身边的小厮,茫然的看着自家长史大人,一脸纠结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来回转圈儿,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又跑到墙根儿数蚂蚁。看得头晕,小厮脚下抹油,溜到门外候着了,里头太考验眼力。   姑且不论房间里有没有蚂蚁可数,韩苏此刻可是心虚的紧。   别看韩小长史、韩苏、韩大人,在赈灾期间抄家、受贿、斗御史,好不威风,好不得意,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林滤公主殿下满心信任的托付并期以重望,甚至将亲兵交给自己,在自己闯了这许多祸之后都不闻不问,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这若是放在三国时期,像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是应该扑倒在林滤殿下身边,抱着殿下的大腿,大呼:主公!并满眼热泪、满腔热血、满心激昂的赌咒发誓:殿下以国士待臣,臣定当以国士报之。   想了想那热血的画面,再想了想平日波澜不惊的林滤殿下,韩小长史顿时觉得如果是现实,那接下来肯定会冷场,撇了撇嘴,放弃了不着调的幻想,继续惆怅。   总的来说,韩苏自然是功大于过,可关键在于那过是自找的,且还是巴巴的狗皮膏药一样贴过去自找的。虽然当初顾虑自己的身份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因此踏入朝堂而牵扯到更复杂的人际里让自己脱身不得,才出此下策。   但这个下策有个明显的破绽:那就是无论功过都要拿到朝堂上去说。   这样一来,虽然最后还是功过相抵的结果最为可能,可是,韩小长史想要低调基本就是妄想了,因为到时候可是要上殿,估计还要舌战群儒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韩小长史就不禁打冷颤,太恐怖了。   如今想要抹掉这个破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回京之前便向林滤公主交差,然后回京之后窝到琅嬛福地,不到人们淡忘此事,死都不出去。而林滤公主当初被皇帝托付此事,由她前去说明缘由,不但功劳会无限放大,过会尽量缩小,而且可以为韩苏当去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   毕竟,虽然韩小长史在明面做了许多,但也没有可能不是这位殿下的授意。   比起独断专行,相信更多人会去怀疑韩小长史是个傀儡这一事实。   越是聪明的人疑心便会越重,这些在朝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命官们,大概一生也难得有一次将信任全权托付给别人的时候,所以,他们更有理由怀疑,韩小长史在这次赈灾的过程中到底有多少权力出自于自身的意愿。   这样一来,韩小长史定能满足所有自己的目的,然而……   韩苏为难的低下头,眼眸里满是愧疚:然而如此一来,那位殿下就要承受所有来自于朝臣的攻击与压力。   想想那位即使病弱依旧赶来主持大局的公主,那位柔弱纤细满眼信任与鼓励对自己托付重任的公主,那位用包容的语气说:“长史大人不用顾虑太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的公主,韩苏不禁一阵心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隐瞒身份,这一切原本都是不必发生的。   这是韩小长史考中进士以来第一次后悔选择这条路,并更加满怀坚定的决定:以后定要默默无闻,再也不要出什么风头,攒点银子,快点找个地方辞官养老。   下了决定的韩小长史咬着嘴唇,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就当此次欠了公主殿下的人情,以后再报答就是了,于是撩起前摆,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一溜儿烟的向林滤公主的临时居所跑去。   侯在门外的小厮满脸错愕,一时竟然忘记跟过去:长史大人这是怎么了?在公主府的时候也犯过一次颠病,要不要请大夫好呢?还是请道士?   林滤细细的打量着自家的小长史大人,这位平日随和、没有官威,不,压根就是有失官威、仪态的长史,刚才似乎是一路跑来的,所以此刻额角隐隐布满了细汗,在勉强说完:“参见公主”之后更是呼吸不畅。   比之往日,如今剧烈跑动而面色潮红的长史大人,满眼忐忑,嗫嗫不敢言语的样子,显然更加稚嫩,却又如春光初绽,不知何日便会放出耀眼的光芒一般。   也难怪没人看出小长史女扮男装,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与少女的身量并不会差太多,何况,大昭虽然是马上得的的天下,但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如今尊文,所以难免有许多面容清秀,气质阴柔的文人士子。韩小长史放进这种人堆里,并不突出。更何况,单凭举止,又有哪家姑娘会如此粗鲁呢?卷了袖子烤鸡翅,大厅广众之下狂奔,就算是一些注重举止的男子,恐怕都比这位小长史要好的多吧?   “殿……殿下。”被林滤公主盯得发毛的韩苏冷飕飕的打断了对方的审视。   这位公主一向冷淡,如今多关注一会儿,让韩小长史颇没安全感。   林滤公主微微一笑,韩苏顿时觉得浑身压力一轻。   “韩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不如留下一起用膳吧。”说完,便吩咐下去。   韩小长史后知后觉的看向外面快要落到底的夕阳,无比尴尬,她是一早就准备过来的,可是显然在房间纠结的时间太长了,这个时辰过来,说不是混饭的估计没人信。   林滤公主接下来十分厚道的肯定了韩小长史内心的想法:“嘉州府之前物资紧缺,韩大人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物资齐备,我这里先送了一批,请长史大人吃桌酒菜,也算是林滤的一点心意。”   果然!韩小长史泪流满脸,被误会了。   六月飞雪的小长史一脸悲愤的昂起头,憋得满脸通红:“那、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没节操的韩小长史蹲在心内一角画圈圈:但确实是好久没吃上好东西了嘛。    ☆、好心有好报,傻人有傻福   饭菜上的极快,其实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韩苏的到来,让林滤公主又嘱咐下人多追加一些就是。   坚信“民以食为天”的韩小长史既然已经没什么矜持可言了,干脆放开了心思,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端上来的盘子。   第一道菜:青菜豆腐   很符合林滤公主清淡的口味,韩苏虽然无肉不欢,但是素菜也是极爱吃的,这道就很喜欢。   第二道菜:百合芦笋   韩小长史眨巴眨巴眼睛,砸吧砸吧嘴,这道也可以。   第三道菜:枸杞木耳炒山药   韩小长史外头想了想,公主身体柔弱,饭食上经常有药性温润的菜也是常事。   第四道菜:炒鸡蛋   半个荤菜,好吧,也可以。   韩苏转头盯向门口,下道菜就有肉了吧。   一个多月灾民生活的韩小长史双眼泛绿,希冀的目光看的门口侍立的侍女眼皮直跳:长史大人好可怕。   林滤公主好笑的看向伸长脖子无比期待的韩小长史,眼中的狡黠一瞬即逝:“韩大人,林滤自幼喜欢清淡,若不合大人的口味,不要客气,及时提出,让下人再做就是。”   韩苏傻眼了,意思就是可以开席了?就这几道菜?好吧,四道够吃了。可是、可是……没有荤菜吗?   韩小长史一脸悲愤,自己连丢脸都不顾了混来的饭菜,结果是素菜大全啊。   早该想到的,林滤公主的口味和自己根本就是赤道和北极,喜马拉雅山和吐鲁番盆地,双鱼座和处女座,牛郎和织女……啊呸呸,这是哪里跟哪里啊。   韩小长史扬起僵硬的笑容:“哪里,小臣很爱吃呢。”   我呸!韩苏心道:爱吃才有鬼。   林滤公主看着自家长史那脸色从红到绿到蓝再到黑,心里有趣的不行,笑道:“长史大人喜欢,林滤就放心了,请不要拘束,就当在琅嬛福地就是了。”   韩小长史点点头,其实压根不知道拘束为何事。   执起筷子看了看菜,恩,炒鸡蛋,唯一的半荤菜,再看看林滤公主纤细的身体,还是留给她补补吧。枸杞木耳炒山药,带药性的,虽然不懂,但应该也是对身体好,再看看公主,也留给她吧。百合芦笋,百合,应该也是有药性的吧?韩小长史不确定的再看看公主,算了,虽然不太明白,还是留给她吧。   于是,筷子伸向了青菜豆腐,韩小长史咬着这道素的不能再素的菜,感觉脑袋上似乎有梵音在响,一个大佛在耳边说:峨眉豆腐,吃斋吃斋……   吃你妹的斋!等回到琅嬛福地,哼哼,韩小长史一边腹诽,一边埋头吃饭。   她的小动作自然都被林滤公主看在眼里了,以她的聪慧,自然看得出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韩小长史,那吃菜前看向自己的犹疑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让这位冷情的公主殿下心中微微感动。   也同时苦笑,不得不说,无论面对心思诡谲之辈,还是阴险狡诈之徒,都没有面对这个单纯温和的小长史费心,这种善良又诚挚的人,根本就是自己的克星,让自己无法不管不顾。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林滤仿若不经意般的说道:“林滤记得韩长史也是贫苦出身,这次赈灾的方法,也是很早就想出的对策吗?”   和青菜豆腐搏斗的韩小长史此刻毫无戒心,想了一下,这样说的确比自己临时想出办法合理,点点头:“是啊,小臣家贫,幼时也遇到不少事情,就琢磨一些可行的办法。”   林滤公主赞道:“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呢,长史大人的智慧与才华可见一般。”   韩苏脸上一红,姐姐你别说了,姑娘我都是抄袭的,虽然抄袭没压力,但你这样夸,谁禁受的住啊。   “公主谬赞了,小臣很普通的。”   “三年时间从蒙学到中进士,世间有此才华的有几人。我亦曾听人言,长史大人,幼年曾卖身葬父,孝行可嘉,无论才智还是人品皆是上等,这样的人若是普通,那得让多少自命不凡的人羞愧啊。”   “哪里,小臣……”韩苏猛的住口,额上冷汗忽然间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   刚才林滤公主说卖身葬父?说了吧?可是卖身葬父的时候是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女子的身份!   韩苏顿时觉得手脚发凉,脸上一阵苍白,被发现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不,现在该怎么办!   林滤公主看向瞬间吓傻的韩小长史,叹了口气,这种惊吓应该能让她多长点记性,多多点心眼了吧,心中略有些不忍,开口道:“林滤听闻之后也深感佩服,说起来,长史大人的家乡据说景色颇美,沽兰县,小仙天。若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   “沽兰县?”韩苏微微一愣,自己穿过来的地方应该是叫做华江县吧?   “咦?不是吗?”林滤公主微微惊讶的看向韩苏,“本宫搞错了吗?”   韩苏心中一紧:“没有,小臣是沽兰县人,只是离家多年,经过的地方繁多,猛的听到家乡的名字,有点不真实之感。”   林滤公主微微点头:“长史大人年幼离乡,林滤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一二分这种情感。”   韩苏深深的吐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看来天下之人众多,总有那么几人经历是相似的,无论沽兰县这个人是谁、在哪里,既然公主那里得到的信息都能被误解,那么,其他人的信息也就不足为虑了,只要日后自己咬定自己出身于沽兰县就可。   放宽心的韩小长史恢复了神经大条状态,咬着青菜看向已经被自己吃了半盘的青菜豆腐,又看了看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的林滤公主,没心没肺的劝道:“殿下多吃点啊,太医既然说了后天不足,就当多吃饭菜,多调理。”   林滤公主笑弯了眼睛,点点头,向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片刻,几道菜摆到了桌上。   韩小长史愣愣的看向桌子,清蒸鱼,烧雏鸡,炒白虾。有肉菜?那自己何必巴巴的吃了半盘青菜豆腐,还吃得半饱。   “不是没菜了吗?”   “怎么会没菜?”林滤公主一脸单纯,一脸惊讶:“虽然我不爱吃荤腥,但是对长史大人的喜好也是略知一二,只是大人来得突然,这几道菜准备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林滤公主当然不能承认:长史大人很有趣,让人忍不住想要戏耍这样的实话。   韩小长史感动的看向林滤:“殿下对小臣真是太好了,以后若有需要小臣的地方,殿下不要顾虑,一定要及时开口。”   林滤公主点点头,我对你真正好的地方不在这里。虽然自己让暗卫将线索毁去,并混淆视听的将韩苏的身世引到了沽兰县一个幼年与之相仿的人身上,但是万一将来韩苏自己说漏了最,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因此,今天才不得不敲打一番。   所以,放心,如你所愿,作为报答,绝不会和你客气。   而放宽心以为自己的秘密依旧和福尔摩斯的推理一样严密的韩小长史,早就忘记了来此的目的,吃的见牙不见眼的快快乐乐的走出林滤公主的临时府邸。   如果,她此刻回头,看到林滤公主从旁边小几上盖着手帕的篮子里拿出的东西,定然不会如此乐观。   林滤公主颇有兴趣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甜甜圈:“虽然是炸出来的,但一点都不油腻,长史大人果然善于烹调呢。”    ☆、这不是更新,是祝福和唠叨   恩,好吧,这章不是更新,只不过过年了~~来祝大家新年快乐~!   今年提前回家啦,所以才一直没办法及时更新,再早点的时候为车票发愁。   我恨春运,我恨票贩子、我恨春节!我喜欢动车!T T   还好是动车,起码不拥挤,但是我讨厌春节无疑,尽管它是个大日子,小时候也明明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这不妨碍讨厌的事情都过去之后,单纯的享受节日氛围的心情~虽然我不得不苦恼的面对没有压岁钱不说,还要自己贡献出去不少的现实,唔,不说了,不然又要讨厌了。   今年会在家时间长点~过年之后再更新吧~主要是在家估计没时间。打牌、聚会、走亲戚、看朋友、扎堆儿的初、高中、大学同学会,身为一个除了工作就不出门的伪宅,我压力很大。   恩恩,再写简直可以转博客了,打住。   好吧~最主要的,祝各位书友大大节日快乐~!希望咱们来年都有无限多好书看,最好日更一万字!   之前稍微看了看,发现年前忽然多了很多新文,有好看的大家推荐下,要知道写长史的时候正是百合文文荒的时候,所以我才开文的,难得有好书看了,就该及时扩展收藏夹。   恩,以上~! ☆、世间岂无事,庸人自扰之   琅嬛福地,韩苏韩小长史大人已经回来三天了,因耽于口腹之欲而忘记请求林滤殿下及时脱身的担忧,也渐渐随之而去。   毕竟已经三天了,光凭如今无事上门,而林滤殿下却干脆住进了宫里而言,很明显,善良体贴的林滤公主将所有烦扰都一己承担。这让虽然有些懦弱,但骨子里却又生性耿直的小长史小小的纠结了下,却依旧委屈的缩回了正义之心——她就是政治觉悟再低也明白,现在跳着脚想找她麻烦的人多了去了,真的大义凛然跑出去,那不是正直,是脑残,搭上自己不说,林滤公主的心思更是白费了。   所以,懦懦不忿的韩小长史,只能扁扁嘴,窝在自己房间里,盘算自己的家产。   嘉州府一行,虽然是由林滤公主将所有功过全部揽了过去,但是明眼人都明白,林滤公主身后的小长史出了多少力。如果说文官集团的疑惑均围绕在:其中有多少出于林滤殿下的授意。作为大昭的君王,林滤公主的兄长,昭帝明显对于真相更接近一些。   因此,对于几乎得罪了整个大昭朝堂的小长史,昭帝只要不是和他有深仇大恨,自然不会将明显是为弃卒的韩苏扔到朝堂上去烤——那样太寒人心。但是将一能吏丢在一旁无法驾驭,这让昭帝更加心里不舒服——求贤若渴啊,可是有贤才没法用,跟在身处沙漠,发现一杯毒酒是一个道理。   好在在林滤手下到底不算埋没人才,昭帝暗自自我慰藉,明面赏下林滤公主大笔财物,这自然是对韩小长史在赈灾一事上的补偿。随时随地笼络人心,这是身为一个帝王印到骨子里的本能。   林滤公主虽然身处皇宫,但依旧及时送来了赏赐,随之赠送的还有内府蒸馏酒的份子。   韩苏苦恼的揉了揉眉头,她是很缺钱没错,她是很想瞬间就攒够养老钱也没错,但是有钱架不住没命花啊。她已经够出风头的了,现在只想“泯然于众人矣”,巴不得的让所有人遗忘自己。   可是,如今内府经手的蒸馏酒,除了如霍岚等献出大量粮食的酒商,占了一成到两成的份子以外,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用出,以后但凡盈利,均有半成的份子,这还是韩苏与林滤公主讨价还价的结果,那位殿下本来是要赏出一成的。内府垄断的蒸馏酒一成的收益?韩苏害怕自己被大昭显贵们的红眼瞪死。   本着富贵稳中求的理念,韩小长史却不过剩下的半成,但还是请求了林滤公主,即使是这半成,也放在这位殿下名下,分红的时候给自己就行了。   毕竟,比起银子,还是小命重要,她可不想因此天天被人惦记,惦记久了,哪天露出破绽,那才是呜呼哀哉。   不过,虽然内府的银子拿着烫手,但这并不妨碍小市民心理作祟的小长史意淫不是?   而被朝臣们烦忧的将倦怠写上眉头的林滤公主,如入无人之境——不,的确是进入了无人之境的琅嬛福地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自家的小长史一脸财迷、满眼发光。   林滤侧耳听去,只见韩苏一边算账一边小声嘟囔道:“日卖美酒三百斤,三十年后可辞官,若果卖到一千五,还可再减二十年,如若本官来包装,再减三年又三年,推广分销带策划,本月就能攒够钱……”   这让稍嫌疲倦的公主殿下顿时笑出了声,一向冷淡的面孔染上丝丝绯红,说不出的春光乍现,铃兰绽开。   被惊扰而起的小长史看到的,自然是这种难得一见的美景。   “殿……殿下,”大概忽然看到让自己心虚的人,或者是恍惚的心思还没回神,小长史明显有些口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句问话明显有些失礼。可是小长史没有意识到,而林滤公主显然不会追究。   “我在这里长史大人不欢迎吗?”大约是刚刚笑过,此时的林滤殿下好心情的没有恢复冷淡的样子,眉眼间竟有一丝捉摸不定的顽皮。   “怎么会?”小长史微微犹疑,咬了嘴唇,局促的问道:“殿下回到府内,想是朝堂之事已了?”   “此次干涉甚大,诸位相公又岂会轻易干休?”林滤微微轻笑,语气说不出的清冷轻柔,话语间却偏偏让听到之人感到一缕轻嘲。   韩苏敛下眼睛,她当然知道此次不可能轻易罢休,她也不会是存取一分侥幸之心罢了。光是韩苏韩小长史,大昭朝堂自然不会为她大动干戈,那样的话,韩小长史也未免自视过高。若说是因为抄家之事,虽然牵扯关系极多,但也不用牵扯不休,世家之间人事更替,总会有那么几人,湮灭于家族利益之间,只要没动了家族根本,一切皆是小事,就算你是世家嫡亲子弟,也是一般,更何况,嘉州府的那些,不过是群虾兵蟹将。   要说有什么非得坚持争上一分的事情:一来,此次赈灾,昭帝所获声望极大,除却没有任何损失,并且破而后立的给予了嘉州府新生,民间赞誉不说,欣欣向荣之象不但安定嘉州府,亦让其他各地安下心思,民心所向,可是内库拨款都买不回来的。   二来,便是蒸馏酒。内库产业虽然分出几成出去,霍岚受益首当其冲,其他大商自然也各有所得,然而此次韩苏及早的向林滤建议过:配方是绝对不能流露出去,大商们负责原料以及销售,制作自然掌握于内库之手。   蒸馏酒一出,大昭其他酒业自然受到波及。而这些老字号却偏偏大都是豪门世家的下辖产业。分得内库一分的家族不说,虽然没有探得配方,心中不满,但到底还有利可图。那些没有分得的,自然是想尽办法,想要迫得昭帝退上一步,分上一份羹了。   “不知诸位相公有何提议?”   林滤微微一笑:“以左相为首,严、陆、周、郑几家,均向皇兄开口提亲。”   韩苏浑身一震,惊愕的抬眼望向林滤。   这位依旧恬静娴雅的公主仿若在说他人事情一般:“若说适婚之龄,好像正是我了吧?”    ☆、信仰与感动   大昭的公主不算少。不算夭折、早丧的,先帝的姐妹目前还有二十二位。   而先帝的女儿,据说风华绝代的长公主东阳公主,当年为了一国安定,出嫁刀勒。二公主襄城,嫁于武将之后,其余公主都同这位公主差不多。   很显然,对于数百年屹立不倒、底蕴深厚的世家来说,大昭皇族以及那些功勋之臣,等同于暴发户一般,还入不得他们的眼,而大昭的公主们似乎也和大家闺秀绝缘,作风似乎过于豪爽,这令世家瞧不上之余,让许多诗书门第也望而却步,当然,作为风流谈资的话,倒不失为一雅事。   用唐朝房遗直的话来说,就是既惆怅又扼腕又心头滴血,干脆寂寥的一挥袖:“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   大昭的才子们肯定是不知道哪里还有个唐朝,谁是房遗直了,更遑论听过这句话。但是不妨碍他们寂寥的瞅着大昭公主泛酸水啊:好牡丹为毛都喜欢被猪拱呢?还不止一头的猪。   想想摘一朵国色天香贡回家,引来一群拱花的猪,才子们嘴里有些发苦,干脆决定作为猪,去拱别人家的花。   不得不说,大昭皇室武定天下,作风彪悍——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但是生下的公主确实是春兰秋菊,各胜擅场。   可惜这些公主们,除了年纪尚幼的,亦是花心萝卜,各胜擅场。让大昭才子们亦喜亦忧啊,喜从何来呢?忧从何来呢?小孩子家不需知道。   而这些公主之中,难得出现林滤这样一位颜如舜华且洁身自好的公主殿下,间且更是在水患期间显露出不凡的才华,这位如今被称为最肖像长姐的公主殿下,被眼高于顶的各大世家惦念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既能与皇家联姻,娶到大昭最优秀的公主,并且能断昭帝一腕:嫁入世家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适合掌握内库了。而作为掌管内库的公主,手上的茶、盐、酒等产业自然不少,若是作为嫁妆,哪怕只是一两成,便是说不出的好处。   好精明的算盘、好划算的买卖。   然而这些,全是自己的错!   因为自己要保守秘密,不想暴露于众人前,却让长久处于深宫,柔弱低调的公主不得不以一己之力面对所有朝臣,什么功大于过,对于处于敏感位置的内库掌管人,再大的功却都抵不过一个稳。   正是有功,才被有心之人关注,正是有过才让关注之人紧咬不放,步步相逼。   正是因为懦弱自私、撒了谎的自己不想面对这些、不敢面对这些,所以全由林滤一人承担。全由这个喜欢清静、不爱纷扰,如今不过十六岁的殿下一人承担。   意识到这点的小长史说不出的自责与失魂落魄。   韩苏皱紧了眉头,情绪些许抑郁难耐:“嘉州府一事小臣愧对殿下所托,擅自无证抄家问罪,私下收受贿赂,商贾之辈投钱刻名殿下更是毫不知晓,利用殿下身体不适、衷心托付之利任意妄为,小臣读圣人之书,却行苟且之事,如今幡然醒悟……”   狠狠咬了咬牙,眼内更是愤懑与自嘲:“还望殿下给予小臣以机会,上达天听,陈述罪责。”   这些当然是胡说八道!林滤看向眼前神情慌乱之人,自然明白对方的想法。   嘉州府一事的确是做的太好了,即便有那些韩苏故意惹出的瑕疵,也不乏掩盖此次赈灾给人的震撼。   这些让人惊艳于施策之人的才华之余,更是给了朝堂之上隐晦的一巴掌。这份殊荣必须有人去领取,并且还要能承担在此之后的窥测。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比韩苏合适,即使韩苏身份没有问题,即使韩苏并没有不想立足于朝堂的本意,她如今也不适合直面过于汹涌的波澜,而更应该隐于其后,步步为营,步步为赢。   所以,这与这位小长史的身份无关,身为渴求贤才的大昭皇族,保护对于自己有利的力量是很自然的事情,这是大昭皇族与大昭朝臣的角力。   这是放到任何一个洞悉政治的人都会明白的道理,然而只有这个温润纯良的小长史,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因为在她的眼中,只有年幼纤弱承担她的功过的林滤公主,而不是大昭皇室的林滤公主殿下。   这让一向冷情理智的公主也不禁微微叹息,那颗在幼年之时便已波澜不惊的心,竟然也似乎有些微微感动。   “怎么会呢?”林滤公主脸上透出少有的温柔,右手轻轻抚上小长史茫然失措的脸颊,“我知道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的,所以,不要再自污于已了。”   韩苏抬起头,看向林滤的双眼水气氤氲、委屈愤懑。没有人喜欢将自己说成坏人,更何况还要面对许多自己本不耻之人承认,还要接受对方当面的侮辱与嘲弄,就算是委曲求全为了保命也一样无法忍受。   韩苏静静看向这个宽慰自己之人。   “林滤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没有碰到过如长史大人这般干净纯粹的人。”   心中顿时说不出的感激与心动。   不是单纯感动、不是因对方美貌而惊艳、不是因纤弱不足而怜惜,不是一见钟情的爱恋,韩苏不知道这种心动是什么,但是,她在心中轻轻立誓,温情而又坚定:无论出现什么事情,她都要保护这个冷淡却又温柔的公主,就算是拆穿自己的秘密也一样,就算是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这是自从身处于这个朝不保夕、毫无安全感的年代,唯一的信仰。   “殿下的婚事……”   “没有关系的,皇兄会处理。”这位只要处于人前,在任何时候几乎都能保持处变不惊的公主殿下,不以为意的态度给予了小长史无限的信心。   真是单纯啊。十六岁的林滤公主看向放心了的韩小长史,得出结论:毕竟还是年幼,经历有限。   如果韩苏知道林滤的想法,前世已经二十岁的她,大概会哭笑不得吧。   ☆、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回来不过数天,清静的园子里再次挤满了人。根据汝南萝莉的说法,就是:“长史大人走了好久,汝南想听长史大人的故事。”然后可爱的柔嘉公主腼腆的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渴望。   于是被诸多事情烦扰的正难过的小长史心中一感动:“今天讲两个故事!”   此举立刻迎来了小公主们肯定的星星眼。   来的自然不可能只有两个小萝莉,隆裕殿下不知道弄出了什么新花样,据说正让人运东西来,坐在旁边时不时的向园外望去。而与两只小萝莉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永淳公主,早就在一旁坐好,一边照顾奶娃,一边听故事了。   这让韩小长史心内十分惊奇,性格恶劣的公主殿下偏偏相当照顾幼妹,说实在话,如果撇去性格因素不谈,无论从身为公主方面,还是身为姐姐方面,都是相当完美的表现。   这让暂时远离朝堂争斗,忽然处于美好环境的小长史顿时大意起来:“永淳殿下真是温柔啊,对汝南殿下和柔嘉殿下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   得到称赞的公主微微歪了头,端庄却又调皮,小长史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多谢长史大人的赞誉,不过长史大人是说,不照顾幼妹的话……”坏心眼的公主似是无意的掠过一旁的隆裕公主,“就不温柔吗?”   韩小长史顿时沮丧起来,坏心眼!恶毒!收回刚才的话!   眼睛向隆裕小狼瞄去,往常遇到这种事情早就跳起来咬人的公主,此刻只是拨开遮住眼眸的头发,骄傲的斜向忐忑的长史大人,毫不遮掩眼中蔑视的哼了一声:“真没用,总是被欺负还不长记性。”   竟然被年幼的孩子训斥了。   但是却又无法反驳,她的确总是面对永淳公主的毒舌栽还在同一个地方,而显然,鄙视自己的隆裕公主相当有资格以低龄做出训诫:事实上,自从听过伤仲永的故事之后,这位聪慧绝伦的公主殿下,虽然依旧锋芒毕露,依旧我行我素,但却消尽了一身的浮躁。如今面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挑拨,已经心如止水,毫不在意了。   真不可爱!真不可爱!真不可爱!   挫败的小长史在心内偷偷抗议。   眼睛情不自禁的斜去琅嬛福地的某个角落,若说有什么与往常不同,就是这个了吧:那里,娴静淡漠的公主殿下一手执卷,一手持盏,仿若这边的吵闹根本入不得她的耳一般。   小长史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到不久前的一天。   事实上,林滤公主自然不会无事出现在琅嬛福地。当小长史为了公主殿下的婚事放心之后,林滤公主这才道明来意。   虽说几大世家同时提亲,碍于多种方面,不好一口回绝,但皇室自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用顶着脱俗的清秀面孔却淡淡的说出“就算是民间买颗白菜,也要讨价还价一番吧”的林滤公主的说法,就是昭帝也要多多少少划划价才行的意思,当然,价格是否接受的了,请自便。   于是,首先,身为最受大昭皇帝疼爱的公主,昭帝自然而然的提出:心爱的妹妹如要下嫁,首先,必须是配得上的子弟。   这自然不成问题,将这句话摊开来说,就是必须是嫡系,而且是家中最重要的子嗣。事实上,就算再看不起皇族,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才能与之结亲,不然可不是失礼就能过得去的。   然后昭帝说出第二条:帝君不忍妹妹受委屈,若为驸马,不得续妻、纳妾,言行也必须端庄。   意思就是说,若娶我家林滤,不但要一心一意,不能再娶,连偷吃都不行。   昭帝强调道:能做到便罢,若是做不到,成亲之后言行有失,哼哼……   以左相为首,各大家族之人微微一考虑,依旧接受。不过是一个嫡系子弟无法大量开枝散叶罢了。与整个家族想比,自然是小事。至于言行,家族自有教导之法。还是同意了。   话谈到这里便差不多了,讨价还价要慢慢来,一次将底牌抛尽,一来不智,二来显得太没诚意。   大昭朝堂廷议结束。   之后便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滤公主病倒了。   看着小长史诧异而又担心的目光,林滤公主微微解释:“是皇兄让我暂时称病,以此脱离那些人的纠缠,反正我的身子一向很弱,所以皇兄就用‘林滤公主自小体弱,赈灾之中过于操劳,回京之后更是没能及时休养反而雪上加霜’的借口将我送回府内休养。”   韩苏点点头,这番话说的很巧妙,既让公主的病显得合理,又隐隐指责朝臣们追着公主不放,才致使公主殿下病倒。   “所以,为了表示病重,且不被人发现,一来公主府将闭门谢客,二来以防万一,我想借住长史大人的琅嬛福地。”   清冷的公主殿下微微一顿,纯洁的笑道:“长史大人知道的,我一向不善说谎,所以,称病期间还是不见人的好。”   这种让泽兰女官那种面瘫之人听到,都忍不住抽搐的谎言,这位公主说起来,还真是毫无压力。   也只有小长史大人相当赞成的点点头。   “殿下尽管安心的住在这里,小臣这里绝对没有问题……”话音未落,后知后觉的韩小长史终于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迟疑的问道:“殿下,住小臣这里……和公主府,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吗?”林滤公主静静的看向小长史的眸子,反问道。说谎之人却理直气壮,这是什么世道。   “有……吗?”而韩小长史却因为这位镇定自若的公主不自信起来,狐疑的看向前后左右,试探道:“因为小臣这里没什么人?”   “倒也可以算作一个原因。”即使是在小长史的注视下,林滤公主的平静也没有损失一分一毫。   “小臣想不到了。”这让小长史无比沮丧。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不正是这里有长史大人吗?”林滤公主轻轻一笑,神色间忽然说不出的明黠。   “我?”小长史茫然了,“关小臣什么事?”   “因为,我想让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啊。”   “殿、殿下说什么?”刚刚才安下心的小长史下意识的认为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这位明明说着足以让大昭混乱的话,却好像在谈论“恩,那边的花很漂亮”的公主殿下,依旧平静而又优雅。   “我是说: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长史大人的忧郁   “我是说: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耳边仿佛回响起当时公主似有若无的声音,韩小长史耳根一热,顿时满脸的羞涩与困窘。   事实上,林滤公主当然不会真的要找自己当面首,只要再镇定一点,再理智一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根本就是应该瞬间就明了的嘛。小长史顿时对自己当时的失态懊恼不已。   不用想,当时能让一向冷清的公主殿下都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目光,可想而知,慌乱的小长史到底有多失态,多惊讶,多脸红,多心动……   “我才没有心动!”小长史自顾自的矢口否认,不过被一位美丽的少女告白,呃,这个不算是告白,勉强也算是,韩小长史纠结了一下,就当是吧,恩,被这样的美少女告白,无论喜不喜欢,心动也是必然吧。   韩小长史理所应当的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接着,就又开始无限烦恼起来。   虽然林滤公主并不是认真的、真的让自己成为她的面首,这让韩小长史长长的松了口气,单纯的少女还不知道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可是,这个曲线据婚的计划会严重影响公主殿下的清誉是不争的事实。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放在林滤公主身上并不是特别合适,挫败的前中文系少女此刻没什么时间显摆自己的词汇,作为大昭出淤泥而不染的公主殿下,此刻竟然因为自身的清誉而被迫逼婚,虽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极小因素。   但并不妨碍林滤公主以此下手,事实上,世家还是很看重家风以及名誉的,如果林滤公主真的破釜沉舟,宁肯毁去清誉,就算手握内库,就算惊才绝艳,就算深受帝宠,想必那些世家也绝对会收回提亲的打算。   可是公主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韩小长史紧紧的皱着眉头,虽然林滤公主轻松且淡漠的表示,自己不招面首只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而并不是单纯的遵守着女则之类的。   但是也没有故意去找个假面首毁坏自身的名誉的事情,没必要遵守与故意去违反是两码事。这种得不偿失的叛逆简直是最大的自污。   就和自己当初一样,不得不实施的举动。   韩小长史顿时觉得委屈不已,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个无端被牵连、无害的冷淡少女。   如果林滤公主知道自家长史的想法,就算是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大概也会对温柔的小长史泛起微微的同情吧。   多么单纯善良啊。   还有,那个无端被牵连、无害,指的是谁?   小长史并没有能想太久,袖子被狠拽的事实让她不得不回神。   眼前的是汝南小萝莉泫然欲泣的小脸以及柔嘉小萝莉弱弱的、委屈的表情。   呃,对了,讲故事,还是两个。韩小长史心虚的偷眼看了看毒舌少女和隆裕小狼,一个揶揄的看了一眼小长史,另一个显然注意力在园子大门处。   忽,韩小长史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安抚两只被忽视小萝莉轻微受伤的心:“今天来讲豆子的故事吧。”   “豆子?”单纯的小公主们顿时露出小小的惊奇表情。   “没错,豆子,恩,就叫做睡在豆子上的公主和与豆子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吧。”韩小长史毫无愧疚的随意更改着童话故事的名字。   “为什么要睡豆子上?”   “和豆子一样大小?”   两位小公主担忧的摸摸自己的个头。   故事的时间延续的并不长,至少在刚讲完,韩小长史头疼的面对面前四只明显想要踊跃提问亮晶晶的眼睛时,园子大门处终于传来了嘈杂声。   看隆裕小狼快速过去的愉悦表情,很明显,她等的东西到来了,韩小长史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向外望。   不一会儿,随着乒乒乓乓声音的响起,韩小长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看着原本和谐宁静的园子里毫无美感的被树立起的大家伙,再看看一边摆弄着扳指,然后拉弓试弦的隆裕公主殿下,韩小长史心存侥幸的问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   高傲的隆裕小狼目前心情愉悦:“当然是弓箭与靶子了。”平日里,这种废话般的回答可是伴随着鄙视的眼神说出的,以此可见这位公主今天有多开心,“长史大人要试试吗?”   韩小长史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摇摇头:“小臣不会。”   这下,不但隆裕公主,连毒舌永淳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长史大人竟然不会?”   小长史微微脸红了一下,心里暗自仇富:可恶的贵族子弟!   随即不以为意道:“小臣家贫,幼年时还差点卖身葬父呢,弓箭就更买不起了,习字、画画都是用木棍,后来为了科考,买了毛笔练字,画画的习惯却没有纠正过来。更遑论弓箭这种摸都没摸过的东西。”   谁说韩小长史不会撒谎?必要的时候还不是信手拈来,只不过比起林滤殿下是职业级与业余级的差别罢了。   公主们顿时露出了然的目光,事实上,大昭朝堂虽然被世家子弟占据,贫民子弟还是有些的,的确是除了诗书之外,其他的都是平平。可她们哪里知道,韩小长史可不是平平,而是压根废材。   只有远处知道详情的林滤公主轻笑一声,却并没有拆穿读书都只读了两年的小长史的打算。   “那不如试试看好了。”误会的隆裕公主挑了一下旁边的弓,掂量一番之后,丢给了小长史一把显然比较轻的。   虽然的确不会,但在韩小长史心里压根没有丢脸这一说,隆裕公主才十岁,她能使用的弓自己没理由使用不了,就算自己准头不行,但起码射箭没有问题。   想想电视剧中的神箭小将,韩小长史热情高涨,恨不得唱首射雕英雄传。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无论电视剧还是奥运会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韩苏双脚微开,侧身站立,笔直挺拔,左手持弓,平推向前。   一旁的公主们全都点点头,长史大人的姿势很漂亮呢。连不远处看书的林滤公主都放下了书卷,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小长史。   韩苏深吸一口气,右手放于弦上,心里自恋了一下:太帅了!POSS摆够了,右臂微一使力——韩小长史脸红了下。   隆裕一脸错愕,永淳公主毫不客气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刚才没用力。”小长史涨红了脸,恼怒的放开了只拉出一厘米的弓弦,不服气的说道:“这次一定会用尽全力!”   说完,一咬牙,右手使劲儿——终于开了一小半。   一天都好心情的隆裕公主终于再次露出了鄙视的眼神:“真没用啊,这种给小孩子练习用的半石弓都拉不动,就算是七皇姐身子柔弱,都能拉开一石弓呢。”   韩小长史面皮发热的看向所谓柔弱的七皇姐——林滤公主殿下,冷淡的殿下微微勾起嘴角,体贴的看了一眼羞恼的小长史大人,并没有说什么,再次低头看向书卷,只是嘴角的那抹轻笑一直不曾掩去。   “小臣是文臣,就算是六艺,也没有强迫一定要全部精通,不会弓箭又有什么问题。”破罐子破摔的小长史强辩道。   事实上,如果有机会,帅帅的拉弓射箭韩小长史还是很眼红的。   “没关系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专门将靶子弄来这里练习?”隆裕公主嫌弃的看向耍无赖的韩小长史,“长史大人不知道吗?再过两个月,就要开始秋猎了。”   随即,接下的一句话注定了小长史无限的忧郁。   “作为七皇姐的长史,皇家围猎,长史大人毫无疑问是要跟随前去的吧。”   ☆、漠北刀勒   天分是很重要的。   起码练了三天弓箭的韩小长史就如此坚定的认为,然后揉着酸痛不已、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无赖的声明:放弃。   即使永淳怎么毒舌、隆裕小狼怎么嘲讽,小长史鸵鸟般的全都听而不闻,装死装的相当彻底。   开玩笑,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把命搭进去也未必能拉开弓弦,这是长期练习的结果,如果能速成,大昭早就全民皆兵了。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根本练不出的弓箭上,还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反正拉出去姿势能唬人就行。自认姿势十分潇洒且标准的小长史,于“严于律已”一词毫无瓜葛。   从一出口就是挑衅技能的高傲的隆裕小狼口中,韩小长史得出了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大昭皇室的围猎——很麻烦。   围猎的时间其实一共只有七天,掐去开头一天的仪式,最后一天的君臣同乐,中间几天则是真正的狩猎期。这就罢了,更为让韩小长史无语的地方在于——虽然狩猎只有七天,然而前去猎场大概要走半个月。   也就是说来回光在路上,大约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   想想大昭那颠散骨头的马车,韩小长史止不住的捂脸呻吟:死吧、死吧,让我死吧。   她此刻十分怀念公车、地铁、火车、甚至自行车,要不,滑车都行,已经绝望了的小长史提出自己卑微的要求,眼巴巴的看了半天天空,老天爷及其不赏脸的没搭理她,万里晴空,一个白痴四十五度角仰望,也许、大概,似乎、应该、明媚忧伤。   韩小长史没趣的收回自己的妄想,叹了声:求神不如求己,回房划拉自己的私房钱去了。   虽然如今人生的唯一追求就是攒够养老钱,然后告老还乡,但是既然之前立下了守护柔弱公主,以此报答的誓言,善良而又正直长史大人,自然不会像某些海誓山盟一般,好像说来专门为了打破似的。   事实上,责任感强的小长史还是及其守信的。   譬如说,虽然无法忍受古代马车那一个架子上搭个盒子这样简陋、粗糙的设计,但是如果单纯为了一个月的享受,小长史还是要看看付出与收获是否成正比呢。   “大约多少?”小长史瞪大了眼睛问,恨不得把对方吃掉。   “回大人的话,照大人的要求打造出来的马车,起码要五十两银子。”工匠小心翼翼的解释,“这还是因为大部分的材料都是由咱们府上购入,而且大人又不要求有什么雕纹、装饰,花销节省很多。”   韩苏差点没吐出血来,皇帝也才总共赏了她一百两好不好。欲哭无泪的小长史咬咬牙,点头:“雕纹、装饰什么没用的全都不要,乱花钱又没用,其他的不要怕花银子,一定要反复试验,做到我……本官的要求。”   如果单纯是自己,当然咬牙就撑过去了,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可是,韩小长史歪歪头,想想柔弱的公主,叹了口气,就当是对其愧疚的报答吧,为了那个纤弱的殿下,也是需要一辆好的马车的啊。   再次叹口气的小长史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人善被人欺啊长史大人。   既然要出门一个多月,自然不可能只做马车的准备,尤其准备的对象还是多病、忌讳颇多林滤公主殿下,韩小长史想了想,离开了几个铁匠、木匠,向公主府的下个作坊走去,那里还有其他工匠可以帮忙。   准备的东西太多,韩小长史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来,顺便多长一只手,现在花钱如流水的她恨不得扒光帝京所有有钱人的银袋子。   林滤公主窝在琅嬛福地,若有所思的看向勤奋练习弓箭的隆裕,以及此刻也不偷懒的永淳,汝南与柔嘉软软的腻在自己身边,没有长史大人讲故事,永淳也没时间照顾她们,就乖乖的坐在七姐身边了。   最近自家的小长史似乎很忙啊。林滤摸摸腼腆的柔嘉的头,害羞小公主软软的头发好可爱,汝南小公主眼巴巴的看向林滤,又乖巧又渴望,林滤轻笑一声,也同样摸摸汝南的头,小公主羞涩的笑了。   林滤外在性子一向冷清,又总是称病,也难怪想要亲近皇姐的小公主们既渴望又胆怯,能被皇姐摸摸头都要羞涩又开心了。   最近一直在公主府打理府内事务的泽兰女官此刻出现在琅嬛福地。   被告知皇姐需要休息一会儿的小公主们乖巧的跑到园中玩耍。   若不是那些个世家又有什么举动,大约就是最近忙得不见人的小长史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林滤公主心内暗暗猜测,这位聪明的公主殿下似乎并没发现,如今她的心思似乎越来越爱关注自己那个小长史了。   “殿下。”泽兰女官施了一礼,将一封书信呈上。   林滤眉头一挑,若是前两种事情,泽兰禀告即可,看来,似乎是其他事情呢。   从容的拆开信件,看了不过两行,林滤公主忽然愣住了。   这位就算面对逼婚都能依旧保持娴雅与风度的公主此刻竟然一动不动,震惊程度可想而知。   泽兰女官飞快的扫了一眼失态的公主,心里亦是好奇:善于隐藏的公主并不是没有露出过其他情绪,事实上,私下她见过公主的另一面,而且很多次。   可是,无论生气、高傲、尊贵、锋芒毕露、甚至气愤难抑的公主她都见过,但是都没有仿佛灵魂被抽空之后愣住的公主给她的冲击强烈。   到底是什么事?   半晌,林滤公主垂下执着信件的手,喃喃自语道:“漠北乱了。”被阴影掩盖的公主殿下的神情晦暗不明。而那句话的语气更让泽兰女官无法辨别,是惆怅?是兴奋?是彷徨?是叹息?   大昭元光元年,漠北刀勒可汗察汗大王薨,部族乱。    ☆、番外:林滤外传   小小的林滤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在大昭皇帝的书房移动着,这是她最喜欢的游戏。她要一边躲避着大臣,不能被他们看到,还要保证自己能看到,看他们吹胡子瞪眼却不能发作的样子,那样很有趣。   “圣上,我大昭自立国至今,连年征战,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小小的林滤嘟起了嘴巴,她不喜欢听到“国库”这两个字,因为只要那些总是爱反驳父皇的大臣提起“国库”这两个字,父皇之后好多天总是愁眉不展。   如果我长大了,就来专门管那个“国库”吧,一定不会向那群大臣一样,一定会让父皇开心的。幼小的少女其实并没弄明白国库是什么,还曾经一度怀疑是个桀骜难驯的臣子,所以才想着管着他。   又玩耍了一会儿的小公主并没有觉得比平常有意思,于是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门去了。门外的侍卫视而不见。   她是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殿下,以至于刚出生就被帝君赐予林滤的封号——那是大昭最富庶、美丽的一块土地,在这位公主降生之后,便专属于这位公主自己。她是最可怜的公主殿下,两岁的时候生母便去世,如今的皇后身体虚弱,她只能由自己的长姐照料着。她是最聪慧的殿下,如今不过四岁,便有着别的皇子难以企及的早慧及智力,她是最美丽的殿下,曾让大昭帝君忍不住赞出“颜如舜华”,与长公主合称“皇家双壁”,并以暗喻月宫的女神为其小名。   “幼月。”东阳公主略带责难的看向一脸狡黠的小妹。被大昭士子所恋慕、被称为风华绝代的这位公主,一出现便让大昭最精英的侍卫们也忍不住微微偏移了视线。   东阳公主已经十七岁了,以她的年龄还未出阁,都是为了自己年幼的弟妹。母亲早丧,父皇国事繁忙,皇后身体虚弱,偌大后宫竟是这位少女执掌。   林滤公主双眼一亮,满眼依恋的扑向长姐怀抱,撒娇的拱了拱自己的小脑袋,甜软而又娇气的喊了声:“皇姐。”   东阳公主便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这位精灵狡黠的小公主,从两岁起被东阳公主带大,相当明白用什么方法来安抚对方。   东阳公主爱怜亲了亲自己的小皇妹,这个举动惹得小公主眯着眼开心的笑了起来,随即又在自己的皇姐脸上同样沾了沾。   “今天幼月很乖……”话未说完,便看到皇姐似笑非笑的眼神,刚从帝君的书房淘气出来的小公主吐了吐舌头,“今天先生讲了晋书,幼月有一点不懂,就想到父皇书房里面有一卷隋寄的注译,于是想拿来学习一二,不想后来睡着了,醒来看到大臣与父皇都在,不敢打扰,只能蹑手蹑脚的溜出来。”   说完,口齿清晰、表达顺畅的小公主一脸的叹息与自责。   多么合理又值得表扬的借口啊。东阳公主看向一脸懊恼的幼妹,若不是从小看大,对她的性子太了解,恐怕早就忍不住要相信了。   想了想说谎说的漏洞百出的几个弟弟,对于幼妹的聪慧及调皮真是又爱又怜又恼。   “既然没听懂,为何不向先生请教?今日不会的地方,罚抄十遍。”小公主故作自责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怜兮兮、泪眼汪汪的看向东阳公主,“皇姐……”   “如果,你习的好,我便送你一把小弓。”东阳公主叹了口气,许以厚利。   “哇!”林滤的小脸顿时阳光灿烂起来,抱着皇姐脸亲了一口,脑袋腻在皇姐的怀里,蹭啊蹭啊,再也不愿意出来。   东阳看向幼妹,眼神说不出的温柔,抱着林滤刚要转身离去,眼神扫过帝君书房的门,忽然间说不出的痛楚与复杂。   转眼逝去,已是一年。   大昭虽然借着收拢前朝文官集团快速稳定新国的动荡,却依旧无法杜绝外族的威胁,西齐南羌北刀勒,无一不述说着对于中原大地的渴望。   一年的时间对于别人并不长,似乎没什么区别,而对于聪慧的林滤公主来说,她起码明白了国库是什么,正是因为那群文臣不愿意动用国库襄赞军费,以至于父皇与皇姐双眉紧皱呢。   小小的公主双眼写满了不满与讨厌。此刻的小公主再次偷偷摸摸的在皇宫的某处猫着腰躲避着大臣的视线。   事实上,沉迷于弓马的小公主早就不玩这种早已厌倦的游戏了。可是今天不同,皇姐这几天总是有段时间躲避着自己,这是从前绝对不会有的事情,就算是和别人讨论事情,皇姐都会把自己抱在膝上一起听呢,虽然很多自己也听不懂就是了。   东阳公主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尽管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然而却无法掩盖眉眼间流露出的疲惫与忧愁。   “公主殿下,刀勒察汗大王对于殿下钦慕已久,不但愿意献出大片土地作为迎娶殿下的诚意,并愿意与我大昭永世交好,且协助我大昭抗击外敌。”左相微微拱手,动之以情之后,便是晓之以理:“想必殿下明白,西齐南羌北刀勒,无不对我中原大地虎视眈眈,如今刀勒可汗能愿意为殿下罢免干戈,且对西齐、南羌加以震慑,无论对大昭还是万民,都是无上的福祉,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说什么以万民为重,东阳公主心内苦笑一声,若真是为了大昭,为了臣民,她东阳远嫁又有何不可?然而,若是文官思太平、不舍国库银钱做军饷,以致帝君君威扫地,大昭屈辱和亲又作何解释?   罢了。东阳公主收起了所有哀愁,她不能让父亲伤心,不能让将士无粮上战场,东阳公主缓缓扫过左相以及后面文官的样貌,高贵而又威严,隐晦而又锋利,若有一天,定要将此大昭蛀虫连根铲除,以免祸害皇家其他弟妹。   思及弟妹,东阳公主眼神瞬间一暖,“幼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聪慧爱撒娇的幼妹啊,东阳公主顿时心中一痛,此刻,她恨不得自己的幼妹愚笨一点,那样说不定更幸福:她定然会明白自己远嫁是什么意思以及……无法改变。   明白这些并不是好事情,尤其对于一个孩子而言。   幼小的林滤僵硬的站在角落,这里隐藏的位置很好,别人不能轻易发现。   他们说什么?让皇姐嫁到刀勒?那个满是风沙与牛马的地方吗?民风粗犷的漠北吗?小小的林滤,就算母亲早丧也没什么哀愁,因为有皇姐照顾她,就算父皇繁忙也不觉得孤单,因为有皇姐陪着她,就算淘气也不怕责罚,皇姐总会原谅她。   然而,这一切……小小的公主倔强的看向那些讨厌的文臣们,往日里,小小孩子的讨厌并不强烈,而此刻,小公主的眼神里却写满了厌恶与愤恨:都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皇姐,夺去了皇姐的幸福,夺去了皇姐的自由。只因为,他们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这一刻,小公主甚至连最宠爱自己的昭帝也深深的恨着,还有一丝——对于未来自己命运的恐惧。   我绝不要将来也如此!往日幸福的小小公主此刻忽然明白了对自己最为重要的一个词:自由。   这样想着的小公主,眼神一分分的淡漠、冰冷,往日古灵精怪的小脸越来越温和、娴雅,心越来越冰冷、坚硬。   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愿意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底牌,一个计划在小小公主的心里慢慢浮出,惹人怜爱的小公主掩盖了一切的锋芒与光芒,所有的温情与感情全部化为万里冰封。   大约只有在心底某个角落,柔弱无助的小公主为自己真正的梦想而偷偷哭泣:她想要皇姐恢复自由,温柔而快乐的回到自己身边。   只所以不承认有这个梦想,之所以只有在某个夜里的梦里才会软弱的哭泣,那是因为,对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的绝望。   那么,就要我的自由吧。   林滤公主殿下,从这一天起,病了。   东阳公主远嫁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见到小公主调皮又欢乐的样子。忙碌的帝君以为因病如此而没有深究,而代替东阳公主照顾幼月的皇兄皇姐们,无论付出再大的宠爱,也无法融化小小公主冰冷的心。   这一年,林滤公主六岁。    ☆、东风三月帝都水,只见桃花不见人   东阳公主已经远嫁十年了,然而稍微经历世事的大昭士子心中,却依旧还留有一芳孤影,大昭民风开放,言论无忌,十年之中不乏有人在酒肆里伤心悲叹“东风三月帝都水,只见桃花不见人”,更有偏激一点的,甚至吟出“关月夜悬青冢镜,塞云秋薄汉宫罗。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这样激愤难抑的诗词来。   然而文人到底大多生性暗弱,除却铮铮铁骨却不免失意的一些人以来,大多竟是被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渐渐磨去棱角,即使当时觉得多么屈辱、多么愤懑、多么不甘,却也只剩夜半梦回,寂寥时分忽然想起年轻时候,曾经魂牵梦萦的一缕剪影。却又徒然奈何,唯剩一声叹息。   然而,当漠北刀勒大乱这个消息忽然间在帝京暗暗却又快速的传开来时,忽然之间,所有耽于声色犬马、沉醉于天下太平的大昭臣民们忽然都清醒起来,渐渐想起了如今这一切全是由一个女子的幸福换来的。   而文人士子们尤甚,如今而立之年的文士们,当初谁不被那一袭风华迷住了心智?又是谁因为长公主远嫁不惜醉卧酒肆只愿今生不再清醒?悲愤、憋闷与苦楚,还有心底曾以为随风而逝的思慕,就如同蛰伏已久的剧毒一般,忽然间就又侵袭全身。   文人们的悲愤郁闷总是那么简单,大昭的酒肆再次客满了。   而如今,林滤公主的丰乐楼首当其冲客满为患,皆因之前帝京早有流言:各世家逼婚于公主殿下,殿下忧愁过度,以致病倒。   联想一下虽未谋面,却听闻已久的东阳长公主的经历,再想想如今自己倾慕的林滤公主所处的局势,年轻士子们对于前辈们的失态,似乎也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触来。   有那早已烂醉如泥、狂放不羁的竟然一边敲盏一边失态的大声唱到:“迢迢河汉夜风凉,愁起思君折我肠。一曲悲笳飞翰海,三分明月入幽篁。卷帘悄窥黄花瘦,抱枕忍听清漏长。无限缠绵多少泪,能追当日凤求凰?”   “好在我大昭不比前朝,不会因言治罪,不然今日要杀多少大好头颅?”襄城公主手持酒盏,从厢房窗口向大厅望去,淡淡的说道。她今日混不似平日里的魅惑横生,如今竟是追忆惆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就连一向玩世不恭的魏王此刻都坐的笔直,神情肃穆:“刀勒此次乱的蹊跷,毫无征兆之下各部族骤然发动,若是不满王子年幼也就罢了,偏偏那些反王似乎也没有达成协定,相互之间不乏扯后腿的举动。”   说罢看向秦王,宗室之内唯有这位王爷手握兵权,这等事情自然还是他比较明了。   秦王为人正直却不乏变通,固执却又不迂腐,且对于朝堂之事一概不理,只爱军旅,甚至住在军营多过王府,虽然最厌文臣,却也从不对士子们有失偏颇。像这种纯臣,无论昭帝还是朝臣,都对其放心且不愿得罪,可说是大昭一等一的实权王。   边疆之地是这位王爷的职责范围,虽然不会专门关注,但只微微一想,秦王便已捋清思路:“刀勒君贤民和,往日亦没有乱象,即是如今忽然大乱,看诸反王的动静,大军并未动用,皆是精兵若干,直指皇城。然而至今各路未发现有任何两支结为盟友,可见是有利益冲突。皇姐只有一个子嗣,若说不满王子即位,想要推举他人,又怎会不结盟其他部族?可见又不是因为王位。有利益冲突且不因王位,想必不是大事。更何况……”   秦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本王并未收到刀勒方面的消息,若是有事,起码皇姐那里也会有些信息。”   襄城与魏王具是一怔,察汗大王对东阳公主自然是真心实意,但是心中却总是对长公主思忧家国而吃味不已,故而虽然与大昭结为姻亲,却尽是官员出使,皇家之间少有往来。   早年还有书信传递,然当初长公主收到幼妹患病的消息之后,更是因思念病倒,据说察汗大王当时大怒,差点没砍了信使,霸道的断了同大昭的联系。   没想到啊,襄城同魏王同时不可思议的看向默默饮酒的秦王爷:自己的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最厌勾心斗角的弟弟,竟然不吭不哈的在刀勒埋下了暗桩,似乎还能与被保护的密不透风的皇姐联络上?看来,这事情皇兄是一定知道了的。   这事无论是皇帝、襄城还是魏王来做,哪怕是被称为贤王的老三吴王爷来做,都不会让人吃惊,可是这个打仗都光明磊落,刚毅果敢、最厌弃阴谲诡计的七弟竟然来了这么一手,就不得不让人惊讶了。   也多亏是这位王爷来了这么一个暗手,不说秦王口风最严——单凭除了皇帝,兄姐之间竟无一人得知,直至察汗大王故去了方才披露就可知晓。且以这位王爷的性情,也的确没人去关注他,更没人想到这位正直磊落的王爷还会弄个什么谍探司,深入刀勒,直取皇宫。   无论胆略还是缜密,无不让人惊叹,不愧统军将领,果然是大手笔。   襄城有些复杂的看向自己的七弟,当年长姐远嫁,自己也不过碧玉年华,临时接替长姐照顾弟妹。然而她出身不比东阳尊贵,当时皇后身体虚弱,无所出,最贵就是与太子一母同胞、生母又是贵妃的东阳公主,襄城虽然生母出身亦是不差,但想要压制后宫,却还是差了许多。   更何况,长姐刚远嫁,姐妹间最疼爱的林滤却又忽然病倒,之前还被长姐庇护的自己,面对诸多纷扰,几乎都要自暴自弃起来。   虽然后来诸兄弟到底跟了长姐多年,皇室之内没有兄弟阋墙、储位之争,然而到底最后不免有自我放纵的举动。   自己不就是其一吗?   兄弟姐妹之中,也唯有三弟最贤,修身养性、齐家治国,林滤虽幼、厌恶政治,却也早早执掌内库,为兄姐分忧,最后便是这个一向不善言语、大半时间远离京城的七弟,竟然默默而又坚持的维护着整个皇家。   思及此,为了皇家付出一生心血的襄城都不免有些愧疚,到底是没有教好其他兄弟。   一向洒脱不羁的魏王,更是满脸惭色。   襄城公主微微叹了口气:“虽然乱象不明,但到底也是一个机会。”    ☆、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不论皇家年长组有几多烦恼,都不影响年幼组依旧聚在琅嬛福地练习射箭与玩耍。   不得不说,连几位王爷、公主也曾疑惑过,那片除了东西好吃、以及能听到些莫名其妙、殊不合理小故事外连个侍从都没的小园子,到底哪里吸引孩子了。   汝南、柔嘉尚且年幼不提,隆裕与永淳,一个高傲一个稳重,虽然嘴上不说喜欢,行动上倒是没比汝南、柔嘉少去,如今连练习射箭都移到那里去了,要知道,比起皇家专门的武场,琅嬛福地那临时立起的一个小靶子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如今就连每日都要习帝王策的太子,都会偷闲跑到那里腻着。   “你这里讲的不对。”汝南公主小小抗议,柔嘉公主躲在汝南身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哪里不对了?”憋屈的太子诘问道。   好不容易有时间出宫,来到了琅嬛福地,结果那个爱讲故事的长史大人根本就不在,永淳姑姑与隆裕姑姑练习弓箭,林滤姑姑……小小少年偷眼往林滤公主处望去,一不小心对上冷淡少女的目光,羞的耳根都红了。   说来也奇怪,林滤外在性格冷淡、不爱与人交往,住的地方亦是喜好清幽,如今是借口住在琅嬛福地。若像以往,简直除了泽兰女官外几乎不与人交往的类型,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讲:叫做宅女。爱看书又爱茶,也可以叫做书痴与茶痴。   但是无论哪样,像她这样冷漠不爱搭理人,就算长得再漂亮,无疑都是不讨喜的类型。偏偏不可思议的是,小公主与小皇子们似乎都对这个冷淡姐姐、姑姑有兴趣,哪怕是摸摸他们的头、多看上他们一眼,都能羞涩的欢喜半天。   “王子没有娶公主。”汝南公主嘟起嘴巴,“长史大人讲故事,最后都是‘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太子殿下顿时涨红了脸,他当然不会讲小长史经常讲的那种故事,但又不好在姑姑面前说自己不会,于是便胡乱诌了一个,可惜似乎并不受欢迎。   “这、长史大人讲的才不对……”太子委屈的反抗,“自古哪里有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就说姑姑你们,难道将来要嫁别国的王子吗?”   小公主们愣了愣,忽然满脸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咦?”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韩小长史,停住了踏出了一半的脚,改为小跑,一路疾驰到汝南小公主跟前。   “怎么了?”   “长史大人不是王子。”汝南公主小脸含泪,无比伤心,“那汝南就没办法嫁给长史大人了。”   咳咳咳,韩小长史差点没被口水呛死,一脸狐疑的看向唯一在场的太子殿下,你刚才到底在教小孩子什么?   “没关系,”看到情况不对,早已抛了弓箭来到这边的永淳公主,听明白之后蹲下安慰幼妹,“你可以收长史大人做面首嘛。”   永淳殿下真乃皇室锦囊是也。   不对!   “喂!汝南殿下才四岁,不要教坏小孩子啊!”韩小长史抗议!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公主!   而看到小姑姑都要哭出来的太子殿下终于也不淡定了,努力做出补救:“其实公主是不用嫁王子的,汝南姑姑你将来是要招驸马的啊,可以让长史大人当驸马。”   我呸!这都什么馊主意!   韩小长史看向眼睛亮晶晶的汝南公主,苦笑:“汝南殿下,您才四岁,小臣做驸马太老……”   话还未完,衣袖就被柔柔的扯了一下,如果不是今天没风,绝对不会发现这么不明显的暗示,转脸,对上柔嘉小公主羞羞的目光。   韩小长史简直想要捂脸哀号了,“柔嘉殿下,您只比汝南殿下大了三个月,一样……”   “真挑剔啊!”太子与公主们异口同声,语气中不乏不满。   韩小长史怒视三个罪魁祸首,不是你们向小公主提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我又何必这么挑剔?!   “你该不会是想打我林滤皇姐的主意吧?”隆裕小狼双手抱弓,早在不满小长史挑剔之前,她就已经过来了。   虽然之前赞她脱去了一身浮躁,不过果然本性难移,还是如此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韩苏条件反射的向林滤看去,还好,没注意这边,然后快速的收回目光,一脸尴尬,面红耳热道:“林滤殿下?小臣高攀不起!”   “说谎。”隆裕小狼蔑视的撇撇嘴,“哼,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些士子心里最是龌龊,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哪一个不是想着我林滤皇姐?”   说完,审判一般的拿出最后决定性的证据:“不然,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我……”韩苏那叫一个冤啊,她当然会脸红了,因为提到驸马就不免想到,公主殿下曾提议自己做面首那件事嘛。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好解释?   想到这里,小长史的脸更红了,不是羞的,是憋的。   抬眼看了看,隆裕小狼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样子,永淳公主自然笑意盈盈,至于那笑脸之下暗示什么,不用猜想也明白,毒舌毒舌毒舌!就连一向爱装稳重的太子都似乎满脸警惕,双眼防贼似的看向韩小长史。   韩苏无语,你那是什么表情?就算警惕也搞错对象了吧?难道不该在话题是汝南与柔嘉的时候才应当警惕吗?   韩小长史百口莫辩,嘴角微抽,仰头望天。   “你在干吗?”太子殿下到底沉不住气。   “看下雪没。”   “夏天怎么可能下雪。”这下,连汝南小萝莉都语重心长的教育起小长史来了。   “唉……”韩苏幽幽的叹了口气,摸摸汝南的小脑袋,一脸悲愤,“殿下没看到吗?六月飞雪啊。”    ☆、和亲策、小恶魔   于是免不了的要讲一下窦娥姑娘的故事,然而事实上韩苏也不晓得那位超有名气的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六月飞雪说起来是挺顺。   韩小长史随口解释的内容空洞的故事自然吸引不了小孩子们,反正只要了解成语的意思也就够了,于是小皇子与小公主们的注意力十分顺利的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哼,那些贪官污吏最可恨,若是让本宫知道,定然全家抄斩。”   太子殿下如今十一岁,比自己的某些姑姑们还要年长,正是趾高气扬的时候。   “有什么了不起。”皇室问题儿童、尊贵且更趾高气扬、从不知视平线以下有何物的隆裕殿下高高抬起下巴,高难度的以低了太子半个头的身高藐视太子殿下:“君王的无能才会让官员之中有腐败产生。等我长大了,也去嫁一个王子,比你更像王子的,哼,到时候我来治理他的国家,定然政治清明、天下太平。如你这般,只知见兔顾犬,却不晓得防患于未然,有什么好得意!”   旁边的永淳抚掌称善:“太好了,有隆裕你这句话,等将来有和亲这等事,全靠你了。”   永淳殿下如今十二岁,无风不起浪,好风凭借力,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什么的实在是个中好手,并且,已经是知些人事的年纪。   本来太子就被隆裕辩驳的哑口无言,再听永淳这么一说,更加惶恐了。犹疑半晌,还是弱弱的开了口:“隆裕姑姑还是不要去和亲的好,虽然太傅有说,和亲乃是国策,但是只要提到这个问题,父皇总会不高兴,大约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隆裕一愣,她本身聪颖,自然也不会人云亦云,心里早就对太傅所教的道理狐疑了,但毕竟年纪尚小,还是迟疑道:“可是,太傅说,作为大昭皇室的公主,在身俱无与伦比的尊贵与荣耀的同时,还要时刻牢记万民的幸福与国家的艰难。当年的大皇姐不就是因为国家而肩负起公主的责任了吗?”   与隆裕公主受教于同一批人的太子自然无法辩驳,事实上,他也是被如此告知的。   永淳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可是和出生便被东宫官员与太傅们包围的太子,及生来尊贵、同样被最渊博的太傅教导的隆裕不同,自然不屑那些所谓太傅、名臣们的言论。事实上,这位公主早在一年前就不在太傅处学习了,对外宣称:永淳已熟读女则,已够用亦。   天知道这位公主早将女则用来垫桌脚了,就是心地善良的韩小长史听到那句话,也绝对会毫不给面子的嗤之以鼻。   说来奇怪,先帝虽然子嗣兴旺,但是无论其自身还是其后宫妃嫔,皆不长命。   永淳公主的生母是难得身体康健的,但是地位却不高。为此,幼年的小公主甚至还被太监、宫女们欺负过,那总是被韩小长史称之为“毒舌”的锋利言辞,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这位公主虽然性格恶劣——无风都起浪,又不肯吃亏——当年冷嘲热讽将欺负她母女的太监、宫女们刺的找不着北,更是逆境之中顽强反抗的类型——成功引起帝王的关注,记起还有一位可怜的小公主。而在此之后更是知道收敛锋芒,对外温文尔雅,质朴无华。也只有遇到好欺负又容易让人安心的韩小长史之后,才又露出了恶魔小尖角。   纵观这位公主的成长史,将自身优势利用到了极点,简直可以作为皇室儿童人生教科书,堪称皇家生存指南。   但好在这位小恶魔公主虽然性格恶劣,但性情还算善良。要知道,生母早就去世的柔嘉公主便是这位公主一手带大的。幼时尚且要受欺负的小公主,还知道照顾早被皇帝忘记、生母更是故去的小婴儿公主,这大概也是皇家问题儿童的隆裕伸出援手的原因吧。   永淳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纵然可以恐吓、击退势力太监、宫女的刻薄,却无法责难同样身为皇族的那些兄弟们的恶作剧。   但是据说是问题儿童的隆裕公主殿下,大昭第一尊贵的公主,高傲而又气焰嚣张的走来,看她那副欺男霸女的纨绔模样,当时的永淳还以为是要合伙欺负自己,结果那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公主像头小狼一样,干净利落、残忍的将自己的不良哥哥们打了一顿。   然后依旧昂着漂亮的小下巴,看了看自己,还有自己抱着的柔嘉,说道:“和我去见母后和父皇吧。”   那是永淳公主与柔嘉公主命运的转折点。   也是隆裕公主命运的转折点。   尊贵且骄傲的公主殿下,没有朋友,甚至连兄姐都不肯说一句重话。但从此人生中多了一个不爱好好说话、总是撩拨她的毒舌。   永淳公主殿下,自小便与人针锋相对的公主,只会没事挑拨骄傲孤单的小公主,这大概算是笨拙的善意了吧。   然而,故意的玩笑与正确的认知可是两码事!   永淳公主看向隆裕,大皱眉头。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长史大人能纠正错误的观念了吧。   就她所知,在某次长史大人讲故事的时候,无意中说出“隆裕公主就似主人公一般呢,虽然看起来傲气又爱惹事,其实正义感非常强,就像女侠一样”后,没人敢苛责、亦没人如此称赞的隆裕公主,便似乎对小长史十分的亲近,虽然她表面上依旧的无理,可是又如何能瞒过敏锐的永淳的眼睛?   “长史大人……”永淳转头向韩苏示意,然而忽然紧闭了嘴。    ☆、小长史、很正气   韩苏自然是从头听到尾的,但是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韩苏前世看历史书,最憎恶三件事:一、割地赔款;二、纳贡和亲;三、文人误国。   如今的大昭也算是三取其二了,这更是她对大昭朝臣不满且看不起的原因之一。   然而连被教导的公主与太子们都被灌输了这种思想,韩苏被气得脸色铁青。   她根本没听到永淳的暗示,大步走向隆裕公主身前,蹲下与公主平视,陈恳的说道:“殿下,和亲并不是作为公主的职责。不是!绝对不是!所以,请您忘记吧。”   韩苏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视隆裕公主的眼睛,语气温和而又坚定,那是因为她想让品行端正却被人误导的公主牢牢记住自己的话:“殿下,身为一个公主,能意识到与与生俱来的尊贵同样重要的职责,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但是这种职责我们可以用更多的方法来完成,而不是牺牲自己。”   “譬如说,殿下可以多观察平民的生活,将自己的见闻转告于陛下,当做圣上的眼睛。殿下若是看到圣上有什么过错,亦可以进行规劝。殿下还可以向林滤公主掌管内府般,替皇上分忧。如果殿下再大一些,可以用自己封邑所得,建立私塾,免费供寒门子弟读书、或是收留孤儿,将之培养成为人才。无论哪样,都是身为公主可以做到,并且是对大昭有利的。”   “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牺牲自己的一条路?小臣认为,那是最愚蠢的一条路,殿下天生聪慧,一丝一毫有那样的念头都是不应该的。”   隆裕若有所思,她并不会为了表现自己聪颖而不去弄懂疑惑,这正是韩苏喜爱她的地方,公主殿下认真的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太傅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能够牺牲一人而让整个国家免于灾难。”   太子亦是点点头。   韩苏同样认真回答:“一个国家,若想稳定,是否首先应该让平民安心?”   隆裕与太子点头。   “那么,公主,你要知道,你身为大昭公主的同时,同样是君王的子民,并且是君王最疼爱的子民。如果君王连最疼爱的子民都无法保护,那么,其他子民还会安心吗?”   隆裕公主听到这里,摇头答道:“自然不会。”   “所以,和亲并不能给国家带来安定。”说到这里,韩苏微微犹豫,然而看了一眼认真信任的隆裕公主,继续道:“或者说,它带给国家表面安定的同时,内里却让民众惶惶、且容易沉醉于安乐,失去反抗的勇气,这是逃避……”   “长史大人!”   “长史大人!”   永淳公主与隆裕公主同时开口呵断了韩苏的道理。   隆裕扭头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永淳,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太子,这才如往常般昂起了高傲的下巴:“本宫明白了,你说的有道理,就这样吧。”   说完,摆摆手,似乎颇为不耐烦想要赶韩苏而去。   韩苏愣了愣,感动的轻笑起来。   她自然知道,大昭虽然言论无忌,但是她如今的说法,得罪朝臣的同时,亦犯了大昭皇帝的忌讳,毕竟,前任皇帝正是实行了和亲策的。   永淳公主自小在复杂环境中长大,对于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而隆裕公主则完全凭借她那天才般的政治敏感感到话题不妙,于是两位公主才同时果断打断了长史大人的话。   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但是不希望长史大人犯不可挽回的错误,那会影响官途、甚至是性命的。   而正是如此,韩苏才会感动不已。   所以,韩苏微微一笑,继续道:“逃避会让人民形成习惯,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以自身的利益换取和平。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子民,子民有傲骨,国家才会强盛,若是子民全都懦弱、易于屈服,那么这个国家就出问题了。”   “长史大人说的有道理,可是面对不得不示弱的时候该如何呢?”太子自小学习帝王策,如今的年龄,正是被灌输正大光明、仁孝治国的时候,在某些时候,反而不如公主们思虑的多。所以,后知后觉的继续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是必须示弱的时候呢?以至于要以自己的血亲远嫁来示弱?”韩苏笑的毫不客气,比起公主的认知,这位未来的帝君绝对是关键,只要他的观念正确,那么,便没什么可忧虑的了,所以,她必须让太子印象深刻,深深的牢记在心里。   “这……”太子顿时涨红了脸,随即道:“太傅说过:以一人换取数十万军士的性命……”   “如果军队无法守卫祖国,那么要军队何用?国民为什么要供养他们?岂不是有问题只要出嫁公主就可以了?!如果朝臣只能想出和亲的国策,那么要朝臣又有何用?连无知童子都能选出的蠢办法,为何又能高官厚禄、身份超然?”韩苏吸了口气,冷冷的继续说道,“如果国君只能如此懦弱无能,不思进取,不思反抗,那么又如何要求国民有傲骨呢?”   “殿下,”韩苏肃然的看向太子的双眼,“太傅所教是错误的。如果遇到这种事,就该坚决果断的驳斥!并让他们知道,作为您的臣子,不该提出愚蠢的建议。无法解决国家的难题是他们的无能,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统统不能为他们的愚蠢赎罪!”   太子恭敬的点点头,尊师而知礼:“本宫认为长史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以前本宫也觉得似乎不对,但唯有长史大人解了本宫的疑惑,还请长史大人继续说。”   韩苏微微一笑:“小臣过于激动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小臣可以和殿下说说小臣的一则听闻。”   “还请长史大人直言。”   而被韩苏冷酷的语气震住的永淳与隆裕也同时回了神,该说的都说了,至今也没什么好阻止的,两位小公主略显恼怒的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太子一眼,噤声不语。   将心中的恼怒发泄完,韩苏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微笑道:“小臣听说海外东方曾有一国家,叫做大明。这个国家别的地方或许与其他朝代并无差别,但唯有一样,最令小臣折服。”   韩苏微微提高声音,道:“大明曾有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终明一朝,无论其中国君或英明、或荒唐、或昏庸,哪怕面对皇帝被俘虏、或是战死沙场,都一直坚守此条,没有一个屈服的,虽然后来这个国家覆灭了,但是只要提起这个国家的人,都不免赞一句:铁血大明!”   “就算是朝代的最后一个皇帝,都一直坚守都城,不曾撤退一步,而殉国之前,更是留言‘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   韩苏看向太子:“小臣认为,这才是值得敬仰的皇帝。”   ☆、殿下……请不要再哭泣了   说完这席话,韩苏也终于轻松起来了,虽然祸福未知,却大大松了口气。   穿越之前,她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单看她的性格,便可知道,生性单纯的同时,人生更是一帆风顺,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唯独忽然穿越到了大昭,这才颠覆了她以往的快乐。身处幼年、家徒四壁、甚至还面临卖身葬父的窘迫局面。   她没有时间哀悼忽然的不幸、人生的巨变,因为生存下去才是唯一课题。   咬紧牙关,自力更生,赚钱葬父,艰难生存,如果说物质上的生活终会改善,那么,对于古代王朝的男尊女卑、人分三六等、没有安全保证、说话须留意、见官要躬身等精神上的折磨,才是韩苏隐忍难抑的根源。   没有一个在平等社会生存过的人能够忍耐这种改变,尤其是这种改变将要伴随一生,更何况韩苏这般单纯直爽的性格了,能做到今天这般地步,小长史已经殊为不易了。   而如今这么一通直言,韩苏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爽快。   至于之后有什么后果,那就不在小长史的思虑范围了。反正已经如此,还能有什么改变吗?单纯豁达的心性就是如此的爽快,这种人就是如此容易得到快乐。   韩苏还要说话,却被一脸平静的永淳打断:“我什么都没听到,长史大人……”话还未完,小公主忽然满脸错愕:“皇姐……”   韩苏心里一惊,猛的转身。   看向神色复杂的林滤公主,韩苏不禁嘴里发苦:险些忘记了,自己之前情绪激动,一心想要改正小公主与小王子的错误观点,却忽略了林滤公主还在的事实。自己刚才说的固然没有错,可是牵扯的人中,一是宠爱这位公主的先皇,二是据说将这位公主带大的长公主,这可真是……   韩苏心内忐忑,小心翼翼的唤道:“殿下……”   林滤情绪复杂的看向韩苏,她自然是从头听到尾的,然而越听越是难过、越听越是憎恶、越听越是愤恨。   林滤公主狠狠的看着韩苏,直视对方的眸子,好像如此这般,就能将内心的挣扎与愤恨全部烙印到对方心里一般。她有那么多的质问,却无法说出口,她恨不得给上对方几箭,却连手都抬不起,她只能倔强的、凶狠的盯着对方的眸子,表达自己所有的委屈。   她憎恨韩苏,恨她为什么现在要说出这般话,恨她十年前为何不能出现?恨她为何不能规劝皇姐、恨她为何不能直谏父皇?   你为什么要在今日出现呢?你为什么要在今日才出现呢?   韩苏啊韩苏,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说出这番话!为什么十年前的你不能出现在这里,如此驳斥父皇与皇姐?!   幼年的林滤尚且幼小,无能无力。而如今的林滤亦只能咬紧牙关,恨恨的看向韩苏,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任凭泪水流下。   因为根本就不是韩苏的错啊。   而林滤,只能将所有的悔恨与遗憾,化为恨意,如果不如此,她简直无法面对曾经皇室的妥协——而这个妥协,并没有真正给国家带来祥和,甚至让下一代的皇室子弟观念错误,让整个国民都变得懦弱。这便是韩苏打破的现实。   而看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公主、倔强的盯着自己却一直留着泪的公主,韩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殿、殿下……”她不知道林滤怎么了,这位一向冷淡却不冷漠的公主,那么骄傲、那么脆弱的看着自己。   是啊,又骄傲又脆弱,韩苏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认为,娴雅的公主露出的并不是同隆裕小狼般趾高气昂,而是从那倔强无表情的脸上透出无法掩盖的骄傲,往日掩盖的锋芒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泄露出来。   这样的公主殿下,与平日病气纤弱的少女完全不似一个状态。   然而,韩苏却打从心底觉得,现在的公主竟比平日更加脆弱,仿若已经布满裂痕的瓷娃娃般,大概轻微碰触,就会碎落满地。   这样的少女,让人忍不住的怜惜,韩苏觉得简直都无法呼吸了,看着倔强脆弱的林滤,心脏是那么的疼痛。   “殿下……”韩苏深呼一口气,什么女扮男装!什么男女有别!什么低调做人!什么公主闺誉!全他妈的的见鬼去吧!韩苏此刻只想像当初林滤安慰她一般,同样给予公主依靠,带给公主殿下温暖。   伸手轻轻的将依旧固执盯着自己的林滤拥在怀中,公主殿下双手紧紧抓住小长史的衣襟,怀里顿时传来刻意压制的低泣声。   虚假的恨意霎时烟消云散。   韩苏温柔而又怜惜的拥着林滤,虽然笨拙的口舌无法说出动听的语言,然而宠溺的口气仿若能融化坚冰一般。   “殿下……请不要再哭泣了。”   一旁的小公主与小王子们顿时睁大了眼睛:长史大人,骗人!   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林滤,母亲早丧,兄姐年长,早慧而多智,在那样的大环境长成,心早就坚如石、冷如冰了。   谁都不会知道,这位冷淡却又温和,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的公主,其实是多么的无情与自私。   她永远不会像她最依恋的大皇姐般为了大昭而奉献一切,亦不会同时刻惦记皇家利益的二皇姐般宁可被人误解,她不会因帝君的宠爱暴露自身隐瞒的事实,她亦不会因为别人的痴心而动一丝一毫的情感。   就如同不会因韩苏的单纯而放弃利用,不会因韩苏的善意而感动,她不信任任何人,她不轻易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   可是,此刻,林滤公主,表面淡漠实则冷漠的林滤公主,因为韩苏的话,竟然发觉自己感动了,心口的热流似乎能将无论如何冰冷的心也能融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心计、所有的抵抗,正是因为身为大昭公主这个不可抗拒的悲剧命运吧。   林滤世界的颠覆正源自于长公主东阳公主的和亲。而如今,因为韩苏,那冰封的世界中似乎冒出了一汪温泉。    ☆、韩小长史大危机   两个月时间呼咻而过,如今再次体验“贫乏少女物语”生活的韩小长史摸了摸追加了重金打造的马车,不禁有些心酸:想当年,我也是有数十万身家的啊。   一两银子合一千文铜板,韩小长史曾经怀抱百两白银不止。   如果把数换为一,的确是有数十万身家——十万铜钱的身家。   然而如今全部随风逝去了。   韩小长史颇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随即转身眯眼笑道:“殿下,不若坐小臣的马车吧,定然比府内马车舒适。”   说起来,林滤公主虽然平日为人冷淡,但说话行事之间亦是无不让人感到沁透心扉般淡淡温和,虽地位尊崇,但没有一丝高傲的气态,言语间更是说不出的谦谨。   但是乐观直爽的小长史,还是依靠她那野生直觉敏感的觉得,这样的谦和的公主殿下,依旧不免有种镜花水月的不现实感。仰之弥高、望之弥远,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然而经历殿下哭泣事件之后,这种感觉似乎渐渐淡去了,转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似乎触手可及。也让内心颇有些警觉的小长史放下了最后的心防,行事之间有种圆转自如的随意来。   林滤看了一眼这架比平常马车大许多的盒子,这么说虽然失礼,但是没有任何雕纹,没有一件配饰,简直朴素到极点的装扮,若不是上面还开了门窗、可不就是个盒子么。   韩苏花费重金打造的马车自然不同大昭主流一般,这辆明显比平常马车大许多的,是辆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多用于欧洲,平稳舒适,毕竟日常两轮的马车,自身的构造就注定了晃动的厉害,还没有减震措施,娇气的韩小长史以前每坐一次,都觉得身上要散架。   虽然依照大昭的地势,平原少,复杂地形多,主流来说还是两轮马车的天下。但是皇家出行定会走平稳的官道,这些方面一旦不足为虑,就立马体现出四轮马车的优势来了。更何况,韩苏花费那么多钱可不是白白打水漂的,无论是车内空间的设计,还是防震等小部件,韩苏都提出过自己的见闻与看法,诸多工匠试用了许多材料,这才解决这种跨时代的问题。   想要和未来相比那是做梦,但是如今的完成度也足以让挑剔的小长史满意了。   能让韩小长史满意的东西,放到大昭任一人那里,都将不成为问题。   当然,更要感谢的是大昭的制度,虽然轿子似乎有着规格的限制,马车的大小之类则完全不成问题,而以林滤公主殿下的身份,无论是用四匹马还是六匹马,也完全不是问题。   而看着林滤公主打量的目光,一心献宝的韩小长史却不免尴尬起来,可惜无论时间与金钱方面都不允许过多雕琢的啊,虽然用公主府直属工坊的工匠的确不用花钱,但是不必要的东西就不用弄嘛。   我很低调的。小长史默默的想。   然而林滤公主并没有说什么,依旧颇为清冷的脸上却似乎还有丝坏心眼的揶揄:“长史大人考虑的极是,既然长史大人已经是林滤的面首,那么同车而行也是应该的。”   说完,没有看小长史忽然僵住的脸,愉悦且颇为期待的登上了马车。   而此刻犹如被人定住的小长史可没什么心思辩解。   事实上,依旧是从殿下哭泣事件之后,韩小长史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信任危机。   小公主们对于长史大人的撒谎十分不满,汝南与柔嘉两小萝莉甚至十分伤心的表示:汝南/柔嘉没有乖乖听话吗?长史大人不疼爱汝南/柔嘉了吗?不然长史大人为什么要撒谎呢?   那泫然欲泣的小脸,还有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让长史大人高举白旗投降,同样的抱了抱两位小殿下,再三保证小殿下们是大昭最可爱的萝莉,小公主们这才破涕为笑。   而更让韩小长史头疼的还有,不良公主那警惕而凶恶的眼神:果然文人最龌龊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还真的打起我林滤皇姐的主意,还胆敢欺骗汝南与柔嘉。白绫!毒酒!死罪!   韩小长史对于自己能够轻易解出那眼神背后的台词而绝望了。   当然,再次六月飞雪的韩小长史诚恳的做出解释:那只是想要给予公主以安慰,你们没有看到林滤殿下哭泣了吗?   然而“真是风月高手惯用台词呢,长史大人这是在欺骗小孩子吗?还是说在长史大人心中,林滤皇姐是可以任人轻侮的?”   如此纯熟的嘲讽的技能,如此犀利的词锋,自然出自皇家毒舌小恶魔,唯恐天下不乱的永淳殿下。   对于这两位公主殿下,很显然,同样抱抱的话——大概会被弓箭给射死;什么大昭最美丽的美少女——隆裕小狼大概依旧会举起弓箭,而永淳肯定会笑吟吟的逼问:那到底哪个是第一。   无计可施的韩小长史只好泪奔邀请出林滤殿下。   淡雅脱俗的公主温柔的摸摸妹妹们的脑袋,温和的做出了一劳永逸的解释:“长史大人是七姐的面首,你们不要为难于他。”   韩小长史顿时吐血了、僵硬了、石化了,再随着隆裕小狼及永淳“哼”的一声,随即化为点点尘埃,随风而去。   长史大人落荒而逃。自那以后,几乎日日都在外面为即将而来的秋猎做准备,压根不敢看见公主们鄙视的眼神。   那里明明是我的园子。小长史蹲在马车边画圈圈。    ☆、三国杀小剧场   今晚是最空闲的一晚,然后被朋友拉去玩三国杀。   ……然后惨败N小时。   我去!   恩,后遗症就是罢手之后,耳边都一直还是三国杀的台词,于是突发奇想拿来做小剧场~   做的比较仓促,玩笑而已,懒得斟酌~大家有更好的想法的话可以贴出来~   三国杀小剧场:   (按时间表来吧~)   想当年:   察汗大王:谁来和我大战300回合/破!   大昭朝臣:实在是守不住了……   严趋(左相、和亲策):天下大事,为我所控。   前昭帝:容我三思。   禄伯叮(右相、发动技能:直谏):惟贤惟德,仁服于人。   严趋(左相、发动技能:舌战、群挑):观今夜之天象,知天下之大事。知天易,逆天难。   禄伯叮(右相):已经。。。。。尽力了。   前昭帝:罢了。   东阳(和亲策):(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前昭帝:也好。咳、咳。   东阳(对襄城):交给你了~   东阳(对林滤):皇妹,我去啦!   林滤(对大昭朝臣):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东阳: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某作者(对前昭帝):你累了,请休息吧。   前昭帝:还不够!我绝不会倒下!   太后:夫君,身体要紧。   前昭帝:不,我还不可以死!   前昭帝:霸业未成…未成啊…   新晋小长史   韩苏(刚穿越,摸摸12岁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襄城(抚摸小长史的俏脸):呵呵~失礼啦~~   韩苏:能攻能受乃真正法器/喝~!   襄城(对林滤):交给你啦。   韩苏(第一次见林滤):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真实身份场:   韩苏(挑起林滤兴趣):猜猜看那?   林滤:哦?   韩苏:难道被看穿了吗?   林滤(关于韩苏真正身份):挣扎吧,在真实和谎言的深渊里。   韩苏:居然被。。。猜到了。   林滤:下次注意点。   赈灾:   韩苏:你的钱太多啦。抄家吧!   嘉州府府尹: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韩苏:取汝首级,犹如探囊取物。   周奉:居然。。比我还。。快   周奉:天命?哈哈哈哈~   韩苏(上书昭帝):没想到吧?   周奉:真没想到。   周奉:难道真的是天命难违?   韩苏: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周奉:既生苏,何生…(咳咳)。   昭帝: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朝臣:难道这就是失败的滋味吗?   林滤:就这样吧。   目前进行场:   隆裕小狼:中!/百步穿杨!   韩苏(拉了拉弓,一厘米):不得不服老了。   永淳(嘲讽技能发动):越老越要补啊 ?   察汗大王:冷~好冷啊~~   刀勒御医:早睡早起,方能养生。   察汗大王:两,两边都看不见啦~   察汗大王:将星陨落,天命难违。   众士子(刀勒乱、怀念长公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秦王(手持密信):谋略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谋略是万万不能的。   襄城:就这样吧,也好。   魏王:父亲,大哥,小六愧也!   韩苏(教育观念错误的萝莉正太们):长公主大人,对不起!   林滤:面首何在?   韩苏:我还是太年轻了。。。   林滤:有汝辅佐,甚好!   顺便说一下,我喜欢甄姬MM~唉,可惜没法用到黄盖的台词。   请鞭笞我吧!——多么喜虐交加的台词啊~ ☆、恩,有流言!   据说林滤公主殿下与其府上长史大人同乘一车。   传言的来源十分可靠,分别来自:自称皇家秋猎前一日便等候在长乐坊至帝京官道的围观民众;声称家里的亲戚是公主府小厮的权威人士,虽然此亲戚要比什么二姑夫的三大爷的儿子的结拜兄弟的侄子什么的还要曲折个一百倍;最后一条来源是那些闲得蛋……耽、淡雅?总之是那群总有时间在茶肆、酒馆打酱油的帝京学子们,他们给出的是自身的推理:从什么世家对殿下的逼迫一直到林滤公主府马车的载重分析。   目前来看,虽然前者似乎最有根据——眼见为实,中者最为神秘——皇家秘辛,后者最为天马行空——满嘴跑火车。   咦?火车是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帝都人民大约是浪漫主义的代表,帝京学子们的分析如今最受信任及追捧,推理结果分别为以下版本:   一、身份尊贵且才貌无双的林滤公主殿下,遇到了浪漫忧郁(据说此结论从长史大人以往的诗词中得出)、少年得志却一贫如洗的少年长史,超越家族与君臣的爱情,身体柔弱却心性勇敢的公主殿下毅然抛下所有荣耀,也要追求纯洁的感情与自身的幸福。   据说此版本颇受时下少女追捧,帝京少女们如今都翻出了长史大人从考童生开始,直至省试的诗词,得出结论:的确是浪漫忧郁、让人心醉又心碎、心怜又心折的天下第一良人。   你们说的是谁啊?   二、“二月春雨帝女花,小扣柴扉是谁家?法严寺中少进士,诗词歌赋一盏茶。”没错,此版本说的是,传说林滤公主曾在二月的时候游览法严寺,当日本来风和日丽,却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细雨,若是旁人,此时雨中赏景,未必不美,然林滤公主殿下一向柔弱,所以侍从便敲开了寺内别院中借居之人的门,借居的是何人呢?啊呀,原来是如今中了二甲的少年进士。林滤公主虽然不好表明身份,但据说本在悠闲赏雨的少年进士却心折于殿下的谈吐及美貌,当下便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优美的歌赋,以及招待公主最爱的清茶来表明心意。后来公主回京,对少年进士念念不忘,便求肯帝君招了本要避世的进士来做公主府长史,少年欣然而往。谁知如今世家紧逼,两人不得不结束浪漫而矜持的爱恋,立场坚定的站在一起。   此版本的追捧者不必说,自然是天下士子们,据说连推理出此版本的几位学子都很激动,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理,如今都恨不得膜拜自己了。   追捧此版本的士子们十分理直气壮,原因:一,韩小长史之前的确曾借居法言寺;二,林滤公主殿下一向爱茶;三,根据大昭国民定律,殿下肯定也爱诗词;四:林滤殿下的风仪及美貌没有什么人能够抵抗;五:韩小长史的诗词之瑰丽优雅、浪漫伤感乃是如今公认的事实,公主殿下没理由不心动;六:如今他们两个的确在一辆马车里了,这是及笄之后的公主殿下首次表示对一名男子有兴趣。七:我们很想代替那个长史……   给我滚!   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次版本既没选择优雅上口的叙事体,亦没随口念出一首小诗词,而是中规中矩的先是引用了上古的一句诗,然后用哀伤的语调说出了一个隐藏于皇家荣耀之下的,淡淡忧伤的小故事。据说林滤公主殿下与长史大人的契机并非很遥远,也并没有那么浪漫。国之大难,嘉州水患。林滤公主殿下以微恙之身临危受命,忠义果敢的少年长史为柔弱的殿下分忧,以微末力量力抗嘉州府一干权贵,以无上智慧平定水患。而同样,悲天悯人温柔慈爱的公主殿下亦是倾其所有,带给灾民生活的希望。而做出牺牲的公主殿下及长史大人,碍于身份差距及君臣之名,忍痛割断情丝,长情的少年长史只愿默默守护殿下,殿下亦决定此生独身以报君恩,谁知,竟被世家逼婚。如今公主殿下抛去清名也要报答少年长史的一片深情,至于以后?谁又知道呢……   此版本明显受帝京平民们的信赖。据说尤其是父母辈的,甚至是爷爷奶奶辈的受众亦是很高,有信息表明,青楼女子支持率尤其的高。   支持理由:一,公主殿下的产业的确在惠及帝京民众的同时,将所有能动用的钱粮全部运送了嘉州府,据说事后为了灾民,还送出了内府新酒的方子给大商人;二,长史大人的名声早就被灾民们传播出来了,这个不解释;三、你看,那个长史几乎不出门,两次出远门都是为了公主殿下,不是守着公主殿下是什么?   最后一个版本明显不同于此前两个,这个版本不但多了一丝悲剧性,还有那么点写实感,没错,浪漫派写实。如果说前两个是韩小长史常给小公主讲的莫名其妙的童话,第三个就比较像是太子殿下曾随口瞎诌、但起码符合国情的小故事。恩,总结来说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哥莫说二哥。   “这是目前帝京最受信任的三个版本,当然还有四、五、六、七、八版,殿下是否继续听?”泽兰女官一脸面瘫的请示。   林滤公主看了一眼已经被惊呆的小长史,摇摇头,大体的舆论方向已经掌握了,剩下的就不必听了,想也肯定各有各的精彩,不过这种精彩放自己身上,实在没什么好笑。   虽然当初知道与长史大人同乘定有流言,不过如今出京才三天,就已经热烈到如此地步,帝京的士子与平民们——真闲啊。   林滤公主轻啜了口茶,这是长史大人弄出的花茶,声称殿下少女之龄,不要总是清茶嘛,喝一些小女孩爱好的东西更好哦这样的。   不过,香气四溢,甜而不腻,里面放了蜂蜜,似乎的确不错。   再看看小几前精致的小盏,里面放置着宛如宝石般漂亮的点心,据有些得意的长史说,叫做梦幻水晶月饼,其余的几种身为大昭最受宠爱公主的林滤同样没有见过,名字也很古怪:萨其马、蛋黄派、曲奇,献宝的长史大人自己都吃的津津有味,满脸感动。   再联系一下如今宽敞且四平八稳的马车,不但坐榻十分舒服,车的空间亦是力所能及的利用个彻底,不但塌下的空间变成了放置各种东西的抽屉,甚至连如今的小几都是长史大人随手拼出来的,而名字叫做抱枕的软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更是用的是白叠花——那种花一般也就用来观赏,如今却被长史大人制成了猴子、兔子、狐狸等,然后又被长史粗鲁的往身后一垫,压成了莫名其妙的形状。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小长史,阴谋诡计、全部不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如果不是已经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简直怀疑她天生就是做面首的料了。   客观来说,帝京的那些以吃喝玩乐自持的纨绔们,如果看到自家长史的生活态度,大概会丢脸到读书奋进吧。    ☆、阴谋我不如你,挑衅你不如我   直到泽兰女官离开,林滤公主又饮完一杯茶,如今据说是忧郁浪漫、帝京第一良人的韩小长史这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   刚才听到是什么?灰姑娘?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是牡丹亭?混乱的韩小长史很想唱一首罗密欧与仙度瑞拉。   不过,总体来说,大体传言的风向还是向着林滤公主这边的,当然,连带着自己也不是什么坏角色,这点足以欣慰,同时,也说明了,林滤公主以往在国民心中的形象到底有多么的好。   只不过,韩小长史伸手捂脸,明明只是同乘马车而已啊,民风开放的大昭人民们此刻为什么不能继续开放下去啊。   因为此刻与你共乘的是林滤殿下啊可怜的孩子。   当然,这句话并不会有人给长史解答,所以,原本惬意的韩小长史如今一脸无奈,一副犯错小孩的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林滤公主颇觉得赏心悦目。   “长史大人已经是我的面首了,那些谣言并没有关系,不是正好达到目的吗?”林滤殿下轻松的安慰道。   “可是明明只是同乘而已……”   “莫非长史大人是想更进一步吗?”公主殿下纯真且有些惊讶的问道,冷淡的脸上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是长史大人的话,也未必不可。”   韩小长史满脸黑线的看向林滤公主,以往的林滤公主冷淡不失亲切,但确确实实的让人不自觉有种隔离感,而如今打破了最后的屏障,这位公主殿下也会偶尔讲些冷笑话了。   不过旅途枯燥乏味,韩小长史很乐意配合,一手抵着后壁,一手紧抓衣领,韩苏惊恐的看向公主殿下,好像公主殿下要对她用强似的:“小臣生是未来娘子的人,死是未来娘子的鬼,殿下不给出一百两银子以上,小臣誓死不从!”   “……”   从帝京到围场大约需要半个月,所谓“秋狝以治兵”,这种形式的皇家活动是为了警示皇族子弟以及朝臣“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故而,虽是皇家出行,却一切从简,夜晚住宿也没有什么定制,从帝君到朝臣,全部都暂宿在官道军驿中,也只不过比平时戒备的更加严谨罢了。   虽然一切从简,包括衣食住行,不过早就有所准备的韩小长史自然不会让柔弱的殿下受委屈,无论是从点心还是开胃小菜,都准备的足足的,只是到底男女有别,虽然白日同乘一车,但在帝君都在的军驿中,若还去公主的闺房中用膳的话,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若是一个人在房中,又太憋气——韩小长史并不善骑马,所以白天可是要一直和公主殿下呆在车内的,晚上若还如此,小长史大人觉得自己会发疯。虽然同样处境的殿下十分淡然的说出——心静自然凉,但韩小长史离此境界十万八千里。   好在还是有人作陪的。   秋猎到底是大人的事情,像是汝南小公主、柔嘉小公主都因年纪太小而不在出行之列,据说毒舌坏心眼儿的永淳殿下装病在宫中陪伴两位小公主,而骄傲无比的隆裕小狼自然落了单。   于是,无论是长史大人本身,还是长史大人带来的小点心及小菜,都是隆裕小狼搭伙儿的目的。   韩苏静静的坐在大堂,等待隆裕公主一起用膳,身上不断有各种或锋利、或隐晦、或记恨、或蔑视的眼神扫过。秋猎自然有很多世家子弟随行,毕竟,这是一种在帝君面前露脸,同时也是年青一代交好的机会,只不过此次的目的还有一个——变相相亲,想要折取林滤殿下这枝幽兰的并不在少数。   可惜,一切都被一个家伙给破坏了。大堂的年轻官员及世家子们恨恨的怒视韩苏——什么浪漫忧郁的才子!谣传!呸!小白脸!   韩小长史被刺得一阵不舒服——什么谦和得体世家子!呸!一群二世祖!   “听说这位就是一力平定嘉州水患的韩苏韩长史?”到底有人忍不住了,竟然跑到跟前故作姿态的挑衅。   韩苏抬起头,扫了一眼——对方的身后,年少轻狂之人并不可怕,然而,就在此人身后不远处,坐着的一位中年人更让韩苏移不开眼。   儒雅斯文,镇定祥和,举重若轻,气态雍容。但从周围隐隐自傲的世家子尊敬崇拜的眼中,就可以知道不是一般人。   韩苏微微皱眉,一愣,隆裕公主已经来了,只不过并没有到自己身边,而是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她似乎并没有看到韩苏一般,只是左手执起桌上的盐盏,放在了面前,并没有食用,然后继续饮茶。   “一力平定嘉州水患?不是林滤殿下吗?我倒是听说有商户不满,说是韩大人收受贿赂,后来又做新酒的生意。”有人接道,“当然,想必都是谣传,我们士族怎会出现这种有损清名之辈,你说是吧?韩大人?”   盐?左手?左边?盐放左边?左盐,左严,左相严趋!   难怪韩苏猜不出此人是谁,左相严趋已经五十有七,但看如今中年人模样,谁猜得出是他。   知道来人是谁,韩苏顿时大大呼出一口气,这才笑眯眯的看向来人。   “咦?新酒生意正是本官的主意,本官也有半份子,想必将来能得不少钱财。”   对面挑衅之人微微一愣,没有想到韩苏竟会如此说,原本的说辞顿时派不上用场。只好支吾道:“韩大人说的什么话,你我士族之辈,怎可贪恋黄白浊物……”   你妹的黄白浊物啊!韩苏一脸惊讶的打断对方的话:“这位兄台可不要乱说,本官可完全是遵从严相公的意思。”接着向左上方一拱手,继续倾慕的说道:“若得相公赏识,想必本官将来必定官路亨通吧。”   几个世家子向身后一扫,厉声道:“莫要脏污严相公的名声!韩大人虽为官,若是行此污蔑之事,我等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我就是好欺负的了!韩苏心内冷笑,也只不过是几句流言,便已经来敲打自己,连严趋都亲自来看自己了。   既然你们不让我低调做人,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搅你们个天昏地暗。   韩苏自然不知道严趋看她,是因为之前很多事的积累,不过如今她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性子上来了,什么都挡不住。   “你们不知道吗?”韩苏一脸吃惊,随即又一副硬气的样子,“哼,本官可是打听清楚了,游学期间连不少小儿都到处传唱呢。”   “传唱的什么?!”   韩苏故作得意,好似已经被赏识了一般道:“少小休勤学,钱财可立身……”随即,眼神一点点的冷下来,嘴角得意的笑也渐渐变为嘲弄。   一字一句道:“君看严宰相,必用有钱人。”   韩苏接着冷笑道:“等本官攒够银子,想必一定会扶摇直上吧!”   “你!”   韩苏懒得理会这群小丑,端起茶盏饮茶,眼神却隐晦的看向大堂门厅,严趋依旧不徐不疾,儒雅潇洒的离去。   单看那份从容、那分气度,若不是心中对他为人早已知晓,恐怕连韩苏都要心生崇敬。可是,就是这位大儒,却领军世家子弟,主张先家后国,打击平民子弟,维护着腐朽的文官集团。   看着那个背影,韩苏首次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阴晦及厌恶。    ☆、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林滤殿下的   大堂忽然空旷许多,自然还有一些没走的,恶狠狠的看向韩苏。却又被一路走来的隆裕小狼又恶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真是精彩的舌战群儒啊。”隆裕公主殿下微扬下巴,高傲的扫视一周,确定没人再与她对视之后,这才施施然的坐下。   “先示之以弱,随后则是犀利的反讽词锋,长史大人不愧是诗词圣手,就算是随口编的小词都能让对方哑口无言,以一时的意气而贸贸然树敌,且胆敢同时挑衅世家及当朝权臣,这种没脑子的人才会做出的事由长史大人做来真是驾轻就熟,实在太厉害了!”   本来还因隆裕的赞扬颇有些自矜的小长史越听脸色越黑,这是好话吗?   韩小长史压低了声音:“殿下什么时候学会永淳公主那一套了。”   隆裕公主哼了一声:“就算是我,遇见那个老头子都要恭恭敬敬的,长史大人真是大气魄,竟敢当面嘲弄,人真要是蠢起来,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韩苏无语,其实她知道隆裕公主说的极对,以她自己那点微末道行,比之虽然年幼但政治觉悟却超高的隆裕殿下实在不是一个层次,可是她自己本身就是没有城府之人,做事但凭本心,虽然如今身处大昭已经刻意收敛,但是刚才之事,乃是忽然发现世家子弟都开始针对自己,甚至连权臣左相都前来,一时方寸大乱,这才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如今隆裕这么一说,心里自然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淡定一点,忍一忍,说不定就过去呢。   隆裕公主性格高傲,虽然平日一副被宠坏的模样其实内里相当仁义、正义,更何况,平日在琅嬛福地韩苏待她们极好、极真心,小殿下们与长史大人的情份自然不一般,如今看到长史大人露出了烦恼的表情,骄傲的公主殿下不免心软,昂首道:“不用担心,本宫会保护你的。”   想要显示自己的实力时就会忍不住用本宫自称吗,韩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真是多谢殿下啦。”   “无妨。”隆裕公主摇摇头,“你是七姐的面首,我自然向着你。”   韩苏满脸黑线,那是假的。   “不过,”隆裕小狼顿了一下,“单凭你前些日子告诉我们的话,我也会保护你的。”   前些日子的话?韩苏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那次对和亲之事的驳斥。   “我曾问过母后,母后也说要我感谢长史大人……”隆裕小狼话语一顿,骄傲的小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母后还说,就凭长史大人的话,大昭的公主大概就没有不喜欢长史大人的吧,果然,连七姐都喜欢上你了。”   林滤殿下喜欢自己?韩苏哭笑不得,她可不想在被谣传帝京第一良人之后,再闹出个大昭第一面首的称号。   “林滤殿下不会喜欢我的。”韩苏笑道,那位殿下也只不过是曲线救国。   “那是你喜欢我七姐?”   “也不是。”韩苏想到纤弱的少女,解释道:“林滤殿下还是个孩子,小臣只想保护殿下而已。”   隆裕公主瞪大了眼睛:“明明不过与皇姐同岁,长史大人还真敢说啊。小孩子?皇姐已经十六岁了,若不是身体虚弱,本来十五岁就应当定亲的了。”   韩苏微微一愣,无奈一笑,又用后世的观点了,的确,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而已。而林滤公主,也正是待嫁之龄啊。   可是,无论是后世还是大昭,有一点绝对不会改变的。   无论是君与臣的差距,还是皇家与寒门的差距,仅凭两人都是女子的,自己与那个美丽娴雅的少女也不可能啊。   更何况,虽然已经美丽的惊人,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但那毕竟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女而已,的确还是个孩子,自己又不是恋童癖。   韩苏微微一笑:“小臣失言了,这样说吧,无论如何,小臣是绝对不会喜欢上林滤殿下的。”   “当然,”韩苏话锋一转,“小臣绝对会保护殿下的。”   “那么说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隆裕公主同情的看着长史大人:“长史大人真是长情啊。”   韩小长史哭笑不得,那个传言?第几个版本?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用过早饭继续赶路,韩苏看向林滤殿下,尽管车内被自己改的极为舒适,这位公主依旧端正的坐着,静静的看书、喝茶。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公主。   “我知道了。”林滤公主点点头,一向的惜言如金,好像忽然意识到说话的对象是韩小长史,这才又补充了一句:“无妨,有我的。”   韩苏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不必像隆裕小狼一般强调“本宫”,也没有说出“我会保护你”这般令人感动的话,冷情的殿下只是一句“有我的”,便让韩苏有种莫名的安心。   的确,林滤公主淡漠不爱朝事,然而一旦有事,却也不会畏惧,像上次一般,不正是这位殿下,将自己挡在身后的吗?   “我也会保护殿下的。”   林滤公主抬头,不明白自家的长史大人为何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事实上,连韩苏自己都很懊恼,这种话在心里说就是了啊。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隆裕小狼的那句“大昭的公主大概就没有不喜欢长史大人的吧,果然,连七姐都喜欢上你了”,似乎为了不使公主殿下误会,韩苏鼓足勇气道:“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林滤殿下的,所以殿下不用担心让小臣做面首当幌子,小臣也一定会保护殿下。”   猛然意识到前面的话似有不妥,韩苏解释道:“不,小臣不是不喜欢殿下,只是……只是……”   “我知道的。”林滤公主平静的说,“我知道长史大人的意思。”   “是吗?”韩苏犹疑的看向公主。   若是以往的殿下,韩苏自然不会担心她会将自己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听了隆裕小狼的话之后,虽然韩苏并没有认真,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自那之后,林滤殿下对自己越来越好了。   虽然以往也不差,但如今,却是有种家人般的,没有任何隔阂的,这本身不就是极不正常?这位可是那个冷淡、冷情的公主殿下啊。   “殿下,我是说如果,如果小臣是女子……殿下认为怎么样?”鬼使神差的,韩苏忽然试探道。   林滤公主抬眼看向韩苏,自家的小长史故作玩笑却又一脸紧张。是害怕自己误会?还是想要坦白?   “长史大人如今不是男子么?”林滤公主语调平静,细听,却不乏安慰,“无论男女都没有所谓,长史大人做自己就好。”   韩苏一怔,随即忍不住咧开嘴角。   心内说不出的安心与心满意足。   她曾因为女扮男装惶恐,她曾因为隐瞒而不安,她更因为不能说的秘密自污而愧对这位公主。这种苦闷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诉说,她没有办法依靠任何人,而如今,这些问题在这位冷淡的公主这里,似乎全都微不足道。   韩苏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与轻松。   因为林滤公主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欺瞒她,她从不说任何动听的语言却挡在自己的面前,就算对方是左相也没有退让。   “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殿下的,但我一定会保护殿下。”欣喜的小长史感动的又重复一遍,语气间说不出的坚定。   唯独这次,对于表现依旧单纯的小长史,林滤心内没有任何的捉弄念头,反而有种微微的感动。   她说:“好。”   淡然的殿下忽然莞尔一笑,就如同昙花刹那间绽放的美丽一般,直让小长史看呆了眼。   林滤公主俏皮的说:“那么,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上长史大人,但我一定会保护长史大人的。”    ☆、长史大人,我们只是游猎而已   “幸福的人生大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生则各有各的不幸。”   韩小长史如今正体验着各种的不幸。   人们对于八卦的兴趣是不分`身份地位的。在上次某些世家子弟军驿大堂挑衅未遂之后,最近则是从皇家内部开始。   第二日最先赶来是纪王,嘴上没毛的鲁莽王爷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小长史一番,这才后知后觉的咳嗽一声,端起王爷的架子,不失礼貌的表示想与自家妹妹说点私密话。   在骑术不佳的韩小长史与车夫并坐之后,马车内清晰的传出哀号声:“皇妹,告诉哥哥,这不是真的……一定只是计谋对不对?我家皇妹怎么会看中那种小白脸……”   再然后是相王,然后是赵王,当然还有公主们也不甘落后。   起码许久不见的襄城公主就再次出现在马车前,与之同来是吴王殿下。   这位公主殿下自水患之后便再没缠着小长史不放。林滤公主曾经提到过,襄城殿下虽然生活颇为放纵,但是对于被其认可之人却不愿染指,故而在韩苏表现出一定的能力之后,襄城公主很潇洒的放手了。   更何况,对于这位多情的公主而言,与其说是看上小长史,不如说对其感兴趣更来得贴切,小长史羞涩的拒绝才是襄城公主欲罢不能的原因:外面的男子太好勾引,韩小长史完全满足了襄城公主想要享受狩猎的心情。   “哎呀,这是谁家少年?生的如此俊美不凡?”妩媚妖娆的公主殿下普一出现,便自动自发的抚上唇红齿白少年的小脸,吓的小长史蹭蹭蹭一溜烟儿的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直到吴王与林滤公主谈完话,襄城公主这才意犹未尽的住了手。   被逗弄的满脸通红的小长史这才有空认真打量这位大昭第一贤王。   吴王殿下二十有七,留有短髭,温文儒雅,沉稳豁达。尽管身为王爷,却衣着质朴,在不知其身份的人看来,大约比起王爷,更像书院里博学方正的山长。   然而事实上,据韩苏所知,这位王爷秉行修身齐家治国,注重实际多于浮华,若是单论民生社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良材,但这位博览群书、修生养性的贤王,明明有着隐居名士的风仪,却偏偏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大人不华,君子务实,在韩苏看来,左相严趋固然当世人杰,其名士风范不免让人一见倾心,产生崇敬之感。然而这个质朴无华的青年,仅凭内敛的气度风仪,平安喜乐的亲切笑容,则更能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恨不得献出所有忠诚。   出了马车的吴王目光一转,便落到韩苏身上:“这位便是韩长史韩大人吧?”   韩苏上前一礼。   “林滤之事便托付于韩大人了。”没有任何质疑,没有任何试探,倾心信任,坦坦荡荡。行事之间,但见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之感。   韩苏心内一暖,拱手道:“殿下但且放心。”   因为襄城公主纠缠的原因,韩小长史并不知道吴王与林滤殿下到底谈了什么,但有一点却很明显,在此之后,冷淡的公主殿下似乎心情十分好,一向淡然的表情也被淡淡的微笑所取代,行事之间更是颇显轻快之感。   而至于前来八卦凑热闹的王子公主们,也终于在林滤公主的一句“好吵”中落下了帷幕。   谁都知道,这位柔弱的公主殿下是喜爱清静的,能够忍受那么多天的骚扰已经是极限了,韩小长史终于成功的再次坐进马车,然而围场也到了。   “已落双雕血尚新,鸣鞭走马又翻身。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围场围猎是韩小长史穿越大昭以来第一穿着胡服。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自从穿着男装以来,韩小长史很难发挥自己臭美的天性,一来要保持低调,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她钱少。   如今难得有机会,韩小长史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偷偷的搜索完自己印象中所有电视剧、电影、插画、漫画、动画中胡服的形象,然后精心设计,并颇为奢侈的定做了一套。   青衣窄袖貂皮帽,挂环腰带璎珞扣,青骢骏马、白玉长弓、腰挎箭壶,金鞘短刀,其立如松、其行如风,虽然面带稚嫩,略显文弱,神情间却又有种英气凛然的清秀俊美。   但看这分气势,这份装扮,大概没人会想到,犹如大昭第一善射少年英才模样的家伙,压根儿连弓都拉不开,完全凭的花架子。   虽说韩小长史的一身装扮也顶多用来唬唬人,但并不耽误小长史自恋臭美。   自我感觉良好的小长史颇有“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放之感。   更何况,本以为身体柔弱不会参与射猎的公主殿下不但打算前往,在出发前更是看到韩小长史的装扮略一惊艳,且还说了句“很好”。   这让韩小长史心中说不出的自得。   能让以美丽著称的殿下都被惊到,且获得夸奖,这大约是最至高无上的赞美了。   不过。   “你拉的开吗?”隆裕小狼狐疑的看向一脸自矜的长史大人,拍拍对方身上的长弓。   “咳。”韩小长史脸皮微红,从马上的袋子中取出一把轻弩来,“那个是装饰,小臣用这个。”   隆裕虽然没再说什么,不过脸上的鄙视神情挡也挡不住。   韩苏刚想狡辩几句,污染一下对方的纯洁思想,前方的泽兰女官却忽然打了手势。   向前方一望,几只野鸡。   林滤公主摇摇头,表示没兴趣。隆裕小狼亦是撇撇嘴,骄傲的小公主殿下同样看不上小型猎物。   很好,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韩小长史跃跃欲试,不客气的驱马上前,举弩瞄准,轻扣弩机。   “嗖”的一声,弩箭落在一只野鸡爪边,野鸡咯咯咯的乱飞起来。   隆裕毫不客气的趴在马上笑岔气,林滤公主更是莞尔,举起弓箭便要帮忙。   “等等!”韩苏一咬牙,从腰后抽出一支圆筒,轻轻一按,几支短箭同时射出。让小长史颜面扫地的野鸡终于寿终正寝。   隆裕顿时止住了笑。   洋洋得意的小长史洋洋得意的捡回猎物,再洋洋得意的返回手中抛着圆筒,挑着眉看向一脸好奇惊讶的隆裕小狼。   “长史大人,我们只是游猎而已。”林滤殿下轻描淡写的一句。   啪!圆筒悲剧的掉在地上。    ☆、殿下知道最帅的神射是什么样的吗?   大昭君臣的围猎是带有军队的大型狩猎,军士们驱赶猎物到大致范围内,再由帝君及朝臣们各显神威。   这种类型的狩猎不乏豺狼虎豹、山猪等大型凶猛的猎物。   而以游猎为目的的林滤公主一行则轻松多了,轻装简行,几个亲卫要么前面探路,要么远远缀着,只不过是警戒而已,虽然公主殿下们看不上野鸡、兔子等小猎物,但大型些的也不过是黄羊、麋鹿、獐子等,并不会有太凶恶的猛兽出现。   这让准备充足的小长史又安心又失落。   事实上,第一次参与狩猎活动的韩小长史还是挺兴奋的,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就和小学生春游的劲头儿差不多。   不但依据小说里面——在靴子里面塞上一把匕首啊,腰带里更是藏上几包迷药啊、驱虫药啊、解毒粉啊什么的。   很有自知之明的韩小长史,知道自己弓箭拉不动,轻弩不好说,更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去找了工匠。   本来的打算是制作天下第一暗器——暴雨梨花针。   工匠为难的告诉她:不说能制作出来,是一次性的,单是射出的针估计连老鼠都杀不死这点都没有制作的价值。   于是看着沮丧的小长史,工匠们试探的问道:为什么大人不用袖箭呢?   因为穿的是胡服啊。   的确,没有哪个去狩猎的人会用弓以外的东西,韩小长史的烦恼相当古怪。   于是好心的工匠们以韩小长史暴雨梨花针的构思,再加上袖箭的原理,制作出了让小长史大发神威的圆筒——筒箭。   得到新型武器的韩小长史原本还挺洋洋自得。   然而林滤殿下的一句“长史大人,我们只是游猎而已啊”。   言下之意是:不用那么麻烦。   然后示范性的搭弓、拉弦、松手,唰唰唰,几箭一射。   前方顿时清静了,几只猎物新鲜出炉。   韩小长史默默的收起还要重新装箭支的筒箭,再默默的举起轻弩,她原本还想做个陷阱的说。   好在虽然一开始被公主殿下们的神射打击不少信心,但几天时间,韩小长史也终于用惯了弩机,虽说做不到直射要害,但基本上也能猎物全中了。   尽管被射个半死不活的猎物其实更可怜。   从哪里跌倒不一定非要从哪里爬起来——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再爬。   没错,虽然在游猎中因武力受尽骄傲的隆裕小狼的鄙视加嘲弄,但是韩小长史坚决的以文才弥补自己的形象。   “殿下知道吗?有个地方神射手都被人称作哲别哦。”   “殿下知道最帅的神射是什么样的吗?右手背后拉弓,这样、这样,恩,然后一箭双雕,射的可是雕的眼睛。”   “顺便说一下,我最喜欢的是他媳妇儿,啊,那那姑娘叫黄蓉。”   于是,成功转移了骄傲的公主殿下的注意力。   等到围猎结束,射雕英雄传也讲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隆裕小狼已经决定要养一对儿小白雕了。   围猎最后一天自然是君臣同乐。   其中不乏有晒猎物的行为,其作用分别为:在帝君面前露脸,在同僚面前露脸,在心仪的女子面前露脸,顺便打压一下看不惯人的嚣张。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争取大家把猎物处理掉,不说回京带着麻烦,光是贮存就是一大难题。   韩小长史当然很有先见之明的将琅嬛福地的烤肉架给带了过来。   因为坐席的原因,林滤公主殿下定是坐在最显耀的一拨儿的,而韩小长史则因为是林滤公主属官的缘故,也颇为沾光的就在公主殿下左近。   同时搭伙儿的还有身份超然的隆裕殿下,这位公主身份尊贵,行事张狂,连帝君都不好约束她,自然是想到哪里坐就到哪里坐。   有皇家第一不良少女在,本想过来炫耀、讨好公主殿下的年轻官员、世家子弟都止住了脚步,韩小长史乐的清静。   “长史大人,回京之后做‘好逑汤’、‘二十四桥明月夜’和‘玉笛谁家听落梅’吧。”不良公主殿下吃的津津有味儿的提着非分要求。   韩小长史囧了,颇为后悔讲什么射雕。   “殿下不如杀了小臣吧。”   应该讲神雕的,天天给你喝蜂蜜。挫败的小长史无语的想。   “你前几日明明有做叫花鸡的。”   做叫花鸡的原材料取自于韩小长史初试身手的猎物,一来韩小长史早在前世就想试试这种穿越必备的菜式了;二来嘛,在风景尚且不错的野外,边讲射雕便将里面的菜式做出来,韩小长史觉得十分之风雅,于是大显身手了一番。   自然得到两位公主的肯定。   如今看来,后患无穷,韩小长史十分之后悔。   “圣上,皇家新酒已经酿出一批,听说此行林滤公主带有不少,如今君臣同欢,圣上何不分享于臣下。”   正与隆裕笑闹,忽然有人谏言,韩小长史长史抬头一看,原来是魏王殿下。   新酒一事他出力不少,内府新酒自然有他的份子,不过……韩苏看了一眼冷淡的公主:只是摆摆手示意近卫取酒,自己依然娴雅自若的喝着清茶,吃着点心。   这位不喜荤腥的公主殿下,除了韩小长史的手艺偶尔尝一点以外,膳食一片清淡。   看她那分淡然出尘的模样,再看看建言的魏王,韩小长史不禁好笑,明明像个不食人间烟火仙子模样的殿下,竟然偏偏掌管着皇家钱财的内库,而且还知道利用机会打广告。   这种性格气质与行事上的反差意外的萌啊。   “好酒!”帝君不吝赞美,当然,酒卖的好的话,赚的钱就是他家的。   “有酒岂能无诗?诸君不妨以酒为题,赋诗一首,以添雅趣。”   又来了,韩小长史直翻白眼,古代无论是饮宴还是文会,好像不做首诗酒无法尽欢一般,这在尤其推崇诗词的大昭似乎更加明显。   首先出场的自然是左相严趋,诗如其人,辞藻华丽、雍容秀逸,配合他那翩翩如谪仙的风仪,引得一干青年文臣学子的尊崇。   右相禄伯叮则恰恰相反,这是韩苏第一次见到这位贫寒出身的宰相,庄严肃穆、枯瘦清奇,看起来颇为严厉,不苟言笑。   他的诗沉郁雄浑、用词精简干练、质朴无华,处处体现出其人风骨。   两位相公都开了场,底下文官、世家子自然均是跃跃欲试。   “吴王殿下乃我大昭第一贤王,值此盛会,殿下何不赋诗一首,以纪念此行?”    ☆、嗳?怎么了?!   “吴王殿下乃我大昭第一贤王,值此盛会,殿下何不赋诗一首,以纪念此行?”   哦哦哦哦哦,这是什么?以下克上?韩小长史立马转移视线,看那气焰,也不知哪家子弟。   不过,吸引韩小长史目光的,是挑衅之人身后坐着的女子,清秀雅致、我见尤怜,但蛾眉深蹙、神色之间颇显刚强,一看便知,外柔内刚。   “那是右相禄伯叮禄大人的女儿希川姐姐。”隆裕小狼提醒道,挑衅之人倒没说是谁,想必是进不了骄傲小殿下的眼。   禄希川禄姑娘虽然面色平静,但紧盯着吴王殿下的眼睛明显露出紧张,吴王殿下不擅诗词那几乎是全朝皆知的事情嘛。   “咳!”韩小长史不好意思的掩饰下,继续八卦:“那禄姑娘和吴王殿下……”   “希川姐姐喜欢三哥,三哥应该是不喜欢吧?反正没见三哥有什么举动,不过也听说三哥是喜欢的。”   韩苏无语,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隆裕小狼明显不具备八卦资质,韩小长史相信,如果换了永淳在此,肯定是能把对方剖析的干干净净。   “不许乱说。”许是隆裕的不负责任发言让林滤终于无法淡定了,置身世外的公主殿下终于从画一般的世界中回过了神、融入俗世,“三哥虽然对希川姐姐有意,但一来自觉鳏夫的身份不配希川姐姐,二来又顾虑两人岁数相差过大,故而才总是躲着对方的。”   “不过,希川姐姐似乎也铁了心,已经拒绝不少人家了。”   看来那个挑衅的家伙就是被拒绝之一咯?   吴王妃早丧,这是很早就听说过的,不过在这种古代环境,以吴王殿下的身份,无论是鳏夫、还是年龄,其实都不是问题,这位殿下未免太忠厚温和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为对方考虑的心情反而更要不得啊。   看希川姑娘的样子,根本就是非君不嫁了嘛。   “小王不擅诗词,还是罚酒三杯吧。”吴王看向挑衅之人,宽和一笑、三杯尽饮。在他眼中,对方只不过是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以他的胸襟气度,面对自己的短处亦可做到坦坦荡荡,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见识。   禄希川禄姑娘展颜一笑,目光中不乏心仪之色,直看得挑衅少年气愤难耐。有些年轻气盛的子弟,更是看向吴王的神色中隐隐透出嘲弄,好像对方真的败了一般。   “只不过作诗而已!这些人胆敢如此不恭!”皇族有皇族的骄傲,面对挑衅还能保持处变不惊,但若有人对敬佩的兄长露出不恭的神色,隆裕小狼一下子就炸了毛,双手掐着韩小长史直摇,“你不是诗词圣手么?去!给我狠狠的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做上一两首诗并不是什么引以自得的事!”   韩小长史直被她摇的眼晕。   “殿下、殿下!”韩苏捂着转的晕乎乎的眼睛教育道:“诗词不过是小道而已,他们此刻纵然再得意,难道就能掩盖吴王殿下的贤德之处了吗?”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看不惯他们小人得志而已,既然长史大人有能力,为什么不去灭一下这些小人的嚣张气焰呢?林滤皇姐会很高兴哦!”就算是口中同意,行为上还是不乏挑拨,韩苏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就算再聪慧,隆裕殿下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隆裕殿下说的没错,听说韩长史韩大人,诗词最为锦绣,陆亦心向往之,韩兄不若赋诗一首,也让陆领略一二。”   韩苏一愣,来人不过二十三四,天庭饱满,面若冠玉、目若朗星,气态祥和,举止温文,这才是真正的世家精英子弟,一派大家风范。   “失礼了,在下周陆,添为襄城公主殿下府上主簿。”周陆拱手,转身又是一礼,“见过林滤殿下、隆裕殿下。”   “早听二皇姐说过,周大人文才武功,皆是翘楚,更难得的是为人谦谨……”隆裕此番话与其说是赞扬周陆,不如说是提点韩苏,“听说,周大人当初有意做我林滤皇姐府上长史呢。”   “周陆虽有心,奈何晚了一步,听说林滤殿下府上属官多为各王府挂名,若是有需陆的地方,还望能为殿下尽力。”   林滤微微沉吟,点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   韩苏不自觉的皱眉,她不喜欢周陆看林滤殿下的眼神。但是既然骄傲的隆裕小狼对此人如此了解,并且提点自己,可见此人不同于之前的那些,定是非凡人物。   韩苏不想与他虚以委蛇,这种人比那些气焰嚣张的难对付多了,是韩小长史最为头疼的类型,倒不是不敢与之扯皮,而是太费心神。   左右不过一首诗而已。   周围看到韩小长史要作诗,人声渐渐低沉下来。   自从流言过后,在场人中多知道林滤公主府上的小长史最擅诗词,故而,就算嚣张的世家子弟也不会在这方面触此霉头。   更何况,没理由给别人出风头的机会啊。   因此,反而不少人对周陆的行为大皱眉头。   反看周陆一片坦然,神色之中更不乏真诚,连韩苏都不得不从心底佩服对方,若不是对方对林滤公主似乎有种让人讨厌的执念,韩苏认为也许自己会很乐意与之交好。   既然并不是特别厌恶之人,韩苏自然不会随便做首诗糊弄对方。   “有了。”沉吟片刻,韩苏笑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韩苏微微举杯,继续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林滤公主微微一怔,皇室成员的脸上都露出一分古怪来。   然而韩小长史以及侧耳倾听的朝臣们并没有发现异状。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蹭!纪王殿下直接捏碎了酒杯,相王更是猛然站起、坐下,忍不住再站起、然后咬牙切齿的再坐下。   襄城公主更是诡异的看看小长史再看看自家皇妹,魏王手中的酒已经倒到身上了。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好诗!”尽管阵营不同,立场对立,但是面对佳作,无论是文官还是桀骜的世家子弟都不免夸赞,到底还有文人风骨。   “哪里、哪里。”韩小长史抱拳示意,眼神转过全场,忽然浑身一冷。   咦?不对。警觉的长史大人谨慎的看向皇室成员。   纪王和相王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襄城公主眼神诡异,连吴王殿下都面露犹豫。   而帝君,更是上下打量自己,不发一言,神色间颇为沉吟?   嗳?怎么了?!    ☆、大昭全民情敌   李白李谪仙的诗自然是好诗的。   可惜显然韩小长史用的不是地方。   这首月下独酌的大意原本是:“我准备一壶美酒,摆在花丛之间,自斟自酌无亲无友,孤独一人。”   “我举起酒杯邀请媚人的明月,低头窥见身影,共饮已有三人。”   “月儿,你既不会喝酒?影儿,你徒然随偎我这个孤身!暂且伴随月和影,我应及时行乐,趁着春宵良辰。”   “我唱歌的时候月亮在我身边徘徊,我跳舞时影子随着我一起跳舞。”    “清醒之时,咱们尽管作乐寻欢,醉了之后,免不了要各自离散。”   “月呀,愿和您永远忘却世情的交游,相约在天上见面。”   恩,挺好挺浪漫的一首诗,如果林滤公主的幼名不是叫幼月的话。   幼月既新月,今晚正是月初,而韩小长史更是林滤公主的面首。   历朝历代的公主们,虽然都是以封号尊称,但是也是有名字的。公主的闺名一般只有皇室成员知晓,不为外臣所闻,更何况还是幼名。   大昭皇室成员们的心情颇为复杂啊。   纪王的脸色铁青,手里的杯子碎片捏的嘎吱嘎吱的响,若不是旁边内侍死命掰着,恐怕手掌早就出血了。   魏王脑子里一片空白。   吴王殿下养气功夫甚佳,虽然面色有异,但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襄城公主:莫非幼月真的看上小长史了?   隆裕小狼:长史大人怎么知道七姐的名字?   相王:竟然公然调戏本王的妹妹!不不不,一定只是巧合,他怎么会知道幼月的名字。幼月告诉他的?不不不不不!就算幼月告诉他名字,也肯定不会做出公然调情的举动。巧合!一定是巧合!   昭帝更是犹豫,治大不敬之罪吧,大昭还没因言治罪的先例。不治罪吧,竟然调情朕最疼爱的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如果是幼月真的喜欢此人,而把幼名告知了呢?治罪的话妹妹岂不是要生气?   真难办啊!——大昭全体皇室的心声。   当然,无辜的韩苏韩小长史是绝对不知道林滤公主殿下的小字的。   眼睛咕噜咕噜直转的小长史谨慎的靠近林滤公主,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林滤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脸上顿时又染上一层绯色。   但是此时既然已经如此了,只能依靠自己力挽狂澜,淡然娴雅的公主一副坦然平静的姿态站起身,脸上看不出意思异样:“无妨,诗作的很好。”   呼,林滤的态度无疑给皇室打了一剂强心针。   很好、很好,果然是意外。   纪王殿下松开手,重新换了个酒杯,襄城公主笑眯眯的恢复慵懒的姿态,相王脱力的坐了下来,吴王依旧温雅,魏王殿下终于将酒送入口中,昭帝面色缓和。   看到状态恢复的皇室成员的脸色。   韩苏终于大大舒了一口气,感激的冲公主殿下笑笑,天真而又安心:“呼,殿下喜欢就好。”   林滤公主闻言一滞,面上一热,脸上顿时羞窘的布满红晕,娇艳的模样看的在场青年才子们愣直了眼。   啪!纪王手中的杯子又碎了。   魏王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直翻白眼。   相王呆滞,襄城公主诡异的定在了那里。   连吴王的眼神都有些危险。   打量了一番兄姐们的神色,尤其看到昭帝那副“姑娘大了,留不住了,哥哥心情好复杂”的样子,就算是一向淡漠的林滤公主殿下,此刻都止不住的羞涩及窘迫,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了一眼明明懵懂无知偏偏还一副“我很警惕”模样的小长史,似嗔似怒的公主殿下磨了磨小牙齿。   很好,祸是你自己闯下的,至于后果自己承担吧——也就是一辈子都脱离不了林滤公主殿下面首的称号、打上林滤公主御用小白脸印记而已,反正又不出仕。   于是,清冷的公主殿下忽然绽放出纯真无邪的纯情笑颜,给不明所以的悲催小长史压上了悲剧之路上的最后一枚砝码。   “恩,我很喜欢呢。”   韩小长史并不知道,这忽然绽放出的让人悸动的少女微笑,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此刻与在场的所有青年才俊一般,都被林滤公主殿下那,如秋雨初晴、芙蕖瞬开的清纯如洗的笑容迷失了心神,晃花了眼。   虽然在场年轻官员、青年才俊们大都不明事实真相,然而——韩面首一首月下独酌似乎颇使林滤公主殿下倾心,这件传闻不免又在帝京传送开来,并以帝京为中心,不断向外辐射、辐射。   然后,在今晚看到过林滤公主殿下笑颜的世家子弟们,不免回京大大渲染一番,至于公主殿下柔情的目光、迷离羞涩的笑容,初恋的小女儿姿态,更是让无缘参加此次狩猎的士子们无限遐想。   冷淡娴雅公主的恋爱眼神和纯真羞涩笑颜?   到底是什么样的美景啊!——据说让见到美景的士子们画出画作的要求时,被对方以抱憾终身的痛哭流涕所代替。   当最大的受益人从公主殿下变为小长史的时候,士子们的心声同时也变了。   什么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趁着公主殿下身心柔弱之际,无耻至极的欺骗了纯洁少女。   呸!士族之耻!男子中的败类!   天杀的长史!天杀的面首!天杀的小白脸!   丢下手边的推理,大昭的士子们又跑到酒馆喝了一个月的酒。    ☆、公主殿下难道要私奔?!   军驿,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出发回京的时刻了。   这是围猎结束的第三天,韩小长史并没能一如既往的睡到天亮,然后继续坐马车赶路。   而是早早的被林滤公主殿下叫了起来,同来的还有泽兰女官。   直到林滤公主将计划讲完,迷迷糊糊的小长史这才瞬间被惊醒,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忍不住发抖:“殿下要去燕州?!小臣和殿下一起去?!”   林滤公主眼明手快的遮住了小长史的嘴巴,似笑非笑:“你这算是想通风报信么?”   韩苏急忙摇摇头,心内却很有跑出去告知各路王爷的冲动。   不怪韩苏失色。   燕州地处大昭与刀勒的交界,土地贫瘠、鱼蛇混杂、民风彪悍,因为地处边界的缘故,主要以通商过活,州内不乏各族人民。   因为不好治理,就算有军队驻扎,依旧无法杜绝马贼、山贼、强盗等。就算是商家,小一点的大都结伴而行,或是依附于大的商会组织。   如此混乱的地方,就是燕王都从不去巡视他的封地。   现在林滤殿下要和自己一起去?   但是又有着无法阻止的理由:据公主殿下所言,此去燕州的目的,正是长公主东阳殿下,这位公主殿下将于近期前去燕州密会秦王。   韩苏张大了嘴巴,压低声音,结结巴巴的说道:“泽、泽兰女官不、不与殿下一起吗?”   林滤公主镇定自若,好像去的不是燕州,而是秋游一番,依旧的那么胸有成竹:“我一向只在马车内,就算夜宿军驿,也从来不出房门,故而回京途中不虞被人发现。”   “只不过到了帝京就不好说了,去往燕州来回要一个半月,早晚会被发现,一旦发现,皇兄肯定震怒,这个时候没人处理帝君的怒火的话,恐怕公主府上下都要获罪了。”   林滤微微一笑,继续道:“所以泽兰必须留下,皇兄知道她是我最信赖的女官,自然不会太过为难她,至于其他人,也就没有问题了。”   “那不如换小臣来担责好了。”韩苏皱眉解释道,“不是小臣不愿同殿下冒险,相比较而言,带泽兰女官比带小臣有用的多。”   这的确是事实,但从围猎之时泽兰女官的表现,就知道比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小长史强上几倍不止。   林滤心道:我难道不知道带泽兰比带你好么?只不过皇兄们巴不得找机会整治你一番,难不成还让你生生撞到他们手里不成?要不然我宁可一个人不带,也要将你丢往京城啊。   转念又是一想:若不是要保住你的秘密,真该把你丢到京城好好整治一番。   当下,摇摇头,道:“此事非泽兰处理不可,就这样。”   韩苏心里大急,开什么玩笑,柔弱的公主殿下加一个武力值废材的自己?   她承认最近林滤公主殿下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且在围猎期间也有不错的箭法。但单凭期间每射几箭就要歇息一会儿的频率,以及玩乐性质的游猎,实在不是到那种混乱之地的实力。   “起码带几个亲卫。”韩小长史苦口婆心,“虽然不多,但府内亲卫是绝不会泄露殿下行踪的。”   可惜,韩苏的苦心注定白费了,林滤公主依旧那么云淡风轻的打碎小长史的妄想:“此次前去燕州乃是临时决定,是三哥在围猎之前的路上,告知我皇姐的事情的,皇家围猎,自然有军队保护,我又没有多带亲随。如今就这么十几个人,就算少上一、两个,也会十分显眼,恐怕不到帝京,就会被发现了,决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林滤公主已经做出决定,“就你我二人。”   军驿马厩,照管马匹的军士早已起床喂马料了。不远处隐约晃晃荡荡的走来一人。   “你是看管马匹的?”来人不过十几岁年龄,唇红齿白、面色稚嫩,穿着也极其简朴。   但是如今乃是皇家围猎下榻之时,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是得罪不起的。   军士可不敢以貌取人,弯腰行礼道:“小人正是。”   那少年拿出一个令牌晃了晃:“本官是林滤公主府上长史,带来的马匹有两匹出了问题,所以到这里征调。”   原来是公主府的属官,军士心内不禁暧昧的笑笑,随即又疑惑起来:这等小事为何不让亲随去做?哪要劳烦这位大人。   打量了一下对方手中的令牌,确实无误,军士也不敢多嘴,赶忙牵出两匹最好的骏马出来,讨好的问道:“大人看这两匹可如意?”   韩小长史此时背后都快被冷汗褟湿了,哪有心情计较这些?更何况她也不懂。   故作镇定的点点头,扔出一块银子:“就它们吧,赏你的。”   “谢大人。”   牵了马匹溜出军驿,此刻醒来的人还不是很多,就算有一二看到的军士们,也会不以为意,说不定是哪家公子或是哪位年轻官员,起早看日出呢。这些文士们就是有如此多的雅兴。   转到约好的小道上,林滤公主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临行仓促,换的自然是韩小长史的常服。   韩苏一贯的文士青衣,布料也不是很好,但如今穿到林滤身上,竟还是禁不住眼前一亮:好一个晶莹如玉的美少年!   这时候真该让大昭士子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谪仙风采。   林滤气质飘渺清淡,身上却偏偏穿着朴实无华的粗布文衫,脸上再带上这么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漠神情,竟让人有种质朴清幽的玄妙之感。   严趋固然配得上谪仙人这个称号,但他身上气度雍容,平日看来气势非凡,如今两者相较,不免还是俗了一些。   待到破晓之时,大昭围猎的车队缓缓始动,林滤公主府的亲卫们才刚刚得知一个肝胆俱裂的消息:林滤公主殿下竟然私自前去燕州,只带了长史大人一人。而且目的不明。   公主殿下难道要私奔?!   随即,八卦的亲卫们又意识到了更大的问题:谁私奔会去混乱的燕州啊!不对!更可怕的是,殿下带的竟然是那个弱的无法形容的小长史!   就算再宠信也要有个度啊!   亲卫们泪流满面,眼前一片黑暗,这算不算是一脚踏进棺材口了?现在只能祈求上天:长史大人!韩祖宗!求您了,哪怕能发挥一点作用都行,一定要把殿下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谁带谁还不一定呢!    ☆、不许得寸进尺   皇家猎场临近漠北,为了保证皇族安全,不但围场地处偏远,就是围场向外数十里,都荒无人烟。   更何况,围场所在的肃州比之燕州实在没好到哪里去,快马加鞭两者也不过仅隔六七天的路程,能有多大差别?这也是为什么林滤等不及回到帝京安排好之后再行动的原因,一来一回,恐怕东阳公主早就回到刀勒了。   从肃州前往燕州,经过青稷山关阳道,虽是官道,其实要穿越大片戈壁荒原。漠北哪里比得上中原人口稠密,恐怕走上几天都见不到人烟。   不是有歌为证么?   青稷山、关阳道,落日如血,风唳似刀。沙雪如霜铺白日,黑山青冢衰寒草。戈壁万里无城郭,长沙漫漫入阴曹。孤苦边关漠北道,孤魂哭,鬼神笑。   韩小长史紧紧的裹了裹大氅,又使劲儿拽了拽风帽,可是似乎毫无作用,猎猎作响的劲风吹得她透心儿的凉。   之前虽然觉得军驿简陋,如今才知道漠北一带到了夜晚到底有多寒冷。   最麻烦的是,快马奔驰了一天,却没见到一处人烟,更不要提什么客栈、酒家了。   韩苏担心的看了看林滤,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这里的天气,真怕这位柔弱的公主殿下还没到燕州就再次倒下。   不过,林滤公主虽然受尽万千宠爱长大,但她明显不是不知世事的深闺少女。虽然在开府之前很少出行,就是出行也有不少亲卫打点,但这位骨子里骄傲又坚强的公主殿下竟比韩苏还要能吃苦一些。   “还有什么?”林滤公主仿若并没有感受到凛冽入骨的寒风般,神色如常,动作爽利,布置完手中的东西,转身问道。   说实话,她也算是佩服自家的小长史了,明明只是围猎而已,竟然带了长绳、陷阱材料、驱虫药、解毒粉、甚至还有蒙汗药,若不是知晓她身家清白,真怀疑她是不是打劫出身的了,工具未免太齐全了些。   她哪里知道,韩苏完全把游猎定义为野外生存了,带的东西自然齐全。这次听说要和公主殿下前去燕州,赶忙把没派上用场的装备收拾妥当,齐齐装上了马。   如今看来,似乎颇具先见之明。   韩苏也布置完自己这边的警戒陷阱,冻得有些发僵的她慢吞吞的又从马上卸下一卷布卷:“还有帐篷。”   小长史哆哆嗦嗦的解释:“虽然小,但足够小臣与殿下用了。”   公主殿下已经从无力的佩服到麻木了。   “很好,快点搭好吧,好好恢复体力,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   等到躲进帐篷之后,无意中碰到林滤的韩苏才知道,公主不是不冷,而是在硬撑。因为不像小长史尽可能的缩进大氅那样,林滤的指尖冰冷的竟让原本就被冻僵的小长史又打了个冷颤。   “殿下,小臣的大氅给您穿吧。”韩苏伸手就要解带子。   林滤冰冷的指尖按住了对方的手,随即马上离开,摇摇头:“无妨,我的手指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就算是夏季都是冰冰凉凉的。”   韩小长史自然将此又归为公主殿下果然身体柔弱之类。   可惜并没有其他办法,韩苏固然拿得出帐篷,却无法再弄起此刻最为需要的火堆,事实上,就是如今的这顶帐篷,原本都是只能躺下一人的,如今她与林滤公主两人在内,都是席地而坐,抱膝而眠。   想如同大型帐篷那样在中间生火炉?实在是妄想。   韩苏看向纤弱的公主,帐篷无法倚靠,柔弱的少女双臂搭在膝盖上,枕臂而眠。大昭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韩苏心内说不出的怜意。   轻声道:“殿下,小臣借肩膀给您好吗?”   林滤公主心内真是又感动又好笑:我固然知道你的身份,可你自己顶着男子的装扮,在以为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还如此天真行事,真是让人‘佩服’至极了。   林滤知道自家小长史一片赤诚,但明天又是快马奔驰整日,看韩苏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气模样,真要说来,这个小长史比起自己,耐力上简直是天差地别,怎么可能还要加重她的负担。   林滤轻声拒绝:“不用。”   韩苏微微失望的“哦”了一声,紧紧大氅,缩成一团。   耳边传来林滤温柔的声音:“睡吧。”   北风呼啸,穿越荒山戈壁,变为低咽呜号,又忽而尖锐刺耳。时而夹杂几声野兽的吼叫。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想起漠北歌谣来:落日如血,风唳似刀……戈壁万里无城郭,长沙漫漫入阴曹……孤魂哭,鬼神笑。   韩苏深深的捂住脑袋,心里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临兵皆斗阵列者在前,玛尼玛尼哄!   “殿下……”寂静的帐篷中传来韩小长史颤抖的声音。   林滤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不如您借肩膀给小臣吧。”   ……   林滤简直无语了,面对这个总在不可思议地方出状况的小长史,颇有麻木之感。   要说没用吧,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要说是贤才,可竟然……韩苏好歹也就比自己小上两个月,行事一副天真烂漫就算了,胆子竟然还如此小。   她要是知道韩苏其实反比她大了两年都不止,恐怕更加啼笑皆非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长史大人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心中没鬼的话,怕什么?”林滤公主平淡的声音从旁边传出。   “我是不信啊,”韩苏偷偷的凑近公主殿下一点,再一点,“虽然不信,但就是怕啊。”   林滤明显感到对方的举动,头疼不已。   此刻纠缠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智,还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明早好赶路呢。   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林滤心道。   伸手抓住不安分小长史的右腕:“就这样,睡吧。”   韩小长史蹭到公主殿下身边,弱弱说道:“能换小臣抓住殿下吗?”   比起对方抓住自己,握住对方的手更有安全感啊。   “不许得寸进尺。”   韩小长史扁扁嘴,起码安心不少,疲惫的闭上眼睛,缓缓的沉入睡眠。    ☆、野外生存达人——请交给小臣吧!   清晨的时候随着太阳的升起,北风小了不少,但空气依旧寒意逼人,大约再过一两个时辰,才会渐渐暖和。   漠北天气日夜温差极大,晚上几乎将人冻僵,但午后却能使人感到燥热。   现在离燥热尚早,所以韩苏从帐篷出来的时候,因为睡姿的原因,身上竟然噼啪作响,一脸浑身酸疼相的小长史大人再经寒风一吹,直打了个哆嗦,干脆蹦蹦跳跳、叉腰弯臂原地做起了广播体操。   与韩苏完全不同,林滤公主一派自然,似乎恶劣的睡眠环境对她没有一点影响。而对于自家小长史的怪异举动,公主殿下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了。   反正之前在琅嬛福地,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小长史又不是没做过。   其实韩苏也没办法,晨跑的话更加怪异呢。   将马牵到另一片地方方便它们继续吃草,漠北荒原连杂草都很稀疏。   林滤从包裹中拿出点心。打开一看,经过一夜寒风吹的点心已然硬邦邦的了,估计遇到马贼的话都能当暗器。   这让公主殿下不禁皱紧了眉头。   纵马赶路最为耗费体力,本来夜晚都睡不好了,结果连吃的都没有,那可真是大麻烦事。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戈壁,就算是临时寻找猎物,估计也要浪费很多时间。   这与急着赶去燕州的计划背道而驰。   毕竟是才十六岁的少女,皇家的公主殿下。林滤公主无论多么的睿智、多么的坚强,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甚至从未想到会遇到这种难题的公主殿下,至今也毫无办法。   “殿下,那些不能吃哦。”正做操的小长史看到公主的举动,慌忙将手拢在嘴边大喊提醒。   当然不能吃了,林滤捏捏硬的咯手的点心,没有回话。   身上已经暖和的小长史果断放弃做了一半的早操,远远的跑过来,伸手从淋滤手中接过点心,笑嘻嘻的说:“等一会儿,交给小臣吧。”   然后转身走到林滤的马前,在马鞍两侧的袋子里摸了摸。   马上的袋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林滤并不知晓。   昨日从军驿马厩牵马出来的是韩苏,而等到林滤接过缰绳的时候,两匹马上已经挂好袋子了。   只带了弓箭的公主殿下以为那是泽兰给自己准备的东西,并没有太在意,而因为急着赶路的原因,甚至都没有去确认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昨天晚上的时候,小长史从她的马上拿出了陷阱材料及帐篷,如今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自己马上的东西也是这个小长史准备的了。   林滤公主很好奇小长史还能变出什么戏法。   只见韩苏在袋子里一摸,先是摸出了几张油皮纸,小长史利索的把点心里三层、外三层给包了个严实。   然后从靴子里拔出匕首,蹭蹭蹭几下在沙石地上挖出个小坑。   虽然林滤公主一度不解,为什么要把匕首塞进靴子里,既不舒服又不顺手,实在是多此一举到极点。   不过自家长史举动一向奇怪,所以公主殿下只将此事记在心里,并未出声。   接着就好像前几日做叫花鸡一般,小长史把包着点心的油纸包往坑里一扔,爽利的填上土。   这下,林滤明白了,只要再在上面生一堆火,之后挖出的点心定是又热又软的。   公主殿下转身去找树枝与枯草,这在荒原中随处可见,轻易便收集了一堆。   而韩苏并没有闲着,又搬来几个石块搭成一个简易小灶台。   然后,公主殿下又看到自家的小长史同样从马上的袋子里又摸了摸,竟然摸出一口小锅、两只轻木碗来。   还有什么是这个小长史不能带的么?   去旁边的湖中打上水,这是昨日夜宿前刻意选择的有水流的地点。虽然被称作湖,实际上,这种程度的水流,在山中只能叫做小溪。   将锅架在石块堆砌的灶台上,小长史又从袋中掏出了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盒干干的面。   “这是什么?”林滤问道,看起来是面,不过围猎途中韩苏拿出不少新奇点心,这个并没有见到。   “这个是龙须面。”小长史不好意思的抓抓脸,“殿下不是不爱吃荤腥吗?所以来之前有叫府内的厨子做出这个,没想到军驿的饭菜还不错,所以没用上。”   将面丢到锅内,小长史又拿出三个木瓶,一脸认真的问道:“殿下,烤肉味儿、海鲜味儿、山鲜味儿,您爱吃哪种?”   无语的林滤公主此时已经佩服至极了。   在昨日那么仓促的情况下,在现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韩小长史还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不是匪夷所思可形容了。如果不是清楚的认知到,自己是在艰苦赶路以求见到长姐,林滤甚至会错以为她是出来郊游。   没有人能比她做的更好了,就是把公主府亲随全带出来,也绝做不到这种地步。   对比一下昨夜弱弱的小长史,林滤终于觉得带上自家小长史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了。   公主殿下不得不承认,如果自家长史在处理府内政务时,可说是人才;在治理水患行惠民策时,算是良材;那么,在任何条件下都能提高生活质量、顽强生存、享受生活、以求活的更舒适这点,简直是毋庸置疑的奇才。   林滤不禁怀疑,若是提供足够的钱财和时间,这个小长史到底能将自己的生活弄到多么幸福。   韩小长史并不知道公主在想什么,自从穿到大昭以来,她无时无刻不与恶劣条件做斗争,经常搬家、借宿寺庙的她于苦中作乐实在驾轻就熟,颇能自得其乐。   林滤公主看看对面亮晶晶的眼,其实并不明白三种口味的具体意义,不过本想说“随便”的她还是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烤肉味儿就不用说啦,”韩小长史笑眯眯的得意道,“海鲜味儿是将海中的鱼、虾、昆布等磨成粉做成的,而山鲜味儿则是菌类等山珍野菜研磨而成的。”   “殿下要哪个?”   “山鲜。”   果然,韩苏满头黑线:“殿下应该多吃点肉的,现在赶路这么辛苦,更应该吃些增强体力的啊。”   “那就海鲜。”林滤公主好商量的说道。   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了,韩小长史心内很明白,于是收起另两个瓶子,兴致高昂:“那就海鲜吧!”   荒原戈壁,能吃上口感新鲜的海鲜面以及热腾腾、软乎乎的点心,实在是奢侈的享受了。   林滤公主默默的计算了一下行程: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后大概就能到达有人烟的地方,而最多再过三天,就能到达燕州。    ☆、小臣不是殿下的面首吗?   正如林滤预估,在两天之后的傍晚,韩苏已经筋疲力尽,而林滤也颇为疲惫不堪之时,风沙遮掩的戈壁滩官道旁,孤零零的立着一个还算不小的客栈。   韩小长史心内嘀咕:怎么越看越像龙门客栈啊,不要是黑店才好。   进到店中一看,竟然坐满了人。   五大三粗的店家冲着刚进门的两人大喊:“满了、满了!有地儿吃没地儿住,继续赶路的话趁早!咦?”   待到看清两人相貌,店家又转头对着店内一群人说道:“这是你们南边的人吧?啧,长得比我们北地的姑娘都水灵。”   也不待那群人答话,又转头对韩苏二人喊道:“小哥儿,看你们这模样,夜路出去非得被马贼给掳了不成。就你们这样的,咱们北地的王公贵族还是姑娘们都喜欢,怕是五十匹牛马都愿意换。这越到燕州越是乱,我看你们还是求你们同乡,给匀出一间屋子的好。”   韩苏抬眼看向所谓的同乡,中间一人身着织锦长袍,周围人略逊一筹,但俱都有风霜之色,却也不乏满脸的精明。   不消说,一看就知是与漠北通商的商家,看商队成员数,似乎还不小。所谓的店满大概就是因为他们。   “不知二位小哥儿从哪里来的?”领头人倒也温和,先与韩苏二人搭上话。   其实这些常年行商的眼睛一个个毒辣的很,别看韩苏、林滤二人换上了韩苏平日的文士常服,但无论林滤手中的弓、身上的小饰品、还是本人的气质风度,无一不说明两人来历非凡。   漠北道上的商家,只要没太大冲突,能交好还是尽量交好的好。   韩苏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好,因为她可是极想睡床的,万一一个应对不好怎么办?   林滤却不一样,她掌管皇家内府,行的便是商事,更何况,她的封地又是大昭最为富庶的地方。   两盛双京,帝京与盛京。   既然是最富庶的地方,物资丰富、富商云集的盛京自然也包含在内。   以林滤公主的眼光,只消一瞧,便晓得对方是从盛京运货而来了。   “我兄弟二人来自盛京,家里在漠北有些茶叶生意,因家中有些事,前去燕州寻找父亲。”林滤公主一副青涩少年模样语焉不详的说道。   她常年与商人打交道,最明白此时越是行程上详尽、关键地方含糊,对方越是有兴趣。   “哦?”对方眼前一亮。“两位小哥儿来这里坐啊。”   林滤暗自一笑,一脸单纯的拉了尚且茫然的小长史落座。   大昭往漠北通商,卖的最好的便是瓷器、茶叶、绸缎等,漠北土地贫瘠、物质贫乏、手工业极粗糙,所以有钱的贵族们最爱南边的奢侈品,其中尤以茶叶为最。   盖因为前两者货源稳定,唯有茶叶,被大昭皇家内府掌握,虽有一部分分给商人们,却是大商占了多数,中小商人们就算能弄到,也不会太多,就算能弄到多的,那肯定便是质量不好。   所以林滤只是略微提到做茶叶生意,便立马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能在漠北主要经营茶叶生意,要么族中是大商、要么就是有门路,而林滤又是一副单纯青涩的模样,对方很乐意与之交好,以便套话。   等到林滤公主一副“不知不觉”中被对方套出家族信息,对方心内已经估了个大概:家族做茶叶生意,本人乃是家中最小的公子,父亲运茶至漠北未回,结果家中又接到一批新酒,这可是比茶叶还要重要的大买卖。所以尚嫌稚嫩的公子只好与兄弟一起千里寻父求主意了。   内府主掌茶叶、新酒,林滤对于此两者熟的不能再熟,一番故作遮掩的话说下来,将对方唬的深信不疑。   更何况,在此趟生意之前,对方对于新酒也的确有耳闻,能做茶叶生意又能得到皇家最新推出的新酒,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值得交好的人家。   再从更长远的说,北地寒冷、干燥,酒是必需品,据闻新酒不但香醇浓郁,口味更是烈,与以往南地温醇可口的风格相差甚大,这种酒最得漠北人喜爱,若是能搭上这条线,简直比茶叶更得暴利。   于是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林滤与对方已是“伯父、贤侄”相称了。   至于房间当然有,“伯父”二话不说让商队人挤一挤,腾出了一间上房。   “殿、殿下……怎么睡?”看着柔软的床铺,韩小长史眼巴巴的问道。   其实不说也明白,肯定是自己睡桌子、睡凳子、睡地板、睡什么都好,而公主睡床了。   但天知道连续三天骑马奔驰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晚上又是睡不好,天天坐在那里一缩。若不是对方是柔弱的林滤公主,韩苏不好意思,小长史早就扑到床上打滚了。   “当然是我睡床、长史大人自便。”   “……”   就算心内明白但听到还是很受打击。   咬咬嘴唇,韩小长史不舍的看了眼床铺,犹豫再三,还是弱弱的开口:“殿下,床很大啊……”   如果她能轻易放弃舒适的生活她就不是韩苏了,当年还为了能吃上冬瓜炖鸡汤,而冒着杀头的风险女扮男装考进士呢。   林滤公主无语了,就这点出息还女扮男装?   “恩,是啊。”公主殿下平静的看着小长史,点头同意,一副没听明白暗示的模样。   实际上正好整以暇的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   于是小长史以若无其事、闲话家常的口吻继续道:“看起来似乎可以睡三个人。”   “不会啊,三个人会很挤。”公主殿下淡淡回道。   “但起码两个人会很宽敞。”韩小长史小声辩驳。   “那么,”公主殿下渐渐收起微笑,“长史大人的意思是要与本宫同睡一张床咯?”   殿下竟然用了“本宫”,小长史条件反射的想否认。   “不、不……”虽然很想否决,但说不出口啊。   咬咬牙,韩小长史小心翼翼的良心建议:“小臣很瘦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小长史伸手比出不到一尺的一个宽度。   “绝对会离公主殿下远远的。”   公主殿下依旧面色寒冷。   “连衣角都不碰到。”   还是冷。   “规规矩矩、绝不伤害殿下。”   林滤公主依旧面无表情。   小长史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反正小臣不是殿下的面首吗?”   彻底冷场了。   良久,在忐忑不安的小长史想要举手投降表示睡地板的时候,林滤公主终于开口了。   “绝对会离我远远的?”   “是……是的。”   “衣角都不碰到?”   “没、没错。”   “规规矩矩?”   “绝对!”   至于伤害什么的不必问,韩苏这样的,林滤有信心一个打她十个。   更何况,她家小长史的身份自己一清二楚,之前的种种只是不能轻易答应,不然韩苏再单纯也会觉得不对劲。   “很好。”林滤公主向床边走去。   直到公主殿下躺在床上睡下,眼巴巴的小长史这才缓缓的移到床边。   殿下留了一半的位置啊。   韩小长史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小声问道:“殿下,我可睡了哦。”   林滤知道韩苏其实早就累的不行了,文弱的小长史随着自己连续赶了三天的路,晚上一觉都没睡好。   尤其今天,下马之时咬着牙齿浑身酸痛的模样,完全是硬撑,所以才会那么想要睡软绵绵的床。   “恩。”林滤公主应了一声。   刚沾着床便已经陷入睡眠的小长史耳边似乎听到殿下温柔的声音:“睡吧。”    ☆、漠北离乱燕肃地   林滤是从猛然警觉中惊醒的。   估计一下时辰,应是午夜时刻。   同睡的香甜大意的小长史不同,公主殿下虽然因连续数天的赶路,也已经困乏的几欲昏沉了,但无论是只带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韩苏孤身在外,还是燕州地界不太平这点,都让这位谨慎沉稳的公主殿下时刻保持着一丝清明。   惊醒的来源来自于身体被突然碰触。   这让虽然清醒、但还未完全清明,便已蓄势待发的公主殿下猛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罪魁祸首的确是那个在睡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规规矩矩”的家伙。   对方的手已经环绕在腰际,头大约埋在自己脑后,从后颈、耳边传来的温热呼吸让公主殿下顿时烫红了脸。   不要说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亲密的接触,就算是同床而眠,除了幼年时候与长姐相拥而眠外,再没有一人。   这种陌生的触感使得公主殿下全身僵硬,因此而产生的羞涩与困窘更让公主殿下羞恼:因为是背对着对方,被怀抱所困的公主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摆脱。   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用力挣开对方的手臂,转身大力推开。   就这样,疲惫的小长史似乎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林滤恼怒的看向依旧睡的香甜的对方,就这种警觉性、这么差的睡相也好意思隐藏身份?   还说什么“绝对会离的远远的、衣角都不碰到?”   到底是什么能让她说的那么信誓旦旦、那么自信啊!   就在这片刻功夫,大约是觉得没有刚才温暖的小长史无意识的又向公主殿下方向靠近。   林滤眼也不眨的一个擒拿手,将小长史翻身、左臂折向背后,左手扣住对方脉门,稳稳压住。   看看被压的动弹不得的小长史,林滤这才施施然躺下,安静的再次沉入睡眠。   韩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自己和林滤公主到了燕州,见到了东阳公主,林滤公主自然快马向长姐赶去。小长史心内很高兴,终于顺利到达了,而且实现了公主殿下的愿望。   于是小长史也赶马向对方驰去。   可是,咦?不对啊,为什么马一直在跑,就是到不了呢?是什么在后面拉着自己不让自己也过去吗?   急迫的小长史转身就向后方看去。   然而,就像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转动一点点,哪怕转动脑袋都不可以。   就这样,急的满头大汗的小长史挣扎啊、挣扎啊,猛的睁开了眼。   嗳?   韩小长史愣愣的看着放大无数倍的枕头,刚想动一下,却立马发现被制住了手脚。   果然是黑店?!   韩苏艰难的转头,林滤公主安静秀逸的睡颜就在不远处,看的原本有些心惊肉跳的小长史呆愣了一下。   不自觉的顺着向下看,纤细的肩膀、若隐若现的锁骨、中衣、还有……延展到自己身上,分明按着自己的左手。   嗳?嗳!   为什么这么不信任自己啊!被制住的小长史哀怨的隐隐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左手,脉门立马被用力扣住。   “嘶……”   吸气声顿时惊醒了轻觉的公主殿下,林滤面无表情的睁开眼,扫过小长史哀怨委屈的小脸,看向窗外,天已隐隐微亮了,起身、穿衣、梳洗。   “都说了绝对会规规矩矩、连衣角都不碰一下的啊。”小长史揉着酸麻的胳膊,偷偷的、小声的嘟囔着抗议。   耳力极佳的公主殿下顿住了脚步,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走向门外。   还真好意思啊!没关系,先不与你计较,暂且记下了。   虽然韩苏乱七八糟东西带了不少,但比商队来说,那是绝对的轻装简行。等待林滤与韩苏要出发的时候,商队的人显然已经起来不少了。   林滤并没有再去见商队主事,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都没有这个必要,公主殿下只是给商队之人留下了一个口信。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终归是帮助了自己,既然是盛京的商人,而盛京又是自己的属地,内府也有大多买卖在那里,于情于理,林滤公主都不介意在商事上帮助对方一下。   既然昨晚得以好好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如今,就只剩加紧赶路,离燕州大约还有三天路程,冷静娴雅的公主殿下从没有如此的感到心中的急切。   肃州虽然经常与燕州并称,但其实还是差了许多。肃州虽然土地贫瘠、人烟荒芜,但毕竟与漠北刀勒还隔了那么一个燕州,虽说一个乱字,但多是乱在燕、肃交界处。   而燕州不同,土地一样贫瘠也就罢了,偏偏人还很多——燕肃之地、漠北部落、昭国商贾及其它小国的商人们都愿意来这里。按说应该算是颇为繁荣的地方,但一来经常有刀勒小部落出兵骚扰,二来被生活所迫的大昭人、刀勒人都干脆做起了没本的营生,使得在此地的贫民生活困苦不堪的同时,还时刻都有生命危险。   有这么一段典故,前朝直臣魏开及丁卯因直言被贬,丁卯被革去官职,发配肃州,而魏开正是前往燕地。当时魏开就曾作诗说道:“漠北离乱燕肃地,我向幽冥君向贫。”   大意就是:你我二人到了燕州、肃州这等流离失所、动荡不安的地方,去往肃州的你大约是终生贫寒困苦,而我,就肯定是不久之后,便去幽冥地府见阎君了。   毕竟是连历代燕王都不愿费心治理的地方,还指望州府及边军能花多大心思保护平民们呢?毕竟,比起他们,边患才是官员及驻军更伤神的地方。   以此可见,肃州比之燕州,竟然还好很多。    ☆、飒爽英姿是谁人   “下马!”林滤皱紧眉头,说话的同时已经翻身而下,顺手摘下长弓,箭壶也挎在了腰间,指间更是同时五支箭在手。   “殿、殿下……”韩苏惊慌的看向林滤,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加快赶路、反而要下马以待。   而远方,则是越来越近的尘土飞扬。   事实上,从离开客栈不过三刻钟的功夫,林滤公主便告诉韩苏:她们被盯上了。   先是宛如闷雷一般的声音,接着不过是远远的视平线上的一小簇好像乌云一般的沙尘,若是不知晓燕肃之地常识的人看到,大约还会以为只是要变天,然而对于博闻而警惕的公主殿下而言,便很明了的知道:对方是马贼。   不需任何计策,策马狂奔就是了。   然而,对于马贼来说,大约最重要的就是他们身下的马匹了,就像是再贫穷的战士也会倾其所有买上一把好刀一样,马贼们打劫所得的钱也会先买上一匹最好的马,剩下的才会用来买酒、赌钱、找女人。   大昭军驿的马固然不错,但比起漠北的良驹却还是差上一个档次不止。   故而,面对越来越近的马贼,林滤殿下果断的决定下马迎敌——被追上的话更不好脱身了,比起近战,公主殿下的弓更加的强大。   更何况,之前林滤也不是单纯的逃跑,从对方追赶扬起的尘土看来,并不是什么大的马贼团,应该大约还不到十人。   像是这种小群的马贼,比起穷凶恶极、杀伐果断、纪律严明的马贼团来说,根本不够看。要么是流民堕落而成,顶多也就是地痞、恶霸之流欺负一下小民。   不得不说林滤看的极准。   这支马贼团也不过八人,平日里也就在燕肃两州晃荡,至于漠北腹地——最适合打劫、最乱、而商团也最多的地方,再赏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   他们昨晚在客栈看到细皮嫩肉的两个少年,早就红了眼了,恨不得赶紧绑了卖给贵族,结果谁知道商队的人竟然腾出房间给二人留宿。   他们这种规模水平的,稍微大点的商队就不敢惹,而且也没他们住的地方,所以还是离开了。   但他们到底不甘心,偷偷留了一个人守在客栈附近。   谁知,就这么一个不甘心,还真让他们给碰上了——两个不跟着商队走的单纯小家伙。   不用说,自然是回去报信外加狂追了。   林滤看着隐隐清晰的身影,眯着眼睛数了一下,八个人。很好,这个数目的马贼的话,根本不足为虑。   而同样看着奔驰而来的马贼的韩小长史已经哆哆嗦嗦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了,若不是硬咬着牙,小长史恐怕会腿软的坐到地上。   然而,这个时候,韩苏看了一眼林滤,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止这个少女的任性啊!——这大约是小长史最悔恨的一件事,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付出十年的寿命都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尽管怕的要死,恨不得从来没有穿来这里,但是,旁边站着的是未成年少女,是一个柔弱的孩子,无论从良心、道德、还是往日的情分上,都不得不让恨不得拔腿而跑的小长史顶着满身心的害怕向前。   右手颤抖的从身后摸出筒箭,韩苏用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强自镇定的声音说道:“殿……下,这里我来就行,您还是快、快走吧。”   林滤微微一怔,摇摇头,这个人到底得有多单纯、多执着、多……纯洁的品质才行啊,明明都已经怕的恨不得晕过去了。   “没关系啊。”林滤镇定自若的开口道:“筒箭固然不错,射程太近,恐怕马贼会先发制人。一会儿若是有什么漏网之鱼,就交给长史大人吧。”   韩苏刚要说话,已经越来越近的马贼果然如林滤而言扬起了弓箭。   眼看瞄准的正是手握长弓的林滤,长史大人气急败坏的向前一扑,被公主反压在地上,小长史愣住了。   林滤面不改色的起身,拍拍身上若有若无的灰尘:“长史大人不用急,先休息会儿,这里由本宫来解决,若有意外,再由长史大人善后就是。”   随着话音的散落,林滤公主身上一时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凌厉气势。   冷酷、锋利、凌厉、杀伐、无情、让人望尘莫及。   那是一种让人无限感到自己软弱无力而又渺小的存在,一时间,韩苏不明白自己心中因此产生的到底是心动还是悲伤。   跌坐在公主身后的小长史,仰着头不禁微微眯起双眼,好像是被这气势逼迫的无法直视一般。   马贼的第二箭已经来了。   林滤扬起长弓,伸手搭上弓弦,似乎瞄也不用瞄准一般,“嗖”的一箭飞出,直破逼近而来的敌箭。   两箭同时落下。   马贼们顿时心惊:军用硬弓,百里神射!碰上硬茬儿了!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退了!因为对方已经再次将箭搭到了弓上,同时搭上了三支!   唰唰唰!三箭同发,三个马贼应声落马。   韩苏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形式,因为她的眼前只有林滤的背影。   军用硬弓,二石弓。弓弦发出的翁鸣声,对于经历过围猎的韩小长史而言再熟悉不过。韩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这绝不是一个柔弱的少女所能驾驭的弓,而这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杀气昂然的箭。   公主殿下,这是你的秘密吗?   “哼!”林滤轻蔑的一声。   韩苏转眼一看,马贼……竟然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一个,不足五十米远,小长史猛然想起公主殿下交代的话。   然而,刚想要扬手使用筒箭,林滤却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扬手向对方飞去,弯刀以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马贼的喉咙深深的插进远处的戈壁中。   韩苏愣愣的看向林滤的腰间:镶嵌着宝石宛如工艺品的刀鞘散发着迷人而优雅的光芒,而自己亦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件配饰而已。   林滤转过身,那是韩苏从没见过的冷酷目光,冷的让韩苏感到简直连血液都无法流通了。这让小长史甚至有些怀念,往日冷清的公主殿下固然也是如此的冷漠,然而如今看起来,那些不过是夏日的月光,微凉。   “咕咚。”韩苏小心翼翼的看向林滤锋利的简直能斩断一切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林滤缓缓的开口,她的眼神锐利的好像要刺破韩苏的心,声音冷的似乎能冻结一切,“你怕我吗?”    ☆、我还比较喜欢她呢   “你怕我吗?”   韩苏迎着林滤逼迫的目光,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好像见到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讷讷不能答。   林滤面无表情冷冷的扫过韩苏的脸,并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转身向马贼尸体方向走去。   然而,在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寒冰消融,仿若百花盛开。公主殿下俏皮的勾起嘴角:让你昨晚失礼与我,这就是惩罚。   但是,公主殿下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过身去的刹那,脸色苍白的小长史同时绝望的闭上眼,伸手捂住了半个脸孔。   那是无力抗争以及忽然认清了某件事而发自内心的惊恐。   “……若是怕你就好了。”   无法辨明情绪的低喃中包含着深深的叹息。   韩苏不知道如今心中充斥着的,到底是因为自惭形秽而涌起的黯然心碎,还是长久以来刻意压制而如今却无法抑制的心中悸动。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韩苏禁不住的绝望。   坐在地上低头捂脸的小长史犹如自我催眠一般的喃喃自语。   对方还未成年啊。   ……韩苏   你不是吧?   然而此刻,无论多么坚定的重复着决心,却依然无法挡住无法压制的心动。   林滤搜拢了马匹回来,看到依然坐在地上埋着脑袋的小长史,不禁有些疑惑:真的吓着了?没那么胆小吧?   她哪里知道,如今小长史受到的惊吓与认清的事实与她想的可不大一般。   “长史大人,你在做什么?”公主殿下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韩苏眼睛猛的一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扬起头,一脸无法面对现实的样子心灰意冷的说:“殿下,小臣只是有些幻灭,想要逃避一下现实。”   虽然不知道幻灭是什么意思,不过结合前后话很容易猜的出来,林滤公主殿下顿时扬起平日冷清柔弱的冷淡笑容,温柔娴雅的说道:“那么,要不要林滤为长史大人分忧呢?”   韩小长史浑身一个哆嗦,这副平日让自己总忍不住怜惜的模样,如今看来却忍不住的后背发寒:“不劳殿下费心了……啊,啊,那么多马贼呢,只把马牵走太便宜他们了,小臣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用的,殿下受累了,请一定要歇息一会儿。”   一副恢复平日样子的小长史笑容满面的转身搜集战利品,然而转身的刹那,微笑的表情便换成了满脸的茫然与无奈,还有,无人注意的耳朵,剔透通红。   这种小团伙的马贼显然并不怎么富裕,韩小长史摸摸扩张的银袋子,并不满足的撇撇嘴,而剩下的诸如红肚兜啊、劣质酒啊什么的,通通被小长史留给这些家伙们陪葬了。   好在还搜出了一张破地图,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其他马贼常出没的地点与时间的标识,看来这些马贼们还是很小心的。   有了这张地图,以及更好的、能不停更换的马匹的支持,原本计划还剩三天的路程更近了。   如果说之前是千里急行军,剩下的两天足以让小长史体验到,什么叫做八百里加急。   作为大昭仅次于盛京交易量的燕州城,今日也依旧维持着风沙之地、粗犷雄伟的繁华。   从城门处风尘仆仆而来的旅人,给热闹的城市投下了引起波澜的小石子。   正如之前客栈老板所言:无论是小长史那张俊俏的小脸,还是林滤公主殿下精致秀气的面孔,都让燕州城的姑娘们红了脸、贵族们红了眼。   好在大昭的驻军到底不是吃素的,不然恐怕都有异邦的贵族忍不住动手抢人了。   但大昭的驻军显然挡不住漠北姑娘们的热情,火辣辣的目光,挑逗的动作,大胆示爱的言辞都让小长史窘迫不已,就算是一向淡然的林滤公主,显然也颇为不适。   就算在民风开放的大昭,漠北姑娘们的举动也实在是很失礼了,不,是有失检点才对。   譬如说眼前的姑娘。   “我叫乌查娜,你若愿意入赘到我家,我给你的族人一百匹马、一百头牛、一百头羊如何?”   这话自然是对着林滤说的。   骄傲的小姑娘一看穿着便知道是漠北贵族,漠北大部分部落女子地位尊崇,故而这个小姑娘扬着下巴,得意的说出的条件十分可信。   乌查娜脸颊微红的看向对面的少年。   这两个人刚进燕州城她便看到了,谁又没看到呢?这漠北之地的男子大都五大三粗的,好像蛮熊一般,就是有些模样英气些的,也只能称上一句威武硬朗。   所以,这两个人浦一入城,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二人,一个清秀文弱,模样说不出的俊俏,嘴角又一直噙着一抹微笑,神态说不出的温和可爱。另一人更是只有中原之地才有的风采,神情冷漠、嘴角微挑,却又有种柔弱之态。明明让人怜惜的模样偏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那种漠北连女子都不可能有的晶莹剔透的肌肤,精致的如玉人一般,真是让人心动。   燕州城虽然不少中原大商甚至是名门世家的商团前来交易,但被派来的,哪里有这般人物?   故而林滤与韩苏顿时晃花了漠北的姑娘的眼。   “如何?”乌查娜忍不住向前一步,双眼灼灼的盯着林滤。   韩苏条件反射的挡在林滤前面。   明明娇蛮模样的小姑娘偏偏不恼,有些贪恋的又看了韩苏一眼,随即为难的摇摇头:“你也不错,我刚刚也很喜欢你的,你的话一百匹马、一百头牛、一百头羊我也愿意出……可是,”乌查娜指向林滤,“我现在比较喜欢他。”   废话!我还比较喜欢她呢!   当然,这句话不能说出来,韩小长史嫉妒的打掉对方的手。   小姑娘也不恼,红着脸眼神放肆的看看林滤,再看看韩苏,越看越喜欢,怎么也看不够。一边看还一边喃喃自语:“哎呀,真可惜啊。”   可惜你妹啊!   韩小长史简直要抓狂了,竟然被一个小孩子调戏了!   林滤错步向前,挡在了韩苏前面,脸上再次扬起单纯而又柔弱的微笑。    ☆、这让人无语的既视感是什么   东阳长公主与秦王殿下燕州密会,既是密会,又岂是轻易能让人觉察的?   纵然从皇家围猎队伍中私逃容易,然而见到长姐却是最难,这是林滤一早就明白的,更何况,自己的身份亦是不能轻易暴露。   所以即使到了燕州城,一不能亮出身份,二不能贸然去见七皇兄,想要找到隐匿了身份到此的长姐,不免要想其他的办法。   这些,公主殿下全部明白。   从肃州到燕州一路行来,心中时刻计较,林滤自信已有十种方法不止,然而,都没有此刻送上门来的机会更加难得。果然,行事还是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无论谋算的再缜密,都比不得一个“势”字。   看眼前小姑娘的神态、行事、穿着,无一不说明其本身乃是燕州城当地的富贵人家,估计连权势也不是一星半点的。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纤细闲雅而又略带忧郁的少年对活泼热情的漠北小姑娘只能报以深深的歉然。   于是,韩小长史又听了一出新故事。   故事内容大约为:长姐数年前嫁于远方,弱质少年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思念亲姐,千里寻亲,至于男女之情,现在并无多想,更何况……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生如今惟惦念长姐,至于其他,如今再难分得半点念想,恐怕要辜负姑娘的一番美意了。”   清雅的语调,缓慢多情,怅然叹息,余音隽永。   要是不因为自己也是故事中人,但看公主殿下那失落的神情,却又不甘的执着,以及其自身明明冷漠却又柔弱惹人怜爱的气质,韩小长史简直觉得自己都要恨不得帮助倔强失落的美少年寻找其姐了。   乌查娜听完林滤的叙述,不但不介意对方的拒绝,反而更加喜爱这个美少年。她到底是漠北的姑娘,虽然难得见到这么漂亮干净的男子,喜欢的不能自已以外,性子里还是直爽豁达,林滤如今这种外表柔弱精致,说话间却流露出执着倔强,让对方意外惊喜,这下,却是真真正正不舍得放手了。   小姑娘眼珠咕噜噜一转,心中立马打定了主意,拍拍胸口,说道:“燕州城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你若是这么没头没脑的找,要找到何年何月?不如交给我乌查娜,只要你姐姐没出这片地儿,今天就能给你查出来。对了,你姐姐叫什么名儿?”   公主殿下适当的露出些许的惊讶、羞涩与感激,左手抵在唇上似在沉吟要不要接受对方的帮助,实际上却是在小声嘀咕:“对啊,叫什么名字好呢?”   近处的韩苏听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唔,就叫折柳吧。”林滤抬起头来,好似做了决定一般,朗声说道:“家姐名折柳,烦请姑娘费心打探了。”   “折柳?南人的名字就是这么怪,好吧,我知道了。”乌查娜眼睛一眨,立马顺势说道:“那么不如……”   林滤岂能让她如愿,赶紧打断小姑娘想要邀约到家留宿的念头,拱手道:“那我就与兄长暂宿城内偶遇客栈,姑娘但有消息,到那里寻我二人即可,襄助之恩,没齿难忘。”   说完,微勾唇角、眼睛灼灼的看向乌查娜,直将一个爽利的小姑娘看的羞涩不已、满脸通红,生生忘记了平日里最惯用的娇蛮任性、死缠烂打,乖乖的回头带领下人打探去了。   韩苏从头到尾看着事情的发展走向,林滤公主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就骗得小姑娘心甘情愿的帮忙,且恨不得掏心掏肺、付出一切来换取美少年的一点注视微笑。   一时间,韩小长史颇不是滋味儿,不知道该是为寻找长公主一事顺利进行而高兴,还是为眼前事情认知而悲哀。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事情都很有种,见到过去自己的既视感。   小长史悲哀的捂住脸,在以前,乌查娜的角色,不都是由自己来担当吗?   韩小长史哀怨的看向林滤公主:殿下,你还我纯洁的感情。   “怎么了?”林滤转脸轻笑,自家小长史的表情很古怪啊。   “没有。”韩小长史别扭的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口气颇酸的说道:“殿下讲的故事真是感人啊,连这么任性的小姑娘都放下了对殿下的执着,反而帮助殿下找人了。”   林滤微微挑眉:“你是这么看的?”   这种“你连这种小女孩的心思都猜不透”的语气,让小长史撇着嘴“哼”了一声。   林滤也不在意,事情发展的顺利,公主殿下心情颇好:“这小姑娘任性骄纵,单纯的解释或是对峙都不智,强龙不压地头蛇呢,所以,只要语言上稍稍的用些技巧,给其以破绽、以希望,却是最好的。”   见韩苏歪过头来认真听,林滤继续道:“你没听我专门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么?所以我虽然拒绝了她,但她却会想,我既然没了父母,又一心找姐姐,那么,她只要帮我找到姐姐了了心愿,我便会对她感激,同时,姐姐便是我唯一的长辈,那么,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不是有了目标了?”   韩苏直听的张目结舌,这些她自己若是深思不是想不到,只是谁没事将一些平常话想那么深远?更何况对方还是小孩子?   “殿下,你想的太多了吧?那还是个孩子。”   林滤也不解释,只胸有成竹一笑。   “那,东阳殿下的名字是……”历朝皆有规矩,公主的闺名是概不外传的,就像林滤的闺名,韩苏便不知晓,想到此处的韩小长史不禁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林滤,不过单听林滤公主之前的沉吟低语便知晓,“折柳”绝不是东阳公主的闺名,也不知林滤殿下依何杜撰的。   “‘折柳’?依我看,皇姐到此定不会用真名,至于化名么……记得小时候与皇姐论过漠北,当时议到燕州城的时候,我最推崇前朝直臣魏开,他曾被流放至此,虽然没有如他诗中所言,到了燕州之地赶赴幽冥,不过在此的生活却是很失意。”   “我幼时极敬重他,他曾在此有诗云:‘秋月照穷城,雁断书信稀。折柳向南望,笛声归故里’。故而因此戏言,若有一日,定要到燕州城游玩,到时就化名‘折柳’好了,皇姐最宠我、爱我,既然来此,化名指不定就要用这二字了。”   韩苏顿时无语,不知该说公主殿下自信好、还是自恋好,还是……韩小长史心内微酸,脚下忍不住的踢小石子儿:东阳公主最宠你、爱你,难道我往日不宠你、爱你么?   怎么你就只记你姐姐,一点儿也不记着我?    ☆、哼   其实要说韩小长史吃醋,那也不尽然,不过是一两句话而已,大大咧咧又一根筋的韩小长史还没那么小心眼。要说为什么,不过是忽然单恋的少女别扭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当然,韩小长史愁的不是新词,是心酸啊,单恋啊单恋,韩小长史叹了口气,注定无疾而终的单恋。   伸手对着胸口用手刀比划了两下。   “快点斩断这不切实际的妄想吧。”小长史呲牙咧嘴的表示了一下心痛。   “在做什么?”公主殿下转头。   “没。”韩小长史颠儿颠儿的跑上前。   就这也叫下决心斩断?   林滤与韩小长史并没有在燕州城大街上多做流连,进入客栈的旅人首先是洗去了一身的疲惫,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晚上醒来的时候,迎接睡的又乏又软的小长史的,除了林滤公主殿下以外,还有一个明显漠北相貌的姑娘。   想想林滤渴望见东阳长公主的心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要等待自己睡醒,小长史一时之间颇为赧然。   “她叫穆离,据说是皇姐的亲卫。”林滤公主手捧茶盏,似笑非笑的说,面上一派平日里冷漠又不失亲和的淡然。   来的自然不是乌查娜的人,想也是,小姑娘那么大肆查找一番,自然早早的便惊动了东阳长公主或是秦王殿下的人,对于这二人来说,即使乌查娜家族颇有势力,但是处理起来也并不是太费功夫的。韩小长史低低叹了口气,想必林滤殿下早就料到这一点的吧。   至于东阳长公主的亲卫,韩苏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穆离,对方对于林滤略有所指的介绍并无一丝反应,虽然比自己年长,但她的年纪顶多也不过二十一二岁,身着灰扑扑的骑装,腰别弯刀,整个人沉静而又严肃,嘴唇固执的抿着。   “韩苏,林滤殿下府上长史。”   穆离扫过韩苏一眼,并没有理会长史大人,而是僵硬的对林滤公主开口:“人醒了,出发吧。”   林滤起身,韩小长史冷哼扭头撇嘴。   韩小长史生平最讨厌三种人:   第一、眼睛长在天上的;第二、拿腔拿调装13的;第三,就是没事儿耍冷酷的。   于是,韩小长史在心内狠狠的将穆离归到最后一类。   韩苏以为,既然是东阳长公主派来的人,自然是心腹无疑,可这个穆离对自己不理不睬就罢了,却明显对林滤也有种既有敌意、又莫名别扭在意的刻意疏离。最最可疑的是,林滤公主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不过嘛,哼,拽什么拽,再装,难道你还能装成刀勒公主不成?   穿过闹市,从城西到城东,装扮低调的商团租用的是一个僻静的院落,正门来往的车辆运送的是毛皮和茶叶,而从后门进入的韩苏,是第一次见到闻名遐迩的长公主东阳殿下。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韩苏终于明白,为什么帝京中人对这位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这位长公主东阳公主殿下,据说当年便已是风华绝代,如今看来,遇雪犹清、经霜更艳,这是种经过风霜雨雪洗涤出来的美丽,美到了极处、艳到了极处,却又清纯如洗,宁静致远。这是让任何人一见便不禁心动的美丽,这是让人一见便不能忘怀的心痛,没有人能抵抗这种心动,只能在一见钟情的惊艳之后,瞬间生出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自惭形秽,这便是长公主东阳,如今刀勒的昭华太后。   如果不是自己心中已有林滤,想必也会对这位公主殿下心动不已吧,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便是为了成全世人的爱恋而存在的。   “林滤……”东阳公主看向幼妹,语气间说不出的温柔与叹息。   林滤猛的扑到东阳怀里,紧紧抱住长公主殿下,就好像要将此间十年的分别给全数弥补回来一般,“皇姐……皇姐……皇姐……”一声声略带哭腔的呼声,似嗔似慕,如泣如诉。   东阳公主爱怜的抱着幼妹,颇为辛酸,当年的小孩子,如今都快要与自己一般高了;当年总被自己宠溺着的幼月,如今在人前,也只能唤作林滤了;当年因自己远嫁漠北,而不愿与自己相见的孩子,如今却背着帝君,远来漠北。   东阳轻轻的拍拍林滤,“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也不怕府上的长史大人看笑话。”   被提到名字的韩苏猛然一惊,暗骂自己失礼,拱手道:“小臣韩苏,见过……见过……”   抬眼看了一眼穆离,又看了看林滤公主,一时之间倒不知称呼“东阳长公主”好,还是“昭华太后”更为适宜。   看小长史纠结为难的模样,林滤扑哧一笑,她那初见长姐的撒娇模样,脸上刚刚哭过的泪珠未擦,便又笑的开心,真是又娇俏、又纯真,直让看惯她淡然又自信的小长史直了眼,心内直后悔:太可惜了,大昭没相机啊。   “好啦,你称呼一句殿下便是。”虽是对韩苏说话,但双手依旧抱住东阳公主不放,还好整以暇的仰着小脸,让东阳公主为自己拭泪。   韩苏扫了一眼穆离,见对方并未有一丝反应,眼睛直直的看向远方,好似眼中压根没自己这边三人一般,不说其他,单论态度,恐怕就是失礼之极了。韩苏压下心内好奇,继续见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无妨,韩长史辛苦了,林滤多劳韩大人照顾,此次之事我会与七弟嘱咐,回去之后,定不会叫韩大人为难。”   “不……”韩苏有些讪然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林滤公主,颇为谦虚的说道,“是小臣多亏殿下照顾了。”   谦虚到这份上,这句话说的还是颇为心虚,穿越者做到这份上,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小长史擦擦汗,没办法,作者没给开金手指,小时候试着练过太极,真的没啥用。   初见面的寒暄并没有太长久,皇家姐妹十年未见,自然是说不尽的思念,留下长史大人嘱咐给穆离,便相携进入东阳公主寝居了。   略显失落的小长史抬头打量了一番暂居之地,又抬眼看看天色,再踢了会儿石子儿,远距离的愣愣的看了半晌蚂蚁上树,终于忍不住对着木头桩子一样的穆离发了话:“穆护卫!能带我到休息的地方吗?好歹跑了七天的马!”   明明之前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看远景看的稀奇,那现在这副怔怔的看向长公主寝居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嘛!   虽然殿下都十六岁了,的确不该和长公主同住。韩小长史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要踢小石子儿。   “哼。”穆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同样是倾心付出的感情,为什么我的就要如此卑微   林滤公主林幼月乃是东阳公主一手带大,比起如今刀勒的阿夏王子,林滤反而更像东阳的第一个孩子,如姐如母,大约就是这两位公主之间的感情。   所以,才以至于,初嫁刀勒的长公主在听到幼妹病重的消息时,连和亲都能面带微笑、从容以对的长公主殿下,竟会因此同样思虑成疾。更使得察汗一怒之下因此断绝东阳与大昭的联系。   虽然中间十年不少与秦王消息互通,知道幼妹诸多事情,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来的安心。   东阳爱怜的揽着林滤,侧卧榻上,如今林滤还穿着韩小长史的那一身男装文衫,眉目英气、风姿挺秀,真是让东阳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幼妹的脸颊,就宛如十年前一般,直惹的林滤伸手搂住长姐的脖颈,仰脸撒娇:“皇姐,你带阿夏一起回大昭好不好?若是不愿意见朝廷那群糟老头子们,咱们就去我的封地住,我给你盖一座漂亮的山庄好不好?”   东阳看她那副撒娇的模样、故意惹人喜欢的娇憨语气直笑,这是她自己带大的妹妹,骗人的把戏自然也一清二楚。   若是说林滤想自己回去,那是绝对真心实意,若是说阿夏,自己的妹妹十成十吃味的不行,更何况还是自己与察汗的儿子,估计幼妹连想认这门亲戚的心思一点也无,若不是想哄骗自己一同回去,害怕自己眷恋阿夏,绝对不会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的。   “阿夏?你这么喜欢他的么?”东阳抚着林滤的脸颊,盯着她的脸调笑,“那把他接来天天伴着你可好?”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玩物丧志?”林滤一脸遗憾,一点也没有被看破心思的尴尬与害羞,“皇姐天天伴着我好了,让阿夏陪着皇兄们建功立业才是正道。”然后转手就把兄长们卖个一干二净。   恩,借口还是如此的合理又值得表扬。东阳看着心尖一般的妹妹,想起之前得知幼妹前来的消息时,一向稳重严肃的七弟震惊失措的模样,以及对于只带了一个文弱长史一事,请自己询问的忧心来。   “那你带来的长史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七弟说,他既不会武,又不熟燕肃人情地理,你不带一些近侍防身,偏带着韩长史,若遇危险,你就算自己自信能脱身,他怎么办?难不成不知道这里的危险?”   秦王不比东阳,秦王担心幼月安危,东阳却偏偏要担心韩苏一些。别人不晓得,东阳可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幼妹,虽然近十年得知的消息,林滤不爱弓箭爱书香、茶香了,温文娴雅的一塌糊涂,直让数位王子都宠溺这个柔弱妹妹,宠溺的没个边。但她心内却笑,她自家的妹妹,从小聪明伶俐,喜爱诗书是正常,爱茶养身也无不可无能,但若是因此幼月便不爱弓马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滤对于自己被长姐看的通透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她对别人外表亲切有礼,实则冷漠又凉薄,对于东阳却是一片真心,依恋孺慕,坦率真诚。   所以将自己的顽皮戏耍,凉薄小性,以及小长史的赤诚、出糗,都抖了个一干二净,围猎之事秦王还未得到消息,林滤这会儿对着长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将韩苏吟诗,因不知道自己的闺名犯了忌讳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你当我想带她啊,还不是怕她回到帝京皇兄们难为她么?不过她也不累赘不是,她做东西很好吃,等明天让长史大人请我们客好不好?”林滤一片天真烂漫,纯真娇俏,如果韩小长史在此,估计要大呼:啊,又要骗人了。   但林滤这次可真是没有骗人,只不过选择没把实话说完就是了,关于韩苏的身份,话头在嘴边绕了半天,还是没说给长姐听。倒不是说不得,林滤自信依东阳的宠爱,绝对会帮自己瞒着,但是再宠爱,难道还允许自己胡来要做的事情吗?   她如今已经到了婚龄,世家也没死心收手呢,自己计划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还有个韩苏自投罗网让事情变的更简单,她才不要因为其他事情让自己的心思付之流水。   反正长姐总会原谅自己的,林滤眯着眼,搂着长姐的双手又紧了紧,头埋到长姐怀里蹭了蹭,绕开话题。   “皇姐为什么带着穆离?刀勒的公主何时都做侍卫了?连名字都不改。”   东阳听着林滤吃味的语气,轻笑:“我来这里,当然瞒不过了,穆离不来,那边不放心啊。”   “她看我的眼神可不像只担心皇姐回来,还说不出的嫉妒呢。我的皇姐便是我的,她可抢不走的。”   抚着幼妹的手微微一顿,东阳敛下眼睛,心内叹口气:若是那个人只求姐妹之情,反而简单的多了。   燕州土地贫瘠、地质恶劣,缺乏水源,因此日夜温差极大。   夜凉如水、冷风刺骨,穆离身披大氅,站在院中怔怔的看向东阳寝居的方向。   当年察汗大王迎娶大昭长公主的时候,穆离不过十一二岁。父母早丧、王兄即位,王兄乃是刀勒一等一的勇士、英雄,所以穆离很想知道,让这么一个大英雄念念不忘,宁肯放弃攻打大昭的最好时机,宁肯送去最丰厚的聘礼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然后,她见到了。   她并没有想象中南人的羞怯与柔弱。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连热闹的婚仪都近不了她的身,漠北大王狂热沉醉的目光入不了她的眼,寒风过去,傲霜梅花,她站在漠北最繁华最尊崇的地方,却偏偏不与这俗世相融,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惊扰她迷蒙飘远的情思,直到等待之人出现,暮然回首,瞬间花开,刹那芳华。   是的,直到等待之人出现。   在看到林滤时刹那间显露出的模样,那样的东阳,在刀勒她从没见过。那么欣喜、那么温柔、那么宠溺,就算是她的儿子阿夏王子面前,都从没有如此过。   穆离缓缓闭上了眼。在初到刀勒的时候,东阳也曾因为怜惜失去父母的自己,而拥入怀中,轻拍入睡,所以才会在之后无数的日子里,使得自己不知何时亲情化为思慕,便是知道对方是自己最崇敬兄长的妻子也不能退却半分。   那么,此刻的你呢,到底是带着何种神情,拥着自己心心眷恋的妹妹而入睡的呢?   一时间,穆离心中禁不住的挣扎、隐忍及痛楚。   同样是倾心付出的感情,为什么我的就要如此卑微。    ☆、不是花中更爱菊   东阳与林滤姐妹之间十年初见,穆离困于情苦,燕州城数天,偌大的府第之中,结果竟只有韩小长史一个人没心没肺的美滋滋的睡了个好觉。   而林滤公主殿下也终于在与长姐相聚三天之后,被早已气急败坏、忍耐至今的秦王殿下给接了过去详谈——无论是封闭消息方面、过程询问方面、归途安排方面、兄长的斥责方面,以及其他。   这当然不关韩小长史的事,秦王公正严明,就算是对妹妹关心,也不会因此而去斥责长史大人没有及时劝谏的失责,按照这位军纪严明、严于律己、军人作风强烈的王子传来的话来说就是:回到帝京自然有专职参奏大人的御史在,本王心虽不满,到底只是一个将军,文武不相统,只望长史大人日后三思而行,体谅一下本王对妹妹的爱护之心,长史大人请吧。   于是,韩苏韩长史韩大人,一脸僵硬的站在大门处,看着载着林滤的马车驶向秦王驻地,心内委屈不已:你倒是对这位任性的殿下劝谏看看啊,更何况,面对一个与长姐十年没见、思念不已的少女,谁能硬的下心肠阻挡啊。   可是秦王殿下并没有错,就身为公主府长史来说,自己的确是应该苦心劝谏的。韩小长史怏怏的往回走,难道旅程不危险吗?如果不是林滤殿下忽然展现出英姿,或是后来有了详细的地图,整个旅程还真是危险重重。   “长史大人,仔细脚下了。”   抬头一看,东阳长公主正坐在庭院里饮茶,林滤公主在被秦王接走之前正是与这位殿下在一起的,自己当时还专门前来通传,结果竟然又迷迷糊糊的跑回来了。   韩苏讪讪一笑,收回快要踢上台阶的脚,站定,颇不好意思:“小臣一时发呆,扰了殿下雅兴。”   “不妨,吓煞人香清而且纯,最妙在不需要多么反复严谨的手法,这样一来,就算林滤不在,我也能不用藏拙以致无法待客了,韩大人请来饮一杯如何?”   不擅于泡茶?韩苏直愣愣的看着东阳公主,简直与林滤一模一样的优雅执盏姿态,举轻若重、气态从容。   “殿下真会说笑。”小长史大人一撩前襟,恭敬不如从命的坐在下首。   东阳公主干脆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一脸坦然的伸手指道:“茶对于我而言只有解渴不解渴,看,我陪林滤品茶,她那一杯现在还有半盏,我这已经是第二杯了。当然,此时已不渴,所以执在手中纯粹应景。”   韩苏伸脖子一看,正所谓“茶七酒八”,也就是说:品茶讲究茶煮九分熟,杯斟七分满。东阳公主殿下杯子里的茶还真是毫不客气满满当当恰在七分处,与主人一样悠闲自得的自曝其短。   品茶讲究慢品、细品,从中品出味道、品出感悟、品出人生。单看这位殿下的从容、姿态、心态,如果这位殿下不自己说出来,任谁都会误以为她绝对是茶道高手的吧。   “林滤从小喜爱弓箭,大约动极思静,竟然也喜爱茶,我与她常在一起,姿态之间不免相象,更何况,十年无法相见,思及以往……”仿若印证一般,东阳公主再次执起茶盏,嘴角露出怀念宠溺的笑容。   这气质瞬间的变化,让韩苏忍不住有些失神,此刻东阳公主所展现的,并不是自己独有的那份清而不凛的风姿,明显是林滤公主殿下平日的清幽娴雅。   难怪都说这两位是最肖像的姐妹,就算明明知道眼前的是谁,但韩苏还是不可抑制的想到:十年后的林滤大约就是这个模样吧。   如果说可以的话,韩苏很想能遇到二十岁的林滤,现在的公主殿下很好,但是总是让小长史有喜欢未成年少女的良心谴责,对这个年龄的少女表白的话,亦会很有诱骗的嫌疑。   如果殿下是二十岁,我是不是能勇敢一点,而不用去介意地位以及性别呢?   韩小长史并不能确定。   执起杯盏,轻啜一口茶,举动之间不由自主的和林滤一模一样。东阳公主心内微微叹息,这十年来的无限思念,竟是将这些回忆养成了习惯,怕是想改都改不过来了。看向对面的韩小长史,想起幼妹日间的言语,这让东阳公主难得的兴起了促狭心意。   她和自己的妹妹可不同,林滤虽然天生聪慧过人,敏感早熟,但是毕竟皇家凉薄,林滤又没有接触过多男子,在情之一事上怕是还是生涩的很,不然,怎么会看不到自家长史的一片心意?但是,作为自己,却是看的很明白,更何况,这个小长史并不怎么善于遮掩,而幼妹,对其也并不只是自己的心腹长史的程度而已,似乎更为相厚。   “长史大人,您这样失礼的盯着我,该不会是有求凰之意吧?”看吧,那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的迷茫目光,不是很好猜么?   “怎么会!我喜欢的是……!”韩苏后知后觉的抬头,她还在苦恼于自己的假设之中,等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   “是谁?”东阳公主笑道。   韩苏顿时涨红了脸,她生性正直,若对方品行不好,自然也会巧言善变,但若对方光明正大,摆明极易哄骗打发,她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东阳公主意外的没有继续追问:“我听过你和我皇妹的往事。”   韩苏局促的看了对方一眼,林滤殿下又有什么事会去瞒你?   “听说长史大人曾说,绝对不会喜欢我家皇妹,但会保护她呢。”   一时间,韩苏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好像快要滴出血来,失信的尴尬与羞赧让她简直抬不起头:有这么明显吗?林滤殿下不就没有发觉?不过,她内心却也早已隐隐觉得:果然瞒不过这位殿下。那道好像能看穿一切的淡薄目光,正是让韩苏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便下意识躲避这位公主的缘由。然而现在,若是再不作出回应,大约会被取笑彻底。   “东阳殿下……”   “不如叫我皇姐如何?”东阳公主调笑道。   韩苏被捉弄的快要哭出来了,摇摇头:“之前小臣的确只当林滤殿下是孩子的,只不过、只不过……”韩苏的脸上说不出的困窘,“只不过,没想到,后来才发觉其实对殿下……,小臣也没有意识到,总之,小臣还是会遵循诺言的,起码不会让殿下知道。”   “为什么?长史大人少年英才,以你的才名与能力,在将来做林滤的驸马也无不可。”   韩苏摇摇头,咬着嘴唇。因为同样是女子,而且我不喜欢朝堂。这些,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那你喜欢我皇妹哪里?”东阳公主并没有问到底,她更对这个单纯长史喜欢的原因而感兴趣。要知道,幼妹在帝京一向柔弱示人,这位长史有所怜爱还属正常,但在前来的途中一下子颠覆以往的印象,且发觉被骗,还一往情深,这个小长史不是很有趣吗?   她哪里知道,若说以往韩苏对林滤的倾心爱护,可以用对柔弱少女的怜爱、对殿下安抚自己的感动、对于保护心意的公平交换等诸多借口来掩饰,掩饰自己无法忽略的对方身上刻意隐晦的光泽。   那么,正是在面对马贼的那一刻,林滤身上所散发出的,平日里压抑收敛的所有光芒与荣耀,才正是让韩苏不得不正视:自己以前所有的借口,都是为了掩盖对一个少女心动的事实。   掩盖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容貌的不由心动,所以潜意识便故意视而不见;掩盖自己,见到对方的优秀优雅而自惭形秽,所以口中念着公平公正、拿取俸禄就要应尽职责,遇事全力以赴,下意识的表现自己。掩盖自己,无法坦白的欺骗,而羞愧于自己所依仗的,是仅只属于自己的知识,而并不属于自己的智慧。   而这一切的掩盖与借口,却都在林滤公主殿下散发出自身所有光芒的刹那,因自己再也无法抑制的心动,粉碎了。   韩苏窘迫的抿紧唇,心内因对方的转移话题而松了口气。   沉吟片刻,微微羞涩道:“秋丛绕舍似陶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作诗?东阳公主饶有趣味的听着,据说这位长史最擅诗词,不过现在并不是作诗的时候吧?   韩苏抬眼看了东阳公主一眼,随即连两只耳朵都红的晶莹透亮起来。困窘的将右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之后,眼睛直盯着地面,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噗。”东阳公主一怔,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知该说这位小长史太薄脸皮还是太厚颜,明明借用菊花一副无辜的说什么“我不是最爱林滤殿下啊,只不过除了林滤殿下我爱不上别人”这样大胆露骨的情话,却又羞窘的连看表白对象的长姐一眼都不敢,若是让她对林滤这样说,岂不是要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行?    ☆、这辆车的坐榻很硬啊   “长史大人……长史大人?”   “恩,恩?”韩苏茫然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林滤公主殿下言简意赅的指着自己的旁边,对着站在马车外已经状况外半天的长史大人道:“上马车。”   “是、是。”韩小长史手忙脚乱的爬上公主的马车,赶忙坐好。   来到燕州城不过三天,在见过秦王殿下之后,林滤公主便只好告别长姐,坐上秦王备好的马车回帝京了。   尽管十年没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东阳长公主已经到此数天,当初可是听到林滤公主殿下忽然赶来的消息,才从已经动身启程的状态硬是生生又拖延了三天的。而林滤公主殿下更是后果严重——从皇家围猎回途中匿逃,恐怕帝京如今乱的一团糟。   于是即日回京必不可免,监督的是那位严谨的秦王殿下,想腻着长姐撒娇拖延的想法什么的也根本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却让小长史大人松了口气,心中还夹杂一丝窃喜。毕竟,日前在庭院的对话中,正是那位能看透人心的公主殿下,以优雅而又风趣的语气,温柔的撬开了自己的嘴,让自己不得不狼狈的承认自己的心意。对于这种温柔的无法抵挡的攻势,小长史大人宁可去面对大昭文臣们的咄咄逼人。   怪不得酷刑之中,不伤要害的千刀万剐总比一刀咔嚓更能逼出实话。   韩小长史如今心有戚戚焉,对于如今能逃离长公主殿下的温柔一刀十分庆幸感慨。   不过……   那位长公主殿下倒是说了,不会将此事告诉林滤殿下,什么“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插手了,长史大人要努力啊”,明明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岁,若是算上上辈子的年纪,自己还是比较年长呢。   真的没有告诉吧?小长史忍不住转头看林滤公主殿下。   “咦?殿下要休息吗?”   “恩。”林滤公主侧靠榻上,轻闭双眼。这辆马车虽然是秦王殿下的专用马车,但是比起韩苏自己改造的马车简直天差地别。   不说内里布置是否合理,但说直来直去的靠背,丝毫不顾及人体工程学,又不是坐军姿,这么板正怎么会舒服嘛。而且硬邦邦的没有棉花填充的椅垫,没有靠枕,就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铺在窄塌上,韩苏摸了摸,真是好皮毛,但是又有个毛用?更何况,还没有抗震,燕肃地的官道建设让人泪流满面啊。   秦王殿下在军队久了、漠北久了,还真养成了不喜奢华又彪悍粗犷的军风来。   但是林滤到底是连续快马疾驰了七天,到达燕州城之后,又因十年才见长姐一面,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恨不得每天都不用睡觉,只想天天看着长姐,腻在长姐怀里,感受长姐的温柔气息,与长姐说话。   与韩苏这几天没心没肺睡了个大好不同,这位殿下近几日怕是比之前快马赶路睡的还要少。   这让小长史心内一阵怜惜。   “殿下……”在旁边犹豫半晌,为难良久,小长史大人还是战战兢兢的开了口。   “恩?”   “这辆车的坐榻很硬……”   “你忍一忍。”   “也很颠簸……”   林滤困乏的睁开了眼:“那把皮裘拿去,铺在你下面……”   “小臣不是说这个……”小长史低头对手指。   林滤公主不语,十几日下来,纵是她也有些坚持不住,这让这位本来外表就颇惹人疼爱的公主殿下,显得更加柔弱无力,只能静静等待自家小长史的后续。   终于,像是做好心内建设的小长史停止了自个儿幼稚的举动,慢吞吞的收回手指之后,脸上浮现出又羞涩又期待的表情来。   “殿下,马车又硬又颠簸……”小长史偷偷的看了自家殿下一眼,随即小声说道:“不如小臣借肩膀给殿下你休息啊。”   林滤一愣,这个场景、这个对话,也未免太熟悉了吧?如果自己不同意,该不会一会儿自家的小长史又要借自己的肩膀一用了吧?   这真是让林滤又好笑又咬牙切齿,迷糊、迟钝、做事感情用事不知道顾忌自己。若不是因为此刻在这里的是自己,若换了别人,这个小长史还不知道要被拆穿多少次。就算运气好没被拆穿,对着公主殿下,如此言行举止,随便一个罪名就能扣下去了。   真是……真是……林滤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狠狠敲一下对方脑袋的冲动。   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虽然近几日言情举止间没有表现出来,但并不表示她没发现自家小长史的奇怪之处,似乎自从遇到马贼开始,自家的小长史就一直怪怪的。不再像以往一般直愣愣的对着自己的目光,真挚而又纯净——最近颇有躲闪,每次都坚持不下一息。神态之间也不像以往单纯自然,似乎许多苦恼愁绪。   也许是被吓着了?这让公主殿下的心不禁柔软起来,如今并不是好时机,还是回到帝京之后,慢慢开导吧。   于是,这次公主殿下并没有拒绝。   然后,公主殿下在心内对自己说:反正真的辛苦的受不了了,对方是女孩子不是吗?自己知道的,所以,没有关系。   而因自己的小心思忐忑不安、等待公主回复的小长史,似乎觉得时间难熬,又弱弱的画蛇添足的解释一句:“这样睡觉的话会很不舒服的啊。”   “好吧。”公主简洁的回答。   “啊……啊?”与意料的不同,一时没反应过来长史大人后知后觉,一脸茫然。   公主殿下并没有解释,亦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而是直接用实际行动进行了回答:坐成比较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的靠在了长史大人的肩上。   韩小长史愣愣的看着忽然近在咫尺的林滤,脑袋里一片空白,虽然明知道该想点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人简直像定住一般,云里雾里的。   直到半柱香之后,因巨大的幸福感而怔住的小长史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怎样的一个客观环境下——于是,整个人顿时僵硬了。   这样不好,悲剧的小长史一边简直想哭泣,一边对自己说:一直维持僵硬的姿势的话,你会很辛苦的啊。同时又对公主殿下无限的怜惜:靠着僵硬的自己也会睡的不舒服的啊。   所以,怎样才能放松下来啊。戈壁之上,马车拉着苦恼的小长史一路奔驰而去。   而无论公主殿下,亦或是韩小长史大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神色一切正常   人与人之间都有一个安全距离。初始时候起码保持在一米之上,随着关系的渐渐加深,不断减短。只有到了极为亲密、极为放心的程度,才会任意接触也无妨。   林滤公主自然不会知道这一理论,而韩苏韩小长史目前脑筋打结、一片空白,更不会注意到。   要知道,一旦放弃掉矜持与戒心,女人可是很可怕的,这种随意而亲密的态度更会让人万劫不复。   无论有再坚定的意志与纯洁的品质也无法与之抗衡,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韩苏红着脸,右手揽着公主殿下,左手也微微扶着,但依旧无法制止殿下身体的下滑。   燕肃之地贫瘠荒芜,偏偏地界非常宽广。朝廷虽然也花费了大力气修了官道,但严格说起来,这里的官道反而还不如帝京与盛京附近的小路平坦。   从燕州城出来几乎没停过颠簸,而每隔一阵子都还有比较大的颠簸。   本来就担心林滤睡的不安稳了,结果道路偏偏还不如意,韩小长史只好忍着羞窘,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身份有差之类的,伸手揽住公主殿下,更是侧过身让本来倚在自己肩膀上的公主更靠近自己怀里一点。   反正睡着了——不知道的话,就没关系的吧。   看着近在咫尺林滤殿下的睡颜,长史大人,吞了口唾沫,然后慢慢的转脸看向车尾,厚实的布帘挡住了漠北的风光,也同时挡住了清爽的风,让想要借助风力吹散脸上燥热的小长史暗暗懊恼。   咯噔一下,又是一个大坎儿,韩苏慌忙转过头,微扶公主的左手使了点力,避免睡眠中的公主再次倾斜。   若是再要倾斜的话、倾斜的话……愣愣的看向林滤公主的睡颜,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微痒且让心脏跳动不停,韩苏忍不住的往下看,嘴唇水嫩柔软。   如果,再要倾斜的话。   韩苏下意识的轻轻松开了左手,唇角一片柔软,迷茫的长史大人喃喃自语,同时心内亦是如此对自己解释道:“这个是不可抗拒的。”   还未回过味,一个激灵,赶忙扶住公主,放好。   小长史默默的伸手捂住嘴角,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懊悔,厌弃、挣扎、自责,以及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小小的欣喜、甜蜜、受宠若惊。   马车快速的驶走,韩小长史缓缓闭上眼睛,将这一分悸动沉入梦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这个……只是意外而已。   林滤忽然睁开眼睛,满眼的复杂、羞涩与震惊:这个笨蛋难道不知道习武之人无论多么疲惫都是很警醒的吗?!   还有,那白痴的愚蠢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做不可抗拒!   她其实并不是不明白,她也并不迟钝。自自己十三岁以来,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外戚之中,那些迷恋的目光、与幼时迥异的态度,她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关于韩苏,她当然也觉察到了情绪有异,只是一时间无法联系到这种事情上而已。   就算宫中听过不少宫女有对食的举动,也有被冷落的宫妃也有此举,甚至因她幼时顽皮,自己亲身都见过一些相称姐妹之间的宫嫔有过密的举动。   但见过和联系自身是两码事。   她虽有意借助此人,但是从未想过真的托付终身,若是要托付也是托付——林滤微微一愣,谁呢?   如果说自六岁时候,便有如此心愿的自己,当初想要在一起的人是皇姐,可那毕竟只是小女孩对长姐的亲情依恋。那如今,若是相约终生的话,是谁呢?   然而她并没有继续思考,也没有追究小长史的大不敬,缓缓的再次躺回自己的位置,在韩苏韩小长史的身上直接睡了大半的旅程,直至回到帝京。   韩苏韩小长史觉得很不自在,自从做了亏心事之后,她就一直不自在,只不过今天尤甚。   好不容易回到帝京了,可公主殿下不但不许侍卫回报京中,还一路绕过了诸家王爷打发出来的耳目,直截了当的回到自家府邸大门前。   回就回吧,可如今这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滤静静站在自家公主府大门前,身后跪着简直要痛哭流涕的门房及公主府侍卫,身前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正等着跟随自己进门的韩小长史,再向后自然是此次护送自己回京的秦王侍卫了。   韩苏又心虚又气弱的顶着自家公主平静的面容、古怪的目光半天,心内惴惴的想着应该不是事发了,过了好几天了呢。   公主殿下终于发了话:“回屋睡觉去,不叫你,谁都不许见!”   长史大人暗暗擦了把汗,期期艾艾的一句一答个“是”,然后不管不顾门房苦涩的嘴脸,屁滚尿流的滚回了自己的琅嬛福地。   “殿下,圣上及各位王爷早吩咐说要传长史大人,大人既然已回京……”门房可怜兮兮的小声回道。   “就说我刚回,身体不适。”林滤一副娇弱疲惫状。   可传的是长史大人……门房刚想回话,林滤公主连刚才晶亮有神的眼睛都黯然憔悴下来,那还是算了吧,公主殿下不适,门房改口。   “谨遵殿下吩咐,殿下还需多多保重。”   “恩。”   而接到公主回府消息的泽兰女官已经满脸担忧激动、快步从府内赶了出来。   忽悠门房过关的公主殿下转身依旧眼睛晶亮有神,边走边对泽兰缓声吩咐道:“无论谁来都不许进到府内内院,传韩大人也挡回去。问到我,就说连续赶路,引发旧疾,目前身体不适,切忌劳心劳力。”   泽兰低声应下。   林滤微微迟疑,语气不明的继续说道:“本宫要休息,没有传唤,无论谁,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打扰。”   泽兰一愣,依旧面无表情应了声“是”。   燕州城回京,韩苏韩小长史奉命睡觉。   而林滤公主殿下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没人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一天之后她开门出来,神色一切正常。    ☆、注定要由谎言构筑的回答   林滤公主从房内出来之后,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对外宣称身体已调养好。   被拒之门外的王爷公主们终于得以登门。   纪王、相王两个没出息的干脆抱着妹妹哭了起来,襄城悄问皇长姐情况,魏王没心没肺看弟弟的笑话,吴王殿下问及妹妹路上可有遇险以及身体是否还有不适,最后干脆传了太医来请脉。   这三位知道内情,心理压力较小,要知道,纪王和相王两位殿下可是真真切切的以为,自家妹妹跟着个不成器的小长史私奔了呐。   而再小点的王子公主们依旧被帝君勒令不许登门,林滤自小病弱,不看完太医还是不要太对人打扰的好,到底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帝君很是忧心。   但到底见的也是自己的嫡亲姐姐,同样没有忍心从重处罚。   最后的最后,昭帝斟酌许久,勒令林滤公主禁足三个月,正好调养身体。而府内的长史罚俸一年,同样闭门思过三个月,妹子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其实两人真的没怎么样,帝君你太多疑了。   当然本来各位王爷摩拳擦掌等着找某个长史麻烦的,所谓新帐旧账一起算。   林滤公主在昭帝面前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皇姐很欣赏他。”   某个幸运的家伙就在睡梦里躲过了一劫。   而所谓的禁足三个月,无论是对于大昭第一宅的长史、还是大昭第一宅的公主殿下,似乎都没什么压力。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被解除禁令、闲极无聊翻书看的长史大人,及执起茶盏,悠闲喝茶的公主殿下同时想道。   禁足令的第三天,回到帝京已经一个多礼拜的韩小长史终于首次见到了熟人——之前一直奉命睡觉,之后就是勒令闭门思过。琅嬛福地无外人出入,连个丫鬟、小厮都没有,前来打扫园子的仆人来得早走的也早,长史大人其实很寂寞。   林滤殿下怎么没来啊,连个口信也没啊,只接了个罚薪水的圣旨啊。   韩小长史又心疼又心痛。   心疼的是那一年的俸禄,之前帝君赏的银子全花在马车、野营必备道具和食物上了,新酒的份子年底才能结,长史大人如今身无长物,而且还被罚了俸禄。   那到底是罚了朝廷的那一份的俸禄还是罚了公主府的俸禄?或者是两个都罚?   想到这个绝望的可能性的小长史脸色有些发青。   而心痛,韩小长史扭扭捏捏的坚决不承认:围猎前公主殿下还是经常来琅嬛福地饮茶、乘凉的,现在为嘛没人了呢?   当然,现在是秋末,殿下身子弱,不能乘凉。   可是可以观赏花嘛,韩小长史揪了根儿狗尾巴草:看,我院子里的狗尾巴草长的多结实,我还能拿着它编兔兔、编小狗儿、编老鼠、编戒指,编……   “哎呀,长史大人编了小兔兔!”   “切,那是小狗儿,”韩小长史神气的扬了扬另一只,“这个才是兔兔。”   恩?   “兔兔,嗤。”永淳公主毫不客气的嘲笑,隆裕公主自然也是一脸鄙视。   韩小长史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自己一把年纪,还说什么“兔兔”,的确是够丢人的。   “咳。”长史大人顾左右而言他,决定从单纯的攻克:“汝南殿下今天怎么来啦?”   汝南树袋熊大概想起了自己的绝技,啪的一下抱在了长史大人的腿上,委屈的小声抽噎道:“长史大人不要带走皇姐四、四……”   转头看永淳公主,永淳公主“好心”的指导:“私奔。”   “私奔。”汝南公主转脸继续,“长史大人也不要走,给汝南讲故事、做点心吃好不好?”   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韩小长史头疼:“永淳殿下,不要教小孩子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好不好?”   “没关系,”永淳优雅的坐在一旁,“作为公主,这些事情是早晚都需要知道的。”   作为公主,这些事情永远不知道也没一点关系。   小长史拍着汝南萝莉的后背,想着还有什么童话故事可以拿来救急。   一直躲在妹妹背后、腼腆的一声不吭的柔嘉公主,大约是看着长史大人没有答应,一头扑进长史大人怀里,干脆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以自身行动表示不舍。   韩小长史顿时慌了手脚:“别哭、别哭,喂!这该怎么办啊!”后面这句自然是对哄孩子达人——永淳公主殿下说的。   永淳公主笑眯眯的说:“把女孩子弄哭了就要哄好,是男人就要负好责任啊。”   可我不是男人——这话没法儿说,韩小长史好憋屈。   “不要哭了!”还是皇家不良少女隆裕小狼出马,这位殿下从来见不得哭哭啼啼、软弱的模样,“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是没用的,如果长史大人跑了,就派军队抓回来,如果长史大人带着皇姐跑了,就领着军队把皇姐请回来,把长史大人抓回来!”   皇家少女骄傲的昂起头:“我们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全天下都是我们的,所以长史大人也是我们的,放心!跑不了!”   这里哪里的丛林法则!   隆裕公主殿下,总是如此的直中要害且犀利。   两位小殿下从长史大人怀里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长史大人,等着长史大人拍板肯定。   “没错,”韩小长史无力的点点头,“隆裕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当然,我也不会带公主殿下私奔的。”   “那长史大人会带别人私奔吗?”汝南公主问。   “当然也不会。”长史大人下定心丸。   “那长史大人会一个人私奔吗?”汝南公主继续问。   所以说,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   韩小长史无力的安慰:“一个人没法儿私奔。”   “那太好啦,”汝南萝莉抱住柔嘉,给姐姐擦擦脸,高兴的说道:“一个人没法儿私奔,所以长史大人一个人也不会走啦,对吧?长史大人?柔嘉不要哭啦。”   柔嘉公主红着小鼻头羞羞的笑。   韩苏顿时愣住了。   无论是兴高采烈的两位小殿下,还是正看着小公主的永淳公主、骄傲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却是满满笑意的隆裕公主,都没有发现,往日里一定会带着微笑,面对幼年的小公主也会眼神诚挚、认真回答的长史大人,这次并没有做出回答。   韩苏微微敛下眼去,同样也在不经意间,敛下注定要由谎言构筑的回答。   ☆、你长进了很多   林滤公主显然也并没有悠闲几天,襄城公主慵懒的靠在榻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颇为揶揄的等着她的回答。   林滤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对方:“就按皇姐说的办吧。”   襄城轻声一笑:“不要冤枉我,这可是皇兄的主意。”   往年都由襄城公主府主办的茶会,今年将在新建的林滤公主府举办一场。帝君的说法是,襄城的府邸大概看的都没有新意了。透漏的另外一层意思还有,既然林滤被禁足在家,恐她太过于寂寞,想要她多结交一些朋友等。   看来,虽然因为东阳公主的情面以及自己的原因,帝君并没有追究小长史的责任,但是,韩苏的分量到底还是太轻了一些,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帝君可以容忍她作为自己的面首,却绝不会容忍她更进一步。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分量太轻,那自己就让她的分量更重一些;不容忍她更进一步,那自己便退一步又何妨?有时候,双方之间的角力,并不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遇事全力而为,更相信自己。大昭的公主的这种认知简直像从血脉中带来的一般,无论是东阳、是隆裕、是永淳、是襄城,还是,将此点诠释的最为透彻的林滤。   作为大昭最风流的公主,襄城公主的茶会一年要开四次,经常不定期还会增加场次。无论是帝京的才子佳人们,还是正好来京述职的年轻官员、前来帝京的世家子弟,都对此趋之若鹜。   因为与其说是茶会,或许相亲会更恰当一些。   秋末的茶会订在林滤公主府,帝君的心意十分明显。   毕竟,林滤公主殿下已经十六岁了呢。   要知道,襄城公主等可是在及笄之后,就出嫁了。虽然公主娇弱,帝君怜惜,但到底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只不知,又要便宜谁家子弟?   一时间,本来就抢手的襄城公主府的帖子,如今更是让帝京少年们趋之若鹜了。   当然,这一切,被降旨“闭门思过”的韩小长史并不知道。   虽然帝君说是“闭门思过”,只是不让她出公主府邸,并没有说不让出琅嬛福地,但是长史大人如今心虚的紧,连琅嬛福地都没敢出来冒头。   整日间陪着一群小公主讲故事玩耍,恩,还有一只正太,太子殿下又一脸正经的来了。然后再一脸正经、正襟危坐的听韩小长史讲故事。   自从秋猎之后,童话故事在公主间不再受欢迎,甚至连最小的汝南公主,都小心翼翼的看着长史大人的脸色委婉拒绝,生怕伤了长史大人的心。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一边听姑姑们的“抗议”,一边点头。   搞到最后,韩小长史才知道,原来都是《射雕英雄传》的错。   感情隆裕公主殿下不但得意洋洋的在小公主与小王子间讲了一遍,还逼着御厨们做什么“好逑汤”、“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搞的御厨们剁猪肉的时候,想的都是给隆裕公主殿下出主意的混蛋。   韩小长史抹抹汗。   好在童话故事本来就快要讲完了,这个时候被要求换故事是件好事。   于是小公主们与太子有一起听了一出《神雕侠侣》。   今天却不大一样,往日兴致勃勃的小公主们都一脸担忧的看着长史大人,太子殿下也一改往日故作老成的模样,不时的装着喝茶,偷觑长史大人的表情。   “好吧,到底怎么了?”韩小长史再也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表示投降。   一向骄傲的隆裕公主难得的没有首先出头,而是故作没听见的望天。韩苏无语,转头,毒舌永淳对着院中光秃秃的树赏花,再转头,太子殿下恨不得把头塞进茶杯里。   韩小长史无语的看向身前,很好,终于有人不无视她了,汝南公主和柔嘉公主露出四颗小乳牙对着自己绽放出小小的笑脸。   韩苏对着两个小公主呲牙:“殿下~小殿下~”汝南和柔嘉咯咯咯的笑,韩苏哀怨伸手抱住两只小萝莉,“哎呀,小殿下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好了好了。”隆裕对着长史大人的哀怨语气实在受不了了,又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走了过来。   不过今天的气势怎么看,都有点虚张声势的感觉,韩小长史微微眯起了眼。   “咳,长史大人。”隆裕公主觑着韩小长史,语气内不乏安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恩,没错。”韩苏点点头,有些好笑到底什么事都能让直脾气的公主学会迂回了。   隆裕公主还是没辜负韩苏“直脾气”的评价,下句就是:“我七姐要相亲了。”   “噗。”太子一口气把含了半天的茶喷了出来。   永淳抚额,嘴角却暴露出在偷笑。   韩苏一滞,生硬的笑了两声,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伤心还好,还是嫉妒还好。但随即却又觉得,心内忽然空了下来,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是不是没有任何希望反而更不会感到绝望呢?   “这不是很好吗?”韩苏定了定心绪,语气一派轻松,“林滤殿下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啊。”   “长史大人是这么想的吗?”   听到来人声音,韩苏顿时僵住,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林滤正从院外进来,身后跟着泽兰女官,手中捧着什么。   她脸上的微笑娴雅而沉静,同初次见面时,那个病弱温雅的少女一模一样,好像在燕肃之地,那个英姿飒爽的人从不存在一般。   不,并不完全一样,至少,平日清淡冷漠的眸子,此刻漆黑如墨,压抑而又低沉。   憎恶背叛,以及无法容忍别人挑战自己的尊严及戏耍。   林滤伸手碰触韩苏的脸颊,没有意料中的温暖,而是冰冷。   公主殿下眸内的墨色终于散去几分,“韩苏,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韩苏惊讶的看向林滤,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直呼名字,代表的是信任与……亲昵。   长史大人复杂的看向公主殿下,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韩苏咬牙闭上眼睛,语气空寂到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当然,殿下,您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秋风吹过院落,公主与王子们大约也感到了院内异样的氛围,都噤声不语。   林滤看向紧闭着眼睛一脸固执的小长史,终于开了口。   “韩苏,你很好。”林滤放下手,转身,语气之间说不出的冷清,“长史大人,你长进了很多。”    ☆、不要让我更加喜欢你,也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墨色潜纹外袍,月白银色暗纹锦衣,沉稳之余从袖口、领角显露出的一抹亮色,使得铜镜中的少年显得又俊美又清贵。   暗色的服饰衬着如玉的肤色,让韩苏更显得唇红齿白、容华锦绣。平日爱笑的少年如今收拢了嘴角,竟一扫因年纪尚幼而现出的青涩,温雅内敛。   韩苏沉默的抚过铜镜中自己的眉眼。这一世她的皮囊的确不错,比前世还要更胜一筹。单凭当年那个粗布文衫的落魄少年,就能入得襄城公主青眼便可得知。   可是,公主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这套衣服便是那天林滤公主拂袖而去之后,泽兰女官留下的。不用说,自然是府内茶会的装扮。   可是,韩苏抓紧了铜镜的边缘,脸上神色复杂。   大昭俗礼,男子及冠取字,以方便别人称呼。成年之后若是随意称呼名字,除了尊长,他人直呼,颇有冒犯之意,所以大多少年在十五左右便会取字,以方便同窗称呼。更何况,韩苏已经入仕,同僚之间呼名未免不雅,若以官职相称、或是以姓氏称大人,又过于疏远了。所以,按礼,韩苏早应取字了。   但是,不想取字,不想与别人亲近,不想融入这里。韩苏打内心抗拒着与别人牵扯太深,她不愿意任实职,因为要躲避官场,她不愿意出门,因不愿意与人有牵绊。   所以,同僚不得不以“韩大人”相称,即便身为林滤公主殿下的属官,林滤公主也不得不最多唤自己“长史大人”。   但是,公主殿下昨日叫了自己韩苏。韩苏、韩苏,林滤身份尊贵,唤自己的名字虽然无不可,若在平时,却略嫌轻佻,对臣属不敬。可还有一种情况,在双方关系亲密的情况下,唤对方的名字只会显得更加亲近与亲昵。   可是,“殿下。”韩苏哀伤的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韩苏是真的,“长史大人却是不存在的啊。”   所以,不要再进一步了。不要让我更加的喜欢你。不要让我无法抽身离去。   韩苏一手紧紧的抓住铜镜,一手捂住眼睛,她只能咬紧牙关,无声哭泣。所以,“求你了,请千万不要……”   请千万不要让我更加喜欢你,也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这句在如今这种下了决心的情况下都无法说出的话,让韩苏只能寄希望于祈求。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这是韩苏在来到大昭之后第一次哭泣。   乐观豁达的少女在初次经历穿越的剧变之后没有哭泣,在面对贫苦的生活、卖身葬父的窘境之时没有哭泣,甚至在嘉州水患之时,因愧对林滤殿下之时也没有哭泣。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哭泣呢?穿越之时她要活下去,贫苦的生活之时她没有可以哭泣之人,嘉州水患之后有林滤的怀抱以及温言软语。   而今天的韩苏,有了可以哭泣之人,却没有了那人的怀抱,所以只能哭泣。   襄城公主的茶会每年都有定制,就算今次移到林滤公主府上,也不过是多了一些布置以及公主府内侍卫及下人的安排等等。   上上下下不过半月的时间,帝京中适龄的子弟以及特别受邀之人都接到了请帖。   林滤公主府与大气一体的襄城公主府邸不同,当初营造公主府的时候,昭帝特别交代了设计园子的画师,将府邸分为前后宅,外院自然如同所有大昭主流建筑一般,雍容大气,后院却考虑了林滤身体娇弱,性子喜静,以清静幽雅为主。   这次的茶会自然便安排在了外院。   韩苏的琅嬛福地本来也属于外院的,只是当初林滤考虑到襄城公主的举动,又因韩苏到底是官员,多有应酬,便给了她容易出入却又离后院较近的偏僻园子。   如今韩苏虽然出门就可以到茶会了,但她一来是公主府属官,二来还是林滤公主名义上的面首,无论如何都不适合一个人去,故而一早来到林滤寝宅前等候。   林滤公主殿下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长史大人并没有如以往,扬着大大的笑容、晶晶亮的眼眸,失礼而又天真的直视自己。今天的她,虽然衣着显得比以往高贵、容颜更加俊美,却袖手而立,眼睑微敛,盯着地面,要多守礼便多守礼。   林滤顿时眼神一沉。   事实上,她并不明白,自家的这个脑筋奇怪的长史又开始有了什么古怪想法。   若说她守礼,真是让人笑话,无论是她的言行、她的举动,都和守礼沾不上边儿。若说她要循规蹈矩,开始注意忌讳,那那个女扮男装、胆敢犯有欺君之罪的是谁?又是谁?以女子之身,暗自侵犯尊贵为公主的自己?   如今,这副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林滤走下台阶,轻轻执起韩苏的手,十指相扣,笑的又单纯又欢喜。让外人看来,她那副女儿家的模样、小鸟依人的姿态,无一不说明姑娘家见到情郎的愉悦心情。   韩苏手指一僵,微微苦笑:殿下,好像很生气。   进到外院的时候,宾客早已俱到。有三三两两在园子里赏景,有七七八八小圈子友人自成一伙儿,更多的是围着心仪之人到处乱转。   林滤公主的到来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能近距离接触到林滤公主殿下,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有求凰之意的青年才俊们无不频频目视。   只是,众人皱了眉头,公主殿下那时刻不放、交叉而握的手指、不自觉之间的倚靠,实在是扎眼了些。更扎眼的是,华贵少年俊俏的相貌。   明明不过是个贫寒子弟,不知使了什么诡计骗得了单纯的林滤殿下的青睐!   自恃真理的才子俊彦们愤愤然。   韩苏今日颇多烦恼,她克制着自己想要亲近林滤的心情,却又时刻与林滤交手而握,她时刻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心内却因林滤越发纯美的笑容而胆战心惊。   要说如今园子内谁的心情最不美丽。   大约林滤第一,韩苏便是第二了。   所以,她今日实在没有心思去谨小慎微,已经是如今的这个状况,还有什么用?难道不出声别人就真的当自己是背景了?也更没有心思去顾虑别人对她的看法,长史大人脾气上来了,当初即是面对左相严趋都敢对着讽刺,今日对着这些人也没有让步的必要。   她不知道的是,她那副嘴角噙笑、眼神却毫不退让的强硬模样,终于让林滤公主殿下眼内真正有了一丝笑意。    ☆、永淳的条件   襄城公主主持的相亲茶会,每年都少不得争风吃醋的戏码。作为主办茶会的襄城公主自然经验丰富,虽不能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起码能保证不起冲突,让诸人都保持在一个注意风度的状态。   故而在周围一干才俊对韩小长史显露出明显敌意的时候,襄城公主殿下款步而来,一双媚眼似笑非笑的扫过这些年轻气盛的士子们,那风情、媚态顿时让一些定力差的少年们看花了眼。还有一些面皮薄的,羞涩的撇过头去,讷讷不能语。自然也有一些风仪气度修养皆好的,在一开始林滤公主与长史大人出现之时便镇定自若,此刻更是能不动声色的点头回应襄城公主的示意。   譬如说,周陆。就如同日前见面,尽管分属不同派系,韩苏也不得不对他本人心生善意一样。这个人,有着世家子弟最优秀的一面,翩翩而雅的风度、温文沉稳的气态、平易近人的亲和、谦恭有礼的举止。普一出现,这人表现出的气度与风仪无不吸引了园内少女们倾慕,以及其他青年士子的赞赏与羡慕。   韩苏看向对方,这个人,就像是严趋与吴王的综合体一般,未来的大昭,他一定不会寂寞。   “陆见过襄城殿下、林滤殿下。韩兄,许久不见。”对两位公主有礼却不失不卑不亢,对自己则是亲切真诚。   韩苏心内叹口气,这就是今日,昭帝所选之人吧,不然,襄城公主怎会依旧笑眯眯的却不搭话,林滤公主虽没有特别表示,却点头示意,并放开了自己的手?   “长史大人,陪我一起逛园子吧。”隆裕公主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旁边,还是那副眼睛顶天的骄傲小模样,偏偏说出的话却是在为长史大人解围。   隆裕小狼果然仗义。   韩苏的眉头松了下来,一脸趣味:“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隆裕羞恼的看向长史大人:“谁是钻的?走不走?!”   “好……”韩苏答应完,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林滤。   “去吧。”林滤淡淡的说道。   韩苏拱手离开,殿下似乎……没有生气。   长史大人的离去,以及周陆的主动,终于使得周围有意于殿下的士子们层层围上。不一会儿,便以两位殿下为中心,吸引了今次茶会一小半儿的人。   韩苏懒懒的躲在一个小凉亭里啜茶,隆裕小狼左顾右盼。   “殿下在看什么?”   隆裕小狼并没有收回目光:“永淳有兴趣,也要来,说是把汝南和柔嘉安置好就过来。”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毒舌?   “啊,来了。”隆裕并没有招呼,这位殿下行事虽然不羁,但其实举止之间颇有规矩,端起茶盏开始安心喝起茶来。   永淳公主在人前贤淑文静,一路走来连衣摆都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弧度。说句实话,韩小长史对她颇为佩服,难为她平日能压制住自己毒舌的性子。   “这花园一副招苍蝇的景象真是有趣啊。”永淳公主文雅的坐下,手指压过衣裙,和煦微笑,然后口中说着和举止完全不相干的话。   果然开始了。   这位殿下与隆裕可不同,无论是搜集信息以利自身,还是冷眼旁观天下事的心态,这位皇家生存教科书心中的娱乐八卦,可不是后世的狗仔队能够媲美的。   韩小长史兴致盎然。   “哎呀,那不是卢家的废物吗?裹着一身绸缎就真以为自己有才了?啧啧,还想摘取胡家的解语花。”   大昭有规定,平民不可以穿丝绸。当然,也没有那么严苛,常有有钱人私下穿戴。看来卢家公子还是个白身。   “咦?费家的小姐什么意思?盯着我吴王兄看也没用,吴王兄喜欢的是禄希川,可惜、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昭帝虽是给林滤选婿,而吴王鳏寡,他亦有意牵线,故而让襄城强下了帖子。   “等等。”韩小长史眼睛一亮,赶忙喊停,早在秋猎的时候就想知道了,可惜隆裕八卦不专业,永淳公主果然不让人失望,“吴王殿下喜欢禄希川?”   “当然。”永淳笑。   “三皇兄喜欢?为什么不愿意娶希川姐姐?”这回接话的是隆裕,她对别人不在意,对于自家之事却用心,这是身为皇族的责任感,小长史颇为欣赏她这一点。   “禄希川是右相之女,吴王兄虽然贵为吴王,到底是个鳏夫,若是求娶,可是堂堂右相之女屈于继室之位。禄姑娘怎么在帝京抬起头做人?右相大人又怎么面对天下士人?若是右相官职小一些还可以。”永淳不以为然道。   “现在就好了?”隆裕厌烦的看向吴王殿下所在。   周围一群莺莺燕燕,吴王殿下淡然以对,却是不时的扫向不远处禄希川。   而禄希川禄姑娘更是不胜其扰,大多数少年子弟虽然围着她,但好歹守礼,其中最显眼的三个,一个舔着脸寸步不让,一个堵在一旁,碍住禄希川走向吴王的路,还有一个看起来知礼许多,因为他在为禄姑娘挡那个舔着脸的。   韩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他们是谁?”   “济陵齐家的三公子,繁城郑家的郑大公子,吏部尚书家的孙公子。”永淳如数家珍。   韩苏看隆裕。   “废物,不认识,孙绍有点才华。”这公主对人很挑剔,一般人入不得她的眼,齐三公子公子能让隆裕留下废物的印象,可见他到底有多废。   “咱们帮一把禄希川吧。”永淳笑。   韩苏可不相信她有那么好心,更何况,隆裕还曾叫过禄希川一句“希川姐姐”,而永淳可是禄希川、禄姑娘个不停,从哪里看也不像是和对方有交情的模样。   “隆裕你和她交好,不管一管么?”见韩苏不动,永淳怂恿隆裕。   “你打的什么主意?”韩苏开口了,让隆裕做决定,这闲事肯定会管,“你刚才不还说,若是促成,对于禄姑娘闺名有碍、对于禄大人影响也不好,更何况,吴王殿下也不同意的吧。”   永淳避而不答,问隆裕:“吴王兄的心思自然与大部分人相同,可是禄姑娘显然也下定了决心,既然禄姑娘都不介意,吴王兄的介意不是多余么?你赞成谁?”   隆裕小狼果然答道:“自然是希川姐姐,自己的事情何必要管他人怎么说!”   韩苏捂头:“我头有点儿疼。”   “隆裕今天可是为了帮长史大人来的。”永淳凉凉的说道。   “那你呢?肯定有什么诡计。”韩苏怒道。   “我能有什么诡计。”永淳笑道。   看韩苏不信,永淳也不介意坦白:“你们知道的,我性子不好,大部分人欢喜的我偏不欢喜,小部分人想要的,我偏让她达成,更何况,我年幼时,吴王兄多有照顾。”   这位公主性情古怪,倒是恩怨分明。   “所以,咱们让吴王兄与希川姑娘如愿吧。”永淳笑眯眯的拍板。   ☆、是我家的   自己的事情一团糟,如今竟然还管别人家的□。韩小长史苦笑。   走到近处一看,才知道那个齐三公子在苦苦纠缠禄希川什么,感情这位兄台在求人家小姐,收下他手中的一块龙凤呈祥对玉中的一块,当然,最好禄姑娘再施舍他一颗果子。   襄城公主所办的茶会,本来就为了适龄的少年儿女,但婚姻大事,除了双方意愿,还需家族父母决定,故而又不能太过于直白露骨。所以年年办下来之后,凡双方有意的青年男女,都以女方掷果子给男方,而男子则送佩玉表达情意。   取的正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份深情与雅致。   但看齐三公子的这番无赖手段,若不是吏部尚书家的孙大公子,恐怕禄希川早就被手塞玉佩,成就一段倒霉佳话了吧。   “送礼也得看个人所好,齐三公子你龙凤呈祥佩再好,禄姑娘不喜欢也无用,依我看,你若是送上南海明珠,禄姑娘一定收下。”随着永淳与隆裕两位公主殿下的到来,周围人纷纷让路,只是中间众人心思都被齐三公子的无赖举动给牵住,没有发现。直到永淳开口说话,众人才转头看过来。   不过这殿下的心思实在太坏了,韩苏暗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啊,这岂不是让齐三公子自拆姻缘,禄希川不收,今日不好脱身,若是禄希川答应收下,又迫得禄希川近日便要嫁人。禄姑娘一心嫁吴王,等于又同时将了吴王一军?   一箭三雕啊。可怕!太可怕了,皇家的孩子都不能小瞧,这才多大点儿岁数。   韩苏看向吴王,果然,不远处的吴王面露滞涩,欲言又止。不过,既然自己的两位皇妹到来,他也再没有不进前的理由,抬脚走了过来,语气里颇含叹息:“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永淳装淑女,浅笑不语,隆裕敬重这位王兄,恭谨答道:“听说这里热闹,便来玩耍。”   她一向行事无忌,吴王也不责怪,不动声色的牵引话题:“听说你们七姐这里又出了好茶,我常在宫外,公务缠身,久不见你们两个,不若陪三哥去品尝一二如何?顺便让三哥听听你们平日都做些什么。”   四两拨千斤。   永淳眼珠一转,隆裕更是斟酌反驳。   这边齐三公子却截了两位小公主的话,“真的?若是我送南海明珠,禄姑娘便收?”   永淳与隆裕同时暗暗按下嘴边儿的回话,吴王条件反射的与众人一般同时看向禄希川。   禄希川面似朝霞,望向吴王,自己为了此人拖到如今年岁,帝京又有谁不知?她外表温和,性子其实很是刚强,不然也不会到今日这种地步,当下面色一正,直直的看向吴王,说道:“不错,你若送明珠,我便收下。”   周围众人顿时哗然。   齐三公子人如草包,他当然不知道个中意思,还以为如愿了,沾沾自喜,连忙说道:“等着、等着,我这就回家取明珠。”   另一旁的郑大公子与孙大公子却不乐意了,尤其是孙公子,帮禄希川挡了半天,结果似乎要成就别人?   这位被隆裕评为“有点才华”的尚书公子,人倒是果决,当下伸手拽下腰间佩玉,对禄希川说道:“禄姑娘,小生思慕姑娘已久,若姑娘同意,日后定善待姑娘。”   一席话下来,既没有华而不实的花言巧语,又没有海誓山盟的夸夸其谈,话语之间颇为中肯。   郑大公子更是有趣儿,他刚才如木头桩子般挡着禄希川向吴王的路,不声不响。现在更是灼灼的盯着禄希川,人依旧站在禄希川与吴王中间,手持美玉。说是态度坚决吧,却又一副不强求的表情。   可禄希川就只是看向吴王,一副今日不成功便成仁的坚决模样。   如今这个态势,顿时让吴王殿下骑虎难下起来。   “三皇兄。”隆裕皱眉催促,若是换了其他王子这副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不争气样子,不良公主早就霸气的一脚踹过去了,何必如此费事。   吴王苦笑,低声说道:“我没有准备选妃,平日又不爱戴玉,所以……”   永淳和隆裕都愣住了,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小公主们条件反射的看向长史大人。   韩苏一头雾水:“看我做什么?我也从不佩玉的。”   隆裕恨铁不成钢:“若是玉佩,我与永淳谁没有?可这意义不同,怎能用别人的东西?”   韩小长史更委屈:“既然不能用,你们看我做什么?”   永淳接道:“说好咱们三个帮忙的,我和隆裕都出过力了,这个麻烦该你解决了。”   捅了篓子想起我了,韩小长史想吐血。唐僧好歹还唱“送死你去,黑锅我来背”,到这位公主这儿,却一副全靠你了的架势。   韩苏看最仗义的隆裕,一向骄傲又自信的公主殿下这下也被难住了。   韩苏叹了口气,推已及人,她韩苏自认做不到禄希川禄姑娘这般,或许她骨子里和吴王像一些,却又没有吴王坦然。看了眼禄希川,韩苏心内也希望这位姑娘如愿,于是打起精神镇定自若的指挥:“吴王殿下,你身上都有什么?”   吴王前后不过三息的时间就搜遍了身,堂堂大昭吴王爷,全身上下竟然只有一柄折扇、一块方帕、还有一包碎银子。   寒酸程度直追自己当年啊。   “就扇子吧,送起来也算风雅。”隆裕建议。   韩苏思虑一番,伸手示意:“不,送方帕。”   两位小公主愣了愣,却及时回神,异口同声的对吴王建议:“三皇兄,就方帕吧。”   吴王略微讶异,没想到这位韩长史如此得自家皇妹的信任。   但他为人有君子之风,最善听取别人建议,林滤眼光颇高,能信任于韩苏,他自然也能信任,连问为什么也不问,当下取了方帕走向禄希川。   “等等!”忽然有人一声大喝。   韩小长史一愣,没反应过来。后世电视里,倒是经常有人在人家婚礼上喊不同意,难道大昭也流行这个?   齐三公子正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看永淳的目光直冒火。   这家伙是个草包,他自家人自然也明白,于是今日之行专门配了个机灵又得力的小厮。王府茶会,小厮在外面候着,时日还早,却见自家公子跑出来要回府,小厮赶忙问了个明白。   济陵齐家虽然比不上严、陆、周、郑四大世族,但也是有名望的世家,不然一个草包哪里有资格来这里。这小厮读过几年书,一听自家少爷的说辞,立马知道少爷受骗了,赶忙拦了下来,解释了个明白。   齐三草包一听,气了个半死,搞了半天,人家压根儿没答应啊,于是又嗷嗷的跑了回来,正赶上人家吴王殿下与禄姑娘定情呢。   这家伙也是个浑人,才不管什么吴王不吴王,天不怕地不怕,嚷道:“吴王殿下又如何?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我早在卯时就与希川姑娘定下换佩之约了。”   韩苏在一旁淡淡的说道:“卯时茶会还未开始。”   “……”   轰,周围众人笑了起来。   齐三公子脸憋的通红,喝到:“你是谁?”转脸一看,面露喜色,又道:“咦?好漂亮的少年,你是谁家的?”   他这一句倒是歪打歪着,周围众人认得韩苏的可不少,于是更是一阵哄笑声传来,中间不少嘈杂私语。   韩苏才不在意什么面首身份,不过被这个齐三公子用那种欣喜暧昧的声音一说,心中不免恶心。   永淳、隆裕更是板了俏脸。   三人刚想回话。   林滤公主淡雅的声音从后面飘来:“是我家的,你待如何?” ☆、自是者不彰,自矜者不长   林滤公主殿下与襄城公主殿下相携而来,旁边跟着任何时候都在襄城公主身边凑热闹的魏王殿下。   而往年的茶会常客纪王、相王等此次并没有接到邀约,据说帝君忧虑他们的到来只会给林滤帮倒忙,于是强拘了他们到宫中,美其名曰辅助帝君处理国事。   整个茶会皇家子弟的聚集,便是草包如齐三公子,此时也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儿,更何况,世家往往同气连枝,早在林滤公主殿下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交好的家族子弟,早早的将齐三公子悄悄的给拉入了人群中。   然而,同样由于林滤公主殿下的表态,在场的青年子弟们看着韩苏的目光越加不善起来,其中尤以随林滤殿下而来的人为最。   林滤公主殿下在大昭皇族之中闺誉最好,沉静娴雅,颜如舜华。尊贵、自律、聪慧、美丽、却又惹人怜爱,她具备了世人对一个少女所有的幻想。纵是连规矩最多的严、陆、周、郑四大世族,都不乏赞誉之声,前有以左相严趋为首的四族同时表露求娶之意,后有今日周家周陆的主动出击。   唯独在这个辛酉科的二甲小进士出现之后,生生的败坏了皇家最纯洁美丽的少女,让天下士子心中完美无缺的林滤公主殿下沾上了一滴泯灭不掉的污点。   这些人中不乏有求凰之意的,此刻看到韩苏不免面露恼怒及厌弃。他们清高、他们傲气,他们纵是追逐着公主殿下,也会谦恭守礼,展示自己才学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应有的风仪,这才是士人的矜持。   因此,便对小长史更加不齿。   大昭从不因言治罪,故而曾有醉酒者不满东阳公主的和亲而讥讽朝廷,故而今日齐三公子一介草包也会对吴王叫板,故而自然有人不会因林滤殿下而不敢嘲弄韩苏,以表鄙薄。   “世人皆知,周朝有公子宋芜,诗传‘窈窕宋芜君,美色以侍人,取兰南山下,爱煞君王心。’”人群中有一蓝衫文士上前道,“又有诗说此人‘肌肤似雪白,丹唇胜朱红,衣动飘香麝,身轻不经风’,今日一观韩长史韩大人,以谨看来,宋芜君在世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自称名谨的文士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个宋芜君最后也不过落得‘色衰而爱弛,因色以恶君’的下场。”   “韩大人既然名苏,都说‘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想必令尊期望韩大人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保持高洁的品质,不知韩大人以为如何?”   整席话下来,听得韩苏牙酸倒了一半。   韩苏算是怕了这群古人了,嘲弄人也能嘲弄的这么有水平,引经据典不说,还拉出了那个被自己薄葬的便宜老爹。一段话听完,韩苏这个听的觉得比他那个说的都累,如果可以选择,韩苏自认宁肯听泼妇去骂街。这个什么谨这样儿的,半天都不扣题,也只有现在这个场面自己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同时耐着性子听他讲的什么,换个地方,早就掉头走了。   好在在玩弄字眼儿上韩苏自认还有两把刷子,中文系四年也不是白混的,更何况,女人天生擅长吵架,无论是粗俗的骂街还是挖苦讽刺,敢出题就敢单挑,当年咱也是中文系才女来着。   韩苏微微一笑,顿时连吴王、周陆、林滤等心思坚定的俱是一愣。其实连韩苏自己都没发觉,她平日发自内心微笑之时,不免显得天真傻气。而今日不自觉露出的战斗笑容,是当年大学假期打工时练出来的商业表情,这种笑容不需夸张,却要求温暖耀眼,即是热情而内敛,动人而不媚。力求让所有看到这个笑容的人都能感到心内暖洋洋的,发自内心的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可以说是杀伤力极大。当年韩苏靠着这个笑容可是做出不少的业绩。   微笑是战斗的第一要素!这是当年培训她们的人说的,韩苏眼下斗志昂扬。自古文人相轻,更何况最烦这种罗里吧嗦又恃才自傲的,自认半个文人的韩苏轻定对方了,不自觉的就进到了战斗状态。   “宋芜君虽以色事人,却不乏才干。而周君王只见其色,不见其才,难道不是周君王的不对吗?周君王以对姿色的爱憎而定贤能,无视贤才,乃是失德,毁弃旧日的誓言,乃是失信。兄台放着这等失德背信的君主不说,反而只谈宋芜,未免,嘿嘿……”韩苏道,“若比宋芜,韩某没有才华吗?韩某没有才干吗?兄台只以韩某颜色说事,不论其他,看来颇与周君王志同道合,兄台若生于周,想必定会宠信不衰。而至于韩某,日后若同宋芜君一般,只能说韩某不幸、眼光不好,韩某有什么好悲哀的呢?”   蓝衫文士一滞,要说对方没有才华,此人诗词锦绣,才名早就传遍帝京。若说没有才干,此人又一力平定嘉州水患。此二点还真没什么可反驳的。   只是,后边一句,此人自比宋芜君的话,若是此人日后不好,林滤殿下岂不是如同周君王一般失德背信了?   在场众人都不免像林滤看去,心中无不隐隐希望这位殿下能露出一点儿不悦,也证明这位殿下仅是将此人当做一时面首,而不是终身良伴,更不是什么大昭贤臣。   谁知道,公主殿下依旧微笑以对,看着韩苏眼睛眨也不眨,好似刚才的言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一般,没什么值得她好在意反驳的。   场中诸人,定力差些的,眉眼间不免失落。   可韩苏的话还没完,既然反击,自然要彻底。   “‘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兄台刚才论及韩某的‘苏’字,可兄台既然名谨,谨,慎也。不知兄台此举慎否?”   蓝衫文士顿时涨红了脸。 ☆、作为朋友,这样的人最值得倾心托付   襄城公主一看,局面到此也差不多了,再下去未免尴尬,顺势出来解围:“韩长史不但诗词锦绣,见识、言辞更是不凡,连本宫都不免动心了。这张犀利的小嘴儿配上俊俏的模样,恐怕今日之后,帝京的女子们都要爱煞小郎君了。他日若遇到掷果盈车的事,可不要忘了往我府里送上一些。”   韩苏哭笑不得,解围的同时还不忘调戏自己,这位公主真不愧大昭第一风流。   襄城公主接着说道:“今日既然是我三弟的大喜日子,没有知道而不庆祝的道理,在座各位有兴致赏花吃茶的可继续,而愿意喝酒庆贺的,尽管跟本宫来,本宫要摆酒待客。”   和中意的姑娘、公子套近乎虽然重要,但现在是个什么机会?皇家最有权利、最尊贵的几人要给吴王殿下摆酒庆贺,此时不去结个善缘,更待何时?   故而虽然也有一些依旧牵牵扯扯、欲语还休的,大部分都随着襄城公主到偏园吃酒宴去了。   喝酒?韩苏翻了个白眼儿,她今天换了林滤殿下给的衣服,更何况一开始说的就是茶会,她又没有在袖间藏作弊的小皮囊,凑什么破热闹?   当下一转身,就要拉着隆裕及永淳到一旁赏花饮茶。   永淳眨眨眼,道了句:“厉害”,骄傲的隆裕小狼也伸出了拇指,表示对长史大人之前大发神威的赞赏。   韩苏吐吐舌头,一脸牙疼的说道:“呸!酸死了、酸死了,赶紧找杯茶,冲冲嘴里的酸味儿。”   可她脚步还没迈开,袖子就被两位公主同时扯住。   隆裕与永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声斥责说:“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七皇姐身子柔弱,你怎么可以放心她一个人去饮酒宴,而且也不看看周围那些等着献殷勤的斯文败类,你这个时候不去表现,准备等到什么时候,跑什么跑。”   韩苏内心叹口气,心道:你七皇姐真柔弱,以一己之力瞬间杀了八个马贼呢。要我护她,你们还不如反过来担心担心我才是正理。可这话要怎么说的出口?   而且,到底一个人厉害与否还真和酒量没有关系,韩苏看看柔弱模样的公主殿下,心内还真的微微担心起来,于是本来坚持的心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只好耷拉着脑袋又蹭到了林滤身边。   一边蹭一边心内还念叨:你自己也不一定行啊,做人不能太心软啊,不要被她的外表骗啊笨蛋。   林滤看她的模样颇为好笑。   她之前想要知道韩苏的秘密时,早就把她给调查个底儿朝天,当然也知道她每次参加同年饮宴,袖筒里都有一个作弊小皮囊的。不过看今日韩苏不但穿了自己送的衣服,而且酒宴也是皇姐临时起意,想必肯定没有准备,所以看到韩苏一听说饮酒就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挡。   虽然自己的“面首”不陪同自己饮宴面上的确不好看,但韩苏身上的秘密到底不能暴露,孰轻孰重林滤心内可是明白的紧。   可看到隆裕与永淳拉着韩苏嘀嘀咕咕一阵,韩苏就一副纠结的模样,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磨磨蹭蹭的蹭到自己身边时,她心里还是微微高兴的。   她当然知道韩苏顾虑的也是怕酒后吐真言,而隆裕及永淳给韩苏说了什么,不用猜也可以估到八分,韩苏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眼下这番柔弱模样,却还是一边小嘀咕一边忍不住心软过来了。   林滤并不是很喜欢意志不坚定的人,尤其是在朝堂上、尤其是在后宫中,这种人作为同伴,将是致命的存在,可如今韩苏这种软心肠体现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她心中却只有欢喜。   于是,林滤公主殿下,此次真的是毫无任何用意的、完全发自内心的,露出了温柔欢快的表情,伸出手亲昵的摸了摸小长史的鬓角,安慰着垂头丧气的长史大人。   她纵然是没有任何深意,可现在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主殿下的举动顿时震的周围士子们酸气冲天,各种羡慕嫉妒恨。眼红的直想把韩苏扒皮抽骨,烈火油炸。   可见,有的时候误伤反而威力更大。   但这个时候,韩小长史可不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她还懵着呢。   韩苏呆呆一愣,脸上发红,顿时讷讷不能言,她本来就喜欢林滤,心内却因为某些顾虑,近几日总是别扭着想要斩情丝,可这位殿下如今这副温柔的模样,直接弄了她个措手不及。反抗啊什么的,这些个小心思早就飞到了爪哇国,心内除了羞涩喜欢真的是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周陆旁观者清。他当然也看到之前韩苏颇有离去之意,但却还是折了回来,如今更是被林滤柔情缠绕。   心内颇为叹息,当初他第一次听到韩苏,便是韩苏初任林滤公主殿下府上长史那会儿,他乃是严、陆、周、郑四大士族中周家嫡系,小时候便见过林滤,一心爱慕,颇有非君不娶之意。故而在听说公主府上要设置属官时,便起了意。他身上早有功名,可他有非凡志向,并没有轻易涉足官场,纵然如此,听到消息,他还是匆匆赶来,想要近水楼台。可谁知才到帝京,便听到长史之位已经有人了,其他的位置更是敷衍,直接找了别家王府的属官兼任。   他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遇事最喜欢迎难而上、绝不轻易退缩,所以依旧留下,反而出任了襄城公主府属官,看是否还有机缘。   而第二次知道韩苏,则是嘉州府水患之后,听过族中父兄谈起韩苏。要知道,当初巡视嘉州府的御史周奉正是他同族堂兄。嘉州府之事,韩苏不但事情办的漂亮,更因为周奉没有保住嘉州府尹,使得家族同另外几家牵扯了好久,且不得不做出某些让步。   但周陆并不怨恨韩苏,相反,他是真心结交。   无论之前韩苏的能力,还是之后帝京传出的文采,都值得他周陆诚心结交,可惜的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但今日一观,周陆却有些失望,此人什么都好,唯独性情软弱,性情软弱的人不适合朝堂。韩苏若是没有这点缺点,在将来一旦有丁点儿机遇,定能一展才华,可惜的是,有这么个缺点,更容易因此性命不保。   但是,作为朋友,这样的人,却无疑是最让人安心、最让人值得倾心托付的。   难怪林滤公主殿下会喜欢他,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旁边周陆心思清明通彻、淡然旁观,襄城公主等饶有兴致看戏,吴王与禄姑娘眉目传情,林滤、韩苏这边颇有些你侬我侬,那边士子们眼睛发红。   于是,待到酒宴备好,无意中被误伤的韩苏,被“热情”的士子们给灌了个透彻,不用三巡,已经眼神茫然,显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还真是要酒后吐真言了啊   林滤公主府上花园里,今日襄城公主殿下临时起意,茶会中途摆起了酒宴,因为匆匆之间并没有备下诸多东西,因此酒宴席面全部都是从林滤公主名下的丰乐楼调来的。   丰乐楼在帝京赫赫有名,楼内布置精美大气,掌勺师傅亦是公主殿下从全国各地网罗而来的名手,帝京无论是雅好美食的,还是喜爱风雅的,都愿意去那里,而那里更是如今帝京少年们最爱光临的地方。   可是如今面对如此盛名的丰乐楼送来的食物,偏偏在场的士子们都脸色发青,一副活吞了苍蝇的恶心表情。   因为韩苏、韩小长史、韩大人,此刻正趴在林滤公主殿下怀里,一边抱住殿下一边“呜呜”直哭,只不过哭了半天,没见眼泪就是了:“殿、殿下,我对不起你,呜……”   在场众人顿时支起了耳朵。啊,有秘辛啊。   林滤也不生气,也不慌乱,摸摸韩苏的脑门:“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公主殿下你有点好奇心好不好啊!——在场众人的心声。   可有些话没法儿说出来。   襄城公主才不在意,饮了杯酒,笑:“你对不起林滤什么?”   韩苏头也不抬,抱住林滤“呜呜”的更伤心了:“殿、殿下,我对不起你,呜哇……”   噤声屏气的众人顿时被堵了个仰倒,光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接着说啊。难道你不知道越不说大家越想知道,人急人会急死个人啊。   “我……我……我……”长史大人抽搭。   众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快,就差一点儿。   “哇……殿下、我对不起你啊……”   “啪!”魏王失手摔了酒杯,白等了半天!他是游侠儿的性子,韩苏说话,结果他比人家本人都急。   众人看了过去,连林滤殿下以及哭的一脸茫然的韩小长史都抬起了头。   魏王摸摸鼻子,讪讪的说道:“手滑、手滑、一不小心,手滑了。”然后还不忘怂恿抬头看自己的小长史:“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出来啊,放心,有我在,一定在我皇妹那儿给你说情。”   韩苏迷茫半天,大约是终于把魏王的话给消化明白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林滤,一脸委屈的说道:“林滤……”   结果刚喊了个名字,就定在了那儿。   众人心道:你又玩儿什么猫腻?   结果半晌,人家约是想起了公主殿下的身份,长史大人又加了句:“殿下……”   在场众人顿时被她噎了个半死。   魏王心道:称呼不重要,你快点行不?   长史大人继续说:“我、我没想骗殿下,呜……那时候不认识……呜……”   众人心中一动,啊,难道是之前有婚约?或是根本成过婚?好机会啊。   林滤可知道下面是什么意思,眼神微闪,有点不妙啊,还真是要酒后吐真言了啊。   于是公主殿下果断拿出帕子给韩苏擦眼泪,擦的那叫一个缓慢、那叫一个仔细,一边擦眼泪一边还不忘记妨碍韩小长史说话。   众人那就一个心急,但心急也不能不让公主殿下照顾情郎啊。大昭没这条律令,帝君来了都管不着,虽然画面看起来的确挺碍眼。   拖上那么一会儿,林滤公主估摸着,这到底也不是办法,阻的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啊,宴会虽然没有一世,但一时半会儿肯定结束不了。可再擦一会儿别说擦脸,洗澡都快够时间了。公主殿下干脆捏捏韩苏的小脸,心道:今天闺誉真是被你毁干净了,将来一并算吧。   韩苏在这里不妥,可要下酒宴完全可以吩咐让侍从扶,但如若那样,难保这小醉猫不会把真相一路嚷出去,林滤殿下想了半天,也只有自己亲自扶回去才安心。   可这么一来,“林滤公主殿下心疼面首,竟然不假人手,无视尊贵的身份、柔弱的身体,亲自扶其下去一同休息。”   简直不用想,就知道今日之后帝京会有什么传言出现。往日最多也就同乘马车而已,之前去燕州城的私奔传言有帝君出手压制,并没有传开,可今日过后,就的确真没什么闺誉可言了。   林滤殿下说道:“你酒醉了,咱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魏王刚要开口阻挠,吴王殿下扫了他一眼,魏王乖乖闭嘴坐下。襄城公主向着自家妹子,林滤不愿被人知道,她便也不做声阻止。隆裕与永淳一向向着长史大人,早就巴不得酒醉的长史大人下去休息了。而周陆君子之道,不屑趁人之危。   “不如叫人扶韩大人下去休息就好。”有人提议,比起听八卦,公主殿下要“亲自”扶长史大人“一同”去“休息”更重要好吧?   众人点头。   谁知韩苏一听,脑袋又往林滤殿下怀里一扑,嘴巴一嘟,继续哭道:“不要,呜……我想抱着殿下。”   噗!在场士子差点没集体吐血三升,谁不想抱着林滤殿下!可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自重点好不好!   恶心、太恶心了!众人被她腻歪了个够呛,竟然对着林滤公主殿下撒娇耍痴,还嘟嘴装可爱!你还是个男人么你!斯文扫地啊!在场士子们看着抱着公主殿下拉拉扯扯不放手的韩苏,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将其塞进去,再使劲踏两脚,同为读书人,真是羞与之为伍。   林滤也不生气,好模好样、好商好量的温柔劝道:“好啊,我掺着你走,咱们不要在这里,这里人多,咱们回琅嬛福地好不好?”   韩苏愣了会儿,茫然的点点头。倒是也不用林滤吃力的搀扶,反倒是她歪歪扭扭的拉着公主殿下没头没脑、耍着猫步的向自己园子走去。   魏王看着稀奇,砸吧砸吧嘴:路线挺对,就那样儿还不倒。   余下的士子们却郁闷个半死。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是要酒后吐真言,估计要把往日隐瞒的错处通通倒出来了。   可如今看来,这哪是忏悔认错,这分明是撒娇吃豆腐嘛!   ☆、63真言、谎言     虽然之前死缠烂打,但是韩苏的酒品似乎相当不错,并没有一直不消停,也没有呕吐难伺候,回到琅嬛福地之后,只是往床上一躺,之前还把整个茶会的人折腾个人仰马翻的长史大人,竟然乖乖的睡着了。   如果不是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醉酒了,林滤简直要怀疑韩苏是不是故意戏耍众人了。   看着熟睡的韩小长史,睫毛细密,唇角红润,肌肤晶莹白皙,乖巧安睡的模样简直如玉雕娃娃般可爱。   林滤摸了摸对方安详舒展的眉眼,喃喃自语道:“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啊,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出来呢?可惜现在还不能暴露你的身份,男子的装扮,只能遮掩住你的美丽啊。”   空旷的室内并没有其他人,空气之中仅只是微微的,婉转的回响着公主殿下的呢喃私语。   “殿下,我欺骗了你……”熟睡的韩苏忽然皱着眉头喊了出声,打断了公主殿下的沉思。   林滤起身,对着慌乱之下睁开眼睛,尚且茫然的长史大人轻声安慰道:“长史大人,你喝醉了,睡吧。”   随着公主殿下的声音,韩苏的视线一点一滴的聚集在林滤的身上。茫然的长史大人并没有入睡,而是失神的坚持道:“不,殿下,我并没有喝醉。您若是不听完今天我说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然而,林滤并没有给她坦承的机会。   “长史大人,你已经很困倦了,睡吧。”   如潮的睡意从淋滤仿如带有魔力的手中袭来,韩苏再也抗拒不了此时、此刻、此种温柔,缓缓的陷入沉睡。   我不会后悔的,韩苏。无论你要说什么,无论你是否真的清醒或是沉醉,我想听到的,从来都只有在你带着干净的微笑,专注、认真、只看我一个人时所说的话啊。   如果韩苏此刻知道,林滤公主殿下是带着怎样庄重而又宠溺的温柔表情看着沉睡的自己,大概,一定会后悔的边扔酒坛边哭泣,发誓此生再也不碰酒了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韩苏手捂着脑袋,愣愣的坐在床上。按着太阳穴的拇指无论怎么使力,似乎也无法减轻宿醉之后的头疼。   然而她现在管不了这些,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等着她。   “……我对不起你……”   “……那时候不认识……”   如果说酒醉之后想不起一丝一毫那绝对是骗人的,可要说完全记得也根本不可能,然而任凭韩苏绞尽脑汁也都无法确认自己到底都说了什么,都说到了什么程度。但是仅凭目前能够回忆起来的零碎片段,却已经足够让韩小长史脸色发青了。   似乎……有些不妙。   韩苏微微苦笑,然而立马又警醒起来。   低头查看衣物,没有动过,扫视四周,周围也并没有监视看管自己的人。   那么,是没有被发现,还是……被谁将事情压制了下来。   韩苏皱紧了眉头,如果并没有吐露实情,也没有被人发现,她自然可以如以往一般。可若是后者,她又如何面对曾暴露自身秘密、坦诚对待自己的林滤?   一时之间,韩苏的脸色越加难看起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无法面对,被林滤公主殿下看破的难堪,还是被发现真实身份的那分慌乱,及对某种一直想斩断的感情却贯彻的并不彻底,而今终于被动斩断的绝望。   “长史大人,酒醒了?”隆裕公主殿下从屋外迈了进来。   尽管神色之间是这位公主殿下一向独有的骄傲及尊贵,然而手中小心翼翼端着的碗碟却暴露了对方心内的善良温柔。   琅嬛福地向来没有侍从,而来此的小公主殿下们也似乎默认了这项不成文的规矩,来这里游玩的时候都将侍从留在了外院。   平日,还有韩苏领头儿动手,如今,为了给韩苏准备东西,没想到这位大昭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竟然亲自动手。   纵然韩苏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向最瞧不起这里尊卑分明的规矩,然而,却正由于对方在这种社会之中,还能做到这个地步,才更让韩苏感到窝心与温暖,更让韩苏觉得,自己付出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回报。   因为起码在隆裕心中,韩苏并不只是一个有趣的大臣,并不只是一个与自己关系良好的大臣,而是自己的朋友。   韩苏不由自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点头:“是啊,殿下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   “当然是解酒的汤药。”   作为在皇宫长大的孩子,隆裕公主殿下虽然不像永淳一般,曾经不受宠爱,而见识更多的人性黑暗,但是也懂得最起码的察言观色。   所以,骄傲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如以往般,面对沮丧之人言语斥责,而是笨拙生硬的忽然说道:“长史大人并没有说出什么。”   韩苏顿时错愕的抬起头。   “并没有说什么,”隆裕认真的看着长史大人的眼睛,镇定的说道,“七皇姐就把长史大人带了回来了。”   “而且,之后看七皇姐的神色,也并没有任何不对。”   韩苏面色复杂的松了一口气。   但是却不知为何,简直沮丧的想要哭泣。   她当然记起自己曾经说出过有所欺瞒,所以无论剩下的秘密有没有说出,都肯定了欺骗的事实。可是,林滤不在,隆裕也没有问,如今还要开导自己。   韩苏自己都不肯定,如果有人问起来,无论是林滤公主殿下,还是隆裕、永淳这些小殿下们,自己到底是要再编造一个谎言掩盖,还是和盘托出?   “殿下,我曾经撒了一个不得反悔的谎。”韩苏落寞的看着隆裕公主,“所以,殿下,请千万不要对自己重要的人说谎话。”   “长史大人的谎言被戳破了吗?”隆裕并没有追问,反而反问道。   “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呢,如果被戳破,我大概……,”韩苏眯眼笑道,“我到时候大概要去赎罪,而不是在这里陪着公主殿下了。”   “那么不戳破不就好了,如果有要帮忙隐瞒的,你一定要告诉本宫。”想要显示自己的实力时就会忍不住用本宫自称,隆裕公主对自己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韩苏笑了,眉眼间说不出的开心,她真诚的看向隆裕。   “殿下,万一你将来知道小臣撒了什么谎,请一定不要失望,因为臣和殿下的友情绝对是真心的,韩苏不会因为殿下是隆裕公主才喜欢与殿下交朋友的,所以,如果我不是长史大人,殿下也一定不要因此就觉得被欺骗。”   隆裕并没有丝毫迟疑,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碗递给长史大人。   两人并没有发现,房门屏风之后,归来的林滤殿下正站在那里。   “不会让你的谎言被戳破的。”隐身在门后的林滤殿下喃喃自语,“只要你一直是我所认识的韩苏,便绝不会有谎言被识破的一天。”   林滤公主的声音极低,唯一听到了大概内容的泽兰女官吃惊的看向自家的公主。她以为之前的种种暧昧,不过是坏心眼的公主殿下,在想方设法拒婚并实行某个谋划良久的计划的同时,又找到的一种乐趣。可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动心了?且明知对方是女子的情况下?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啊,殿下。您真的明白接受这些代表什么吗?   然而忠于职守的女官还是将担忧隐藏在了沉默之下。 ☆、64她是真正的喜爱感激你     韩苏韩小长史的烦恼显然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虽然茶会之上,林滤公主府上的长史大人,公主殿下的现任面首,似乎在某些地方对公主殿下有所隐瞒。   然而这件“大事”还是被诸多士子们抛诸于脑后。   因为现在帝京还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以贤名著称的吴王殿下,竟然做出了要娶右相禄博叮之女禄希川禄姑娘为继室的决定,并且为表赤诚,竟然在朝会之上,上达天听,恳求圣上御旨赐婚,以报禄姑娘的深情。   朝堂之上顿时哗然。   大昭朝廷首次出现了世家大臣与寒门大臣的对立与统一。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以往朝堂之上,分为以左相严趋为首的世家,及以右相禄博叮为首的寒门,双方虽说时常互有妥协、并不是各不相让,但到底也算是立场分明。可如今,因此事,这些本来立场分明的臣子们,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章法,而全部愤怒暴动起来。   如今此事乃是关乎天下士子们的门面,堂堂一国首辅的嫡女,一非出身不好,二无德行问题,三无暗疾,四非名誉有失。反而算得上是无可挑剔的,大昭名士悉心教导下的帝京名门女子第一人。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身份,竟然被皇室王爷作为填房!岂不是瞧不起士族!   士族阶层,并非出身就能分离的,即使是寒门子弟,在身有功名的那一刻,虽对世家依旧不满,但却也已经认定了自己不再是平民可比,将自己也定位在社会地位较高的“士”的层面,而同时认定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在面对共同的荣誉之时,他们并不分世家还是寒门,只有整个的士族阶层。   于是朝堂之上,竟然无论出身寒门还是出身世家的大臣们均表达了强烈的反对,并言辞激烈的对吴王殿下进行了弹劾。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均如此,同样认为禄姑娘心有所属,吴王殿下求旨赐婚的举动也算诚意回报的臣子们,依旧不分出身寒门还是出身世家的进行了维护。   对于并非世家与皇族的利益牵扯,而仅仅是从面子等问题上的争执,使得大昭朝堂出现了诡异的一面:本分属不同阵营的臣子们,因此次并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所以难得没有眉眼间交流意见,然后势力角逐,而是面红耳赤、不分敌我、各抒己见起来。   但到底冲动不满的居多,吴王殿下的亲事竟然一时之间连帝君都难以委决起来。   “那禄相是怎么个说法?”韩苏问道。   “禄相没有表态,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听三皇兄的意思,似乎是虽不阻拦,但若要娶他家女儿,便要有承担后果的能力及勇气。”隆裕舀了一勺珍珠汤圆,细细品了一口,才开口说道。   今日永淳公主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有人带孩子,而隆裕小狼显然不是那块料,所以汝南公主及柔嘉公主也没有过来,只有隆裕公主殿下十年如一日的晃悠过来蹭饭。   为了表达前两日公主殿下对自己的开导及善意,韩小长史很勤快的做了一大桌,且特别做了这位公主殿下最爱吃的双皮奶。   “但是到底是吴王殿下与禄姑娘的私事吧?大臣们就算是反对,也应该没有足够的立场才是。”韩苏斟酌道。   “虽说事发突然,对朝臣们的冲击也很大,但是,如今看起来虽是士族对皇族此举的不满,认为三皇兄因私情罔顾士族,有违礼制,可若是任事情发展下去,不免被有心人利用。本来是两家人的事情,但恐怕到时候搞不好就要变成某些人谋取利益的手段了。更何况,那时候,还有人拿三皇兄的定亲礼物未免太过随便而进行攻讦。”   隆裕一番话下来,直接让韩苏瞠目结舌,她自己也并非想不到这些,可这位殿下才几岁?未免太敏锐了些吧。   隆裕不满的看了韩小长史一眼,鄙视的哼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这其中自然也有太傅指点,不过若真认为我连这些都不明白,你也太小看皇家、小看天下了吧,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哪一个在我这种年龄,对这些不明白一二的?”   韩小长史顿时被噎了个着,心道:我不不就不知道么。砸吧砸吧嘴,长史大人决定不理会这个让人丧气的话题,埋头吃饭。   可隆裕公主显然并没有放过长史大人的打算:“所以说,长史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韩苏愣住了:“这关我什么事吗?我没什么打算啊。”   隆裕一副看“扶不起的阿斗”般的眼神,咬牙提醒道:“当初我与永淳说要送扇子,你阻止了吧,坚持要送方帕,难道不是别有深意?”   “啊。”韩苏恍然大悟,解释道:“那个啊……”   然而隆裕公主似乎并没有准备听长史大人的解释,反而打断道:“不用告诉我。”   韩苏一怔。   隆裕强调说:“不用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永淳。她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也该回报她一二。”   看韩苏一脸迷惑的神情。   为人骄傲、从不屑于解释的隆裕公主殿下,此次虽然依旧扬着骄傲的下巴,却低声说道:“她与我可不同,你看她往日性情便知道,她才不在乎用什么手段,从来只求结果。所以当日,若只有她自己,难道就不能搅黄希川姐姐与他人的亲事,而凑成她与三皇兄了?之后定情玉佩,以她只求结果的性情,难道还真迂腐的介意是谁的玉佩不成?恐怕早将自己的玉佩换个说辞,交与三皇兄完事了。之前种种,却非要拉上你,依我看,分明是要三皇兄欠你人情。”   隆裕说道:“她性子不好,我自小便知道,但是却是典型的人不招我、我不动人,有恩必报的类型,且又愿意爱护弱小,我之所以待她比其他姐姐好,便是因她此点最为纯善。你莫要看平日她口舌之间对你不客气,其实她心里十分喜爱长史大人对她的诚挚及宽宥,并且不因身份区别对待我们几个。”   “长史大人,她是真正的喜爱感激你、打从心底亲昵于你的。”    ☆、65永淳的深意   韩苏静静的在园子里喝着茶,并等待着永淳公主的到来。   依隆裕公主的说法,自己不带消息回去,这位公主殿下今天是一定会过来的。   不多时,琅嬛福地果然出现了永淳公主的身影。   这位明明毒舌狡黠的公主,却总爱迈着贤淑优雅的脚步,使得整个人显得端庄得体,任谁能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女,曾经竟将女则塞到桌子底下垫桌脚呢。   韩苏不得不承认,诸位小殿下之中,她还是更喜欢隆裕一番,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那份正直的性格,明快的性情,与生俱来的聪慧,以及虽然骄傲却并不骄横的品质。   她喜欢这样的孩子,开朗、侠义、睿智、自信、却又善于听取良言。   而永淳,却总是要排在隆裕后头的,因为对于韩苏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的人来说,面对这种类型的孩子,纵然对方是孩子,心内总还是要不由自主的保持着一丝警惕。那是对对方过于成熟、过早的洞悉了成人世界真实的提防。   这种提防,并不是有意的,却也从没有刻意忽略过。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孩子,也只是因为曾经身处的环境,而造成性情的过于早熟啊,为什么,自己只看到了她的早熟,而忽略了她还是一个孩子,还有赤诚的一面呢?   “长史大人,能不能不要再用齐三草包的眼神看我。”永淳公主果然还是永淳公主,真是容不得别人有一丝感动。   “你今天不是有事不过来吗?”韩苏笑了,反问道。   “再忙也要来看一眼,长情的长史大人是如何骗我林滤皇姐的啊。”永淳笑道。   “呃……”好不容易将此事忘到脑后的韩小长史顿时被噎个正着。   还是这么毒舌、还是这么毒舌、还是这么不可爱、还是这么不可爱。长史大人碎碎念道。   “好了,说正事。”眼见长史大人吃瘪,永淳公主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笑眯眯的说道,“吴王兄遇到的难题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竟然有人说我吴王兄以一方方帕为定情信物略显轻浮,不够庄重,因此认为此婚事大可就此不算,且力谏于圣上,劝圣上在我吴王兄‘没有闯下大祸’之前,另择良配许之为上。”   说到此处,永淳公主眼中不乏嘲弄,面色上却依旧笑的淑静文雅:“我早说过,越是他们看着欢喜的,我就偏偏不欢喜,偏偏要和他们对着干。”   “长史大人那日坚持要送方帕,想是一定有什么说法了?你说出来,事情成了,待到来日,有我吴王兄相助的地方,他为人最重情义,只要不损害大昭利益,不有违道义,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韩苏并没有回答永淳公主的话,反而看着这位小公主的眼睛,认真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所努力的原因吗?”   永淳公主顿时愣住了。   可她一向思维敏捷、机警伶俐,只迟疑了刹那,立刻就回过了神,面色古怪一笑,反问道:“隆裕告诉你的?是她多嘴了?”   然后,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无意的又添了一句:“她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因为她喜欢你,自然要帮你说话。”韩苏说道。   永淳咯咯一笑:“她才不喜欢我,我的性子和她相反、脾气和她相反,你没看她平日很少与我说话么?因为她与我说话都嫌头疼,都会被我气着。那匹小野狼,最喜欢的明明是你。”   韩苏听她叫隆裕“小野狼”,真是又贴切又好笑,想起永淳在宫内日子开始并不好过,直到遇到隆裕之后,有了机会见自己父皇一面,然后讨得当时皇帝的欢心,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永淳际遇与隆裕不同,隆裕、林滤,都是天家嫡女,宠爱无限,就算在皇家这种复杂的地方,她们的出身、她们的尊荣让她们虽然稳重早熟,却掩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而永淳,她过早的品尝到了权利的另一面,所以她从不会展现自己的骄傲,反而学会利用身边的一切来保护自己、成就自己。   正是这样的性格,面对隆裕那种正直、直率的孩子,才反而无法放开。   明明渴望成为朋友,却言不由衷的说出相反的话来,明明想要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不由自主的自己首先划出了界限。   因为不想受伤害,因为害怕失望,反而先局限了自己。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境况,大概会懊恼到哭泣吧。   韩苏忽然觉得,永淳这么的像自己。   在这个阶层分明的社会中,喜欢着一个仰望的对象,却是那么的渴望着平等的交流及交往。 韩苏静静的在园子里喝着茶,并等待着永淳公主的到来。   依隆裕公主的说法,自己不带消息回去,这位公主殿下今天是一定会过来的。   不多时,琅嬛福地果然出现了永淳公主的身影。   这位明明毒舌狡黠的公主,却总爱迈着贤淑优雅的脚步,使得整个人显得端庄得体,任谁能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女,曾经竟将女则塞到桌子底下垫桌脚呢。   韩苏不得不承认,诸位小殿下之中,她还是更喜欢隆裕一番,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那份正直的性格,明快的性情,与生俱来的聪慧,以及虽然骄傲却并不骄横的品质。   她喜欢这样的孩子,开朗、侠义、睿智、自信、却又善于听取良言。   而永淳,却总是要排在隆裕后头的,因为对于韩苏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的人来说,面对这种类型的孩子,纵然对方是孩子,心内总还是要不由自主的保持着一丝警惕。那是对对方过于成熟、过早的洞悉了成人世界真实的提防。   这种提防,并不是有意的,却也从没有刻意忽略过。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孩子,也只是因为曾经身处的环境,而造成性情的过于早熟啊,为什么,自己只看到了她的早熟,而忽略了她还是一个孩子,还有赤诚的一面呢?   “长史大人,能不能不要再用齐三草包的眼神看我。”永淳公主果然还是永淳公主,真是容不得别人有一丝感动。   “你今天不是有事不过来吗?”韩苏笑了,反问道。   “再忙也要来看一眼,长情的长史大人是如何骗我林滤皇姐的啊。”永淳笑道。   “呃……”好不容易将此事忘到脑后的韩小长史顿时被噎个正着。   还是这么毒舌、还是这么毒舌、还是这么不可爱、还是这么不可爱。长史大人碎碎念道。   “好了,说正事。”眼见长史大人吃瘪,永淳公主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笑眯眯的说道,“吴王兄遇到的难题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竟然有人说我吴王兄以一方方帕为定情信物略显轻浮,不够庄重,因此认为此婚事大可就此不算,且力谏于圣上,劝圣上在我吴王兄‘没有闯下大祸’之前,另择良配许之为上。”   说到此处,永淳公主眼中不乏嘲弄,面色上却依旧笑的淑静文雅:“我早说过,越是他们看着欢喜的,我就偏偏不欢喜,偏偏要和他们对着干。”   “长史大人那日坚持要送方帕,想是一定有什么说法了?你说出来,事情成了,待到来日,有我吴王兄相助的地方,他为人最重情义,只要不损害大昭利益,不有违道义,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韩苏并没有回答永淳公主的话,反而看着这位小公主的眼睛,认真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所努力的原因吗?”   永淳公主顿时愣住了。   可她一向思维敏捷、机警伶俐,只迟疑了刹那,立刻就回过了神,面色古怪一笑,反问道:“隆裕告诉你的?是她多嘴了?”   然后,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无意的又添了一句:“她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因为她喜欢你,自然要帮你说话。”韩苏说道。   永淳咯咯一笑:“她才不喜欢我,我的性子和她相反、脾气和她相反,你没看她平日很少与我说话么?因为她与我说话都嫌头疼,都会被我气着。那匹小野狼,最喜欢的明明是你。”   韩苏听她叫隆裕“小野狼”,真是又贴切又好笑,想起永淳在宫内日子开始并不好过,直到遇到隆裕之后,有了机会见自己父皇一面,然后讨得当时皇帝的欢心,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永淳际遇与隆裕不同,隆裕、林滤,都是天家嫡女,宠爱无限,就算在皇家这种复杂的地方,她们的出身、她们的尊荣让她们虽然稳重早熟,却掩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而永淳,她过早的品尝到了权利的另一面,所以她从不会展现自己的骄傲,反而学会利用身边的一切来保护自己、成就自己。   正是这样的性格,面对隆裕那种正直、直率的孩子,才反而无法放开。   明明渴望成为朋友,却言不由衷的说出相反的话来,明明想要姐妹之间的感情,却不由自主的自己首先划出了界限。   因为不想受伤害,因为害怕失望,反而先局限了自己。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境况,大概会懊恼到哭泣吧。   韩苏忽然觉得,永淳这么的像自己。   在这个阶层分明的社会中,喜欢着一个仰望的对象,却是那么的渴望着平等的交流及交往。 ☆、66韩小长史宅月老 琅嬛福地,随着诸多事情的结束,大昭皇家幼儿园再次人员集齐,午饭过后自然是例行讲故事时间。 如今射雕三部曲也终于讲到了《倚天屠龙记》,可是这部的主角明显不太受人待见。   隆裕小狼首先跳了出来:“郭靖虽然驽钝,但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的侠道足以让他受人推崇,便是身后立祠,受后人香火供奉都是应当的,他的作为并不比故事里的岳武穆要差;而杨过虽然不免行事乖张偏激,到底黄蓉没有白教他那么多年书,依旧知道孰轻孰重,比起家仇,更能将国恨放在首位,真该让那些自负名门世家的人看上一看,他们这些学习儒家道义的,竟然还没有江湖侠士看的清楚明白。虽说都说侠以武犯禁,但既然朝廷腐败,杀些贪官污吏也不是不能容忍。”   韩苏看隆裕又傲气又正经的点评杨过行事乖张,心里好笑,心道也是你没去跑江湖,不然恐怕你们两个也算是半斤八两。   然后说道张无忌,隆裕明显皱紧了眉头:“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最让人生气的就是不长记性。他母亲明明告诉他,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可信,但看他一生行事,哪次不是栽在漂亮女人的手上,若是他能将他母亲的话听进去一点半点,都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身为一教之主,却偏偏被教中人左右,为上位者竟然没有一点主见,没有一点城府。若说他抗击元朝,偏偏从头至尾去打天下的都是朱元璋等人,他却一直在江湖上夹缠不清,堂堂武林第一高手,恐怕日后还会被教内原本低微的朱元璋给算计掉性命。若是赵敏后来没有喜欢上他,哪里还有明教的存在?哪里还有性命在?纵观其一生,除了武功高强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即使是这一点优点,也没见他能保下小昭,真是失败透顶。”   隆裕不满道:“长史大人这书说的真是一点都不合理,赵敏这样王族一等一的郡主,这等智慧、这等胸襟、这等城府,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傻小子?”   看起来,隆裕明显对赵敏的评价要高得多。韩小长史只能感叹:不愧是金庸小说中的第一人气角色。用当年书迷的话来说,要说心目中金庸小说中的美女,百分之六十都冲着赵敏、百分之三十五都冲着黄蓉,剩下的百分之五所有角色平分。   这还是因为神雕里的黄蓉减分了,不然那百分之五都不好说。   永淳笑而不语,汝南树袋熊靠着长史大人的腿,乖乖的吃小点心,柔嘉小公主坐在永淳怀里看自己的皇姐发表长篇大论,这故事不比童话,两只奶娃听的时候虽然依旧津津有味儿,但听完之后就纯属打酱油,不像她们的皇姐,还能从中思考出这么多真知灼见。   没人接话,长史大人只好颇没底气的辩解:“张无忌也有很多好处的。”   不是韩小长史想为张无忌说好话,话说谁小时候看电视,不都想着像张无忌一样学会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领悟太极拳之类的,像是别人都学不会或是一时学不会的,他都能立刻学会,看的幼年时候的韩苏很是眼红啊。可如今到了隆裕口中,怎么奇才瞬间都变为废材了?   这让曾经也做过主角梦的小长史情何以堪啊。   永淳终于笑着接口:“就是,他虽然不一定很好,但说不定赵敏就是喜欢他这样的……”   韩小长史惊讶的扭头,毒舌公主难得的向着自己说话,果然是前日谈心之后,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了吗?   毒舌公主接着说道:“就像是林滤皇姐,不也看上了长史大人这样的吗?”   “……”   长史大人一脸憋屈:这什么破比喻!可竟然没办法反驳!   好在被毒舌打击的多了,韩小长史如今的抗性明显增加,已经到达了“出得你口,同时也出得我耳”的地步。   长史大人转头,装作没听见。   “咦?”视线内忽然被突兀的东西塞满的韩小长史,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那是什么?”   随着长史大人的指尖望去,琅嬛福地的大门前明显堆着一些诸如香炉、鲜花、案台之类的东西。   要知道,碍着据传有着怪癖的长史大人的古怪规矩,以及数位公主殿下尊贵身份的威压,琅嬛福地一向人迹罕至,像是这种庙会里才有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说怪异,更何况,不知不觉之间还堆了这么一堆。   韩小长史条件反射的心算,折价卖给庙会前的小摊贩们能得多少银钱。   “那是供奉月老的。”永淳公主开口。这种小事隆裕从来不会去关注,只有这个万事通的公主才会顺便了解内情。   韩小长史愣住了。   “乞巧节早就过去了吧?”   “当然。”永淳点头。   “花朝节要等明年吧?”   “没错。”   “那现在拜月老做什么?”长史大人一脸迷茫,“还在我的门口拜。”   永淳公主掩口笑:“因为长史大人比月老更加灵验啊。”   自前日永淳公主走后,吴王殿下自然得了办法,于是第二日朝会的时候便打了朝臣们一个狠狠耳光。   你们不是说吴王殿下赠方帕定情过于不尊重、甚至于轻浮吗?像是这等儿戏手段就应该不作数才是吗?   于是吴王殿下以一贯谦恭自持的语气念出:“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的时候,瞬间秒杀了诸多朝臣,他们到底文人出身,又在这个雅好诗词的时代,骨子里不免都带着一丝浪漫,听吴王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他们的感性。   尤其是对于大部分尚且年轻的臣子来说,方才的那一番小词,真可谓是余音隽永啊。   这还真是吴王殿下,这个时候都能保持风仪,若是自己,简直恨不得手舞足蹈,抑扬顿挫的念出,方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   楚王殿下一看,风向有变,好机会,赶忙出列奏道:“说起来,男女婚事,本来不过是两家之事,偏偏诸位相公紧盯着人家男女私情不放,还借口说是什么‘士族脸面’,竟然迫得别人不得不当堂说出私密情话来,真是岂有此理。依臣之见,圣上还是及早赐婚,免得大家一直纠结这点小事,反而误了朝中大事。”   可是年长的人才不会被这种话语轻易感动,堂中有人不应了:“楚王殿下说的什么话,我士族名誉竟是小事?禄相是什么身份地位,嫡女怎可与别人做继室,就算是吴王尊贵,如此行事,也极为不妥。”   楚王笑道:“何大人何出此言?若说士族脸面,难道就只有希川姐姐嫁给我王兄是给士族抹黑?可小王前日还分明听说,何大人当初还是段家入赘的女婿,结果如今泰山故去,看上了花街一个花信年华的姐儿,闹着休妻不说,还不愿还人家家产,这样岂不是更碍士族脸面?难不成以后遇到这种事咱们都要上朝议上一议么?”   这事知道的人颇多,只是私下里鄙薄,谁都不会当面说,如今被楚王在朝堂上揭出来,何大人顿时被气了个仰倒。   楚王的无赖手段一出,朝臣们都不吭声了,谁没个见不得人的事儿?若是真没有,那定是孤高清傲之辈,人家又不屑追着吴王的亲事聒噪。   于是昭帝趁机一拍板儿,御旨一下,三弟你快些回去成婚吧。   吴王的亲事成了,长史大人顿时又出名了。   谁不知道那首情词出自哪里?果然不愧是诗词圣手,帝京们的女儿家春心大动啊。倒不是想嫁给俊俏的长史大人,人家明显有主。   都是恨不得请得长史大人给写出一首情词,也好打动良人心,达成少女心愿啊。   要知道,禄希川可是熬了四年都没能能让吴王殿下点头,可如今一首情词都要成婚了,还不是小长史的功劳?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所以?”长史大人愣愣的看着眼前铺开的宣纸。   “所以大家都认为长史大人比月老灵验多了,公主府的侍女、侍卫们近水楼台,于是都来拜祭。”隆裕小狼端来砚台,永淳取出笔。   “不、不、不,我是问这些是什么?”韩小长史指着眼前的东西,一脸黑线。   隆裕望天,永淳轻笑:“长史大人不爱出门嘛,我们的那些个郡主堂姐、表姐们就都只好求到隆裕与我这里了,来,情词。”   韩小长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脑门儿冒汗,这足有十数张之多吧?而且可以想象,这才是第一拨儿,皇家的亲戚有多少,长史大人心中十分有数,就算把唐诗宋词三百首拿来估计都不够抄的。   长史大人抹抹汗,决定拿出古往今来第一大杀器,力求一首摆平所有帝京荡漾的少女心。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之后,林滤公主府传出的新词,为即将进入寒冬的帝京提前带来了春风,并且少年男女们还兴起了送方帕的热潮。    ☆、67韩苏,你很好   烈烈冬日,肃肃凄风。帝京偏北偏旱,虽然不至于风雨交加,但是近几日阴风阵阵,寒到骨子里,着实让人不爽。   如今天短夜长,不过酉时天就已经全黑了,为了不让汝南、柔嘉两位小公主冻着,韩苏就提前了晚膳时间,晚膳之后时辰尚早,古代娱乐项目匮乏,韩小长史又宅又财迷,也没有逛街喝花酒的不良嗜好,所以这个时候一般都是读书时间。   只是今天有些心不在蔫罢了。   “唉……”长史大人叹了口气,回过神儿之后才发现,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是倒着的。脸上一时有点挂不住,虽然明知没人,韩小长史还是颇为心虚尴尬,撒手把书放在了一边。   自从上次醉酒之后,虽然林滤公主并没有追究什么,可耐不住韩小长史心里有愧,见到林滤公主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脚溜边儿走,按说这种掩耳盗铃外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鸵鸟行径,只会让人觉得更加有鬼以外,绝不会有任何效用,可架不住人家公主殿下偏偏吃这一套,看小长史心虚气弱的模样实在太可怜,林滤公主干脆在自己寝居内呆着,倒也不常来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本来也太平,可是今日隆裕公主走的时候却提了一句“七皇姐又病倒了”这么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话让小长史从晚饭之后一直琢磨到现在。   病弱不是假象吗?公主殿下其实不是很健康吗?是不是又在例行后天不足之症啊。长史大人心里焦躁,没了书,双手无论摆在桌子上还是放在身侧似乎感觉都不自在,干脆袖手站起来转圈圈。   可是现在是在闭门思过期间啊,按说没有装病的必要啊。又转了一圈,长史大人越加担忧,最近的天气的确不好,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   不、不、不,公主殿下在漠北不也没生什么病?长史大人摇摇头,可那次虽然条件恶劣,自己不也是没生病?不算、不算。   不算半天,长史大人也没搞清楚不算什么,反正大概就是不能列入考量内。   所以……也许这次就是真的呢。   韩小长史停住转圈,看看门口,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迈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抱着双膝蹲在门口儿、眼看再不出门就真的天太晚了的韩小长史,没出息的咬咬嘴唇,因为蹲太久腿麻,可还是一瘸一拐、偷偷摸摸的往公主府后院绕去。   都说府内长史性格怪异,连个洒扫的仆人都不想要,其实林滤公主性子也是喜静,不爱人多,故而内院的侍女、侍卫也并不是很多。   但就算再少,公主府的安全措施也不可能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行踪隐蔽之术又不怎么高明的小长史给偷溜进去。   因此在韩苏韩小长史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找人通报,要不干脆在外面瞄一眼就回去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泽兰女官早就得到消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原地苦恼打转的长史大人身后,然后一溜烟儿的提到了公主殿下的床榻前。   林滤倒是真的得了风寒,最近天气不是很好,公主殿下日前练习弓箭出了颇多的汗,被冷风一吹,今日便有些不适。   于是太医请过脉之后,又思及这位公主殿下一向柔弱,便无论是驱寒的、温补的、养身的抓了一大堆的药,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本来泽兰就是宫内司药女官出身,专门为了“柔弱”的公主殿下特别配置的,她精通医理,如若让她将多余的补药去掉也无不可,可是同样正是因为日前林滤公主没听泽兰女官的劝,没有及时喝驱寒的姜汤,所以才导致了这场病。   于是此次泽兰女官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将太医开的方子一样不少的全部熬了个遍,面无表情的服侍公主殿下一一饮下。   理亏的公主殿下倒也没有什么好争辩,更何况,林滤本就不是那种性子。   因着长史大人的到来,泽兰上前扶了被盖的严严实实的林滤公主起身,并拿了靠枕放在公主身后,然后便退了出去。   那靠枕不是别的,正是当初去秋猎时候,韩苏做的几个抱枕,没想到被林滤带回来放在了寝室里,长史大人不知为何,心里边儿有些欢喜。   于是一时忘记了正躲着公主殿下呢,反而欢快的挨到林滤身边儿,看了看床榻不高,干脆也不管旁边的凳子,跑到林滤床头蹲下,也不说话,仰着头看林滤。   后世有人说,女人出浴的时候和发热在床的时候最漂亮,其实这两种情况一样,同样的衣衫单薄隐隐显露出优美的曲线,同样因为热气而面色红润,如曦露晨花,娇艳欲滴,同样的因热喘息,却又身体乏力而显得既娇弱又性感。   不得不说,现在的林滤就是在这最美丽的时刻,看的长史大人屏住呼吸,差点儿丢了魂儿。   她不说话,林滤也没开口,看小长史傻乎乎又天真的样子颇为开心,公主殿下也不想打破这一时沉静。   直到林滤大约受不了热,将被子向下拉了许多,韩小长史这才后知后觉回神说道:“殿下,你病了啊,不能吹风。”   林滤轻笑:“小声点,不要让泽兰听到,这被子又厚又不透气,我不舒服。”   韩苏低头看了看,是蚕丝被,这时候不流行棉被,更何况就算流行,也是贫家常用,皇室一般都用上好的蚕丝被的。   这被子的确不错,韩苏前世也喜欢,但是这被子薄的比较舒服,因为透气性差,太厚不但沉重,还会压得人透不过气。   韩苏想了想,迟疑的开口:“殿下,要不用小臣的被子吧?又暖和、又轻便、又透气、又舒服。”然后跟着解释一句,“有一床是新的,来帝京之后才做,还没用。”   林滤听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又”,觉得十分有趣儿,但她也知道她家小长史总有稀奇古怪又好用的东西,不过虽然意动,但还是问了一句:“我用的话,你用什么?”   长史大人笑眯了眼:“我还有一床啊,现在天还不是太冷,一床就够用,我去给你拿来,好不好?”   林滤摇摇头:“天这么黑,风又大,你不要乱跑,找人去取就是了。”   韩苏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了人,又颠儿颠儿的跑回来。可跑回来刚站住,长史大人就愣住了,然后一脸羞赧。   “怎么了?”林滤问。   长史大人窘迫的说道:“我是来看殿下的,探望完了,也该回去了。”   她来的时候就不是很早了,又在这里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任谁探病都不会呆这么久,打扰病人休息。   “无妨,我睡不着,正想找人说话。”   林滤微笑看着小长史,她今日与往日很大的不同,不是柔弱亲切,也不是气势凌厉,她语气缓慢细腻、温润平和。   大约是受了气氛所扰,或是看美人儿一时失了魂儿,韩苏鬼使神差的开口。   “殿下,我是女子。”   林滤没想到韩苏竟然思维跳跃到这里,不过她反应也快,没有任何迟疑,轻轻点头:“我知道。”   韩苏有点愣,又开口。   “殿下,我喜欢你。”   林滤微微一笑,依然是那么平静,她说:“我知道。”   长史大人彻底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韩苏这才若有所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十分失礼的抵在公主殿下额前,然后另一只手捂在自己脑门上。   林滤看她一副“公主殿下烧糊涂”了的样子,啼笑皆非,可总不能说:你的身世我早就调查明白了,实在没有什么好惊讶,而你喜欢我的事也早就暴露了……想到这里,思及某些事情,林滤不由的有些羞恼。   那边儿长史大人小声嘀咕道:“还好啊,难道其实我也有些发热?所以觉得并不是特别热?”   林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于是公主殿下只好出声打断长史大人的胡思乱想:“长史大人没有估错,我的病不是特别严重。”   “啊?”韩苏愣住了,然后再次试探说道:“殿下,我是女子啊。”   林滤点点头:“恩,我知道了。”   韩苏脸上一红,低头小声说道:“我、我还很喜欢你。”   林滤伸出胳膊,轻轻抚在小长史鬓边,柔声说道:“我知道啊。”这次,她没再让长史大人疑惑,而是再次重复:“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然后林滤看向有些局促不安的长史大人,那人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却掩盖不了其中小小的紧张、小小的期盼、小小的渴望。   这么多天憋坏了吧,其实早就想说了吧。公主殿下眼中泛出了无限温柔,声音如酿了五十年的酒,沉郁芬芳,她说:“韩苏,你很好。”   这是林滤第二次说韩苏很好,可这次明显不一样,因为公主殿下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与亲昵。韩小长史明显有点儿不可置信,事情顺利的有点儿超乎想象。   “殿下这次是在夸奖我吧?”   “恩。”林滤点点头。   “不过殿下还是不要说我好了。”韩苏忽然摇摇头,傻傻的说道,“按我们家那边儿的规矩,这个时候被发好人卡,不太吉利。”    ☆、68这些才是与大昭公主联姻几率最大的人啊   冬季已至,每年的这个时候,昭帝都会携带妃嫔、亲眷、以及一些重臣,到离帝京不算太远的温泉宫暂住,以此来度过过于寒冷的严冬,而帝京则是交给太子监国,右相辅助朝政。   不过今年不比往年,新君即位,太子年幼,所以昭帝不免要多部署一番,冬季是塞外游牧民族最难过的时候,边境烧杀掳掠的事情也开始繁多,并一直持续到初春。且大昭律定下,除了镇守边境的最高统帅外,青年将领都是三年一换防,年末正是述职的时候,一来让他们能在除夕与家人团聚,二来也好按功绩定下来年官位是升迁还是罢黜。   这种种许多事情,都要给太子交代一些,并定下了朝中大事一天一报,其他事情三天一报,这才算完。   不过等将这些处理完,昭帝的行程是大大推迟了。   国君推迟,无论是妃嫔、还是皇家其他人、还是朝臣,自然都跟着昭帝推迟。要说行程上唯一没受阻碍的,竟然是被勒令闭门思过的林滤公主。   外界谁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向来娇弱,这不刚入冬便得了一场风寒,昭帝一听,当下便特别下旨让林滤公主先去温泉宫休养,至于什么君无戏言、什么面壁思过,连昭帝本人都刻意忘掉了,才没人会在此时不识趣的提起。   同去的自然不会只有泽兰女官一人,长史大人职责在身,不但同行,还顺便带了许多公务。   长史大人一走,正听故事的小公主们自然也无趣了,由隆裕起头,干脆禀了昭帝,也一同同行。   于是不可避免的都挤进了当初秋猎时候,韩小长史花光身家改造的马车内。   “啊。”汝南小萝莉与柔嘉小萝莉刚坐进去就不免看到了软乎乎的抱枕,而且还是个猴子,小公主们顿时乐红了脸,两只萝莉这个戳戳猴子的三瓣嘴,那个摸摸猴子的尾巴。   之前韩苏倒是做了好几个,不过兔子、狐狸等都被林滤公主拿到寝居了,估计是看猴子不太可爱,依旧放在了这里,竟然引起了小公主们的兴趣。   想也知道,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对于这些软乎乎又可爱的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的。猴子虽然没有兔子、狐狸受欢迎,但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受捧程度自然是大大增加,真应了那句“山上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好在韩苏前去探病的时候,看到公主殿下的抱枕,就想起了小公主们,反正又不贵,所以早就让府上绣娘又做了一些。本来是打算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她们的,此时倒不好再藏下去了,只好遣人拿来给她们分。   汝南和柔嘉年纪尚小,自然偏爱可爱的东西,于是两位小公主毫不犹豫的选了中国娃娃和白色的、毛绒绒的小兔兔。   隆裕小狼拎起娃娃看了一眼,嘴里咕哝了一句:“又是奇怪的东西。”倒是眼光不俗,把长史大人最喜欢的几只表情动作活灵活现的兔斯基给掐着脖子掐走了。   永淳公主的选择最耐人寻味,这位公主殿下笑吟吟的掠过所有可爱的、搞怪的毛绒娃娃和抱枕,径直拉出了埋在最下面、一脸凶恶的越狱兔,拿出就算了,还一脸满意的一边摸着抱枕上面的贯穿额头到左脸颊的淡色疤痕,一边露出诡异喜爱的笑容。   看来选礼物还能暴露出人的隐藏性格啊。   汝南和柔嘉年纪小,看到这么凶神恶煞的兔子本来就怕怕,再看到自家皇姐不同于平常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怯怯的拉着长史大人的袍角。   韩小长史一愣,赶紧碰碰永淳:“面具掉了。”   永淳转脸就对汝南、柔嘉露出了贤淑和煦的表情:“皇姐选这个凶凶的兔子,这个兔子就和大内侍卫一样,虽然长的凶恶,但是会保护我们,皇姐让这只凶兔子保护汝南和柔嘉好不好?”   长史大人无语的看永淳胡扯,喂,注意点,旁边的大内侍卫都要哭了。   两位小公主小小的想了一下,鼓足勇气看了一眼越狱兔抱枕,再看看旁边的大内侍卫,终于露出了欢快的笑容,齐声点头响亮的回答:“好。”   韩小长史同情的看了想哭又想笑的大内侍卫们一眼,这年头当差真不容易啊。   温泉宫是大昭皇室的行宫,顾名思义,里面都是汤泉。每个皇族都有自己的寝殿、自己独属的汤泉,不少大臣也有御赐专用的汤泉,其他人则是看情况分配。   林滤、隆裕、永淳都有自己的寝殿,另外两位小殿下还小,没有分封,本来应该跟着自己的母妃,不过前昭帝后宫妃嫔都不长命,这两位也是小小年纪丧母,平日就跟着永淳,如今也依旧蹭自家姐姐的。   韩小长史比较尴尬,按说她虽然是林滤府上长史,到底是外臣,没有自己单独的汤泉,就应该找人安排一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是公主殿下的面首,留下似乎也没有关系,哎呀,好纠结啊。   急着泡汤泉的韩小长史跑到林滤公主殿下跟前,自作聪明的提议:“殿下,小臣住在这里不太合适吧,容易遭人非议,是不是应该找人安排一下住到别的地方?”   林滤笑了:“长史大人实在太周到、太聪明了!既然如此,能者多劳,本来我就说皇兄他们府上的属官自家的公务都忙不过来,还要操心我这里,干脆那些公务长史大人一并做了吧,还有我府上的一些事务,那些账房们也应该过个好年,相信长史大人一定能轻松担任此责的。”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欢快的长史大人顿时僵住了。   泽兰女官摇摇头,把韩小长史安排到偏殿:“公务都在这里,其他的一会儿就让人送来。”   都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明白殿下的意思,泽兰女官同情的看了面对厚厚的公文,一脸哭相的小长史一眼。可怜的长史大人,无论是从公事上还是从私人感情上,这句话都明显不该这么说啊。   可是这并不是韩小长史迟钝,而是公主殿下根本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啊。   “韩苏,你很好。”   呜……韩小长史抱住脑袋趴在公文上,你很好是什么意思啊,殿下我第一次告白,实在听不懂啊。人家只是想要快点泡温泉,今天为什么又要罚我啊。   当夜本来明明就要听到最关键的地方了,心里多紧张啊。可是偏偏取被子的人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泽兰女官。当即就赶走了长史大人,因为要给公主殿下换被子,而且病人需要多休息。   韩小长史沮丧的抬起脑袋,咬咬嘴唇,打开公文,反正那天是夸奖总归没有错的,至于其中的深意、其中的深意……还是先把工作做完再说,还要泡汤泉呢。   不擅于揣测人心的小长史很自然的避过想不开的事情,先从擅长的下手。   年关近了,公主名下产业的进项本来是该公主自己的账房细算清楚,而林滤公主封邑的租税、事务等等则是公主府属官的职权范围,并还要拿出一份上缴国库、一份上缴内府,可以说十分繁杂。   如今这个繁杂还要乘以N,因为公主殿下轻轻一笑,这些全归长史大人处理了。   好在封地的大事当地的官员都会处理妥当,韩苏只要过目一遍,顺便看看是否有处理不当的地方就好,而往年最费人力、心力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租税等等需要盘账的项目,因为要取一部分上缴,账目是万万错不得的。   不过这对于韩小长史来说也不是太复杂。   中文系是有名的闲散系别,比起工科类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初闲来无事,大学期间又流行考证,韩苏便抽空考了个导游证,还过了个德语四级。韩苏虽然学的中文,但是当初数学也不差,小时候也是考过奥数的主,所以中间也曾想要考会计师,不过那是要求工作年限的,她想着现在先学会,将来没事儿考考也无所谓。   没想到的是,如今穿越了,拿证的导游和德语没用上,倒是没考证的会计师帮了大忙。而且现在的账目毕竟简单,韩小长史算起来就跟做小学试卷一样。   以前处理公主府公务,她做的又快又好,便托了这个技能不少福,如今不过是数量多了些,全当平日的是日常作业,现在是暑假最后一天却发现没做的暑期作业,心态摆平赶着做完也没差。   于是本当一群人熬日熬夜算许久的账目,韩小长史一口叼着新捣鼓出来的棒棒糖,一边心算,几天的功夫,便处理了大半。   而这个时候,昭帝的銮驾也从帝京启程了,这次跟随帝君前来的,除了往年定例跟随的妃嫔、皇族、朝臣之外,据说还有不少公侯之家也带来了自己的子嗣。   边境年轻将领述职的时间嘛,这可都是武将出身的公侯世家的精英少年,在边境历练之后,此时正是回到权利中心的时刻,前途不可限量。   且与文臣世家不同,按照以往惯例,这些才是与大昭公主联姻几率最大的人啊。    ☆、69公主殿下早已到适婚之龄     温泉宫飞霞殿,昭帝坐在御案之后,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刀勒内乱不乱,虽然没有大规模冲突,但到底国体不稳,若是以前,对大昭来说还算是个好消息,可如今东阳长公主就在那里,她的儿子阿夏王子又是下一任的王,这个内乱反而不合时宜起来。一来牵制了大昭漠北的军队,二来昭帝却并不能趁乱做什么。   毕竟他刚即位一年,皇权刚刚稳固,不说文官肯定不会同意国库支出如此大的军费,况且漠北的乱子也并不大,大昭若是有所举动,反而更容易促使刀勒诸王联合。   另一方面,入冬之后,帝京虽然开始寒冷,但到底连一场雪都没见着,可是西南的羌笛却早已大雪覆盖,恐怕今年免不了又要遭受雪灾,如此一来,西南边境估计又是小战争不断。同样的还有西边的后齐,早有军报,上月后齐突然发难,占了大昭一个小城。   一个小城对于地域广阔的大昭固然不算什么,但是一来犯我国威,二来偏偏那个小城乃是战略要地,易守难攻,卡在临邑、苍缭两座大城中间,苍缭靠近后齐,虽然兵多城高,一时难攻,但是那座小城却阻断了临邑对苍缭的救援,若是这样下去,指不定会被后齐将苍缭城给慢慢磨掉,到时候就损失大了。   这些倒也罢了,作为国君,这种战事还会少吗,恐怕日日都要为此忧心,故而昭帝并不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廷难道要白养那群文臣武将不成?   若说目前大昭君主最为烦扰的一件事,却是林滤公主的亲事。   大昭律定,女子及笄,便可开始婚配。皇室的其他公主都是早早定亲,然后在十五岁的时候大婚的。可是林滤如今已经十六岁,过完年便是十七了,昭帝虽然心疼自己的妹子,想要多留几年,可是到底年龄逐年增加,就算拿出“林滤公主殿下身体柔弱,帝君怜惜,不忍过早出阁”的理由,也不合适了。   毕竟,先是选人,再是问吉、纳礼等等,皇家规矩繁多,这些步骤一一做完,恐怕明年都不一定能够搞定,现在开始定下婚事,已经有些迟了,更何况,如今连人选都还没有呢。   昭帝皱皱眉头,细细琢磨。   大昭的名门世家自恃底蕴深厚,便是皇家的公主他们也不瞧在眼里。所以原本皇家公主的亲事,便是选取一个不错的功臣世家子弟,只要皇帝下旨赐婚便可以了。可是林滤到底是自己同母所出的嫡亲妹子,自己还能记起,这个妹妹小时候并没有这么柔弱,可是,正是那年,同样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长姐东阳不得不和亲刀勒,这个妹妹便因为过于悲伤,年纪幼小伤了根本,直到长大都落下了病根。就算如此,这个贴心的妹妹,在长大之后,还为自己解忧,拖着病弱的身子,掌管内府。要知道,内府堪比国库,他是大昭太子,如今是大昭皇帝,这个内府无论给谁掌管,他都无法安心,也只有自己这个嫡亲妹妹可以放心托付。   他当年只是太子,兼且年幼,无法保护长姐,如今最亲的人就剩下这个妹妹,又怎么忍心随意指婚而让她受了委屈?   更何况,如今不同,连最为挑剔顽固的世家都开了口,不但四家都看上了林滤,而且其中严、陆、周、郑中周家的周陆更是诚心实意,周陆的才华昭帝早有耳闻,乃是上科的探花,但就昭帝所知,此人绝对是状元之才,故意考取探花,只是不想入仕。   如今难得为了林滤踏入官场,无论是自身才华能力,还是身后的家族势力,还是那片诚心,都可以说是上上之选。上次专门安排林滤与之相见,可偏偏最后一场闹剧促成了吴王,他们两位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发展。   而林滤,自始自终欣赏的,竟然是一个今科只考取了二甲的小进士。要不是君无戏言,昭帝如今真想戏言一次,将这个小长史的官职给讨回去。   韩苏是谁?昭帝早已派人查过。   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士子,连顿温饱都管不上,从家乡到帝京要么住最破的客栈,要么寄居寺庙,如今还是林滤僻了间小园子给他住,不然恐怕在帝京都没有落脚处。   要说才干,也有一些,在嘉州水患之时做的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却偏偏不是做官的性子。换个人,难道还不知道趁此机会求林滤举荐,日后好在朝堂大展拳脚,偏偏缩在公主府,满足一个面首的身份。   林滤的心意,昭帝不是不明白,但韩苏,无论是才华、家世、前途、志向,都差了周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作为大昭皇帝嫡亲妹妹的驸马?那林滤,岂不是连一个庶出的公主都比不上了。   更何况,若让居心叵测的说起来,还以为大昭皇帝连最宠信的林滤公主殿下都有防备,若不是林滤公主殿下掌管内府,作为皇帝的嫡亲妹妹,大昭最尊贵的公主,怎会嫁给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甚至连前途都一片黑暗的穷酸小子?还不是因为皇帝陛下害怕公主殿下嫁入世家豪门,掌管内府却监守自盗么?   昭帝狠狠一拍桌子,绝对不行!   不过是少年时代的一时迷恋罢了,只要找到一个品格、能力、相貌都优秀,又温柔体贴的优秀男子,一定会让林滤回心转意的。   既然林滤看不上那些名门世家的子弟,正好公侯家的子弟都已经回来,这是大昭最优秀的青年,总会有让林滤动心的对象。   大昭的皇帝并不担心对方是否会看不上林滤公主。   思及妹妹,昭帝不免露出了又骄傲又宠溺的笑容,自家的幼月是谁?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哪家子弟不垂涎这个妹妹的,大昭公主向来配公侯武将子弟最多,但是幼月不同,连世家子弟都眼巴巴的看着呢,这可慌乱了不少老公侯,就连得了爵位之后不再过问朝政,一心荣养的开国公邓让,前几日都专程请旨,说什么帝京今年寒冷更胜往昔,自己腿疾忽然加重,今年想同皇帝一起去温泉宫避寒。   谁不知道他的长孙在西南边境刚回来,据说兵法娴熟,家传武艺更是震慑一干老将,虽说到底年少青涩,经验尚浅,但磨砺几年,日后说不得便又是一名大昭名将。他的用意还不明显么?   正好,开国公乃是大昭国公之中第一人,为人又知道韬光养晦,底下的子孙也没有养坏掉,看看也无妨。   “来人。”昭帝沉声吩咐,“传旨下去,朕要赐宴光华阁,就说不过是家宴,无论是朝官还是公侯子弟,也不拘有无官职,所有人都可参加。”   ☆、70长史大人,又是你!   皇帝在行宫赐宴群臣是极为正常的事,更何况又在年末,这种君臣同欢的宴会只会越来越多,毕竟,君臣之间也是需要常常联络感情的。   只是今天这次颇让人摸不着头脑,各家带不少子弟是什么目的大家心内都明白,但是帝君赐宴,首次应该只宴请重臣,尤其是开国公邓让这般很少再在朝堂出面的重臣,然后才是不拘官职与否的家宴。   但是今天帝君下旨赐宴不但直接就是家宴,而且还是刚到行宫的第二天,甚至都不等歇息够了,是不是太过匆忙了些?   心内嘀咕归嘀咕,但是各家都不慢,早早的便携带子弟到了赐宴的光华阁。   昭帝来的时候,众人早已等候多时了,帝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各家子弟,又着重看了一眼开国公邓让的长孙邓俊,不愧一个俊字,果然气宇轩昂,帝君暗自点头。   随即目光一扫,笑道:“今日乃是家宴,诸位不必拘谨,也不必排什么长幼尊卑,各自找自己有兴趣的圈子玩罢。”   说完头一转,冲以开国公邓让为首的公侯们、以及以左相严趋为首的文官们说道:“朕早就想去看老国公了,只是年初刚即位,事物繁杂,扰的朕头昏眼花走不开,记得朕年幼时候还是老国公教的骑射,今晚要好好叙叙旧。左相也是,后齐不是正有事端吗?咱们焦头烂额的,正好请教一下沙场老将。”   开国公哈哈大笑,左相风度翩翩,两人皆连声说好。   在座都不是笨人,一听帝君的话,心里一个比一个透亮,若是按尊卑长幼,林滤公主殿下自然是高高在上,而如今帝君一席话下来,老臣们全部都陪圣上座谈叙旧,可不是给下面的年轻人机会么?   接下来就看各家子弟的自家本事,看谁能赢取公主青睐。   老臣们精明,各家才俊们也不差,昭帝话音刚落,有心的便快速的向公主殿下靠去。邓俊不愧是军中老将都赞的家传武艺,几个走步不但挡住了有些人的路,顺便还快速的占据了林滤公主殿下左边的位置。   右边的位置谁都不要肖想,韩长史韩大人一直笑眯眯的坐在公主殿下左手边,饶有兴趣的到处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   周陆是昭帝最为满意的人,行宫一行自然专门点名带了他,他属意林滤,又有心结交韩苏,更何况他心思也够细密,知道今日公侯家的子弟来的多,世家子弟反而没有几个,有心不做出头鸟,于是便选了长史大人身边,既不会太远,又不会太显眼。   两个主要位置一挑选完毕,按说其他人就要离的远了。   可是武将家的子弟就是不同,做事果然不拘小节,大昭宴会流行用不过两尺长的小矮几,虽然皇室用具讲究做工考究、用料讲究,都是金丝楠木制成,颇有重量,但是这里毕竟都是武将出身,单手便拎了矮几摆到林滤公主殿下面前,兴致勃勃的坐到公主殿下对面,还真不顾忌什么风度、风仪。   众人落座之后,昭帝故作不经意的抬头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邓俊、周陆就算了,那些武将子弟也颇知道变通,可那个长史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他!而且还坐在那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但是又不好直说那谁谁你让开,心里只能一个劲儿盼望这些个青年们都争争气,不要总被一个比他们还小的小子打压。   唉,这算什么事啊。   昭帝眼不见心不烦,奈何林滤公主坐的位置离他其实也挺近,还能听到那边说话呢,昭帝干脆举了杯子挡住眼,对开国公和左相道:“喝酒、喝酒。”   昭帝心烦,各家子弟在公主面前各显神通,林滤殿下笑而不语,长史大人——这关韩小长史什么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只要有美味佳肴,长史大人就从不会辜负,更何况皇帝赐宴,能差吗?所以韩苏韩小长史看着满桌的好菜,都是平日难得吃到的,笑的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眼睛晶晶亮,下筷子如有神助。   当然,至于别人说了什么,也不能失礼,还是要听的。   于是林滤公主殿下听那些小将们讲边疆见闻的同时,不经意的向旁边一扫,自家长史正吃的津津有味儿,满脸都挡不住的开心表情,最有趣的是偏偏两只耳朵还支的老高,真是一心几用啊。   “好吃吗?”林滤公主问,看长史大人吃的这么香甜,连自己都有些胃口大开了。   韩小长史抬起头,好开心的笑:“好吃。”   然后一指盘子:“尤其是这盘粉丝。”   顿时,场中冷了下来,连正吹嘘一刀砍了十个羌笛人的小将都愣住了。   周围的几个小将都同情的看着长史大人,他们都是去过条件艰苦的边关的,不比那些个帝京的纨绔子弟,没见识过什么叫做苦日子。每日里就会作威作福,还瞧不起平民。他们有心于林滤,韩苏的事情早就听说过,家世更是听说过,贫寒子弟,科考出身,诗词锦绣,还颇为才干,只是不太善于把握机会。   一时之间,别说他们,连最为坦荡的周陆,都因为心内想要结交韩苏而有了一丝顾忌。   谁知林滤公主殿下竟然很直接的说道:“那是鱼翅。”   然后俏皮一笑:“原来最会做出古怪东西的长史大人也有弄错的时候。”   “啊……”韩苏恍然大悟,笑说:“我才没有弄错,我根本就没吃过这个。”   武将子弟最喜欢坦荡豁达的人,韩苏这么一说,他们反而觉得这个人真是为人坦白爽直,顿时心里喜欢。   然后拉着韩苏又热火朝天的说起话来,气氛倒是比之前还要热络几分。   之前羌笛的话题被打乱,从西南回来的小将便开始谈到了后齐,正好邓俊就是从那里回来,他又是里面官职最高的,自然由他来讲。   邓俊虽然武将出身,言语直白但是并不粗鲁,还挺有趣,只是这小将真不愧是被称为将来要成为名将的人,讲着讲着就忘记最初的目的是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自己了,反而皱紧眉头忧心起了边关的战事。   “说起来可恨,我们几人是在一个半月前离开驻地回帝京的,谁知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竟然就在咱们走没多久,后齐就趁着咱们将领换防,偷袭了西栾城,还把苍缭城给隔在了外面。要是早知道这个消息,便说不得回头,趁后齐夺城不久,防御不稳,助镇守的薛帅夺回西栾,也不至于薛帅因为手下将少,不能及时反击。”   周陆闻言微微一笑,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到底是已经接到换防谕令,又是已经启程了,哪能随便再回去呢?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不过他有心入朝为官,还是追问道:“陆早就听闻我大昭与后齐有一险关,前朝曾在此地依靠地势建了一座小城,便是如今的西栾城,此城只有两个城门,两个城门都是占据高处,道路狭窄不畅,不知当初后齐是怎么绕过苍缭城,攻下此处的?薛帅乃是杀场老将,如今又有苍缭城夹击,难道也破不了吗?”   邓俊皱眉怒道:“哪有那么容易攻下的,还不是苍缭城守蠢钝,后齐不过是派了不足千人的骑兵滋扰攻打,便吓的城守闭城不出。我大昭军队俱都驻扎在临邑城附近,那城守哪怕知道派几个斥候出来报信都不会到今日,可恨薛帅没有及时接到战报,后齐又策划周详,先是派了精锐伪装成商队,把车马卡在西栾城门处致使城门无法关闭,后边接着便是突袭,西栾城小,哪有那么多军力,不过仗着险关罢了,城门一破,还有什么作为。那些后齐将前后城门一关,原本伪装商队的货物里都是粮草,城内又有一些,想破城不容易,想断他们的水粮也难,如今反倒成了咱们嘴下难啃的骨头!”   周陆微微沉吟,随即说道:“就算关隘再险,如此死守总会有伤亡,他们既然是突袭得的西栾,能有多少兵力?恐怕不过几千人罢了,几千人守了一个多月,苍缭城都没有啃下来,恐怕这些人心里也颇没底。再者后齐又不是大军开仗,只是边疆驻军的一次奇袭,只怕开始他们自己都不指望成功,如今才会面对明明孤悬在外的苍缭城,却后继乏力。那些人心中明白的紧,应该早就动摇了,为何不使计引出来再徐徐图之?”   不远处昭帝一听,周陆果然长才,一番推断有理有据,正是如今西南的情况。   邓俊冷笑:“怎么个引法?要逼迫他们弃城,就要留出西南那边的道路,大军若是能够翻过两边的高山绕到西栾后边设伏,又何必盯着西栾不放,直接援助苍缭就可以了,小小西栾留在那里,困都困死他们了。可是大军过不去,苍缭城守怕事,他那边紧闭城门不出,这边倒是派了兵紧急攻打。可是他们那边的举动便是一个明显信号,若是人多打的凶猛,对方又怎么会弃城自找死路,若是打的弱了、留的人少了,又难免会想说不定苍缭城转眼就破,多守上几日便是好大的军功,无论怎样都引不出,左右都不过是一个死局,能有什么办法?”   那边昭帝与开国公等人闻言,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韩苏倒是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心里不经意的想了想,不知想到何处, 长史大人微微一怔,欲言又止,只是眨巴眨巴眼,又把话给吞了回去,随即埋头继续吃饭。 ☆、71妙计?仁义?   这些武将公侯子弟虽然豪爽但是并不是说就没有眼力劲儿,察言观色乃是他们幼年必备课程,早就炉火纯青了,与世家子弟也不遑多让。   邓俊本就侧身面朝林滤,当下又是与周陆一问一答对话,这两人中间就是韩苏,所以小长史大人的神色自然是一丝不漏的全部被邓俊看在眼里。   他到底是武将家族出身,西栾城又是他之前的驻地,虽然不关他的事,但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如今有一丝转机,都不能放过。   更何况,邓俊对韩苏印象也算不错,虽然长史大人身为林滤公主殿下面首,不免在诸家子弟之中风评不佳,但是真正有主见的人物都不会单凭传言看人。   韩小长史之前行事说话磊落大方,既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对公主殿下阿谀谄媚。比之以往他接触的文人之中,要么是出身世家心高气傲,要么是贫寒子弟却过于酸腐,更让人瞧不得的是还有人拿着清寒当清高,好像贫寒就有多高洁、多了不得似的,真有本事就不吃饭,顶着高洁饿死明志啊,入什么官场,搏什么名声。长史大人自然不做作的样子更合他的心意。   于是,这个年轻小将既没有叫“韩长史”也没有称呼“韩大人”,反而十分亲热的说道:“韩兄弟,是不是想到什么好计策?说来听听啊,若是可行,兄弟一定好好谢你!”   林滤微微一笑,韩苏的小动作并不明显,她自然看的分明,只是想着要不要点破,没想到邓俊也如此机警,还说出了请求。   这样就更好不过了。   韩苏刚想把想出的办法甩到脑后,继续大快朵颐。按长史大人的想法,她又不想升官、又要韬光养晦,这时候这么多朝廷重臣都在,出什么风头?下去之后和林滤公主提一下也不迟啊,再说,还不知道有用没有呢。   不过邓俊都这么说了,人家态度又好,不说出来还真不好意思。   长史大人举着筷子微微迟疑,看在周围人眼里,却成了舍不得美味佳肴,不想因为说话耽误吃饭。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误会。   当下,众小将都是有眼色的人,他们之前顾着说话,没吃多少,于是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自己还未动的碟子堆上韩小长史的矮几,还十分机灵的把长史大人已经吃空的两三个小碟移到自己桌子上。   韩小长史的嘴角真是压都压不住,一脸开心。   再不说真不好意思啊,长史大人有些害羞的说道:“啊,我刚刚只是想,听邓将军和周大人的意思,西栾城的地形该不会是两侧是险山峭壁,而西栾城正夹在中间,且地势比平地略高?”   邓俊点头:“正是。”   韩苏点点头:“想要灭敌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费几天功夫。”   众人心道:一个月都过去了,还在乎这几天么?不过大家都识趣,没有打断小长史的话,连附近的帝君、开国公及左相都屏息静听。   韩苏继续道:“这就要做戏了。前两天,临邑城的将士继续攻城,越猛烈越好,而苍缭城的军士则忽然停止攻击,不但停止,还要后退到隘口,堵住西栾城的出口就好,就地扎寨。”   “第三天开始,连临邑城的军士也不再攻城了,同样驻扎在另一侧的隘口,不但如此,两方营寨还要时不时的送一些酒肉过去,如此一来……”   邓俊眼睛一亮:“如此一来,定会造成后齐久攻不下,粮草不济,损失过大,而放弃攻取苍缭城的打算,同时放弃了还在西栾城的他们。”   “不错。”韩苏点头,“两边摆出不在乎战事拖延,就等他们粮尽水绝的架势,而临邑又晚两天,他们必会想,是临邑得了苍缭城的消息,苍缭危局已解,自己这边被放弃了。同时,之前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攻下苍缭,恐怕他们自己都有些动摇了,如今再给他们这样一个暗示,估计他们也撑不了几天,心就乱了。”   “心一乱,接下来就好办了,趁着前几天麻痹他们的功夫,派两个小队从其他地方绕到两侧险峰上,都背着陶罐火油,越多越好。而在此之前咱们不是要给军士送酒么?当然不会全是酒,也多送些火油。”   “只要他们一出城,两侧险峰上的军士便投掷火油罐,用弓箭引燃,断了他们退路,免得他们见势不妙缩回去。后路是火海,前方是兵士,任谁都会选择继续突围吧。”   “两侧险峰上的军士不用管其他,追着他们丢火油罐就是,如今西南寒冷,地上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火油遇土地还要渗下去一些,在冰上却是浮于表面,且西栾城地势是缓坡,还会顺势向下烧去,此时用火攻比平日效果还好。”   “而苍缭这边引诱他们不要冒险折回的军士,也不用硬拼硬杀,待他们快要突围到隘口时,将营帐内的酒、火油等,连带营帐一起烧了就是。”   “火遇冰会产生水汽,火油引燃烟多,这样一来,纵算烧不死,应该也会被闷死在里面吧。”   “咕咚。”邓俊吞下一口口水,这个长史大人说到诱敌而出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就完了,还很欣喜自己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个安排。更何况、更何况……   另几个小将看看韩小长史一副单纯无害的表情,心里发寒,不由自主的将凳子向后挪了挪。   搞了半天,原来最狠的家伙在这里啊,不但设计把人家给引出来,还不给别人拼杀的机会,直接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武将最怕什么?他们不怕拼杀、不怕死,就怕有力使不上,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真是憋屈。   怪不得家里长辈常说,武将在战场拼杀,才能杀几个人?十人?百人?千人?若是那群文人谋士,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动动嘴皮杀个万儿八千不在话下。   果然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计万人敌啊。   很好。几个小将心里暗暗发誓,不能光沉迷武艺,回家读兵书去,再也不敷衍兵略课了。   不过都说不打仗的话多,几个小将军心里虽然后怕,但到底只是军人本能,想着自己遇到这样的对手会怎样,对于韩小长史的计策,还是很赞同的。   但是其他人就不同了。   听他们说话的可不只是昭帝等人,附近的一些官员、甚至连隔壁桌子的永淳公主和隆裕公主都在若无其事的听着。   韩苏话刚说完,就有老臣摇头,并缓声道:“不妥、不妥,韩大人此计有违仁义之道。”   他话音刚落,几个小将先不服气的大皱眉头,狗屁的仁义,哥儿几个拿命去搏的时候,你怎么不讲讲仁义?拿着咱们的性命做人情!呸!   不过他们本身资历轻、又有父兄在朝中做官,不好这样说话,但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可不好看。   韩苏扫了一眼四周,昭帝闭口不语,脸上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左相与开国公同样闭目不语。   隆裕小狼轻蔑的看着那个大臣,永淳隐蔽的翻了个白眼儿。   呃……   韩苏转头看林滤,恩,这位公主殿下道行深,时刻都不漏破绽,依旧云淡风轻。不过……   韩小长史看向自己腰间的小肉,林滤公主的芊芊细指正轻轻的捏了捏,长史大人抬头看公主殿下——不好!这位殿下果然生气了,要不,怎么会笑的这么纯洁自然。   这会儿再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还不如去死。更何况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被昭帝罚了俸禄之后,公主殿下可是私下大大赏了一笔的。   韩小长史鄙视的望了对方一眼,胆敢惹我的金主生气:“这位大人真会说笑,战场谁给你讲仁义之道,更何况,你要仁义别人,别人可未必承你的情,更何况,拿着咱们军士的性命成全你的仁义,军士欠你的么?你要这么害人。”   公主殿下心情不佳,长史大人也没打算留口德,最讨厌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了,别人家的兵你讲仁义,自家的反而漠视生死,什么东西。   那人飞快的扫了昭帝一眼,这里可是皇帝在的,这个罪名可要不得,随即惊怒道:“休要污蔑人,我哪里害人了,只不过我泱泱大国……”   “不要拿国家做借口,”韩小长史摇摇头,“国土是军士们打下来的,你没资格拿国家压他们。”   “你……你……”那人指着韩苏,简直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军士打天下,我文臣治国,哪里没有资格,还有,韩大人也是读书人,怎可罔顾圣贤教诲。”   韩苏翻了个白眼:“既然文臣治国,管好民事就成了,干嘛还要多嘴过问战事,再说,如果读书人都讲仁义,那后齐君主也是个读书人,大人您何不与他说说,让他不要没事总挑起战端,牢记些仁义之道,免得大昭许多好男儿辛苦戍边不说,还要因他不仁义而白送性命啊。”   几个小将到底年轻气盛,说到这里可都忍不住了,案几拍的梆梆响,酒碗都跳了起来。   “没错!”   “就是!”   “哼,感情别人家的命就是命,到了咱自个儿这,反而不值钱了?!” ☆、72赐不了这个,还赐不了那个?   昭帝沉吟良久,还是挥了挥手,招来暗卫:“八百里加急,送到薛狄那里去吧。”   暗卫低头接下一个密封圆筒,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个被从西边回来的小将们,声称“几碟御菜换来的良计”,的确是有效又狠辣,后齐镇边的守将突袭出来的大好局面,大概过不了太久就会土崩瓦解。不知道那些被诡计谋去性命的后齐兵士会不会在九泉之下都不瞑目,当然,没能及时掌控这大好局面的后齐君主大概会更加懊恼。   不过,更气的却是昭帝自己。   在宴会之上,至始至终都不动声色的帝王,将情绪控制的甚至连开国公与左相这样的老狐狸都没能察觉出来,帝君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直到此时,昭帝才终于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那个长史,就是如此的让人愤恨!   明明有如此杰出的才能,却不思进取;明明面对着今晚这么大好的局面,却不知道献计于君,也好让自己有理可赏,却蠢笨到贪图口腹之欲,随便讲给那几个小将听。如此一来,即便是良计,到时候论功行赏,也绝对没有直接对自己进言来的多!   林滤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么短视!这么不知道把握机会!若是真的喜欢林滤,难道就不能争气一点吗?!   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才华!还有、还有、还有朕的皇妹的一片真心!   昭帝越想越恼火,站起身闷着头狠狠的走了几步。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一个良臣的自甘堕落让自己失望,还是韩苏没有因为林滤而如同周陆那般迎难而上,让自己不甘妹子的付出。   而西华阁开国公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哥哥如何看今晚的事情?”肃国公毫不在乎形象的坐在开国公下首,言语之间也颇为放肆。   他们两个是当年一起随着太祖打天下的,战场袍泽,情分自然不同,所以也没什么避忌。   开国公看着肃国公一脸无赖相,这么多年了,还是一身的匪气难改,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林滤丫头果然还是林滤丫头。我这么多年来闭门静养,想起她就常常可惜,她小的时候,我因为怜惜她幼年丧母,又看在她母妃在当年打天下时,曾对咱们家眷多有关照的面子上,因此不嫌她年纪幼小,同时教导她与当今帝君弓箭,想当年,这丫头多好的天分、多好的悟性,我都曾经暗暗感叹,若是太子的天分与这个妹妹换一换也是好的。可惜啊,原本一个性子活泼、聪明机警又惹人疼爱的小丫头,却因为当年……而坏了身子,后来每当听到她生病、或是有人夸她温文娴雅就忍不住叹息,让我说来,还是当年的她更合我的心意脾性,如今这样,可不是被身子给拖累的,连性情都压抑了么?”   开国公吃了口茶,然后忽然哈哈大笑道:“结果今天一看,不愧是这个鬼精灵、鬼精灵的丫头片子,就算性子收敛成了今天这样,养气功夫也好上许多,可是这看人的眼光果然还是一等一的好。帝京中说的什么借相貌上位的面首,什么诗词圣手,倒也没有骗人,的确是个俊俏少年郎。不过,哼,果然还是林滤丫头有眼光,今天此人所出的军略,难道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吗?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就说,这个丫头怎么会被几首诗词就给诓骗去?更别说是因为看上对方的样貌了,就她小时候的性子,去反过来骗骗别人还差不多。”   “嘿!老哥哥还甭说!”肃国公想了想,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老弟我一想到那个阴险狡诈的小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说多难缠的、多狡诈的咱们当年没见过?可是哪有一个出馊主意的时候还能像他那般,跟个观音菩萨坐莲前的童子一样?笑的那么、那么……”   他是个粗人,那么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形容,最后还是啧啧的又说了一句:“狡诈阴险的小子。”   开国公被这位老兄弟逗的直乐。不过就是他心内也不得不不承认,那个小子今晚的表现的确让人脊背发冷。   阴谋诡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说的人还面带微笑、一脸单纯自然。这份心性、这份冷情,这种人若真是狠下心来做某件事,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最可怕的一种人。   如果让韩苏知道,被如此评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要知道,她所受的教育,便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可以因为战后的人们而悲哀,她可以对因战争而不幸的所有家庭同情,但是她绝对不会对于战争中的敌对一方有任何同情,因为多余的同情只会令自己的同胞受伤害,所以她绝不会在不该心软的地方而有任何犹豫,这是战争,只有胜负,没有道德仁义可说。   而对古人来说,尤其是受儒家熏陶的文人来说,这大概是有些不可理喻的。   肃国公看开国公哭笑不得的样子,自己也有些乐,促狭的说道:“老哥哥不要光夸林滤和那个阴险小子,难道你就不为俊儿担心?”   开国公豁达一笑:“子孙自有子孙福,该为他做的我已经为他做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引荐他给圣上看一看罢了。因为东阳丫头的事情,当今心内总是觉得对于林滤丫头有所亏欠,所以想要请旨赐婚恐怕十有八九不成。我也疼爱林滤丫头,不想逼她,还是随缘分吧。”   肃国公嘿嘿一笑:“老哥要是真的如此说,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家的小子做梦都想娶林滤丫头,偏偏自己又不争气,少不得还得我帮他想想办法。嘿,老哥你不知道,别人我还真瞧不上,林滤丫头是老弟我从小时候看她长大的,别说,皇家的几个公主,我就中意她,少不得要想个法子。”   开国公眉头一皱:“你可不要乱来,林滤丫头可是帝君的嫡亲妹妹,而当今也不是先帝,与我们的情分终究薄了一层,你若是逼迫太过……”   “不会不会……”肃国公不在乎的摇手道,“老哥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做事虽然不靠谱,但是从没有犯过大错不是?”   “林滤丫头当然逼不得,不过,她不是看上的是那个小白脸长史吗?如果没有这个人,亲事还不是好说许多?”   开国公微微沉吟:“你要如何?” 昭帝沉吟良久,还是挥了挥手,招来暗卫:“八百里加急,送到薛狄那里去吧。”   暗卫低头接下一个密封圆筒,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个被从西边回来的小将们,声称“几碟御菜换来的良计”,的确是有效又狠辣,后齐镇边的守将突袭出来的大好局面,大概过不了太久就会土崩瓦解。不知道那些被诡计谋去性命的后齐兵士会不会在九泉之下都不瞑目,当然,没能及时掌控这大好局面的后齐君主大概会更加懊恼。   不过,更气的却是昭帝自己。   在宴会之上,至始至终都不动声色的帝王,将情绪控制的甚至连开国公与左相这样的老狐狸都没能察觉出来,帝君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直到此时,昭帝才终于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   那个长史,就是如此的让人愤恨!   明明有如此杰出的才能,却不思进取;明明面对着今晚这么大好的局面,却不知道献计于君,也好让自己有理可赏,却蠢笨到贪图口腹之欲,随便讲给那几个小将听。如此一来,即便是良计,到时候论功行赏,也绝对没有直接对自己进言来的多!   林滤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么短视!这么不知道把握机会!若是真的喜欢林滤,难道就不能争气一点吗?!   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才华!还有、还有、还有朕的皇妹的一片真心!   昭帝越想越恼火,站起身闷着头狠狠的走了几步。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一个良臣的自甘堕落让自己失望,还是韩苏没有因为林滤而如同周陆那般迎难而上,让自己不甘妹子的付出。   而西华阁开国公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哥哥如何看今晚的事情?”肃国公毫不在乎形象的坐在开国公下首,言语之间也颇为放肆。   他们两个是当年一起随着太祖打天下的,战场袍泽,情分自然不同,所以也没什么避忌。   开国公看着肃国公一脸无赖相,这么多年了,还是一身的匪气难改,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林滤丫头果然还是林滤丫头。我这么多年来闭门静养,想起她就常常可惜,她小的时候,我因为怜惜她幼年丧母,又看在她母妃在当年打天下时,曾对咱们家眷多有关照的面子上,因此不嫌她年纪幼小,同时教导她与当今帝君弓箭,想当年,这丫头多好的天分、多好的悟性,我都曾经暗暗感叹,若是太子的天分与这个妹妹换一换也是好的。可惜啊,原本一个性子活泼、聪明机警又惹人疼爱的小丫头,却因为当年……而坏了身子,后来每当听到她生病、或是有人夸她温文娴雅就忍不住叹息,让我说来,还是当年的她更合我的心意脾性,如今这样,可不是被身子给拖累的,连性情都压抑了么?”   开国公吃了口茶,然后忽然哈哈大笑道:“结果今天一看,不愧是这个鬼精灵、鬼精灵的丫头片子,就算性子收敛成了今天这样,养气功夫也好上许多,可是这看人的眼光果然还是一等一的好。帝京中说的什么借相貌上位的面首,什么诗词圣手,倒也没有骗人,的确是个俊俏少年郎。不过,哼,果然还是林滤丫头有眼光,今天此人所出的军略,难道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吗?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就说,这个丫头怎么会被几首诗词就给诓骗去?更别说是因为看上对方的样貌了,就她小时候的性子,去反过来骗骗别人还差不多。”   “嘿!老哥哥还甭说!”肃国公想了想,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老弟我一想到那个阴险狡诈的小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说多难缠的、多狡诈的咱们当年没见过?可是哪有一个出馊主意的时候还能像他那般,跟个观音菩萨坐莲前的童子一样?笑的那么、那么……”   他是个粗人,那么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形容,最后还是啧啧的又说了一句:“狡诈阴险的小子。”   开国公被这位老兄弟逗的直乐。不过就是他心内也不得不不承认,那个小子今晚的表现的确让人脊背发冷。   阴谋诡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说的人还面带微笑、一脸单纯自然。这份心性、这份冷情,这种人若真是狠下心来做某件事,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最可怕的一种人。   如果让韩苏知道,被如此评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要知道,她所受的教育,便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可以因为战后的人们而悲哀,她可以对因战争而不幸的所有家庭同情,但是她绝对不会对于战争中的敌对一方有任何同情,因为多余的同情只会令自己的同胞受伤害,所以她绝不会在不该心软的地方而有任何犹豫,这是战争,只有胜负,没有道德仁义可说。   而对古人来说,尤其是受儒家熏陶的文人来说,这大概是有些不可理喻的。   肃国公看开国公哭笑不得的样子,自己也有些乐,促狭的说道:“老哥哥不要光夸林滤和那个阴险小子,难道你就不为俊儿担心?”   开国公豁达一笑:“子孙自有子孙福,该为他做的我已经为他做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引荐他给圣上看一看罢了。因为东阳丫头的事情,当今心内总是觉得对于林滤丫头有所亏欠,所以想要请旨赐婚恐怕十有八九不成。我也疼爱林滤丫头,不想逼她,还是随缘分吧。”   肃国公嘿嘿一笑:“老哥要是真的如此说,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家的小子做梦都想娶林滤丫头,偏偏自己又不争气,少不得还得我帮他想想办法。嘿,老哥你不知道,别人我还真瞧不上,林滤丫头是老弟我从小时候看她长大的,别说,皇家的几个公主,我就中意她,少不得要想个法子。”   开国公眉头一皱:“你可不要乱来,林滤丫头可是帝君的嫡亲妹妹,而当今也不是先帝,与我们的情分终究薄了一层,你若是逼迫太过……”   “不会不会……”肃国公不在乎的摇手道,“老哥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做事虽然不靠谱,但是从没有犯过大错不是?”   “林滤丫头当然逼不得,不过,她不是看上的是那个小白脸长史吗?如果没有这个人,亲事还不是好说许多?”   开国公微微沉吟:“你要如何?” ☆、73我不要做殿下的驸马   温泉宫飞霞殿,昭帝依旧坐在殿内御座之上,只是往日的这个时间,他早已该离开此处,前往自己的寝宫了,今日之所以还在这里——大昭的君王略显无奈的看向下首处,那边坐着一边悠然自得饮茶、一边娓娓而谈的妹妹,林滤公主。没错,今日之所以到了此刻还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自己最宠爱的妹妹一直坐在这里与自己说话。   若是兄妹谈心或是有正经公务罢了,可是直到如今,兜了一大圈子,都是些不疼不痒的话题。   昭帝第十三次暗暗的叹口气,打起精神继续附和自己的皇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松口,绝对不能投降!   可是,这个一直坚持、且不断的给自己打起鼓舞信心的做法,已经做了多少次了呢?昭帝有些走神的回想。   申时二刻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前来,并没有什么目的,似乎只是如同之前还住在皇宫里的时候一样,总是在忽然之间、没有任何预兆的跑来和自己一起用膳,顺便聊一些内府生意的话题等。   不过昭帝心里有数的紧,今日林滤绝对不是往日那般,她今日的到来肯定有着其他的理由。譬如说:肃国公的打算。   皇宫之内都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行宫呢?昭帝自然有着各种渠道,林滤的暗卫大部分都是先帝与自己拨的,当然也会及早收到消息。   可是,既出乎帝君意料、却又在大昭帝君意料之内的,便是林滤公主从来到现在,先是陪着昭帝用了晚膳、接着用了茶,讨论了西南的边境、刀勒的皇姐、甚至内府之后五年的生意规划等,如今甚至都到了太子的课业上了,还是没有提到该提的话题,当然,也没有提出离开。   昭帝再一次暗暗叹了口气,他后悔了,皇姐远嫁之后,他因为心疼这个妹妹,又担心别人终究没有长姐那样用心待妹妹,所以便求了先皇让幼年的林滤同自己一同学习。如今看来,真是失策,不愧是一个太傅教出来的徒弟啊,竟然和朕比起养气功夫来了。   昭帝抬起头来,当看到林滤不经意的揉了一下太阳穴,神色间隐隐露出疲倦时,想起自己的这个妹妹身子不好,前几天还得了风寒,这几日才刚刚养好,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昭帝微微苦笑,到底还是退让了一步:“你府上的小长史,提出的计谋不错,朕前两日遣了人给薛狄送了信,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结果。你说,朕该赏些什么给他好?”   林滤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一亮,仿若忽然之间倦怠全都不见了似的,整个人散发着无限的光彩。   “赐她什么都可以,也用不着多贵重,只要符合心意,不才是最好的吗?”林滤意有所指的说道。   自己妹妹的变化,昭帝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沉,微微沉吟片刻,却并没有轻易松口:“合心意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所求不大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量。”   话刚说完,昭帝便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妹妹。谁知,林滤并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也没有倔强与不甘,他的妹妹还是一抹轻笑,淡然娴雅:“这样,就可以了。”   林滤看向昭帝:“她原本求的,也并不多,而我求的,也就是庇护她一二、不让她太受委屈罢了。”   昭帝一愣,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思量片刻,昭帝到底心疼妹妹,他虽然不喜韩苏,但是却又不想妹妹委屈,真是矛盾之极,怎么林滤就是看不上一个好点儿的儿郎呢?斟酌半晌,昭帝还是开了口:“你是因为肃国公放弃的,还是,你不再喜欢他了?”   林滤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这么直白的问自己,更何况这个问题——公主殿下微微失神,直到感到昭帝疑惑的目光之后,才猛然回神。   林滤并没有直接回答帝君,而是低声说道:“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都是一样的。”   还有一句话,公主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底补上:只是,如今我大概不用再害这个人了。   昭帝听林滤语气之间不乏灰心丧意,这并不是平日的那种淡然,而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泊。   帝君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唤道:“林滤……”   林滤静静的看向窗外,幽幽的说道:“我从那年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冬日不到便要到温泉宫避寒,夏日不到便要去盛京避暑,一年四季没有安稳的时候。我如今是皇家的公主,这么折腾,我自己都厌烦,若是将来嫁人……”   林滤话语一顿,低下头来,继续道:“若是勋贵家,碍着皇家脸面,定会尽心尽力的给我创造条件。若是世家,也定不会落人口舌,规矩虽多,也不会亏待我。”   昭帝心里一动,忍不住要说:那你还顾虑什么?   林滤却话锋一转,道:“可那样,他们是将我当做妻子、家人吗?”   昭帝浑身一震,看向林滤。林滤抬起头,也同样看向自己的哥哥,大昭的帝君。虽然眼里含着泪,却倔强的就是不掉落下来,林滤一句一字的说道:“我身子既然不好,估计子嗣也会困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那时候,定不会只有我一人,便是皇家,也无理如此。那么,我又能如何呢?哥哥……”   哥哥……昭帝心里顿时一痛,幼月有多久没这么叫自己了?自己也好久没有唤自己的妹妹幼月了。看着这样倔强的强忍着不流泪的妹妹,他好像看到了那年,长姐远嫁之后,幼月便生了大病。她什么任性的话也不说,只是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袖子,不吵更不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袖子,默默的流泪。   他怕幼月哭坏眼睛,便叫太医熬了安神的药来,幼月睡下了,反而更加不安稳,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睛,泪水却还是不停的流,一边流,一边嘴里不停的唤着:“皇姐、皇姐、哥哥、哥哥……”   小的时候,她是从不叫自己皇兄的。   自己疼她、亲她,可是人家却未必会,面上做的再好有什么用?皇帝也管不了家务事。他的姐姐已经因为这个国家不幸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妹妹也不幸福。   昭帝忍住哽咽,说道:“你放心,朕会替你好好把关,他们若真是,朕……朕便绝不会轻易将你许给他们。韩苏,朕会留着,若是他真的不介意,愿意真心待你,朕便如你的愿。”   林滤心里一软,她到底是在欺骗自己的兄长,若是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今,她的兄长高高在上,威势无人能抗,如今也只有这种怀柔的办法,来换取兄长的退让。   林滤忍不住上前,握住了昭帝的手:“哥哥……”   昭帝脸上一红,心里有些懊恼,堂堂的大昭帝王,似乎太失态了。   脸向旁边一转,昭帝“哼”了一声,语气又转为强硬:“既然如愿了,还在这里扰朕干嘛?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那个小子,朕虽然留着他,但还差得远,若是入不了朕的眼,事情还是未必。”   林滤微微一笑,这样,已经可以了。她使劲握了两下兄长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自己的寝宫的时候,一脸轻快,勾着嘴角的公主殿下缓缓的冷下了脸,眼神衬着夜色幽暗难明。   她目光所看的方向,正是此前与韩苏所在的寝宫的大厅。   暗卫所带来的消息并不好,韩苏甚至也一时乱了方寸。   她有着千年的知识,有着各种各样可以效仿的方法,有着更宽广的眼光,但是,她却缺少了在这个时代,在官场中,应有的城府,以及,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屈服。   无法忍受,这种时刻被别人一句话就能够操纵的命运。   以为视而不见便可以了,结果竟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韩苏顿时觉得很累,她纵然可以自暴自弃的干脆就依了这些人的诡计,娶了哪家的女子。然后曝光身份于天下,自己不过一死而已,但却也让这些人成为千古笑谈,大失脸面于天下,看他们日后如何再见世人。   可是,林滤定会受牵连,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又何其无辜?   就算想出办法扛过这次,却还有着下次、下下次,她可以解决很多当面给出的难题,但是面对这种大昭帝君的一句旨意,就让自己无计可施的局面,却绝望至极。   韩苏一时心灰意冷:“殿下,小臣……还是辞官吧。”   林滤一怔,她倒没想到韩苏会这么说,她认识的长史大人,虽然平时有些软弱,但在关键时刻,从不会逃避别人的挑衅,反而会迎难而上。   可是,看今日韩苏那副放弃的模样,林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心里隐隐害怕着,那个总是有着干净纯粹笑容的人、有着明亮真挚眼光的人,会渐渐的被这些没有尽头的勾心斗角给磨消掉。   林滤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缓声微笑安慰韩苏:“没关系的,有我在,我会处理的。”   韩苏眼神黯淡,摇摇头:“我不能总是被公主庇护……”   “为什么不能?”林滤轻声问。   “殿下,又能庇护我多久呢?”韩苏抬起头,眼睛里透着坚持和认真,“我上次对殿下说过的话,殿下还没有回答。”   林滤移开眼眸,躲过韩苏灼热的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韩苏,我愿意你做我的驸马。”   “我不愿意骗你,我早就属意你做我的驸马。本来,我是准备日后想办法给你自由,现在,我用一辈子陪你,好不好?”   空寂的大厅之内,泽兰女官早已经适时退去,只有着公主殿下与长史大人的厅内,却在林滤话音落下之后半晌都没有一丝的声音,空洞寂静。   良久,韩苏才终于艰难的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殿下。”长史大人低声说道,“我不要做殿下的驸马。”    ☆、74多么天真可爱啊   “长史大人……”林滤忽然闭口截断了接下来的话,懊恼的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泽兰女官则噤声不语。   从前些日子长史大人开始处理公务开始,因为韩小长史颇为能干,所以就算没到月尾,是在平日,林滤殿下也总是会抽空把已经处理好的部分过目一遍,偶尔会提出一些问题。   只不过,自从前日晚上,韩苏韩长史从林滤殿下这里离开之后,就一直对外称病,公务也是由泽兰女官往返送达的。   林滤公主殿下这两日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至少,光是今天,就已经唤错三次了。   这让公主殿下说不出的烦躁。   “不,殿下,我不要做殿下的驸马。”   没错,要说为什么,这句话便是开端。   一回想起这句话,林滤心中就如同当晚一般,涌现出难以压抑的羞辱及怒火,当晚的情景简直是历历在目。   她以为自己是经过了多么困惑、多么挣扎、多么慎重的考虑之后,又做出了多大的退让,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自己容忍了韩苏身份上的欺瞒,并帮助她抹掉了所有的痕迹;护着她,帮她挡掉别人的窥视及试探;包容她不合时宜的过分举动,怜惜她而甚至让她与自己同塌而眠;更甚者,自己甚至压下了在马车之上,韩苏轻薄自己的事实。   在了解对方的情感之后,自己在房内又是困扰、又是殚精竭虑,如果说在最初,自己想要利用韩苏的身份做自己的驸马,帮助自己,还仅仅是条件交换,可是,如今,早已经不单单是如此了。   面对对方真挚而单纯的情感,林滤自认自己绝对无法做到,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理智大于情感,时时刻刻所谨记的,便是冷静旁观,以免一步错、步步错,哪怕是自己身入局中也是一样。这早已深入到骨髓里,所以,无法以同等激烈纯挚的热情回应对方,她能做到的,只是保证一辈子的陪伴罢了。   结果,竟然被拒绝了!   在轻薄了自己之后,在对自己坦白感情之后,竟然拒绝了自己!   她当大昭的公主是什么?她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荣耀当做了什么?!林滤并不是猜不到韩苏此刻心里的想法,可这并不是让她忍气吞声的理由,公主殿下怒极而笑:“好,韩苏,你很好!”   还在自己世界里心灰意冷、自怨自艾的长史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公主殿下忽然拉开了大门,然后自己眼前一花,就被公主殿下一脚给踹了出去。   这是林滤公主殿下第三次说“你很好”,不幸的是,这次的情况非常糟糕。   林滤公主殿下的寝宫,温泉宫飞霜殿的一处小偏殿内,永淳公主与隆裕公主正对着长史大人一副无奈又无语的模样。   昨日听说长史大人似乎有疾,所以今日探望的时候,并没有带汝南及柔嘉来,结果两位小公主殿下到来一看,事实似乎与传言有很大的出入。   “长史大人,能不能不要再哭了!”隆裕公主烦躁的跺了跺脚,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事!若是换个人,自己恨不得一脚踢死他,软弱、怯懦、没出息!   韩苏抱着双腿屈膝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头埋到双臂之间,动也不动,就是不时传来抽泣声,还有双肩不时在颤抖。   这副丢人的模样已经从隆裕及永淳来持续到现在了,难怪让性子直率的隆裕受不了。   听到隆裕说话,韩苏终于抬起了头,双眼红通通的,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气样子:“我失恋了,让我哭一会儿都不行吗?”   隆裕看向永淳:“什么意思?”   永淳思索片刻:“失,失去。恋,应是思慕、眷恋。合起来大约是七皇姐不要她了吧?”   永淳公主鼓掌称赞:“长史大人造的词真不错。”   韩小长史没力气理她,隆裕公主从不助纣为虐。   隆裕公主开口:“怎么?皇帝哥哥要给七皇姐赐婚了吗?哪家的?怎么都没有听到消息?”   韩小长史抽抽鼻子,摇摇头:“没有给林滤殿下赐婚啊。”   “咦?”永淳有些惊讶的问,“难道是七皇姐拒绝长史大人了吗?你们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事实上拒绝的那一个是自己。长史大人话到嘴边,没敢说出来,嚅嗫道:“也、也不是……只是……只是……”   “理由什么的你不用告诉我们。”隆裕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长史大人的话。   永淳公主叹了口气,摇摇头,隆裕总是这个样子,不喜欢挖掘别人的私情,自己其实是很想知道的啊。   永淳公主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敏锐的隆裕公主的眼睛,隆裕警告的瞪了永淳一眼,然后严肃的对长史大人说道:“我不想了解具体怎样,那是你与皇姐的私事。但是,我只知道一点,长史大人哭泣就有用吗?哭如果有用的话,大家干脆什么都不用做了,遇上事情哭上一场就好了。”   “可是,有用吗?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怜悯,是弱者才有的行为。”隆裕严厉而尖锐的说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偏偏寄希望于他人的施舍,除了得到嘲笑,还能得到什么?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想要获得,就自己去努力达成。长史大人只会没用的哭泣吗?”   韩苏一怔,有些羞愧,不得不说,她虽然对待林滤一片真心,但要说努力争取,还真没有,反而逃避自欺还来的多一点,若说有那么一点点的勇气,也在告白的时候用光了。   永淳微微笑道:“让我来猜一猜,长史大人之前还与皇姐好好的,如今忽然这个样子,好像是在前两日的宴会之后,莫不是,那些人无法逼迫皇姐,所以打长史大人的什么主意了?”   长史大人木讷沮丧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惊吓的表情。   这实在是太明显了,永淳公主笑呵呵的开口:“不过是那些人的一贯作风罢了,很好猜啊。所以,他们做什么了?”   隆裕再次警告了永淳一眼,截住了对方的话:“无论什么事,皇姐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帮助长史大人解决的吧。”   韩苏犹豫的点点头:“是的,公主殿下提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我拒绝了。”   隆裕与永淳皆是一愣,万万想不到长史大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   韩苏失落的说道:“那个办法……你们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但是我不想同意。林滤殿下未必喜欢我,又何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呢?更何况,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我不喜欢无止尽的勾心斗角,也没办法做到,借用其他事情,让不喜欢自己的殿下,说出一辈子与自己在一起的话,我没有办法逼迫别人,也没有办法遏制自己的情感,所以,不能在一起……”   韩苏复杂一笑:“其实还有更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吗?只要我辞官……”   “然后将所有事情都推给皇姐?”永淳笑眯眯的接道,只是神色之间说不出的嘲讽,“长史大人真是好算计啊,这样一来的确没有人再针对你了。”   “不是……”韩苏有些呆滞,她并没有想到这些,所以只能弱气的辩解。   “不是什么?”永淳好整以暇的说道,“他们逼迫你,还不是因为皇姐,你逃开了,皇姐可是一丝借口都没有了。”   “要知道,”永淳直勾勾的盯着韩苏,“一直以来被逼婚的,都是林滤皇姐而不是长史大人你。”   永淳呵呵一笑:“遇到这么点小麻烦就要慌不择路的逃跑了,长史大人真是没用啊。”   永淳公主一如既往的言辞刻薄,甚至今天更让韩苏难堪,可是,韩苏此刻却觉得没有任何反驳、不服气的地方,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得不听,因为永淳的话让她所谓的理由都不堪一击。   她想到的只有自己的恋情,以及林滤的回应,却忘记了这些事情牵扯的背后,都是直指着林滤的。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对方,结果在重要关头却弃之不顾、落荒而逃,林滤大概会十分生气失望吧。   韩苏不禁再次想要哭泣,只是这次,眼泪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委屈的明明不只是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哭泣呢?   隆裕走到长史大人面前,依旧高昂着下巴,神情骄傲,只是,神色之间却不再是平日里的那个小公主,此刻在韩苏面前展露的,是她作为大昭皇室最尊贵公主殿下所拥有的睿智与成熟:“长史大人,我皇姐是大昭的公主殿下,在长史大人喜欢她之前就是了。所以,如果你现在才来抱怨她的身份地位所带来的苦恼,只能说长史大人十分让人失望!无法接受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喜欢,决定喜欢的时候,就该接受我皇姐的一切。”   “并且,你的喜欢并不能成为你责备我皇姐无法回应你的理由。如果长史大人只想要我皇姐的喜欢,遇到自己不想面对的地方只会逃避,也太过分了吧。”   “对不起……”   “这句话难道不该对皇姐说吗?”隆裕不客气的指责。   韩苏咬咬嘴唇:“可是林滤殿下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   “那你就努力让我皇姐死心塌地喜欢上你,回应你,不就好了?”隆裕不耐烦的说道,在她的词典里,从来没有不可以,只有不努力。“凭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一切,不正应该如此吗?难道天上还会掉馅饼不成?”   韩苏微微犹疑:“若是林滤殿下还是不喜欢我该怎么办?”   隆裕鄙视道:“失败的后果也要等到失败之后才去想,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难道就没有绝对成功,决不允许失败的想法吗?”   似乎看到长史大人没什么信心的样子,隆裕冷冷的安慰道:“而且,我皇姐真的不喜欢你吗?我皇姐又不是温柔的人,对我们平日都冷淡的紧,若是不喜欢你,做什么要那么容忍你,平日里天真傻气,喝完酒还撒娇黏人……”   韩苏脸上发窘,已经听不下去了,更何况,她心思简单,如今一受鼓动,就再也坐不住了,说了句“我去见殿下”,转身就往外跑。   永淳看了眼长史大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真不愧是长史大人啊,真好哄骗。”   隆裕皱眉:“我可没有哄骗他。”   永淳笑:“你是没有哄骗他,不过效果也没差。连男女之间的思慕之情都能靠努力得到,隆裕你真不一般。”   “当然,”永淳掩口轻笑,“最不一般的是长史大人,竟然还相信了。多么天真可爱啊。”    ☆、75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虽然外表美丽娴雅,但其实林滤公主殿下并不是一个好性格的姑娘。就算她装柔弱的这些年也没怎么掩盖这个事实,以至于连仰慕她的小公主们都能说出“皇姐不是温柔的人、性子冷淡”这样的话来。   更何况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真面目的长史大人,还将这位坏脾气公主气的干脆一脚把自己给踹出了门去。   所以韩苏从不认为自己的道歉行为会很顺利。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要不顺利许多,如果可以,哪怕林滤殿下揍自己一顿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韩小长史无奈苦笑。   此刻她身体挺的笔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和平日的随意自然比起来,真该夸赞一句谦恭有礼。   这当然不是长史大人幡然醒悟,要向大昭好青年看齐了,而是自从到这里之后,林滤殿下一口一句的“韩大人”、“本宫”之类的,再加上似笑非笑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让韩小长史心内凛然,不知不觉就成了这副样子。   “殿下,”韩小长史咬咬唇,哀怨的看着林滤,公主殿下闲适的坐在主位上,手持书卷,几案上一盏清茗,冉冉袅袅冒着白雾,听到长史大人开口唤自己,公主殿下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和……韩小长史暗自腹诽:官方笑容。   “我想和你认真谈一谈。”   林滤挑挑眉:“本宫与韩大人说话一直很认真啊。”   都本宫了的确有够正式认真的。   韩苏心里默默吐槽,嘴上却小心翼翼的提议:“我是说,和平时一样,我们好好谈一谈……”   林滤“啪”的一下合上了书本,韩小长史顿时一抖,公主殿下冷笑:“平时一样?平时是怎样的?”   “没、没……”韩苏没出息的否认,“没怎样。”   刚说完,就懊恼的恨不得咬掉舌头,这种时候就应该大义凛然、有气节的硬抗到底啊。   亡羊补牢、尚未晚矣。韩小长史偷偷的瞄了一眼公主殿下,有些气弱、又小小不甘的低声嘟囔:“以势欺人、得理不饶人、武力压人,有本事,咱们抛去气势、舍去武力,讲道理啊,不敢了吧……”   竟然用起了激将。林滤无奈的摇摇头,这个计谋可不怎么高明,比起之前的图谋西栾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要与韩苏没完没了,只不过是气愤难消罢了,她纵然明白当日韩苏所想,但是知道归知道,生气归生气,今日晾了韩苏半晌,又堵了她半天都没说出话,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林滤不怒反笑:“以势欺人?武力压人?长史大人若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本宫倒不妨试一试。”   韩苏心里一喜,顿时松了口气,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说道:“哪里没有?我诚心诚意待殿下,也是真心实意喜欢殿下,就算殿下不喜欢我,我也视殿下为知己朋友,可是殿下呢?却不真心待我。而且,前几日还一脚把我踹出门去。难道不是以势欺人、武力压人么?”   林滤听她混淆黑白、避重就轻,连气都懒的生了:“我不视你为友,早丢你出去任你自生自灭了,踹你出去,现在本宫还想再踹一次。”   “啊?”韩苏紧张的向后靠了靠,看公主殿下只是吓唬自己,这才稍微放心,眨巴眨巴眼,心里一动,狡辩到:“既然是朋友,就当以诚相待,殿下到现在连名字都没告诉过我。”   竟然打蛇随棍上,还讹诈起自己的闺名来了。   林滤羞恼的看向对方,微微冷笑:“公主闺名不外传,你想都不要想。”   韩苏心里失望,她就知道林滤精明警惕,才不会上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当,不过还是不死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嘴上却耍赖皮:“为什么不行?看,我的闺名就有告诉殿下啊。”   林滤懒得与她胡搅蛮缠,干脆打开书卷看书。   韩苏慌了,连忙说道:“不能说,就不说了,殿下,咱们说些其他的。”   林滤抬头:“说什么?”   韩苏咬了咬嘴唇,认真的说道:“前日晚上的事。”   林滤顿时沉默下来。   韩苏低声说道:“殿下,我今日来就是想对你说句‘对不起’。”   林滤平静的说道:“若是指你不愿意做驸马,你没有对不起我。”   韩苏一怔,刚想开口说话,林滤却继续说道:“我们相识也快一年了,我自认对你的性子也算有几分了解。”   “你生性单纯,乐观洒脱、随遇而安,遇事不爱多想,就算想了,也绝不会往阴谋诡计上靠,虽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天下都是好人,却总是认为别人不会无故害你,就算有理由害你,也总认为不会太严重。”   “你拒绝当驸马,自然不会是因为害怕祸及自身才如此,我知道你有其他理由,更是认为只是想着自己走了,便没有这般头疼事,还要我费心为你,而绝对不会多想其他。你今天来是永淳说什么了吧?”   韩苏低声说道:“殿下,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我没想到自己一走,你反而更加的难办,事情也急迫许多。”   “我说过了,你不用对不起。”林滤摇摇头,“韩苏,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的性格就是如此,改变不了,就算真的改变了,你也就不是我所喜欢的韩苏了。”   韩苏浑身一颤,定定的看向林滤。   林滤温柔的看向她,轻轻一笑,却避过不谈,继续说道:“所以,这件事情上,你没有什么错。”   “我的亲事,我心中有数,就算你走,其实也不用担心,我做事求稳,没有胜算绝不会出手,又谋划了许多年,怎会将事情全压在你的身上,我当然还有别的办法。”   韩苏闻言一愣:“殿下,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走了。”   “不行。”林滤拒绝,并正色说道,“韩苏,我昨日便想告诉你了。出仕为官,你不适合,而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参与了,你辞官的事情我准了。你手里有内府新酒的份子,再过半月,便是第一年的分红,这笔钱足够你离开京城,买一套不大的房子,而今后年年分红,更是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76幼月   冬季早至,据说帝京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而温泉宫这边却大不同,虽说松柏杨樟竹都是四季常青的植物,但是眼前郁郁葱葱的景象以及树缝中洒落下来的丝丝阳光,都让人有种季节混乱的错觉。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好容易解开了心结,韩苏心情轻松,又不像以往那般顾虑良多,所以也没再宅在林滤的飞霜殿,而是到殿外山上游览了一番。   这里毕竟是大昭帝君的行宫,景色自然不同一般,而且据说还有温泉暖棚,这里又不是后世,冬日什么菜都能吃上。古代作物局限于地域、季节及贮存多方面,往年韩苏贫寒,本来就吃不上好东西,更何况是冬季,可以说一年四季冬天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今年就不同了,温泉宫有温泉暖棚,专供皇室冬日用菜,菜色相当丰富,所以韩小长史一出来就打算找找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如果将来有机会,自己也捣鼓一个,就不怕冬天没菜吃了。   可惜的是,逛了大半天她也没找着。   她本来就只是好奇而已,反正就算知道怎么弄,也得有温泉才行,条件起点太高,韩苏也不强求,看天色差不多,干脆打道回府。   她现在的位置偏北,而飞霜殿则偏南,若从殿阁楼宇之中穿插而过,路程倒近了许多,但是这么一来,少不得会碰上一些人。   韩苏当然不是见不得人,只是她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说这次随行的多为公侯子弟,不过那些纨绔压根没被带出来,来的大多性格豪爽,又颇为正气,但是到底没有深交,而韩苏也没打算深交,所以不免有躲着走的想法,要知道,自从她当晚出计谋取西栾之后,邓俊几人对自己都有些热络起来。   韩苏这边犹豫不决,那边来了人都没看到。   京中母亲病恙,戚瑜本来也是要随着祖父伴驾温泉宫的,他在北关效力,一年才回来这么一趟,母亲有恙,自然心有挂念,但他又心念林滤公主殿下,知道这次乃是勋贵子弟表现的机会,当然不愿意白白错过,一时之间竟是一边脱不开身,一边不舍得放弃。最后只好两相妥协,这样一来,等到母亲康复,再到温泉宫,不免就推迟了几天。   若是问韩苏,她肯定不会知道戚瑜是谁,若是问林滤,那公主殿下当然知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风波的引起人、口口声声说着“我家小子做梦都想娶林滤丫头”的肃国公所说的小子,没错,此人正是肃国公戚亮的孙子。   戚瑜才来两日,但是前几日晚宴发生的事情却已经清清楚楚。京中勋贵子弟自小相熟,说话也无顾忌,更何况韩苏当日反驳某个迂腐文官的话颇对其中几位小将的脾胃,有那么几个性子简单、之前又在西边戍边的,简直恨不得当场斩鸡头、烧黄纸,跟韩苏做个拜把兄弟。吹嘘起来自然又是大不同。   戚瑜一听,不免就想见见这个情敌,最好两人再比划一二,看看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他们几人刚泡完汤泉,到底是武将,呆不住,想着趁着晚饭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几人说的正热闹,抬眼一看,迎面走来一人,眉眼间极俊秀漂亮,一边走一边不知在叨咕些什么。   中间两个认识是韩苏,他们当日还是坐在公主殿下面前的一波,心内自认与韩苏相熟,便开口打招呼,戚瑜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林滤公主的面首小白脸,韩长史韩苏,待到韩苏抬眼看过来,心里一咯噔,不免嘀咕,怪不得前几日在京里,齐三草包老念叨此人啊。   长的漂亮又有才华,戚瑜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对方是个人物,自己若是提出比试,也不算是欺负人家。   “韩长史,我姓戚名瑜,想向你讨教一番。”   韩苏看到对面眼熟的两个小将打招呼,刚伸手行礼,想着反正碰到人了,干脆就此回去吧,也不要绕路了,谁知道右边的那个眼生的忽然这么干脆的来了个挑战书。   韩苏干脆利落的摇头:“不要。”   戚瑜一怔,军中人以武力自恃,为了尊严面子就算必输的挑战也绝不退缩,倒是第一次见人连想也不想拒绝的这么快的,他甚至连比试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韩苏的表现在其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模样。   在几个小将心中,韩苏虽然计谋狠辣,但是为人却软弱谦逊,又整日挂着一副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乐呵呵的笑脸,越发显的无害。   可今日一看,虽然依旧是笑意盈盈,但是总感觉与往日不大相同,若要真仔细计较,大约便是神色间显得从容坚定许多。   变化虽细微,对于这些沙场上搏功名,直觉最强的小将们来说,还是察觉一些,敏锐的几个,心里都暗暗纳罕。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韩苏心里却有数,要说为什么,自然还是昨日与林滤的谈话的结果。   “韩苏,我昨日便想告诉你了。出仕为官,你不适合,而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参与了,你辞官的事情我准了。你手里有内府新酒的份子,再过半月,便是第一年的分红,这笔钱足够你离开京城,买一套不大的房子,而今后年年分红,更是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一切都源自于这句话。   “我不要!”听林滤说完,韩苏腾的蹦了起来,激动的说道:“殿下,我那日那样说,是因为我伤心,我心里难过,一时想不了太多!我不想我喜欢的人不是因为喜欢我而与我在一起,却是因为局势才与我在一起。”   随即,韩苏咬咬牙,降低了声音:“我不是辩解,只是,我也是有尊严的,你刚刚拒绝我,就要我做驸马,我不要。就算现在让我说,我也不要。”   “可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就贸然辞官,甩手就走,是我的不对,就算作为朋友,都很失德,所以我今天才与你说句对不起。咱们就事论事,若是解决殿下的困境,要我做驸马,我也愿意。只是,那个一生相伴的诺言,一定要让你心意坚定、真正出于喜欢而说出口的才行。”   林滤平静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虽然当时很气愤,但是事后想想,就已经不是真的很生气了。”   林滤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韩苏,你的性子肯定不适合下棋,在棋局里,想要达成目的,就要从一开始便目标明确,而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赢棋。落棋无悔,不能瞻前顾后,不能犹豫,不能悔棋,要一往无前。而我,现在就在自己早早布下的棋局里,我想赢棋,想要达成我的目的,所以就不能半途而废,所以不能分心,所以也就无法回应你。”   “就算如此,我依旧会继续,在这种关键时刻,必须有舍得,不能分心,一招错,满盘输。很多事情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想着只要慢慢引导你做到某些事情就好,能达到你的目的的、我的目的的引导。”   “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林滤认真的看向小长史:“你有你的目的,我有我的目标。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所以,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刻,我认为可以用一生的陪伴来换取你的喜欢、你的付出。既然你不要,那你再继续下去,就是不公平。”   林滤晒然一笑,冷冷说道:“若是别人,公不公平自然我说了算。”接着,她又看看韩苏,神色复杂的说道,“可是,韩苏,我不想利用你,对我不公平,你不要做驸马,那对你不公平,我也不要你继续参与下去。”   林滤轻声说道:“韩苏,你已经没有想要达成的目的了,而我,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也不能分心想这些,我要舍弃,所以,韩苏,你还是……”   林滤并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都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可韩苏好像没听见一般,轻声问道:“那殿下的目的是什么呢?”   林滤微微一笑,脸上充满追忆之色:“在我皇姐和亲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就算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依然逃不掉已成定局的人生。我皇姐再聪明、再能干、再受宠爱,也躲不开和亲的命运,而我,以及其他公主,日后也一定是为了皇权巩固的政治联姻的工具。”   林滤直白的说道:“我讨厌这些,讨厌这种被人摆布的未来,讨厌被人待价而沽。我要掌握自己所有的自由,我更想让皇姐也自由,最好远远的远离大昭权利中心,自由自在快活生活。”   韩苏心里一动,心里真是又可怜又窝心,可怜的是,林滤那时候不过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忽然意识到如此黑暗的未来,到底受到多大打击,又在其中挣扎了多久,窝心的是,自己盼望的生活,不是也是如此吗?那一刻,她充分体会到林滤想要挣脱那些难以忍受的束缚的心情。   随即林滤淡淡一笑,神色间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我那时候才六岁,能有什么好办法?想啊想啊,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   韩苏眼睛一亮:“装病。”   林滤点头:“不错,正赶上皇姐出嫁,我伤心过度,又因思虑伤神,那一次的病情十分危险。于是,我便趁此机会装病。”   “那时年幼,考虑的虽不若现在全面,但是因为当时大昭初定,后宫也繁乱,当时连皇后都病弱,全是我皇姐打理,我那时可与隆裕她们不同,皇姐忙,又不放心别人管我,于是我日日都跟着太子哥哥听太傅讲书,哪有隆裕她们这么空闲,听课都只听两个时辰,太子的课业可是繁重许多。但是,正是如此,对我大有裨益,起码我明白了一件事:藏拙。”   “正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我幼时锋芒太过,说句不自谦的话,无论是文武太傅,都夸赞我天赋好,甚至超过太子哥哥许多。这在幼时,自然无所谓,但若年长,岂不是告诉别人,这里有一位最有价值的公主,各家来争抢吧,而对于太子哥哥,被自己的妹妹给比下去,就算不会计较,心内到底留下了痕迹。”   “可若是林滤公主这些都没有了,或是依旧优秀,但是却有限制,譬如身子弱,那一切太过显眼的事情便不再是问题,同时,还会让人心内可惜,忍不住便要偏心同情。尤其对于帝君来说,这是远嫁和亲的东阳最惦念宠爱的妹妹,而林滤同时也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妹妹,这个女儿、妹妹同时又孝顺懂事,帮助自己打理内府,不但打理的好,且让人放心,不贪墨一丝一毫。这样一来,无论是从愧疚、是从怜惜、是从功绩来说,为什么不更放纵宠溺呢?”   林滤忽然一笑,道:“本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还想着自己小时候未免过于想当然,我皇姐在刀勒毕竟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阿夏,所以未免舍不得,而剩我自己,事情则好办许多。可是如今不同了,韩苏,你知道刀勒为什么乱了么?”   韩苏摇摇头。   林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漠北刀勒,毕竟还是蛮夷之地……”   韩苏一震,忽然明白过来了,刀勒虽然已经建国几代,但还是保持着最粗糙的风俗,那里小孩子不易成活,所以女子很重要。   甚至还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说法,东阳长公主是阿夏王子的亲生母亲,而阿夏王子目前年幼,所以,辅助王子、势力又大的察汗的弟弟就算想要迎娶长公主,也不是不可,在那里,太后再嫁并没有任何道德问题。   而东阳长公主,那样的美人,各地的王自然也蠢蠢欲动。   这算是红颜祸水吗?   林滤看韩苏已经明白,说道:“察汗的弟弟愿意辅助阿夏,我皇姐也有办法保住阿夏,但是,她已经不能再在那里了。皇姐会回来的,且不能以东阳长公主的身份回来,刀勒的昭华太后怎么能回到大昭呢?所以,这棋局我一定要赢。”   韩苏不为所动,低声问道:“若是达成目的,是不是殿下就能没有顾忌的回应了我了?”   林滤一怔,韩苏不待她回答,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的说道:“殿下说对我不公平,不许我参与下去。可我后悔了,我决定了,我想要达成我的目的,我也想要赢棋!”   “你的目的?”   “不错。”韩苏上前一步,“我喜欢你,我要努力让你喜欢上我,不对,一定要让你喜欢上我,你说我不适合下棋,我便一定赢棋给你看,我想赢这局棋!”   “殿下……”韩苏一顿,咬咬牙,鼓起所有勇气,伸手抓住林滤的左手,紧紧握住,脸上羞涩通红,却依然坚定的看着对方的双眼,“不,林滤。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就叫你林滤,我现在不是对大昭的公主说话,是对我喜欢的林滤说话。”   “我啊,之前不自信,因为一些事,还总想要逃避,才会如此。隆裕说的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应当努力得到,逃避、哭泣、掩耳盗铃什么的,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以后我都不想要自欺欺人了。”   “在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朋友,甚至连个真心说话的人都没有,别人不会真心待我,我也总不愿走到别人心里。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只有一个人、只能一个人。现在不同了,我有真心对我的朋友,有自己满心满意喜欢的人,我喜欢汝南、喜欢柔嘉、喜欢永淳、喜欢隆裕,最喜欢、最喜欢林滤你,喜欢的不得了。”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恋、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羁绊。我不想失去这些,我不想逃避,过着只有一个人的生活,就算再有钱、再舒适,又如何?我想要创造自己的幸福。”   韩苏深吸一口气,她的右手抓的紧紧的,林滤疼的简直受不了了,却一声不吭,林滤知道,这是韩苏第一次这么毫无顾虑、以最真实的感情、最真实的面貌对自己说话,她想听完。   “我啊,一定让你喜欢我喜欢的无法忽略无法放弃,而你的目的,无论有所艰难我都会为你达成,我不再逃避、不再被动、不再怨天尤人。”   韩苏粲然一笑:“所以,林滤,看着吧,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一定赢棋给你看。”   林滤沉默不语,半晌,开口说道:“若是这次入局,便再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机会,就算是我,也绝不会容许你半途而废。”   韩苏定定看向林滤,使劲点点头:“当然。”   屋外风声呜咽,犹如耳语一般的声音忽然从韩苏耳边划过。   “幼月。”   “什么?”韩苏满眼茫然,要不是看到林滤唇角微动,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林滤微微侧首低头,脸上不知是否因窗外夕阳照射,使得眉梢、眼角、脸颊以及耳根,都布满了潮红,公主殿下轻声说道:“封号,林滤;幼名,幼月。” ☆、77真是善解人意的梅花   “封号,林滤;幼名,幼月。”   “幼月……”   “幼月……”   一想起这个,韩小长史就忍不住傻呵呵的乐呵,翘起来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让在旁边看着她的一干小将毛骨悚然,直觉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这人哪里有什么改变,不还是一副天真傻气的样子么?   戚瑜鲁莽率直,和他那个奸猾的祖父完全两样,属于典型的行动先于思考的类型,这也是肃国公为他担忧的原因。   先前韩小长史干脆利落的拒绝他,然后就是旁若无人的自我傻笑,让一向没有急智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一时间,戚瑜愣在当场,不让路?可堵在这里做什么?让路?什么都没做,连句狠话都没撂下,那面子往哪搁?   “我还没说比什么……”戚瑜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顺便将跑神的长史大人给拉了回来。   “我还是拒绝。”长史大人毫不犹豫的摇头,这年头儿,得罪完文官得罪武将,韩苏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拜拜神灵,祈祷一个什么武运昌隆的。   然后长史大人不待对方说话,继续说道:“因为若是吟诗作对,我不想欺负你,可是若是比什么武功力气,那绝对是你在欺负我。”   戚瑜顿时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可惜他的确没什么信心在诗词歌赋方面强压过对方,不然绝对可以霸气的一挥手,说上一句“就比吟诗作对,平局都算我输”这种震晕帝京闺秀的豪言壮语来。   可要是再要求比自己的强项吧,人家先说明了比那些等于欺负对方了。看对方一脸茫然的神色,韩小长史叹口气,出了个主意:“咱们不如选个文雅而双方又都不吃亏的办法吧?”   这可太好了,小将军们慌忙点点头,戚瑜是自己的铁哥们儿,韩长史他们也是打从心里佩服的,能不伤和气最好,于是一群人插科打诨纷纷赞同,戚瑜糊里糊涂的被忽悠了。   于是,温泉宫某处偏殿,大昭的青年才俊们学会了一个新玩法:石头剪刀布。   用韩小长史的话来说,就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且此玩法后来风行酒桌,因为比起其他猜拳,这个实在是简便、快捷又刺激。   比起打架,这的确优雅很多,并且十分公平。   林滤公主殿下笑吟吟的端着茶问:“那谁赢了?”   韩小长史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啊,我第二轮就输掉了,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继续。”   “噗!”林滤公主笑出声,她当然知道,戚瑜是个呆头呆脑的武夫,好胜心一上来就脑门发热,连一开始的目的都给忘掉了。   从寝殿楼宇中直接回来,果然比从外面绕回来要近的多,才不过一刻钟便到达了。回来的时候林滤公主一如既往的在看书,韩苏将“幼月”两字在舌尖儿上转了几圈愣是没叫出来,只好拿之前的话题带过。   “那是怎么一个玩法?”林滤饶有兴趣的问。   韩苏看林滤又好奇又亲昵的模样,和往日大不一样,心里酥软软、甜滋滋的,简直好像要淌出蜜来,于是故作无意的挨着坐到林滤旁边,先是伸出拳头,解释道:“这个叫做石头。”   然后变换手势:“这个叫做剪刀、这个叫做布。”   “石头可以砸弯剪刀,剪刀可以剪开布,而布可以包住石头。”   林滤点点头:“虽然简单,但是挺有趣儿,一来可以锻炼反应快慢,二来也可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灵巧性。”   韩苏微微一笑,不愧是林滤,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个游戏的本质。   韩小长史忽然心中一动,眨巴眨巴眼睛:“殿下要不要玩两局?”   公主殿下很上道的抬抬下巴:“赌什么?”   长史大人将手放到唇边一咳,故作自然的提议:“赢家可以提出一个条件?”   林滤闻言一怔,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长史大人,直把司马昭之心的韩小长史看的满脸羞红,“好啊,就这么办吧。”   “啊?”竟然答应了?韩小长史强压住得意的嘴角,“那……要不要试玩两局?”   两人试了两把,互有输赢。   林滤问道:“正式玩也是如此一局定胜负么?”   韩苏思索了一下,这样未免运气成分太高,说:“不如三局两胜,基本上都是如此,也有五局三胜的。”   林滤无所谓,她本来就是看到韩苏难得泛起小心思,忍不住逗弄一下、配合一下,且更有兴趣想知道腼腆的小长史能提出什么要求,不过五局三胜稍嫌累赘,于是拍板决定:“那就三局两胜。”   石头剪刀布是一个既简单又平衡的游戏,据说,按概率来分析,无论剪刀、石头或布,使用的总次数只比应该是无限趋近于1:1:1。   然而如果加入心理学战术的话,就大不一样了。虽说单次输赢仍旧是运气大于心理博弈,然而若是多局比赛结果总计的话,显然是窥破对方心理的一方胜。   所以就算林滤不提出来,韩苏也一定会定出三局两胜的规矩。更何况,她知道林滤聪慧,因此开始试玩的时候绝对是胡乱出拳,以免林滤看出规律。如今正式玩,当然不会再轻易了事。   玩这个游戏有个技巧,那就是新手或是不用策略的普通人,都会在第一轮下意识的出石头或是布,因为剪刀的手势更加繁杂以及费时。   而同样的,在石头与布之间,人们的心理往往更倾向于选择石头,因为选择石头更加有力,更加的让他们觉得有必胜的信念。   林滤是典型的新手中的新手,性格自信又坚强,选择石头的几率更是大大增加。   所以韩苏毫不犹豫的首局就出布。   “哈。”果然赢了,长史大人压住心中的得意,继续下一局。   按性格分析,林滤聪明却又不服输,所以不改变手势的几率更大。   韩苏勾起嘴角,再次布。   呃,竟然是平局。   “有趣。”林滤玩味一笑,长史大人有点僵,这领悟的也太快了吧。   没关系,既然是小有经验,那还有对付对方的法宝:剪刀策略。   剪刀是对付小有经验的熟手最佳的办法,因为对方知道石头最容易出现在第一局,所以平局与胜利最高的便是布。   而这个时候出剪刀,反而胜率最高,再不济也会是平局,因为林滤很聪明,而同样的,她也验证了自己也有技巧,所以她不会再出石头。   韩苏微微一笑:“石头剪刀……布!”   果然!自己剪刀,对方是布。   长史大人笑弯了眼睛:“殿下,三局两胜。”   林滤点点头:“提出条件吧。”   虽然韩苏的确心怀不轨,不过想是一码事,做事一码事,用俗话来解释就是“有贼心没贼胆”,长史大人心中旖旎,却苦于说不出口,脑补了半天,羞红了脸,这才扭扭捏捏的说道:“那……那不如……亲、亲……”   林滤脸红晕一闪而过,她虽然猜到韩苏有着小心思,却没想到一向害羞腼腆的小长史能够直接在第一局就提出这么大胆的条件。可她行事果敢且愿赌服输,虽然羞窘的可以,却依旧能够忍住羞涩,问道:“亲什么?”   韩苏心道:只要亲我,亲什么都可以,额头、脸颊,当然,最好是……嘴唇。   虽然很想这么说。   韩小长史咬咬嘴唇:“亲……亲手给我绣个香囊。”韩苏顿时欲哭无泪,为什么在关键时刻要退缩啊。   林滤脸色蓦然一变,然后若无其事的勉强笑道:“你确定?”   韩苏咬牙一笑:“确定,就这个了。”定情信物么,意义更为重大——韩小长史自我安慰。然后伸出胳膊,好像要坚定自己的决定似的,嘴里嘟囔着:下一个赢了就绣个帕子。   如今送帕子含义明显,可韩小长史有胆子要帕子,却没胆子更进一步呢。   林滤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还不如干脆亲一下呢,韩苏眉眼漂亮,皮肤细腻,看起来软软嫩嫩的,要不是因为羞涩,自己其实并不排斥,不,确切的说,很好奇。   公主殿下就算再理智早熟但依旧还是一颗少女心,她丰富的学识并不包括情爱,难免有着好奇和吸引力。   若是平时,就算再好奇,再被吸引她也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如今不同,韩苏竟然要求她亲手绣的香囊。   这对于拿针比拿笔、甚至拿弓还要艰难的林滤来说,直接有了自暴自弃亲一下了事的想法。可惜的是,韩小长史不太了解公主殿下的苦心,在林滤追问了一次之后,不但没有意识到好机会,反而坚定不移,且又许下了一个帕子。   林滤并不是不会女红,这是皇室女孩必备科目,只不过她幼时身份尊贵又一副柔弱模样,教导嬷嬷也不敢逼她,所以如今的水平恐怕连隆裕都不如,那种水平怎么送人?!   不能再输了!   本意只是与长史大人玩乐的公主殿下顿时燃起熊熊斗志。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咦?”韩小长史愣住了,竟然输了。   林滤提出条件:“前一个条件抵消。”   “我不要!”长史大人毫不犹豫的摇头,“殿下,这种条件是耍赖。”   林滤咬咬牙:“新年赐宴一向油腻,那就到时候回来给我做道菜吧。”   这个简单,韩苏轻松的应了,然后继续。   半个时辰之后。   “殿下……你作弊……”长史大人都要哭了,这算什么,自从赢了第一轮之后,接下来一局都没有赢过。   “哪有作弊?”林滤轻松的回道。   韩小长史瘪瘪嘴:“你盯着我的拳头看,每次都是我出了之后你的手势才变化。”太欺负人了,仗着练过武,就直接武力压制了啊,心理战术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是咱们是同时出拳的没错吧。”   “这个是没错,可也不能总盯着我的手,然后利用自己的眼力和灵敏度,中途才出拳欺负人啊。”   林滤挑眉:“你也可以啊。”   “我、我、我做不到。”韩小长史哭丧着脸。   “很好,长史大人,”林滤揶揄一笑,“到目前为止,就算你把整桌的新年宴席都做出来,如今还欠我三个条件呢,该怎么办好呢?”   呃……   韩苏脸色有点儿发青,赌博真是一个坏习惯啊,每次输了都想着再玩一局,只要赢那么一次,结果……   “不如就当做折扣……”   林滤笑了:“如果你愿意和之前要求我的那个香囊一笔勾销的话……”   “不干。”韩苏连忙摇摇头,开玩笑,这种事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想赢林滤,下辈子吧。   林滤亲手绣的香囊啊,长史大人乐的笑弯了眼睛,是龙凤呈祥呢?还是鸳鸯戏水呢?   林滤恨的磨牙,每次提这个就都拒绝,可恶:“用你所有的输局换这一个条件如何?”   韩苏依旧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能输给我?”林滤有些后悔,韩苏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给她做事也是本职,如此看来,这个赌局一开始就颇为不公平。   “啊……”长史大人干笑了一声,然后羞羞的、颇为不好意思的真诚提议:“不如……以身相许?”   林滤不气反笑:“这到底是你输给了我?还是我输给了你?”   飞霜殿外,隆裕公主与永淳公主前来玩耍,当然,同来的还有好久没见到长史大人了的汝南公主、柔嘉公主,泽兰女官正在殿前。   永淳微微一笑:“长史大人在吗?”   泽兰女官躬身行礼,回道:“在。”然而并没有转身带路。   “很好,可以见到长史大人了。”永淳笑眯眯的对汝南和柔嘉说道。   两位小公主顿时眼睛闪闪发亮。   隆裕刚要往里面走,这才发现泽兰女官行动不对,疑惑道:“皇姐她们在里面做什么?”   泽兰平静的回答:“在调情。”   隆裕脚下一顿,看向永淳:“听说后山的梅花开了。”   永淳掩口一笑:“真是善解人意的梅花。”   隆裕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随即转身,默不作声的抱起了柔嘉。   永淳优雅而又镇定自若的抱起了汝南,借口找的顺畅又快捷:“长史大人好像吃错毒苹果了,所以在沉睡,不能打扰,等七皇姐把她吻醒了再去找她吧。”   几位公主殿下若无其事的往回走。   泽兰女官弯弯嘴角,然后再次回复一脸木然的表情。   远处传来汝南公主带着小小的担忧、小小的好奇的软糯声音:“长史大人讲的不是要王子来吻醒吗?”   “不妨事,对于长史大人来说,七姐比王子有用的多。” ☆、78新年将至   自从饮宴日之后,肃国公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从林滤言语间的只字片语看来,定是这位公主使了什么法子解决了这个麻烦。   若是事情易为,林滤当日也不会轻易提出让自己做驸马的提议,不知道做到此种地步,林滤又付出了什么筹码。   韩苏微微蹙眉,手中的毛笔沾满墨汁,思索片刻,书于纸上。她既然做出决定,下了决心,自然会全力以赴,她是现代人,虽然没有傲人的家世门第,没有国士无双之奇才,没有心比鸿鹄远的志向,但是,她只坚信一点,那就是,这世上没有不可交换的条件。   所以,昭帝看不上自己,并不是自己家世才华不足,只是自己的筹码不够。   想当初,东阳长公主风华绝代,极尽帝宠,且因皇后体弱,代为统领后宫,嫡亲弟弟又是太子,本身贵不可言,简直是极所有恩荣权势于一身。可是,在刀勒大军压境,世家逼迫之下,昭帝不还是以江山为重,将自己爱如珍宝的女儿远嫁异地?   什么出身贫寒,官位不显,身份低微,都不是理由,只要有能够让昭帝动心的东西,韩苏认为,身为帝王,他会很轻易的做出决定。   昭帝是很宠爱林滤,可是他更爱他手中的皇权,更爱大昭的江山。   “筹码……”韩苏拿起墨迹淋淋的纸张,读上几遍,将觉得不妥或是叙述不太明白的地方改了一改,如此删删减减、添添补补数遍,这才觉得还算满意。   “若是以此做筹码,不知你是否舍得幼月与我?”想起林滤,韩苏忍不住露出微笑,念上几遍,牢记于心,随即将费心写了半天的东西放在蜡烛上燃尽。   她虽然有张良计,可惜缺少萧何谋,当日与林滤倾尽心声之后,她便想过要以一己之力换取林滤梦想的实现。林滤却苦笑告诉她,除非日后她想做官,且惹帝君心生顾忌,不然还是就此作罢吧。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想当然,她手里虽然有昭帝感兴趣的东西,可若是贸贸然送上门去,恐怕连自己都不能脱身。   比起一两条良策,韩苏本身显然更加具有价值,如今之计唯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昭帝不得不放弃自己,她还要等待一个人的崛起。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要做的,便是让未来自己拿出筹码的那一刻,便成为昭帝眼中的鸡肋,然后,等待更合帝心的那个人取代自己,转移昭帝的注意力。   韩苏将纸灰一扫,开门丢到外面花园里,自从林滤在她面前显出暗卫的打探能力之后,她做事便有几分小心了,这是她唯一的筹码,自然不能有任何失策,不能留下一丝的痕迹。   如今春节将至,温泉宫已经开始略作布置,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花园内本来就灯火通明,现今不但灯笼都换了新的,甚至连样式也更加新颖多变,富贵吉祥寓意繁多,将整个庭院照的喜庆祥和。   韩苏也不禁被这新年气氛染的心头一片感动愉悦。她自从来此之后,年年都是一个人过的春节,身无长物、家境贫寒,就算以她乐观的性子,不乏苦中作乐之举,但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唯独这思乡、思亲的离愁挥之不去。   万家灯火,处处笙歌,唯她不是借宿寺庙,就是租赁陋室,孤单一人对着一饭一菜强颜欢笑,唯有望月独酌,只能以“对影成三人”解嘲,聊做安慰。   韩苏抬头看天,一弯新月正挂半空,今年便不用月亮来陪了,因为她有幼月啊。   是的,她有幼月、有隆裕、有永淳、有汝南、有柔嘉,有那么多人来一起过春节,真心欢笑,再不用孤孤单单,对着寒室,委屈的吃着贫乏的菜色。   对了,这里是温泉宫呢,温泉庄子还有不少新鲜的蔬菜。长史大人微微一笑,林滤不爱皇室菜色油腻,自己正好想一想弄些什么东西来满足喜爱清淡的公主,当然还有小公主们,也要做一些好吃的来慰劳她们。   这是她来到大昭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新年,有真心待自己的人陪,有自己倾心喜欢爱恋的人陪,如亲如友,所以一定要开心快乐、肆意欢笑。她没有什么宝物来送与她们,以感激她们带给自己的温馨情谊,唯独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来表达自己的感动与谢意。   长史大人眼中泛着将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喜乐:这大概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新年了吧。   这大概是自己最不幸的新年了!   林滤咬着嘴唇,恨恨的将绣架丢到榻上。   大约任谁也想不到,遇任何事都能冷静理智以对的林滤公主殿下,竟然会对一根针赌起了气。   往年的这个时候,公主殿下都是以一副因气候不佳、不胜寒冷的姿态,以柔弱体虚、养病为由,不但躲着临近春节,数不胜数的饮宴,及各色人物的拜访,更是年年早早的来到温泉宫,泡泡汤泉,饮一杯清茶,读上几卷书,日子说不出的清闲风雅。   唯独今年,完全毁在一个香囊上。绣这个香囊两天了,丝毫没有进展不说,还已经绣坏了三块面料。   这里毕竟是温泉宫,虽然是皇帝行宫,还是有诸多不便,譬如,哪里来找教导嬷嬷。若是绣女,自然也有,但那么大张旗鼓,恐怕不消两日,温泉宫上下,都要知道,林滤殿下为长史大人绣香囊一事了。   其他人知道,便还罢了,若是皇帝哥哥以及其他哥哥知道,韩苏恐怕别想过个好年——毕竟,就算在皇室,也还没有任何一人,收到过林滤公主亲手绣的绣品呢。   没有教导嬷嬷的经验指点,仅凭自己练,非得下苦功夫不可,可下苦功夫也是需要时间的。香囊既然已经许出去了,虽然没有说定日期,拖得久了毕竟不好,最起码也要在除夕新年之前绣好吧?可如今,却还没有一点进展,这让林滤如何不气恼。   当然,林滤的女红纵然差些,可还不至于绣不出图样来,只是绣出来是一回事,绣的好又是一回事,林滤虽然自负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短处,但唯独此次,不愿意将绣工粗糙的香囊给送出去。   公主殿下显然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看来,公主殿下虽然机敏善思,却不懂得少女恋情患得患失那一套呢,不过,好在少女心思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林滤虽然不懂,内心情感却已经为她做出了决定。   “泽兰……”林滤皱眉唤道,“不如这个香囊由你来绣,反正韩苏也不知道。”   林滤天资好,任何事情都做得出色,如今难得遇到她最不上手的事情,竟然对着自己的近卫女官赌起气撒起娇来,若是让长史大人看到她这副娇俏可爱的模样,肯定会下定决心,恨不得找出后世所有的游戏玩法来,诓骗公主殿下再输上几个香囊不可。   可惜的是,林滤的这副模样只能进入泽兰女官的眼底了。   泽兰不为所动,回道:“奴婢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长史大人日后收到殿下的香囊,不免爱不释手、惜若珍宝、呵护有加……”   话未说完,便见林滤恼怒的拾起了绣架。只是那一针一线的犀利,不免让人联想到长史大人身上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气。长史大人,要保重啊。 ☆、79很不错,眼光好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这世上的道理大抵放在哪里都是一样。   温泉宫飞霞殿,昭帝赐宴勋贵,怀念一下祖宗功业,畅谈一番先帝理想,顺便再歌颂一下帝君的功德,及勋贵们的功绩,一派君贤臣忠的大好氛围。   此番设宴,没有文臣,纯属帝君与勋贵们拉拢感情。   如此不免提到诸家子弟,无论是看开国公颜面,还是真实能力,昭帝自然对邓俊大加赞赏。   “勋贵家的子弟,各有长短,若说朕最中意的,还是国公家的邓俊,英武果敢、不骄不躁,不愧是老国公亲自教导出来的子嗣。”   在场勋贵一听,顿时屏住气息,仔细听昭帝还有何话。要知道,帝君虽然平日对勋贵子弟不乏赞美之词,但要说从众家之中独赞一家的做法,还是从来没有的,今日忽然如此,必有深意。   开国公闻言一笑,道:“圣上谬赞,俊儿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像是之前林滤公主府上的韩长史,他便有许多不及。”   昭帝摇头笑道:“老国公太过严厉了,邓俊毕竟是武将,以他的年纪,有今日的成就已经很是难得,军略不如文臣,只是时日尚短,之前不得不将精力都放在武艺上,只要有心,以他的资质能力,假以时日,毕竟不会辜负老国公的期望。至于韩苏……”昭帝微一迟疑,若是以往,他因幼妹心中所系非人,自然看韩苏不顺眼,纵是再天纵奇才,他也非得在鸡蛋里挑上二两骨头不可,不过如今他心中有所顾忌,反而不愿多谈,故而不经意间,便将韩苏给略了过去,“他是文臣,专精于此,不可比较。”   开国公但笑不语,算是默然承认昭帝的看法,他是武将,虽然面对帝君,有着身为臣子应有的恭谨,但是也不能失了本身的气度与傲气。更何况,这种时候,谦虚一次叫做谦虚,谦虚两次,就叫做虚伪,谦虚三次,那根本就是不识抬举了。   昭帝扫了在座勋贵一眼,继续道:“说来真是可惜,本来林滤到了出阁的年纪,邓俊又是朕看上眼的……”话未说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此话一出,在座十之八九都微微变色,要知道,勋贵之家与底蕴深厚的名门世家不同,他们靠的是军功以及对帝君的忠诚,而手握重兵的将领怎么让帝君更加放心,自然便是联姻了,而与什么身份的公主联姻便可看出他们家族在帝君心中的地位,若说尊贵及帝宠,林滤公主是皇室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若能做上这位公主的驸马,将来便是在昭帝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这也是各家对此不遗余力的原因,若是差点的公主,又何必大费周折?   可如今听昭帝这番话,邓俊是绝对没有迎娶林滤公主的资格了,只是帝君话说一半,留一半,不知到底深意何在。   开国公对此事本来就是看小辈的本事,他如今乃是大昭国公第一人,儿子本来就尚了驸马,孙子这里,也没有必要更进一步了,要知道,太过显耀非是好事,如今自家已是顶点,韬光养晦,严明家法、教导子孙才是正道。   所以邓让并未有任何波动,敛眸以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而其他人亦是默不出声,要知道,他们此番都是有试探昭帝想法,并为自家子嗣努力争取机会而来,所以近几次帝君设宴,总会拐弯抹角的暗示一番心意,若是往日,关于林滤公主殿下的亲事,都是他们来开口提起,不知今日为何,帝君竟然先开了口,且一开口便先拒绝了朝中勋贵第一人,这让他们心中颇没底,于是众人私下不免暗暗交换眼色,且按下诸多疑惑,看昭帝有何话要说。   勋贵之间的举动,昭帝就算不看都能猜出几分,他只做不知,继续对开国公道:“老国公也是知道的,因东阳长公主一事,林滤幼时哀毁太过,伤了根本,所以近些年不免缠绵病榻,虽然于性命无碍,却也总不见好转。本来朕还看她近两年似乎好一些了,谁知今年还未过冬,便又大病了一场。”   “朕问了太医,左右不过还是那几句话,此乃伤了根本元气,治愈无法,只能调养。若单是如此还就罢了,到了现在,林滤出阁渐近,这些人才敢跟朕明说……”   昭帝深吸一口气,道:“说是林滤身子亏损厉害,怕是子嗣艰难。”   说完,眼神一扫,底下众人都低头以待,开国公略微沉吟,宽解道:“圣上与公主骨肉至亲,伤感不可避免,但念及江山社稷,不可忧心太过。公主殿下纯真温厚,想必吉人自有天相,日后未必不可化解,圣上不若派人各地寻访,我大昭有不少奇人异士,只是不耐烦世俗熏扰,隐居在一些世外桃源,若是能寻到一二杏林圣手,殿下顽疾也不是不可治愈。”   昭帝摆摆手道:“此事但看机缘,朕自然不免要强求一番,但也没有十足把握强求得的。好在朕与林滤谈了一番,她因这些年被这病拖的久了,性子反而越发淡然,所以此事倒不会让她太过烦忧。只是她不忧心,朕却忧心,她是朕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朕又怎么忍心让她受委屈。”   昭帝看向开国公,道:“也是朕宠溺太过,舍不得让林滤受一丝委屈。所以能让朕将皇妹托付之人,必要对朕的妹子一心一意,老国公三代单传,朕虽然中意邓俊,却也不能毁了老国公家的香火,故而只能忍痛割爱了。”   说罢,昭帝似有似无的看向其他人。   开国公拱手谢恩:“圣上一片苦心,关爱老臣,老臣惭愧,俊儿虽然无缘于公主殿下,唯有尽臣之忠节以报圣上青睐。”   昭帝微微一笑:“老国公满门忠烈,朕自是晓得的。”说罢,端起茶盏,轻拨茶盖,不再说话。   昭帝与开国公对坐饮茶,其他人却是坐立不安。   他们个个人精,到了现在,哪里还不明白帝君的意思?昭帝之前一席话虽然看似对开国公解释林滤公主不能赐婚于邓俊,其中意思却隐隐指向其他各家。   开国公是三代单传,看帝君意思,林滤公主即便是日后无子嗣,也不会允许驸马纳妾留下香火,所以开国公家的邓俊才会一开始就没有了资格。   而其他家族,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子嗣,可是……诸位公侯暗暗苦笑,一个家族,嫡亲血脉最为重要,有资格尚驸马的,便是这些嫡子,尤其是嫡长子。可是,看如今情况,若是迎娶林滤公主,嫡嗣血脉怕十有八九要断,虽说嫡次子也是正统,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名正言顺,日后爵位又该传给谁?   更何况,这些都尚且不论,他们是武将出身,又是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的,不比和平年代的武将,自身伤痕累累,气血两亏,子嗣虽然不像开国公家三代单传,但要说子嗣血脉,还是单薄了许多。武将世家,子嗣本来就是一个大难关,要知道,上了战场,一个不小心,便是折损,若是不上战场,怕是永无出头之日,这也是为何很多勋贵,反而不督促子孙习武继承家业,只想后代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他们虽说有意联姻林滤公主,那是为了家族更进一步,可是他们又不是那些底子薄的普通勋贵家族,只能靠这些手段上位,他们这一批,最低都是个侯爷,又有功勋,犯不着为此弄得家族不安,嫡支子嗣不继。   因此面对昭帝的试探,众人竟是没一个表达出有意向的,与前几日的热切大大相反。   昭帝纵是心里早就有准备,也知道此事八九没人会同意,但此刻看到这个局面,不免还是心中有怒意。   堂堂大昭帝君的嫡亲妹妹,怎么,一个个都只想着利用,给自己家族谋夺好处,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又都成了缩头乌龟,都不敢吭声了?   哼!昭帝脸上顿时显露出几分不虞。众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心内虽然暗暗叫苦,还是打起精神,分说了一些其他事情,转移帝君的注意力。   昭帝虽有不满,但也知道他们的顾忌,凡事不可强求,于是顺着台阶,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饮宴罢,众勋贵散后,昭帝坐在御案之后,沉吟不语。   过会儿,周陆参见。   帝君温泉宫过冬,大多都是重臣随驾,手边得用的俊才自然逼不得帝京,在前几日昭帝招了周陆有意问了几句话,而周陆亦是对答如流,昭帝心中喜爱,故而封了周陆侍讲学士,平日伴君随驾。   今日讲到了《晋书》,帝纪第七恭帝。   周陆口若悬河,大约过了一刻,才稍作停顿,看帝君是否有要问话,只是今日帝君明显不在状态,虽是若有所思,却并无迷惑之色,反而隐有气闷状。   周陆略作沉吟,低声问道:“圣上今日为事所扰,不宜再做听讲。臣身为圣上之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当为圣上分忧解惑,只望臣没有逾越才好。”   昭帝淡淡望了周陆一眼,见对方坦然而对却又谦和恭谨,于是将之前饮宴一事说了一遍,随即叹道:“朕虽然明白他们的顾虑,也知道如此难为他们了,只是心中依旧不免寒心。想之前,一个个对朕的妹子视若珍宝,恨不得将自家子弟的真心挖出来给朕看看,而如今呢?那些痴心种子又去了哪里了?”   周陆说道:“圣上何必烦忧,诸位国公的做法虽然不免现实,对圣上却是真心坦诚,亦说明了他们不是一味求利,不过是家风严谨,品格总还是好的。若是不顾及家族,没有任何犹豫便回应圣上的,圣上又怎会放心将公主殿下交与对方。”   昭帝一听,果然舒心满意,随即忽的脸色一变,玩味问道:“朕知道你也对林滤有意,此次回朝不就为此么?如今知道了情况,你又如何想的?是家族为重,还是要回应朕呢?”   周陆不卑不亢,丝毫不乱,拱手回道:“臣对林滤殿下的心意,可昭日月。臣虽是家中嫡长,不过在求学时候,便已经将未来族长之位托付于弟弟了,故而后来几年也是与老师在书院讲书隐居。所以族中之事,于臣并无纷扰,只是若有一日,臣也只能以臣的微薄之力给殿下以承诺。臣自小思慕殿下,但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所以若是有幸取得殿下青目,臣心中便已满足了,子嗣一事,臣亦不敢强求。即是日后殿下有意收养也罢,无意也罢,臣心中最重要的,自然是林滤公主。”   昭帝眼中一亮,赞道:“好!”随即说道,“周陆,希望你今日的话俱是真心实意。”   周陆回道:“臣意早定,绝不后悔。”   昭帝哈哈一笑,之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他大昭帝君的妹子,尊贵美丽,即便因上天的嫉妒,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瑕疵又如何?还不是让帝国才俊倾心以对?周陆、韩苏,或许还有其他人。昭帝忽然觉得之前的烦忧实在是庸人自扰,自家妹子定然是福缘深厚的。周陆,很不错!   至于韩苏么,昭帝微微迟疑,虽然心内还是觉得周陆果然是最佳人选,但是对于此人,也不是那么看不顺眼了,恩,韩苏,有眼光的家伙。    ☆、80长史大人悲催鬼   已经四天没有见到林滤了啊。韩苏韩小长史,左手托腮,右手抓着一把牌,目光涣散的看着不远处秃秃的树枝,有些失神的想到。   这几天一度如往日般想要以借书看的名义赖到公主寝殿的长史大人,却意外的一连几次都碰了壁。甚至至今连原因都没弄明白。   永淳公主扫了一眼正在走神的长史大人,小声的说了一句:“洛神。”然后快速伸手抓牌。   韩小长史一巴掌拍了过去:“不许耍赖,你这局明明用的是黄月英。”   “啧。”永淳敏捷的收回手,下一刻就矢口否认:“何必这么认真,我只是想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   韩小长史翻了个白眼,你骗谁啊。   “隆裕殿下,你为什么不监督一下她?”长史大人对着一向是正义之友的公主殿下抱怨。   隆裕小狼抬头看浮云。   长史大人终于明白了,感情这两个是一伙的,全是反贼,然后郁闷的看向自己手里的身份牌——主公,除了翻白眼,长史大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旁边,忠臣与内奸——打酱油的两位小公主对着长史大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下一刻,便在永淳公主的甜言蜜语声中,把八卦和桃子都送给对方。   因为之前发生很多事,所以汝南小公主与柔嘉小公主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长史大人了,尤其是上次永淳皇姐还告诉小萝莉们,长史大人吃了毒苹果,要等七皇姐吻醒长史大人,她们才能与长史大人见面。   这让小小的公主们十分担忧不安。   于是在永淳公主与隆裕公主,听说七皇姐与长史大人那里已经风平浪静之后,便带了汝南与柔嘉两位小公主一同来到了长史大人这里。   看到长史大人果然平安无事的小公主们,十分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委屈和害怕:汝南小萝莉一如既往的抱着长史大人的腿死不丢手,还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抓住长史大人的袖子,仰望的小脸上又紧张又怕怕。而柔嘉小公主更是一改往日的羞涩腼腆,一头撞进长史大人怀里,呜咽抽泣,直到韩小长史一头雾水把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揽进怀里柔声哄了好几句,都没能让这只小萝莉镇定下来,脑袋缩到自己怀里就是拔不出来。   韩小长史一脸迷茫的看向隆裕与永淳,两位公主一个不解释,另一个笑眯眯不解释。   没得到答案的长史大人叹了口气,虽然不明所以,但不能否认,两位小公主对自己的依恋之情,让自己心里十分柔软感动,于是心疼的不行的哄了好一阵子,可连讲故事都没有用。只好又拿出了本来准备在春节守夜时候才用的,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三国杀纸牌,两位小公主这才终于又新奇又惊喜的转移了注意力。   没办法,太漂亮了嘛。   大昭与古代中国一样,流行的是工笔与写意,而韩小长史的漫画风格自然是新鲜漂亮,更加受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子的喜欢。   同样被吸引的还有隆裕与永淳,这两位公主,一个无论长史大人拿出什么东西,都能以骄傲不屑的姿态做出让人哑口无言合理的批评;一个总能抓住任何机会,毒舌吐槽打击长史大人,而此次,全都熄了火。   没办法,甄姬一出,谁与争锋啊。大小乔、黄月英、孙尚香全部靠边站,甄姬MM以美艳华丽的形象,妖娆妩媚的姿态,以及高贵御姐风范,瞬间秒杀了大昭皇室最难缠的两个少女。   以至于后边玩牌,只要有机会,不论现场形势,自家身份,技能搭配等,隆裕小狼与毒舌永淳必选甄姬,技能再好也没有用,在甄姬MM的光环下,其他角色全都靠边站。   于是,在有汝南与柔嘉两位小公主打酱油参与,且时刻通敌卖国的情况下,长史大人依旧保持着较高的胜率。   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一有机会,选择司马懿便可以了,对爱好甄姬MM的两位公主简直就是绝杀啊绝杀。   在永淳公主骗了两只小萝莉,不要给长史大人桃子之后,一局又结束了,悲催的主公背腹受敌,前有叛将,后有追兵,忠臣小萝莉只会卖萌。   长史大人伸手丢了牌,按照规矩,喊了一句:“大业未成,未成啊。”然后意兴阑珊的继续发呆。   隆裕、永淳对视一眼,也不玩了,将除了甄姬MM之外的牌丢给了汝南与柔嘉。两位公主不免疑惑,之前还好好的,泽兰女官甚至还透漏长史大人与皇姐调情呢,如今这副模样,难道长史大人与林滤皇姐又怎么了么?   隆裕小狼皱眉先问:“长史大人,我皇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韩小长史终于来了精神:“没有啊。”   据她所知,的确没有,虽然近几日没有见到林滤的面,但是整个寝宫都井井有条,一点风声也没有,并且也没见有太医来,或是泽兰女官有熬药举动。   隆裕说道:“那就怪了,我前两日想着来长史大人这里前应当先去见皇姐,泽兰女官却对我说,皇姐在休息,要知道,当时日暮西山,晚霞灿烂,正直申时三刻,与午睡或是早寝可都不搭边。”   永淳笑道:“那可巧了,我昨日也有去拜访,泽兰女官却对我说,皇姐在沐浴,当时午正,也颇为蹊跷。”   韩苏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开始还以为非要坚持林滤绣香囊,所以林滤恼了呢,既然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那应该不是生自己的气吧?长史大人有些心虚的想道。   “长史大人。”   “恩?”韩苏抬头。   永淳说道:“林滤皇姐已经数日不见你了,你确定真的没有问题吗?泽兰女官又对你说了什么?”   韩苏有些窘迫:“大约因为我去的太勤,所以司药姑娘第一次还中规中矩的说殿下有要务处理。而到了后来,则都是:殿下近日对佛家感兴趣,正在礼佛,不可打扰;殿下今日对道家感兴趣,正在静修,不可搅扰;殿下今日要读清心静气咒百遍……”   永淳直白的给出结论:“好烂的借口。”长史大人心有戚戚焉的点头。   隆裕想了想:“估计皇姐真有什么事不想我们探知吧。林滤皇姐正直诚信,清雅非常,自然不擅于说谎话的,只不过不便于详说于咱们知道,于是寻些借口,让咱们知晓意思罢了。”   永淳点头:“这倒是。”   韩小长史大汗,正直诚信不擅谎话的分明是隆裕你,永淳连你也信啊,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这么不经推敲的借口,分明更像是总是一脸面瘫的泽兰女官才会说出的吧。   讨论半晌,林滤的异常举动为何,依旧没有得出结论,到底还是担心。   冬日日短夜长,酉时一到,天便会渐渐暗下来,且比夏日暗的更加的快。所以在天色渐晚,晚霞日暮的时刻,小公主们便起身回自己的寝宫去了,并随手带走了纸牌。   韩苏坐着无聊,想了片刻,跑到小厨房里捣鼓了一会儿,取了东西便还是又去了林滤殿下的寝殿。   还未走到,泽兰女官便已经出来,一如前几日般守在寝殿外,架势让韩小长史十分眼熟。   这次没等泽兰女官说话,韩苏便哀怨的开口说:“司药姑娘,这次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殿下已经领悟大道,在做最后的突破了吧?”   泽兰女官淡淡的扫了长史大人一眼:“好,下次说这个。”   “……”   韩小长史没办法,只好捧出一碗肉粥,可怜兮兮的央求:“那,我不进去就是了,司药姑娘你帮我把这个送给殿下吃好不好?殿下总在寝殿里不出来,对身体也不好的,吃点东西补一补啊。”   长史大人打的好主意,恩,送进去,吃了,就证明不是因为生自己的气,的确是因为什么事而不见人,不吃……长史大人哆嗦了一下,那就赶紧想办法吧。   思及万一后果不好的长史大人更加警醒了,眼巴巴的看向泽兰女官。   泽兰瞄都不瞄长史大人一下,公事公办的说道:“既然是长史大人的心意,为何还要泽兰经手?长史大人不妨自己送进去。”   韩苏看泽兰态度,不免沮丧,听到后话,又是一喜:“可以吗?”   泽兰扫了长史大人一眼:“殿下正在休息,长史大人须得小心一些。”   韩苏头如捣蒜:“我会的,我会的。”   林滤寝殿内,并没有点上太多灯,且因此刻天色已暗,殿内可见度越发的低了。韩苏轻手轻脚的走到林滤榻前,林滤果然依榻而卧,正自熟睡,左手放在被外,旁边则是绣架。韩苏将手里的肉粥轻轻放到案上,凑近看了看林滤的睡颜,嘴角便忍不住翘起,越看越喜欢,心里说不出的情谊,再小心翼翼的取起绣架细细观察。   果然是在绣香囊,韩苏顿时恍然大悟,咧开嘴角,傻呵呵的开心甜蜜,又不敢发出声音。那香囊虽然不是想象中的龙凤呈祥,也不是鸳鸯戏水,而是莲花图,但韩苏反而更加中意,在大昭的传统里,莲子不正寓意着怜子吗?   看林滤因为这个这么乏累,韩苏心疼的不行,简直恨不得干脆说不要了。不过她再迟钝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能拒绝林滤的努力和心意,只是,这一幕,恐怕会时时刻刻保存在自己心里。   韩苏再没忍住,偷偷的执起林滤的左手,放在唇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痴痴的看着对方,怜惜的轻吻指尖。且唤出了往日,在公主殿下面前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唤出口的名字:“幼月,幼月……”   声音充满浓重的情谊却又自制压抑,仿若一腔真情无法不对对方表达,却偏偏不得不狠狠压下,神圣、矛盾而又禁欲,让沉醉在其中的长史大人无法自拔。   “幼月……”这是包含着所有情感的低吟叹息。   正在熟睡的林滤忽然睁开了,眼神清明平静,公主殿下面无表情的问:“什么事?”   韩苏懵了。   一怔过后,长史大人惊吓的明白了此时的处境,顿时头脑充血,脸上憋的通红。   可是,长史大人并没有回答公主殿下的问话,也没有如情场老手一般,抓住机会说出十分情圣的话,以期打动公主殿下的芳心。而是手上一抖,条件反射般的放开了公主殿下的手,然后长史大人做出了一个最没出息的决定——似乎因为太尴尬害怕,因此连滚带爬的利落转身,落荒而逃。   林滤错愕片刻,这才又得意又俏皮的露出微笑,然后“哼哼”两声,小声说道:“算了,绣香囊的事情就放你一马。”   而在微小之处,公主殿下不经意间,轻轻握住了曾被亲吻的指尖。被秀发遮掩的耳垂,则羞涩娇艳。    ☆、81你有什么?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辛酉刚过,壬戌徐来。韩苏韩小长史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天才微亮,便已经在园子里做伸展操了。古代不比后世,空气纯净清新,韩苏大大做了一个深呼吸,通体舒畅,心情大好,然后颇有兴致的跑到园子深处摘梅花,纵非把酒黄昏后,却也惹暗香盈袖。   昭帝与勋贵们说了什么,林滤公主心里有数,长史大人却是不知道的。不过这并不说明她就毫无知觉,因为之前的春宴之上,再无一丝那种刻意欢愉,却隐晦打量、掩饰良好的诡谲目光。反而如往日般,文臣武将针锋相对,言辞讥讽,各不服输,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挑衅。   而周陆,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步上了一条通畅顺达、直上青天的青云路,单从他越来越多次、越来越长时间随侍帝侧,便可见一斑。   韩苏不免想到那日帝君相招。   林滤公主府长史大人与公主殿下的私情,其实于皇室、于朝臣、于勋贵、于名门世家、甚至于帝都平民,都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既然心照不宣,便说明了背后议论可,茶肆谈论可,醉后失言可,但在相关之人面前,却不好宣之于口的。   长史大人虽为大昭朝臣,官居从四品,但除了公主府职位外,在朝中并无任何实职,推开这些不说,也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才不过中榜一年的二甲小进士。在这个时间,还有大把的比她名次更优秀,家境更良好的同年,目前还在家里等待吏部下任职令。   运气好些,人脉家世不错的,三年以内谋个实缺不是什么难事,运气差的,朋友不行,家里又没什么帮衬的,等个十年八年然后被遗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以此可见,以长史大人的身份,虽然明面上过得去,其实独个儿私见帝君,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而帝君开口提的,又是不好放在明面上的自己与林滤的事情。   所以,不免忐忑。   都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大都喜怒无常。好在长史大人虽心内惴惴,颇没谱,但是并不是说就真的怕了。   若说怕,对于长史大人来说,身为心上人的林滤公主殿下才更可怕,面对心仪之人如何保持一颗勇敢无畏之心,永远是长史大人的第一难题。   而帝君什么的,对于韩小长史来说,无论气场、威势,其实电视剧里面的帝王们,比如今这个大昭君王更加威严压抑,没办法,电视电影都是灯光、镜头各方面渲染嘛,如今的昭帝坐在自己面前,气场再强,他也做不到小说里那种霸气外泄,什么让人压力倍增,天地臣服啊。公主殿下更能让自己臣服就是了。   所以说,有的时候,当你将对方想象的越高大,到了真实见面的那一刻,你反而会觉得对方越平凡。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面对掌握大昭帝国所有人命运的这个人,长史大人心里反复牵挂懊恼的,反而是为什么前日要从林滤房中逃走。据说追姑娘务必要胆大心细脸皮厚,自己为什么就因为被别人窥破暗地里的举动心思,就因为太过尴尬羞窘而逃跑呢?   韩苏啊,韩苏,你太没用了。长史大人暗自沮丧。   在面对大昭第一的君王,还能想些有的没的,不得不说,长史大人有些时候,颇有些奇葩。   好在帝君并不知道长史大人心里在烦恼些什么,还以为是个性腼腆,但看到韩苏面对自己还能荣辱不惊,沉稳自然,心里不免好感许多,起码那份心性气度,就不是一般士子可以比拟的。   要知道,士人,昭帝见的多了。可无论多有才华、名望,在面对帝君的时候,都或多或少显露出几分失态,哪怕聪明的或是城府深些的,虽说言行举止都让人挑无可挑,但其中不免刻意生硬许多。至今为止,见到帝君还能如此随性自然却不又失恭谨的,也只有周陆、韩苏二人。   不愧是我家妹子看上的人,妹子真有眼光。   想到这里,昭帝也将往日的成见十分抛去了八分,他往日固然是因为自己心爱的妹妹倾心于这个一无所有、一无所成、只有一张小俏脸的小进士,而免不了天下所有嫁女、嫁妹的那种复杂父兄心情,觉得自家的珍宝被人轻易得了的赌气。但也有此人明明有才华却不思进取、没有青云志的可惜可厌。对于一个有着雄心壮志、期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伟大抱负的年轻帝君来说,这种自毁才华、不爱前程、没有大志向、简直愧为男儿的家伙,简直让他午夜梦回,都能气的吐血三升。   所以今日昭帝能不带任何成见的,温和与韩小长史说话,韩小长史的运道果然不一般。   “朕听闻幼月这几日闭门静养,可是又有什么不适了?”   韩苏顿时有些迟疑,不知道帝君有何用意,毕竟这话语中似乎承认了自己与林滤的亲密,这么直白的说,没有问题吗?   虽然诧异,韩苏却丝毫不敢马虎,回道:“殿下这段时间,身体一直康健,这几日闭门不出不见外客,不过是忽然对针线有了兴趣。”   昭帝心里一叹,很是苦涩难办:果然知道了。   这两个人,一个在不经意间用公主殿下的幼字来试探,看妹妹与韩苏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反而忽略了妹子忽然有兴趣于针线这种本让人疑惑的事;另一个,却因为摸不着头脑,且熟悉了公主殿下的名字,而没有发现帝君话里的玄机。   真是歪打歪着。   长史大人固然是因为不擅于这种事情,而昭帝,却是因为心内化不开的愁绪。   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当年林滤因哀伤过度伤了根本,本就是因为早慧,知晓太多忧烦离愁而至此。如今,这个一向进退有度,知礼明理的妹妹,却私下已经告知心仪男子闺名,不说闺名本就不好外传,更何况还是一国皇室公主之尊。   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要应验情深不寿么?   思及此,再想到林滤柔弱的身子骨,昭帝心内一堵,差点缓不上气。   “林滤自小身体不好,你也知道。”昭帝看了韩苏一眼,继续道,“前些日子,朕也有招太医询问,说是怕子嗣艰难,就算有幸,也怕因此伤了元气,于朕来说,当然是林滤为重。所以对无论勋贵、世家,也都与他们说了,想求娶朕的林滤,也可以,但朕的珍宝,却不是他们谋求利益的工具,利益,朕可以酌情给,但林滤,却须得他们的真心实意。”   昭帝似不经意的望向韩苏,神色深沉难明:“朕听林滤说,无论她如何,你却都是真心实意愿意的?”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韩苏已经明白了,林滤身体健康与否,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如此看来,或是收买了御医,或是因御医不敢担责任,故而宁可含糊其辞的说,或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太医。   无论是哪个,目的都很明显。   然而,韩苏虽然明白林滤的心意,却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在昭帝面前一副情圣的模样,宣称自己有多深情,有多伟大。   因为林滤很健康,纵是真的如此,她们之间本来也不可能有子嗣。如果因为昭帝不知道,便自傲自得于此,那就太下作了。   因为,此刻的昭帝,虽然没有脱离一个帝君的身份,此刻,他所表露的,却更像一位兄长。   所以,韩苏涨红了脸,有些羞愧、却又坚定的说道:“臣爱慕殿下,不敢说用情比任何人都要深,也不敢用其他条件来标榜自己,但却敢说一句真心实意。无论殿下如何,臣却都是愿意的,臣恋慕的殿下本身,与其他事无关,殿下无论有任何事,臣愿一同承担。”   羞愧,是因为自己被昭帝高看的理由是虚假,并不是自己的筹码;坚定,则是因为自己的心意的确是真挚的,并不会输给任何人。   昭帝盯着韩苏眼睛,忽而轻笑,不免想到了另一个人:“韩苏,你也很不错。”随即,话锋一转:“你觉得周陆如何?”   虽然不知道昭帝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昭帝青眼周陆却是事实,韩苏想也不想,回道:“周大人风仪才学都是好的,臣与周大人相交不多,其他的并不知晓。”   昭帝点点头:“比你如何?”   韩苏回道:“各有所长。”   昭帝意外一愣,约是没想到长史大人这么不谦虚,然后哈哈一笑,饶有兴致的说道:“你还真是敢说。”   韩苏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臣觉得自己也不错啊。”   昭帝忽然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可是周陆是严、陆、周、郑四大士族中周家的嫡长,有深厚的背景,有名儒大家的教导,有同门遍布天下的人脉,有不凡的抱负,有坚定的心志,有国士之才华,有不输于你的对林滤的深情,也有对朕的忠心。那么,韩苏,告诉朕……”   “你有什么?”    ☆、82臣有三策   “那么,韩苏,告诉朕……”   “你有什么?”   韩苏苦笑。   说什么“你有什么”,大约也是看了林滤的面子吧,若是更直白一点,不客气的说,应该是“你凭什么”吧。   皇室子弟都是天生的政客,如果自己此时再说什么林滤的青睐、林滤的心仪,恐怕只会被昭帝轻视,图惹嘲笑。   在大局之下,甚至连帝君都未必能凭心意而为,更何况一位公主呢?皇室所重视的、所接受的,永远都只是政治价值。   所以,正如昭帝所问:你韩苏,除了我皇妹的喜欢,还有什么?能凭什么?   韩苏沉吟片刻,说道:“出身于何处,乃上天所定,臣不敢怨天;家世之底蕴,乃先祖、父母所限,臣亦不敢对先辈有怨言;师长倾心教导,同窗友爱,臣只会感激,又怎可抱怨其对自己的助力多少;这些,臣都没有。但臣有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未必比得上周大人,却愿意为林滤公主殿下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哦?”昭帝神色颇为玩味,似笑非笑道:“你所拥有的东西?难不成是内府的份子钱么?”   韩苏知道这是昭帝故意激她,才不会羞辱生气,神色自若的说道:“当然不是,若是钱财便可以,那天下富贵之家不知凡几,又如何轮到臣来以此取悦君上。”   韩苏微微一顿,淡淡说道:“臣所能仰仗的,唯有自己的才学,所以,臣所有的,便是为君上解忧。”   昭帝不置可否的一笑,手指轻敲桌面,韩苏耳朵一动,想到林滤曾提及自己兄长的一些小动作,当昭帝不自觉的轻敲桌子的时候,恰是他有所触动的表现,剩下的,便是看能否打动他了。   未待韩苏想完,昭帝开口道:“解忧……,好大的口气。朕的烦忧着实不少,你又能解的哪个?”   韩苏抬眼快速看了昭帝一眼,咬了咬牙,低头说道:“门生故吏遍天下,乌衣巷口王谢家。”   昭帝手指一僵,眼瞳骤然紧缩,神色虽然未变,但怕是谁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震动。昭帝猛然一声轻笑,口气难辨:“好,果然是大口气。”   半晌,这位君王才再次开口,并未提起解忧如何,反而问道:“韩苏,你到林滤府上也有一年了。嘉州府那次,你做的很好,为何不让林滤举荐,入朝为官?”   韩苏回道:“臣不擅长此道,做公主府上的长史,也多亏了林滤殿下庇护,若是入朝为官,怕臣力所不能及。”   “怎么?”昭帝缓声说道,“林滤能维护的了你,却不信朕能维护的了你么?”   韩苏心里一紧,暗自苦笑,心道:我信林滤,却还真的信不过你。你如今说的好听,可是若有一日,有那个必要,把我丢出去,难道你还真做不来么?天下帝君,大都是如此,你又有何理由让我信你?   心里如此想,口中却说道:“圣上金口玉言,若是圣上的话还信不过,天下还有什么可信?”   “哦?”昭帝微微一笑,“那又是为何?”   韩苏连忙道:“圣上有所不知,臣天份有限、资质愚钝,做一件事情,只有倾尽全力,专注其中,才能做到比别人要好,若是稍微分散那么一点,反而会一事无成。”   “有件小事,圣上大约不知,臣虽是辛酉科进士,却不过是二甲,且在二甲中下。”   昭帝忽然道:“朕知道,你的诗词很好,就是策论太差。”   韩苏大汗,也不知昭帝到底调查自己多少,不过之前林滤告诉过自己,出身前事都已经抹掉了,且安排在了一个中规中矩、与自己经历有些相像之人身上,所以此刻,只有相信公主殿下了,故而继续道:“正是如此,臣自幼读书,却几乎是诗赋论议两无成。后来,臣没有办法,而科考已近,于是最后两年,臣专注于诗词,方才侥幸得了名次。”   “因此,臣不入朝,也可为圣上效力,入了朝,臣怕反而因此分心,负了圣上的期待。”   昭帝看向韩苏,不置可否,韩苏坦然自若。   昭帝道:“朕的忧愁,你要如何解?”   韩苏见昭帝不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思索片刻,回道:“臣在林滤公主殿下府邸之时,常见公主殿下因圣上之忧而忧……”   说到此,觑了一眼昭帝,见其脸上果然露出欣慰满意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殿下身体柔弱,多思必伤,臣于心不忍,故而僭越问明了缘由,然后思虑良久,虽然还未完全,却也得了三策。”   “讲。”   “第一策,臣建议圣上修百家之姓。”   “百家之姓……”昭帝问道,“这是何物,作何之解?”   韩苏回道:“门阀世家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以至于世人只知严、陆、周、郑,却未必知道于大昭有功的功臣勋贵,甚至我大昭皇族。故而臣建议圣上修百家之姓,以官职高下定等第,圣上九五之尊,皇室当为一等第一;而左相、开国公,为百官之首,当为二等第一;右相、肃国公等,可为二等第二,百官自上而下以此类推。”   “这样,一来可让万民知晓,尊卑高下;二来,各世家乃是凭本事入内,譬如左相严家,便在百家二等第一,可不依旧是风光如前,至于其他各家,也是各凭本事。只是所修只有百家,而大小世家不知凡几,若是不满排名靠后,或是压根没入其内,也可激励他们,当尽全力为君上分忧。”   而韩苏没明说的是,若是一概打压,士族反而小瞧皇家,可如今独独左相严家超然不变,其他诸家则各有变化,官职差的,甚至不在百家之内。   这固然不可能就此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体系,但心内却多少还是会有些介意,更甚至于,一些小的士族,为了家族发展,投靠皇家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当然不用明言,昭帝领会得。   “好。”昭帝果然赞道,“此策准了。”   韩苏道:“第二策,臣建议圣上立太学,修建皇家书院。”   “修百家之姓,乃是期望天下百姓不要只知世族,不知皇家。然而名门世家族望已久,人心思旧,单是修百家之姓恐怕收效甚微。”   “而这个时候,圣上应当做的,便是彰显德行,惠及于民。我大昭承继前朝尚文之风,但限于条件,贫寒子弟多读不起书,或是求学无门。而圣上若是能立太学,不论门第出身,只论心性、品德、才华,请名儒教授其才学,且圣上、太子、及其他王子也可偶尔前去听学,圣上若能亲自偶尔教导一二更好,甚至成绩佳者,圣上可亲自嘉奖。”   “太学收人严格,人数自然有限,所以圣上还应当修建皇家书院。如今寒门子弟读书最大的忧虑,怕不是‘纸贵于粟’,而是一书难求。各大家族敝帚自珍,平常书籍尚且轻易不愿外借,更遑论古籍孤本了。圣上可设书院,不教学生,却是专门收藏百家书籍,古籍孤本也可着人抄录了放置于内,大开方便之门,免费供莘莘学子抄录学习。”   “此二事若成,无论太学学生,还是受书院恩惠的学子,都必定会感恩戴德,忠心以报圣上。而百姓,也定然赞颂圣上的仁德。百姓之首,便无人可忽略质疑。”   “大善!”昭帝狠狠一拍御案,叹道,“此策也准了。”   韩苏吸了口气,继续道:“第三策,臣建议圣上实行殿试。”   昭帝眉头一皱:“殿试?何解?”   韩苏道:“我大昭科举考试,是由礼部拟定名次,然后吏部考核授官,因此每科的进士便以考官门生自居。”   昭帝点头:“不错。”   韩苏道:“我大昭文臣本就承继前朝,且士族子弟居多,就算不是士族出身,却又有师长之谊,就像‘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家一样,这样的关系网不可谓不牢靠,圣上也是因此举步维艰。”   “因此,臣建议圣上,在省试之后,加开殿试。所谓殿试,便是所有省试所录取士子全聚于金銮殿,由圣上亲自拟题,亲自监督考试,亲自批阅,最后,再由圣上亲自拟定名次,钦点三甲。”   昭帝问道:“不知有何用意?”   韩苏回道:“殿试以后,可取消吏部考核,直接授官。此批人,不可再如往年,对考官称师门,或自称门生。圣上可宣告于天下,凡于殿试出身的人,皆为天子门生。那么,他们感激忠诚的人,自然也只有圣上了。”   昭帝猛的起身,沉声叹道:“好、好,果然好策!”然后就那么站在那里,细细思量。   直等了二刻之后,方才遗憾道:“可惜,还不够。”   说完,若有所思的看向韩苏。   果然是人心不足。   韩苏抿了抿嘴,心内牢记林滤的嘱咐,筹码已下,而在昭帝心中,自己的分量恐怕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底牌,却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现在已经不妙,再继续下去,恐怕就更难脱身了。   韩苏满脸惭愧:“剩下的,臣虽然有所灵感,却还不得要领,请圣上宽宥一段时日,臣定当尽心竭力为圣上分忧。”   “哦?”昭帝嗤然一笑,眼睛晦暗难明,“是为朕分忧,还是为林滤分忧啊?”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转眼就翻了脸。   韩苏不免想到,自己当初刚刚拟出这些策令的时候,林滤对自己说还不到时候拿出来之时,又交代的一些话。   “韩苏,若有一日,我皇兄召见你,你一定要记住,在他的面前,你可以坦陈钟情于我,但是,你的忠诚,却只能属于他。”   “同样的,若是他看中你,想要授你官职重用于你,哪怕你要拒绝,也一定要表明,你是永远忠诚于帝君的,哪怕不入朝堂,也不敢忘记为君分忧。若是实在推却不过,哪怕要违心接受,也千万不要让他对你的忠心有所怀疑。”   “殿下,这是为何?”   “我太了解哥哥了。我的这个兄长,身为守成之君,却立志做名垂青史的圣君。但他前有先皇开拓疆土、建立大昭之功的压力,即位之后又频繁受到文臣世家的掣肘,他虽然没说什么,恐怕心里却不是一天两天想要除掉妨碍自己的这些障碍了。”   “也因此,他更需要自己的力量。你屡次展现自己的能力,他怎么可能不想收服你。你以为他单是因为你家世门第不行,而不满意你?恐怕他更恨的是,你没有如周陆那般进取心,没有施展才华、大展拳脚的想法。于他来说,他会认为,那是因为在你心中,帝君还不足以使你臣服,所以才不愿为他所用,不愿倾尽全力,这是对他志向能力的否定。”   “在这个时候,若是你还表现出忠心于我,不要说你帮他解决士族之患,哪怕你将刀勒打下来献给他,他也必然记恨你,宁可赏赐你异姓王,也定不会让你如愿。同样的,怕是也不会让我如愿。”   韩苏一怔:“怎么会?他那么宠爱你,又是你嫡亲的兄长。”   林滤平静的说道:“他是我的嫡亲兄长,可他更是大昭的君王。”   “每个人都应要牢记自己的位置和本分,才不会沉迷于一时的荣辱之中,宠辱不惊,方为长久之道。”   林滤随即笑道:“人无完人,我哥哥虽然有这么个缺点,不过只要注意避过,就没什么大碍。就其他而言,他的确有成为贤明君王的资格。”   思及此,韩苏回道:“当然是为圣上分忧,而公主殿下,臣则是担心她思虑太过,伤了身体。”   “哼!”昭帝冷笑道,“那为何不愿入朝为官,为朕效力!”   韩苏还未开口,昭帝冷声又道:“可不要再拿那套资质愚钝的谎话骗朕!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圣上明鉴!”韩苏连忙说道,“臣、臣不敢欺瞒圣上,臣是真的不善官场权术、派系倾轧。臣很惜命,又怕死,一生惟愿安稳喜乐,又没有什么大志向,最讨厌殚精竭虑,向上谋划。臣只要薄有家资,家有贤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蠢材!废物!”韩苏话说一半,便把昭帝气了个仰倒,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册书卷砸了出来,“你个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白费一身才华的蠢货!林滤怎么会喜欢你这个、这个……”   昭帝这个半天,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好了,咬牙切齿道:“你这么没用,朕一定不能让林滤嫁你了!不然,你逍遥快活,哪里还记得为朕分忧?岂不是在糊弄朕么?”   韩苏心里一紧,心思急转,连忙想林滤的交代。   “你记住,我哥哥有个弱点,他虽然自负圣明之君,不屑于逢迎拍马,但是,只要是人,哪个不爱听恭维的话呢?所以,若是看他气色不对,你只要口口声声的咬定,自己虽然有违他意,但忠君之心却是绝对不容质疑的,且越是坚定不移越好,不要怕他不信,你反而要做到迫于君王威势之下,却依旧理直气壮,死不改口,事便成了。”   “我哥哥毕竟刚即位,所以此举定然不会有失。若再过几年,那才是真的君心难测,便不好说了。”   林滤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有绝对的把握。   韩苏心里大定,依林滤之言说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臣虽不才,没有大志向,又贪图享乐,却也是听取圣人教诲长大的。臣虽然因忧虑自身,不敢居庙堂之高,但在江湖之远,又怎么敢忘记君王的忧愁。”   昭帝沉默不语。   韩苏心内大急,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按林滤说的,保持谦恭谨慎之色的同时,隐隐透出一丝委屈不服。   昭帝幽幽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为朕分忧,却又不愿入朝辅佐朕,让朕怎么相信你?”   韩苏一咬牙,猛然躬身拜道:“臣不愿说什么花言巧语,我儒家子弟,也不谈什么心魔谶言。臣不愿入朝为官,乃是因圣上不缺臣一人,臣又实在不适合那里,恐怕只会给圣上添乱,而臣在外对圣上更有用处。若是他日,圣上用得着臣,臣唯有一句……”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室内充斥着诡异的静谧,昭帝不说话,韩苏躬身不起,甚至不敢抬头,冷汗顺着鬓角隐秘流进脖颈之中。   良久,昭帝终于开口:“听起来……也不错。”   随即,看了韩苏一眼:“你起来吧,前面三策很好,你不用急,反正单是这些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昭帝微微一顿,说道:“若日后你将此事办成,朕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韩苏眼神微闪,又道:“臣定当尽心竭力。臣还有一事,请求圣上。”   “说。”   “圣上修建皇家书院,惠及天下学子,乃是仁德之政,臣愿意将内府份子所得银钱,以林滤公主殿下的名义,资助书院,为学子谋一分福利。”   昭帝眉毛一挑,转眼细细打量韩苏,韩苏一脸诚挚,昭帝终于消去了心中的最后一丝芥蒂,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你果然是说到做到。你放心,朕金口玉言,自然也不会更改。”   韩苏心内顿时一松,偷偷喘出一口气:幼月啊幼月,你果然最了解你的兄长。   寒梅映雪,踏月而归。   韩苏的园子一向无人,帝京如此,温泉宫也一样。而在如此清冷夜晚,林滤却身披一件银白狐皮大氅,沐浴如水月华,立于寒梅树下。   不用想也知道,公主殿下定是在韩苏被帝君召见的那一刻便接到了讯息,然后专程等于此处的。   韩苏本因为这清冷夜晚,而冻的隐隐发抖,可此刻,看到了这位并没有露出焦急、担心神色,依旧平静如常、娴雅如常,甚至比月色还要来的淡漠的公主殿下,心里却说不出的柔软温暖,恨不得化为一汪春水。   未待林滤开口,韩苏一反常态的伸出胳膊,满满抱住了公主殿下,脸埋在对方的脖颈与大氅蓬松的皮毛之间。   林滤一怔,却并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长史大人才终于瓮声瓮气的在她耳边唤道:“幼月……”   “恩?”林滤摸摸对方的头发、耳垂,应声道。   “你一定不能抛弃我啊,”长史大人深深吸了一口公主殿下身上的体香,手臂忍不住又紧了紧,“我现在真的一穷二白,下半生只有吃软饭这条道了。”    ☆、83乖,叫姐姐   壬戌年春节刚过,又加上热闹非凡的元宵节的热潮,虽然此时与温暖压根儿搭不上边儿,但毕竟已经到了名义上的春天。   被圏了一个冬天的帝京少年们,再也耐不得性子,轻裘宝马,呼朋唤友,在帝京街道上呼啸而过。   一时之间,帝京的各大酒肆、花街,再次出现了日日客满的景象,让各大店家都止不住的喜上眉梢。虽然比不得去年全国士子进京赶考的繁荣拥挤的景象,但是如今这种程度,已经足够生意人家合不拢嘴了。   同样合不拢嘴,正翘着唇角望天傻笑的还有韩苏韩长史大人。   去年的此时,她刚刚中了进士,还宅在法严寺喝酒看梅花呢,说起来,法严寺的老梅长的的确不错,倒是可以与公主殿下故地重游,前去看一看啊。   当然,之所以想起法严寺的梅花,并不是长史大人忽然感慨平生,起了忆苦思甜的心思了;也更不能可能是忽然想要补上以前蹭吃蹭住的香油钱。   长史大人时常以一清二白自诩,尤其在为了媳妇儿咬牙贡献出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资产之后,所以提起香油钱,她只会想起和尚们的塞钱箱。   大师们比自己有钱多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长史大人不趁夜去扣菩萨的金身已经是相当克制了,当年穷的狠的时候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事儿。   那长史大人的心思是从何而来呢?   提起一年前,韩小长史就禁不住的低头点着指头算上一算,还有那么一小段日子,就是自己与林滤相识一周年了啊。   这是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顿时,无论是古代文人才子、还是现代文科生,两个时代的文人都从骨子里都去不掉的浪漫情怀顿时产生了共鸣,在小长史身上发酵、膨胀开来。   看来,春风不但吹的帝京子弟春心萌动,顺便也刮起了长史大人的少女心。   可惜的是,有些人天生和浪漫绝缘。   “没空。”林滤手捧书卷,正专注的看着,头也没抬的说道,“而且生病的时间到了,再不生病会有大麻烦。”   长史大人怔了怔:“什么麻烦?”   林滤忽然抬头看了长史大人一眼,然后抿了抿嘴,若无其事的用一种微妙的口吻说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我的生辰了,虽然因为要为先皇守制二十七个月,不能大肆操办,但是我那些人来疯的皇兄们岂会轻易干休,肯定会想了别的法子折腾,我自然是称病不出的好。”   竟然被自己宠爱的妹妹称作“人来疯”,以此可见,往年的几位王爷闹的有多不靠谱。   不过,韩小长史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   “半、半个月?殿下的生辰是那一天?”   林滤愉悦的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就是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啊。”   轰隆!一道天雷砸到长史大人的首级之上,应接不暇,天雷阵阵,直把韩小长史雷的头晕眼花。   一时之间,长史大人说不出的悲愤:林滤竟然比她大了一个月!   自己还曾因为对方未成年而纠结不已,自己还总是一副我心理、生理年纪都比你大的姿态。   长史大人忍不住捶墙,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韩苏一脸木然的看着林滤,为今之计只有寄托于林滤不知道自己生辰上了。   林滤不知道吗?怎么可能。   公主殿下早就把长史大人调查个底儿朝天了。   正是因为知晓长史大人的生辰,才更加对平日里,明明比自己年幼、明明就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却偏偏还自以为很成熟、以年长者自居的长史大人好笑不已。   到了今天才真正明白,感情长史大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生日,就自认为自己比她年幼了呢。   多么有趣啊,看看眼前这张因为太过震惊,都呆滞了的脸。   公主殿下扬起恶作剧成功的恶劣笑容,娴雅依旧的伸出手,捏了捏长史大人的脸:“乖,叫姐姐。”   “……”   生日比周年纪念日重要多了,更何况,看起来公主殿下没一点儿浪漫情怀,就算不是周年纪念,难道和情人一起压马路、游景点,赏花、赏月、赏长史,就没有一点儿吸引力了吗?身为情人,真是失职!   不过,长史大人显然也没资格说别人,以情人自居的某人连对方的生辰都是刚刚从对方口里得知呢。   于是,韩小长史打起精神、重整旗鼓,抓起藏在身边儿的木盒子往林滤手里一塞,面皮儿发热的某人,连敢正眼看林滤一眼都没,期期艾艾的嘟囔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送你的。”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临阵脱逃的理由是:我要去准备生日惊喜。   林滤错愕的看着手里的盒子,虽然之前一直没抬头,事实上,她从韩苏刚刚进来,就看到这个被刻意掩藏在对方身边儿的东西了。   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用意,韩苏才会这么躲躲闪闪的不让自己知道,所以故意没有去看,结果却被对方这么冒冒失失、语焉不详的塞了过来。   公主殿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有周年纪念这种日子,千年的习俗间隔就是这么的让人无力。   只是,无论何种间隔,却也挡不住少女真挚的情思。   林滤打开盒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古拙质朴的紫砂茶杯,说她古拙质朴,实在是太高抬它了,只不过是因为长史大人送的,所以公主殿下忍下心来厚道了一回。   因为杯子明显是韩苏亲手所制。想起来大约是因为林滤经常饮茶的缘故,韩小长史便用心亲自做了这么一个礼物。杯子上面一个书生仰头望月,旁边刻着两行字:“以茶代酒,消融倾慕心几许。烹字成汤,萃取相思水一杯。”   林滤并不知道这是韩苏为了周年纪念日特别准备的礼物,而且明显对方也是今日刚刚才知晓自己的生辰,所以也并不是提前送的生辰礼物,那么,忽然送了这么一个大费心思的杯子又是为何呢?   聪慧睿智的公主殿下茫然不解。   不过,这并不影响公主殿下心里的喜欢。之后几年,林滤总爱这个杯子,无论人前人后,这个茶杯都常在手边,只要饮茶,这个杯子总是离不开的。   当然也有心直口快的亲族,直截了当的唾弃这个丑陋的杯子未免与林滤太不相配,林滤却都笑而不语。   韩苏腰间的香囊针脚还不够细密,做工有些粗糙呢,可是她不也每天都羞怯欢喜的戴在身上,不时的摸一摸,生怕不小心遗失了么。    ☆、84你捧的哪门子的花啊   林滤公主殿下的打算并没有成功。因为从庆王府送来了邀请花朝节百花会的帖子。   还好生病的消息还未放出,于是计划终止了下来,临时改为小恙,两日便好,就算没有大碍,循例也是要小病一下的。没办法,从春节前到现在,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和往日的形象太不符。   可见演戏的确是一个技术活,尤其在公主殿下身兼导演、编剧等一系列职位的时候,又费体力,又耗脑力,还要临时做档期调整。林滤顺手将请帖递给了韩苏,预估了一下近日生什么病比较合适。   “庆王妃?”韩小长史好奇的翻来覆去看着鎏金帖子。   虽然来到帝京已经一年了,可是她几乎总是宅在公主府不出门,又没有什么交际,所以就算是皇家的人,长史大人也没能认全,没办法,皇帝亲戚太多,同理,林滤的亲戚也很多。但是公主殿下很少与他人走动,待客也并不热情,就造成了自家略显失职的长史大人孤陋寡闻的局面。   “庆王是我十三叔,虽然出身不算尊贵,但因为为人单纯不争,所以无论是父皇,还是其他叔伯,都十分喜欢他,就算不喜欢起码也没有厌烦他的人,所以父皇即位之后,就封了这位叔叔一个‘庆’字,可见喜爱。”   林滤抿了一口茶,笑道:“我这位叔叔不但温厚纯挚,人长得也极俊秀文雅,据说及冠的时候帝京的女儿家都额手相庆,别看不是什么尊崇的皇子,各家的媒人差点踏破皇宫的门槛。概因为十三叔叔虽生于皇家,偏偏却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架势,最妙在当时诸位王子哪怕争权夺利,都没有把他拉下水的心思,简直就是一个奇葩,此事在皇家总是笑谈中不可缺少的话题。你看,这样的人,哪家不喜欢?哪家的女儿不喜欢?”   韩苏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要说是当时的皇子心地好,又怎么可能?   韩苏虽然没明说自己的问题,林滤也明白问的是哪个,答道:“因为十三叔叔虽然聪慧灵秀,却偏偏是个痴人。他涉猎甚广,爱好广泛,因为人极聪明,所以无论学什么都能一蹴而就。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写了一手好字,围棋上的造诣也高,古琴弹的也好,诗词也常受皇爷爷的称赞。可他学的快,没兴趣的也快,就在那时,忽然有一天,他又对画画感兴趣起来,要说画画,他平日也会画上两笔,但要说好,却谈不上,于是就下了苦功夫准备把画画好。”   “这次一下决心可不当紧,那么通灵剔透的十三叔叔,偏偏对画画没辙呢,要说他是画痴吧,偏偏比平常人要好一些,可反复练下来就是不入流,痴劲儿上来,就一练几十年,估计至今还在家里挥毫呢,可惜的是,现在不知入没入九流呢?”   韩苏看林滤俏皮打趣自家叔叔,哪怕没趣也都觉得有趣了,更何况庆王的确很悲催。   林滤继续说道:“他虽然学的越快,厌弃的就越快,却在学的时候都是极认真的,所以一画起画来就不免沉迷其中,像是入了魔怔。后来好几次,连皇爷爷唤他他都不理,有次皇爷爷实在恼了,在他眼下拿走了镇纸他都不知道,皇爷爷一怒之下就把镇纸磕在了他的头上,他还一脸茫然呢。”   “你说说,他连面对皇爷爷、当时的皇上,都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那些有心思的叔伯们,又怎么会图惹晦气?”   “那庆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林滤面色古怪的笑了笑:“我幼时调皮,听了十三叔叔的传言,就专心练了当时十三叔叔正摹的一幅画,然后有天在十三叔叔面前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虚心请教他,之后就在他面前一挥而就……”   说到这里,林滤再也忍不住了,咬着嘴唇坏心眼儿的笑了半晌,就好像刚刚恶作剧成功一样,然后眨眨眼,吐吐吐舌头,对着韩苏说道:“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呆,我扯了他半天的衣袖也没能把他扯回神,我那时还不到六岁,以为把他震傻了,害怕皇姐骂我顽皮,因为当时画荷,所以就在池边作画,于是看四周没人,就用尽力气,把他一个踉跄给撞到了池塘里……”   韩苏大汗,竟然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还不到六岁,幼月你、你……   林滤掩口笑道:“他事后还谢谢我叫人救他,且非得认为我有画画的资质,常要我同他一起钻研,于是就时常遇到庆王妃。”   “庆王妃为人极好,最爱花花草草,和十三叔倒是很相配的一对儿,只是开始的时候子嗣有些艰难,好在我十三叔也不在意这个。我幼时极讨长辈喜欢,庆王妃没有子嗣,心里总是焦急,见到模样漂亮又聪明的孩子总是忍不住要喜欢的,后来真是巧了,我到他家玩了不到一个月,就诊出庆王妃有了喜脉,所以她总觉得是我带来的福运。”   林滤顿了一下,敛了几分笑容:“再后来,我皇姐远嫁,我生了场大病,就干脆以身体不好放出风去。她和十三叔都是不爱事儿的人,尤其不爱进宫沾惹是非,却会每年都在一些日子进宫看我。尤其是花朝节,因是我的生日,皇姐也不在了,她便找了厨子,做了百花宴,在每年的那天,以庆王府的名义遍邀百家闺秀,前去做客赏花。”   “虽然名义上是庆王妃平日就爱花花草草,于是就尤爱花朝节,促成了这般热闹,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直到后来我替哥哥掌管了内府,他家才取消了这个宴会,只在那天之前送来一些花草字画。”   林滤轻轻的点了点帖子,低声说道:“今年又开,怕是因为知道我就要出阁了吧。既然是长辈的心意,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的。”   韩苏看林滤忽然兴致不佳,不禁心动,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竟一时竟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来。   林滤却立刻调整好了心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呆愣的小长史,若有所指的说道:“不过还真是可惜啊,庆王府的百花宴,是王妃费尽了心思,与数十名名厨一起研究出来的,大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偏偏她家不但不爱生意上的事儿,便是菜谱也没有转手的意思。真是除了他家自己在花朝节请宴,别的时候求都求不来。前几年停了宴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扼腕呢,今年怕是这百花宴最后一次现世了也未可知……”   百花宴?长史大人眨巴眨巴眼,果然上钩儿,立马将安慰人之类的丢到了一边儿,好奇的问:“是果然用百花做出来的么?好吃么?”   林滤笑:“好吃自然是好吃,不然怎么会家家闺秀都惦记着,至于宴席么……”   长史大人伸长了脖子,满眼的星星。   公主殿下吊足了胃口,继续说:“虽然不是百花,却也是新奇非常,精致的很,因我十三叔的缘故,就是名字起的也雅致。譬如说有道‘金莲花百灵菇’,便叫做‘陌上金莲纤’,还有道‘桂花烧汁白鳝’,叫做‘贵妃轻曼舞’,还有诸如‘悠然南山行’、‘天池甘露香’、 ‘桃红碧波漾’的,真是花香醉人,食色俱佳。”   林滤每说一样,长史大人就砸吧砸吧嘴,以至于说到最后,已经忍不住扯了公主殿下的袖子了,用意十分明显。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美食嘛,更何况,她自己当初学习做菜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可是她只会些现代的居家菜式,这些具有时代特色,凝聚了古人智慧的东西,她可是一点儿不熟,现在有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   “只可惜……”公主殿下故意没看长史大人扯住自己袖子的手,刮了刮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长史大人的小脸,一边羞臊对方一边坏心眼儿的坏笑道:“庆王妃只请姑娘家。”   呃,长史大人被噎了个半死。   ……我明明也是姑娘家。   长史大人弱弱是缩回手,不甘心的咬咬嘴唇,委屈的看着公主殿下,心里却琢磨着男扮女装……呸,换回女装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见林滤捧起茶盏,啜了一口,然后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天还有个斗花会,若是给我捧花的小厮,自然是随侍左右的……”   半月之后,长史大人一身青衣小帽立在公主殿下身后,同去庆王府百花会的还有隆裕及永淳,她们两个是第一次参加,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于是来到林滤府邸,想着与七皇姐一同前去,结果没想到竟然会见到长史大人,还是这副模样。   虽然韩小长史一副自欺欺人大家谁也不认识谁的模样,但是隆裕小狼到底没忍住:“长史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长史大人脸皮儿有些发热,没好意思说我是想一起去蹭菜吃。   可转眼看林滤,公主殿下压根儿没有解围的意思,低头啜茶,隐去了满满的俏皮笑意。   于是,韩小长史一脸正色的看着隆裕公主:“听闻林滤殿下要去参加斗花会,殿下娇弱,司药姑娘也是弱质女流,怎么能让她们二人捧了花盆前去呢?所以,公主殿下,我今日不是长史,请叫我小厮。”   永淳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儿,隆裕一噎,两人因为林滤在旁边都没好意思说:斗花会的花早就提前送去了,泽兰女官明明也不去,你捧的哪门子的花啊。 ☆、85折桂   庆王妃的百花宴请的大都是皇族亲眷,她们的亲事大都不由自主,又加上自矜身份,有自己的小圈子,所以并没有参与之前的各种饮宴,因此虽然知道韩小长史的名号,却从未真正见过本人模样。   故而当看到青衣小帽、一脸俊秀乖巧,又斯文、又讨人喜欢的长史大人,一副听话贴心小厮模样立在林滤公主殿下身后之时,有几个郡主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是谁,只是对一向洁身自好,虽然与其府上长史多有传闻,但并不滥情的林滤带这么一个小厮颇有想法。   一来疑惑:这林滤不是对她们家的那个长史痴缠眷恋么,哪里又找来这么个漂亮灵巧的小厮带在身边,甚至还不顾避忌的带到百花宴来。   二来么,自古上行下效,林滤名声在外,又身份尊贵,在皇室都是诸家子女仰望的存在,是少女们不自觉模仿的对象。她带了这么一个儒雅俊俏的小厮,一时之间,这些郡主、或是公主家的、外戚家的女儿们,也都不自觉的想着自己饮宴以后也带一个这么样的小厮出来,不是特别的得意又不同?   只不过,林滤的小厮肯定不会一般,俊俏的少年易找,只是乖巧又不失灵巧,听话却又斯文机灵,没有小童的青涩懵懂、又没有成年男子那般污浊的,这样的少年小厮调教出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想到这里,少女们把调教小厮的想法先放到了一边儿,反而饶有兴趣的一心想要挖出林滤与这个小厮到底是什么关系来。   在林滤带着隆裕、永淳去见庆王妃之后,众家的的小姐们再也没有之前的矜持。   “好漂亮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长史大人抽了抽嘴角,顿时无比感谢公主殿下的明智。   “庆王妃的百花宴请的都是皇家亲眷,都是我的堂、表姐妹,她们虽然没见过你的模样,不过名字都是听说过的。身为我的小厮,叫韩苏可是不行的……”林滤上下打量了长史大人一番,“叫什么好呢?”   韩小长史扭捏的扯了扯袖角,羞答答的说道:“不如叫小苏苏?”   公主殿下显然没听过这么肉麻的情话,被恶心的一脸铁青:“驳回!”   长史大人微微失望,不过人家天生乐观又积极,才不会被这么点小小挫折给打倒,思考片刻,偷瞄了公主殿下一眼,鼓起勇气说道:“那、那就叫望月,韩苏,字望月。”   这也太司马昭之心了,让别人听到该如何想?就算如何淡然豁达,林滤此刻也忍不住羞涩暗恼。   看林滤似乎又要驳回,韩小长史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样,说道:“我没有字,取个字也是应该的,没有道理取个字也要征取殿下的同意的。”   林滤真是又羞又恼又咬牙切齿又可笑,似羞还嗔道:“大胆!竟敢冒本公主的讳!这样的字,也是可以随便乱取的么?”   话虽说的重,可这语气却怎么听怎么软,与平日的气势可是大不相同。   韩苏一怔,显然忘记这一点了,不过她知道林滤并没有真正生气,只是因为古人情感含蓄暧昧,不太适应如此表达,可是,这是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也想自己的小字取的趁自己的心意。   而且,她看林滤这副要气不气,羞怯的脸红,又勾人的犀利目光,嘴里说着狠话,话里话外却是为自己着想的样子,顿时M属性大爆发,身心甜蜜舒畅的不得了。   于是,小心翼翼的勾了林滤的小指,咬着嘴唇凑到公主殿下跟前,又害羞又动情的说道:“那、我叫做折桂,你说好不好?”   “折桂?蟾宫折桂么?”不知哪家的皇亲贵戚,好奇的看向韩苏,调笑道:“不愧是林滤家的小厮,真是志向远大。她家的长史大人虽然去年不过二甲,但是帝京却都赞他诗词圣手,说是词中状元也不差,你这边也要蟾宫折桂,岂不是还要压了韩长史一头?我们可拭目以待来年了?”   韩苏笑了两声,闭口不答。   她是要蟾宫折桂,可是,她要折的,不是月宫桂树上最顶端的那支桂枝。   正如同有句诗所说:“我是那上京赶考而不读书的书生,来洛阳只为求看你倒影……”   而她韩苏,是想去月宫折桂却对桂树没有兴趣的书生,因为她去月宫想要攀折的,却是月神本身啊。   长史大人砸吧砸吧嘴。   只是,公主殿下自信但不自恋,这么一个好名字,可惜注定林滤除了今天,大约是不会轻易的唤了。   庆王妃虽然往年常办百花宴,但她主要是喜爱林滤,为了给林滤庆贺生辰,而且又常说自己年纪已经不再适合这些,又喜爱清静,故而从不在宴会上露面,只是将园子开放出来,让年轻姑娘们玩耍。   因此,林滤到这里总是先来见她。   隆裕、永淳与这位婶婶没有过多的交情,见过之后就寻长史大人玩耍去了,顺便给长史大人解围,唯独林滤与庆王妃感情不错,要多说一会儿话。   “那位就是府上的韩长史吧?”庆王妃透过竹帘,看向园内,长史大人此刻被隆裕一把拉走,皇室不良少女一出马,围观团顿时解散了。   林滤也不遮掩否认,她本来也没想过隐瞒这个婶婶,大大方方的“恩”了一声,倒是没转头看去。   庆王妃笑道:“我只想着今年大约是最后一次借着花朝节的名义,给你过生辰了,倒是不小心差点儿没法儿让你们一起过这么重要的日子。”   林滤低头饮了口茶,微微一笑,坦然说道:“带来这里也一样,而且她最爱美食,听到十三婶婶这里的百花宴,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恐怕就算我不来,她也要央着我来。”   林滤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也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也想见见十三叔和十三婶婶。”   庆王夫妇不爱俗事,更不爱沾惹皇家、朝廷的事,做事、交往都多有避忌。林滤也因掌管内府,借口身体不适,不爱拜访亦不爱待客。   这样一来,关系这么好的两家,竟然也会出现逢年过节多有节礼、信件,但是登门拜访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的情况。   庆王妃本来话里一是打趣近来帝京林滤宠爱府内长史的传闻,二来也是疑惑做事一向谨慎有分寸的林滤,怎么会将自家长史扮成小厮带来只请女眷的百花宴。   她那句“差点儿没法儿让你们一起过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过是无心之语,竟然没想到林滤反而点头承认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在生辰之日想要与这位长史大人一起度过,所以才有这么个大胆肆意的举动来。   这么说,帝京传闻的,林滤倾心于自家府上的长史,竟然是真的了?   虽然惊讶,但是庆王妃还是在第一时间就镇定下来,且毫无微词的接受起了这个事实。   庆王爷为人才华横溢,钟情于某些事物时,更是有些痴处,不免偶尔轻狂荒唐。庆王妃见得多了,她为人又柔弱不争,随波逐流,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基本都能够坦然接受,这对儿夫妇,实在是一对儿妙人。   所以,林滤有什么话,才总能毫无挂碍的说出口,他们嘴巴又严,不爱生事,实在是难得的安逸说话对象。   说完话,客人都到齐了,长史大人最期待的百花宴也终于开始。   到了此时此刻,韩小长史似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事实:自己是小厮,又不能像往常,顶着个长史身份上桌,如今该怎么样才能吃到菜啊。 ☆、86花朝   韩小长史的烦恼对于公主殿下来说,根本算不上烦恼。   林滤公主自然而然的牵了长史大人的小手,施施然的走向席位,然后给在场的姑娘们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顿时,诸家贵族少女们都是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得的眼神,自动自觉的在林滤身边,给韩小长史空出了一个席位。   然后,贵族少女们好不惬意的窃窃私语。   “矮油,林滤也到了知情识趣的年纪了呀~”   “原来偏爱粉嫩乖巧的呀~”   “和那个长史大人是一个类型的呀~”   “长史大人比较浪漫有才华呀~”   “但是折桂少年好软好容易推呀,你们懂得的~”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韩小长史内牛满面:胡说啊,我比折桂软比折桂好推啊。   啊呸呸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长史大人明显已经脑不择言,开始错乱了:麻烦你们讨论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小声点,我全听到了、全听到了啊。   之前明明还说韩长史浪漫专情,乃帝京第一良人,与林滤公主多配多配,怎么今天一下子就开始对着折桂少年各种遐想啊,少女心真是好诡异、好多变啊啊。   林滤看了一眼默默吃菜,下筷子如飞的韩小长史,明明吃的很开心很欢畅的样子,怎么脸上却一副牙疼的表情?   公主殿下在桌下捏了捏长史大人的手:“怎么了?”   韩小长史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啊,总不能说自己在吃自己的醋吧?   “没事。”韩苏瓮声瓮气的嘟囔着回答。   可是,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心情真是好微妙好微妙啊。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花朝节乃百花生辰,同时也是少女们的节日,百花宴之外,还有祭花神、斗花会、挂花笺、踏青等等,纵然林滤借口身体不适,不能陪同这些堂表姐妹们全程玩耍,但是像祭花神以及挂花笺等等与少女们一年的福缘有碍的习俗,还是不可避免的。   同时,听到了斗花会规矩的韩小长史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滤既然能带自己来,为什么还非要自己装成小厮的模样。   原来,皇家的斗花会不但斗花,还要斗文才、斗学识、斗见闻、斗广博。   斗花者携花而出,首先要讲花名,讲花的品相,讲花的内涵,然后需引出前人诗句一首,应对自己之前所赞之语,再作诗一首,以花喻自身。最后则需讲关于此花的趣闻轶事一则。   可以说是极雅却又极繁杂的。   可想而知,若是打了韩小长史的名号,林滤就算再借口不适,某人也逃脱不了参加斗花会的命运。   让韩苏吟诗无妨,讲趣闻也无妨,但关于花么,韩小长史大约只能讲出:叫什么不知道,但很好看,而且吃起来也很不错这种大煞风景的话来了。   而挂花笺则又俗称赏红,或是“护花”。   “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说的便是这件事情。   挂花笺讲究在各种红色的小笺上,写上少女爱恋期望,然后将其挂在花枝上,或是会开花的树上,花神便会降下福缘保佑少女们梦想成真。   据说在大昭,每年都有各家姑娘的花笺被春风吹落到少年手上,促成不少良缘,在大昭民间,便有花神送姻缘的说法。   当然,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沐浴在科学的光辉下长大,韩小长史才不相信封建迷信的那一套。   哼哼,趁着众人不注意,长史大人偷偷的拽下林滤的花笺揣到怀里,又不放心的拍了拍,少女爱恋什么的,我接收了,花神大人啊,请放心吧,绝对是良缘没差的。   之后的活动,林滤便没有再参加,对于大大方方牵着长史大人的公主,大家都报以明了的目光,而隆裕及永淳也没有一同打道回府。   今天可是七皇姐的生日,两位小公主都十分上道的给长史大人留出了空间。   用长史大人的话来说,就是此刻不能做电灯泡。   “《隋寄夜宴图》、《八封字帖》,哇,这个是一整匣子的东珠……”   “呵……”林滤笑了一声,揶揄的说道,“长史大人定是爱那匣子的东珠咯?”   韩小长史顿时红了脸,《隋寄夜宴图》与《八封字帖》一个是名画,一个是名帖,要真说价值,可是实实在在的有价无市,而且身为读书人,那啥,追求上到底不该那么肤浅不是。   长史大人收起口水,放下东珠,讪讪的说道:“哪有,只是视觉冲击太大,惊讶了一下。”然后转移话题的拿起另一本书,“这个是庆王妃送的贺礼吧?是什么?”   即是林滤的生辰,各家亲贵们自然都准备了礼物,像是大手笔的,便直接拿了韩小长史所说的那种名画古谱等送了过来,不过也有情分好,所以送礼不求贵重,只求心意的。   譬如永淳便送了花神庙在花朝节的当天才开放的第一枚灵符。   花神庙每年只放出一百枚符箓,而第一枚灵符,便是供在花神龛前正中央位置的那个,这一百枚符箓会受整整一年的香火,保佑女子诸事顺遂,福缘加身,据说及其灵验。   每年这些灵符都及其抢手,而花神庙更是谁的面子也不卖。想要抢第一个更是难上加难,也不知这个一早就呆在林滤身边,后来又随着林滤去庆王府的永淳,到底使了什么法子,遣了什么人弄来了这个抢手的东西。   当然,还有人送礼又求心意、又求贵重的。   譬如隆裕小狼送的乃是一对儿玉佩,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   两块儿玉佩乃是由一块儿玉雕成,并不是普通的左右一对便合在一起,而是两者相叠,上下一扣,两块儿玉佩便合成一块完整玉石,玉石上有一根淡淡红线,相互缠绕,旖旎缱绻,缠而不乱,纵贯整块玉石,好似月老红线。   隆裕小狼的意思不言自明啊。   而结合了两位小公主送礼风格的,则是庆王夫妇。   庆王送的是自家的画。   韩小长史终于有幸见到这位数十年如一日练画,却依旧被林滤取笑不入流的天才王爷的作品了。   庆王送了两幅,一副写意山水,一副工笔。   但说工笔,还有那么一丝味道,但依旧有那么一点怪怪的感觉,而当韩苏看到那副写意山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   前世受正规文科生教育,没碰过画笔,今生做了书生,考到进士,为了所谓的君子六艺,长史大人也有练过那么一年、半年的国画。   可是,就那么一年、半年的功夫,韩苏就自认为比这位王爷强。   而看到这里,韩苏终于知道那副工笔哪里怪了,庆王不是没有天分,可惜的是,他的天分不在国画上,起码不在写意风格的国画上,庆王更适合西方写实的,或者干脆说,画建筑结构图大约更有前途。   这位王爷意外的是一个观察仔细,作画认真的人,但似乎不适合浪漫画风。   而庆王妃送的,便是韩苏手内拿着的了,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林滤微微一笑:“这个就给你了,要好好的学。”   给自己?韩苏眨眨眼,翻开封面,竟是今日百花宴的食谱。在古代,这可是可以传家的秘传,正是如此,至今百花宴只有庆王妃一家呢,直接送人没关系吗?   林滤不以为意:“十三婶婶的心意,无妨的,反正又不用来做生意。”   说的也是。   虽然百花宴的确独具匠心且很好吃,但韩小长史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此上,偷偷瞄了林滤一眼。   “咳。”韩苏右手放到唇边,咳了一下,有些窘迫的说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的。”   林滤好笑的瞧着她,自己当然明白她肯定要送了,只是,等了一整天,终于舍得出手了么?   “好呀,拿出来看看。”林滤逗道,“若是不好,我可是不要的。”   韩苏当然知道林滤在玩笑,但公主殿下难得的撒娇语气直把长史大人的心融的软软的,挠的痒痒的,长史大人红了脸,眼神闪烁的点点头:“你一定会喜欢的。”   从琅嬛福地把东西拿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只是让韩苏那么自信的礼物便是一株花吗?而且还是一株没有开花的花。   林滤好奇的看向韩苏。她可不信一向稀奇古怪的韩小长史会弄这么普通、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株没开花的花来敷衍自己,花的品相虽然不错,但是公主殿下及其怀疑长史大人究竟懂不懂赏花。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   “传说?”林滤笑了,“是沽兰县?还是华江县?”   呃……是中国啊,中国。韩小长史当然知道被调查个底儿朝天的自己,借口比较蹩脚,但是要不要这么早就如此敏感的拆穿啊。   林滤忍住笑,“好吧,你继续。”   长史大人调了一下情绪,厚着脸皮继续:“传说在花朝节之前,诚心诚意向花神许愿的话,花神会送给许愿者一株花。”   林滤笑了笑,不语。长史大人臊的面皮发红:“于是,我就在花朝节前一直诚心许愿,嘛,就是这株。”   “恩,然后?”公主殿下及其配合。   韩苏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后强忍羞涩,看向林滤:“只要我对着这株花许下愿望,而愿望对象也愿意接受的话,愿望就能成真,花神便会降下福祉,保佑咱们。”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长史大人。   公主殿下微微讶异的看向一向胆小害羞的韩小长史,你这是红果果的调戏啊。   不过长史大人难得鼓起了勇气,而且看起来压根没有意识到,最主要的是,林滤心内并不排斥韩苏千方百计的亲近。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韩苏顿时满脸通红,她当然知道林滤早就明白自己在骗人,可是……看看花朵,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韩苏心内对自己握了握拳头,加油!抬头便要开口,忽然一怔,林滤的笑意并没有直达眼底。   不,不如说是,在笑意之下,掩盖的是疲倦以及忧心。那是因为庆王妃的美意,以及自己的心意,而掩盖起来的忧虑。   一瞬间,满心的期盼化为浓浓的心疼,到底是什么事让最会掩盖自己心意的林滤显露情绪都不自知呢?   而韩苏不知道的是,不如说,是林滤在不经意间越来越不愿在她面前戴上那副娴雅淡漠的面具。   此刻,无论是精心准备的浪漫,还是自己的小心思,对于长史大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我的心愿,就是求花神保护你诸事顺遂,化开你所有忧虑,一生都不再有烦忧。”   林滤忽然一愣,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韩苏原本的愿望。   韩苏俏皮一笑:“你愿意接受吗?”   林滤的笑容从脸上淡淡研开,就如同韩苏愿望一般,这笑容冲淡了公主殿下心内的焦躁与不安:“我愿意接受。”   “不过……”林滤抚上长史大人的脸颊,“对花神撒谎是不行的啊。”林滤倾身向前轻轻的吻向长史大人的唇角。   虽然这蜻蜓点水的亲吻甚至连青涩都说不上,但是,对于情欲如同白纸一般的林滤,或是对于已经呆愣的韩苏来说,这份心意,已经满足了。   公主殿下与长史大人的情谊向来都不浓郁,却又总是无时无刻散发着淡淡的芬芳,就如同长史大人带来的花一样,也许并不显眼,但在重要的时刻,却忽然绽放,散发出自己独有的幽香。   “咦?”林滤惊讶的看着这一瞬间开放的花,她当然不相信韩苏的花神许愿之说,但是却忍不住惊叹,凑前一看,竟有一枚指环卧在花蕊中央。   韩苏从呆滞中醒来,看到林滤拿着指环,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意外亲吻,还是因为即将做的事情,心内的激动让长史大人的手忍不住颤抖,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幼、幼月……”韩苏伸手抓住了林滤正要套上指环的右手,深呼一口气,咬了一下嘴唇,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接过指环,韩苏故作镇定的傻笑:“这个不是这么戴的,我来帮你啊。”   轻轻的执起林滤的左手,郑重且慎重的将指环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韩苏终于松了口气。   林滤隐隐有所觉察,让韩苏这么郑重其事、仿若仪式一般的举动大约有什么用意吧。但是公主殿下大约永远也不知道,在她眼中老实温厚的小长史此刻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韩苏此刻灿烂幸福的笑容不是比什么都好么?   这样想的林滤无意深究。   “说起来,你竟然还会戏法?”林滤看向原本含苞待放而此刻已经完全盛开的花朵,若有所思。   “也算是吧。”长史大人此刻沉醉于自己所知的幸福瞬间,之前准备的浪漫反而并不重要了,而这种瞬间开花的把戏按说应该属于花艺,只是在魔术上也有应用就是了。   “怎么了?”   “若是将一个人忽然变没有,这样的障眼法你会吗?”   大变活人?韩苏怔住了,林滤对这个有兴趣?   “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殿下你要做什么?” ☆、87冠盖满京华   漠北刀勒。   在大昭已是百花争妍的花朝之际,尽管同样进入了初春,漠北却依旧是一副严酷萧瑟的景象,整整一个冬季的雪灾几乎压垮了所有不怕严寒的植物,甚至被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还有着似乎永远也无法被融化的冰雪。贫瘠干硬的土地上甚至还有未被徒有光亮、却缺少温度的太阳融化的冰渣,在那之下,掩盖着稀稀拉拉的青色草皮,刚刚冒头的杂草,给人一种脆弱却又顽强的生命景象。   这正是独属于漠北民族的残酷与顽强。   同大昭不同,刀勒虽以国家自称,实际上却是几十个部族的联合,如今被之前凌驾于所有部族的王之上的、有着大王尊称的察汗大王所在的部族所统治,同时,察汗大王所领导的部族——乌察族也正是刀勒最强大的部族。   虽然并未有说明,但是漠北的部族都遵循着一个法则——强者为尊。   在察汗大王死后,刀勒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没有任何一个勇士能如同察汗一样的骁勇,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部族的王能做到察汗一样有利于刀勒各部族的功绩。   察汗大王过世之后,没有任何一个部族的族长能够服众,而面对依旧是漠北最为强势的乌察族,于是,自然而然的,还是共同推选了察汗大王的独子,年仅十岁的阿夏王子继任刀勒大王。   同时,昭华太后摄政,察汗大王的弟弟,大将军王苏里辅政。   由此,刀勒的大王已是连续三代都出自于乌察族。   虽然因为特殊的政治体系,刀勒并没有所谓的国都,然而随着乌察族眼看将要统治刀勒百年,其部族所在的最大的城昭华城因为其繁华便利,被默认为漠北上京,已是不争的事实。   说来也算是一段浪漫佳话。   刀勒前身虽是游牧民族,然而自从第一任大王统合诸王建立刀勒以来,因划分地域,诸部族的王各自为政,由大王联络各部族的王统一战力一致对外,各部族之间虽然做不到完全的同盟,但起码做到了即便有争斗,也不过小有摩擦而已。   漠北贫瘠,部族之间的厮杀抢掠能值几何?与联合起来抢掠中原的物资财富相比,足够让民风彪悍、酷爱争夺的各部族自律。   于是各部族的首领都不约而同的在各自地域内建造了如同中州之地一般的都城,就好像两只共睡一窝的刺猬,和平相处的同时却依旧防备着对方身上的尖刺,不可谓不是讽刺。只是他们技艺低劣,资源不够丰富,造出来的都城大多粗糙不堪。   唯有乌察族的都城,因当年察汗大王为使即将嫁到的昭华太后高兴,专门掳了不少工匠,精心琢磨打造,虽然依旧是有着漠北风情的粗犷风格布局,依旧是巨大冰冷的石质宫殿,但是在许多细节之处,尤其是为了让从大昭而来的昭华太后不受离乡之情的影响,甚至不少装饰布置,还有着大昭风雅舒适的风格。同时,在昭华太后嫁于察汗大王的当年,这座城被察汗大王命名为昭华城,宠爱可见一斑。   这让崇拜强者的漠北少女都羡慕不已,察汗大王可是漠北最强大的勇者,最强大的王,能让这样的勇士、这样的王费劲心思讨好,还有比这更骄傲的事的吗?对于漠北的少女来说,察汗大王可是一个无法征服的对象,可是,却有人做到了,这可真是一个无法超越的壮举。   只是如今这座见证了漠北无双爱情的宫殿里,却让阿夏王子感到孤寂空旷。不,应该叫做阿夏大王。   昏黄的灯光映着青黛石壁,阴影随着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风诡异的晃动。阿夏快走两步,蹿到门前,闪身进到了大殿内。   本以为大殿内并无人的他眼前忽然一闪,抬头一看,顿时惊喜的喊了起来:“母亲!”   昭华太后——大昭的东阳长公主,温柔的看向阿夏,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结实了许多。”   “是。”阿夏有点哽咽,努力的压下激动情绪,满眼期盼的说着:“叔叔教导的很好,阿夏也很努力,绝对不会让母亲失望。”   东阳终于不负期望的伸手抚摸了阿夏的头:“你做的很好,不要骄傲,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恩,阿夏一定会刻苦努力,做一个像父王一样的大英雄。”阿夏眼中闪闪发光,坚定又自信,随即,忽然微微一黯,阿夏小心翼翼的问道:“母亲,可以抱一下阿夏吗?”   宫殿之中忽然静了下来,随着东阳的默然不语,阿夏渐渐失望起来。   自从父王死后母亲就不再与自己亲近了,因为自己将是刀勒的大王,母亲说过,当上刀勒的大王,便不再是孩子了。   于是一天到晚,陪伴自己的只有太傅、只有王叔,每天都是读书、骑射,只有议事的时候才能见母亲一面,即使是休息的时候,母亲也不在愿意轻易与自己相见,可是,父王是大王的时候,却并不会如此啊。   “阿夏……”沉默许久,静静的盯着阿夏不语,一直把阿夏看的不敢面对的时候,东阳终于开了口,“还记得母亲和你说过什么吗?”   阿夏咬着牙低低的应了声:“记得。”   随后,抬起头看向东阳:“雏鹰要想展翅飞翔,必须离开母亲的怀抱。我是察汗大王的儿子,是新任刀勒的大王。刀勒的大王不需要弱者,阿夏要成长为最勇猛的勇士,要成为最智慧的强者。终有一天,我要像翱翔天际的鹰,俯瞰这片大地;我要像丛林中的虎王,威慑统领所有部族,使其心服口服;我要如同孤高的苍狼,不惧任何挑战,孤傲高洁,守护族群。”   “说的很好。”东阳说道,“你不但要要记得,可是还需要做到。母亲不可能永远陪伴你,贪恋母亲的温暖与安逸的男孩子永远不可能成为强者,因为纵使他们足够勇武,却有着脆弱的心,阿夏,你也要如此吗?”   “不。”虽然回答的斩钉截铁,却依旧被东阳捕捉到阿夏眼中的那丝失落。   东阳微微心疼,想到未来,叹了口气,蹲下对阿夏说道:“母亲大概不能陪你太久了,所以阿夏,你一定要勇敢,有一颗坚强勇敢的心。”   “为什……”阿夏的话还未问出,真个人都被东阳拥抱在怀内,霎时间,整个身体充满了温暖,就这么被包围着,让阿夏忘记了所有的疑问。只是,这温柔来的太突然,让阿夏以为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境,不然总是避而不见的母亲为什么今天忽然出现,而且不但摸了自己的头,还抱了自己呢?要知道,母亲刚刚还在教训自己,让自己成为父王一样的勇者,有勇敢的心,做飞出巢穴的雏鹰。   “母……亲……?”阿夏迟疑的想要抬头,却被母亲轻轻的将脑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少年大王终于放下了心,放松了身体,紧紧的贴在母亲的肩头,那许久不曾碰触的温暖,让阿夏一时差点忍不住哭泣。   “阿夏。”东阳温柔的抚摸着阿夏头发,低声在阿夏耳边说道:“还记得父王和母亲总是陪阿夏做的游戏吗?”   “记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突然提及这个,阿夏还是乖乖的回答。   “这么久没做,还记得吗?”   “记得……”   “一点没有忘记?”   “是……”   “很好,阿夏很聪明。但是还要记得父王与母亲叮嘱的,永远不要忘记,谁也不要告诉。这是只有父王、母亲与阿夏的小秘密,好不好?”   阿夏乖巧的点头:“好。”   “那如果是苏里叔叔问阿夏呢?”东阳温柔的问道。   “不能告诉。”阿夏摇头。   “如果是穆离姑姑问阿夏呢?”   “也不能告诉,这是父王、母亲与阿夏的小秘密。”   “很好,如果是喜欢的女孩子问阿夏呢?”   阿夏王子头摇的更快了:“阿夏只喜欢母亲。”   东阳笑了:“母亲知道,可是阿夏总有一天会有喜欢的女孩子,与母亲不同的喜欢,但是阿夏恐怕依旧会想要实现对方的一切愿望,就像父王恨不得实现母亲所有的愿望一般,如果她的愿望是想知道阿夏的秘密呢?”   阿夏坚定的摇头:“阿夏一定会最喜欢母亲,如果有那样的女孩子,想要知道阿夏同母亲的秘密,阿夏就不会再喜欢她。”   东阳赞赏的点头:“你回答的很好。记得,连这些话也都不能告诉别人,好不好。”   阿夏狠狠的点点头。   东阳这才放开了阿夏,阿夏一时之间说不出的失落和遗憾。   东阳再次摸了摸少年大王的头,“回去休息吧。”   阿夏乖乖的点点头,有些不舍的转身离去。   东阳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她是一个合格的公主、是一个合格的姐姐、是一个合格的女儿,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是一个合格的太后,只是恐怕今后,她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了。   而在宫殿的一角,高高悬在空中的油灯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柱子后面一个人脸色阴沉的看向东阳。灯烛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不停闪烁晃动,让他有种或隐或现的隐藏效果,即使没有刻意完全遮掩身体,若是不注意,怕也不会知道殿内有他的存在。   东阳静静的转身,两人的目光顿时相撞,只是一个阴冷,一个平淡。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出声。   东阳平静自若,而这个人,却神情复杂。   尽管知道后来昭华太后抱住阿夏之后,似乎说了什么,可是,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此之前东阳所说的,“大概不能陪你太久了”,这不得不让他有许多想法,譬如说,在察汗死后,在各部族纷扰不乱之际,刀勒的昭华太后,大昭的长公主,却要舍弃刀勒,回到大昭。   刀勒的大将军王,察汗大王的弟弟,阿夏的王叔——苏里,心中顿时说不出的愤恨与伤痛。   昭华太后,东阳,这个女人,他的嫂嫂,曾经让漠北最伟大的英雄,他最尊敬的兄长,为了她,都不惜放弃大好的战争局势,为了她,漠北最伟大的王都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收起了满身的傲气,只恨不得化为神山之上的一汪春水。   这个女人,让最尊敬兄长,恨不得将所有忠诚都献给兄长的自己,却抑制不了心中疯狂的渴望。   这个女人,以无上风采,无尽风华,引得漠北英雄尽折腰。察汗王兄过世之后,刀勒大乱,最有权势的部族的王、最强大的勇士们都为了她而战,几乎引发不可收拾的大乱,每个王,都恨不得再现面对察汗大王时,淡然的昭华太后偶尔的一抹微笑,而憧憬着这抹微笑是对自己,而那些为王而战的英雄只为能一世注视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容颜。   整个刀勒都恨不得为她疯狂,恨不得将神山上最顶端的雪莲,将天上的月亮,将所有的繁星都摘下来献给她。   可是,到了如今,她心心念念的永远都只是那个抛弃过她,出卖过她,卑劣懦弱的拿她换取安逸的大昭!   她永远看不到刀勒勇士们的心意。   若是他们,神山护佑下的勇者,雄鹰之子,苍狼的后裔,他们将站在她的身前,勇猛不屈的为她而战,他们只有战斗的勇士,没有屈辱乞降的懦夫,除非砍光所有勇士的头颅,流干所有勇士的鲜血,踏平所有勇士的傲骨,不然无论是谁,休要碰她一下。   可是,这个女人,对这些宁愿为她去死的心意,都能视而不见。她的心简直比神山上万年的积雪还要寒冷,比风吹万年的寒冰还要坚硬。   两人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充满着愤怒,一个却平静冷静,怎么看,都不是比养气功夫的时候。   “太后……”苏里缓慢的从阴影下走了出来,“不知道那句不能陪伴大王了是什么意思?”   东阳微微一笑:“你不都猜到了。”   苏里一滞:“你怎么对得起我察汗兄长。”   “若是我真决定对不起察汗……”东阳微微一顿,冷冷的看向苏里,口气却舒缓轻柔,“那此刻,我要做的,便是发出太后有下嫁意愿的诏书,同时掌控阿夏,让他疏远你,然后通知目前手握重兵,正驻扎在离此不远的燕州城的七弟,大昭的秦王了。”   “可是,你更能做到的是,辅佐阿夏,治理刀勒,我相信所有的王都不会反抗你的命令,哪怕你想凌驾于大王之上,恐怕也没有人有异议!”苏里疯狂而低沉的喊道,“只要你不是总想着大昭,你愿意真正的视自己为刀勒的太后,就算有人有异议,我苏里也愿意用手中的刀砍下所有反抗者的头颅!”   “可是,你为什么只想着离开刀勒!你是神山顶端最冰冷的寒冰吗?我王兄十年的时间都没能融化你的铁石心肠,让你甚至连阿夏都能轻易抛弃!”   东阳静静的看着歇斯底里的苏里,缓缓开口说道:“察汗逼我和亲,便应该知道,今生今世,休想使我喜欢他分毫。只是他的确待我极好,同时,也兑现了与大昭结盟的承诺,十年未变,因此,我也会以德报德,在他去世之后,不但不会毁了刀勒,同样的,也会助上一臂之力,至于阿夏,他已经十岁了,足够面对成长时期必要的分别、痛苦。要知道,我离开林滤的时候,她才只有六岁。”   微微一顿,东阳淡然说道:“今年刀勒雪灾,可是却没有一个部族的王,带领他的战士们抢夺大昭的城镇,苏里,你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么?还是不愿意面对?要知道,再要强留下去,我便真不知晓要帮助谁了……”   东阳微微一笑:“不如你来告诉我,我将要帮助的是谁?”   她的容颜还是如此的使人惊艳、撼动人心,可是苏里却倒吸一口冷气,这次却不是因倾慕的容颜对自己微笑而眩晕,却是因为惊吓。   察汗王兄过世之后,刀勒曾一度因为这个女人内乱。只是随着寒冬的降临,在这片严酷的肃杀之地,就是最勇猛的勇士也无法在风雪之中持续作战,更何况,十年难遇的雪灾也在今年降临,阻挡了这个可笑的内讧。   然而,在几乎冻死了十之八九的牛羊牲畜的冬天,因为察汗大王的去世,刀勒一盘散沙的现在,燕州城是虎视眈眈的大昭第一杀王,统领着墨甲兵的秦王,面对这样的局势,便是再横行无忌的部族,也知道,今年并不是掳掠的好时机,被对方寻隙发动战争并不是一件好事。   刀勒已经没有了足以服众的大王,已是一盘散沙,因为雪灾,更是没有足以发兵的粮饷。   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让苏里心寒。   东阳说的对,如果她这个昭华太后还在这里,不说冬季过去之后,各部族的王是否会死心,继续着去年没有结果的内战,乌察族当然会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只怕因为损失太重,这种小摩擦的内战会战着战着,到最后勾起各部族的贪婪,演变成真正的掠夺与厮杀,这个时候,无论是阿夏,还是自己,恐怕都不足以有能力命令他们,而镇压,势必会将乌察族拖下水。   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大昭又怎么会不抓紧时机,以报十年前的仇恨?更何况,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不正是大昭的杀王吗?   更令人心寒的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刀勒的太后,恐怕会毫不犹豫的与大昭站在一起!   苏里浑身颤抖,紧握着拳头,指甲狠狠的扎在手心里,看向这个无论容貌、性情、甚至冷漠绝情的话都能让她发狂的女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要如何?要知道,刀勒的昭华太后是不能无缘无故的回到大昭,谁都不会愿意!哪怕刀勒因此覆灭,也绝不会妥协的!”   东阳说道:“自然,不但刀勒的昭华太后不会回到大昭,甚至连大昭的东阳长公主都不会回到大昭。回去大昭的,只有我。而这件事情,除了有限的几人,也几乎不会有外人知道,并将永远不会让世人知道。”   “大昭的帝王……”   “你不用担心。”东阳看向对方,这便是大昭长公主的自信与魅力,她的信誉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苏里惨然一笑,刀勒可以倾全国之力,誓死捍卫他们的太后,却无法留住一个决意要走的人:“我刀勒一定会很快的站起来,到时候……”   苏里恨恨的看向东阳:“在那边隐匿您的人恐怕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林滤公主吧,听说她与你同样貌美,同样以一身风华倾尽天下,到那时,我刀勒定要再让你大昭再赔与我们一个公主!”   “恐怕那个时候林滤已经成婚了。”东阳不为所动笑道,“而且,若是真的是她来,恐怕就没有我这么好的性情,那时,刀勒有的,恐怕就不只是小纷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   随着东阳的身影渐行渐远,苏里脸上的憎恨渐渐化开,转为悲伤爱恋的目光,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这悲伤眷恋逐渐淡去,只留下痛苦的狠厉,苏里低声说道:“你就这么不爱这里,没有一点的留恋吗?对王兄、对阿夏、对穆离、对我……就算刀勒的太后会死去,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里,不要逼我,东阳,哪怕是你的尸体,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绝不……”   那声音,是那么决绝悲恸,好像远方的苍狼在哭泣。   壬戌年三月末,漠北刀勒,大昭的东阳长公主、刀勒的昭华太后病重。 ☆、88出行   百花之后,冬雪消融,随着春风的温暖,帝京也焕发出了繁华昌盛的热闹风情,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亭台楼阁间也总有那么三两只白鸽飞过,似乎点缀着帝京人民的闲适风雅的生活,只不知,在这个时空,白鸽是否依旧代表是和平。   林滤手中捏着纸条,眼眸微敛,但面上却并未露出丝毫表情,然后指尖一搓,默默的将纸条捻成了点点碎片。   公主殿下转身看向正在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韩小长史,若有所思的开口说道:“又到了春茶采买的时节了。”   “啊?”长史大人愣了。因为之前太过于专心,所以并未听清公主殿下说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不对,似乎要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因此一脸迷茫。   前些日子隆裕出了点事。   不巧正是花朝节那天。   当日林滤与韩苏及早回府,于是之后出了庆王府之后,一起游春赏花的,便只有隆裕与永淳两位公主殿下。   花朝节,游春赏花,只不知是赏花还是赏人?   本来对于帝京的青年男女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好日子,但是总有那么两三个破坏氛围的家伙在。   譬如说,梁王殿下。   这位殿下是个奇葩,别人家纨绔子弟在这个时候做的一些事儿叫做欺男霸女,这位殿下当街做的事儿却叫做霸男霸女,恩,没错,他看到人家兄妹长的都不错,竟然要一并捆回去,一副荤素不忌的样子。   只是不巧正被隆裕给看见了。   正义感强烈、被长史大人夸为有侠义之气的皇家不良公主一下子就炸了毛,上前伸手拽了自家兄长衣袍,生生的从马上给拉了下来,然后不待梁王起身,一脚踢了个跟头,随手取了对方的马鞭,一鞭抽趴下,上前再踢,又一个跟头,再抽,将起身一半的梁王再次抽趴下,接着又是一踢……就这么一边踢一边抽,生生的从帝京大街上一口气踢到了梁王府。   堂堂大昭梁王,十六岁,被自家妹妹,大昭最尊贵的隆裕殿下,十一岁,打的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踢了个鼻青脸肿,抽了个皮开肉绽。   有这么个案例在前,随同梁王一起胡闹的纨绔们全部噤了声,一时人人自危,据说自此以后,凡是隆裕公主殿下出宫上街玩耍,帝京纨绔们全部望风而逃,退避三舍,十里长街,连个纵马奔驰的都没有,全都下马牵着缰绳缓步从街边溜过,谦恭有礼的好似大昭模范青年一般。   后事暂且不提,只是第二天,梁王的生母,庄太嫔携了重礼,前去太后寝宫赔礼谢罪。   于是,只要不是品行问题皆不会约束隆裕,且知道隆裕有分寸的昭帝听闻此事只是一笑,四下无人之时,轻声说了句:“抽的还是轻了。”再无下文。而虽然亲自教导隆裕、却一直因身体有恙,需要休养,不能操心的太后,却下了严厉的惩罚,去太庙闭门思过一个月。   所以,为了弥补期间隆裕小狼不能听故事,且同样是奖励她见义勇为,长史大人自告奋勇的提出来写成书,送与隆裕读的想法,永淳负责传送。   只是没两日,永淳前来拿书稿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近两日京内风言风语,说什么去年赈灾之时,梁王还想趁机发国难财,平日品行不端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少年少女的清白,以及打猎期间踩了谁家的良田,打了多少无辜平民,最不靠谱的还有风传:梁王不举……不举怎么还又抢男又霸女的呢?帝京人民表示好想知道啊,然后各种爆料内幕频出。   当然还有真实性最高、最让人热议的便是,前晚梁王在酒家喝酒,竟然大声嚷嚷,说什么“呸!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被发配到太庙了?以后看哪个敢与本王叫板!本王想要的人、想做的事,还没不成的!”   这让许多正气学子都气愤不已,大昭不禁言论,于是连隐晦骂昏君的话都有。   之后事情传到昭帝耳里,帝君大发雷霆,不但申斥了庄太嫔教子不严,且又传人打了梁王一顿板子,随即降成了郡王。而之后梁王再找那个挑唆自己说出祸事之话的人,却怎么也没寻到踪影。   只不过韩小长史看笑眯眯与自己讲八卦的永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儿像是毒舌公主的手笔。   “梁王真的不举?”其实韩小长史对于永淳殿下的八卦能力十分信服,这事儿八成是真的了。   “讨厌啊,长史大人竟然在未出阁少女面前说这么肮脏的词汇,小心我告诉林滤皇姐!为了弥补我规格名誉,份子钱你要再让我半成。”   “……”   之前写的书隆裕小狼表示很喜欢,催了长史大人快写,而永淳还印了两本,转手卖了出去,结果有意愿买的十分多。于是毒舌公主同长史大人商量不如印书卖吧,三七开,韩小长史三,永淳七,这让时刻缺钱的长史大人一下子便有了兴趣,商量了题材、笔名之后,便开始了赚钱大计。   之后在被永淳当面毒舌,隆裕书信鄙视之下,韩小长史敲定了“六盗轮回”这个笔名,林滤公主殿下表示对这种后现代的笔名十分的没有感想,泼了一腔热血的长史大人满心的凉水,但是只有长史大人知道此名的意义,且坚持死不修改,于是此事敲下。   无利不起早的韩小长史自此笔耕不辍,今日也是一般,若不是林滤突然开口,恐怕还沉浸在故事之中。   所以在听到林滤说话之后,后知后觉的长史大人回味半天,也没能想起公主殿下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林滤没有丝毫介意,平静的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又到了春茶采买的时节了。”   长史大人笔尖一顿、手腕一抖,“啪”,一滴墨汁落在了纸上。这一页刚好快要写到收尾,因此,这么一张算是废掉了,长史大人愣愣的看向墨迹,心中顿时颇为别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滴墨汁都正在咧着大嘴嘲笑自己。   譬如“灭哈哈哈哈……”这样。   当然,至于墨汁是够有五官、从哪里咧了嘴这些,不在恼羞成怒、有指鹿为马等迁怒嫌疑的长史大人考虑范围内。   如果说为什么对春茶采买几字有那么大的反应,那是因为回顾往事之后,韩小长史得出了个结论:自己这一年所有的不幸,好像都是从去年公主殿下要去盛京采买春茶开始的。   然后这倒霉的厄运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的反抗机会,让自己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赔进去完事。   因此,在再次听到春茶采买四个字时,长史大人考虑的是,如今连自己都赔进去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能引起倒霉厄运的关注。   审视了下自身: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长史大人轻轻的松了口气。笑眯眯的问公主殿下:“我看家么?”   林滤扫了一眼开心的有点奇怪的小长史,淡淡说道:“你也去。”   韩小长史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传说中的公费旅游啊。没有想到自己穿到古代,竟然还享受了一把公务员的待遇,长史大人终于在考了大昭进士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划算。   “咱们何时出发?”   “就这两日。”林滤想了想,“最多三日后吧。”   韩苏怔然:“这么急啊?”   如今不过三月中旬,而春茶出产在四月中下旬,待茶农采摘好、再炒制好,定是在五月中上旬了,而从帝京到盛京路途并不遥远,就算边走边玩,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这未免提的太早了些。   林滤随手翻开了长史大人之前写好的一本书,边看边低首说道:“顺便去那边考察一番,置办些产业。”   “产业?”韩苏思索了下,林滤府上的账册她全看过,自然不会忘记,“殿下的产业足够多了吧。”   林滤封地富庶,每年的进项本来就不少,更何况她在帝京本来就有四家酒楼、五间粮铺,一间盐铺,以及三间作坊,还有良田千顷。虽然置办的产业上没有其他公主王爷那么多,但是却是真正的都是日进斗金的好地段,好项目。   更何况,若论封邑所得,恐怕大昭没有一个王爷、公主的封地能比得上。   都有钱到这个地步了,还需要置办产业啊,韩小长史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不是太渺小了,身为穿越者,比起人家本土公主,自己很不上进啊,明明有很多好点子的。   林滤叹了口气,调笑看向韩苏:“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总要努力攒钱的,养面首也是很花钱的。”   韩小长史顿时脸憋的通红:“你胡说!”   她吃的不多,也不太在乎穿着,虽然拿了朝廷及公主府的双奉,但是人家也干了双倍的活儿好不好,公主府长史,公主面首……   韩小长史有点汗,竟然有身为面首的自觉了……   林滤故作认真的说道:“你看,十三婶婶送的百花宴的菜谱,你不做么?不做可惜,做的话么,却又恐怕百两银子不止。像咱们这么游玩出行,虽然打了内府生意的旗号,但是却是需要自己出钱花销……”   看韩苏一听花钱就忍不住发青的脸,公主殿下觉得好玩极了,目的达到,也不逗她了,微微一笑,随即真正正色说道:“我开府不久,钱财虽然不愁,却也不算太多,更何况,去年赈灾直接拿出了所有款项,伤及了根本,我皇兄新帝登基,事情繁多,都要用钱,内府也不丰裕,我也没同意他补给我。直到过年时候,内府中的份子,以及封地送来了进项,才算又有了余钱。”   林滤端过茶盏,啜了口茶,略微思索,看向韩苏:“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再拖怕也就在今年定亲,定亲之后,我便将内府还与皇兄,再不插手,连在里面所有生意中占的份子也都打算一并送与皇兄。”   韩苏心内一动,便明白了林滤的顾忌,点点头说道:“你做的对。”   看韩苏明白,林滤也就不再解释:“因此,单凭我手中那些,有点单薄……”   林滤看了韩苏一眼,有些迟疑的说道:“你将来怕是也要花许多钱的,所以还是及早打算的好。”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花什么钱,不过看林滤似乎无意再说的样子,韩苏也无意探究,点点头:“好啊,殿下想置办什么产业?”   林滤摇头:“还未决定,先去看了再说吧。”   第二天进宫请示帝君的林滤拿回来了一道圣旨。   韩苏扒拉开来,看了两眼。   大意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隆裕与永淳也快到了开府的年纪,更何况总在帝京未免视野狭隘,也应该让她们知道我大昭的民生百态,朕虽然早有此意,可惜一直不得机会,既然林滤要去巡视领地,不如就趁此带她们见识一番吧,也让她们知道作为一个公主,在尊贵的身份之下还有更多的职责的。”   韩苏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道瞎扯的圣旨,眼前浮现出的自然还有昭帝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说什么早想让她们见识一番,一直不得机会,开什么玩笑,哪一年没有几个王爷巡视封地的?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林滤公主殿下出巡的时候?更何况,大昭也不是没有其他公主,为什么之前的公主都没有开拓视野这一说?   这难道是为了扰乱林滤与自己的双人出行?长史大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兄妹俩打的什么哑谜,若说不放心——隆裕与永淳其实与自己还是比较亲厚的吧。还是说其实是为了提前结束太后对隆裕的惩罚?但是用不着这么麻烦吧,随便寻个借口即可。   不过如此一来隆裕提前结束了惩罚倒是好事,想想够义气、对自己很不错的隆裕小狼,虽然与林滤的双人游挺期待,但是肯定还是会跟着一堆的侍卫,这样一来,倒还不如加上隆裕、永淳更热闹,长史大人顿时觉得也挺划算的了,于是不再费脑子思索,乐呵呵的继续收拾行装。   只是公主府内寝,泽兰女官展开一张标了许多标记的地图,林滤沉静的看向图中红线,沉默不语。 ☆、89识时务者为俊杰   两盛双京。   不同于帝京,因本身身为帝都,而有着别样的尊贵底蕴,广涵天下、鼎盛繁华。位于帝京东南的盛京,则是以其水陆交通便利,使得东西南北四方地域的商人尽聚此地,民风风流,物质奢华。   帝京与盛京之间修有宽阔的官道,大约多半月便可到达。当然,若是走水路的话,则会更加快上一些,沿岸还有不错的风景。   韩苏看着马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有些迟疑的问道:“殿下……”   林滤靠在车厢内侧看书,“嗯”了一声,并未抬头,另一旁,隆裕与永淳也都未出声,与往日的一个活泼、一个毒舌的行径大相径庭。   这种诡异的状态从出帝京开始已经持续到现在了,若不是车内氛围太过怪异,韩苏也不会无聊到往马车外面看个没完。   韩苏先是确认了一下:“盛京应是在帝京的东南吧?”   “没错。”林滤肯定。   长史大人不确定的说道:“可我怎么觉得咱们的马车是在向北走?”   林滤终于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韩苏一眼:“是吗?”   韩苏有些傻眼:“是啊。”   林滤看向隆裕与永淳:“走错了么?”   两位小公主十分坚决的摇了摇头:“没有,长史大人认错路了。”   林滤微微一笑,车内气氛顿时一缓。   一个月后,韩苏再次踏入了燕州城内。   望着粗犷高耸的城门,长史大人“唰”的一下脸色一片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   林滤在刚进城的时候便被秦王殿下请去了。与上次不同,以春茶采买名义出门,且还带了两位公主殿下的一行人,不但有林滤公主府上的亲卫随行,甚至连暗卫也出动了不少。   这么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让秦王连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而韩小长史则是与隆裕、永淳暂住在了内府设在燕州城的临时落脚点,据说是林滤殿下在去年来了之后,特别交代设置的。   隆裕正在检查自己的小弩、弯刀、以及马鞭,听到长史大人的问话头也没抬。永淳看了她一眼,只好故作惊讶的开口:“长史大人问的是什么?”   “……”韩苏被堵了个半死,气呼呼的拍了桌子,“隆裕!”   与永淳纠缠只会浪费时间,长史大人很没志气的选了不屑于撒谎的隆裕小狼,虽然这只柿子并不软,也不怎么好捏……   隆裕公主殿下缓缓的放在手中的弯刀,慢慢的昂起下巴,以久违的骄傲姿态,毫不客气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长史大人:“不敢质问七皇姐,就来欺负小孩子了?”   韩小长史顿时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脸涨的通红:“哪、哪哪哪……哪有!”   永淳冷笑:“怕老婆!”   “谁、谁怕!”   永淳继续毒舌:“小白脸果然没用!”   “……”   韩苏真是有苦说不出,她们以为自己为什么没去问林滤,如今都到了燕州城了,还不明白的话自己不都成了傻子了吗?燕州城有谁?秦王!燕州城向北有谁?东阳长公主殿下!   林滤的心意不明显吗?带回东阳长公主。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有何计划?不知道、全不知道!这些不要紧,关键是这么危险的状况下,还带着两个小孩子!韩苏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昭帝君!幼月!你们到底都想做什么啊!   “隆裕……”气场比不过,嘴巴毒也比不过,长史大人放缓了语气,决定用怀柔政策,总之就是要套出话来,“现在的状况不是闹着玩的,跟长史大人说清楚,帝君给你们的圣旨说了什么?单单是陪着林滤殿下出游么?”   隆裕嫌弃的看着哄小孩口气的长史大人,没忍住“嘁”了一声:“你以为我与永淳才多大年纪,已经到了可以过问政事的时候了吗?还是说已经有了参与这种层次事情的资格了?”   韩苏一滞,隆裕撇了长史大人一眼,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不是不能推测一二。”   “具体什么事情不知道。但是既然遣了我与永淳一起跟在林滤皇姐身边,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即将发生或是正在进行的某件事上,皇帝哥哥不希望林滤皇姐插手。虽然表达了不同意的意愿,却又并非完全强硬的制止,因此,将我们两个放在林滤皇姐这里,只是时刻提醒林滤皇姐,皇帝哥哥的态度,并且我们两个多多少少也算一点麻烦。至于是否要遵照皇帝哥哥的态度行事,则是林滤皇姐自己的事情了。”   隆裕扬着下巴,以高傲且不容置疑的口吻缓声说道:“如今情况,也只是林滤皇姐做出了应有的决定罢了。”   韩苏简直被她这“我很清楚、我很明白、推断出这些很简单”的口气给气死了,深呼两口气,长史大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既然知道,在我质疑行路方向的时候,你们竟然还异口同声的说‘没错’?!”   隆裕撇头,既然有机会到大概一辈子也难得能去的燕肃之地,自己自然不会拆林滤皇姐的台了。   而永淳的用意则显然简单的多:“识时务者为俊杰!”   韩苏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大昭最识时务的公主,真想当场喷出三两血:“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永淳笑眯眯的说道:“除了林滤皇姐府中的亲卫,大内侍卫带了二十个。”   隆裕:“问皇帝哥哥要了七个暗卫,问母后要了八个亲卫。”   昭帝的暗卫、太后的亲卫、还有大内侍卫……韩小长史觉得自己果然瞎操心。   “那你们这两天准备做什么?”   “游玩,观赏漠北风俗,买弯刀、弓弩。”明显隆裕小狼色彩。   “采购特产,回去转手卖掉。”这是永淳。   韩小长史无力管她们了,摆摆手:“随便吧。”   燕州城将军府,秦王临时府邸。   秦王端正的坐着,紧皱着的眉头说明他现在有多烦恼。   “帝君明明不希望你插手此事……”   林滤冷淡的打断了秦王的话:“七哥说的真奇怪,我只是因为内府的生意前来的。”   秦王被她的话噎的一滞,他毕竟是将军王,于这种嘴皮子上的功夫不擅长,让他与自家妹妹打机锋,实在是有几分输几分。更何况,他虽然面上不显,内中其实却是最尊敬长姐、最疼爱林滤的,不然也不会下了心思,不知丧了多少死士才在当年打通了与东阳的联络。而后,又为了安林滤的心,一直有传递消息给林滤。   日前燕州城新出了一个大商,正是与刀勒的几个大部族做的生意,而且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新酒生意。   之前刀勒雪灾,这种烈性的白酒实在是驱寒的好东西,口味亦是绵厚醇正,连自己麾下的将士也都喜欢。   查了商人的来历,正是来自盛京,倒是没想到,却原来是内府辖下的大商。   林滤以此为借口,还真让他没法勒令她回去,就算明明知道,恐怕连这个大商在刀勒的生意,都是林滤为了今日而在很早之前便费心铺下的。   林滤与东阳的感情,在兄妹之中最深厚,所以更不好劝她在一旁等待,等自己把长姐接回来,自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虽然会用上十二分的力气。   一时之间,秦王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劝慰或是拒绝的话语,可是却又不忍心让妹妹也一同冒险,两人就这么忽然沉默起来。   秦王殿下,仅只是不擅于表达,情感内敛之人罢了。   林滤看秦王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七哥哥,怎么不说话了?”   秦王张了张口,闭上,随即还是开口说道:“我明知道你的想法,却还是不忍心在长姐安危未定的时候,让你也以身犯险,可是不让你去,你的性子又岂是轻易干休的?更何况,牵扯的偏偏还是长姐。我怕你遇险,更怕你不去,万一事情不够周全,你又失了见长姐最后一面的机会。虽然我会拼尽全力保长姐安危,但是这会儿却偏偏做不得半分保证。”   他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缓慢而又滞涩,明明是安慰人的语气,让他说来,却带着金戈之气的强硬,竟显得几分笨拙。   “若是带兵打仗,我有把握,若是对敌谈判,我也有把握。可是如今的那个苏里,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这种人,于刀勒发展,对咱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处。但是于长姐回来一事,却偏偏是天大的难处。若是碰到个政事通达的,咱们只消以如今刀勒的危急状况相逼,再以阿夏与咱们的血缘亲情让其放心,然后许以若干年不动干戈,继续结盟的许诺,这件事情几乎毫无风险。可是偏偏遇上苏里,这种人,冷静的时候,还会顾虑大局一二,逼急了他,到时候不管不顾,只拼个玉石俱焚,那时咱们人在刀勒,人手有限,我怕护不住长姐,更怕又害你也陷入险境。之前西南的战事你也知晓,七哥可以为了你与长姐拼命,却不能为了你们在漠北擅开战事。”   林滤抿了抿嘴,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她甚至可以连昭帝的意愿都不顾,却没法对秦王的话视而不见。   不得不说,秦王与韩苏,这两种表达不同却同样赤诚的类型,真是克制自己最好的法宝。   林滤缓缓开了口:“皇姐的事情,七哥哥的目标还是太明显,苏里定会第一时间盯住七哥哥。我从去年见了皇姐之后,便开通了几道刀勒的商队,以商队混淆视听,反而成事的把握会高上几分。”   林滤轻声说道:“昭华城内,便有我的十二个暗卫。”   秦王摇了摇头:“他们帮忙有限,单是昭华城都不好出,更何况,还有边境驻军。”   林滤摇摇头:“这世上从没有万全的计策,何况到那时恐怕七哥哥会更令苏里的警惕,我这边反而机会更多。”   “而且,苏里虽然目光短浅,但却不是庸人,这个时候,只要不被他抓住把柄,他又怎敢动我分毫。”   “七哥哥,我既然来了,便是有了谋划,七分的把握,已经足够了……”林滤淡然的看向秦王,“昭华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秦王点头:“帝君那边……”   林滤淡淡的说道:“他如今毕竟不只是皇姐的弟弟,还是大昭的皇帝。既然他不忍心却又不甘心,无法做下决定……”   “那便由我决定好了。”   更何况,林滤低头敛了眼眸,皇帝哥哥这个时候,恐怕并没有心情管这边的事情。    ☆、90取舍   帝京,慎思殿,大昭帝君的书房,房中挂着一幅字,上书“勤政”二字。   昭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折子,这是林滤临走之时呈上来的,他本以为里面是这个执拗的妹妹就长姐东阳一事而对自己告罪的折子,于是便没有第一时间看。   因为他知道,林滤在长姐东阳的事情上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就犹如还是太子时候的自己,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踏破刀勒的城门,屠尽刀勒的铁骑,以报长姐东阳所受到的屈辱。他不止一次在梦中梦到自己带着大昭臣子、军士、人民,以最至高无上的礼节迎接长姐的归来,让所有的屈辱变成那时的荣光。   可是,在做了大昭国君之后,在有了迎接长姐回来的机会,他却又迟疑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也没那么美妙的局势,如果皇姐再留那里几年,是的,只要几年的功夫,大昭不但可以一雪数十年来刀勒施加于自身的耻辱,甚至可以将其践踏在脚下。而那时,皇姐不用像如今,连所有尊崇、地位、甚至名字都要抛去,她可以如梦中般,在自己与臣民的盛大迎接下回来。   但是,昭帝知道,这其中更有自己的私心。   年轻的帝君,没办法抵抗打败刀勒这一父祖都做不到的功绩,没法不对将刀勒的疆土收入囊内的诱惑动心。   但是他也不想,在当年长姐和亲之时,自己对父皇的失望,如今,再次映照在自己身上。他怕如今的太子也对自己失望,怕林滤对自己失望,更怕,皇姐回来,对自己失望。   说起来,只能是凡人的贪心罢了。   刚刚登位的帝君,还没有学会取舍之道,亦或者是,帝位,总是引诱着人类心底更多的欲望。   所以,犹豫不决的昭帝收到林滤终究还是到达了燕州城的消息之后,这才打开了妹妹留下的折子。   然而,里面并没有关于长姐东阳回归一事的只言片语。   里面是长史韩苏在关于“解忧”一事的后续。   最后两策。   的确如林滤所言,昭帝已经没有心思理会漠北诸事了。   “燕州城乃是前朝武德帝期间所建,那时还未有刀勒,而是漠北各部族各自为政的时期,哈劢族最为强盛,每次劫掠中原都能深入腹地近千里。武德帝深以此为恨事,于是作为帝君,带头节衣缩食,蓄力十年,将国库银钱尽数压在了军备粮草上,后委任名将李牧为招讨大将军,李牧身负重任,立下军令状,不屠哈劢,誓不回京。带领一门十八子弟,并领了二十万军马,一战三年。虽然后来漠北各部族被他打的零零散散,百十年没能恢复元气,甚至最强的哈劢族都被他灭族,但是他自己一门十八子弟也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下最幼的两个还算完好。”   “后来,武德帝在这漠北之地建了燕州城,后又建立其他关隘城池,与此地遥相呼应,这才解了历朝历代漠北之扰。但经此一役,武将名门李家却也退出了前朝朝堂中心,后嗣子孙再也无力承受这种几乎等同于灭族的战事了。而前朝后来虽然也出现过几个名将,但要比李牧及其子弟,却还是欠缺了一些。”   “燕州城,可以说是前朝对世人最大的贡献了,只此一事,武德帝便也没有愧对他的帝号。要说前朝的皇帝,文成帝、武德帝,只得这两个圣贤,此二人之后,皇帝皆平庸无为,这还便罢了,偏偏在荒淫一道上,最后倒是出现了几个‘贤能’,也难怪不过一百多年便消亡殆尽了。”   从秦王的将军邸回来之后,林滤并没有说什么,反而一反平日的“宅”属性,极为难得的带着长史大人、隆裕、永淳三人到燕州城游览。   这位公主殿下的性子恬淡疏懒,除了她自身钟爱的好茶、好书、好弓箭、好弯刀以及好马之外,其他事情一律是能不理会便不理会,即便躲不过也是冷淡消极的可以。而今日却兴致勃勃的做起了几人的导游,不但一路上舌灿莲花,态度上更是温和亲昵,让小长史不知道是该注意听这些趣闻史实的好,还是看公主殿下偶尔流露出的撒娇娇俏的轻笑、温柔婉转的目光好。   不得不说,虽然穿到这里之后,为了了解风俗民情,韩苏也看过不少的风俗志、地理志,但是毕竟接触到的书籍有限,尽管后来到了公主府,在林滤那里蹭了不少的书看,涉猎范围到底没有公主殿下的广,韩苏大部分看的还是中原的风俗雅事,漠北的地理志也看过不少,虽能讲上一二,到底没法如林滤这般,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真是又风趣、又风雅。   “燕州城是漠北最大的通商之地,往来商旅众多,风俗也都照顾到了四方游客。自然也有咱们大昭人爱的茶馆酒肆。不过既然难得来了这里,不如品尝一下漠北的特产,去胡姬酒肆看一看,胡家的酒肆帝京虽多,但到底不如漠北这边正宗,单是这周围的环境风情,便是没法儿比的。”   林滤爱茶,可如今却直接介绍了她并不喜爱的酒肆,不过考虑到现在颇有“旅游”的状态,大约是照顾自己与隆裕、永淳吧,这样一想,尽管还有疑惑,韩苏却还是打消了疑虑,不自觉的沉溺到公主殿下难得的热情中。   漠北最著名的酒是葡萄酒,但对于韩苏来说,酿的再好,怕技术上也比不过后世,于是选了同样著名的三勒浆。   倒酒的胡姬大胆的往小长史脸上看去,笑的挑逗又露骨,直接让长史大人羞红了脸。不得不说,在作风开放上面,西域姑娘与漠北姑娘简直不遑多让啊。   此次游逛不比上回,林滤并没有着男装,于是,用漠北如诗词般夸张的语言来说就是,美丽如圣山上的女神般的公主殿下,如月亮一般的身姿,让漠北男儿堪比雄鹰般锐利是双眼都为其迷失。   而迷失了燕州城大部分男儿目光的公主殿下没能勾搭住姑娘们的目光,长史大人便接受到了比上次还要夸张三倍的漠北姑娘们的注目礼,妩媚的目光,挑逗撩人的小动作,让有心上人在身边的小长史又尴尬又窘迫,几乎连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摆。   好在此次有随从在旁,所以漠北的好男儿与好姑娘们知道,这几位美丽的情人只能用自己的魅力勾搭,想用牛羊换是不成的了。   但是侍卫能挡住别人的骚扰,却挡不住漠北姑娘洋溢的热情。   “咦?咱们的长史大人真受欢迎啊。”永淳忽然笑道。   “殿下懂得西域语?”转头看看不远处对着自己的方向唱歌的姑娘,韩苏尴尬的将拳头抵在嘴巴上,呐呐的低声问道:“她在唱什么啊?”   “噗。”这下连林滤都笑出声了,不过公主殿下除了给长史大人一个揶揄的笑容以外,并没有回答长史大人的疑问,虽然很显然,她也是懂得西域话的。   坏心眼儿的毒舌公主挑出话题后偏偏笑而不语,眼看长史大人要恼羞成怒,平日正义又仗义的隆裕都没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来:“唔……她是在、她是在……”   竟然能让爽朗的隆裕小狼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韩苏羞窘的可以,咬牙切齿的催促:“快说啊。”   隆裕没憋住还是笑出了声,微赧道:“她是在求欢……”永淳一下子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了起来。   “啪!”手中的酒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长史大人顿时涨红了脸,“胡、胡说!”   林滤呷了一口葡萄酒,看长史大人又狼狈又可爱的模样,笑吟吟的落井下石:“塔北族的女子热情好客,作风开放,看到心仪的男子便会依据自己爱慕的程度会唱不同的曲子,求欢的曲子可是最高程度的爱慕了。”   “殿下……”韩苏哀怨的唤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吃醋才是啊,虽然没有说出来,长史大人心中还是略微的失落。   “不用担心。”公主殿下显然并不知道长史大人在想什么,依旧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虽然是最高爱慕之意的求欢曲子,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唱完曲子,姑娘还会送心仪的男子一件首饰,如果是宝石,便是幽会的意思,如果是象牙、狼牙等,便是待选入幕之宾之一,当然还有其他很多意思,不过第一次见面不会直接求欢……”   公主殿下揶揄的笑道:“最多也就到送象牙的程度而已,长史大人不用担心。”   林滤话音刚落,那姑娘果然十分大方的直走过来,走到韩苏面前。   如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韩苏还可以用迷惑的表情来糊弄一下,可是刚刚听完解说,长史大人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那女孩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韩苏当然听不懂,转头看听的津津有味儿的两个,以及饶有兴趣看事态发展的一个,竟然没有一个有心为自己翻译的。   她这边窘迫,那边手里却被塔北族的姑娘塞了一个东西。   韩苏别扭的看向手里的饰品,琉璃质地,这个林滤并没有说,韩苏疑惑的向三人看去。   然而,“啪!”这次是隆裕的酒碗掉到了地上。   长史大人终于反应快了一回,警觉的先往林滤那边看。   刚才还笑吟吟喝酒看笑话的公主殿下这会儿面色冷淡的看向长史大人手里的饰品,平静的语调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一丝恼怒:“如果是琉璃质地,便是求欢。”   随着林滤声音的落下,韩苏就像被烫到手一般果断、快速、迅捷的将饰品甩到了对方手里,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公主殿下:“拒、拒绝怎么说?”   林滤看了韩苏一眼,心中的恼意莫名其妙的散了三分,然后叽里咕噜的对着塔北姑娘说了一段话,塔北姑娘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看公主殿下气色不对,大昭最识时务的公主拉了隆裕低调的抱着酒碗看窗外,韩小长史更是十分自动自觉的收敛目光,小心翼翼的喝着三勒浆。   然而林滤今天似乎特别的好脾性,反而开心的介绍起漠北的特产来。   “说起来,塔北族远在西域,药材、毛皮最好,且出产象牙等。但要说起宝石,还是漠北的最好,内府不少生意便是来这边换了宝石,然后经过加工再在中原出手的。除了宝石,这边的香料也是一等一的上品,尤其是麝香,品质上佳,当然,这里也有不少珍贵的药材……”   林滤转头看向韩苏:“咱们内府这次便带来了不少货物,若是易物,你觉得换些什么回去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公主殿下今日的脾气特别的好,但是无论隆裕、永淳,还是韩小长史,接收到了林滤揭过此事的信号之后,还是松了口气。   韩苏想了想,笑道:“其他的货品我也不太理解,但是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不如就选宝石与香料如何?这些东西只要颜色够好,那些贵妇贵女们总是舍得一掷千金,甚至连价都不屑于讲的。”   林滤微微一笑,语气更加的温和婉转:“恩,就这些好了,这些事就由你打理吧,咱们在这里最多一个月,这些事情处理的越快越好,但是也不用着急,起码半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你可以……”   韩苏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林滤难得的热情、亲昵、温柔、以及隐忍,到了此时,都有了能够解释的原因。   韩苏直觉得自己心里闷的差点透不过气。   隆裕与永淳不明就里,看看林滤没有事情了,长史大人却忽然变的铁青的脸色,再看看自家皇姐,然而林滤却犹如没看到一般,低头饮了一口酒,继续温和轻柔的说道:“事情有些繁杂,不过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韩苏咬了咬牙,猛的站起身来:“请问殿下!您的这些安排交代,是对韩苏还是对韩长史?!”   林滤嘴唇微抿,看向手中的酒碗:“你都叫我殿下了,这话自然是对长史大人说的。” ☆、91番外:永淳外传(取舍副篇)   “永淳公主殿下,小的已经问过了,西膳房的人说,前阵子昱王殿下身体不适,所以血燕基本都让昱王殿下用去了,如今西膳房没有存货,要不用普通的燕窝如何?或是请殿下缓一缓,等到内府那边……”   永淳看着面上恭敬,话里面却一丝一毫担心都没有的小太监,冷笑:“昱王殿下身体不适,已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吧?到现在都没有补齐,西膳房的人还真是尽职尽责,若是父皇要用该如何?若是林滤皇姐该用又如何?”   小太监躬身沉默,嘴角却偷偷划出一抹嘲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又怎么和帝君比?怎么和尊贵的林滤公主殿下比?帝君不用说了,西膳房哪里能比御膳房?而林滤公主殿下,身子一向虚弱,整个皇宫哪里能如那位殿下那里一般?时刻备了大量名贵药材待用,生怕那位公主殿下犯病的时候不能及时用药?不说那位殿下到底有多受宠爱,更何况又是未来帝君的嫡亲妹妹,自己手里又掌管着内府,什么东西会少了?不说西膳房,就是御膳房都担不上那位的心。   那小太监闭口不回话,永淳皱了皱眉头,她自然知道定然是这群势利眼故意刁难苛刻,可是毕竟是西膳房那边传来的话,就算逼迫这个小太监也没用,更何况,这个小太监怕是心里还在看自己笑话吧。   延庆十四年秋,大昭永淳公主殿下刚刚满九岁。   这位在未来被韩苏韩长史戏称为“皇族生存指南”、“皇家生存教科书”的毒舌公主殿下尚且稚嫩,虽然已经具备了日后的心机,但在养气功夫上还是欠缺了一筹,以至于轻易便发了怒。   而在不久的将来,她便会明白: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生气发怒,以至于失去理智,其实是最下乘的。在那时,将会有其他榜样告诉她,怎样才是更加适合她作为一个皇家公主的举动。   永淳生母身份低微,并不得宠,再加上性格又软弱,对于年幼的公主殿下来说,这样的母亲,且还身处皇家,简直就是灾难。   在永淳的记忆中,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她的父皇——身为大昭皇帝的那个男人,来到过母亲这里。   她只听说过,皇后无嗣也很得宠,后来诞下了的公主被封为隆裕,那是仅次于林滤皇姐的封号。   她只听说过隆裕无法无天,把整个皇宫闹了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而同样身为公主的自己,却会被宫女、太监欺负,被敷衍、被蔑视、竟还会被克扣财物。而她软弱的母亲,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自己默默流泪,别无他法。   于是,她学会了保护自己,她注意倾听宫中的事情,学会注意每个人的举动神色,甚至学会了强权相逼。   就算是再不受宠、再被忽略的公主,一旦破罐子破摔,将事情闹大之后,被惩戒的只有下人。于是,那些人在听到幼小的公主嘴里说着关于自己的秘辛,看着对方大不了全部一起毁灭的恶魔一般的眼神,终于屈服了。   李昭媛寝宫里面,终于在永淳懂事之后,不再被一群下人欺凌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然而,好日子并没有过太久,柔弱心善的李昭媛又给自己的女儿带回来了个大麻烦。   昭帝的妃嫔似乎都不长寿,当又一位妃嫔过世的时候,留下的小公主还未满一岁,这位过世的妃嫔与李昭媛交好,于是一年到头也未见过帝君的李昭媛竟然大了胆子求见了帝君。   她并没有及时抓住得来不易的机会,让帝君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是紧张不已的求帝君让自己抚养小公主。   帝君正为其他事而烦忧,并不注重幼小又不受自己宠爱的公主,如果不是有这么个人来见自己,恐怕会给嬷嬷抚养。   或许是没有子嗣的嫔妃吧,于是昭帝很和蔼的同意了她的请求,随即将此事丢在了脑后。   而永淳,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抱来的婴儿,然而去找了执事的小太监,忽视了对方并不刻意遮掩的白眼及小声嘟囔,要了羊乳带了回去。   当李昭媛高兴的拿了羊乳喂小宝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她的女儿因为自己的心软,再次遭受了难堪,并且还将因为这个小婴儿,遭受的更多。也许是知道的,不过她的软弱,让她不得不忽略这个。   而永淳,木然的看着这忽然之间多余出来的累赘,心里计算着到底养得起还是养不起的时候,直到对方忽然对着她吐了个泡泡,心思过重的公主殿下一下子愣住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的趴在摇篮旁边,问自己的母亲:“她叫什么?”   李昭媛黯然的笑了笑:“柔嘉,柔嘉公主。”   永淳忽然抿了嘴巴,也就是说她们的父皇并没有赐予她的女儿名字,所以只能从封号上来称呼。   与自己一样。   永淳忽然好像找到了知己,那种自从认知到自己不受宠,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与自己往来而感到的孤独感,忽然之间就去了一大半。   她伸手戳了戳柔嘉的小脸蛋,小公主又吐出了一个泡泡,永淳忽然就笑了。   只是小孩子实在是很娇贵,在用了全部关注、用了所有心力养育这个小公主到一岁多的时候,柔嘉还是着了凉——因为李昭媛寝宫的碳并不十分充足。   幼小的孩子不宜用药,太医嘱咐了用血燕加上冰糖炖了羊乳就好。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是西膳房却声称没有血燕。   永淳皱了眉头,这不是自己要用,也不是自己的母亲要用,而是小小的柔嘉,那么小的孩子,看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夭折掉一般,怎么可以随意敷衍。   至于换成普通的燕窝,永淳一时茫然了,她并不懂得医理,因此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换。   但是,这样的危险一点也不想尝试。   “罢了。”永淳咬咬牙看了小太监一眼,“我去其他膳房看看。”   小太监并不以为意,能去哪里的膳房?哪个膳房没有定制的?连负责这位公主所在的寝殿的西膳房都借故推脱,其他膳房怎会为了这么个不受宠的公主而拿出名贵的血燕来。   永淳当然也明白,回到寝殿里的公主殿下看着咳的小脸通红的柔嘉,心疼的不行。想半天,还是觉得那些一管一片宫殿膳食的膳房肯定不行,为今之计只有三处可去。   一是给父皇用的御膳房,二是给皇后用的膳房,还有一处便是为了照顾柔弱的林滤皇姐,在林滤皇姐的寝殿设的私人膳房。   永淳想了一会儿,想到自己母亲的柔弱胆小,顿时打消了前两个念头,于是抱起了柔嘉,向外走去。小太监嫌麻烦的撇了撇嘴,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据说林滤皇姐冷淡漠然,而且身子极弱,所以不爱别人打搅。便是连她嫡亲的兄长,太子殿下前去探望,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大声,叫让那位皇姐受了惊吓。   对于传闻中才能听到的皇姐,如果说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永淳只能寄望对方念着姐妹之情。   因为在皇子、公主中,只有她那里的药材最丰富,而且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血燕而斤斤计较——永淳坚信自己的认知是正确的。    ☆、92番外:永淳外传(取舍副篇)二   从李昭媛的寝殿到林滤公主殿下的寝殿,几乎越过了半个皇宫,从所处的位置,基本上就能看出两人的身份高下,尊贵与否。   永淳并没有逛过皇宫,她胆小怕事的母亲时刻提醒着她谨言慎行,不要到处游逛,免得惹了事。   于是,大昭的公主殿下,到了九岁,竟然才头一次逛了自家的御花园——而不自知。   反正有小太监引路就是了。   只是,并不算是尽心尽力的小太监引的路也并不可靠,如果他不是因为嫌麻烦要抄近路的话,也不会有多余的灾难。   “嘭!”一个鞠从远处飞来,砸到了永淳脚面上,生疼生疼。   因为抱着柔嘉,永淳咬了牙控制着自己,以免因为惊吓而不小心松了手。   一个傲气的小男孩儿拨开花丛跳了出来:“这是谁?!”   跟着来的太监看了永淳一眼,又看了永淳身边的太监一眼,这才躬着身回话:“禀十四皇子,这位是永淳公主殿下,您的十二妹妹。”   大昭的皇子并不同于公主,一出生便有了封号,而是在后来,根据品行、学识,当然也有地位,受宠程度等,再予以封王。   因此,虽然永淳不受宠,却是有封号的,而十四皇子虽然尊贵许多,却还没有到被赐予封号的年纪。   十四皇子斜眼撇了永淳一眼:“没见过,她母亲是谁?”   那太监当永淳不在似的,慌忙答道:“是李昭媛。”   “嗤。”十四皇子一下子笑了,“不过是个昭媛的女儿。”然后话锋一转,厉声道:“也配称作本殿下的妹妹!”   十四皇子傲慢的看向永淳:“过来陪本殿下蹴鞠!”   永淳冷冷的看向对方,却毫无办法,她纵然可以恐吓、击退势力太监、宫女的刻薄,却无法责难同样身为皇族的这些兄弟们的傲慢与欺侮。   可是柔嘉还病着。   永淳甚至想着怎么摆脱这个倒霉的十四哥,哪怕以后再被找麻烦,然而现在怎么脱身都是个大麻烦。   “这里在吵什么?打扰我们殿下钓鱼!”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宫女,倒是意外的解了永淳的围。   十四皇子与永淳身边的小太监皆是一缩,永淳顿时心中一动:来的是个大麻烦。   “你是什么东西?!你家殿下是什么东西?!敢跟本殿下叫板!”十四皇子一下子蹦了起来,“滚出来让本殿下看看!”   “嗤。”与十四皇子之前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调。不远处的弯道里拐出一个少女来。   那傲慢的态度,高昂着的骄傲下巴,锐利的眼神,冷厉嘲弄的目光,嚣张的气焰,欺男霸女的纨绔模样,直让永淳有回家翻黄历的冲动。   虽然并不认识这位是谁,但是单看十四皇子忽然变的铁青的脸色,便知道这位更不好惹——其实,光看这副架势就早已明白了。   “隆、隆裕妹妹”十四皇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哥、哥哥开个玩笑,我那里刚得了一把弯刀,你要不要?”   竟然是隆裕!永淳讶异的打量着这个皇家最无法无天的孩子,可是看她那副臭屁骄傲的模样实在是漂亮的紧。   虽然平时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是高兴的,看狗咬狗,有机会的话再挑拨两句,那就更好了。可是如今自己赶时间,遇到一个霸王还不够,还来了个大昭灾难吗?   隆裕看了永淳一眼,随即目光转到了她的怀里,柔嘉的身上:“她是谁?”   永淳知道她问的是自己,虽然对方是自己的妹妹,应该对自己恭敬,不过十四皇子已经给自己做了最好的范例,所以永淳并没有多想,她只想不招惹这个皇家不良儿童:“她是柔嘉……”然后怕对方不明白,补了一句,“排行十七。”   柔嘉这个封号并不是以封地为名的,以对方的身份未必听到过,或是听过也未必记在心上,但是若是要排行十七,对方定会明白柔嘉同为大昭公主的身份。   然而隆裕依旧是那副凶狠的架势,并没有因为见到幼小的妹妹而柔软:“她怎么了?”   永淳生硬的回答:“病了。”不过碍于这个不良公主的传言不太好,于是耐着性子补充了一句,“着了凉。”   隆裕凶狠的目光一下子放在了十四皇子身上。   经常与隆裕打交道的十四皇子自然明白这狠厉的目光代表了什么。   “嗷~~”的一嗓子凄厉的喊声,撒腿就要往别处跑。   隆裕伸手抓了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鱼竿,一个鱼竿甩过去,绊住了十四皇子撒欢儿的腿,嘭的一下摔了个狗啃屎。   永淳对这干净利落的身手叹为观止:原来这位刚才真的是在钓鱼啊。   隆裕上前连抽带打带踹,怎一个手狠手辣了得。看的永淳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也太残忍了吧。永淳公主殿下顿时笑眯了眼:我喜欢!   越狠越好,最好丢到池塘里,再泡一个晚上!   于是隆裕一转头,便看到了永淳脸上诡异的笑容。   这个也不是一个好东西。直爽率真的公主殿下意外的聪慧睿智,有一个好头脑。   不过,看看柔嘉的状态,隆裕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没权没势被宫里的小人欺负了呗。   “生着病要去哪里?”   永淳没想到隆裕打完人转身那么快,自然知道对方看到了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过那又怎样?又不会有交集。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意外的是个通透的小孩儿,可是明明都对着自己皱起了眉,露出了嫌恶的目光,为什么还要过问呢?   永淳乖乖的回答:“准备去探望林滤皇姐。”   隆裕看了对方一眼,对于对方装作乖巧的模样并不理会,转身就走:“林滤皇姐身体不适,你不要去打扰。”   永淳心里一凉,只听对方的声音远远传来:“和我去见父皇和母后吧。”   永淳怔了一怔,看着哪怕是背影都透着骄傲的隆裕,忽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93番外:永淳外传(取舍副篇)三   与几年都见不着帝君的李昭媛寝宫不同,皇后这里,昭帝哪怕只是坐上一会儿,每天也都是要来的。   与帝君亲厚的孩子自然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隆裕连见礼都不用,一下子扑到了昭帝怀里:“父亲!”   是的,她叫他父亲,而不是父皇。   不过永淳一点儿都不嫉妒,嫉妒这种情绪只能用在在意的人身上,比起陌生的父亲,恐怕这会儿她对隆裕在意的还更多点儿。   永淳不得不承认,隆裕与她听到的差很多。   聪明、率直、骄傲,而且还暴力,这些都给了永淳惊喜。   然而最大的惊喜是:她干净!   是的,比起无处不令人作呕的黑暗的皇宫,隆裕真的很干净。   她的干净不是不知世事,而是她洞察了一切,却依旧能保持自身的纯净,就如同芙蕖一样。   永淳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第一次见到,她喜欢,很喜欢。   她想与这样的孩子做朋友,而且她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不是吗?她觉得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拒绝自己。   如果说为什么拒绝,大概更可能是自己刚才不怀好意的笑容。   永淳忽然有些后悔,但是随即满不在乎,那有什么,不过是一个笑容,不能说明什么,只要用心,总有办法解决的。   “你……叫做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永淳的沉思。   永淳抬头看向那个不认识自己的男人,觉得十分好笑,不过面上并没有显出来:“回父皇,儿臣永淳。”   “永淳……”昭帝皱紧了眉头,似乎还是毫无印象。   皇后刚想开口,隆裕先在旁说道:“李昭媛的女儿,十二。”   “什么十二!那是你的姐姐!”皇后一个眼刀飞了过去,让人意外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隆裕竟然一下子垂手而立,虽然乖巧许多,不过她那骄傲的性子还是如常:“十二怎么了?母后你不总叫我十四、十四的吗?也不是从没叫过我的名儿?”   皇后头疼的看着她:“我叫你十四,就是要你记住,你不要仗着你父皇宠你,就无法无天,你还有兄弟姐妹,要谦恭礼让。可你呢?听了没有?因我身体不好,不管事物,便整天一群人帮着你欺瞒我,就这样还能时常听到你闯祸,可见你平日到底有多乖戾!”   隆裕昂起了头,不服道:“我无法无天?我无法无天打的也是该打的,他们做的什么事情?还好意思到处宣扬?柔嘉都生病了,永淳抱着她找药,这般情况下,身为哥哥的,竟然强迫对方陪他蹴鞠,难道十分好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本来在旁笑着听的昭帝顿时怒了。“襄城出嫁之前,后宫可没有这种事情!瑾妃却连襄城都不如吗?连个后宫都管理不好!”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永淳怀里的那个,就算他自己再不上心,但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会缺药吃,还要到别处找药!看来后宫真是该整顿了!   “你那里是谁管辖的?”   听到昭帝如此问,永淳顿时明白了,昭帝的生气是自己的女儿竟被一群奴婢欺负,哪怕是不得宠的女儿也不行,这是帝君的威严的问题。但是之前隆裕提到了,不顾妹妹生病,还要强迫蹴鞠的十四皇子,却被昭帝下意识的带了过去,他甚至没有打算问到底是哪位皇子做的。   她忽然明白了,在皇宫,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在帝君心中,谁更重要的问题。   “圣上……”皇后轻轻拍了一下昭帝的手,“这事容后再议。”然后转身对永淳说道:“御医怎么说?”   永淳慌忙回答:“用血燕与冰糖、羊乳一起煮了便可。”   皇后目光一扫,一个宫女立马躬身准备去了。   竟然只是一点血燕。昭帝平静了许多,看向永淳与柔嘉的目光到底多了几分愧疚:“柔嘉也是李昭媛宫里的?”   看着昭帝的目光,心思深沉的公主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是之前永淳绝不这么想,但是,现在,昭帝并不是敷衍,他很认真的在看着自己,很认真的问话,很认真的倾听,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一丝愧疚,还有了一丝温情。   如果能表现的好,也许会得到这个被称作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宠爱,而在他的心中,只要能占有一席之地,自己与母亲、柔嘉的日子将要好过许多。   可是,永淳忽然挣扎了。   若是平日的她,自然知道这种机会下该怎么做。   可在这之前,不过一盏茶功夫前,她还期望着能亲近隆裕,结交这个朋友。   她那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样子,如果自己刻意讨好父亲,那她一定是知道的。   而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面临着舍弃自己能得到一个喜欢的朋友的机会。   永淳公主殿下,即便见过再多的黑暗,心思再深沉,也不过才九岁。没有过朋友的九岁,渴望着一个自己刚刚喜欢上的朋友的九岁。   永淳忽然苍白了嘴唇,她不想再看到隆裕嫌恶的目光,不想看到隆裕轻蔑的表情,可她也不想放弃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总有办法让你葬送所有美好,而且是亲力亲为,无怨无悔。   永淳不敢去看隆裕,她害怕看到隆裕纯净的眼睛。   然后,她要抓紧难得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娴雅得体的举止,对妹妹的温情关爱,失去了母亲的柔嘉,甚至,在现在这个时候,再适合不过的柔嘉的生病。   这些,都会让昭帝想到一些事情。   东阳长公主与林滤公主殿下。   果然,昭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几经晦暗之后,看向永淳与柔嘉的目光,是永淳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这位被称作父亲的人,最柔和的温柔表情。   大约是九年间应有的温情积攒到这一刻,所有的量了吧。永淳表面上贤淑贞静,心里却刻薄冰凉。   随着昭帝的询问,以及不菲的赏赐,她知道自己将会进入到一个不同的生活。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到底有多么苦涩:她失去了一个得到最干净的宝物的机会。   再也没有机会了。   直到从皇后的宫殿里出来,永淳都没有敢看隆裕一眼,她害怕看到厌恶的目光。   应该是厌恶的吧,自己充分利用了对方的善意。   永淳抱着柔嘉,背挺的笔直,姿态贤淑优雅,好像内心的狼狈并不存在一般。她是刚刚被帝君关注的公主,应该高兴,应该欢欣雀跃,这样,才对得起帝君投入到她身上的那一瞥。   直到回到了寝宫,泪水才一下子流了出来。   “皇姐,不哭。”已经可以流利的说一些短句的柔嘉,伸出小手要帮永淳擦眼泪。   永淳摇了摇头,然后好像隆裕一样,高傲的昂起了头,死撑着对听不懂的柔嘉笑道:“皇姐是喜极而泣啊,多么值得高兴的日子,以后便会不同了。”   柔嘉不明所以的看着皇姐,一岁多的公主并不明白“喜极而泣”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皇姐的眼泪一直在流,无论她的小手怎么擦也止不住。   而永淳并不知道,自己并不了解那个看起来鲁莽、率直的公主殿下,大昭皇族是不缺少聪慧的孩子的,而隆裕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广阔以及豁达。   她看的透所有的黑暗,却不因自身的高洁而瞧不起污浊。   那便是长史大人最为欣赏的品质,亦是长史大人最宠爱隆裕的原因。   这一天,对于永淳来说,大约是绝望亦是希望的一天。而对于隆裕,只是让她的阅历又增加了,并且知道了一个心思深沉的姐姐存在的一天。   这一年,永淳九岁,隆裕七岁。   而永淳与隆裕真正的交集,还在不远处的将来。 ☆、94睿智的公主殿下啊,只会笨拙自伤的处理自己的情感   韩小长史这种野生物种,放养起来乐观顽强,但是要是圈养着来,就会发现这只宠物,在快乐平和的外表下,内里却有着难以撼动的执着与顽固。   幸运的是,她把执着放在了对林滤的感情上。   不幸的是,她把顽固也放在了对林滤的感情上。   林滤当然明白这点,所以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小长史一切,因为她了解,越是韩苏这样,看起来平日里好说话又弱气,容易妥协退让的人,越是在碰触到她的底线时,才会反弹的更加厉害、更加强烈。   就好像,明明身上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在处理嘉州水患之时,依旧不遗余力;就好像,明明知道会危及身家性命,却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明君与公主正确的行为与责任;就好像,当日自己都要遂了她的意,她却偏偏倔强的拒绝,反而想要选择离去;就好像,自己用了公主的身份、长史的职责压她,她却依旧不愿意如往日般,轻易的退让于自己,反而默不作声的反抗自己。   林滤缓缓的展开暗卫刚刚截取的奏折,那正是韩苏今日午前刚刚发出的,大约她不会想到,还未到明日,这封奏折便已经到了自己手上吧。   自古官吏请辞有乞骸骨、告病、还有以孝做借口,当然狂妄的直接走人,更狂妄的故意激怒帝君,间接使自己罢官。当然,最普遍却最有效的招数便是装病。   即使是装病也是要言辞修饰一番的,林滤静静的看着手中这篇言辞瑰丽、辞藻华美的请辞文,忽然有些无力,她那日之所以先对韩苏极好,再披露出心中想让韩苏留守燕州城的意思,并没有想过韩苏会一时被温言软语骗过。其实与其说是想要韩苏因她难得的温柔而苦闷妥协,倒不如说,她是认定了韩苏骨子里的正直清高,所以想要以此激怒韩苏罢了。   只要激出了怨气、怒气,将心中的怨愤、不甘都发泄出来,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事情反而好办。可是韩苏却是生生忍了下来,尽管气的脸色铁青,眼中的愤懑恨不得烙到林滤心底,然而长史大人却一脸木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安排。   然后背着自己送出了辞官的奏折。   你这是哪怕以韩苏的个人身份,也非要前往漠北的么?林滤怜惜不已,心中不知该是惆怅还是对自己来说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温馨甜蜜。   “大致的事情就这么多,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这些事情应该难不倒殿下才是。”   到军驿送出折子之后,韩苏自然明白她一时还是卸不下林滤殿下公主府长史一职的,只要在其位便要谋其政才是。   可惜他没什么时间来谋其政了,所以这个时候只能托付给能够信任、也只能信任的永淳了。   隆裕虽然天资卓绝,可是商贾一事还是永淳更为老道,单看在帝京时,这位公主拿了自己写出的小说话本卖了不错的天价就可见一斑。   独到的眼光,不错的包装意识,以及对客户群的清醒认知——毒舌公主在帝京时可是没有一点手软的,狠狠宰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表亲、堂亲一番。   因此,虽然算是临危授命,长史大人其实打从心眼里还是很放心永淳的。更何况,这次的买卖,本来就是以贵妇贵女们喜爱的宝石、香料为主,这于公主殿下来说乃是强项,比自己都要来的更加有见识、更加专业,所以倒是无需担心。   临危受命,但是永淳公主殿下并没有因此而矫情,毒舌的公主殿下甚至连日常的例行毒舌打趣都给省略了,抬眼看了看面前石桌上的账册,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虽然是首次处理这种大事,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要说真有什么疑惑,反而是对于长史大人本身来的更加多一点才是。   “长史大人既然不想做,为什么当日还要接受皇姐的安排?”   虽然不明白此行到底所为何事,皇姐与长史大人的争执从何而来,但是永淳心内还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的:以长史大人在皇姐心中的受宠程度,如果坚决拒绝,其实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当日,长史大人明明气的都处于愤怒爆发的边缘了,可是,不知为何,咬牙切齿的长史大人却忽然沉默下来,不但一脸平静的接受了林滤皇姐的安排,甚至还十分顺从的陪着游完了燕州城,虽然之后一直很沉默。   听到永淳提到当日的事情,连一旁无心商事,所以闲极无聊饮茶赏月的隆裕也不禁回头。   韩苏自嘲苦笑,反问道:“难道我拒绝,就能改变林滤殿下的主意了么?”连公主殿下的身份都拿出来了,可想而知态度是如何的坚决了啊。   当日,自己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愤懑,然而当林滤刻意说出“你都叫我殿下了,这话自然是对长史大人说的”这句激怒自己的话时,自己却忽然冷静下来了。   自己自认是不擅朝堂政事,不擅阴谋诡计,但是毕竟两世为人,所以在某些事情上的见解、经历,纵是林滤也不如自己。   林滤固然聪慧,她可以让所有兄弟姐妹宠爱自己,她可以获得帝君的溺爱,她可以设计将求娶自己的所有名门世家拒之门外,自己却置身事外,她可以迫得帝君、秦王不得不接受她参与东阳长公主一事。   但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并非没有弱点。当林滤说出刻意挑拨起自己怒气的话时,韩苏忽然认知到了一个事实:睿智的公主殿下啊,只会笨拙自伤的处理自己的情感。   林滤不是不在意韩苏,而是因为在意,反而宁可被生气、不被谅解,也要消除韩苏要面对的任何危机。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笨拙的林滤!韩苏咬咬牙,真是笨死了,什么事情都一力承担,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要么就是哪天她自己本身因为承受不住思虑过度而伤及寿命,要么就是,抛弃掉负担过重的多余情感变的冰冷无情。   所以……   “所以,生气是没有用的,更何况,我毕竟年长一些,阅历多一些,林滤殿下纵然有些决定做的不大合适,但她毕竟是为我考虑的,即便有愤懑不满,我也应该多包容她一些的。不然,一遇到事情便只会在林滤殿下面前失态乱发脾气,那该有多难堪啊。”   “到底是谁年长啊。”永淳与隆裕同时用着长史大人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韩小长史——如果她们知道神经病是什么的话。   “……”又忘记了。   “而且,我并没有觉得林滤皇姐的决定有什么错。”隆裕看着长史大人,认真的说道,“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但一定是极危险的,长史大人没有自保之力,林滤皇姐将长史大人留在燕州城,自然是为长史大人好。”   韩苏赞赏的看了隆裕一眼,隆裕总是如此敏锐,然而过于骄傲自尊的性格,使得她与林滤有着一样的忧虑,而永淳,韩苏看了毒舌公主一眼,这个的性格更是一个麻烦。   “我并没有说林滤殿下的决定有错。”韩苏落寞的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就算前去,能够施展的力量极有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只不过,我是不得不去而已啊。”   不待隆裕问话,韩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生气、我坚持要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林滤殿下以身犯险,而是因为林滤殿下信任我,却不愿意信赖我,借助我,却不愿依靠我。”   “我们两个人之间,缠缠绕绕、牵牵绊绊,林滤殿下的心思,我之前都无法明白,我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若说她不喜欢我,以她的性子……”韩苏晦涩一笑,痴了半晌,心里说不出是苦笑无力还是温柔甜蜜,“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对我容忍退让那么许多,若说她喜欢我,可天底下哪有她那么冷漠冷静,自作主张却又克制自持的喜欢的?”   “可是那天我才知道,林滤她……”韩苏眉眼间无奈而又温柔,“她根本就不会处理恋人之间的感情。”   自嘲的笑了笑,韩苏话锋一转,问道:“永淳、隆裕,若是有件事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又将要如何做?一边是对于自己很重要、是毕生心愿都想要达成的事,但是此事对于你自己都有极大的风险。而另一边,你有一个很重要、很关心你的人,若是知道此事,恐怕会想要不自量力的为你分忧呢。这个时候,你是告诉还是隐瞒?”   这明显就是林滤皇姐与长史大人的事。   然而,光明坦荡的隆裕并没有顾忌,坦然说道:“我会隐瞒,既然是重要的人,就要保护她不受伤害,我会一力将事情做好,事后弥补。”   还真是大昭尊贵骄傲的公主们的行事风格。   眼看长史大人看向自己,永淳轻轻一笑,不在意道:“做人不可太贪心,就看哪个的分量更重一些了,我同隆裕一样。”   “哪里一样了?”韩苏反问道,“‘哪个的分量更重一些’难道不是人若更重要,就告诉对方,哪怕放弃事情也无妨。而事情若更重要,就算舍弃对方对自己的心意也不是不可么?”   眼看韩苏拆穿了自己省略的话语,永淳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一旁。   韩苏忽然之间对她们生出了怜悯之意:皇家的孩子,聪慧早熟的背后,似乎付出了不得了的代价。   “永淳、隆裕,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以前你们知道的那样的。在你们的人生中,总会有一两个不同的人,她有可能是你的朋友,也有可能是你喜欢的人,但是,如果值得你倾心付出,你们要记得,对这个人,并不是使用自己的力量,全心全意的维护,就可以的。”   “与重要的人相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个人再强大,总会有软弱的时候,你们是尊贵的公主,有着无与伦比的身份地位以及权势,可是这些并不能弥补你们感情上的软弱,如果你们能够更加的信赖对方一些,愿意依靠对方一些,就会不同了。”   韩苏摇了摇头,笑道:“这种事情,总要等到面对的时候才会明白,你们只要记住,如果将来有一个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很重视,认为值得自己倾心以对的人的话,如果遇到难题,一定不要独自决然面对,尤其是永淳,不要那么轻易就选择放弃。有的时候,交流更重要,比结果更重要。”   隆裕与永淳这个时候并不完全明白长史大人的意思,有些事情单靠语言,是苍白而又无力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深深的记住了这晚的韩苏,在她们的心中,长史大人总是那么的单纯干净,宽容而又温柔的看着自己,渊博而又古怪,才华横溢却总对谬论歪理哑口无言,明媚欢快一如稚童。   但是这晚的韩苏不一样,她就像告知她们公主不应该和亲那日一样,严肃认真,并且成熟,她说着她们难以理解的话,并且欲言又止,无奈了事。   她们并没有能记住韩苏告诉她们的话,但是却有一个烙印印在了心底,直到多年以后,面临了抉择的公主殿下们,在准备义无反顾的贯彻着自己以往的信念之时,便忽然忆起了漠北的朗月、繁星、初春夜晚冰凉如水的夜风,以及长史大人认真诚挚的面容。   然后,某些事情,就这么偏移了。   而此刻的韩苏,却也无力顾及对两位小公主偏执观念的疏导,隆裕与永淳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来,她忧心的反而是林滤。   林滤,无论喜欢自己有多深、有多浅,是朋友是恋人都无所谓,自己喜欢她,所以愿意为她退让,愿意因她笨拙,愿意博她欢笑。   只是,这次,她却不能让她如愿,她要介入漠北一行,她必须让林滤学会依靠,学会说出自己的忧虑以及心意。   自己没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却愿意守护林滤的疲惫与软弱,林滤的骄傲也许不容许她事事向别人倾诉,但是起码要让她开始学会:在重要的人面前,学会交流,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是隐瞒,然后强行固执一人面对;学会依靠,难以支撑或是受到伤害的时候,愿意放下坚强与骄傲,接受自己的怜惜与心疼。   韩苏抿了抿唇,如果自己是她的重要的人的话。 ☆、95软禁   漠北刀勒。   东阳长公主手执茶壶,壶嘴微斜,茶水沿着杯壁缓缓注入杯中,她推了一盏放到穆离面前,接着自己又执了一盏轻轻吹拂,然后颇为期待的饮了一口。   随即,不待穆离品尝,东阳将刚推出去的茶盏又收了回来,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倒掉了。   有句老话讲: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此话放到被誉为风华绝代的长公主殿下身上讲,大约便是:再风华绝代又不能泡茶喝。   可见,几近完美的公主殿下在茶道上实在是没有一点天分。   东阳看着剩下的茶叶认真的研究了半晌,颇为不解的说道:“我以为泡茶讲究颇多,没想到煮茶也这么困难。”   穆离脸色发青,她终于明白一开始的时候东阳的那句尝尝是什么意思,亏得她一开始的两杯还极为欢喜的一饮而尽:“你今天已经煮了八壶了。”   东阳专注的研究着茶叶,笑道:“总要有些事做来打发时间,煮茶的确快些……不如,你叫人送来一副棋,摆上一套残局,我起码能解上半个月。”   穆离怔然道:“我以为你还记得自己如今是被软禁着的。”   东阳叹了口气:“我好歹还是刀勒的昭华太后,竟没有一点福利。”   壬戌年三月末,昭华太后寝宫中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因有疫疾的症状,便是阿夏大王也仅有过一次的探望机会,之后太后便一直在深宫静养,随行伺候的除了一些宫女,也只有穆离公主时刻相伴,据说是少年时期的情谊,便是大将军王也不好阻拦。   而事实上,东阳长公主在宣布病重的消息之后,便被大将军王、王叔苏里给软禁了。鉴于长公主殿下的配合,便是探病的阿夏大王都被蒙在骨里,一度忧心忡忡。只是这种伎俩可以蒙骗朝臣,可以蒙骗大王,却蒙骗不了穆离,无论是王兄心中所思还是东阳心中的决意,她本来就一清二楚。   “即便你意已决,也不该那么直白、话锋犀利的逼迫苏里。”若不是苏里被气的几乎吐血,东阳这里再怎么也不会除了日常用度以外,一律禁止。   堂堂大昭长公主、刀勒的昭华太后,竟然连排解寂寥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能煮茶取乐,可见之前东阳将苏里逼迫到了怎样的一个程度。   东阳拨着茶梗,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擅长撒谎啊……”说着,若有所思的微微一笑,“但是看破谎言的话,倒是十分擅长的。”   穆离木然的看向窗外:“想必擅长撒谎的,一定是林滤公主了。”   东阳并未抬头,仅只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穆离怔怔的看向对方:因为你只有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让我忍不住要嫉妒的温柔笑容啊。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些事情,尽管已是既定事实,却也无法让人甘心承认,狭隘也好、嫉妒也好、小心眼儿也好,穆离偏偏无法接受东阳对幼妹过度宠爱这一点。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那个公主早就到了漠北,刚刚接到的消息,她已经随着秦王出发了。”   东阳终于从茶叶中解放了出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亮上了几分,绽放出氤氲光彩:“果然来了,真是坏脾气,我就知道瞒不住她……”   穆离心里一痛,口不择言道:“随行来的还有那个小长史!”   “韩苏?”东阳极有趣味的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似乎看到了那个腼腆脸红却死鸭子嘴硬的茫然少年,“真是好本事,竟然说动了幼月。”   长公主殿下愉悦的夸赞自己:“我就说,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还偏不愿意叫我皇姐。”   穆离小心翼翼的看向东阳,声音里隐藏着自己都难以发觉的期盼:“你不生气么?”   东阳的笑容忽然敛了几分,抬眼看了穆离一眼,她是什么人?穆离的患得患失,穆离的心思,穆离的小把戏,穆离的试探,又怎么会不知道?   长公主殿下忽而笑道:“有种女儿大了,留不住了的辛酸感觉,但是终究还是为她欢喜,韩苏是个好孩子,很适合幼月。”   说完,东阳同样温柔的看向穆离:“穆离也是,早就过了出阁的年纪,不能再任性了。”   血色一下子从脸上褪尽,穆离嘴唇发白,东阳总是知道怎么做最伤人,最能让人死心!对苏里是,对自己也是!   穆离突然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一向坚强的刀勒公主差点都要哭了:“大昭的公主,都是这么放任自私、无情冷情的吗?还是因为我是刀勒的公主才如此?”   “穆离,”东阳平静的叙述着事实。“我要离开刀勒了。”   穆离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我并没有想要阻止你离开。”   “可是,”东阳说道,“你应该留在刀勒。”   穆离猛的怔在原地,结果,这个人还是不愿意自己同她一起,哪怕自己心甘情愿的守护陪伴都不愿意。   穆离咬咬牙:“韩苏也来了,林滤喜欢的韩苏,你也欣赏他。刀勒现在虽然内忧外患,不敢对林滤公主如何,但是若是几个朝臣,就算杀了出气,大昭的皇帝也不会如何。”   东阳微微一笑:“你很在意韩长史,也是,那孩子性格不错,若是有心结交,会是一个好朋友。”   “不。”穆离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我讨厌他,从看到第一眼就讨厌。”   讨厌那个人明明刚刚睡醒,尚且茫然的时候,却在看到林滤的刹那,不自觉的流露出欢喜明亮的表情,就好像面对东阳时候的自己。明明对方都没有在意,愚不可及,却还是越陷越深。   穆离重复的说了一句:“真让人看不顺眼。”   因为自己无法摆脱这种困境,就不免寄托于与自己相象的人身上,可是这个长史比自己还不堪,竟然傻傻的跟着林滤跑到刀勒来了。   那个公主殿下真是比东阳还要狠心,难道她不知道,在刀勒被杀掉的大昭官员已经数都数不清楚了么?   刀勒没有大昭的那些狗屁道理,漠北人以勇者为尊,凶性上来了,砍几颗脑袋没有任何道理。   那个文弱的小长史跟来,除了送命,还有什么用?   东阳好像只是听到了穆离孩子气的赌气话而已:“真正的朋友,正是从对方的缺点开始的,你讨厌他,不正是关注的开始么?韩苏来了,你要好好保护他。”   穆离认真的看向东阳的双眼,表达自己的决心:“你带我一起走,我保护他,不然,我会杀了他。”   “东阳,我是在威胁你,所以,我不会心软,对付幼时的我的手段就不要用了,我不需要朋友,只要你愿意我跟着你。”   然而东阳公主并没有回答,她冷漠的转过身看向窗外,表现出无声的拒绝,对于她来说,经历过的威胁太多了,穆离的威胁几乎是小孩子的把戏一般,让她无法在意。   过了许久,穆离终于撑不住了,她似乎从没有在东阳面前胜利过,哪怕用这个人最讨厌的卑鄙手段都没办法激起对方的怒气,这让她既不甘心又伤心,既愤怒又委屈。   如果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自己只想跟在她身边啊,这样也不可以?   穆离轻轻扯着东阳的衣襟,哀求一般的唤着:“东阳……”   她低低的东阳身后自语:“你不想做刀勒的太后了,可我也不想做刀勒的公主了,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的人生,我不能做主的么?一定要按照你的要求做么?你教导我做事只凭不悔,所以,我又不会后悔……”   “不悔?”   穆离一振,坚定的说道:“不悔。”然后她倔强的补了一句,“你不带我,我也一定要跟去的。你便有千万种方法,我只紧紧看着你,一步也不离开,你便不可能抛开我独自离开。”   “穆离,你长大了。”东阳微微一叹,她本来就看透一世荣华,穆离的人生,既然不悔,那便由她自己决定就是了,孰是孰非,孰对孰错,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的对,你应当自己做主了。”   穆离眼眶一酸,心中不知道是酸涩还是欢喜:我早就长大了,只是因为你的目光、你的心思都放在了遥远的大昭,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我而已。 ☆、96这位大人   正如穆离所言,林滤公主殿下与韩苏韩小长史此刻正在前往刀勒昭华城的路上,且已经出发两天有余了。   三天前,礼部的官员终于到了燕州城。   东阳长公主病重一事,秦王毕竟是谋划者之一,随行官兵自然是早早就挑选好了,因此礼部的官员甚至没有歇上一口气,便立马入了前往刀勒的使臣队伍,第二天,队伍开拔,目标当然便是刀勒都城:昭华城。   只是林滤一行,秦王颇有忧虑。   虽说如今刀勒势弱,但毕竟是无法无天惯了的,民风如此,实在是不敢冀希望于对方的识大体上,漠北诸王虽知大势如此,应当隐忍,但凶悍粗鲁的漠北平民们凶性发作起来,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   更何况,去年冬天的雪灾不知让多少漠北平民失去了所有财产,严重的甚至不得不跑到贵族那里去当奴隶,在这种为了一头羊都恨不得杀人的地方,林滤若是依旧如上次般,在燕肃之地轻装简行、悄悄潜入,秦王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只是令秦王没有想到的是,林滤这次并没有一意孤行,反而赞同了跟随使团队伍一同前去。   “无论大昭还是刀勒,谁不知道我与皇姐最为亲厚,虽说我身体不适,但莫要说刀勒诸人,便是我自己,都不相信在皇姐病重的消息传来,我竟然还能抱病不出。即便知情人大约都猜得出,皇姐的病多半便是假的,但是既然有机会,林滤怎会放过?”   林滤微微一笑,打趣道:“七哥不必忧心,我自然会乖乖的随着使臣队伍前往,绝对一步也不会离开。”   公主殿下随即面色一正,看向北方,智珠在握:“苏里为人忌刻多疑,虽说我若不出面,定会扰乱他的心神,但也于咱们增加许多隐忧。漠北之行,当以归途定胜负,如今前往,自然是堂堂正正才为王道。”   秦王殿下微微一怔,他这个妹妹自小柔弱多病,在兄长面前,亦是情感内敛、行事颇为自律,让人不禁心生怜意。他虽然知晓这个妹妹幼时是极灵黠聪敏的,既然能够掌控内府,手段自然也不一般。但是,如今这般自信、沉稳,锋芒微露,却是第一次。   林滤心结最重,加上身体不好,总给人压抑禁欲的怜惜之感,如今这样反而让秦王心内松了口气:无论此次行程结果如何,于幼月而言,终是大有裨益的,只要……长姐那边不要再出问题。   林滤不知道兄长心中所想,反而略有涩意的提了一句:“我府上的长史……也在随行使臣里面,挂一个名字吧。”   这下,便是严肃讷直的秦王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而韩苏、韩小长史大人,很不幸的,正是那个时候被抓包的。   思及前事,便是如今坐着回想,韩苏都忍不住有些讪讪的。红着脸偷偷看看同在车内的林滤,公主殿下不知在何时,已经放下了书卷,倚在榻上睡熟了,长史大人不禁轻出了口气。   车外的风呼啸不停,漠北风沙大,便是春季也似乎没有多少暖意,韩苏犹豫了一下,虽然自己不觉得冷,但还是轻手轻脚的从塌下柜子里,取出了一条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林滤身上。   然而盖好之后,她并没有离开,反而跪在卧榻边的矮榻上,看着睡的格外沉静的公主殿下发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呢?   长史大人颇有些不解。   其实说起来,无论是生气、还是冷战,亦或是得理不饶人,也都该韩苏发作才是。明明就是林滤她做事总是自我勉强、一力承担,不顾及自己的心思,或者说,故意不顾及自己的心思,所以应当是自己生气才对。   可是如今的情况似乎恰恰相反。   实在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以至于自己如今十分的心虚气短,竟然只敢在林滤熟睡的情况下,才敢正大光明的直视对方。   “明明就是……林滤的错啊……”长史大人咬着嘴唇颇为懊恼。   而公主殿下却无忧无虑的睡的香甜,哪怕在睡梦中都不忘记释放自己的魅力,让长史大人移不开视线。   像如今,明明知道对方其实很健康,明明知道对方甚至还武艺高强,可这位公主大约是天生的骗子,偏偏生就了一副娇柔羸弱的样子,让知晓她底细的小长史都总是担心她受了委屈。   看吧,明明就是自己亲手改造的马车,舒服的不知凡几,但还是担心林滤这样睡是不是会硌着?会不会不舒服?   简直恨不得自己靠在榻边坐着,将对方拥在怀里睡才放心。   长史大人对自己的心软易骗十分的泄气,哀怨的看着公主殿下,心里默默的说了几遍“小骗子”这才觉得自己好歹也占了一次上风。   就在长史大人阿Q精神胜利法的时候,浅眠的公主殿下终于在某人目不转瞬的凝视下转醒了。   韩苏浑身一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赶紧闪开比较明智。   然而林滤大约因为不是自然睡醒的,警惕性也不高,故而迎接小长史的并不是清明冷淡的目光,反而是迷茫柔软:“什么时辰了?”   韩苏眨巴眨巴眼,不得不说目前的状况再也没有那么良好了,预估了一下时辰,长史大人红着脸,居心不良的轻轻的揽起林滤,一边在对方的背后置上一个靠枕,一边柔声说道:“已经快要午时了,幼、幼月要不要用些点心?”   甚至还偷偷的唤了平日里无论如何也羞于出口的公主的幼字。   “唔,不是很……”回答了一半的公主殿下一僵,眼里渐渐的恢复了清明。   完了!又要开始了!   长史大人嘴角勾起了苦笑。   果不其然,林滤似笑非笑的看了韩苏半晌:竟然知道顺势哄骗刚睡醒的自己,长进了很多嘛。   随即,公主殿下脸上自然而然的扬起了大昭公主专用笑容,并重新回答了刚才的话:“这位大人客气了,本宫不饿。”   看吧,果然又来了。   韩苏悻悻的回到自己那边坐着,到底没忍住:“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这位大人’了,我明明还是长史……”   林滤目光一扫。   长史大人,哦,不,长史大人这个称呼此时似乎已经不大适用了,虽然韩苏、韩小长史暗度陈仓的请辞表被林滤公主殿下截了下来,所以长史一职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可是么……   韩苏、韩姑娘理亏的咽下去了不适宜争论话题,立马又换了一句:“叫韩苏也是可以啊。”   “这位大人真会说笑。”公主殿下的笑容无懈可击。   “不是说笑……” “这位大人若是觉得车厢沉闷,不如出去骑马如何?”   “……”   没错,事情的起因就是从使臣团出发开始的。   按照韩苏韩小长史的计划,本来是要干净利落兼且十分帅气的独身离去,然后再自行想办法到达刀勒,见机行事的。   毕竟,她并不知道自己可是刚刚被授予了使臣团官员的职位,而且还是公主殿下费了心思,谋了一个十分重要但却不管什么事的名誉职位。   然而,在告别了两位小公主并交代好一切事宜之后,打包好行囊的长史大人前脚刚跨出房门,面对的便是院子里公主殿下阴沉的俏脸。   人赃并获的长史大人一脸尴尬,再也没有什么比抓包更让人丢脸的了。   然而更加丢脸的是,林滤身后隆裕小狼紧张兮兮的望天,永淳勾着嘴角望地。   韩苏差点没有气的吐血,小脸憋的通红,这才抖着手指吐出了一句:“小白眼狼。”   最恨被污蔑的隆裕小狼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可没说。”   永淳点了点头:“是,是我说的,某人只不过没有制止,还全程盯着就是了。”   隆裕小狼顿时红了脸,但是骄傲的公主殿下岂是这点小事便能打败的?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错!   于是,骄傲的公主殿下习惯性的抬起了下巴,略嫌生硬的解释道:“长史大人,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长史大人欲哭无泪、悲愤莫名:我又不是要造反。   “刀勒那边不太平,你连我都打不过,还要一个人去,你也不看看你的相貌,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更何况……”   隆裕偷偷的看了一眼正在生气的皇姐,偷偷吞下了一口唾沫,十分够义气的告诉了长史大人你到底有多悲剧:“长史大人递交的折子,连我身边的暗卫都接到了消息,皇姐那边怕是早就知晓了内容,估计、估计……”   林滤公主殿下倒是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直接拿出了截获的折子冷飕飕的看上了那么一眼,无声的肯定了隆裕的猜测。   长史大人顿时滞在了那里。   永淳好乖巧的一笑:“所以我早说过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史大人多保重,皇姐,我们先告退了。”   说完,拉着隆裕闪身离去,与平日的淑女仪态大相径庭。   然而,掌握了主动权的公主殿下并没有发怒生气,反而带来了长史大人可随行的消息,这让韩苏错愕不已:行事坚定果断的林滤,竟然改变主意了?   只是,公主殿下忽然扬起了甜美可亲的笑容:“本宫失言了,韩大人既然无意本宫府上的职位,本宫怎好强人所难?‘长史’二字是万万不该再用的,这位大人多多包涵才是。”   到底还是生了气。   以至于出发后,一路上不但官方笑容无懈可击,连“这位大人”这种称呼都搬了出来用个没完。   这让亲手递了请辞折子的长史大人十分的理亏,以至于反驳不能。   然而说到底,这位一遇到事情就我行我素、明明外表柔弱、作风偏偏却极度强硬的公主殿下,到底还是妥协了。   所以说,我其实算是重要的人的?坐着冷板凳的韩姑娘心里不禁蜜滋滋的,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都能往好的方面想,实在是长史大人的一大美德。   “哼。”睡醒之后,继续看书的公主殿下撇了一眼某个苦中作乐的人,果然对于低头一事还是颇为不习惯。 ☆、97静候佳音   去岁秋日里因为昭华太后的事情,搞得各大部族纷乱不断,这边春日刚到,连戈壁上的雪水都还没有化干净,这些大王们便又想打昭华太后的主意——要知道,如今阿夏大王已经继承了王位,昭华太后的身份地位与去年又是大不一样,这个时候,这些大王们自然有了更多的想法,哪怕是自己不能得手,也不能让其他部族的人轻易的占了便宜。   只不过这次昭华太后忽然病重,大将军王苏里便发了怒,直接重兵把守着昭华城,一副不要命尽管来的架势,让各部族的大王们胆寒了不少。   可他们倒也没有就此罢休,于是到处搜罗好东西,遣了人一波波的往昭华城送去,都觑准了时机要讨昭华太后的欢心。   说来说去,这些大王们还是疑心:太后的病来的未免太快、太急了些,更何况不让人探看,该不会苏里这小子有私心,干脆软禁了太后,想要全了他的非分之想吧。   竟然十成中猜中了七成。   他们可不会坐视不理,自然一个个奇珍、药材送的殷勤,抽了空子便探听消息,且随着大昭使臣的来临,他们谅苏里不敢轻举妄动,打着主意同样要在那时前去凑热闹。   而那么多的礼物以及凑热闹排场的花销从哪里来?   一路上的小部族首领们自然遭了殃。   刀勒虽说早就禁止了部族内斗,但到底民风彪悍、嗜血杀戮,大部族之间还有所顾忌,灭小部族之事却从未断过。   不过十几日的时间,刀勒的势力版图上又是那么微微的一变。   小部族的日子虽然难过,昭华城的人们似乎毫无妨碍一般。   等到大昭的队伍到达昭华城的时候,刀勒的大王们此刻已经齐聚一堂了。   林滤走进大昭使臣团所在宫殿的瞬间,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   同一刻时,那里便有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殿下。”   那人一副刀勒人的打扮,样貌也是极像漠北的风格,然而一开口,韩苏便知道了,这人应是林滤派遣到此地的探子,只是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早早的等在了这里,实在是神通广大。   “上次传信之后,长公主殿下那里便传出了病重的消息,之后,便再无音讯了。”   长公主东阳生病的事情,大昭、刀勒诸人心里皆有分寸。   如今东阳长公主却忽然没了消息,其中曲折自然直指大将军王苏里。   虽然林滤早就料定苏里此人鼠目寸光,此次之事,八成不会妥协,但没想到这个人行事如此的强硬不知迂回,没有一点他已过世的兄长察汗的智谋——这种人固然心思容易揣摩好对付,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若就这么死心眼的固守坚城,严苛检查,却也是一个难题。   这些想法在林滤心中这么一过,公主殿下瞬间便有了决断,不以为意的笑道:“无妨,你们继续盯着就是。还有什么事?”   那人躬身道:“摩诃族的大王想要见殿下。”   林滤顿时眯起了眼睛:“摩诃的博术尔……”   随即,公主殿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心腹:“本宫不是病的很重很重吗?让他等着就是了。”   那人略一揣摩,心领神会,躬身行礼,默默的退了下去。   待到那人一走,林滤转身在主位上坐下,颇有些疏懒的倚在靠背上,饶有兴致的对韩苏提议道:“这两天便好好休息吧,过几日带你去逛逛漠北名城,这里的民风虽然彪悍了些,但是放开了心思感受,却又有一种洒脱的爽快劲儿,与燕州城又是大不一样的风情呢。”   大约是终于到了刀勒、又得了确切消息,一直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林滤的心思一下子也轻快许多,起码再也不是严肃正经、强硬固执的样子,甚至也有些歉然,所以有心想做些事情让韩苏欢喜一些。   临近昭华城的时候,两人便同时丢开了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个时候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固然,韩苏之前没有一刻不想着,此行要彻底改变林滤我行我素的坏毛病。然而真到了此刻,再审视内心,韩苏不得不承认,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林滤的安危。   能够让林滤没有把握,且之前还强硬的不想带自己犯险的状况来看,要么就是此行的计划并不够完美,要么就是这位公主殿下一开始就打算冒险。无论哪个,韩苏都不愿意仅是旁观:那是自己喜欢的人啊,所以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舍得对方受到一点伤害。   但这些小心和担忧却是要建立在不妨碍东阳长公主计划的前提下。因此,信息不足的长史大人颇费思量。   林滤看韩苏应了一声之后,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一个人不要乱跑,一定要同我一起出门。”   韩苏眨巴眨巴眼睛,倒是极乖巧的点点头,表示同意,林滤这才放下心来。   她性格理智内敛,又了解韩苏颇多,韩苏虽然颇有才干,但那是政务方面的才能。此次事情偏偏却是危险重重,韩苏手无缚鸡之力却又不管不顾的一心总是为了自己,面对这样的韩苏,她要怎么对对方说:我不需要你,你呆在燕州城我才会安心这种话?   不得不承认,林滤不想看到对方失落、自责、担心还要勉强微笑的样子,所以宁可生硬的拒绝。可没想到的是,似乎激起了韩苏的逆反心理。最后自己竟然没能拗过韩苏,到底是顺了对方的意,那如今就只能时刻带在身边,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林滤倒是多虑了,韩苏在正事上向来奉行有计划行事,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自然不会擅自行事添乱。   因此,两人的诸多担忧竟成了很美好的默契。   而此刻,秦王殿下正领了使臣在刀勒王宫饮宴。   大昭使臣团到达昭华城的时候,刀勒是给了足够的礼遇的。   大将军王苏里亲自带领了其他部族的王,在昭华城外三十里处迎接大昭的使臣团,这在双方历史上才不过是第二回,上次是东阳长公主出嫁,可见如今形势。   这个时候就充分体现了林滤公主殿下病弱借口的好处。甚至不用林滤开口,秦王殿下便自动自觉帮自家皇妹给挡了回去。   理由便是:林滤公主殿下娇弱,长途跋涉之后,身体诸多不适。   于是,使臣团诸人且去应酬,林滤便带了韩苏先到暂时落脚的宫殿躲懒。   秦王面无表情的看向苏里,他本就冷面刚直,面容这么一板,便显得更加阴沉:“酒已过三巡,这些虚礼还是罢了吧。我们心系昭华太后的安危,可大将军却一再推脱,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里面带微笑却眼神阴鹜,意有所指道:“秦王殿下先不要着急,太后的病来的虽然猛些、快些,但是与性命无忧,只是需要静养数日稳定病情。听闻林滤殿下同样抱恙,等到公主殿下养好身体,到时姐妹相聚,岂不更好?”   秦王针锋相对:“太后身体不适,帝君听了,忧心不已,所以专程派了太医一同随行,太后的病既然如此重,不妨让太医前去请个脉,与贵邦医士共同参详,说不定会有所得。”   苏里似笑非笑道:“王爷放心,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后听闻林滤公主殿下到来的消息,恐怕病都要好上一半了,不过是数日的事情。”   秦王对苏里的暗指置若罔闻,只冷硬的问道:“数日是几日?”   苏里顿时也收敛了笑容:“左不过就是这三五天内。”   “静候佳音。”   “定让王爷如愿。”   两人举杯同饮,苏里转身离去。   旁边礼部的随行使官不明其中因由,劝道:“王爷不要心急,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等长公主知道了林滤殿下专程来探望的消息,谅苏里到时也没办法再阻拦。”   秦王默默的饮了杯酒,并没有答话。   想见长姐是根本不可能的,自己的做作与逼迫也不过是走个形式、掩人耳目而已,目前一切都在意料之内,只要长姐那边的安排只要没有差错,那么事情便成了一半了。 ☆、98第98章   三日后,大昭使臣的请见并没有通过,回复理由十分敷衍:昭华太后不适,需静养。   再三日,再请见,依旧被拒绝。   后来便是连苏里的面都见不到了:据说大将军王在照顾孝心可嘉、忧心成疾的阿夏大王。   如此一来,便是不明因由的礼部官员们也知道,这次的差事怕是大有讲究。   只是如今主事的乃是大昭大名鼎鼎、杀伐果断的冷面阎王秦王殿下,便是已年近不惑的正使大人却也不敢因这位王爷年轻而轻视。对着这位看人的眼神犹如凌迟酷刑一般的王爷,正使大人深以为,宁可与日益威严的帝君扯皮。   于是,在斟酌良久,正使大人还是小心翼翼的在秦王那里探了话。   秦王殿下倒是连眼皮子都没抬:“没消息就不停的要,不许见便据理力争,不理会便斥责,动了手有本王撑腰。本王只要结果,大人一定不会让本王失望吧。”   说白了就是让自己这些使臣团的官员们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泼妇骂街才有的手段?   使臣团的官员们顿时泪流满面、悲愤莫名,看刀勒的王宫就像看到就义刑场一般。   所谓文人风仪、士族风骨,没形象,毋宁死。   正使大人咬咬牙,又被秦王用目光凌迟了一遍,保证道:“臣一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转回头一脸铁青。   底下有人劝道:“大人不必忧心,不是还有那位吗?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而所谓的那位,说话的人勾了勾小指,众人顿时恍然。   林滤殿下的面首啊。   正使大人顿时记了起来,那位如今不正是挂了使臣团副使的职位吗?   副使是个有讲究的职位,按正常程序来讲,这是一个出了问题之后,经常给上峰顶罪的职位。但特殊情况下,则是平日袖手不管事,而事情成功之后,毫不犹豫的分享成功果实,借机分功的职位。   担此职位的一般都是皇族、外戚、高官子弟、以及公主们的面首。   想想如今副使大人的人选,正使大人顿时白了脸,又想要哭了。   也就是说万一事有差错,自己要一力承担?   正使大人义正言辞道:“诸位大人切不可抱侥幸之心,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我们身负帝君期望,而东阳长公主殿下于我大昭更是镇国之功,哪怕为了长公主殿下,又怎可轻言退缩!”   “大人说的是。”   正使大人心内叹了口气,他现在宁可事成之后把功劳全部拱手相送那位长史大人,也不愿意面对搞砸的命运啊。   不久之后,“那位大人”便对着一封帖子露出了迷茫、懵懂的神情:“正使大人下的帖子?有事找人传唤一声不就得了?”   刀勒的宫殿一向风格粗犷、高大,哪怕察汗大王有心效仿大昭,奈何材料有限,工匠的水平也不怎么行。所以昭华城的几座宫殿,除了昭华太后的寝殿以外,其他的宫殿无不是巨石砌成,格局恢弘,却结构简单;殿内高敞,却不甚明亮。   因此,大昭的使团虽然是被安置在了昭华城的另外一处宫殿内,且还是规格最高的一整座宫殿,事实上,因为刀勒的建筑并不讲究什么亭台楼榭、藤架廊桥,所以,这么一整座宫殿的规模并不十分大。而因身份有别分开安置的使臣团一行、亲王殿下、以及林滤公主殿下,相互之间,隔的并不十分远。   起码,远远到不了下帖子相请的地步。   更何况,韩苏如今可是副使的身份,被长官传唤实在太正常不过,因此,受到如此礼遇让她不免有些警惕迷惑。   她不知道为何,林滤却知道,左不过就是官场的一些小把戏罢了。   六部官员向来油滑,更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想必使臣团的大人们已经觉得不对了,更不要说有能力带领使团的正使大人,所以这个时候,向深知内情的秦王或是林滤示好是最明智的决定。   可惜秦王面冷如铁,林滤公主却是不好求见,求见了也不知该从何处示好,这个时候自然是挂名了副使的面首韩苏最好突破。   既然韩苏不能替罪,那便绑在一条绳上好了,无论何事都添上长史大人,一旦事情成了,那么韩苏借机分享功绩、甚至是分享较多的功绩谁都没办法质疑、指责。而万一事情不成,说不定林滤殿下也会看在正使大人识时务的份上帮忙说上两句好话,将来向下推责任的时候也不会太难看。   这种示好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分量,更多的是表明正使大人“事情有成,愿拱手相让”的隐晦心意,所以,林滤愿不愿意承这个情,单看心情了,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多一分希望也是好的。   再说了,韩苏若是参与其中,林滤总不会让她深陷险境,使臣团不求有功,无过、或者说无祸也是好的,他们跟着韩苏走,总不会有太大的过错就是。   而下帖子?韩苏韩长史毕竟是林滤殿下的面首啊,正使大人可不愿意本是示好的行为反打搅了公主殿下的“雅兴”,殿下若是愿意,那就来便是了,殿下若是不愿,恩哼,这只是私人邀约,不算公务,也不妨事的。   正使大人考虑的十分周到。   林滤微微一笑,转念之间便将事情想了个清楚,但她爱着韩苏诚挚纯真,有着通彻明悟的智慧,却又不流俗圆滑,因此才不会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讲于她听,于是她说道:“你毕竟是个闲职,而且还跟在我身边,他不好强求,所以才做足了礼数,既然是分内之事,你不妨也上上心吧。”   韩苏生活上悠闲随性,性子散漫豁达,做起事来却又讲究分内事、分内毕,她不喜欢多做一些,却也不愿意少做一些,听林滤这么一解释,她觉得颇为合理,便有些意动了:“那我就过去一趟好了……可是,一会儿不是要出去赴约的么?”   前几日穆离有来登门,与林滤大约讲了半日的话方才离去,临走时林滤订了今日见面,不过却是在外面,林滤倒没说什么因由,穆离虽然疑惑,但有求于人,还是应了。   只是她那日对林滤还算恭谨,对韩苏却依旧没有好气,简直比在燕州城时更甚,还直接对林滤说了,有事相商,不想外人在。林滤还没开口,一向好脾气的长史大人却被对方鄙夷的眼神、傲慢的态度、以及半个后脑勺给气的炸了毛。   于是将对方的招牌动作给抢了过来,昂着下巴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身甩门出去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傲娇,惹得林滤偷偷的勾了嘴角。   她哪里知道,穆离这根本就是物伤其类啊,只不过她伤的方式拙劣了些,将对自身的一腔委屈以及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却又无法放弃的复杂情绪全部迁怒到了相似的韩苏身上。   林滤想到那日情形,还是忍不住的挑起唇角:“你就算陪着我去,恐怕还是得负气呆在外面,所以还是去正使大人那里吧。”   不提这个也就罢了,提起这个韩苏便十分果断的又炸了毛:“谁稀罕她,我不过是不放心你罢了,她到底是刀勒的公主,又监视过长公主殿下……”说到这里一顿,韩苏犹疑的问道,“你说……她不会真的有什么目的吧?怎么说她也是刀勒的公主,这个时候私下拜访已经不合时宜了,而且长公主殿下也一直没有消息,我记得,她便是经常陪在长公主寝殿侍疾的。”   多么敏锐的直觉啊,韩苏就是如此,她不愿意深想便罢了,一旦穷根究底下去,便会展露出特别的智慧来。   林滤轻巧的截住了韩苏的疑惑:“若有目的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使出来,而且我有亲卫随行,再说,她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啊。”   最后一句说的信心十足,韩苏一怔,这才想起来林滤的武力值可不是说笑的,她上下打量了这位公主一眼,这位公主殿下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忘记她彪悍的一面了,总不自觉的想要保护她。   不过对于林滤的实力,韩苏显然比本人还要有信心:“那我便去正使大人那边了。”   林滤含笑点头。   穆离自然不会无故前来,而且提出的请求颇为让人玩味,她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绝对满足。   但是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穆离一定会配合自己的。   如果说在韩苏之后,她还不知道当初在燕州城,穆离看向东阳的目光,以及对待自己那诡异别扭的态度代表着什么,那做人也太失败了。她当然不会以长姐作为条件,但是若只是痴情人的小小愿望为什么不能满足呢?   林滤的目光温柔似水:穆离,你要好好感谢韩苏啊。   若不是因为与小长史那倒霉的恋情那么的相似,冷情的自己才不会选择给穆离一个小小的机会。   是的,林滤一直觉得,喜欢上自己大约是韩苏一生中最最不幸的事情。她明明有机会在韩苏情浅的时候拒绝,却因为一时的兴趣与不舍选择了默默的接受,让韩苏一点点的泥足深陷,却也一点点的用温情与执着缠的自己也脱不得身,以至于到了最后别说韩苏,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放手。结果害得那个洒脱随意的人卷入这么多的危险纷扰之中。   林滤微微的敛了眸子,可是,对不起啊,我本就是这么的凉薄。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一定不要生气。毕竟,上次的事情你还没有原谅我呢。   公主殿下轻轻唤了一声,身后暗卫闪过:“那些人的动向?”   “正如殿下所料。”   “好,安排人同我一起出门吧。”   “是。”   刀勒王宫,大将军王苏里与公主穆离相峙而望。看着刚刚从昭华太后寝宫出来的穆离,苏里面沉如水:“你刚才送了什么东西进去?”   本就不满的穆离心中顿时涌出无限怒火,孤傲的公主无礼的看向自己的兄长,用嘲讽的口吻说道:“大将军王在担心什么?一切不都在你的控制之中么?只是,嫂嫂尽管被大将军王软禁,也还是我刀勒的昭华太后,还没有到了因为被困,就连本诗集都看不得的地步。”   她心中爱慕东阳已久,在东阳面前更是毫不掩饰,更是不止一次的“东阳”、“东阳”唤个不停,也只有在外人面前才规矩一些,只是如今看来,她的兄长竟也是被归为外人一拨的。   苏里当然相信穆离的话,毕竟看守昭华太后的人是自己的亲信,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马虎,哪怕对方是穆离也是一样,他可是专门交代,对待穆离公主更是要检查的谨慎仔细。   他只是不愿意穆离的心总是与东阳一处就是了,为什么自己身为她的亲兄长就不能得到她的全力支持呢?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对自己、对穆离都是有好处的。   他无视了穆离的挑衅,缓声说道:“前两日你去了林滤公主的住处,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个解释。”   穆离冷笑:“我爱去哪里自有我的道理,做什么要给你解释?大将军王未免管的太宽了些!若是哪天大将军王不再是辅政,而是做了刀勒的王,才有资格问穆离要解释,再若不然,不妨将我与嫂嫂困在一处如何?”   苏里当然不敢,昭华太后的病情本来就引起诸多猜测了,也只有穆离一直出入皇宫才给了外面的人“太后的确有疾”的假象,毕竟,在刀勒,穆离与昭华太后最为亲近,只有她的默认才是朝臣不会质疑的关键。   但是,虽然他性子阴沉,却不是能够隐忍的人,尽管此刻还有用得着穆离的地方,苏里还是止不住露出了阴狠的表情:“穆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需要知道,你便是将林滤带到她的面前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只想走,只想离开刀勒!离开阿夏!离开你!”   穆离忽然就苍白了脸。   苏里的话无疑击到了她的痛处。   一时之间,阴冷的宫殿里竟然断了声响,穆离心内堵的恨不得连心跳都停止了,只有苏里暴躁的喘息声时时飘过。他这样说穆离,虽然中了穆离的痛处,但这点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愤恨痛楚所在?   苏里警告道:“你只是一味的满足她的心思,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只有和我联手,好好的看着东阳,大昭的人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回去。”   他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只要她还在刀勒,不就满足了你的心愿了么?你也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说完,苏里看了一眼依旧愣在原地的穆离,心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穆离怔怔的看向兄长离开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似苦似悲、简直快要哭泣了的神情。良久,她低下了头,感到心中的苦涩简直溢到了口舌上一般,让她觉得开口是如此的艰难,她低声喃喃自语道:“可是,我就是无法对她不快乐的模样视而不见,她若是不快乐,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兄长啊,你能不能教会我,如何才能做到对她狠心一点?”   穆离的伤感并没有维持多久,自己不是早就做好了选择了吗?上次与林滤见面,林滤当时便定下了两日后再聚的约定,且选择了昭华城知名的酒肆中,虽然不知道那位公主到底有什么打算,或是有什么特别用意,穆离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只要自己还有需要从林滤那里得到的承诺。   穆离再次看了一眼兄长苏里消失的走廊尽头,转身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并不知道,身后走廊的尽头,早就走了的苏里却从拐角处走出,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浮现出难以遮掩的阴鸷。    ☆、99长史大人永别了!   昭华城与燕州城是北地两大交易名城,却因着贸易对象的不同,两城的情况大相径庭。   燕州城多为大昭大商、漠北贵族家的买办、以及西域的大商,再加上一些冒着身家性命的风险,走窜各地的中小型商家、或是远道而来其他小国的商人们,每日流动的商家十分之多。   这也是民间俗谚“燕州城中无住民”的由来。   燕州城中当然有住民,但这也可见燕州城在升斗小民眼中是个什么概念。   而商家之多,使得城内住民简直都要无处容身的状况,以前也未必没有发生过。   据说当初燕州郡守贤且善思,看到燕州城集市一片混乱之后,想到了一个法子,也就是现在的“挂招牌制”。   这位郡守先是拿出库银,在集市内统一盖出铺子门面,并扩大了集市范围,形成蛛网式的一片建筑,而正中央正是官府监察人员所在,这样不但将地理空间利用了个彻底,而且通行方便,并利于官府管理。   而挂招牌制,便是这些铺子并不对外出售,全部采用租赁的法子。   每当大商来到了燕州城,便可以租赁一间铺子出货,为了便于识认,大商们可以提前制出自家独有的招牌,赁了商铺之后,往门上一挂便可。   大商们多重信誉,倒不会出现仿冒别家招牌的事情,再者这些招牌都要到官府备录,也不虞有纷争。   而商铺赁期则以一月为限,在燕州城,一个月都还没出完的货物,再久也没什么出路了,还不如认了赔,早为下趟生意做打算的好。   这样一来,不但大商们方便,燕州城内有了条理,也使得往来商家人流量大增。而当初的郡守大人,不但使得税银又有浮升,在赁钱上也颇有斩获,使出的库银一下子全部回来,又为官家找了一个长期的进项,使其官声、民声都不错。   而昭华城则恰恰相反。   在刀勒行商的人最怕的是什么?马贼?   不然。   能从大昭出来在刀勒行商的商队,武力都是不错的,但在刀勒可怕的不是欺软怕硬的马贼,而是各部落贪婪的大王以及贵族们。   早年不是没有在刀勒行商的商家,但在发生过几次大商与部族大王们交易,却不但没有得到利益,反而所有人马被大王们扣押下来当奴隶的事件之后,大商们便全息了心思。   刀勒的大王们可不与他们讲什么忠信礼义廉耻。   因而,在察汗大王将昭华城规整之后,并设置了严格的商市制度,来刀勒境内的大商还是不多。   毕竟,谁知道出了城会怎么样?而且在燕州城赚的并不少,但就安全来说,可不是胜了一筹两筹的。   也只有不少中小商队,因在燕州城声名不显,货物又不是特别充足,才冒了风险跑到昭华城来交易。   因此,在昭华城,还是刀勒各部的人民,或是小贵族家的买办比较多些。   这样一来,便沿袭了刀勒的风俗,大部分的贸易都是以物易物。   如此,商铺就没有太大的必要了,对于小宗贸易,还是随地搭建的集市更为便利,而大昭人爱茶,刀勒人好酒,集市里面,察汗大王初始搭建的一些商铺全部改做了酒楼。   不说往来宾客,单是集市上的商家们或是口渴了,或是酒瘾上来了,差人灌上十斤八斤的,便也不比那些将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商家们赚的少,这么十数年下来,酒楼翻修的也越发精美了。   穆离便是在这其中最好的一家酒楼上驻足远望。   她虽然在这座城内长大,然而因从小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心中执着的那一处,自然便忽略了人生中的其他风景。   因此,像今日这般,静静观望人来人往,却还是头一回。   说起来,这还是托了苏里及林滤的福,若不是与苏里话不投机、若不是有求于林滤,以她那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性子,怎么可能早早的来到约定的地方,以至于无所事事的望着林滤要经过的街道怔怔发呆?   要知道,她这一生,除了东阳,倒还没眼巴巴的等过其他人呢。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远处街道一阵骚乱。   穆离眯了眼睛望去,顿时上前一步,双手狠狠的抓紧了身前的围栏,向外探出身去:那是……林滤!?还有……博术尔!   穆离狠狠的拍了一下围栏,转身就想过去,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她迟疑的看着远处对峙的两队人,博术尔,是跟着自己来的还是巧合?而这个时候过去,会不会对林滤那边反而有了影响?   她本来就不是会想这些东西的性子,这会儿自然没有头绪,穆离烦躁的看了看远处的两人,转身一刀斩坏了身旁的桌子,把远处小二吓的连滚带爬躲到了楼下。   罢了,穆离皱着眉头,再观望看看吧。   “摩诃族的博术尔大王。”林滤面沉如水的看向对方,脸上几无血色的单薄模样,说明了身体主人大病初愈,目前还孱弱的很。但对于对方的身份,林滤并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肯定的呼出了对方的身份名字,“拦住本宫的去路到底有何目的?”   博术尔哈哈大笑几声,随即瞪大了豹眼,声音响震好似轰雷一般:“昭国聪慧的林滤公主殿下,漠北刀勒的勇士依照你们昭国的礼节三番四次请见,为何拒绝我?!”   你也知道是三番四次?   漠北贵族喜爱显摆中原的成语、诗句的习惯,果然数十年如一日,且越是用的不对,越爱用者居多,而真正了解这些的贵族反而自矜。   林滤皱紧了眉头,被对方失礼粗鲁的声音激的一抹血气一闪而过,本是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片不健康的艳丽潮红,这分明就是身体虚亏、心脉孱弱之症状。   但她这份艳丽却让博术尔眼前一亮,脸上毫不忌讳的显出贪婪淫邪的神情来。   “本宫身体不适,自然无法允见。”   博术尔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林滤身旁亲卫亦是上前,博术尔脸上狠色一闪而过,但依旧止住了脚步,大声说道:“所以昭国的公主喜欢的是软弱的像个女人似的小白脸吗?”   “我听说昭国的林滤公主殿下,宠信着一个弱的能被我刀勒的奴隶一个指头都能摁死的家伙。”博术尔得意的看了看四周,因他在街中拦住林滤的行为,集市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做买卖了,除了个别灵巧的不想惹祸,早就溜走以外,这些线条粗犷的漠北汉子们,因着林滤与博术尔身边都带有不少亲卫,全部都在周围远远的瞧着热闹。   虽说昭国的公主好看,但博术尔可是刀勒数得上名号的勇士,这个时候当然要为自家的勇士摇旗呐喊了,更何况,漠北的汉子从来看不上中原的软脚虾。因此,博术尔这话刚说了一半儿,不远分散各处围观的人们全部发出了带有恶意的嘲笑声,还有人周围酒楼上的人喊道:“那比我们漠北女人还不如的家伙,是伺候公主才起不得床的吗?”   “轰……”四周又是一阵笑声。   林滤脸上的潮红愈发鲜艳了,病弱的公主殿下被气的显然快要站不住了。   博术尔继续高声说道:“博术尔听说林滤公主幼年时候明明是个骑马射箭的天才,怎么现在身子弱了,连口味也变了。不如……还是请林滤公主见识一下我们漠北男儿的勇武,说不定殿下会改变主意!”   话说到最后,博术尔双拳一挥,猛的隔开挡在林滤身前的两个亲卫,脚步一错,欺身直进,冲到林滤身边,伸手便想抓住林滤。   林滤脚步踉跄匆忙退后,身旁又是两个亲卫上前,双双递出刀鞘,堪堪挡住了博术尔已然力穷的拳头。   漠北勇士之名果然不是吹的。   林滤捂着胸口喘息,脸上怒气难消,刚要说话,却忽然怔住了,那是……韩苏。   远处,一群正缓缓走来的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大昭的官服,而其中一个惊疑不定的站住的人,分明就是韩苏,那副模样,分明是要……   不要啊!不要出声!不要喊!   如果说林滤之前的模样的确是刻意装出来的,然而此刻,苍白无血色的脸色绝对是因为焦急以及绝望。   匆忙之下,林滤掩饰极好的收回目光,她只盼望此刻完全牵制住博术尔的视线,她毅然决绝的上前一步,反而把博术尔惊了一跳,后退了那么半步。   林滤大声唤道:“博术尔……”   然而话还未完,只听到远处韩苏失声痛喊道:“林滤!!!”   林滤不由自主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同自己一样绝望惊恐的眼睛,还有慌忙向自己跑来的身形。   不要……   博术尔一怔,忽然全身一震,尤其是看到林滤神色之后眼睛大亮。   林滤再次上前,然而这次却是博术尔的卫士挡住了大昭公主的脚步。   博术尔哈哈大笑,转身抓向自己背上长弓,冲着韩苏一箭射了过去,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以及狠色。   弓箭瞬间扎进韩苏胸口,韩苏愣愣的握住露在外面的箭簇,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旁边的官员们顿时慌乱起来,想要接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长史大人的眼神逐渐暗淡。   韩苏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向后倒了下去。    ☆、100杀死他!   韩苏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经历这种事情的机会。   之前接到正使大人帖子,去了之后才知,要到刀勒皇宫履行使臣团副使职责——正使及诸位大人让小长史见识到了,若是文人一旦舍下脸面、风度,可以胡搅蛮缠到什么样子。   这不简直就是泼妇三式: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她哪里知道,这些早就被那些大人吐槽过了呢?   而直到对面刀勒的官员铁青着脸色、握着腰间弯刀刀柄的手都冒起青筋、且小长史绝对感到如果再多说一句、大约对方就要动手的时候,正使大人终于停下了口沫横飞的嘴巴。   简直就像变脸一般,刚刚还愤怒的脸红脖子粗的正使大人面色一肃,云淡风轻的说道:“改日来访。”   韩苏发誓,她分明看到对面刀勒官员放在弯刀刀鞘的右手,微微那么一颤,弯刀轻巧的被拔出了一分。   “告辞、告辞!”没有节操的使团官员之一显然也看到了,慌忙代长官做了决定。   正使大人倒是气度十足,矜持的朝对面点点头,不慌不忙的转身向外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大人!”底下的官员显然被惊到了。   正使大人摆摆手,笑道:“我自有分寸,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你们便会明白了。”随即转头笑对韩苏问道:“韩大人是一起回府还是另作安排?”   从刀勒皇宫回到大昭使臣团的临时馆驿,正好路过林滤与穆离相约的集市酒楼。虽然与穆离两看相厌,但韩苏还是毫不犹豫的想要去看一眼。   我不理会穆离就是了,与林滤一同回家也是很好的啊。长史大人十分轻易的说服了自己。   然后微笑答道:“并没有什么安排。”   回去的路上倒不寂寞,正使大人有意拉近彼此关系,自然舌灿莲花,却又不给人谄媚之感,他乃是出使过多个国家的使臣,见识自然不一般,天南海北、风俗民情,随着这位大人娓娓道来,宛若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   韩苏平日虽说言语间尽量谨慎,不爱多说许多不合时宜的话,但是,更多的则是没有有共同话题的知音,当下与正使大人虽说远远达不到知音的程度,好在对方见闻广博,尤其是拿了海外风情当做新鲜来吸引长史大人的注意力,韩苏便不知不觉的接了许多话题,两人都颇为尽兴。   像是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抛媚眼给瞎子看,长史大人不但配合,而且见识同样不凡,这正搔到了正使大人的痒处,一来二去,本来是凑趣的话题,一下子便论到了深处去。   他们两人这么一边说一边走,竟让随行的其他官员几乎插不上什么话,好在大家都被话题给吸引了过去,也没有谁感到受了冷落不爽。   直到周围忽然一阵哄笑传来,众人这才迷茫的抬头看向四周。   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那比我们漠北女人还不如的家伙,是伺候公主才起不得床的吗?”   随着话音回落,四周又是一阵粗鲁恶意的嘲笑声。   韩苏不禁微微一怔,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向前望去。只因她自从认识林滤之后,喜欢上林滤之后,对于“公主”两字分外敏感,便是在这异地他乡,刀勒的土地上,也忍不住的想着这个公主说的是不是林滤?   而至于事实上林滤的确本应该就在这里出现,哪怕不是林滤,刀勒的公主穆离惹上事端,同为约见之人的林滤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些显而易见的推论,韩苏却是还来不及想到。   一切只是条件反射的痴心罢了。   只她这一眼望去,视线便一下子凝固住了,再也离开不了分毫。   虽说远远的,还被人遮挡了一些,但那身姿、那声音,韩苏便是再转世穿越个十次也绝对不会认错的。   只是看公主殿下那柔弱无助的模样,莫非林滤又要算计什么人了吗?韩苏微微松了口气,向距离自己更近、却被自己忽略过去的那群人看去,只见那个与林滤对峙的领头大块头高声说道:“博术尔听说林滤公主幼年时候明明是个骑马射箭的天才,怎么现在身子弱了,连口味也变了。不如……”   接着,那人竟是将左手背在身后做出了一个手势。   韩苏一怔,她随即看到,那人旁边的亲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拿刀的手隐在了那人身后,若从林滤方向看去,刚好便是死角。   韩苏顿时大惊失色,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糟糕!林滤!   她慌忙转头看向正前方,领头的家伙接着又喊了什么,不过她脑内一片混乱,完全听不清楚了,她只看到了那人在突破林滤亲卫没有成功之后又做出了一个手势。   哪怕不明白那手势的意思,韩苏也知道那代表的只有不详。   关键是林滤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还上前了一步。   韩苏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冻结了,呼吸不畅,全身颤抖。   林滤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为什么还要冲上前去?!   韩苏觉得腿软的要命,但跨出一步之后却又觉得身体实在僵硬的可以,她以为自己会倒下,然而,没有,脚步实打实的踏在地上,韩苏只觉得眼中水光莫名其妙开始汇聚,她不管不顾的向前奔去,只想要去提醒那个不知为何忽然焦躁冒险的公主殿下:“林滤!!!”   林滤的身影一下子定住了。   韩苏心脏跳的厉害,但显然公主殿下的反应让她有了一丝安心。   眼泪流的太多,阻碍了视线,所以韩苏既没有看到林滤的表情,也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箭矢,只是胸口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体则因巨大的冲力被带的踉跄退去。   她伸手一摸,正好攥到插在胸口的箭矢。   韩苏怔怔的看着胸口的箭矢,脸上挂着安心与迷惑混杂的表情,随即眼前一黑,再也无法遏制的向后倒了下去。   在她还未落地的瞬间,一个身影正从后面接到了她,旁边因为太过震惊而一时甚至做不出反应的使臣们这才手忙脚乱的围了上来。   林滤怔怔的看向远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剜心般的疼痛。   就好像第一次那时,皇姐对她说:“皇姐要出嫁了,幼月一定不会让我担心失望”时一样。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感受到这种疼痛——只要不再有重要的人。   而后来,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开始割舍不下某个人时,她依旧觉得不会再次感受到这种疼痛——只要不再失去重要的人。   她已经有保护重要的人的能力了。   这样的错误,怎么会犯第二次呢?   可是,当这种熟悉的、让她深恶痛绝的、简直无力承受第二次的疼痛再次袭来时,林滤只觉得,那个说了近十二年的谎言成了现实——口中一涌而上的淡淡血腥味顿时让公主殿下回过神来。   对于刀勒的愤恨、对于命运的愤恨、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恨,让以理智著称的公主殿下再也顾忌不了许多。   夺走了的皇姐还有机会夺回来,可是韩苏、韩苏……   林滤冷冷的转过头去,博术尔浑然不惧,哈哈笑道:“昭国的公主殿下,这个无礼的家伙已被我……”   “博术尔!”这是林滤第二次怒斥对方的名字,只是这次伴随愤怒的还有夺命的弯刀。   “当”的一声,一柄弯刀同时架住公主殿下的刀身,正是博术尔身旁的近卫,林滤看也不看,手腕一转,刀身错了过去,随即竟是不管对方弯刀会落在自己身上,硬生生向前追上一步,在匆忙向后闪避的博术尔腹部捅上一个血窟窿。   “你!”博术尔大怒,他好歹是刀勒第二的勇士,若是被大昭病弱的公主捅上一刀反而胆寒退却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只他凶焰还未发出来,只听又是“当”的一声,只见一柄环首刀已经挑飞了本袭向林滤的弯刀,转眼间,自己那个持刀的亲卫已被对方的人马砍杀在地。   同时人群中一阵骚乱,又是十几人围了上来。   博术尔一时大骇。   他虽然号称刀勒第二豪勇,以一敌百,但那是对普通兵士而言,如今大昭公主身边不但有皇室亲卫,竟还有秦王墨甲军的精锐前来,这些人的勇武并不比自己差上太多。   博术尔捂住腹间汩汩流血的伤口,咬牙喝道:“退!”   一行人护着他急速向后退去。   然而林滤怎会轻易放手?右手一扬,弯刀直冲博术尔飞了过去。   博术尔大怒,同样拔出腰间弯刀一挡,将袭来的弯刀砍飞出去,与此同时,耳边忽听亲卫慌道:“大王!”   博术尔随即便听到箭簇破空之声,敏锐一闪,一只羽箭已经深深的插在肩窝处,一股腥血渗透衣襟。   博术尔顿时又惊又怕:若不是自己反应的快,毫无疑问,这支羽箭只会狠狠射进自己的心脏里,再也没有别的地方。   抬头一看,大昭的公主已经搭起了第二箭,而自己的亲卫也不再是拥着自己后退,而是直接挡在了自己身前。   博术尔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屈辱过。   可是,这个大昭的公主竟然真的弓术无双!   不能再这么下去,可是博术尔同样不敢将后背留给林滤,一时之间竟然进退维谷。   情急之下,博术尔匆忙喊道:“林滤公主殿下,您难道要为了一个幸臣而开启大昭与刀勒两国之间的战争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林滤心中更是愤恨,若是不是自恃这些,他们怎敢一开始便将目标放在韩苏身上。这次,她并没有快速射出弓上的箭支,竟是蓄力强拉。   刀勒兵士弓马娴熟,大多都是用弓的行家。林滤刚有动作,他们便无不明白其中用意,只是箭比人快,他们还未作为,只听“铮”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瞬间射穿前方亲卫的心脏,并以极大的惯性冲着博术尔冲撞而去。   博术尔捂住胸口闷哼一声,血液从指间溢出、滴落。   他伸手推开已成为尸体的卫士,因胸口创伤岔气,猛咳了两声,同时,身前再次被亲卫层层护住。   疯了!博术尔紧紧捂住胸前新添的伤口,到底他经验丰富,危急之中强行侧身,偏开了必杀的一箭,不然非伤及心脉不可。   可是,他此刻心中的惊怒远远大过了受伤的愤怒:这个昭国的公主,一定是疯了!   不然,身为昭国的公主,怎么会为了一个幸臣失态至此?   中原昭国的公主们,不都是以国民大义为己任,甚至牺牲自身都在所不惜的吗?   为什么这个公主却同她的姐姐昭华太后完全不同!   昭国的林滤公主殿下,行事完全不计后果!   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和毁灭一切也在所不惜的行事准则,竟然更像是苍狼的后裔。   博术尔绝望的诅咒起昭国的文臣们:既然曾经成功的逼迫了昭华太后,却为什么没有成功的教导好这位公主殿下,你们那边的所谓苍生、仁德、隐忍这些总挂在嘴上的行事准则啊。   就在博术尔心内愤怒呐喊的时候,林滤已经搭上第三支箭了。   博术尔亲卫如临大敌,纷纷挡在自家大王身前:对面公主弓术无双,已经证明,仅只一人是无法挡住她必杀的信念了。   如果说此刻还有什么让博术尔更安心,那就是对面那个不可理喻的公主殿下似乎非要强行亲手击杀自己,而并不打算命令亲卫及随后赶来的墨甲军精锐们围剿。   但这也同时是他无法临阵还击的原因:如果还击,恐怕张弓的那一刻,便会换来对方人马的一拥而上。   如今,只能祈求苏里的人马快速赶来接应了。    ☆、101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林滤只觉得口内血腥味越来越重,却被她强行压下。   如果说如今还有什么支撑着她,让她可以不至于情绪崩溃、不至于无法压制内心的慌乱,只想奔去韩苏身边,那便是心中仅剩下的唯一执念:杀死!杀死博术尔!亲手、一箭箭的杀死博术尔!哪怕苏里带兵士亲来,赌上一切也要杀死博术尔!   第三箭已经搭上弓弦,贯注以无往而不破的信念,沉重的拉开蓄力。   这一切事情发生,就围观众人看来,看似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实际上从韩苏倒下,到博术尔身上被留下三处血窟窿,却也不过盏茶功夫,以至于众人一时被这危险紧迫的情绪笼罩,惊恐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遑论逃跑了。   这时间,穆离只恨自己怎么偏偏身在人最多的这家酒楼,而自己偏偏又站在酒楼的最高层。自韩苏忽然中箭,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不妙,转身就向楼下跑去,却不妨何时,酒楼已被瞧热闹的给挤满了,这些该死又好事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却又只敢挤在这种地方远远瞧着,算什么刀勒的勇士!   穆离只恨不得一刀刀将这些碍事的家伙全部砍翻在地,开出一条血路来,好在暴躁的刀勒公主还有一丝理智: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得了了,自己不能再制造混乱。   于是,她只能连劈带踹的将挡路的踢到一边,企图快点去到混乱的现场——虽然,她并不知道,去了那里,自己能做什么。   而同样的这段时间,也仅够另外一人,同样焦急的想要到达林滤身边的人——及时接住长史大人、避免了同行的使臣团官员把脉查探,林滤的心腹暗卫贯仲,在公主殿下第三箭前,赶到林滤的身边罢了。   “殿下。”贯仲心内焦虑不已,又是自责愧疚又是急切。   他本来是公主殿下专程派到长史大人身边的,却没想到遇到这种险况,让他一时之间甚至想要以身相代都做不到,如今若是再坏了公主殿下的大事,那才是难辞其咎。   林滤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拉弓的手明显缓慢下来。   贯仲看出公主殿下情绪不稳,深知对方心思脾性,此刻也顾忌不了那么许多,便擅自上前,不顾僭越的附在林滤耳边快速低语几句。   所有的人,尤其是博术尔,全部看向那位企图疯狂杀戮的公主,心内无不对那个不知名的家伙报上最深切的痛恨——尽管,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场众人无不肯定,那一定是方才中箭少年的死讯。   博术尔的推测来源于对自身箭法的自信,而其他人,则是对漠北刀勒勇者大王的自信。   可是,这个时候,这种自信实在是催命的判官笔、索命的无常棒。   这个公主已经疯了,她的亲卫还要火上浇油吗?!   博术尔再也没有如今天这般诅咒过命运,他只想多坚持一会儿,也许苏里下一刻就会来到。   林滤微微晃神,拉弓的手甚至有些许的不稳。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眼神凌厉的看向博术尔,这更证明了博术尔的猜测,对方顿时一阵心惊。   贯仲却忽然跪下,死死的将头颅磕在地上,用力之猛,竟在瞬间,将地面染红。   在军队,这代表军令状;而在暗卫,这种举动代表着誓死的忠诚。   林滤终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腹,目光冰冷肃杀,片刻,她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嘴角溢出血来,手指一松,失控的箭矢在射中对方一名亲卫之后戛然而止,再没有上一箭的威力。   动摇的公主甚至连站立都显得困难,可她还不忘记低声说道:“韩苏……”   誓效忠心的暗卫坚定的回道:“殿下放心。”   林滤用余光撇过身后疾行之人,再也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   而此时,才匆忙赶来的穆离看到的是:林滤公主殿下凄然绝美、似是凋零的苍白面容,以及……   正好接住对方昏倒跌落向自己的身体。   “刀勒的公主殿下,林滤公主殿下由我等护送便可。”林滤的亲卫们一脸警惕的看向穆离,但是不知是不是顾忌自家殿下,并未动手。   穆离羞愧却又倔强的说道:“我会亲自送林滤公主殿下,你们并不方便。”   尽管身为公主殿下的亲卫,但毕竟君臣尊卑、男女有别,他们不得不答应。   而穆离,则纯粹因为也许林滤与韩苏的灾祸或许是由自己而起,而愧疚、而慌乱、而不安、而愤怒。   她恨恨的瞪了博术尔一眼,随即抱着林滤大步向大昭使臣们的临时馆驿走去。   直到这时,博术尔这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事情转变的太快,以至于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并没有等到苏里的人前来接应,昭国的公主那边便已经自己出了事情。   这倒是与预料的情况有些相似。   他再次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证明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是纰漏,这才终于狂喜起来。   那位林滤公主果然如同传闻那般,身体虚弱,有心脉不足之症。而她身边的长史亦如同传闻般,深得那位公主的倾心,甚至于让那位美丽的公主情根深种。   要不然,怎会不顾两国和平、甚至拼了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体,强行拉弓,最后使得病体反噬?   虽然艰险了些,目的毕竟达成了!   博术尔再也遏制不住心内的激动,转身便想向刀勒皇宫走去,脚下却一个踉跄。   “大王!”   博术尔伸手按住侍卫搀扶的臂膀,稳住了因失血过多,险些昏厥的身体。   心内竟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刚才太过欣喜,竟险些忘了身上的伤痛,可这更是因为自己何曾受过如此重的伤呢?这么重的伤怕得歇上一阵,好好休养了。   他毕竟是刀勒一等一的勇士,今日竟被大昭病怏怏的公主逼迫到狼狈重伤的境地,便是再多原因也是难堪。   但他同时心内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昭国的林滤公主殿下,竟然真的拥有着在刀勒也难以出现的弓术天赋。只是那样的身体,再惊艳的天赋又能如何呢?   更何况,经过今日,想要再次拿起弓箭,恐怕只有圣山上的神灵降幅才有可能吧。   ……   那位更像苍狼后裔的昭国公主,说不定真有可能得到神山的喜爱——博术尔忍着伤口带来的伤痛,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想着。   穆离将林滤轻轻的放在榻上,旁边使臣团的随行太医早已经急急赶来就位了。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尽管知道出问题的是大昭最柔弱的公主殿下,但看到林滤如今境况,一向保养得体的太医还是差点昏厥过去。   谁能告诉他,大昭最自律、最冷淡、最能很好的控制自身情绪、珍惜自身身体的公主殿下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自己一定会被宠爱幼妹宠的朝堂民间尽知的帝君给千刀万剐的!   于是,太医大人在颤抖着双手反复给公主殿下号脉、并慎重的开了方子拿与侍女煎药之后。随即,冷着脸将包括刀勒公主在内的一众人全部轰了出去。   在刚出了庭院,便一副豁出去不怕死的模样跳脚大骂起来。   诸如“你们也叫亲卫”、“失职”、“废物”、“怎么不去以身相代”之类的。   如果可以,怎么可能不去以身相代!众亲卫黑着脸冷眼看着这个方寸大乱、以至于不知死活骂人揭短的太医大人——用的是看死人的眼神。   而穆离,虽然有些愧疚,但这并不足以让一向傲慢的她被大昭的一个小臣骂。   没顺手劈死对方泄愤已经很不错了!   刀勒的公主转身愤然而去。   这时,众亲卫才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将啰啰嗦嗦不知死活的太医给拖了出去。   院内一时大静。   躺在榻上的林滤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深思清明,哪有半分昏厥方醒的模样。   林滤迅速的从榻上跃起,急切的冲向里间的房门——在此之前,暗卫已经将韩苏安置在房内了。   她迫切的打开房门,甚至连打量的时间都没有,便匆忙跑到床前,极轻却又极快的掀开了韩苏身上的被子,在看到韩苏胸前破碎的衣襟及与破裂处已经凝固在一起的血迹之时,恐惧与慌乱再次席卷了全身。   林滤颤抖着双手,咬紧牙关,小心翼翼的撕开伤口附近的布料,生怕扯到伤口处,一层又一层,直到露出光滑的皮肤。   光滑的皮肤?林滤顿时愣住了。   韩苏也愣住了。   谁能告诉她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林滤急匆匆的冲进房间,却直接无视了自己的微笑和期盼的目光,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忽然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然后扒了……不,是撕了自己的衣服?   整个过程之快,甚至让自己连开口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林、林滤?”长史大人结结巴巴的唤道。   然而对面的人并没有反应。   “幼、幼、幼月?”   依旧没有反应。   长史大人唰的一下子脸红了。 ☆、102这就是几率啊   被喜欢的人盯着自己裸露的身体还呆滞无反应,对于少女来说,这的确是一件既窘迫又欢喜的事情。   尽管以实际情况论,某人被称作少女有些超龄。   而被实际来说比自己小且还是未成年的少女盯的窘迫,这一事实又实在很丢脸。   但长史大人依旧止不住的,可耻的窘迫又欢喜着。   这与往日的暗恋不同、单恋不同、不确定的恋爱也不同,这一次,韩苏切实的从林滤身上体验到了爱情的感觉,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令人尴尬羞涩却又止不住期盼的禁忌气息。   在此之前,这种感觉被理智的公主殿下克制的比大内的机密还要隐蔽。   就在小长史胡思乱想的当儿,林滤终于回过了神。   公主殿下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稳定了自己的心神。   手指从肌肤上轻轻划过,直到碰触到已凝固了的伤口才停下,那里,本当是伤口与衣屑凝在一起的硬块。然而,林滤沉下心来,手指一挑——果然很轻易的掀了起来。   下面自然依旧光滑平坦,不见一丝伤痕,皮肤细腻的简直可以让帝京半数以上的少女们嫉妒。只是,唯有心口这块儿有个大约铜钱大小的痕迹,青中发黑,一看便知这是受了极大的冲力而形成的。   韩苏更加窘迫了,虽然并不是特别在乎,但这样被撕了衣服,还近乎半裸的被对方看了半天,现在更是连手指都在心口处滑来滑去,让她怎么可能淡定的下来。   起码、起码伤口既然看过了,也没有什么妨碍,所以暂且住手好不好?   韩苏强忍着心中的悸动,羞涩的唤道:“林滤……”   这次林滤倒是听见了,但是不解风情的公主殿下直接无视了旁边的超龄少女心:“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但这些瘀伤可大可小,且又是在心口处,不好好处理,说不定会留下暗疾。”   可是,你这种处理方法实在是……   韩苏刚要反射性的一缩,便公主殿下一把揪住了衣襟,林滤低声严厉呵斥道:“不要动!虽然疼一点,但淤血必须揉散。”   碰到这么迟钝的公主殿下,韩苏简直都想哭了,这不是疼的问题,虽然我的确很怕疼。   “御医已经开了活血祛瘀的方子,我也已经吃过丸药了。”长史大人弱弱的自救。   林滤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他懂什么?”   他懂什么……他懂什么……   韩苏张口结舌的看向林滤,御医都不懂的话,难道林滤你更懂得的吗?   林滤皱着眉镇定说道:“你不要怕,痛过了就好了,不过等回到帝京还是得好好的检查一下才行。”   韩苏终于忍不住了:“林滤你冷静一点啊。”   林滤一怔,随即板着脸道:“我不冷静?我哪里不冷静了,我现在冷静的可以重新制定一个计划把皇姐救出来。”   韩苏抓住了对方又想动作的手,无奈的问:“贯仲没有告诉你我受伤的情况吗?”   “他只说你完全无碍!被博术尔的箭射中怎么可能完全无碍!要不是他当时……”林滤猛然顿住了。   韩苏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就觉得林滤不对劲了,果然公主殿下引以为傲的理智从刚才开始就飞到了爪哇国,以至于在确认了自己伤口之后都还没有回归。   林滤懊恼的咬紧了下唇,半晌才恨恨的说道:“我很不冷静吗?”   安慰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韩苏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欣喜的说道:“我很喜欢……林滤你这个样子,我很喜欢。”   公主殿下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噎的一滞。   若是按照林滤的性子,在她焦虑的失态的时候,韩苏反而揪住这点说喜欢,光凭她的古怪性子,她也得想办法捉弄一番方才能掩过心中羞窘。   但此刻,她漂亮的眼睛转了又转,心中实在是闪过了无数的法子她却一点也不想用。   林滤红着双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只因她刚刚心潮起伏太过,又曾吐出一口血来,这薄薄一层粉色使得脸色显得越发显得白皙如冷玉。   韩苏却面色一整,再没有什么温情想法,急切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吐了血,会不会……”   林滤轻松笑道:“不过是做戏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吐血。”   随即问道:“看你的情况,伤口是被什么东西挡着了?”   韩苏看了看林滤神色,谈笑自如,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啊,也不是什么,你不是总不想我来刀勒这里吗?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有很大的危险,所以林滤你才会宁可激我生气也不同意我跟来……因为林滤你从来都只会做对我好的事情,危险的时候也都会挡在我的前面,我当然是明白的啊。”   韩苏腼腆一笑,林滤也有些难为情,脸微微的偏向一旁。   “所以,我既然要跟来,既然想在危险的时候站到你的前面,自然要做一点防备的啊。”韩苏用手比划道:“我研究了一下刀勒人的习性,也从燕州城的兵士口中打听到了一些事。”   “刀勒人常用弯刀、擅弓箭,弯刀不用害怕,我想了想,怎么也不会被他们近了身。当然,以防万一,我还是在右手腕上戴了一个特制的护腕,用的是精钢,就算碰到削铁如泥的宝刀也能挡那么一下。所以,最需要防备的是弓箭。”   接着,韩苏有些兴奋又有些矜持的说道,“然后……更有趣的是,我大约计算了一下,刀勒人虽然擅长用弓,但是准头也不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他们那边的人击杀敌人,十成中有九成会瞄准心口,还有一成,也都是射歪了。”   “射歪了那没有办法,只要不伤及重要的地方基本无碍。所以我就找了两块儿精钢片,在中衣前后的心口处,缝了一个口袋,刚好将铁片塞进去,又轻松又安全。今天一看,果然被我料中了。”   韩苏抬起了下巴,得意的说道:“这就是几率啊!”   这就是几率啊!   可是林滤完全不明白。   她不懂什么是几率,她甚至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出自哪里。   但这个哪怕是面对死亡也保持着乐观心态的家伙,做着决定自己生死道具还能研究着什么几率的家伙,只会让她感到心痛。   韩苏胆小、韩苏怕死、韩苏没有大志向、韩苏随遇而安、韩苏手无缚鸡之力、韩苏柔弱、韩苏甚至连疼都怕!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知道自己所做之事要面临死亡的危险,却依旧坚持前往。忍着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努力,用所谓的几率来赌上自己的性命,用简单的精钢铁片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世上再没有人的爱恋如韩苏这样,这么卑微却又真挚恳诚,那么的简陋却又深沉厚重。   林滤抿了抿嘴唇,忍下眼中忽然冒起的水气,问道:“可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韩苏完全没有察觉,十分自然的说道:“电视……书、书上不都这么说的?提前弄袋鸡血也丢口袋里就行了,不用太多,只要不被人发现没射中就好。”   接着,长史大人十分谨慎认真的说道:“万一射箭的人离得很近,发现了其中关窍,再补上一箭,我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了。”   “就是……”韩苏微微撇了撇嘴,“鸡血要常换,实在不怎么方便。”   林滤一怔,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事,随即十分的郁闷悔恨:难道自己无能到让她中了一箭不算,还会被别人补上一箭吗?   但是韩苏就是喜爱做这么许多莫名其妙的事,而且还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譬如今次。   “精钢呢?”林滤问道。   韩苏疑惑的看了看公主殿下,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了一个有些变形的东西来。   林滤接过仔细看了一下,韩苏选的精钢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博术尔力大无穷,箭势甚至不会在韩苏身上留下淤痕。   然而,眼前的这片精钢,中心处却是被弓箭射的变了形,好在够厚,将力道卸了个七七八八,不然哪怕挡住,也会将韩苏震伤。   林滤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韩苏心口的那块儿真的只是瘀伤,随即,公主殿下问道:“那昏迷也是演戏了?”   韩苏一怔,顿时脸上跟火烧了似的,火辣辣的,长史大人十分窘迫的低了头,小声那么嘀咕出一句回答,企图以此带过。   可林滤完全不放过他,公主殿下十分认真耐心的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韩苏羞愤欲死,看向林滤,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说道:“疼、疼昏过去的啊。”   疼昏过去?林滤显然觉得自己听错了,如果没有震伤心口的话,那点儿瘀伤便真的只是小伤,公主殿下不确定的问道:“因为疼?”然后上下打量,“真的没有其他问题吗?这个时候便是一点小伤也要说明白。”   “就只是因为疼啊。”长史大人理直气壮的看向公主殿下,然而实际上连脖子都羞红了。   林滤愣愣的看向韩苏半晌,看的韩苏简直都要窘死了。   直到韩苏真的快要撑不住,脸上都要冒烟的时候,林滤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苏又羞又气,但实在是难得看到林滤笑的这么开心、这么肆意,还是欢喜多过了羞赧,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林滤一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此刻还被韩苏握着,笑的简直有些站不住了,她缓缓的蹲下,趴在韩苏腿上,伏在被子上肩膀直抖。   韩苏第一次见林滤这么失态,觉得有趣的同时,还有一丝异样,但到底还是窘迫多了些。   她不舍得放开握住林滤的手,便伸出另一只手碰触林滤的肩膀,“哎呀”、“哎呀”的叫着说道:“不要再笑了啊,我要生气了啊。”   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真正觉得有些不对。   被她握着的林滤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伏在自己双腿上的公主殿下,从手臂之间,传来阵阵抽咽的声音。   韩苏浑身一僵,蓦地又放松下来,她轻轻的将手放在林滤头上,无力的靠在床头,抬起头仰望房顶,嘴角咧了又咧,收了又收,然而笑意盎然的脸却怎么也维持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滑落,房间里只剩下静静的哭泣之声。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哪怕做了准备!哪怕那一刻知道自己也许是不会被杀的,但是真的十分的害怕啊!害怕死,害怕见不到林滤,害怕就此再给林滤留下一道新的伤痕。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再也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了。   生死离别的恐惧,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爆发出来。   所以,韩苏。   所以,林滤。   无论是乐观还是理智,都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情感,报之以宣泄般的哭泣,来表达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悲伤的欢喜。 ☆、103这个恶毒的计策,真的差点成功   哭泣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   倒不是因为环境不允许,而是理智的公主殿下哪怕失态,也都能很快的收回心神。   因此,在林滤默默饮啜片刻之后,反而是长史大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泪水了,哇啦哇啦的最后干脆扑到已经冷静的公主殿下怀里哭了个痛快。   以至于林滤被吓了个手足无措。   基本来说,这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肆意的哭法,连汝南和柔嘉都不会有了,竟然在成年人身上看到——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啊。   一时之间,伶俐的公主殿下竟然想不出安慰的办法来,只能笨拙的抱着对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襟被毁于一旦。   而一向腼腆羞涩的长史大人,在那样的哭泣之后,却若无其事的举起袖子,抽抽搭搭的擦擦红红的眼睛,还能十分敏锐警觉的狐疑道:“林滤你真的没有受伤吗?脸色真的很差,要不先休息会儿?”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掀开被褥,似乎要腾位置,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地方。   这种对于林滤来说,有失仪态就等于十分丢脸的行为,于韩苏看来根本就是发泄情绪有利于身体健康。   所以哭泣少的人反而更加的难为情这点,让林滤又无奈又好笑,从礼仪举止来讲,韩苏的举动总是不免稍嫌轻率,但偏偏这种失仪的举动,由这个醇厚率直的少女做来,让人反而觉得真挚坦荡。   她伸手阻止了韩苏的动作,干脆就近坐下,一边伸手帮韩苏拢衣服,一边轻松自然的笑道:“你会耍把戏,难道我就不会么?说了不碍事便是不碍事,脸色差那是为了做戏做的足,施了粉的。”   韩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虽说做戏做足,但是往往最值得人相信的,就只有既成事实。   林滤当然做了准备才去以身涉险,然而这个所谓的准备可并不包括韩苏的遇险。   所以,吐血自然是真的,心神激荡自然也是真的,故而脸色才会那么的差,那分明就是血气两亏的气色。   轻轻的将被子掩盖到韩苏身上,林滤微微一笑,心内小自斟酌,调养几天便可大好,到时候可不算是欺瞒了。   她一心不想让韩苏再忧心,干脆一人拍板决定:有事回到大昭再说。   她哪里知道,这次自己真是因祸得福呢?   她幼时因长姐远嫁,固执克制,致使郁结于心。故而日后装病虽说大多是因为泽兰医官等心腹之人动用了医理的法子,其实多少也有些脉象上的显性。   她这口郁气一直不散,虽然日常看起来无异,于健康似乎也无阻,实际上,于寿命多有妨碍。   而今次同样心神情绪大起大伏之下,将郁结多年的郁气连通那同口血吐了出来,过后又哭了那么一场,才算是真正除了这个隐忧。   这个时候,这两人却都不知呢。   “那个博术尔想要杀了你?”韩苏犹豫的问道。林滤之前并不想告诉她计划安排,所以她此刻这么问多少有些顾虑,但是那个博术尔分明想要对林滤不利,因此韩苏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这个疑问。   林滤倒是毫不在意,她之前的隐瞒纯粹是因为韩苏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阻止,现在事情已过,倒是无所谓了。   “确切的说,博术尔倒是不想杀我,仅只是想伤我,当然,最好是让我自己受伤罢了。”   林滤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来刀勒也这么久了,皇姐的面却一直没有见到,因此使臣团的诸位大人都舍下脸面了。于外面看来,咱们这边被搁置的十分焦急,但是,实际上,比咱们还要急迫的,不是另有其人吗?”   韩苏“啊”了一声,恍然道:“是苏里啊。”   “不错。”林滤点头,神色之间不乏赞赏,让小长史不禁微赧。   林滤继续解释,“咱们这么耗下去,其实反而是有利的,苏里总不能一直这么挡下去,更何况我皇姐还在刀勒皇宫呢。若是这么拖下去,不说咱们,哪怕刀勒的大王们,也得对他生疑,想着是否是其软禁了昭华太后。”   随即,林滤面色一冷,道:“若是他胆敢破罐子破摔,干脆加害我皇姐,咱们必不与他干休,想必刀勒诸部的大王,也不是没有不想捡便宜的。所以,苏里定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毕竟……乌察族统治刀勒,到底还是太久了。”   越是占据主位,自己的部族就能获得越多的资源,也就越加强大。这的确会让仅次于其的部族大王们,生出更多的心思来。韩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对于这种争执与人心,理解之外却又不乏悲哀。   “而苏里又是必定知道,皇姐与咱们的目的的。”   “苏里此人偏私自负,且不说对我皇姐有着私欲,哪怕是没有,皇姐身为刀勒的太后,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让她离去?”   微微一顿,林滤从容笑道:“所以,苏里必有手段,而我们唯一的机会也定在这里。”   韩苏虽然不解其中细节,但还是皱眉问道:“将计就计,这不会太冒险了吗?”   将计就计,说起来简单,实则乃是谋略上最危险的计策,这不但要洞悉对方施策者的一举一动,事先料敌于先机,做好相应准备,还要直击对方漏洞,迷惑对方的同时,施以反击。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只要一个错误,就都有可能将计划毁于一旦。   这世上,并没有完美无缺、绝对完全的策略,也没有能保证绝对万无一失的策士,事实上,意外有很多种。   起码,在刚刚之前,韩苏不就成为了林滤最大的意外了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滤平心静气解释道,“苏里性格上虽然诸多缺陷,但是反过来说,也是一个麻烦的人物。”   “他性格多疑,便谁都不愿意信任,恨不得将昭华城设上层层关卡,只为了防止皇姐的出离。同样的,正如之前所说,目前最想打破如今局面的是他,可是若是咱们寻了什么机会借口想要有所动作,他却又定然不会放心,哪怕撕破脸面,说不得也要检查一番,以策万全,这样下来,事情便有诸多变数。”   “因此,对于他这样的人,以不变应万变,如他的意愿行事,再顺势而为才是上策。”   “所以他的策略就是伤你?”韩苏有些恼怒道,“这未免也太乱来了。”   林滤轻轻一笑,伸手摸摸韩苏的头,安抚了一下对方,说道:“若是只有他,说不得逼的性子起来还真有可能用这么劣等的手段。”   “刀勒的大王们大部分都是如此,勇武有余,智谋不足。”   “但刀勒受中原文化影响许久,也是有如察汗一般喜爱研究兵法谋略的人物的。”林滤侧头看向韩苏,“你定然想不到,其中就有博术尔。”   “博术尔?”韩苏惊讶的喊道,那个看起来粗鲁蛮力,又一脸色相的家伙?   看到韩苏脸上夸张不信的表情,林滤轻笑:“你不要小瞧他,察汗之后,刀勒真正算得上人物的,便有他一个。”   随即,林滤认真说道:“这个人隐藏颇深,行事谨慎,哪怕在刀勒也只有勇武的名声,人前都是豪迈蛮横的形象。”   韩苏愣道:“与你一般?”   林滤摇头道:“与我不同。”   她继续道:“此人出身于刀勒一个小部族。在漠北,部族的力量才是决定性的,个人的勇武到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势。博术尔虽然算是大王,但是出身于微末,他又是心存大志的类型,故而专门结交了刀勒大王的弟弟苏里,与其结成结义兄弟,后来又由苏里推荐给察汗。”   “他对苏里的性格了解颇深,知道自己的结义兄弟除了其自家的兄长以外,没有一个服气的,苏里心胸狭窄、阴狠有余、智谋不足,偏偏又颇为自负,所以,博术尔十分明智的,在苏里面前都有所收敛,有了什么想法,也都是归结于苏里身上。”   林滤叹道:“故而无论大昭、漠北,只知此人勇武之名。我皇姐也是曾在察汗口中,听得察汗对此人曾有诸多夸赞,才知道此人的底细的。”   “所以,我与皇姐料定,苏里若有念想,计策必定出于此人身上。”   林滤说道:“我在来此之前,细细推断了各种可能,想了又想,他们能用什么法子,迫得咱们不顾忌皇姐也得离开。思来想去,这件事大约便是应在了我的身上。”   韩苏恍然道:“你在外人眼中,一向体弱多病,有心脉不足之症,若是惊的你旧疾复发,刀勒环境本就不好,而大昭使臣又绝不会放心将你交与刀勒的御医诊治,便只有舍弃原本的目的,护送你回到大昭了。”   “一个是已经出嫁的公主,如今刀勒的太后;一个是大昭帝君最宠爱的公主,如今帝君的左右手……”韩苏喟然叹道,“依如今境况,哪怕东阳长公主殿下过去对大昭有再多的牺牲,想必诸位使官也会很轻易的做出取舍。”   “不错。”林滤面上一阵凄然,配上她骄傲凛然的姿态,竟让韩苏觉得更加的悲哀与怅然,“真到那时,哪怕是七皇兄在此,却也不得不顾忌大昭朝臣与民间的言论。他毕竟是武将,王族身份反而更让他有诸多忌讳,到那时,就算他在此,也不得不做出退让了。”   韩苏忧虑的看向林滤,饶是公主殿下风姿凛冽,强打精神,神色之间也不乏淡淡的疲惫。只不知究竟是身累,还是心累?   虽说并没有发生所推测的事情,但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危险,经历了事件的韩苏与林滤再次回想,都感到心悸不已。   博术尔不愧心思狡诈,苏里不信任别人,嘱咐了他亲自办此事,他却又暗埋棋子,若林滤真有损伤,大可将动手之人交出来,实在不行,如今刀勒多乱,大昭又与后齐有诸多龌龋,替罪的借口多的是。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唯心中复杂难平。   事情的确按照推测发展了,韩苏这里却险些出了问题。林滤微微叹息,心中颇悔当初在燕州城到底软了心思,没能将韩苏强硬留在那里。但一时又觉得自己的退让似乎让韩苏更加的开心欢喜,遇事冷静果断的她,竟也为此次得失对错判断不出个结果来。   而韩苏低头怔怔半晌,不知想些什么,直到林滤想要再次开口,她才忽然轻声说道:“当初博术尔屡次想要拜见你,其实想要见的是我对不对?”   林滤静静的盯着韩苏静谧的眸子,这次,公主殿下没有任何隐瞒,因为,她知道,韩苏有韩苏的骄傲,她看着韩苏的眼睛,认真的回答道:“是的,博术尔想要杀的,从来只有你。”   是的,博术尔想要见到的,想要确认的,一直都是韩苏而已。   袭击大昭的公主,哪怕事后有诸多借口,哪怕博术尔不得不承受惩罚,也会有诸多的仇恨遗留,以及复杂的变数。   这从来都不是上策。   上策是杀死传闻中林滤公主殿下倾心宠爱的少年,就犹如当年昭华太后的离去,引发缠绵了少年公主十年的病疾一般,再次重演当年的情景,再次夺取感情脆弱的昭国公主的心上人。   没有连续两次同样沉重的打击,并打击在同一人身上,更加残酷的事了。   亲眼看到最残酷的现实发生在自己的眼前,昭国病弱的公主,一定会崩溃。   只是,林滤到底将韩苏保护的很好,博术尔无计可施,才不得不施以下策,直接对昭国的公主动了手。   事实上,这个恶毒的计策,真的差点成功。   如果,这个时候,韩苏再不知道林滤之前的吐血到底是真是假,那她就是真的傻子了。可是这次,她一点都不想再弄清楚所有的隐瞒,一点也不想再追寻恋人之间所谓的绝对信任。   诚挚无瑕的感情大约永远不会存在于淋滤与她之间吧,可是,韩苏此刻却觉得,这就是让她感觉最满足、最幸福的感情了。   她轻轻的执起少女公主的手,十指相扣,缓缓的抵在额头,在对方的手背上施以轻吻。   林滤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长史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好不好?!   可是,向来谨守礼仪、也同样薄面皮的公主殿下这次却没有一丝的羞涩与窘迫。   因为,她听到,从韩苏口中喃喃念出的自己的名字,是那么的诚恳温柔,让她除了平安喜乐、以及流淌于心间的感动,再感受不到其他。   “林滤……林滤……”   林滤心内轻轻念道:“韩苏……” ☆、104第104章   纵是当年察汗在世,刀勒最为强盛的时候,虽说也常有肆意妄为、杀害大昭使臣的事,但是,对大昭的皇裔起码还是有着面上的尊重,哪怕当年东阳公主是被迫下嫁,刀勒也是做足了面子与礼数的。   所以,此次博术尔前去设计昭国的林滤公主,哪怕只是要上演一出蛮夫冲撞公主,身边却被奸细潜伏,想要击杀公主,却被刀勒的勇士再救回来的戏码,苏里心里还是不安。   倘若有个偏差,就不是惊吓那位公主,让其受些小伤,引发旧疾,而是刀勒与大昭两国之间的大事了。   直到兵士前来禀报,博术尔已经开始动手的时候,苏里这才按捺下所有心思,带领人马前去“平定事端”。既然已经开始,便再没有后悔余地,又何必担忧呢!   不羁的春风带着漠北独有的凛冽,肆意的横扫过空荡萧条的街道,带起了一地狼藉。   就在一刻钟前,这里还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大胆看热闹的商家、平民们,而此刻,却连周围最稀有的商铺都打了烊。   苏里站在街道中央,左手随意的按在刀鞘上,右手轻拨指环,面无表情的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为人性子本就阴鹜善变,又最不爱做出和善的表情,因此,哪怕此刻他面无表情,也让周遭执行守卫、封锁街道的刀勒兵士们,生出阴沉不妙的感觉来。   所以,哪怕身为刀勒文官,此时十分应该说点什么的几位,尽管有满肚子的谏议,在心里绕了两圈之后,还是闭了嘴。   苏里终于幽幽的开了口:“派人去大昭秦王那里赔罪,派最好的大夫去大昭的公主那里……”   微微一顿,苏里看向刀勒皇宫方向良久,这才继续说道:“就这样吧。”   周围几位官员相互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位大胆上前问道:“大将军,不用禀报太后吗?”   真要说起来,如今大王年幼,虽说大将军王势力颇大,又有辅政之职,但刀勒,目前还应当是太后说了算。   苏里心中冷哼了一声,却是看也不看那人,冷冷的解释道:“这些不用你们费心,自然有人告知。”   几位大臣再无疑问,转身前去执行职司。   苏里缓缓的从街道一端走向另一端,直到一滩血迹处停下了脚步。   博术尔在离开之前将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他,让本来看到博术尔重伤而有不详预感的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充满了狂喜。   苏里抱着臂膀探出靴底碾了碾那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他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微微挑起眉毛,随即脸上扬起了不屑的笑容:这就是昭华太后心心念念挂念,并托付了信任的人?   “没用的公主,怎么配称为最肖像昭华的人!”   苏里再次看向刀勒皇宫方向,轻声低语:“看吧,太后,大昭的废物们只会让你一次次的失望,然后,再一次次的放弃你……现在,知道了消息的你,是在伤心吗?还是……后悔呢?!”   能告诉东阳事情经过的还会有谁?   自然便是身为第一人证兼第一物证的穆离了——当时她一路抱着林滤,身上不免被沾上许多血迹。   而被讽刺赶出之后,六神无主之下,条件反射便先回到了东阳长公主、刀勒昭华太后的寝宫。   待紧张无错的讲完事情经过,穆离小心翼翼的观察东阳神色。   对方却只是盯着她身上血迹怔然无语。   然而那平静神色背后涌现而出的浓浓担忧与疼惜,灼的穆离浑身生疼,简直喘不过气。   那让任何人看来,都是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偏偏属于的是另外一人,穆离恍然觉得,这血迹若真是自己的,哪怕用一半的性命来换,也是幸福啊。   东阳终于收回了目光,却不再看穆离一眼,她转身迈出宫殿大门,门外众侍卫、侍女顿时一惊,随即全部跪伏于地:“太后。”   是太后,而不是叩见太后。这其中不乏恭敬,更多的却是哀求。   此时昭华太后已被软禁十数日了,这些时日里,名为护卫照料,实为软禁监视刀勒最尊贵的太后,他们并不是不担心,然而在太后自主配合的情况下,除了大将军王的禁令外,他们无不对太后愈发恭敬、尽可能的满足太后心思,才心下稍安。然而今日太后却第一次迈出了宫殿大门,虽面容平静,威严含而不露,眼神内敛无华,偏众人只觉得平波之下自有惊涛骇浪,似镜花水月自有惊险藏匿其中,众人冷汗直下,平静之下各自心惊。   东阳俯眼一扫,淡淡吩咐道:“即日起,封锁此殿,任何人不得入内,觐见、朝事一律滞后,殿外不得喧哗滋扰,本宫要沐浴斋戒,祈福。”   祈福?   众侍卫、侍女交换了个眼神,为谁祈福?   可是,这又不关他们的事。   饶是大将军王软禁太后,又诸多刁难,可他们又怎敢擅自不敬?   禀报大将军王已是来不及,侍卫长咬了咬牙,第一个将头磕在地上,身后众人赶忙全部俯首:“遵太后谕旨。”   “穆离公主。”东阳从穆离身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请回。”   “东阳……”穆离心慌唤道,却只能无助看着大门合落。   合了殿门,茱萸疾步到东阳身后:“殿下。”   如今跟在东阳身边的心腹也只有她一个了,其他人在长公主殿下被软禁前便各有安排。   “按照计划行事吧。”东阳叹道。   茱萸担忧道:“林滤公主殿下那边似有变故,殿下不妨等一等消息再做打算。”   东阳轻叹一笑,似在笑茱萸痴缠:“无论任何变故,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好消息与坏消息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幼月那边,并不会让我失望……”   说罢,东阳微微抿唇,不再言语。   茱萸只觉得长公主殿下语言似乎未尽,却到底不知所谓何事。   林滤受伤虽然让东阳疼惜,但却是在意料之中,早在幼月对她提及假装受伤,以图蒙混过关的时候,她便知晓,幼月定会假戏真做,以真伤保证计划不出一丝纰漏。   这是她最心爱幼妹对她的一片心意,因此,哪怕此次她同样看破对方心思,却不得不假装不知,不去点破。   十年前的出嫁,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成了那孩子的心病,上次一见,竟连性子也偏激许多。   如今,东阳长公主的离去,已不只是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她的幼妹,她也必须回去大昭,哪怕面临的是死亡,她也要死在归乡之路上。   东阳担心的是那个紧张的都不敢看自己,羞涩腼腆,却因喜欢自家幼妹而鼓足勇气对自己坦白心思、笑的单纯直率的纯情少年。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着绝对不会喜欢幼月,却偏偏管不住自己的眼神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心思,这一次,竟然还是为了幼月而受伤。   幼月多么喜爱那孩子啊,虽然她自己未发觉,话语里却都是那孩子。东阳轻轻叹息,只希望那孩子不要有事,她的幼妹,已经不能面临再一次的失去了。   多想无益。   东阳走到内室,看似无意间的或转动、或偏移、或按下某处物品、灯台、壁刻上的几处凸起,若是阿夏在此,一定会认得这是父王和母亲曾经教过他的游戏。   “茱萸,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记得,安全为上。”   “殿下放心,茱萸一定会回到殿下身边的。”   似有风过,暗门缓落。   东阳长公主的归途,于今日开始定胜负。   是否成行,方从此刻始。 ☆、105不如叫我皇姐如何   刀勒的御医已经被赶出去三波了。   至今,她们连昭国公主的面都没见到。昭国公主的亲卫丝毫不顾忌两国情谊,赤.裸.裸的表现出了不信任之情,兼且附赠冷笑、白眼、蔑视、嘲讽、以及潜在暴力威胁。   人家说了:“怎么?刀勒的大王刺杀我们公主殿下没成功,换诸位前来继续动手脚补刀么?咱们就算愚昧蠢笨,轻信他人,好歹同样的错误也不会犯上两次,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漠北汉子们,好走不送。”   听听,这都什么话,难道这是我们这些大夫的错吗?而且还要一次接一次的上门子被打脸。   刀勒的御医表示很内伤。   一边是大将军王冷飕飕的看着他们,说出的话只有一句:“换人、继续。”   一边是昭国从官员到侍卫到侍女各种眼刀、言刀,刀刀杀人不见血。   这难道就是昭国俗谚: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恭喜你们,这次用对了。   外面如此闹腾,屋内却自有一番安详。   韩苏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她本来也就没受多大的伤,只不过惊吓之余骤然发作出来之后,不免身心俱疲,精神不济,这才沉沉的睡足了一觉。一觉醒来,除了心口处的淤痕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之外,精神状态、乐观心态自然全然恢复,不得不说,简单实在是有简单的好的。   像是有着同样经历,还发作引出心口一点淤血的林滤公主殿下,却打起了精神,整个下午都用在了处理事务上。之前烟幕暗子已然落完,过几日便是落幕收官之时,此时自然更是小心谨慎,以免落下丝毫破绽,致使功败垂成。   直到与贯仲交代完许多事情,这一日自然也到了尾声。   然而这位公主并没有去休息,反而不知为何,使人拿了几套衣物出来似乎颇有兴致的左右挑选。   韩苏揉着眼睛,头发未束,只松松的一挽,便趿着双鞋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副景象。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林滤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韩长史韩大人身量并不算高,又长着一副与人无害、唇红齿白的漂亮面孔,腰身细窄,面相温和轻柔,如果说哪里能骗过人扮作少年,除了那谦虚谨慎的胸部,大约就是这种向来不羁、散漫随意的行事风格了吧。   在彼此不熟的时候,就能在诸多公主面前撸了袖子烤鸡翅;身为官员之身,还能撩了下摆飞奔,气喘吁吁的就敢跑到身为君上的自己的面前禀事。进言奏事从来直来直去,公文撰写也向来平白直叙,直指重点,不带一丝婉转修辞,视官文规则于无物。笑起来又实在爽朗,一口细白牙齿从来都没遮掩过,别人笑不漏齿,用在长史大人身上,大约是要加上三个字的——那才怪。   这种种,莫要说是女儿家,一般自矜家世修养的世家子、或是拘谨守礼的刻板文士,或是规矩行事的书生,都是绝对不会做的。   也就崇尚魏晋风骨的狂生们,或是爱游侠儿行事的浪子们,约是有些相像,不过比起他们,长史大人又成了乖宝宝了。   所以,在长史大人与公主殿下关系非同一般的今日,早就习惯成自然的林滤,对着韩苏这么一副失仪的扮相,一点也不惊讶的接受了。只是心里不免想到:即使成亲,公主与驸马也是君与臣的关系,也没见哪家驸马平日在家衣冠不整过,倒是许多孪宠面首为讨欢心,最爱散发敞衣,做出妩媚浪荡的的模样来。   她再打量了下韩苏,衣带随意一系,衣衫松松的挂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出来,看到林滤望过来,便眼睛一亮,唇角一勾,条件反射的露出甜美的笑容。   饶是林滤最为冷淡,也禁不住有点怦然心动:这般“爽快”不做作的生活作风、自然而然的反应,二皇姐果真有眼光。比起驸马,韩苏在面首身份上,真的是得天独厚、天赋俱佳啊。   “殿下这是要换穿衣风格吗?”看林滤不答,韩苏抓了一件衣服细看后,又问道。   林滤平日穿衣算是中规中矩,正式场合的衣饰完全按大昭公主应有规格来,十分守制,因此谈不上什么喜好偏爱。而私下便服,若是待客见人,也没有很华美讲究,只是她毕竟贵为公主,布料裁剪毕竟不一般罢了。而韩苏韩小长史兼职面首一职后,平日也不少出入林滤内寝,经常见到她私下在家的随意穿着,更是讲究轻便简单,和韩苏倒是不谋而合。   只是有些人披着个破麻袋都能风采四溢,韩苏想到当初第一次私跑燕州城,林滤穿了自己的旧文衫还能穿出力压严趋严相公的气度风采来,在路上更是套着那身衣服却被人礼遇,让房、请宴、套交情;而穿同样的衣服,自己还是付了钱的,却曾被店小二白眼,嫌弃消费低呢。   如果说在衣饰上林滤有什么偏好,那也就是喜爱颜色淡雅的。   所以,韩苏才问了是否是要换穿衣风格,眼前的衣物各种样式、各种颜色都有,却又不是太过奢华贵重,于林滤的挑选风格似像又似不像,很像是女儿家偶尔换个装扮的打算。   林滤不答,反问道:“哪件好看?”   嗳,这算是女为悦己者容吗?   韩苏一下子有了劲头,当下拿起数件衣服比对起来:“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这么多?林滤略微有些无语,以她平日生活状态讲,搁在21世纪就是个居家宅,只不过她的家大了不止一些半些,什么读书、品茶还是小事,骑马练箭压力不大,偶尔顶不住压力办个茶会什么的也是可以,顺便还能请诸多属官家仆成立数个小团队,兼且遥控一下勾心斗角、赚钱养家什么事务之类的。她这样大约理解不了同龄女孩子吃冰淇淋逛街试衣服的乐趣。   不过她今日十分好说话,反而点头道:“好,一件一件试试看吧。”   “现在?”韩苏错愕,这不像林滤平日行事啊。公主殿下虽一向雷厉风行,但在往日府内绣娘制出新衣的时候,都是挑出喜欢的让泽兰女官收到衣橱内,日后再穿就是了,立即试穿是从来没有的事。   不过长史大人显然反应极快,立马收了错愕表情,扬起笑容架秧子怂恿道:“好啊好啊。”   没办法,超想看啊,她可是都挑了平日林滤不会穿的风格来呢。   林滤倒是没注意她的许多小心思,拿出一件来递给韩苏:“先这件吧。”   韩苏愣了,看着手中的衣服,不免胡思乱想,略带试探的确认道:“我帮你换?”   公主殿下这才明白韩小长史忽然这么积极有兴致的原因。   林滤脸颊微红,咬牙轻笑,送了长史大人两个字:“做梦。”   做梦……韩苏低头看看手里的衣物,再看林滤微妙的笑容,忽然有了个很不妙的猜测:“……我来换?”   林滤微微挑眉,脸上随即扬起赞赏的笑容。   韩苏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糟糕感觉,偏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兴致,想看的话,回到大昭再看行不行?”   林滤倒是极好说话,笑容甜美、真挚恳切道:“也可以呀。”   不过一般她越好说话,事情却八成越不能成的。   她这么久违了的恶劣纯挚笑容,看似十分好说话的无所谓的态度,让韩苏浑身一冷,忽然觉得大不妙。   果然。   “说起来,在外人眼中,我可爱恩宠的面首毕竟故去了。想来若要带你走也就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很简单,韩苏你躺在棺木中,我对外只说十分喜爱你,无论死活也是要带你回去的便可。”   “第二也是不难,面首没了,扮个随身侍女就是,替换的人托付给秦王兄就是了。”   “可惜……”林滤遗憾的笑道,“韩苏喜欢第一个呀。”   鬼才喜欢第一个呀。   长史大人明智的选到:“殿下英明,与我不谋而合,我当然要当侍女。”   随即补充道:“走的那日再穿。”   本来也无所谓,不过这样一来林滤反而好奇了:“今日不行么?”   韩苏脸颊微红:“不行。”   这真是更让人好奇了。   不过,林滤公主殿下想要知道问题答案从来不爱直接问,只笑吟吟的看着长史大人不语,态度明显。   长史大人显然扛不住,偏过头去,半晌,窘迫难言的说道:“我……我没有内、肚兜。”   穿男装的时候有缠胸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穿女装的时候如果没有内衣,就让韩苏无法忍受了,完全没有安全感啊。哪怕穿上肚兜都没有内衣时候的安全感,更别提连肚兜都没有。   林滤对于这个荒唐的答案显然有些无法反应,与喜欢的人讨论肚兜话题实在有点……饶是公主殿下再果断机智,这时候也禁不住有些羞怯无力,但还是问道:“就如今这般穿女装不行吗?”   如今这般?啊……   “女装还缠胸的话,不是太悲哀了吗?”反应过来的长史大人显然十分的不情愿。   这,可还真是在意,林滤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缠上再塞点什么如何?”林滤建议。   “当然……”公主殿下眼眸一转,揶揄调笑道:“你多塞点,我也会当不知道的。”   韩苏一滞,她当然知道林滤不过是故意打趣自己罢了,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事情纠结的十分好笑,但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的,便故作悲愤道:“我又不是没有,难道还要作假吗?而且我觉得我的刚刚好,一点也不可惜遗憾。”   林滤倒是笑而不语,不置可否,直把韩苏笑的窘迫不已。   “只是,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了,就是要买恐怕也来不及。”   明日?明日就明日好了,一晚上弄个马马虎虎的内衣出来,大约也可以。韩苏心内琢磨道。   更何况,既然行程如此紧,林滤却还一副轻松模样与自己逗趣这种无关紧要的荒唐话题,那才真是成何体统,岂有此理。说起来,不过是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宽慰自己罢了。   韩苏轻松笑道,“只要是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是,明日就要出发?   韩苏有些担忧另外一人:“东阳公主殿下怎么办?”   林滤大约没有料到韩苏会这么问,侧头看了韩苏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似在笑长史大人杞人忧天,却又像是因韩苏担心长姐而欢喜:“皇姐那边她自有办法,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这边的安排就好,皇姐做事从来没有让人担心过,放心就是了。”   事实也正如林滤所说。   第二日,韩苏换了衣衫,被一早等候多时的贯仲引到马车内等待,据说是林滤公主殿下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交代。   说起来这马车还是以前韩苏花了大价钱请人改造的那辆,只是如今与以前大不相同。林滤喜爱它平稳舒适,设计独到,因此又让府内工匠精心雕琢了一番,不再似往日那般简陋单调,如韩苏所言的“吾家车驾内在美”。   只是今日她对马车内在美、外在美什么的毫不在意,反而又紧张又期盼的有些焦躁。   毕竟她第一次在林滤面前这么穿,当然还是有些在意的,在房内照了又照,理了又理,与往日的随意大不同的,结果紧张兮兮的出来,林滤反而不知道去向了。   直到大约一刻钟之后,布帘才被高高撩起,林滤那招牌式的温和娴雅中略带冷淡的笑容顿时映入眼帘。   看到来人,等待多时的小长史不免羞涩欢喜:“林、林……”   韩苏是有些羞涩的想问,自己的衣服好不好看,可是,林、林……了两个字,名字都没喊完,便一下子戛然而止,欢喜一下子变成了惊吓:“不、不对,是长、长公主殿下?”   东阳狡黠轻笑:“不如叫我皇姐如何?”    ☆、106还有比这让身为长姐的自己更加头疼的事情吗?   摩诃部族大王博术尔无礼冲撞昭国公主,失手错杀使臣之事,也不过一夕之间,便传遍整个昭华城了。   也难怪,两方事主都没有遮掩风声的意思,看当日情形,说是恨不得人人知道才更恰当些。刀勒的平民八卦之余,也不免有些威武得意。   自从察汗大王统治刀勒之后,漠北大军战必胜、攻必果,漠北的铁骑狠狠的踏在中原土地上,他们不但不敢反抗,还要送给刀勒人大量的粮食、财宝,以及女人,甚至连最尊贵的公主都下嫁给自家的大王。   说起来,最威风的时候,昭国的使臣来到漠北,都要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免得一不小心被漠北的勇士们一时兴起给砍了脑袋,有那胆小谄媚的,还专程穿了漠北的服饰取悦刀勒贵族。   只是之后十数年,大约因着昭华太后的缘故,也有着昭国越来越不好打的原因,这些事情渐渐的也就没有了,直至察汗大王过世,刀勒内乱,更是让人心生惴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今日忽然上演这么一出,怎能不让漠北男儿热血上涌,恨不得恢复昔日刀勒最强盛时候的威风与肆意!   这些人不过是目光短浅之辈,哪里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又怎知这之后各方种种不为人知的动作,才是昨日做戏一般的事端起因。   先是昨日晚间,沉疴难愈的昭华太后忽然宣布斋戒一月,诵经祈福;再者便是,今晨一早,昭国的使者传来消息:对方的林滤公主殿下旧疾复发,需要先回昭国调养治疗,秦王殿下则领使官留下,继续两国事宜。   因此,今早天不过蒙蒙亮,昭华城主干道便忽然来了诸多兵士肃清道路、把守戒严,从刀勒皇宫至昭国使臣下榻馆驿,刀勒大将军王苏里携同之前一直滞留在昭华城的各部族大王一起,为昭国公主送行。   只是,刀勒如今毕竟内乱隐患未定,目前不过是苏里强压下暂时的平静罢了。他既没有察汗的文才武略,能压服刀勒诸部甘心俯首,又没有过人手腕制衡诸部平衡,为己所控。   如此一来,以他如今刚愎自用的行事风格,略显粗暴的压制手段,不免让本就有不臣心思的诸部大王们心生嫌隙。   “苏里小儿真是可恨!若要带领咱们,也应该是刀勒的大王才是,就算大王年幼,难道太后也不成吗?他不过是一个大将军王,真要论起来,你我都是各部族的大王,理应比他还要高上一层,察汗大王在世时,除了行军打仗,哪里有他的位置,如今他倒是威风起来了。”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只听得一个大王说道。   另一个大王接口道:“他要耍威风、他要霸道行事,咱们倒是管不着,横竖不过是乌察族内部的事,不过是欺着阿夏大王年纪小,等到咱们回到各自部族,看他能威风到何时。不过,他如今重兵把守昭华城,用武力威慑压制咱们,就不免过分了,咱们好歹是部族大王,昭华城还是漠北的昭华城、整个刀勒的昭华城,什么时候咱们这些做大王的到此,还需要夹着尾巴做人如此憋屈了?!”   “憋屈?更憋屈的还有其他事吧。”有一人冷哼道,“之前只说太后病重,别说咱们,连昭国的公主秦王来了,都不得见。若是以前,还就罢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察汗大王在世时,虽然对昭国多有威慑,但近几年的干戈也渐少了,难道他苏里比察汗大王更强些么?对太后不轨也就罢了,竟然敢纵凶伤了昭国的公主,去年雪灾,各部族谁不是损失惨重?真要打起来,没粮草缺兵马,难道他苏里一人扛么?”   诸位大王一听更是忌恨。   漠北民风虽然彪悍,若是放在数十年前,越是遇到这种天灾,才越是不惜倾上全部部族兵力劫掠大昭,总不会吃亏就是了。可是如今强盛数十年,也渐渐越发安逸了数十年,谁难道还是天生的搏命疯子不成?能安稳的度过去,自然没有不惜实力非得硬碰硬打仗的必要。   刀勒部族众多,想要取而代之的多的是,更何况年前诸部就有摩擦,这个时候,谁愿意自己实力损耗?   “只怕他想要的是昭华太后吧。”一个人铁青了脸说道,“大王年幼,谁若是娶得太后……”   又一人说道:“他就是想,也得看咱们答不答应,日前总说太后病重,得了什么病、怎么个病重法,却总是推脱含糊。就在前日,大昭的使臣再次求见,不还说太后无法起身见人?怎么昨日忽然就不但能起身了,甚至还能进行持续一个月的斋戒祈福?想必不知道苏里拿什么话制住了太后,使的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小王听说今次前来的林滤公主最得太后心意,也怪苏里张狂,伤了这位公主,太后焉能不恼?虽说昭华城是他苏里的天下,待得咱们出去,只要太后有意,只需一声令下,小王第一个为太后尽忠报效。”   周围几人不甘落后,纷纷应声,神色之间不乏意动。   大凡世事发展,无不是盛极而衰,刀勒强盛数十年,又是以武治国,安逸之后,便不免骄奢浮躁、贪图享乐,文治不成、武事堕落。   虽然像大昭苦于士族,昭帝憎恶文官们尊文抑武、抱团守缺,但若要论起治国安邦,还是须得文治,才能长久。   像是刀勒这样,昔日察汗悍勇,又擅谋略,使得各部族臣服,如今此人一去,苏里勇武有余,智慧不足,又刚愎自用,不能服众,也难免诸部大王起了其他心思。   漠北讲究的就是强者为尊,如今不过各部势均力敌,没有特别出挑的罢了,这才尊了阿夏为大王,可是若想诸部再像以前那般服服帖帖,那才是白日做梦。   若有机会,便是能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的。   说话功夫,队伍已然到了地方,前方苏里与秦王两个,一个阴沉,一个冷硬沉默,又加上事情起因乃是刀勒的一个大王,自然不可能交出人来惩罚,两人之间便不免少不了几句你来我往、如此这般的太极推手,说起来秦王殿下也不过刺上几句,苏里化解挡过便是了。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几句过后,便都勒马停在道上,此次林滤公主急病速归,未免拖累行程,一切从简。除了随行的一位太医之外,也只有一个侍女随侍车内照顾。   苏里放眼望去,随行侍卫以昭国秦王的墨甲军为主,墨甲铁盔,长枪硬弓。而前排中间十数人则是白色轻甲,长剑弩弓,铁盔前还有薄片覆面,那应该是昭国林滤公主身边的暗卫,这次公主危急,因此不惜现身保护,却也遮掩了面容,以防身份被识破。   苏里微微看向四周,只怕还有没有现身的,就隐在周围。   想到这里,苏里不免烦躁,按说昭国的这个没用公主走后,昭华太后的去留便已成定局,昭国的秦王虽说留下,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昭华太后斋戒一个月,那便是连借口都不用找,就能堵回去各种请见的现成话题。太后如此,便是摆明的低头,不再有强回昭国之心。   本人都没了意愿,秦王留下又奈之若何?所以,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如此,他应该是放松欢心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烦闷暴躁,难道真是自己太多疑了?苏里不免狐疑。   这时,馆驿中门大开,一辆马车徐徐驶了出来,林滤公主的车驾出行了。   苏里眉头一皱,更觉不安,他偏了身子问道:“太后在宫内一切安好?”   旁边侍卫领会,回到:“从昨日闭门起,一步未出,便是连太后身边的侍女也未有任何举动。”   苏里心下稍安,心中琢磨片刻,给旁边侍卫嘱咐两句,策马上前,行至林滤车驾前,俯身说道:“小王苏里,林滤公主殿下身体可还安好?日前小王兄弟粗鲁,不小心冲撞殿下,他事后深悔太过孟浪,还专程去了大王那里自请领罚,只是无颜见殿下,因此托了小王向殿下致歉,万望殿下不要和他一个粗鄙的浑人计较。”   这时只听一个略显僵硬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殿下病体沉重,无力答话,还望大将军王见谅,就有奴婢代殿下转达吧:我大昭与刀勒两国秦晋之好,怎会因一点小事便生了嫌隙?虽然博术尔大王未免无礼,不过也是我家殿下固有旧疾,怨不得旁人,博术尔大王不用自责,只是日前侍卫护主心切,下手不知分寸,博术尔大王才要无碍才好。”   苏里眼中一寒,说道:“殿下且放心,不过区区小伤,我刀勒勇士还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说罢一顿,又道:“总归是博术尔的不是,大王听说此事,心中也极是不安,准备了些许礼物,嘱咐小王一定要转交给公主殿下,想必殿下一定不会拒绝大王的心意。”   说罢,举手“啪”、“啪”拍了两下,只见一个侍女捧着一方盒子从后方上前。   车内依旧是那个略显僵硬的声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只芊芊细手从车帘缝中探出,微微撩起半边车帘,苏里趁着离得近,赶忙定睛一看,掀帘之人右手执了左手衣袖,左手扬过头顶挑帘,低眉俯首,煞是恭谨,想必此女便是回话之人了,虽然因布帘半掀,看的不是十分真切,但是起码可以确定此人虽然面善,但他并不认识,想必之前声音僵硬,倒也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对刀勒伤其主上的不满才是。再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苏里偏头示意,旁边侍女连忙上前,跪入车内,向林滤行了礼之后,将礼物奉上。   侍女一边高举礼物,一边偷眼打量。在过来之前,忽然有大将军王亲卫与自己说,好生看看车内人员,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是大将军的人,自然知道其中意思,可是昭华太后不是好好的在宫内斋戒祈福么?怎么大将军王还是如此谨慎小心?   不过她深知主上性子多疑,便也释怀,只是进到车内一看,顿时惊了一跳:这不是昭华太后还能有谁?!   再仔细看上两眼,只觉得眼前之人与昭华太后却又有些不像。   眼前的人未免太过孱弱,而且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笑容中却偏偏又过于凉薄冷漠。在刀勒,谁不知道,昭华太后是最不爱笑的呢?虽不爱笑,但是太后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的。   侍女不禁肺腑:都说昭国林滤公主与太后相像,却没想到相像到如此地步。   她想的入神,观察的仔细,不免露出一点行藏,只听耳边的侍女喝到:“无礼!公主殿下也是你可以窥视的?还不快滚出去!”   侍女连忙告罪,束手退出。   苏里眼神略过,侍女微微摇头。   车队行进,侍卫上马,从跨马镫、到上马、再到每步行进,墨甲军与公主暗卫无不动作如一,果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苏里这才觉得心中大定。   双方一致送到城外,方才止步,苏里心内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后再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前些日子般,那么忧心如焚了,事情一成,不免得意,略有意味的看向秦王。   他哪里知道,此时秦王脸上绷的倒是紧,心中却是比他松的一口气还要大上许多,皇姐已出昭华城,只盼余下数日诸事顺遂,能够顺利到达燕州城,那才是真正放心呢。   他们这边气氛略有缓和,另一边的气氛却是更加微妙了。   车内侍女缓缓抬起头来,韩小长史俊俏小脸上的紧张与僵硬终于散去了那么一分,她抬起衣袖轻轻印了印鬓边的冷汗,心中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升起,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尚未解决,一下子窒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了。   东阳长公主看向旁边明明僵硬的像块石头,却还能浑身微微颤抖的韩苏韩小长史,除了无奈,还有些好笑。   要说惊吓,也应该是自己更加惊吓才是吧,她的皇妹喜欢上的可是一个女子啊,还有比这让身为长姐的自己更加头疼的事情吗?    ☆、107娥皇女英这种贪心行为可是很失礼的   收起了COS自家皇妹的动作神情,此时不用装病,东阳也就从坐榻上起了身。   想想她原本可是抱着愉悦的心情,扮作自家幼妹的模样,想要看看是否能骗过自家幼妹的心上人不能的。   谁知道掀开车帘看到的,并不是单纯俊俏的美少年,而是一个略带羞涩欢喜的美少女。   这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如果位置互换,韩小长史大约会这么吐槽,然后果断放下布帘重练。   不过对方是东阳长公主殿下,气度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虽然意外少年忽然变成了少女,在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之后,长公主殿下也不过是心内恍然:原来这个孩子是女孩子啊!   再联想起上次见面,倔强的小长史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诉说绝对不会对皇妹表露情意,死活不愿意喜欢林滤、坚决要止步情感时的固执与苦闷时的情景,一切就很明了了。   不过片刻功夫,长公主殿下便理清了头绪,又结合了一下手中情报,甚至连为何小长史韩苏食言而肥到底染指了自家皇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并没有染指的啊。   而在看到对面少女从羞涩欢喜忽然变成见鬼惊吓,再然后浑身僵硬,脸色发白、发青,眼看就要崩溃的恨不得昏过去的时候,东阳果断的收起了心内的诧异,面上半点不显,反而提起来上次打趣这个少年、哦,不对,这个少女所用的话语来:“不如叫我皇姐如何?”   提起往事,又是温和亲切的态度,韩小长史果然稍稍缓解,虽然还稍嫌不安,好在在接下来的蒙混应对中,还是相当镇定的应对了过去,整个过程表现的可圈可点、十分出色,至于略微僵硬的语调,也就瑕不掩瑜吧。   东阳有些赞赏的看着这个孩子。   说起来,因为“意外”的缘故,在东阳打趣之后,两人并未来得及说什么,东阳是在等小朋友稳定情绪,“小朋友”韩苏则是直接吓傻了,脑袋一片空白,直接放空到外面有声音传来才回过神。   此时已是苏里上前问候之时。   东阳虽然装自家妹妹颇有心得,那也得是外人的缘故,若是身边熟人,破绽还是很大,譬如韩苏,第一眼的时候也许会错认,但是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苏里虽然不会与自己直面相对,但是如果是声音的话,东阳也并无把握。   她是很想示意韩苏的,可是那个被吓的手足无措的孩子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   更何况这可是思考回路为大昭第一意外的韩苏韩小长史。   换个人来说,这个时候紧张的肯定是欺君之罪抄家砍脑袋灭九族,不巧,全家就一个人、没有九族、仅有的一颗脑袋也被别的担心给忽略掉的韩苏韩小长史,此刻紧张的在心内碎碎念的则是:林滤的姐姐!林滤的姐姐!林滤的姐姐!她知道我的身份了!她知道我的身份了!她知道我的身份了!会不会反对!会不会反对!会不会反对!……这样的无限循环。   所以,意识已经在虚空之中的韩小长史听到车外的问话,又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东阳长公主的方向。   不待东阳示意,之前还被吓的神情呆滞、两眼涣散的小长史大人,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立马一副严阵以待的慎重表情,几近完美的诠释了一个贴身侍女应有的官方对应。   意外的是个机敏的孩子。   在东阳长公主刚下完这个定语后,“丑媳妇头次见公婆”的韩小长史瞬间气势全无,弱弱的坐在车内一角暗自沮丧,可怜兮兮的埋头不语,连句好话都不会说,身上的机灵劲儿全飞到了爪哇国。   东阳好笑的叹了口气,这时再看不出眼前少女到底担心的是什么,她这二十几年就真是白活了。   以她的立场,以及对林滤的情感,若是十年前的她,大约应该是反对的,并不会用强硬的手段,也无需任何阴谋诡计,简简单单的反对,她的幼妹便一定会慎重考虑,甚至难得的委曲求全。   可是,现在的她半生沧桑,早就看破世间种种,如今连家国天下都约束她不得,这种人伦礼法上的事情,小节有碍、大节无亏,于她而言,不过云淡风轻的一笑,也便随风而去了。   还有什么,比幼月的欢喜笑容更值得她守护的呢?   再看了看可怜兮兮的缩在一角不敢抬头的小长史,东阳心内反而略有趣味的恍然:原来幼月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不过,这么单纯老实的孩子不会被欺负吗?该不会被欺负了都没发觉吧?   想了想幼妹的古怪性格,东阳竟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眼下之计显然还是结束掉车内尴尬的气氛为上,小长史的身份是个敏感话题,看韩苏羞愧、心虚、慌乱的恨不得时间倒转的模样,谈心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东阳长公主略有些遗憾,她是真的不太擅于说谎啊。   无论是东阳长公主的身份,还是后来的昭华太后,这世上真的很少有必须让她以精心编织的谎言,来敷衍规避的事情来着。   今日说不得就得一试,东阳长公主心中毫无把握。   “长史大人……”东阳长公主的话音传来,韩苏不禁一抖,只听对方温和的声音中还略带笑意,“或者说,现在称作副使大人比较不失礼?”   韩苏有些迷惑的抬起头,小脸苍白,想的却是:这个时候在意这些做什么?叫哪个都是可以的啊。   当然,这么蠢的话当然不会说出来。   看东阳长公主勉励的目光,韩苏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顺杆爬道:“不、不如就叫韩苏,殿下觉得如何?”   东阳微微讶异,但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那就叫韩苏了。”   长史大人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东阳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韩苏今日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少年郎竟然一下子换做了俏红妆。”   闻言韩苏浑身又是一僵,东阳却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反而笑道:“这一定是林滤的促狭主意。不过,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幼时便听闻,早在魏晋时候,男子最爱做妇人装扮,施以粉黛,并以之为美,当时所谓的美男子,便是以阴柔、漂亮为主,越是像美色女子,便越是美男子了。”   “我当日只是不信,哪里有男子能扮作女子还无一丝破绽的?”东阳微微一笑,“今日看了韩苏韩长史大人,才知道,原来得如韩苏你这般俊俏纯净的少年扮起来才行啊,说起来真是让人大吃一惊,韩苏你这身女装若是真的传出去,怕非得有人将你视作女子不可,足以乱真了。”   “乱、乱真?”韩苏有些呆滞。   “怎么?有何不对么?”东阳笑道。   “没有任何不对!”长史大人一下子活了过来,紧张的喘了口气,拼命点头,“我长的瘦弱娇小,幼时、幼时也是充作女孩子养的,经常穿女装,所以现在再穿起来也便宜,没有什么不适,看起来便十分适合。说起来,很多唱旦角的男子,装扮起来其实比我还要相像的。”一边说,一边还不安的偷偷觑了眼东阳神色。   东阳心道:把“充作”二字去掉,也就是事实了。面上却如沐春风,眼神平静温和直视小长史的窥视,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一点心虚虚伪的破绽也无,将韩苏心内的最后一丝不确定和犹疑消除的干干净净。   韩小长史顿时满状态原地复活,之前要死不死、战战兢兢的情况就好像幻觉一般。稳定了心神,招牌式的傻笑自然而然的回到脸上,坐的也端正了,还因为对方的亲切以及对对方的感激,凑近坐了坐,真诚的问道:“长公主殿下要不要吃点心?用点茶?”   这样就算是相信了?长公主殿下第一次认真的审视了一番自己说谎的天分,……对比过自家幼妹之后,东阳还是觉得正视韩小长史到底被自家幼妹欺骗过多少次比较有意义。   两个说谎半斤八两的人在一起,只会越说漏洞越大,东阳顺势改变话题,流露出对茶点感兴趣的意向来。   待东阳用上茶点之后,乖巧讨好的长史大人这才露出了狐狸尾巴:“长公主殿下,林滤……殿下,在哪里啊?”   东阳顿时失笑,这孩子,也不是那么单纯乖巧啊。   “林滤一会儿就来。”东阳看向韩苏,饶有兴趣的笑道:“这么明显的急不可耐,可不是君子所为。你就不担心我会反对你和林滤?这么简单就相信别人可不好。”   韩苏一怔,疑惑的看向东阳,长公主殿下的话,像是话里有话,又像是只是简单的打趣。可是她却看不出分毫,东阳长公主在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的,渊渟岳峙,明镜止水。远非她这种小虾米能够看透。   想了想,还是说出真心话最好,韩苏真诚的说道:“因为您是林滤殿下最喜欢、最敬爱的人啊,林滤殿下这么尊敬、这么心心念念不忘的姐姐,一定是值得我相信的人。这不是盲目、也不是自信,这是对林滤……殿下的信任。而且,我也很喜欢长公主殿下,无论是过去的听闻,还是后来的接触。我很敬佩长公主殿下,很敬佩,无论是身为大昭长公主的殿下,还是身为林滤殿下皇姐的殿下,都让我很敬佩,我愿意轻易相信长公主殿下。”   东阳微笑听完小长史的话,微微侧了头,有些讶异,她并不是讶异这个孩子并不是单纯的对谁都没有警戒心,而是吃惊于这个孩子直觉极准、有着好眼光。这样的人正直、真诚,又不会过于单纯,愚笨,东阳有些了然,韩苏是哪里吸引自家幼妹了。   她看着对方因为认真而闪闪发亮的漂亮眼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心上人的姐姐告白是不行的啊,长史大人,娥皇女英这种贪心行为可是很失礼的。”   韩苏顿时大窘,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没、我不是……”   此时车队已经行出四、五里。   远远的,早已看不到高大雄伟的昭华城,此刻天高地阔,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有杂草随风摇曳。   侍卫队里,一个暗卫忽然加快速度,策马来到马车前,纵身一跃,漂亮的跳到了马车上。   飒飒晴空,骏马奔驰,折柳南望,正是归时。 ☆、108惊雷   刀勒,戈壁荒原上一支车队整齐快速的行进着。   漠北气候多变。   晨间还算晴朗的天气,到了暮色时分,便已经是阴云压境了。好在军队里不乏观测气象的好手,林滤一行中,秦王也安排了两个。早在中午时分,便已提前禀奏,整个车队也做好了准备。   据说是大雨。   虽然不免到时行路艰难,但雨势大约并不会持续许久,这里毕竟是漠北,不比南方气候湿润,因此,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因着地势的原因,途中并没有躲避遮挡的地方,整个车队也就没有扎帐侯雨,反取了雨具出来,准备冒雨行进。   便是林滤等人所在的马车上,也遮了篷布一类的东西。   “这样也好。”韩苏倒是十分乐观,“起码遮掩了车队的踪迹,那些斥候便是想跟,也不容易了。”   东阳心内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虽说二人之前因着东阳长公主的刻意,气氛到底没那么僵硬拘谨了,但是待到林滤扬着英气的笑容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韩苏简直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眼中的迷茫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也轻松自如起来,露出了十分安心的表情,好像哪怕此刻拆穿了身份也没有关系一样。   这让东阳有些错愕又有些莞尔,这个孩子,十分信任自己的幼妹。她便了解,林滤为什么费了心思,让韩苏在自己出城的大事上表现,并且透出对方的身份了。   自己的幼妹,在试探自己的心意,并赖上自己将来好帮她说话呢。   “下雨能有多大功夫,明早一定会停的,待到天亮雨晴,想要找到咱们的行踪还不容易?”林滤靠在东阳怀里,好笑的说道,“漠北地势平坦,又没有什么遮掩的地方,到时,对方只消放出猎鹰来,找出咱们的车队也用不上多少工夫。更何况,咱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又拖延不得,对方连分心去其他道上探都免了,再没有那么便宜。”   此时她早已脱去了身上的轻甲,因早前穿甲缘故,内衬里衣便不是平常的衣裙,而是皂靴青衫,秀发也规整的束起,再没有那么俊秀好看,再加上这位殿下最爱三分亲和、七分疏淡的笑容,真是再没有如此勾人心动了。   长史大人被她引的赧然心动,谁知道自己反而被对方轻薄调戏了。   林滤一上车自然便看到了长史大人的女装。   要说习惯成自然。   她到底是看惯了韩苏的长衫直裰那样简单便宜的打扮,虽然女装也算好看,但因着行止微妙,终究还是有些好笑。   她是理智的性子,与韩苏韩小长史“情人眼里出西施、林滤怎样都好看”之类,完全不顾常识道理的唯心行径,大相径庭。   要说他人对着心上人,这时不免惊喜,哪怕三分好看也能得出十分惊艳的结果出来。   然而林滤这个时候还能很冷静的觉得,虽然同穿儒衫一样俊秀好看,但是因着举止之间到底有几分的拘谨注意,因此还是平时那般直率随意更顺眼。   至于惊艳,不说京城闺秀,单说皇室诸人,东阳长公主清艳无双、襄城公主艳冠京华、隆裕明丽、永淳秀雅、便是她自己,也是被先帝赞叹“颜如舜华”,韩小长史清秀俊俏,但要说惊艳,眼界十分高、又完全与感性绝缘的林滤公主殿下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   因此,在林滤公主殿下脱下轻甲,饶有兴趣的探到满心期待、甜蜜羞赧的韩小长史身前之后,十分失礼、十分一本正经、十分好奇、十分疑惑、十分登徒子的戳了戳长史大人胸前的隆起。   “这是……你塞了馒头?”   这当然是真的啊!你注意的都是哪里啊!只不过内衣比肚兜更显身材而已!虽然里面的确塞了一点棉,真的只是一点啊!   韩苏错愕的长大了嘴巴,对平时虽然恶劣但是起码举止娴雅自矜的林滤,忽然这么调皮亲昵有些吐血。   她当然知道因着东阳长公主之事成了大半,林滤此刻心情大好,可是,韩苏困窘的看向东阳长公主,对方正同样报以饶有趣味的笑容看向自己。   两张相似的容颜用着同样的表情,让韩苏欲哭无泪。   “是……殿下太聪明了!我塞的馒头。”   难道说是真的吗?长史大人默默流泪,那样岂不是告诉长公主殿下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噗嗤。”林滤笑趴到东阳怀里,“还是采用我说的办法了啊。”   东阳习惯自然的揽了幼妹在怀里,略带嗔怪的看向对方,要不是之前韩苏的态度与对话,她此刻才真要因着这两人的对话再要对韩苏的性别生疑了。   林滤墨点的眼珠一转,便揽了长姐的纤腰卖乖撒娇,抚慰了对方,还不忘对韩苏促狭轻笑。   韩苏咬了咬唇,将头撇向一边,她再也不要和林滤说话了。   话是这么说,但以她简单的性子,也不过片刻功夫,便忘了自己的临时誓言,林滤一接话,她便统统忘了个干净。   “猎鹰?那个真有用吗?”   林滤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韩苏似乎对于这些东西都不大相信,自己的信鸽也是一样,韩苏曾经不止一次的忧虑过:鸽子迷路怎么办?被人射落下面条怎么办?被其他凶残的动物吃了怎么办?送错人怎么办?密信丢了怎么办?   总之,大昭密信渠道之一,到了她的嘴里,便都成了怎么办。   不说那些鸽子训练有素,便是密信内容,不同的人用的书写内容也不同,想要破译出来才是千难万难,怎的就生出了那么多的担心出来?   林滤解释道:“虽说未必能探出十分精确详细的情报,但若是大军动向,或是小队人马,哪怕只是寻上一人、两人,那些猎鹰便都是寻得的,再配上漠北地势,两军打仗之时,更是让人头痛。我大昭的军队在这上面,便吃了刀勒不少苦头,斥候上的人手折掉的最多。不说其他,单说咱们从昭华城出来之后,头上盘旋的猎鹰何时断过了?好在那些畜生不会说话,我上车之前,也是派了几波斥候出去,生怕苏里不放心,派人盯着车队,待到确定安全之后,才上的车。”   韩苏恍然,脸上不免露出又是惊讶又是感叹的神情来,不知道是惊叹猎鹰,还是别的什么。   林滤好笑,也由得她胡思乱想。   几人说这话,天便渐渐的暗了下来,约是阴云的缘故,夜里的可见度便越发的低了。因车队内两个最会探测天气的校尉,于漠北的气候拿捏的一向准确,因此,在阴云燥风之下,墨甲军与暗卫们还手脚利落的生火起炤,赶在暴雨前做了顿汤饭,免去了啃干粮的苦闷。   直到戌时时分,车外天际忽然一亮,接着轰隆一声暴雷想起,豆大的雨点便纷纷砸在车顶上。   随行的墨甲军尽是秦王手下精锐,暗卫又是林滤身边最亲信得用的嫡系,无不军纪严明,伴随着大雨落下,本就行军无声的队伍,在空寂的戈壁荒原上,踩踏着水声,车内便只听得到倾盆暴雨、轰轰响雷、以及规整如一、踏踏作响的马蹄声了。   车内便是说话也及不得这大自然之声与行军声的嘈杂来。   于是,在东阳长公主长思,林滤侧首听雨时,百无聊赖的长史大人讪讪的拿出还在帝京之时,做好之后便顺手塞进了马车小屉的纸牌出来。   与此同时,刀勒昭华城。   秦王肃穆的坐在馆驿厅内,似在闭目听雨,旁边手下副将俯首禀事,只听最后道:“……人手已经收敛完毕,已分散在林滤公主殿下的商队里,先行离开,殿下的人则按计划开始潜伏。”   刀勒王宫,穆离忧虑的看了眼窗外的大雨,不耐烦的对自己贴身侍女们说道:“让你们拿着你们就拿着,哪里有那么多废话?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几日你们就出宫,爱上哪里便上哪里去,反正以后与我再没有关系,这些银钱就当你们下半生的保障吧,当然,我的意思,你们还是离开昭华城的好,最好离开刀勒,我倒觉得,无论是燕州城还是其他地方,总比在这里好,你们若是不听,将来也不要怪我。”   “穆离是这么说的?”另一边,苏里皱眉道。   “是。”底下官员小心翼翼的回道,“公主说手边的人用的烦腻了,想要换一批新鲜的。”   苏里猜疑了半晌也不知道穆离到底又起了什么别扭心思,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个妹妹身上,烦乱的一挥手道:“随她!”   天空之中的雷云轰隆作响,就宛如东阳长公主宣布斋戒之后各人的心思一般,烦乱复杂。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轻易放下最后的心防。   “轰隆!”又是一道银紫色狰狞巨雷,从昭华城上空狠狠劈下,好似恨不得将这座漠北最雄壮繁华的城给劈开一般。   “大将军!”   “大人!”   “公主!”   “殿下!”   一道道身影冒着暴雨飞奔至各处,将所谓的秘密消息一一送达。   “皇宫一处遭遇落雷失火……太后、太后寝殿,只有一个宫女出来!” ☆、109瞒天再过海   俗谚有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阎王吃小鬼。   漠北穷山恶水,工匠技艺水平匮乏,宫城建筑多用粗石。唯有当初昭华太后寝宫处,因察汗大王恐妻子思乡忧愁,便专门寻了能工巧匠,仿造大昭建筑,建出了木石结构的宫殿来。   漠北气候多变,虽少雨多干旱,但一旦下起暴雨来,不免雷电交加,阵势极大。而刀勒工匠技艺不精,因建筑多为石质,于避雷一事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心得经验、技艺传承,因此,这十数年来,刀勒宫廷也有过那么两次雷火之失。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此次却出了大事。   天火忽降,各处避退,然刀勒昭华太后寝殿处,却只被寻出了太后的一个贴身侍女名叫茱萸的。   昭华太后……不见了。   据闻,辅政大将军王曾叱问此侍女:“昭华太后何在?”   那侍女名曰茱萸的不答反道:“殿下有一言留于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怒道:“殿下?谁是殿下?这里只有刀勒的太后。”   侍女不愿与其做口舌之争,只答道:“殿下要我转告大将军,‘若茱萸有失,东阳怎么出去的,便有人怎么进来’。”   大将军王惊怒,半晌,以他的残暴脾气,竟也没敢伤其性命,只冷笑道:“待我寻回太后,看你还能如此口利!”   说罢,挥手将侍女押下,怒砸桌子,暂且作罢。   刀勒大将军王苏里处到底如何,外人不能尽知。   但当晚,昭华城却再次封禁戒严,大将军王苏里不顾各方压力,大搜全城,便是昭国秦王、刀勒诸大王处也多有滋扰。   搜了一天一夜,未果,苏里忽然有所悟,城内继续严令戒严,又令了亲信盯住了几处,自己带上一队人马,匆忙出城,绝尘而去。   那边昭华城翻天覆地,另一边韩苏等人却因了雨过天晴而正舒心欢喜。   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军队,碰上如此糟糕的雷雨天气也不免行进艰难,更何况,马畜总不能尽如人般军纪严明。   好在军中的两个校尉确实是看天气的好手,几时下雨、几时雨停,真是拿捏的分毫不差,连坐在马车里的韩小长史都忍不住面露惊奇、啧啧称叹道:“若是放到了现……那什么,做天气预报的见到了他们两个,岂不是都要买块豆腐全磕死了才对得起广大人民群众。”   林滤常从她嘴里听到乱七八糟的新鲜词汇,加上她自己也是聪明绝顶、一点就通的人物,听到天气预报四个字,略一琢磨,便已明白,不免放下手中书册说道:“这二人确实有异才,但要说天下测天气的都要……”想到韩苏说“买豆腐撞死”,便不免被对方的促狭气的失笑,这挤兑话说的,未免太调皮了些,她便略过这些俏皮话,继续道:“不说钦天监的人,便是你在家乡时候,难道就没见过打更的更夫、种田的老农之类的,看天气也是十分精准的么?”   见倒是没见过,她没来几年,又都是一直在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哪里有闲心观察人生百态。只是在现代时候,倒是听到过,只是到底眼见为实,且真眼见为实的时候,方感到十分的震撼。   她们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两人又都分神向东阳长公主看去,毕竟是生活十年的土地,毕竟是与独子分离,若无一丝惆怅也不可能。   林滤好静,看书便能打发一天时间,韩苏虽然好动,但也要与她话有投机的,譬如隆裕,或是毒舌斗嘴的,譬如永淳,才能说的起来,不然平时也都是自得其乐。   她们两人这一路来,一来二去的刻意搭上许多闲话,不过就是想让东阳分神宽心罢了。   不知是她们的法子生了效,还是长公主殿下察觉了她们心意。   东阳收回了注视窗外的视线,微微一忖,提议道:“旅途无聊,不如你们来教我煮茶吧。”   林滤不置可否,转脸纯真笑道:“长史大人最擅茶道,皇姐不妨与她交流一二,内府新茶生意眼看就要到时候了,我先看会儿账册。”说罢,抽了一本游记换掉手中的杂记,镇定的坐到了一旁。   韩苏:“……”   茶道?我?   长史大人忽然觉得,似乎略有不妙。   旅途匆忙,行军赶路,也无甚事可言,就这么过了几日,眼看行程将半。   只是头顶上盘旋的猎鹰却不免殷勤了些,林滤与东阳神情日渐严峻。   直到这一日傍晚,有一骑人马竟是从前方急切赶来,那骑士赶到之时,险些累瘫了过去。   听他所说,车内众人这才知道昭华城大事,东阳一事显然暴露。   此人乃是秦王得到消息之后,在昭华城戒严之前立即派出来的,怕被刀勒之人寻出了踪迹,绕了好大一圈才与公主殿下的车队会合。又生怕晚到使公主失了消息,一路之上日夜兼程,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敢留,俱是在马背上胡乱塞几口只求饿不死、且留了个骑马的体力敷衍了事,当时出来,更是怕马畜拖了后腿,他一个人两匹马不停轮换,甚至在快到的时候生生累瘫了一匹丢在了来路上。   听了来人所说,再结合这几日车队上空猎鹰一刻也没有断过,怕是刀勒追兵也不远了。   韩苏迟疑道:“殿下,若是故技重施,难道不行吗?”   所谓故技重施,指的自然便是当初出昭华城时的瞒天过海之计。   东阳公主摇头道:“既然有追兵,便定是苏里对这边起了疑。以他的性子,这次他必是得亲自探看方会安心。我扮作幼月,瞒骗不相干的人还就罢了,想瞒过苏里,半点可能也没有。”   韩苏顿时默然。   东阳长公主不擅鞍马,与林滤般隐匿于军中不可行,便是这边拖住苏里人马,让她先行离去也不可能,头顶上的猎鹰恐怕就不答应。   东阳从容一笑,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天命不可违,罢了,我与刀勒之因果看来无法轻易了结,与他周旋到底便是。”   便是林滤,此刻也没有反驳长姐所言,只脸上隐约露出肃穆冷厉之色。   韩苏一怔,略微犹豫,她自己心内倒是存了一事,不过当日不过是个玩笑话,只为博佳人一笑,是否有用,未尽可知。   再一想,此时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随即微微定神,自信笑道:“虽常言说道‘天命不可违’,但我更喜欢‘人定胜天’呢,长公主殿下你既然十年时间都没有放弃掌握命运的机会,林滤殿下亦是同样,不都是为了胜过天命?这个时候轻言放弃,岂不可惜。不如听我一言,搏上一搏,如何?”   夜晚的漠北哪怕已到了春季,也不免有些微凉。   在数十里也未必看到一丝人烟的戈壁荒滩,墨泼的天幕浸透了的荒原大地上,苏里率领人马急速奔驰。   非是他担忧追不上东阳心切,昭国那边大队人马带着马车行进,再快也有个限度,且算算时日,能行进一半路程便已是最大预估了,今日看猎鹰动向,分明已快要追上。   若是往日,他虽然急于赶路,但到了这个时刻,也会停下扎营起炤,但今日不同,一来猜疑结果就在眼前;二来,昭国的人马未免赶的急切了些,竟真的在短短数日内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岂不更是显得心虚?   想到所找之人就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再也平复不下心气。   这么一追,便追到了夜半时分。   刀勒军马来势汹汹,行军追赶毫无掩饰,待到昭国人马驻地之时,墨甲军与暗卫自然早已严阵以待。   此时林滤自然毫无睡意,但也必须做出一副被扰了睡眠的模样披了斗篷,一副不堪夜风凉的柔弱姿态、苍白了小脸喝问道:“大将军王这是何意?”   苏里骑在马上凝神细看,确定不是所找之人后,方才起身下马,施了一礼,说道:“本王接到消息,因前些日子的误会,摩诃部的人误听谣言,竟心生怨恨,欲对公主殿下不利,苏里生怕公主受惊,这才星夜追赶,以求防患于未然。”   旁边扮作侍女,扶着林滤的韩小长史闻言低头翻了个白眼:呸!胡说八道!   林滤缓和了颜色回道:“大将军王忧心了,不说本宫一路上行进安宁,便是偶有几个暴民,本宫身边的墨甲军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说罢,忍不住咳了两声,身上重量更是靠在身边侍女身上大半,虚弱道:“本宫旧伤未愈,实不堪在夜风中久待,我这边确实无事,不知大将军王……”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人了。   苏里恍若未闻,诚恳道:“不确定公主安危,苏里实在难以心安,更何况,此事已禀奏太后,太后知晓后,连斋戒之中不理朝事的规矩都打破了,特别嘱咐本王万不能让公主再受伤害,这也是太后心意,望公主殿下.体谅。”   长史大人再次低头:呸啊!不要脸也有个限度!   林滤却先是皱眉,听到是“自家皇姐”担忧自身安危的时候,脸上隐隐透出欢喜的表情:“不知道大将军王要如何确定?”   苏里说道:“不过是排查一下公主车队的人,本王手下尽知那些宵小的隐匿手法,又知道想要作恶之人的相貌,只要见到,定能指认的出。”   刀勒的大王要搜昭国公主的车队人马,不说那些安危之言不过是借口,哪怕事实真是如此,昭国军队自然会有应对,哪里有他一个刀勒大王越俎代庖的道理,传出去,堂堂的大昭公主岂不是要被人耻笑了么。   因此林滤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为难,苏里心内急切,便等的也有些烦躁。   不过片刻,昭国年幼的公主忽然好像想出了不错的法子,以免违了“皇姐”的“善意”一般,露出纯真欢喜的表情歉意说道:“非是我不同意大将军王的好意,实在是……”话未完,眉头一皱,猛咳了两声,显然是说话太急,她虚弱的身体有些经受不住。   苏里瞧着不免心生鄙夷,便带的身后之人皆生了几分简慢,失了几分谨慎。   喘了片刻,林滤方才缓声继续道:“若是搜出匪徒,世人皆知大将军王是为了林滤的安危;若是没有搜出匪徒,便不免被人说,本宫身为昭国公主,竟受此侮辱。林滤受辱事小,只怕到时身边的这些人,都要受此波累了。”   苏里一急。   只听林滤又道:“本宫有个法子,但就是让大将军王受点委屈。”   苏里迟疑道:“还听公主指教。”   “指教倒不敢当。”林滤指了苏里腰间宝刀,虚幻的病容露出纯洁无瑕的微笑:“若是没有搜出,大将军王便将腰间佩刀赠予我,对外只说大将军王与我秦王兄打赌输了,我秦王兄罚大将军王将彩头日夜兼程送与我顽,如何?”   苏里面色一沉,这样一来,大大丢脸的便是自己了!   他性格多疑,看昭国公主没有一点心虚抗拒、应对之间虽给出了难题却更是大开方便之门,便觉得难道昭华太后真的不在此处?   可是如今事已至此,若不搜查便是他自己都难以安心。   当下再不迟疑,道:“公主此法甚好,本王应下了。”   说罢,一挥手,身后几人便切入了大昭的队伍里。   韩苏趁了苏里不注意,轻声问道:“咱们计划里没有这个,要他的佩刀作甚……”   臭男人的东西,她才不想让林滤沾手,想要,自己做个更漂亮的送她。   林滤眼睛一瞪,侧过身去挡住视线,伸手将她的话掩在了口中。   韩苏眼皮一跳,再感受了一下捂在嘴上的软手,顿时乖觉了。   暗卫不除面甲,但至少可以确定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男子,便是林滤公主的帐篷,苏里也厚着脸皮探看是否藏有他人。   大约是“昭华太后”的心意,昭国公主竟然也并无不悦之色。   搜索了一圈,昭华太后竟然果真不在其中。   苏里自觉出城之时确定无疑,此刻无果不免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不在这里呢?昭国秦王那里也已经盘查,整个昭华城都已盘查,昭华太后……还能在何处?!   苏里皱紧了眉头,脸色铁青。   正当犹豫要不要再仔细搜查一遍的时候,忽有一骑从后方急速奔来。   韩苏不免心内焦躁,好不容易再次瞒天过海,真怕再有什么意外。   只见那人骑到近处,从马上翻身而下,跪到苏里面前道:“大将军!公主、公主她……”   苏里心里一跳,隐约有个念头升起,喝问道:“穆离怎么了?”   只听那军士道:“公主殿下也忽然不见了,最后有人看到,据说是前日在西城门处说要出城散心。”   苏里蓦地脸色一变,咬牙恨到:穆离!穆离!   恨罢转身上马。   只听身后昭国公主忽然说道:“大将军王可否忘记一事?”   苏里浑身一僵,摘下身上佩刀丢在地上,一声“告辞”,竟头也不回的连夜率人马离去。   林滤缓缓站直了身子,悠哉悠哉的走上前去,俯身拾起金刀,却看也不看,随手丢到贯仲怀里。   转过身来,却见她眸若星光、笑靥嫣然:“穆离真是个好人,对不对?”   长史大人一脸黑线:你又给人发卡了。 ☆、110没那么容易   苏里带着人马匆匆离去了。他心中积郁,连休息也不肯,便连夜赶回昭华城。   昭军这边便如常般,除了一队人警戒,其他人再次入了帐篷,熄了灯火。   直到五更时候,趁着夜色未减,昭军帐篷里悄悄的走出几批人来,分散出去,再次隐于墨色之中。   如是二三,等到天色将亮,便是已有三批人马离去。   帐子里,韩苏端了热茶,抿了一口,试图驱了身上凉气,接着问道:“将暗卫也派了出去,殿下是不是小心太过。”   林滤好笑的看了韩苏一眼,觉得对方才是小心太过,虽然帐外有人守卫,但那是自己心腹暗卫,自然不会计较韩苏的称谓是否无礼。   不过韩苏的“殿下”没一点诚意,就跟平日与隆裕、永淳打嘴仗时一般,虽然也“殿下”、“殿下”个不停,但听那语气,就好像她们的小字叫做“殿下”一般,听起来并不刺耳,因此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   夜露更深,刀勒的军马既已离去,病弱的公主殿下自然是及时回到帐篷休养安寝,至于事实上,当然是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的。   林滤虽然不甚擅长兵事,但她心思细密、又坚毅隐忍,最爱掌握信息、细细布局,谋定后动,便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放松警惕。   她在来刀勒之前,便将要应对几人的资料搜集完全,哪怕是平日言行都没有放过,一一用心研究,力求能掌握那些人的性格特点、行事方式,苏里更是重中之重。   此人傲慢自负、忌刻多疑、偏偏又暴躁易怒,最是反复无常,饶是如此,偏偏又不是个蠢货。   他这个时候虽然因愤怒猜疑走的利落,但以他的性格来说,肯定不会走的那么干净就是了,还不知留下了多少首尾在周围。   万一被这些人发现什么,发出讯息出去,苏里此时走的不远,一旦杀了回来,便是前功尽弃。   因此,无论是察觉对方斥候行踪,还是确定苏里是否真的回了昭华城,林滤都需要派出人手。   只不过,这次不但派出了军中的所有斥候,连暗卫也几乎尽皆出动了。   此时因不虞被人发现帐内情形,做出安寝假象,帐子里只燃了一点烛火,林滤与韩苏二人均无意睡眠。更何况,这一夜还有诸多布置,实非睡眠之时,两人便置了皮毛毡毯在地上,围着炭盆饮茶。   林滤坐在毡毯上,贞静清幽,不知道是早年因着以淡漠病弱的假象示人而习惯成自然,还是她本来便不甚喜欢奢华繁杂,此刻她一袭简单的浅色衣裙,一头青丝也放了下来,衬着白皙如玉的脖颈,似乎反着幽幽微光。   与长史大人舒适为上的闲散坐姿不同,哪怕这个时候,公主殿下放松的情况下,依旧身姿挺秀、举止娴雅,因此,本来低头沉思的她,闻言抬头,颈间风光清晰可见。   这让本是无意识盯着看的某人忽然猛的一滞,眼神不自然的游移开来。   林滤似乎仿若未觉,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说这次的灾厄,不过是天灾意外,但从昭华城出来后,一路上我确实也将手中斥候尽皆派了出去以防万一,可是苏里的行迹,若不是七哥派人来传讯息,等咱们探得消息时,再做布置打算,恐怕为时已晚了。”   林滤轻叹道:“这倒不是七哥手下的斥候不尽职或是能力有限,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那么几个人,因此探查的范围距离便都受了限制。更何况,如今困境已过,正是放松警惕、容易懈怠的时候,更需要小心谨慎,以备万全。”   话锋一转,林滤语气便不免染上一丝凉意:“此次苏里被骗,回转去追穆离。若他回去还好,但若他疑心不死,或是中途生疑反复,耍了回马枪,咱们也好有了准备,免得措手不及;而若苏里确实离开不再回头,他留下的那些首尾便要及时控制住,控制住他们,苏里只会越走越远,等他再次觉察,也来不及了。”   韩苏恍然道:“若论探查大军动向,斥候不用多说,但是若是侦缉查探、隐匿盯人,那便是暗卫的老本行了,可苏里留下的人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么?”   林滤微微一笑,眼中荧光流转,眸色越发深邃。“侦缉查探、隐匿盯人”,贯仲要是听到韩苏这么“称赞”暗卫,恐怕都要笑死了,虽说主为护卫之职,但除了近身保护的几人,大多还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更顺手些吧。   至于是否能控制的住苏里留下的斥候,更是无需担心。   漠北刀勒,民风彪悍、军队更是残暴嗜杀。   残暴,林滤微微敛眸,于他们来说崇尚仁德的昭国会告诉他们,有时候残暴并不可怕,残忍才可怕,尤其是不见一丝血光的残忍更可怕,而暗卫做这些,实在是得心应手。   所以,林滤从容微笑:“不用担心,交给贯仲就是了。”   是啊,不用担心啊,韩苏看着眼前美丽温和的少女,她周身的气质淡漠一如往昔,但是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亲昵与暖意,所以,林滤说不用担心,她便真的不去担心了。   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少女的心意,再无其他,韩苏微微略过林滤身后的黑暗,看向帐篷布帘,似是要看透帐外,温言道:“就快天亮了啊。”   穆离看向帐外天色,就快天亮了。   她心情烦乱,因此,这几天行路虽颇有倦意,但还是无意睡眠,每天不过是草草的睡上那么几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   心气虚浮,穆离翻身起来,命人收拾了帐子,随便吃了些东西,翻身上马,狠抽了两鞭子,想让清晨的凉风吹散脑袋里的繁杂。   随行的几人也不见慌乱,十分利落的紧追其后。   行进的方向是昭华城向西。   目的地:不明。   但这些并不是穆离烦躁的原因。   要说原因是什么,便是她并不知道,东阳的妹妹,昭国的林滤公主,那个明明看起来就如皇宫内最纤细精致的名贵瓷器般易碎、却偏偏似有若无的让她觉得有一阵寒意的少女,是不是在戏耍于她。   穆离有些茫然:按平日东阳透露出来的意思,那个少女公主的言行似乎并不可信,可是那样的女孩子也会骗人的么?   凉风不断的扑面而来、再不停的匆匆从耳边掠过,她如今的行为便是与那个少女的“交易”之一。   看着荒凉无尽头的远方,穆离一脸木然,这正犹如她那飘渺不能确信的未来啊。   她不知道林滤到底可不可信,到底应不应该信。   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只有相信一途,别无它径了。   正如溺水之人一样,林滤递给了穆离一根稻草,而穆离只能……紧紧抓住。   穆离机械的抓着缰绳,纵马疾驰,心内想着:还有两天,或是……   忽然,头顶上响起一道嘹亮的鹰啸,随即,身后大地隐隐传来阵阵铁蹄声。   穆离眼睛一亮,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她缓缓的勒住了骏马,扯了缰绳转向后方,她隐了脸上期待的神色,那是因为,她已经可以确信,她要等的人就要来了。   “苏里。”穆离低声说道,“兄长,在那个时候就被人算准行事的你,败局已定啊。”   转眼间,来人已到近前。   苏里一身风尘,连日风餐露宿、行军赶路并未让他有一丝狼狈,反而因他阴鹜狠厉的气息、及数日压抑隐忍,让整个军队的气势更加逼人、让人心惊。   苏里勒马停在穆离身前数丈,他静静的扫了穆离一行一眼,心中一点一点的泛起绝望之感,却又离奇的平静了下来,一点也不似往日般那么容易暴怒了。   “穆离。”他平静的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虽是问话,语气却已是肯定。   这话若让其他人听起来,未免奇怪,穆离身边好歹也是跟着几个侍卫的,再怎么看也不止一个人的道理,难道是苏里眼瞎了么?还是说压根不把别人当人看?   但穆离心中显然明白。   她心内微微叹气,同样平静回道:“不就是一个人么。”   苏里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藏在了哪里,他明明亲自带人查看的,不惜得罪昭国的公主,没有放过任何地方,为什么没有找到她在哪里!大意了!他还是因为瞧不起昭国病弱的公主大意了!要是更仔细搜寻的话……   忽然,他心里一动,厉声喝道:“报信的人呢?在哪里?!”   副将一怔,赶忙下令传唤。   苏里心中存疑,扯了缰绳向军中望去。   一阵骚乱过后,副将苍白了脸硬着头皮回道:“大将军,人、人不见了。”   苏里眼睛猛的一缩,不甘与愤恨再次从心中升起,多日的隐忍、多日的焦虑让苏里一口郁气结在胸口,无法疏散出去。   他猛然转头怒视穆离,面露讥嘲,冷声道:“我就看着,你这样做,到底能否心想事成!”   说罢,脸色一变,又道:“这里是刀勒!太后想要如此轻易离去,没那么容易!” ☆、111你听不听?   天就快亮了,地平线远远的燃起一线光亮,刺破阴冷的黑夜,驱散肆虐而过的风。   在这将亮不亮的时刻,反而比纯粹的夜晚更让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来,光与暗的交接带来一片魔幻色彩,无论看什么,都似乎格外花眼。   昭军的营地内,早有兵士早早起来埋灶做饭,此刻兵士们也陆陆续续的从帐子内出来了。只有营地中心还是一片寂静,在那里守卫的侍卫,看似毫无章法的三三两两随意守在某处,然而,在远处盯着昭国营地的刀勒斥候们,却被这些人将探寻的视线挡了个彻底,换了几个方向,竟是找不出一丝缝隙。   就在刀勒的斥候探寻无果的时候,最中央林滤公主殿下的帐子门帘轻轻抖动,从内里悄然钻出两个人来,一个明显暗卫打扮,另一个青衫小帽,手中提了一盏灯笼,两人行踪隐蔽的朝着大昭公主殿下的车驾走去。   到了近前,只见那暗卫伸出一双犹如白玉雕花般极尽妍态的白皙纤手来,微微挑了布帘,右脚轻轻一蹬,左脚轻轻一踏,人便极灵巧的跳到了车子里,只她功夫十分巧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直到她上车,车驾竟然连晃都没晃动一下。   另一人就简单多了,也不甚着急,慢条斯理的将灯笼别在车驾的插杆处,这时寻不来脚踏,这人便自己撩了前襟,抬起脚来试了试高度,比划了那么两下,便果断的放弃了上车的打算,取了灯笼,老老实实的站在马车前候着。   那暗卫没理身后如何,只依旧伸出那如葱白般的细腻手指,在空无一物的车内细细摸索着。   这事看起来真是奇怪,盖因此人摸索的并不是车内物事,而是在空中慢慢寻觅。   此时天光微亮,却还照不到车内,只另一人刚刚挑进来的灯笼起了些作用,将车内照了个明亮。   这么一照,车内的景象顿时有些微妙起来,但要说哪里不对,却是谁也说不出来,不过是一个空旷的车厢罢了,甚至里面摆设简单的,连个暗格都藏不住。   有了光源,手的主人顿时目标明确起来,五指向前,一直到了车厢中间,“咚”的一声,手指便定在了空中。   只见暗卫收指握拳,轻轻的在空中做出敲击的动作,三长两短,与此同时,敲击声竟是同时响起。   “咔嚓”,空旷的车厢内突兀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随即,只见车厢空间忽然裂开,化为四块木板,由内向外跌落开来。   车内空间又是一变,同样的装饰、同样的格局、同样的车厢内,只是多了一个人。   东阳长公主身着皮裘,面目沉静温和,在烛火的照射下,与毛皮相互衬托,显得格外高贵明艳。   她略过风姿隽雅的幼妹,转头看向车外之人,点头微笑,诚心说道:“今日之事多仰仗长史大人,东阳在此谢过了。”   灯笼微微一让,车外人露出身形来,韩苏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沉稳,与平日温良恭谦让的作风不符,韩苏竟是点头回应,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见上天也愿意成全殿下心意,韩苏不过是勉力取巧,殿下诚意相谢,臣便厚颜接受了。”不避不忌的收下了大昭第一长公主的谢意。   林滤顿时弯了嘴角,眼中露出赞意。   刀勒都城,苏里却陷于诸方压力之中,不可脱身。他虽然心知此时再去追赶东阳,也必不可能追到,然而却连勉强一试都不可能,心中更是忧愤。   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放出猎鹰,传出信去,无论如何,也得让守关处的将领阻上一阻,期盼能够待到自己了了身边的麻烦,再去挽回局势。   而此时,林滤却再无忧虑了。   虽说如今依旧身处漠北刀勒境内,然而就在昨日,自己留下的后手已然到位,哪怕此刻苏里在此,林滤也无可畏惧,自信能全身而退。   当日布局漠北,并非没有猜测过万一苏里警觉,追逐而来。不然当初也不会布下穆离那一个计出来,用以调虎离山。   只是,一来林滤未曾想到天公不作美,让苏里察觉的那么早。   二来,她所布置的人手,与来之前说与秦王知道的一般,皆是常年以商贾身份掩护,平日往来于大昭、刀勒的商队。这些商队,单看起来,每队不过数百人、上千人,然而其中尽是精锐不说,几个商队联合起来,便是一支奇袭突进的力量。   只是,这些人若是离得昭华城太近,不免扎眼,惹人注目。因此,林滤也毫无办法,只得放在边界近处远远接应。   前几日苏里到时,便是与林滤计划会合地点错上了两日。就是这么两日,险些让林滤功亏一篑。   如今,接应人手全部会合,便是刀勒方面有意阻拦,如今也有了一战之力,林滤虽然并未放下警惕之心,但毕竟不如前些日子,那番忧虑难解了。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长史大人心思巧妙。”东阳长公主叹道,只是与前几日不同,今日言语间颇有一番揶揄打趣。   “长史大人”挠了挠脸颊,尴尬羞窘的说道:“看在小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长公主殿下就不要再提这个了。”   说罢,偷眼向林滤看去,疏懒清淡的公主殿下一旦去了心中烦忧,便不免露出几分从容闲然的本性出来,拾起了放置多日的游记,执了一盏清茶,枯燥的旅程难得被她随遇而安的心态变的有滋有味儿起来。   只是看对方饶有趣味勾起的嘴角,虽是看着书本却闪烁的目光,明显心思并未完全放在书上,绝对是对车中的言语了如指掌。   韩苏不免窘迫的低下了头,脸上因太过难为情一片通红。   前些日子不免提起隐匿东阳长公主的机关手法。   其实说起来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技术,不过是那时林滤忧虑,不免在与韩苏说话之时,似是打趣又似是心声一般的说出“能大变活人么”这般她自己也不曾在意结果的话来。   只不过韩苏痴情诚挚,听了之后虽然并无主意,但却也放了一个心思在心里。   直到花朝节看到十三王爷墨宝,这才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奇妙的法子出来。   这个法子若是放到后世来说,实在算不上新奇,只不过在如今大昭,看起来却有出其不意的惊艳之效。   这法子简单来说,不过是四个字:视觉欺骗。   说起来,当日韩苏看庆王墨宝,得出了庆王不擅写意,若是写实风格大有所为这样的结论出来。只是当时不知怎的,又多一想,想到,写实风格的另一个发展不就是曾经看过的以假乱真的视觉欺骗手法么?   再忆起当日林滤所言,心中便突然有了主意。   画师难寻,画匠易找。这种“画作”,找画匠却比找画师合适的多。   不多日,韩苏便作出了这几片木板出来,卡在车厢正中,画面上的空间感简直与原本空间别无二致,要说其中瑕疵,也不过是因这个年代的颜料不够丰富,整体看起来有那么一丝的违和感、僵硬感罢了。   也正因此,当日苏里追来,韩苏不敢让他们白天搜检,反而与林滤商议,拖到了晚上。那时纵是有烛火,却也因火光闪烁,遮掩了这一点破绽。   本来此事谈论到此也并无什么,无奈东阳慧黠,轻松便套出当日林滤与韩苏说此话的情景出来。   也是林滤心中一直存着当日一事,好奇当时韩苏为何那么郑重的将指环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她总觉似有深意,当日韩苏的表情实在太过认真,而举动则太过紧张激动,于是同样不经意的问了出来。   长史大人回忆起当日情景,心中也正暗自得意于当日将林滤“套牢”的心思举动,一个没留意,答案登时脱口而出。   待到林滤羞涩轻笑、东阳撇头忍笑,傻眼的长史大人纵是忽然“唰”的满脸通红,想要掩耳盗铃的反口遮掩,也是再也不可能了。   于是这几日,再提此事,长公主殿下语气总是不免带上调笑意味,韩苏知她所说“巧妙”定是指哄骗林滤戴上戒指一事,也只能低声告饶。   只是她偷眼看去,林滤手上指环并未曾因此除去,亦未曾换了其它手指,心内便不免欢喜甜蜜。   心中尴尬,长史大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找话说道:“这几天暗卫将苏里留下的斥候处理了个干净。按说,苏里收不到消息,哪怕人不能及时赶来,也该做出一些举动才是。怎么不见有兵士调动,甚至连猎鹰巡视都没了呢?”   穆离那边不过是调虎离山,算算日子,苏里早该发觉不对了,哪怕他因为一来一回耽搁不能及时追来,也该确认了东阳的确在林滤这里的事实,以他的本性,这时飞鹰传讯,调动边军阻拦昭军也未必不可能。   然而,这几日各方向斥候传来的消息均是:风平浪静。   这反而让做足了大逃亡准备的韩苏有点不安:再怎么说都是拐带了一国之母私逃的大事件啊,两国为此开战都在所不惜,怎么苏里就虎头蛇尾的没消息了呢?   捧了幼妹亲手斟的茶虽一直一口未动、却也不曾放下的东阳长公主,约是终于研究满意了茶是怎么泡的之后,抿了一口,不经意的抬头笑道:“大约是有要事在忙吧。”   对于那个苏里来说,难道还有比殿下你更重要的事吗?韩小长史十分想要吐槽,但看着东阳长公主沉静从容的无辜笑容,却怎么也说不出这种理所应当的话来。   反倒是悠闲读书的林滤,闻言合了书本,偏头笑道:“看来苏里大大得罪了皇姐,不然皇姐你怎么会与他一般见识了,皇姐你下了什么绊子给苏里?”问完不及东阳回答,合手恍然道:“哦,一定是茱萸那里了!”   说完饶有深意的微妙笑道:“‘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苏里一定没听过这句话,女人可是十分记仇的。”随即一拍手道:“我忽然觉得苏里这人很不错,虽然刀勒人都很讨厌,但他讨厌的自然而然,起码这次让我喜欢。”然后十分欢喜满意的模样,双眼发亮,又得意又乖巧的看向自家皇姐。   韩苏忍不住捂脸,林滤这醋吃的未免太明显了。长公主东阳毕竟在刀勒十年,又有阿夏大王在,林滤未免总是担心自家皇姐与刀勒留了一丝情谊在,如今东阳长公主亲手打击了苏里,林滤自然心里欢喜。   韩苏与东阳又都是她心内仅认可亲近的两人,这番模样态度、情感流露自然毫无避忌。   可是,在长史大人心中,风华绝代的长公主殿下应该不是这种肆意乱来的人吧,为上位者一般不都是顾忌颇多么?   哪怕如林滤,平时性格虽然也偶有睚眦必报、独断强横的一面,然而大局上,却比任何人都懂得隐忍稳妥。   东阳长公主殿下这样的人物,怎会在此时这种大事中还不忘顺手报复,怎看这都是林滤才会做的事情嘛。   韩苏笑道:“长公主殿下怎会如此。”   东阳点头:“会如此啊。”   ……   得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长史大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犹有不信:“会吗?”   东阳似笑非笑道:“我也是女人啊。”   所以也十分记仇?   韩苏瞠目结舌,林滤轻笑。   东阳低头看向眉目含笑的幼妹,探手轻拂对方发丝:没办法啊,谁让苏里说出要让幼月也纳入刀勒的话来呢?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大度到听而不闻啊,身为女人,她也是很记仇的。哪怕,那只是口不择言的激气妄言也不行。更何况,幼月还险些受伤啊。   昭华城里,如今乱作一团。   昭华太后下落不明一事终于还是被有心人透出了风声,而大将军王重兵封锁昭华城的举动也因此再也压服不住诸大王了,昭国秦王殿下更是强硬要求觐见。   一怒之下想要破釜沉舟的大将军王苏里,却被昭华太后身边的侍女茱萸指认:太后失踪前夕,不一直都在大将军王的重兵保护之下吗?   之后,秦王匆忙将人护住送离。   苏里有口难辩,气急坦言道:“昭华太后在哪里,不若问问昭国的林滤公主殿下吧。”   刀勒毕竟内乱不深,传讯飞鹰还是及时飞到了关军那里。   然而十数天后,关军处送回了大将军王苏里的随身金刀。   疾驰的马车里,望着越来越远的刀勒边军,韩苏诧异道:“难道当初殿下就想到这一刻了吗?”   林滤勾起嘴角,双眼透出笑意:“折桂的《射雕英雄传》,我很喜欢。”   折桂这个字,林滤因为羞涩于其中含义,似乎从不愿轻易唤起,如今大约轻松欢喜,忽然这么叫韩苏,倒有种情欲的别样滋味儿在里面。   韩苏心中一热,心脏不由自主的猛然跳动起来,匆忙的看了一眼没注意两人的长公主一眼,长史大人面皮烫的微红,伸手勾了林滤小指,像是拐骗小女孩的大灰狼一般,凑到林滤耳边,低声道:“我还会讲其他故事,林月如与赵灵儿的故事,你听不听?”    ☆、112你做么了什么?   刀勒折腾到如斯地步,哪怕当初林滤公主殿下借口内府事物出巡,真实情形又有诸多隐秘,但如今大昭朝堂又岂会一无所知?   起码公主殿下在那边受伤是知道的,同时知道的还有传闻中的“大昭第一良人”为公主殿下挡箭殉情,生死未卜的消息。   于是乎,帝京的民众再次有了新话题,而韩小长史的“大昭第一良人”身份,如今已进阶为“大昭第一情郎”了。   这让许多书生学子们恨不得以身相……,唔,以身相代的话还是算了吧。   只不过,同帝京民众们的热烈反应相比,大昭朝臣们的态度却颇为微妙:至今无人提起此事。   朝臣们不提,昭帝自然更加不会提了,如今帝京,也只有他才完完全全的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又是个什么目的,帝君遮掩还来不及。   至于朝臣们不提的原因,只能说,是诸位朝臣此刻任谁都没有精力来管这边的“小事”了。   林滤公主殿下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一个善于隐忍、目标明确的好棋手。   这位向来从容不迫、善于藏锋守拙的棋手殿下,在必要的时候,却是一个勇于博弈,敢于掀起足够颠覆王朝核心权势力量的巨大风暴、极富冒险精神之人呢。   从当日离开帝京便已埋下了让帝京众人无暇他顾的伏笔,便是帝君都不得不甘心入于骰中。   韩苏韩长史的最后两策,当初明明说好是作为求亲的聘礼的。可在公主殿下手中转了一圈之后,又增值为了另一个筹码,实在是物尽其用,不愧是内府买卖的掌舵人,真是一点亏也没吃啊。   这让远在帝京、大势已定的帝君想起来,每每不免懊悔,随之而来的还有颇不是滋味儿的感慨: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家的姑娘还未嫁出去呢,怎的就、就、就……咳!   帝君一本正经的招来心腹,心道:要不要捣个乱呢?   因此,韩小长史一行风尘仆仆的回到燕州城的时候,迎接她们的并非燕州城的郡守,而正是嫁妹情绪作祟的帝君的“捣乱”。   “也就是说,隆裕公主与永淳公主并不回京,要同本宫一起去往盛京?”英姿飒爽的公主殿下一回到大昭境内,立马“水土不服”的回复为病弱冷清姿态,苍白清减的容颜与与生俱来的美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滤公主殿下手中执着一柄香扇,并未打开,只是捏在手中把玩,听完来人所传之话后,与其说发出的是疑问,倒不如说是质问更为恰当。   帝京特使、帝君近卫——苍术,叩首回道:“殿下英明。”   这实在是最敷衍的恭维之词,只能说特使大人也颇觉得无话可说。   “哼。”林滤轻哼了一声,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点英明,但苍术是自家皇兄近卫,与自己也颇多交情,既然苍术没有托词狡辩,自己也实在不好揪住不放,毕竟,做主的还远在帝京呢。   “帝君所说,虽然很有道理。但是比起以林滤公主与永淳公主、隆裕公主一行掩人耳目,而本宫秘密回归帝京。以林滤公主去往盛京养治伤病、隆裕公主与永淳公主回归帝京,本宫则另起一路同回帝京,不是更加容易巧妙吗?”东阳长公主不经意的笑问道。   苍术心中一紧,躬身执礼,这位公主殿下不比林滤公主。   一来,他与林滤公主交往甚多,总有几分情面;二来,林滤公主虽然掌管内府,但内府事宜以外一向疏懒,只要态度诚恳,最是好说话。   但这位公主殿下不同,不但身份特殊、地位特殊,听说更是睿智聪慧的一个人,又不像林滤公主那般多少与自己有几分情面。   可是,君上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苍术一点失礼之处也不敢,恭敬正经的施完一礼,不动声色的回道:“君上也是担忧两位小殿下的安危。帝京毕竟暂时还不稳妥,因此君上斟酌良久,还是觉得让两位小殿下随着林滤殿下前往盛京避忌一段时间最好。而长公主殿下是秘密返京,卑下等虽不济,也定不会让殿下有丝毫危险,只是再多人便生恐顾及不得,有负君望。”   东阳长公主微微一笑,看向林滤。皇弟非要搅局,她自然不好为了幼妹去为难一个近卫,因此住口不语。   一旁林滤公主轻咳了两声,苍白的面颊顿时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   病弱的公主殿下冷冷的说道:“你是皇兄的心腹亲卫,何必自谦,皇兄安排你来护卫皇姐,我们自然是放心的,隆裕与永淳,无论什么理由,与我一同便是了。只有一条,你转告皇兄:皇兄当初答应我的话,莫要忘了。如今皇姐也在,他也耍赖不得。”   于公于私,苍术与林滤交集都非常多。因此,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知之甚多的他,也不会去在乎这位殿下的冷清言语。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位殿下与他说话的随意之处,反而也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只是听到待传之话,前面面对敏锐的长公主殿下故作不解的为难,都能回得滴水不漏的近卫,不免露出一抹苦笑出来:若不是君上舍不得自家的这位嫡亲妹妹,又怎会不顾身为君上的风范气度,偏让两位小公主殿下去做碍眼之人呢?不知道公主殿下的话回过去,君上又该如何气闷。   不管日后君上如何气闷,苍术如今却也只能回个“是”,然后乖乖的告退。   为了隐秘,东阳长公主在燕州城自然不会多做停留。但无论行程有多紧凑,身为卑下,留给两位公主殿下说话时间的自觉还是须得的。   只是在临走之时,苍术近卫习惯使然,下意识的往厅内扫视一眼,然而身为帝君近卫,一向八风不动的他,却在看到一直立于一旁温和微笑、一声未出的韩苏韩小长史时,虽然依旧定力斐然,面上极是镇定,然而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忌惮之色。   那神色隐的极快,东阳与林滤仿若未察。   直到苍术退出之后,东阳长公主这才轻笑道:“什么时候,咱们的长史大人也能让帝君亲卫视为洪水猛兽了?”   这话虽是同韩苏说,但长公主殿下却分明瞧的是自家幼妹。   在她心中,韩苏韩小长史温顺乖巧,最是无害,能让苍术之辈都忍不住露出忌惮神色,定是自家鬼灵精幼妹的手笔,无辜的小长史显然是背了黑锅。   身为长姐,断然没有让性情宽厚诚实的“妹婿”总受欺负的道理。   听闻东阳问话,韩苏同样茫然,她可是连苍术对她的忌惮都没有发现呢。   林滤逃避不及,手持香扇,抵了嘴唇轻笑道:“这可真是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过是将韩苏的折子往皇兄那里递了一递而已。”   长史大人这才恍然道:“殿下已经递上去了吗?”   然后低头想了一想,抬起头来,无害笑道:“果然选的是极好的时间。”   “长史大人对策换美人儿”这种兼具着政治意义与八卦并存的话题,在东阳长公主与林滤公主殿下两姐妹的私密话题中,早就被交代了出去。   在交代的同时,林滤公主殿下甚至顽皮的用美人儿来代替自己。   因此,东阳长公主对此事是早已知晓的。   当年被迫出嫁,她也曾恨道:定要将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连根拔起。   只是如今再想来,除了叹息自己年少时候的少年意气,便只剩世事如云任卷舒的心境了。   只她现在虽然再无理会这些事情的意愿,但毕竟对于大昭还有一丝挂念,对于嫡亲弟弟有上一分忧虑。   在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果然,她脸上的笑容已是淡淡,长公主殿下温和的看向韩苏,说道:“长史大人,与我说说吧。”   那是不同于往日间的亲切、促狭与慈爱。   那是不自觉流露出的东阳长公主殿下、刀勒昭华太后的威仪。   韩苏不禁挺直了背。   收敛了笑容,正经了面容,缓声说道:“殿下想听,臣下自然知无不言。小臣当初献给君上三策,想必殿下早已知道。”   东阳点头道:“没错。修百家之姓,于百姓中扬皇室威名,打破世间人只知世家的局面;立太学、修建皇家书院,一来彰显帝君仁德,二来造福天下贫寒字第;三,实行殿试,一来为帝君凝聚助力,断绝朝臣重宰‘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局势,二来,也破除了只有吏部方能任命朝廷命官的常例,为帝君的直接任命找到了很好的推行方向。”   东阳长公主诚恳说道:“长史大人的建议都是老成谋国之策。”   韩苏摇头道:“殿下,这三策虽然稳妥,但若真用这三策,便太慢了,而且,也还不够。”   太慢了,不但帝君会没有耐心,便是局势也可能发生诸多变化。   东阳长公主说道:“没错,大凡变革,无不是伴随着风险的,一味的稳妥,只有失败,想必长史大人最后两策才是关键。”   韩苏斟酌了一下言语,说道:“其实,臣的最后两策并无出奇之处,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在说这两策之前,不如让小臣分析一下,臣所看到的大昭朝堂局势如何?”   东阳长公主伸出右手,轻轻一托,以示直言。   韩苏说道:“我大昭朝堂,众所周知的积弊:文臣结党、利益纠结、盘根交错、士族共进退。至于其他种种,不过是这种况景的衍生物。但是这种情况,帝君知道、朝臣知道、士族知道、学子知道、百姓都知道。”   “同样的,帝君烦恼、朝臣烦恼、士族也烦恼。”   “当初太祖打天下、高祖统一中原,因战乱时间过长,使得周边各国虎视眈眈。为了摆脱当时局势,早日平定乱世,集中力量对抗边患,高祖方才接受了前朝文官集团的集体投诚。为了表达诚意,也是当初高祖身边武将云集却文臣匮乏、又逢国难重建这种关键时刻,对这些人大肆重用,并分出国库与内府,以示君志、以安臣心。”   “那时文官集团初入大昭,不免惶惶,又都是士族出身,彼此间颇多关系,而那时边患频出,高祖重用武臣,文臣们便不免结成一心。”   “待到先皇帝时,文臣们更是欺先皇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逼迫先皇帝送殿下和亲于刀勒。”   东阳微微一叹。   韩苏微微侧目,见长公主殿下并未不悦,便继续说道。   “事后,先帝以此为耻。便有了打压士族之心。”   “不错。”东阳淡淡说道,“那时刀勒之患已解除,后齐与羌狄见大昭日盛也不再轻易冒犯,但父皇却越发恩宠武臣,不但封赏甚厚,便是私下也是极亲近的。与此同时,更是提拔起了一批寒门子弟,右相禄博叮,便是其中佼佼者。”   韩苏点头道:“先帝有雄心壮志。”   东阳道:“只可惜……”   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   东阳长公主是话未说完,韩苏却碍于身份不好明言,而林滤,此时亦未因着片刻沉默而接言。   先帝,分明是有铁血手段洗出清宁朝政的心思的。   只叹大昭皇室不长命。   终于还是韩苏打破了沉默,说道:“只可惜错过了好时机。高祖时候若不是边患多烦扰,以高祖英明,潜移默化之下,早就解除了此等危机;先帝时候,亦是天不与我,徒唤奈何。”   “如今帝君的境况又是不同。”   韩苏伸出右手双指,敲了敲左手手心,看了一眼东阳,犹豫说道:“如今君上继续虽然是名正言顺、无可非议,但是毕竟还是人望不够。”   东阳微微一笑,闻音而知雅意:“武将们多是父皇提拔的,更有几位与皇弟还有师徒之谊,虽然师徒名分能做皇弟助力,但这些人辈分又高、又多骄宠,如今新君临朝,不免会生出几分心思出来,待皇弟毕竟不如待父皇之时敬畏忠诚,那般好用。”   韩苏腼腆的笑道:“正是。”   说罢继续道:“而禄博叮禄相公,忠诚耿直、荣辱不惊,于帝君来说正是能臣良相,只是原则性太强,少了几分机变。”   东阳笑道:“若不如此,当初又怎会受我父皇破格提拔,并委以相宰重任。只是,此人一心为公,若是将其用做对付严趋一流的筹码,不免会寒了臣心,使得君臣离德。”   韩苏点头,正是如此。   “先帝的布局已不可用,但又因着先帝的手笔,使得如今世家更是关系紧密,这也是帝君忧虑之处。”   东阳叹道:“我便是极不放心他这一点,如今局势看着似乎没有父皇那时艰险,但是其中险恶又有几人知晓呢?”   “帝君也是这样想的吧?”韩苏眼光明亮,微笑道:“臣却不这么看。”   “哦?”东阳一怔,说道:“还请长史大人指教。”   韩苏拱手一礼,辞过长公主殿下的谦辞,说道:“殿下觉得,士族是否有逆乱之心?”   东阳道:“我大昭虽有诸多弊漏,但国运昌隆,并无乱象,而严趋之流虽然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但于国也不能说毫无寸功,平心而论,士族贪腐,却确实无逆乱之心。”   韩苏道:“士族并无逆乱之心,但却为君上忌讳,为君上不喜。高祖时期,重用武将,先帝时期,因私心避战,欺先帝根基不稳,以致成仇,几乎不死不休。而到如今,他们的顾忌并未减少,如今君上乃是殿下嫡亲弟弟,又受先帝教导,如今不但依旧与武臣亲近,甚至同样表现出了对士族的防范之心。可见当日埋下的祸事,依旧悬在他们的脑门之上。殿下觉得君上处境堪忧,但若是反过来看,那些士族子弟是否更加觉得处境堪忧呢?”   东阳点头应道:“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如严趋这等人物,也不得不妥协于家族利益,做出朋党结私、容忍贪腐、粥官卖爵等佞臣行径。”   韩苏说道:“不错,与其说士族利益才抱成一团,不如说是君上的态度使得他们自危。”   东阳叹道:“可惜,我虽理解他们,却不能原谅他们。”   韩苏道:“但殿下定不是如当年先帝般更想报当年只恨,而只是想解决如今朝政之忧吧。”   东阳笑道:“你何必恭维我,若说一点不恨,那自是假的,只是如今在我心中,实在不愿为这些糟心小事再费心思。”   韩苏微微一笑,说道:“殿下都如此宽宏大德了,那些利益至上的士族子弟又怎会永远一心呢?‘天下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所以,臣之前所说三策,虽然也有长期潜移默化的用意在,但更是想放出一个信号。”   “君上决心改变如今境况的信号,以及有利益给众人的信号。”   韩苏背了双手,举目说道:“这样一来将对方担心的事情给挑开,挑开了反而很多动作都好做了。而利益抛出来了,吃不到的人自然会眼红了。”   “所以,臣的最后两策便是:亲善策与离间策。”   东阳若有所思道:“愿闻其详。”   韩苏说道:“臣曾提议君上:设殿试,便是此两策的必须前提。本来此两策还需三年,只是周陆周大人横空出世,又是君上信得过之人,因此,便无需再等。”   “君上既然放出了信号,朝臣最擅揣摩圣意,自然会衍生出诸多心思。往年君上与士族过于对立,使得文臣有心思也不敢生出贪念,反而提高了他们的警惕之心。”   “这个时候,需要的便是亲善策。”   “帝君宠信周陆,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韩苏道:“所以臣建议君上于禁中设顾问学士。”   “顾问学士。”韩苏看向长公主说道,“名为君上的读书参赞、日常职司为修录典籍,实际上却将成为君上的嫡系,为君上参谋朝政,掌握朝廷动向,甚至会参赞军机。”   东阳还未听完,便忍不住目视这个平时温和无害的小长史,心中隐隐明白了苍术的忌惮之处,她强忍下心内震惊,说道:“顾问学士,若是平日,朝臣们必定不会同意,但让周陆作为顾问学士之首,不但周家会大力支持,有心窥视此位的人家定然也会支持,严家一系虽然反对,但碍于身份地位,却定然不会说出反对之语。”   韩苏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天下之功,莫过拥立。君上如今抛出的利益,与拥立之功又有何差别呢?天下,毕竟是大昭的天下,不是士族的天下。如果能将‘君上忌讳’翻身为‘君上倚重’,谁又会不愿意呢?牺牲掉一些眼前的利益,也没有人在意的吧?毕竟,比起眼前的利益,将来的利益不是更大吗?虽然严趋能看出此策真意,其他人也能看出此策真意,但是天下间再没有利益更能让人自愿变的愚蠢的了。”   “更何况,严相公实在是占位子占的太久了。严陆周郑,严家独秀,又怎会让人一直甘心呢?”   “所以,”韩苏冷然道,“臣不止建议君上将周陆周大人作为顾问学士之首,并且还建议顾问学士中,三分之二的人才皆出士族。”   东阳面色凝重道:“想要多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更何况,为了避免历史重演,这代价一定是极重的。若我猜的没错,严相公怕是不得善终了。离间计,好计策。”   韩苏难过的说道:“重与不重,他们与臣的看法定是不同的。只是今后,没了共同利益,又有今日背叛行径,彼此猜忌中伤,互相打压,他们再凝不成一团,只能在帝君的座下仰望君息。”   帝王之道,本就在于平衡。   说罢,韩苏敛了面上表情,淡淡的说道:“而严相公站的太高、又太稳,平日里是大家的依靠,但这个时候,却碍了大家的道。有人想要向君上表现,君上也必须给大家表现的机会,这个时候,再没有翻旧案来的更名正言顺、更快捷的了。”   “朋党营私、欺君犯上、贪污受贿、以及当年的和亲之失。其他人纵然有罪,但法不责众,帝君总要高高抬手,十去其八。而严相公领袖群伦,哪怕非他之罪,却也罪无可恕了。”   “殿下猜的没错,离间策本来就隐在亲善策之内。”   韩苏说道:“只是,此策其实反是阳谋,严趋相公恐怕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恨众意难违。”   东阳轻出一口气,平了心中激奋之情,看向韩苏笑道:“谋如其人。长史大人心思细腻婉转,但却又光明和煦,连离间也用的如此光明正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韩苏微微摇头。   东阳也不在意,反看向一旁半晌未出声的林滤摇头道:“苍术虽会因此敬畏韩苏,却绝不会忌惮,你费尽心思往韩苏身上泼脏水,心思虽然明了,也就不要怨皇弟心有不平了吧,哪有未出嫁的姑娘家就胳膊肘往外拐的?还非要拐的如此明显?”   林滤随手将扇子丢在一旁,无辜笑道:“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瞒住皇姐你。再说,皇兄看好周陆,我现在把筹码都给他了,他吃完好处,要是反悔了怎么办?难道要我嫁给周陆么?”   东阳摇头道:“狡辩。”   不过,她深知林滤幼时性情大变之后,任何事情都爱自己掌握,不愿将希望凭空寄托在他人手中,哪怕自己嫡亲兄长也不行。   东阳心中酸涩,对幼妹越发爱怜,伸手抚着林滤乌发,柔声道:“耽搁许久,实在不能让苍术再等了,过一阵子,我便去盛京与你长住。”   林滤眨巴眨巴眼,忍下泪意,笑道:“好,我给皇姐盖座大园子,布置成皇姐最爱的景色。”   东阳点头,又看向韩苏道:“林滤顽皮,她再欺负你回来你便告诉我。”   韩苏心中感动,拼命点头。   林滤似笑非笑的挑了眉。   只见东阳又严肃道:“话虽如此,这一路前去盛京,你也不要‘欺负’了林滤。”还特别咬重了欺负二字。   让之前方还感动的韩小长史顿时瞠目结舌,实在是让她不得不多想:欺负——是指哪个欺负?   只见林滤强忍了羞意,同样正色道:“皇姐这话应当嘱咐我,以韩苏的力气,我不愿意,她便是有心无力;若她真欺负成了,那定是我愿意。”   东阳叹道:“我又何尝不知,真是女大不中留。只是作为长姐,总得循例嘱咐一下的。”   两人看向茫然的韩苏,不禁同时笑了出来。   长史大人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殿下是在拿自己玩笑打趣,好冲淡这分别的离愁。   还能说什么呢?韩小长史只能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图敷衍过去。   东阳长公主身份隐秘,因此,便是林滤也不好送行。   虽是离别,但相聚就在不远处的将来,因此伤感之情并不浓重。   待看到长公主殿下身影消失在门外,韩苏这才转身,缓缓的苍白了面孔,惶然对林滤问道:“幼月,你做了什么?”    ☆、113到底谁柔弱分清楚啊你们!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变革无不伴随着流血牺牲。   韩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做选择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是未来和平年代的人,日常生活也不过是学习玩乐,哪怕在认知上知道政治斗争的狠厉与变革中的残酷,但当真的面对鲜血与生命的时候,尤其那些是需要自己亲手下决定收割的生命时候,再清醒的认知也会忍不住生出三分软弱。   这不是伪善,仅只是做不到罢了。   她可以对沙场上的军士无动于衷,也可以冷眼瞧严趋一流血溅朝堂,愿赌服输,身在骰中,自当与人无怨。   但是,在面对无辜弱小的时候,韩苏还是自欺欺人的抬起了手。   上书于帝君的密折上,韩苏天真的以“若严氏肯以严趋请罪伏低,君上可得一有力臂助”作为最后两策的收尾。本是抄家灭族的罪行,韩苏还是努力的想要开拓出另一条道路。   林滤听闻韩苏追问,叹道:“你也应当明白,你的那些仁慈也不过是奢望罢了。我皇兄毕竟是大昭帝君,因着如今的局势,他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与士族言和。严陆周郑,既然严氏独秀、严趋更是三朝重宰,以我皇兄对此人的忌恨,怎肯轻易罢休?其他人因着局势不能大动也就罢了,只有此人,我皇兄若是不能狠狠报复,解了这口恶气,不要说我皇兄,便是其他士族,既然做出了背叛,若不打压彻底,恐怕也不得心安吧。”   韩苏勉强回道:“那杀掉严趋以及严氏一系在朝之人,还不够熄掉帝君的怒火吗?严氏到底是士族之首,领袖群伦,声望又高,若是能够收服,于皇家声望上,还是助力上,都有不小的帮助。那样,其他的家族也未必有话说。”   林滤无奈笑着看向韩苏,神色间俱是对年下任性者的包容与纵容,她知道韩苏心底不是不明白,只是因着性格温柔软弱,哪怕明知做着无用功,也不免想要争取一番。   “‘不破不立’。收服严氏虽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现在毁掉他们得到的利益会更多,这是一个削弱整体士族影响和势力的好时机。严家第一士族的位置,就是个不错的饵。再说,皇兄若是轻易便放过了,不免被他人看轻,又失君上尊严。总是要杀鸡儆猴,让上下国民都知道:皇室的威严是不容轻犯的。”   林滤拍板说道:“你心里又不是不明白,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就不要再闹别扭了吧。”   韩苏面上一窘,弱弱抵抗道:“可到底还有那么多年幼的孩子。”   林滤倒是一无所感,只是淡淡说道:“以大昭律,年幼者自然不会有性命危险,左右不过是流放罢了。虽然今后环境恶劣许多,生活也会艰辛困苦,但这世上比他们可怜的却有更多。便是我大昭的公主,不比他们更加尊贵?当年,不还是被他们的长辈,给迫的远去漠北之地,耻辱和亲了吗?”   她幼年因此事改变,虽然长姐已决定放开,她自己也更愿意守护于现在的温暖,但是,若要说原谅怜悯之情,恩怨分明的林滤公主殿下,是绝对不会施舍上一分的。   东阳长公主殿下啊,韩苏默默的收起了同情话语。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道:“所以,你把密折上最后的内容给改了?”   若不然,苍术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忌惮吧?韩苏微微苦笑,抄家灭族,还是朝堂第一权臣、大昭第一士族,当然,真的一路杀下去,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家,恐怕严氏一系一个不留,这等的士族豪门,哪怕只是数家下去,恐怕也是血流成河了吧?自己可真是大手笔,大威风,大煞气,毒辣狠厉,连暗卫出身的人都忌惮,若说自己曾天真的只想要牺牲严趋十数人而保千万人,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韩苏摸了摸鼻子,忽然疑惑道:“那长公主殿下为什么会说君上心有不平呢?若是按照幼月你修改过后的建议,一定是极合你兄长的心意的啊。”   林滤微微面红,眼神稍稍一凝,这才不经意的看向韩苏,微妙的说道:“密折一道,明折一道。随同密折,一同递上去的还有你当初闹脾气被我扣下来的请辞折子。”   林滤补充了一句:“密折自然是送与皇兄手中,请辞折子则是交与了当初在我皇兄身边行舍人之职的周陆。”   周陆之前在昭帝身边虽说是侍讲学士,但昭帝属意他,有心培养,因此倚重颇多。一般明路递上来的折子,多由周陆打理分类,再由昭帝根据轻重缓急一一查看。   所以,不过是林滤公主殿下府上一个小小长史的请辞折子的话,直接递交给周陆再由此人查阅转交,实在算不上不合规矩。   ——假如,周陆不是在接到这个折子后的第二天,就被帝君唤去看了另一份密折的话。   时机上太过凑巧,而请辞折子的提交人选也颇让人品味。周陆是个聪明人,他了解身边潜在的一切朋友与敌人,他的政治敏感度也同样是韩苏韩长史大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虽说密折最后的做法太过狠辣,不太像他所了解的那人,但若论行事手段,却又是他心目中韩苏的手笔。   而事实如何并不是那么难以查询。   当初昭帝行宫私招韩长史问话的时候,因并无密话的打算,故而有迹可循。若说当时情况如何,说了些什么,手段通天的各家,若真铁了心打听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不说一字一句皆清晰可闻,但大体说了哪些,还是知晓的。   如今再联系这眼前的一份密折,周陆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枉费一身聪明了。   林滤公主殿下实在是好算计,不但让周陆承了韩苏好大的情,还得乖觉主动的给公主殿下当枪使:不动声色的将韩苏乃是幕后之人的事情透露出去。   无论基于什么原因,韩苏到底在递给君上的密折上,推荐的顾问学士之首乃是他周陆的名字。这个情分,他周陆不能不认。   而无论他周陆承了多大的情,又有多仰慕林滤、欣赏韩苏,公主殿下与长史大人算计玩弄士族的消息他却也不得不透露出去。他虽然想要做一代名臣、青史留名,他虽然可以以国士的眼光牺牲一部分家族的利益,但若是有人对家族有威胁,周陆,却不能不庇护自己的家族,这就是士族子弟啊。   更何况,林滤公主殿下,必定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所以……”韩苏心中微微一动,“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出的主意了?”   她终于明白林滤为什么语气微妙了。   透露出韩苏乃是幕后消息,那么韩苏等同于一次性的得罪了所有朝臣。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干掉了最大派系人物,动动笔割掉了至少三层士族在朝堂的势力,又将各方派系关系搞的四分五裂、乱七八糟。   这么危险的家伙,一定不会有人愿意让她继续呆在朝堂上的,一定要让她远远的离开权利中心。不,若不是不便于动她,大约早就有人想要干掉她了吧。   所以,最担心的问题,也解决了?哪怕帝君有心征召,一个被所有同僚排挤的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了。更何况,这个时候,比起一个小小的韩苏,昭帝顺应臣心,得到所有朝臣的拥戴才是明智选择。   当然,对于帝君来说,最大的打击是:这个迫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小花招竟然是自家嫡亲妹妹的手笔。也难为他暗生嫉妒,长久咽不下这口气了。   韩苏傻傻的看向林滤,她此刻有些像是是沉溺于初恋情感的羞涩少女,心中涌现的全部都是甜蜜和喜悦:“所以……我以后只要安心的做幼月的面首就好了?”   这并不仅仅是解决了让自己困扰的难题,这可是林滤的爱护与心意。她不惜顶撞了长兄,违逆了嫡亲长兄的心意,也要保护成全自己。   这就是林滤啊,她最重要的人不止一个,她为了长姐东阳可以放弃很多,但是为了韩苏,尽管从来不说,她同样会拼尽全力。   韩苏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她忍下激动扬起大大的笑容,她觉得自己不能总是败给害羞这样软弱的情绪,她决定认真勇敢的回应林滤。   可是没等她说话,林滤公主殿下接下来的回答顿时把她击沉了。   公主殿下冷静认真的说道:“是只要安心做我的驸马就好了。”   这是纠正小长史前面欢欣喜悦的话。   公主殿下并不是不觉得难为情,可是她还是抛去了少女的羞涩,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意,回应双方的情感,目光清明坚定的看着小长史。   面对爱情,没有人是超脱的,她只是将所有感情全部压下,勉强自己不去在意罢了。   韩苏的心意和付出,她真的不感动吗?不,她感动的,她甚至想:迎回皇姐之后,为了这个人放弃一切也可以的啊。   那时,林滤对自己说:起码,我是可以保护这个人一生无忧平安的。   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所以,林滤想要回报自己的心意。   不过,公主殿下暂时也就做到这里了。   但是,对于长史大人来说足够了。   幸福来的有点突然,韩苏先是不可置信的懵了一下,然后突来的喜悦顿时把她的脑袋给撞的发晕,她没有想到解开心结、完成心愿之后的公主殿下是这么的坚定勇敢,可这就是林滤,哪怕她只是这样说,韩苏也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了。   韩苏晕头晕脑的想:我是多么的幸福啊,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   可是,幸福来临的太快,这份喜悦很快就变成惊吓了。   被公主殿下顺势牵着走到榻前、推倒在榻上、并被解开了腰带的韩小长史,抓紧领口一脸惊骇的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林滤不解的看了反应激烈的韩苏一眼,手下倒是没停:“刚刚不是已同你说了吗?这一路上形势危急,一直没有时间仔细查看你的伤势如何了,现在正好,看一下瘀伤消散没。”   “哦,我没听清。”幻想破灭的长史大人干笑一声,不知道心里是松口气还是失望。   不过,当林滤的手指碰触到她胸口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心思多想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少女,也不是如林滤这般,因身份尊贵与礼教,于情.事上几乎一无所知。她对林滤是有着欲望的,这是在刀勒林滤对她碰触的刹那便知道的,若说之前还可以用对方是未成年少女来约束自己,可现在,林滤虚岁已经是十八岁了啊。   所以韩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哪怕是虚岁也差了好几个月呢,更何况,幼月的心意最重要。可是,再坚定的信念也抵不住少女无知的引诱啊。   幸福喜悦都忍着没落下的泪水顿时变成了欲哭无泪。   韩苏简直要崩溃了,可林滤初心纯洁且是还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抓住林滤双手的举动更像撒娇和无理取闹:“我真的没事,都已经好了。”   公主殿下双手只轻轻一翻就摆脱了长史大人的束缚,且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不安分的病人,严厉的说道:“淤痕至今未散,哪里像是好了?”说完,竟用指腹或轻或重的按压起来。   她年少练武,又是女儿之身,身份又贵重,对身体自然重视,对于瘀伤这类常见情况,处理起来十分娴熟。   可韩苏真的要哭了,若不是打不过林滤她早就反抗了,事实上,挣扎了半天,林滤一只手就将她按的牢牢的,她只好带着哭腔低声下气的央求:“幼月、幼月,我自己来好不好?唔,我真的没事……你、你会后悔的……”   公主殿下的温柔是有保质期的,林滤闻言眉峰一挑:“竟敢威胁我。”顿时手误按在了淤痕上。   她本来还想温柔一些慢慢揉散,现在正好,这样更有效率。   酥麻电流带上刺激的痛感。韩苏连话都不敢说了,干脆咬紧了牙关,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然而,越是闭上眼睛身体上的感官反而越加敏感,可韩苏一点都不敢看林滤,生怕泄了底。   等到林滤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发现到长史大人似乎真的不对。   就算怕疼也不能像个咸鱼干似的全身僵硬一副苦大仇深状吧?   林滤放开了压制韩苏的手,轻轻的拍了拍韩苏脸颊,轻声唤道:“韩苏?韩苏?”   长史大人缓缓睁开的眼睛里,却是将公主都惊到的满满的压抑和情欲。      林滤顿时愣住了。   她并不是完全不明白这种事,大昭皇室公主的风流之名可是举国闻名的。   就算林滤持身端正又年幼纯洁,但多少还是风闻一些的。   可是,她从未将此事联系到自身,更何况,两个女孩子之间要怎么做她完全不了解。   而且,韩苏不是一向很单纯的吗?   该不会,这家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纯洁无知的吧?林滤公主殿下不动声色的想到:可恶,明明我都不知道的啊,这个家伙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可是,韩苏这会儿简直都要没有理智了,她可管不到公主殿下怎么想了,声音沙哑的茫然唤道:“幼月……”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长史大人……”   声音戛然而止。   敢擅闯林滤公主殿下的寝居之人,自然是大昭无比尊贵的隆裕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一行离开之后才得知消息的小公主殿下,急忙拉了某个明明就是个刻薄毒舌、却任何时候都不忘做作的摆着淑女风度的人,第一时间来到林滤皇姐的临时府邸,于是看到了十分不纯洁的一幕。   虽然林滤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就拉起了长史大人的衣服,可是同样的,她也没能及时起身。两人如今的姿势实在不仅仅是惹人遐想四个字能概括的。   隆裕愣住了,韩苏也愣住了,眼里的情欲被吓的干干净净的,这会儿,她比兔子都纯洁。   还能保持机动性的是林滤:“我这边暂时不便,你们去厅外稍等片刻。”   永淳也回过神了:“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们明天再来看皇姐吧。”   说完,还很大胆很体贴的走到房门前帮忙关门。   隆裕与韩苏也终于缓过来了,隆裕还不忘对着长史大人做了一个蔑视嘲讽的表情。   韩苏看到了对面鄙夷的脸,那分明是在说:面对林滤皇姐如此柔弱的人都在下面,你到底多么软弱、多么没用啊。   韩苏那叫一个气苦啊,事实上林滤轻轻的将自己的双手一按,自己就根本动弹不得了,这是柔弱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柔弱分清楚啊你们!   而忿忿的长史大人并没有注意到,林滤瞧着她的眼神分明闪着寒冷的光。 ☆、114仿若樱色的流光   第二天,去见了永淳与隆裕的,只有长史大人。   林滤公主殿下“忽然”想起来自己这趟出行到底是借着内府新茶生意的名目的,如今刀勒的事情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内府生意上的事务可是一件都没有处理。   公主殿下的幕僚们固然兢兢业业,但是身为内府主事,事无大小,总是需要过目一番。   ——反正,林滤是这么说的。   当然,韩苏韩小长史也想“忽然”的想起自己身为公主府长史的职责,但被林滤以“请辞已递”给堵了回去。   胡搅蛮缠对公主殿下是没有用的,更何况韩苏还心虚,她前一天虽然没对林滤做什么,林滤后来也没说什么,但事后回想起来,还不如做了什么呢。   如今七上八下、心惊胆颤的真难受,直接表现就是一晚上没睡好不说,醒来之后眼皮子还直抽。   于是韩苏揉着跳个不停的眼皮一个人厚着脸皮去见昨日刚“捉奸”在榻的两位小公主殿下。   不过,事实证明,隆裕永远都是个好孩子,虽然昨天她还刚鄙视过韩苏,虽然她明明在说关心的话也是又别扭又傲气十足。   “刀勒的事情我听说了。”隆裕眼神飘忽,飘啊飘的总不由自主的瞄向传闻中长史大人的受伤处,所以她故作骄矜的姿态便显得十分可爱,等她实在忍不住强作淡定的正视韩苏,并反复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傲气和直率:“长史大人没事就好,这个仇咱们早晚报回来。”   昭华城与燕州城多商家,往来通商商队众多,当日与刀勒王博术尔一事又是在街道上,林滤一行回来的再快,也没有这些在燕肃地行商们的商家们传递消息的速度快。   这也难怪在燕州城玩耍的隆裕也知道了这件事。   眼看没提昨日的事,韩苏终于松了口气。她乐嘻嘻的看向隆裕,对这孩子的关心十分受用。   于是韩苏专门拍了拍心口表示无事:“没关系,林滤殿下已经帮我报过仇了!连本带利,绝没吃亏!”   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吃亏不吃亏可言,对比起来,林滤吐的那一小口血,韩苏认为哪怕把刀勒的那群人全部抽打至重伤都不能算划算,不过,现在是在安慰小孩子,说法自然不一样。   “噗!”一直没说话的永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了,有事的话昨天怎么会……隆裕你啊,就因为长史大人在下面就那么担心……七皇姐有这么不体贴的吗?”   “啊!”刚才还淡定自矜的隆裕顿时破功,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突然冲击而瞬间呆愣住、脸红的简直要滴出血的长史大人。她对着坏心眼的、因为长史大人的表情,而笑的趴在桌子上的永淳斥责道:“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的吗?”   永淳掩口笑的十分无辜:“人家没有忍住嘛。”   ……你胡说啊……信你才有鬼啊!骗子!   韩苏伸手捂住自己涨红的脸,等热潮慢慢褪下,这才合掌握拳,放嘴边轻咳了一声,眼神还有些呆滞道:“你们还小,这种事、这种事……”   真说起来,所谓的这种事,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长史大人失神的叹了口气,对着小孩子拼命解释这种事才是真丢脸呢,更何况,当时可真是没有一点什么都没做的迹象,反而是说不清透了。   于是长史大人又沮丧又正经的严词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公主殿下还是小孩子!”   以隆裕的年纪、接触的环境与教育,她对这种事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而且她也并不感兴趣,所以当下无所谓的点头,抛开不提。   永淳稍微知道的多了一点,但也就与林滤半斤八两的程度。   大昭的公主多豪放,但那是指成年之后的,年幼公主们规矩虽并不森严,但是应当学习遵守的也是一样不差。因此,这种事情,她也是恶作剧的心思更多一些。   所以,永淳同样严肃正经的点点头,可是,她又开口了:“那长史大人能不能不要再对我们抛媚眼了?从一过来你就这样……”   严肃正经的公主殿下叹了口气,可是笑容十分狡猾:“唉,你怎么对得起我皇姐,而且,隆裕还是小孩子啊。”   “你才是小孩子!”   “我这是眼皮抽筋!”   韩苏伸出手指再次揉了揉眼睛,担忧的说道:“话说,到底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来着呢?”   隆裕奇怪的问道:“那是什么?”   “民间对于眼皮抽筋的警示预言。”   可是,皇家的公主永远不会理解平民的智慧。隆裕表示嗤之以鼻,永淳微笑的倒是好看,但看那意思就差没直说:“愚蠢的人类啊……”   韩苏再次揉了揉右眼,提起了其他话。   一个多月没见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更何况,长史大人与七皇姐出使期间,隆裕与永淳可是收到了许多胆战心惊的消息的,这可不是长史大人拍两下胸口表示没事就可以过去的。   而在刀勒虽然并没有怎么出门,韩苏也还是利用了仅有的出行机会买了礼物送给两个小少女,她在大昭如无根浮萍,永淳与隆裕都是她仅有的朋友。   而两个小少女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一个多月的功夫也让韩苏觉得变化颇大,觉得再过不久,这两个公主都可以彻底脱离萝莉的范畴了。   当下,自然是毫不吝惜的夸赞两位小少女。   女孩子在二十几岁之前,对于自身的成长,总是欢喜的,这下连永淳整个下午都分外乖巧。   直到华灯初上,门外传来了通报声:“韩长史大人,内府来人求见。”   韩苏这才微微错愕的停住了温馨的会面和千奇百怪的话题。   林滤对于去见“捉奸”在榻的两位小皇妹其实一点压力也没有,不过,她今天另有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并且,内府的事务也的确是需要过目一下,以免有所疏漏。   而且,也是作为对图谋不轨的长史大人的“惩罚”,所以,才坚决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没有自己在的话,一定会被那两个孩子捉弄的吧。林滤边心不在焉的翻着手中的书册边想着。   其实,是直到长史大人有所异动的时候,林滤公主殿下才真正正确的意识到“两个女子之间就要成亲”这件事的意义的。   在林滤心中,对于男女情.事也不过大致略知,而虽然也知晓宫中有对食之事,但个中隐秘,却是连想象都没有想过。   她还以为,决定与韩苏在一起,不过是日常间举止亲密,偶有私密之事,也与男女情.事大不相同。   然而,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韩苏炙热带有侵略性的眼神发出的信息可不是那么纯良的。   林滤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公主殿下很少有的觉得棘手,她苦恼的想着:在皇家书库想要找这种书籍估计是不可能的,可难道要派遣暗卫出去搜寻这种东西吗?   哪怕是心腹暗卫,林滤也说不出这种要求啊。   公主殿下的尊严是决不允许她这么做的。   若是等到大婚,教导嬷嬷也只会教导男女之间的情.事吧。林滤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女官:到时候拜托泽兰好了,泽兰应该知道的。   公主殿下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会在知识上感觉到所学贫乏,哪怕这是不良知识。   不过,大昭的公主殿下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么韩苏又是哪里知道的呢?就算是贫民子弟,门风也当严谨的,林滤冷冷的想着,这个家伙,年幼失秙,该不会是被坏女人给带坏了吧?   公主殿下忽然觉得韩小长史那份到处乱窜的履历真是个麻烦事,因为有很多不确定、或是短暂接触的人、事,会让暗卫都无法查证。   林滤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当初调查韩苏的情报,确定韩苏的人生中的确没有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坏女人这样的角色,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可她忽然又一阵羞恼:我干什么要松口气?!韩苏那种笨蛋才没有勾引坏女人的本事呢!   事实上,韩苏那种笨蛋其实很有勾引坏女人的潜质,当初还被襄城公主看上了呢。虽然心里明白,不过林滤才不会承认,她在心里骂了十几遍笨蛋、笨蛋、笨蛋,这才觉得神清气爽、烦恼皆消。   然后,她就将一切抛向了脑后。这种事情也许只是韩苏杂书看的多而已,那些士子们私下爱传看一些不良书籍也不是什么隐秘事,而韩苏在不知所谓的杂学上也一向渊博的一塌糊涂。   更何况,聪明的人不会在过去的事情上穷根究底。   前一阵子的事情太过紧张繁杂,与醒时紧张担忧、睡时没心没肺的韩苏不同,她可是因为一直警醒,连一次深眠都没有,于是林滤决定既然没有了烦恼,今日就早早休息。   当林滤沐浴完,一身清凉的坐在床上边读书册,边等头发干的时候,门外侍女通传道:“长史大人求见。”   公主殿下微微敛了眼眸,睫毛颤动了两下,她抬头说道:“让她进来吧。”   眼眸里轻轻闪烁的,是仿若樱色的流光。   ☆、115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嗳?让我进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韩苏脸上毫无掩饰的浮现出讶异神色。   在听到林滤沐浴完毕、准备休息的时候,其实已经错开脚步,打算回去了。   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却得到了意外的回答。   当下有些愕然。   虽然平日里常顶了公主面首的名号,不时赖在林滤寝居这边厮混,但事实上,除了以前探病破例进过林滤闺房内室一次;以及在刀勒时,被以为身受重伤,直接被安置到林滤睡床一次,其他时间韩苏也不过是在起居间与林滤谈天。更遑论,眼下林滤刚刚沐浴过,已经准备就寝了。   犹记得初次进入林滤卧室探病时,她心内被美丽的公主震撼,还暗自感叹,病弱与出浴皆为美景,如今,可算是两美齐全了?   可是韩苏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美景给迷住眼。   相反,她还记得对于自己昨日的失态林滤还没有任何的表示,以及,她的眼皮竟然到了现在还在跳!   面对公主殿下一反常态的暧昧邀约。   长史大人不禁冷静的想到:啊,这真是个充满了阴谋的世界啊。   可下一个瞬间,她就毫不犹豫的进了林滤的房间。   心内还隐隐的感到羞涩与期待。   只是,饶是韩苏知道美景难得,也没有想到林滤穿的如此的养眼。   微潮的头发别过粉嫩的耳朵散在身后,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美丽滑嫩的肌肤上竟因出浴未久,还氤氲着一丝水气,在灯光下,反射出朦胧光泽,这春光一直顺着锁骨向下蔓延,直至掩盖在宽松透薄的纱质中衣里面。   韩苏不自觉的瞳孔微微放大,“咚、咚咚、咚咚咚……”她听到自己的心跳猛然间逐渐加快,连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的机会都没有。   林滤好似没有看到她瞬间的呆滞与惊艳,偏了头问道:“怎么了?站在那里做什么?”   青涩的少女却搭配着淡定娴雅的气度,激发出别样的风情,韩苏微微撇头,只觉得口舌发干,先前的种种绮念这会儿全成了负担,她窘迫的说道:“没什么,感觉有点热。”   “没办法,燕州郡守的一片心意,我也觉得很热呢,还好不过是这几天。”林滤苦笑,甚至还用手指捻了一下原本就松松遮掩的衣领。   韩苏顿时恍然,此时已是夏初,但因北地日夜间温差大,大约再加上林滤一向娇弱的名声在外,燕州城的郡守应是生怕在此处生了什么岔子,因此对于公主殿下的居处格外照顾,便是到了这个时节,也还不放心的在林滤房间放置了一个小小的薰炉。   林滤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难道要说我身体康健的很,这点凉气实在不算什么吗?左右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穿的凉爽一些也并无妨碍。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韩苏心里忍不住感到淡淡的失落。   随即她心中不免有一些赌气起来:此时此景林滤神态也未免太过从容自然,昨天明明就刚发生了那样的事。   啊,这算什么啊,她想,我是笨蛋吗?就只有我一个人脸红心跳有所期待吗?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想要更亲近幼月,而幼月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吗?我们明明刚刚互相印证心意,并且经历过同生共死,这时候不正是初恋最美丽情浓的时刻吗?   韩苏胡思乱想道:我明明长的也算可以,到幼月那种程度也太强人所难,但我笑起来十分可爱的啊,抱起来应该也很柔软,哪怕再进一步,没有经验也有理论,而且我还会很乖,幼月想要怎样,我都会听话的。   可是可恶的公主殿下在这种时刻也能保持风度和理智!   如果是那样的话,长史大人忿忿的想:我也是可以的!   于是,勉强压下心里原本的一丝绮念,韩苏捏了袖子中的一块物事递将上来,颇有些刻意僵硬的说道:“有人以内府名义递了这块牌子来见我,我到仪门一看,竟是穆离。”   然而往日机敏的公主殿下此时一点也没发现她的不对,竟然还施施然的倚在床头凝神细听。   韩苏一阵委屈,但还是硬撑了继续道:“我想,在刀勒时她也就与殿下似乎有所接触,我不大明白其中关系,便没有现身去见,只安排了她在偏厅稍待。”   竟然叫起了殿下。   林滤又好气又好笑,她听人禀报,一来心里大约已经猜到是时候穆离到了,二来,只是因她性子习惯,忍不住还是想要探出韩苏感情过往。只不过她到底理智自持,下了决定并不愿意轻易更改,因此,在韩苏进来之后,便敛了诱骗对方的念头。   可是,笨蛋啊,都想要放你一马了,哪有还傻头傻脑的自顾想要往陷阱里撞,并不入陷阱竟还赌气委屈的道理啊。   林滤面上却不动声色,接了内府牌子把玩道:“在刀勒时候,皇姐那里劳她关照,又需要她通消息,更何况,也用她做了有备无患的一手棋,帮忙混淆视线、拖延时间。我便与她约定了,她若全心全意助我,我也可以帮她一把。”   韩苏皱了眉头,穆离有什么需要林滤帮的?   林滤轻笑道:“她对我皇姐,也算是司马昭之心,难怪兄妹不和,只要不是太过分,念在她一片心意,这约定也不是做不得。”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韩苏惊讶道:“那长公主殿下……”   林滤摇头道:“我皇姐当然对她毫无绮念,只不过嫁过去时,怜她年幼失怙,只剩兄长,境遇比我还要堪怜,不免些些移情,便如妹妹般照顾过她好一阵子。”   林滤忽而莞尔笑道:“哪里想到,穆离长大了,这便成了情债。”   “我皇姐便是对她再喜欢也是因为我,后来也许不同,但那个人也绝不是我皇姐喜欢的类型。我想,皇姐日后居住盛京,到底不会经常出入人前,多找些熟人相伴,总归是有趣些,便允了她,她若是能帮助我,日后在我的封地里便有她的容身之处,划一块地方给她并非难事。”   “不过,”韩苏一怔,只听林滤说道,“要放弃刀勒公主的身份,离开故土,只为了守护皇姐,穆离真的很不错,我大约明白了为什么皇姐并不喜欢她,却无法拒绝她靠近,她真的是一个又单纯又固执的人,连我也觉得,有一些感动。”   韩苏顿时紧紧抿起了嘴唇。   年轻的少女总是更容易被别人的真情所感动,而往往忽略了那时刻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韩苏看向林滤的神情愤懑而又认真:我啊,绝对比她喜欢长公主殿下更喜欢你!   哪怕性格再温和软弱,却在这方面一点都不想要退让。   林滤所有的目光与感动,也唯独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想让别人占有一丝一毫,尽管只是谈论之时的一时赞叹。   唯独这个,请你一直注视我,只注视我。   韩苏忽然走上前,半跪在床沿握住林滤的手,居高临下对方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倔强说道:“吾亦以身相许,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突兀而雷厉风行的举动让林滤为之一怔,她抬起头,韩苏的眼睛是那么坚定的望着她,吐出的话语更是让她心动。   韩苏固执重复的说:“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啊,在决定喜欢你的那一刻,我也是无怨无悔了啊!哪怕如今你心愿已了,我的努力已完,哪怕现在的你背弃之前的种种,放弃掉我,我都是无怨无悔了啊!   所以,不要看别人,只看我吧!我也是倾尽了全力去喜欢你的啊!   林滤惊讶片刻,忽而一笑,缓缓反握了韩苏的手,安抚忽然发脾气的小长史,她注视韩苏的目光同样认真:“我心无悔似君心,定不负相思意。”   然而,就好像调笑韩苏一般,亦或是心意同样太过坚定,林滤看着韩苏的眼睛亦是重复道:“定不负、相思意。”   韩苏心中猛的一震,有浓的化不开的莫名情感在心中忽然沸腾涌动。   啊,完蛋了……,韩苏对自己说,我啊,那么喜欢林滤,我啊,想要亲吻林滤。   她轻轻的与林滤额头相抵,目不斜视的看着对方,心意明了。   林滤似有所觉,纤长细密的睫毛颤动而不安,最终缓缓垂下视线。   并没有拒绝不是吗?   然而,亲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幼月……”长史大人轻轻唤道。   经验尚浅的公主殿下条件反射的刚要抬头回应,微微开启的唇舌顿时被同样的柔软占领。   纸上谈兵的长史大人兵法显然运用的不错。   “呵……”旖旎间响起长史大人忙中偷闲的愉悦轻笑声。   笨拙的猎人逮到小狐狸了!   偏厅,穆离不知滋味的喝着不知是第几杯的茶,怎么那么久!她终于忍不住再次拍桌子怒吼道:“麻烦再去通报。”   林滤寝居外的侍女们翻了个白眼:二百五才这个时候进去通报呢!   ☆、116怎么可能是吹灯拔蜡?!   林滤并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亲吻是这个样子。   与以前韩苏对她心怀虔诚的轻轻碰触不同,也不是曾有过的腼腆羞涩下深情微涩的浅尝辄止。   今天的韩苏,急切、鲁莽,却又是那么的笨拙,林滤甚至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这个莽撞的家伙蹭的生疼。   可是韩苏完全没有觉察到,她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纵然她知道很多知识,但是经验的空白是无法弥补的,这个时候青涩的长史大人,凭借的完全是一腔热情与爱意,以及迫不及待的痴缠。   直到林滤再也忍不住要透透气,双手使力将她推出少许,头脑发热的韩苏这才恢复了腼腆乖巧的模样,只不过还是恋恋不舍的盯着林滤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林滤缓缓压下急促的喘息,可惜却压不下面颊上的潮红,配上她刚出浴的风情,让韩苏简直不想眨眼,拼命想把林滤这副模样给印到脑子里,恨不得能看一辈子才好。   可林滤面上忽然一冷,眼睛如刀子般落到韩苏脸上。   韩苏浑身一寒,心里便忍不住有些发紧,同时还有些许委屈,眼睛一酸,眼看就要隐隐发红。   只听林滤半是羞恼半是斥责道:“粗鲁。”   韩苏“啊”了一声,脸唰的红了个通透,一时间窘迫的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结结巴巴、超级尴尬的傻傻说道:“我、我、第一次、不大会……”   林滤没有任何表示。   长史大人简直要急死了,她底气不足的偷偷勾了林滤手指,轻晃两下保证道:“我下一次一定努力做的更好的,轻轻的,很温柔……好不好?”   林滤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可恶的保持理智的公主殿下想的是:这个家伙果然是第一次啊。   尽管之前有过大度的决定不计较过去的想法,但是却改变不了此时此刻,得到意外回复的公主殿下满满的满足感与愉悦感。   于是她面不改色的轻“哼”了一声,七分不信三分挑衅。   这是战贴啊!哪怕是天下第一脾气好的韩苏也受不了在这个时候被质疑啊。   她放开与林滤相勾的小指,改为反手紧紧握住林滤的右手。   另一只手将林滤紧紧的压向床头靠背,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犹如宣言一般:“我会做的更好的。”   林滤是会吃第二次亏的人吗?当然不是!   公主殿下镇定自若的看了韩苏一眼,然后……回以热烈的回应。   哼哼,她已经学会了啊。   韩苏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矜持与自律的林滤,今晚特别柔顺与纵容,她不知道是她自己解决了一个连林滤本人都没发现的,恋期少女固有的莫名其妙吃醋事件。   她更觉得,这像是一个鼓励。   她伸手,单手便圈住了林滤的腰身,手臂越收越紧,想让两人抱的更紧,隔着林滤薄薄的衣衫,韩苏甚至感觉到了林滤逐渐升温的皮肤上的灼热。   她轻轻的放开了林滤的小舌,正如她自己所说,轻轻的、温柔的、缓缓移动到耳垂、颈间、锁骨,一直到胸前,一边细吻,偶尔轻轻嗜咬。   林滤惊吓一跳,忍不住“呀”了一声,脸上立马被自己的声音羞怯的通红,就算再理智,她此刻也再没办法保持镇定了,陌生的感觉一瞬间的从身体深处传来,韩苏碰到哪里,就引燃哪里,让她简直无法首尾相顾。   哪怕韩苏手法拙劣,可未经人事的少女是何等的敏感啊。   习惯掌控的林滤对着陌生的情绪与反应,生出一股无法抵抗以及隐隐害怕的情绪来,纵然她再不知这种事情,也知道韩苏这个时候的举动代表什么,一时之间神情柔弱、反应更是手足无措。   这样的林滤简直让一向纯良的韩苏都忍不住生出了细心怜惜、与想要欺负的截然相反的两样心思来。   韩苏颤抖的扯住了林滤的衣带,脸上是征求意见的希冀以及无法遏制的情动,她低低唤道:“幼月……”   单纯的模样与诚挚的渴望,以及撒娇一般的求欢软语,不依不饶的小模样,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林滤咬了咬牙,克制住体内扰乱心思的危险躁动,深吸了一口气,她伸出双手,大胆的搂住韩苏的脖颈,手指在韩苏后颈轻轻抚摸。   韩苏面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因林滤默然的首肯,双眼晶晶亮,衣服的带子顿时松散开来。   韩苏深吸一口气,鼻间萦绕的都是林滤身上的体香,她眸子里顿时燃起了火热与坚定。下一刻,随着林滤手指轻轻一按,之前还存有大志的长史大人顿时眸色一黯,噗通一声栽倒到几乎赤身裸体的公主殿下的身上,面容甚至还及其幸福的埋在了对方的柔软之上。   林滤大感羞涩的拉起半边衣衫挡住外漏春光,整个人半坐在床上,看着昏倒在自己身上的韩苏面色不定。半晌,寂静的房内这才响起公主殿下咬牙切齿又及其羞窘的声音:“登徒子。”   然而下一刻,她却一手揽过韩苏的肩头,紧紧的抱在身前,直至心里、身上的异样缓缓平息,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即,公主殿下愁闷不已,她尴尬、羞愤而又冷静的想:该怎么办呢?现在就算了,若大婚之日因为害怕而把驸马打晕那才是笑话呢。   并且那样的话,韩苏一定会生气的。   庸人自扰一向不是林滤的风格,于是她不负责任的逃避:交给泽兰好了。   起身将韩苏的外袍一扒,两人排排睡、困觉觉。这一晚,长史大人再没有那么乖巧,甚至连爱抱人的睡僻都没有发作,一觉睡到天亮,十分好眠,不愧是正经击昏过去的昏睡。   直到第二日辰时许,偏厅内终于有人通报。   穆离一脸木然无悲无喜,双眼盯着通报的侍女,却半点威慑力也欠奉。   在刀勒的时候,她生怕林滤毁诺或是不愿意等她,几乎没日没夜的往燕州城赶,心中有事牵挂,已是好几日都不曾好好睡过,偶尔休息,在漠北之地,也是风餐露宿,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到了燕州城,大昭公主的地界,竟然连个好觉都不给。   现在的她双眼红红,身上落魄,就像只残破兔子,当然没有威慑力了。   好在,还有好消息安慰她受伤的心:明日便要启程,林滤殿下一行回封地盛京养伤。   刀勒事情已完,东阳长公主已经出发,在燕州城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穆离被林滤安排在内府名下的一支商队中,她虽从刀勒出离,舍去了公主身份,但是金银珠宝并没有少带,甚至心腹亲卫之流也带了十几个,都是愿意跟随她到大昭安家,一生效忠的。   而隆裕与永淳并没有如同以前般,搭乘自家皇姐的马车,她们两个,尤其是永淳,此行被林滤委以了生意上的一些重任,过程中也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凑了份子跟着内府生意走,赚了不少钱,于是请了内府的人参考七皇姐的马车同样打造了一辆,自然是同样的宽敞舒适。   两人便乘自己的新车体验以便改进。   可是……   “长史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隆裕狐疑的转头看着亦步亦趋跟随着自己与永淳的韩苏,而对方还一副要跟随到车里的样子,“这是要赖到我们车里?”   永淳十分淑女的轻拈裙边转身笑道:“长史大人真是大胆,不行呢,我们可是纯洁的少女。”   不行什么啊!我也是纯洁的少女好不好!韩苏面色难看,心里道,当然,前天晚上想要不纯洁,可是……林滤……韩苏磨了磨牙,气的牙痒痒,她怎么可以那样!明明就是她默许在先的!   隆裕只当没听到,她在意的只有长史大人似乎与皇姐闹别扭了,长史大人的脸色明显不好:“七皇姐的车驾在那边,长史大人又不是小孩子,有问题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今天一提到林滤韩苏就忍不住的暴躁,更何况是再一再二。   “我才不要和她和解!”韩苏悲愤的说道:“我恨她!我现在恨她!很恨她!今天一天我都不要和她说话!”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啊,让你恨到……恩,决定一天不跟七皇姐说话。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小公主殿下微妙的觉得——长史大人,似乎经历很悲惨。   韩苏心痛又委屈的想到:林滤怎么可以那样,她怎么可以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给打晕啊。   ☆、117是什么样的风情呢?   话虽如此,可这些日子以来,反而是林滤那边没了动静,转眼间已是三日了。   这显然不是长史大人一天之内都不和公主殿下说话,而是公主殿下将长史大人抛诸于了脑后啊。   这下,不要说露出了疑虑色彩的永淳与隆裕,连韩苏也不得不不淡定起来。   难道说,有错的其实是自己吗?   说起来,韩苏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之所以感觉到委屈、愤懑以及不想要跟林滤说话,与其说是因为太过生气而不想恶语相向、激化愤怒,不如说是因为实在太过丢脸,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在欢愉的时候被年少的情人打晕,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不靠谱、更丢脸的事情吗?   所以,想要逃避,不想面对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什么不对嘛!   可是,林滤在生什么气啊,明明出手的就是她。   韩苏有些沮丧的想到,她心里也不是没有头绪,只是不大想承认罢了。虽然生性腼腆,不过她毕竟还是另一个时代的人,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也许她比较羞涩、比较小心翼翼。但是,在她心里,既然双方心意已明,并且对于未来有了共同认知,那么,有些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顺应自己的心意、想要和对方更加亲昵并不是什么大的罪孽。   然而林滤显然并不这么想,虽然大昭皇室年长公主们的风评一向不佳,不过这位公主确实是规规矩矩一路走来的,除了后来的一些特殊情况,行为举止从不落人话柄。   虽然这并不是刻意遵循礼教,但显然林滤也并没有想要特立独行的意思,于她而言,很多事情顺应着礼制走,不但不会给她带来束缚,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合理,且更加慎重、更真诚有意义。   于是,韩苏显然成了不慎重、不真诚、行为举止轻佻随便的代言词。   “啊哈。”韩苏弱弱的叹了口气,蹲在角落里,默默的将自己的不平一道道的抹平,再把自己帮林滤罗列的委屈感受一条条的列了出来,越想越觉得阴沉:我真差劲。   同一辆马车里,因不明原因、诡异的与隆裕无声的大眼瞪小眼、眼神交流了半晌的永淳,抽空转头笑眯眯安慰道:“长史大人如果实在烦忧,与其这样自寻烦恼,不如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让我们帮你分析一下如何?我们到底是朋友,平日里长史大人照顾我们良多,我与隆裕一直感怀在心……”   旁边隆裕显然并不这么想,她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永淳视而不见。   一副善良可人相的小公主体贴而又仗义的说道:“今日也让我们为了长史大人出力一二吧。”   这是毒舌永淳吗?该不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虽然处于人生低谷,可韩小长史在微微感动了三息的功夫不到,立马十分警惕的抬起头:“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我挺得住。”   永淳叹了口气:“虽然我平时爱捉弄长史大人,不过也是分的清楚轻重缓急的呢,今天只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心意,长史大人却这么说,真让人伤感。”   韩苏一脸怀疑,她才不会相信这个小毒舌一个月不见,就长大了,知道向着自己、体贴自己了,说她没有坏心眼儿,隆裕都不相信啊。再说,现在哪里有什么轻重缓急的?   果然,隆裕恶狠狠的瞪了永淳一眼,十分具有个人风格的说道:“母后说过,‘相处之道,不过是体贴包容四字,凡事有理必守七分,乃是持身正己之道。但需记得,还有三分,便是没错也当自觉的归于自身之上,对方虽有错,但其中又怎会没有自己应负的几分告诫劝慰之责?设身处地,自我警醒,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所以要我说,林滤皇姐是女儿家,长史大人本就应当多多相让,而如果是长史大人有错,也应当大大方方的诚心认错才是,行事当勇敢果断,与我们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很有道理啊!皇太后太会教育孩子了。   韩苏赞道:“这个,真不错啊,太后的胸襟气度真是让人仰望,隆裕你现在的也成长了很多。”   以前遇事总是习惯性的暴力碾压的隆裕小狼也开始学习与人相处之道了。   隆裕一向经得起任何赞赏,小狼公主颇为自矜的做出招牌式动作,微微扬起下巴,肯定的说道:“那当然。”   然后,同时觉得这个点子无比好的两个人眼睛闪亮的看着彼此,感觉心有灵犀大约说的就是这种知己之感,彼此之间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动。   永淳实在是被这两个家伙的单纯打败了,天真的发言简直让她不忍直视。   如果有错只要诚恳认错就能解决的话,那朝堂的相公以及后宫的女人们就不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死不休了。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永淳抚掌配合道:“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认错也要对症下药,长史大人还是把事情一一道来,咱们分析一下,做到心中有数。”   也有道理,韩苏点头。   可隆裕显然不这么想,从来不爱与永淳做口舌之争的小公主一反常态的态度强硬:“这是长史大人与林滤皇姐的事,对错自然心中有数,无需我们瞎掺和。”   永淳不动声色的微笑:“可看长史大人烦恼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隆裕坚持道:“那也有林滤皇姐在,只要长史大人去找林滤皇姐,无论对错,林滤皇姐宽容温和,定不会与长史大人为难。”   永淳与韩苏同时一默:你说的……是林滤(是七皇姐)吗?!   无论是表性格还是里性格,林滤公主殿下似乎都和宽容温和搭不上边。   能够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评价的隆裕,让韩苏与永淳十分之佩服,这证明在这位小公主心里,的确是如此认为的啊。   真是让人泪流满面,小长史感动的想,看到隆裕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到底是鬼迷心窍到了怎样的程度才会从一个疏离冷淡的姑娘身上看到了温柔体贴啊,以致直到后来发现了林滤的真面目也没能拐过弯来。   这不是视力有问题,这是……韩苏嘴巴抽了抽:这是缺心眼啊。   忽然间意识到人生奥妙的长史大人,微妙的傻眼了片刻,十分明智的放过这灵光一闪,将不大美妙的认知抛诸于脑后,默念:难得糊涂。   同样被隆裕的发言震的气势稍稍停滞的永淳,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她妥协了对方的说法并重整旗鼓,慢条斯理的说道:“但是如果认清了对错,再去见皇姐不是更加目的明确、态度真诚吗?”   长史大人显然被两人的激流暗涌弄的有些迷糊,隆裕与永淳一向是面上不和,心里却十分关心友爱的啊。   “关心”的隆裕还是先怒了:“说来说去,你还是在纠缠这件事!”   “友爱”的永淳一点都不害怕:“还不是隆裕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还不许亲卫再去打探、透露给我。”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韩苏再听不出不对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韩小长史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   “就是长史大人你为什么和林滤皇姐吵架。”   隆裕与永淳同时说道,内容却大相径庭。   你们闹腾了半天,连三十六计和舌战群儒都用上了,就为了听我的八卦?   之前两人诡异的状态终于有解释了,永淳忽然化身解语花终于知道目的了,隆裕迂回婉转的不正常作风也终于找到源头了。   韩小长史有些伤感的含泪说道:“隆裕……”   永淳这样就算了,你也这样……你竟然还比永淳知道的更多。   隆裕跳了起来,纸老虎一般的大声说道:“我……本、本宫只是担心长史大人与林滤皇姐吵架,才让亲卫去打听了一下的,你放心,我给亲卫下了封口令,连永淳都没有说。”说到一半,品格高尚的小公主还是心虚的软了下来,保证一般的给长史大人吃下定心丸。   可长史大人显然一点都不觉得心定,惴惴不安脸色都是白的:你到底探听出了什么。   永淳“哼”了一声不满了:“不告诉我,阻挠我派亲卫探听,连从长史大人这里诈也不许……”   永淳是谁?她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吗?本来知不知道没什么关系的,但是隆裕从昨天开始紧张到今天,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呢。   毒舌小公主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神采,双眼不经意的盯着韩小长史,故作赌气的说道:“啊,难不成,还能是长史大人被林滤皇姐踹下床去了吗?”   这句话同时完成了双杀。   隆裕还好,只是略嫌僵硬、颇为不自然的歪头看向一旁。   好心的公主殿下本来是想关心一下长史大人和自家皇姐的嫌隙问题,结果派出去的亲卫却打听来了七皇姐与长史大人床笫之间的欢事。   亲卫为什么要那么死心眼!直来直去的小公主第一次觉得处事圆滑并不是什么坏事,下次一定要换个老成的去。   你还肖想着下次吗?!   当然事情也到此为止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明,但是身为大昭尊贵的公主,怎么能探听皇姐的闺房之事呢?所以她第一时间对亲卫下了封口令,并坚决杜绝永淳的好奇举动,却不知道永淳从哪里还是知道了此事,竟然比亲卫探听的还要详细。   小公主懊恼的想:她明明一天到晚都看着永淳的!   而长史大人一怔,脸色唰的一下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通透,韩小长史紧张的不行,慌忙摆手:“没、没有……”   是没有,事实比踹下床去更加尴尬、更让人说不出口就是了,在欢愉途中被身下少女击晕。   简直是最不想回首人生经历第一位,没有之一。   韩苏红着一张堪比番茄的脸,坚决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隆裕与永淳对视一眼:长史大人太容易懂了,看来事实相差不远啊。   身为好朋友,隆裕力挺长史大人:“对,当然不可能有,我林滤皇姐那么柔弱……”关键是,长史大人也很柔弱就是,善良正直的小公主看了看长史大人——细致窈窕、斯文俊秀,白净的小脸上还眼睛湿润的带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公主殿下定了定神,违心的说道:“长史大人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被皇姐踹下床。”   柔弱……韩苏想到林滤那“温柔一指”,眼皮忍不住心虚的猛跳,勉强笑道:“没错、没错。”   永淳眼睛闪亮,竟然诈出了这么有趣的八卦怎么可以轻易罢休,不过看到旁边隆裕威胁、急切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放弃了。   永淳一本正经的点头附和:“当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只是随口说说。”   坏心眼的小公主还是忍不住嘲笑道:“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长史大人身上,哦呵呵呵,长史大人‘英明神武’,若真是发生了这种事……吼吼吼吼,想想就觉得有趣。”   没人敢接这句话。   马车里一时之间忽然安静下来,整个空间洋溢着尴尬微妙的气氛。   脸色越来越红,羞耻度终于破表,韩苏再也受不了了,她脸上发烧的丢下一句:“我、我去找你们皇姐。”竟然、十分慌乱的、可耻的——落荒而逃了。   所以说,军师是个重要的职位,人选更是要慎之又慎。像韩苏这般,身边一个太过于正直,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就是失策的证明。   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主要人物都跑了,事情也已经说透了,隆裕显然没心情玩她的婉转婉约风了,小狼公主十分匪气的炸毛道:“我都说了,不要去打听长史大人的事情,长史大人脸皮薄,看,长史大人被羞走了吧。”   永淳不以为意的一笑,隆裕的气势对她没有一点杀伤力,这只小狼越长大越沉稳,气量宽宏许多,但她却觉得像小时候那般爱炸毛更可爱些,譬如现在。她甜甜腻腻的用着大家闺秀口吻耍赖道:“可是隆裕你那么紧张的要保密,我反而更加好奇了嘛。更何况,谁又知道,我本来只是随便一猜,反而正中红心了呢。”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猜即中。不过看隆裕原本紧张慎重的模样,在亲卫那里转了一圈,却又一反常态的熄灭了帮助长史大人的心思。虎头蛇尾不是隆裕的行事风格,那只能说有什么事让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主也不大好出面,排除了一下既有条件,很容易得出一个与事实不相上下的结论。   说到底,大昭的公主们也就这么点大事了。   坏心眼小公主心内想:真是无趣啊,男人有什么好的。当然,长史大人例外。   关键是,长史大人也不是男人呢。   这么完美的借口说出来,隆裕也没办法反驳,不,应该说她根本不想和这个人辩驳,用以前与长史大人说的心事就是,这个人总爱气她,她与这个人一说话就头疼。   隆裕明智的草草的做出结论,正色说道:“总之,你也不要总是戏耍长史大人,长史大人脾气好,让着你,可你却总是欺负她。”大约想到了自身,隆裕懊恼的说道:“为什么你总是爱促狭对你好的人呢?我就算了,若是哪天长史大人真的生气了,小心后悔莫及。”   永淳微微一怔,罕见的没有开口驳斥逗弄,她微笑点头:“好。”   春风吹过马车窗口的布帘,缠绕着几缕微热,拂过毒舌而又性情别扭的小公主纤细的指尖,让永淳心内同样扬起了难以言喻的热意与无奈的感动。   ——笨蛋,如果是别人反而不会如此了啊。   正如同,在抱怨时候还隐藏着担心的你,长史大人定然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你们一般的善良啊。   而我,也只有在你们面前才能展露出别扭坏心却真实的我。   哪怕是这样的我,却是最真诚的呢。   想必林滤皇姐,在长史大人面前,展露的也一定是有别于常人面前的不同的风情吧。   永淳划过耳边鬓发,与因为还是担心,忍不住凑过来的隆裕一起透过车窗看向车外。   微热的春风末裔扬着夏的炙热,吹过长史大人匆忙欢乐、还带着一丝焦急忐忑的背影,向着前方跑去。   永淳忍不住促狭的笑。   ——是什么样的风情呢?   ☆、118撒花,恭喜!   林滤左手捧着一杯清茶,旁边百无聊赖的丢弃着一册书卷,平日里手不释卷的公主殿下,此刻显然无心读书,反而若有所思的低头盯着早已凉透却还满满一杯的茶水神思恍惚,右手则沿着茶杯边沿,缓慢而又有韵律的一圈一圈的画着圈。   穆离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了。   前几日她自然对好不容易出现的林滤抱怨了昭国公主府邸侍女的苛待,谁知这位昭国的公主殿下二话不说当下做出了最高规格的礼待:让她穆离同乘车驾。   要知道,她现在可不是以刀勒公主的身份呆在这边的,对外来说,她只是林滤公主殿下认识的一个富商朋友,能够得到这么高的礼遇,将来她在林滤领地,纵然再没有了什么公主的身份,想必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因她是异域人而前来欺侮。   更何况,昭国人一向会享受,这马车坐起来却是是舒适的紧。   然而、可是,这位昭国的公主是怎么回事!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这位林滤公主殿下视她于无物就算了,总是抱着一个丑陋的杯子却并不怎么饮茶、却没事就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已经三天了,这算是什么情况。   而且,这无意识的压力是怎么回事?冰凉的表情和波澜不惊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无法开口的冷漠是怎么回事?   东阳不是说,她的幼妹聪慧可爱、甜美倾城,最爱腻着她一边撒娇叫着皇姐,一边凑到她面前软软的亲她么?   亏得她小时候总是深恨自己不够柔软、相貌太过凌厉、性子又太要强,所以不是东阳会喜欢的类型。   可这位公主殿下,哪里又与可爱、甜美、柔软什么搭上边了?虽然之前有过两次接触,但这位明明纵是微笑那也是极清淡、极清淡的好不好。   如今看来,穆离狐疑的想:东阳该不会被她自己的亲妹子给骗了吧?这样的人会对人笑靥绽开、缠绵婉转?   穆离愤愤的想着:除非漠北神山上的雪全都化光了!不,全化光了都未必有可能!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顿,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有侍卫低声禀告道:“殿下,韩长史大人求见。”   林滤划着杯沿的手指微微一顿,公主殿下忽然抬头说道:“让她进来。”   车厢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持续了数天的低气压恍然无踪,林滤不动声色的表情上分明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神情,眼神绽放出明珠般温润的光亮。   穆离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滤这不明显却又相当明显的变化。   车帘猛的被人挑开,韩苏韩小长史急慌慌的身影蹿了上来,相当无礼的无视了旁边占据了大大一角的某人,冲进来直接找到了正主,顿时委屈不已的唤道:“林滤。”   林滤脸上顿时漾起浅浅的笑意,眼中带着满满的让人看不清楚的神采,公主殿下微微歪头,俏皮而又娴雅的应道:“恩?”   啊,美丽倾城、亲昵可爱。   穆离不可思议的想到:漠北神山上的雪要全部化光了,不,是连雪山女神都要融化掉了。   可是,这个时候显然没有人去关心她在想着什么。   韩小长史对着公主殿下又忐忑又伤心的说道:“你都三天没有理会我了,也不来找我。”   难道要说自己也很苦恼,因韩苏难得的大肆生气而束手无策,同样的虽然自认自己也并无大错,但显然那个时候打晕韩苏也实在太过过分,因此,毫无经验的林滤公主殿下,只好窘迫的想要等对方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哄回来吗?   公主殿下显然不会做这么无谋的事。   林滤温柔微笑的听着长史大人伤心的控诉,并伸出右手,拉着小长史坐在身边,心下却坏心眼的想到:怎么办呢?啊,这种时候,恶人先告状总归是没有错的。   更何况,就往日经历而言,林滤殿下还相当的深喑此道。   林滤并没有松开紧紧握住的长史大人的手,公主殿下想的是:恩,以防万一,免得跑掉。   眸光氤氲,林滤眼中似有水光,她带着干净纯洁的笑容说道:“我还以为韩苏再也不准备见我了呢,都避而不见了不是吗?”   “咦?咦咦?”长史大人又吃惊又慌乱的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避而不见,我只准备生气一天的,真的!”   生气一天啊,林滤心下沉吟,多出的两天真是失误,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按她的预计,就算长史大人今天不来,她也要亲自去哄回长史大人呢,原来,两天前就可以了。   “真的,真的!”韩苏见林滤不语,加重了语气证明说:“我其实不那么生气的,可是,那样真的很丢脸。”   长史大人都快哭了:“你下次不可以再那样了,你怎么可以那样呢?!”   那样是哪样啊!穆离在旁边暴躁极了,亏她以前还总是将这个家伙的感情与自己类比,真是太丢人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又软又弱的对着大昭病弱的公主娇声撒娇是怎么回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不是这个样子吧?   还有,这种话题在大昭不是十分廉耻的吗?真亏你能毫无滞碍的说出来,大昭的公主能面不改色的听下去啊。   再也受不了了!穆离布帘一掀,转身跳了出去。   这是当初在刀勒挺身挡了漠北第二豪勇一箭的彪悍勇士?   刀勒人都看不下去了。   林滤余光看了穆离一眼,决定到盛京后多给这个家伙一点方便,以奖励她有眼力劲儿。   她握住韩苏的手,真心的、有些愧疚的说道:“是我处理的不好。”   林滤晃了晃韩苏的手,似撒娇又似宽解,面颊染了一层羞窘,语气也颇为气恼无奈:“当时,感觉很陌生奇怪,我有些害怕呢。”   “而且……”林滤双眼对上韩苏,直直的望进对方的眸子里,公主殿下此刻坦诚而又贞静:“我更珍惜与韩苏日常的温馨感动,而有些事情,我希望能在更加郑重,更加有意义的时候,可以吗?”   林滤毕竟还是少女啊,对她来说,恋爱之时的互动甜蜜更加让她珍惜心动的吧。   这些,早就在韩苏之前的自我检讨之中了,所以,纵是林滤说的并不是那么分明,长史大人显然已经心内深有感触,她既羞愧又认真的说道:“是我太轻率了。”   事情顺利解决。   看着眼前韩苏一副正直好少年般愧疚、不安、自责的脸。   林滤想的却是:是就此收手好呢?还是借题发挥好呢?哎呀,韩苏这般模样让人好想欺负呀。   为了日后生活的和谐,为了成婚之后的和平,为了……恩,为了今后生活的乐趣。   公主殿下果断的心道:君子欺之以方。   林滤微微一笑:“那韩苏能原谅我吗?”   “当然。”长史大人大声说道。   “可是……”林滤微微迟疑,她轻轻的将韩苏拉起身来,带到自己面前,一只手自然而然的与韩苏相握,另一只手手指扯住长史大人衣角,微微低着头在长史大人身前,不知在想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韩苏一时被意外弄的手足无措,虽然满脸迷糊,但显然不由自主勾起的嘴角显露出她此刻的心情,长史大人此刻眼眶都是热的,欢乐两个字简直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心脏更是快要化掉一般,软的一塌糊涂。   林滤在对我撒娇啊,长史大人美美的想。   当一个冷清、淡漠,偶尔英武、爱捉弄人的姑娘,忽然软乎乎的对着你温情软语,依赖着你,你会怎么想?   反正长史大人豪情万丈的想:无论林滤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我都会答应的!   林滤抬起头来,美丽的少女映着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冶丽静好:“可是,我性格不大好,性子也有些冷清古怪。”   韩苏一时间心跳加速,长史大人义正言辞道:“我觉得很好的,幼月明明又细腻、又体贴。”   林滤惭愧道:“还总是忍不住捉弄你。”   “嗳,那个啊……”韩苏脸上一红,既赧然又觉得好气又好笑,她诚实中带点无奈的说道:“其实、其实,也挺有趣。”   “那以后再捉弄你,你也会很喜欢的吗?”林滤天真的看着长史大人。   “啊,对……唉?唉唉?”长史大人傻眼的看着小骗子公主,忍不住说道:“不捉弄不行吗?”   公主殿下眼神闪烁、没有回答,反而柔声问道:“起码韩苏才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韩苏心都要软死了,才不会拒绝呢:“我以前也没有生过气的。”   林滤夸赞道:“所以说,韩苏最好了。”   长史大人牙齿洁白,又满足、又得意,笑的眼睛都是弯的了。   然后,林滤极单纯的叹道:“说起来,韩苏以后便不是我的长史了,真好呢。可惜,以后府邸的事物处理起来大约会很繁重。”   韩苏公主府长史的请辞,早就被林滤以她的名义呈了上去,想必到了盛京,就有去职的消息了,而日后东阳长公主将在林滤府邸隐居,自然不好如以往般,在府内留任属官,即便不好空置,但日后定是虚设无疑了。   闻音而知雅意,韩苏理所当然的承诺道:“我会帮助幼月的。”   公主殿下微笑不语,很好,我都记下了。   如果东阳长公主或是泽兰女官此刻在这里,一定会十分欣慰:幼月(公主殿下)竟然无师自通了御夫之道。   撒花!恭喜!   余下的日子里,韩苏自然又腻回到林滤的车驾里。   穆离当然也在车内,刷新了认知的刀勒公主对着大昭的长史一脸鄙视,可韩苏才懒得管她呢。好不容易解决了所有事,韩苏决定了,既然林滤喜欢,那么她现在要抓紧一切时间和心无滞碍的林滤谈恋爱!给少女公主留下美好的回忆。   这一路,长史大人一改往日羞怯的作风,说着天真而又直白的情话,穆离被她恶心的快要吐了,可是林滤不但听的兴趣盎然,偶尔言语间还会鼓励配合。   去往盛京的道路真的还有很长很长啊。   穆离一脸木然的想到:这么白痴的两个人,当初是怎么把刀勒给搅合的乱七八糟的?难道真是天意难违?   ☆、119吃茶   就在韩苏与林滤慢慢悠悠回盛京的路上。   帝京,昭帝却赶在夜色降临前,舍了大队人马,只带着少量亲卫、以及周陆,轻车简行的来到了距京城并不遥远的避暑别院。   如今,天气开始燥热,但要说避暑,比起往年,似乎还早了许多。   若是前些时候,朝里的文臣们必须是要说些什么的,而如今不比往日,哪怕昭帝再荒唐些,只要不弄垮了江山,恐怕也没有人会去触那个霉头,更何况,只是比往年早那么一两个月去往别宫避暑而已。   右相禄博叮为人耿直,倒是颇有微词,不过昭帝没给他机会,更何况,这般小事儿也用不着拼死直谏,便不了了之。   随行而来的周陆似有疑虑,但他为人谨慎、善于审时度势,对着不大寻常的情况状若未知。   避暑行宫内,东阳长公主在阁楼上,遥遥望了一眼昭帝车驾,若有所思。随即一笑,便招了人来,取来了茶炉器具,烹起茶来。   大约过了两刻,昭帝便只身一人面带欣喜、急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眼看大昭帝君激动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东阳莞尔一笑,说道:“我还以为多年不见,君上必定是君威难测,肃穆威严,如今看来平易近人,真是让人心生欢喜。”   昭帝吃自家皇姐这么一说,顿时失笑,心中的激动忐忑也瞬间卸去了大半。   他与林滤一般,幼年丧母,自小便是由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带大的。年少占据太子之位,又没有母族庇佑,其中艰险可想而知。然而这险难之中的大半,均是由这个皇姐代他挡了过去。   少年东阳面对弟妹之时,无不温柔体贴、却又诙谐睿智,在那样的皇宫之中,给幼时的昭帝、林滤构筑了一道五光十色、温暖安全的墙。   也因得如此,当这面墙也破碎了的时候,昭帝才想如长姐那般,给自己的幼妹遮风挡雨,可当时便是他也举步维艰。   做了君上之后,才会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不知道对错,而是根本没有选择。   他也几乎,想要将皇姐逼上不归路。终究是幼月不顾后果的任性,七弟行事雷厉风行,让他松了一口气,收了手。   所以此刻,面对皇姐,心中不免愧悔忐忑,但果然他的皇姐,在任何时候都是包容理解他的。   如今已日具威严的帝君,难得放松开怀的苦笑道:“皇姐莫要打趣我了,弟无论是太子还是帝君,都是皇姐的皇弟,‘君上’二字本来就不是给皇姐叫的,便是幼月,皇弟也是最爱听她叫哥哥,可惜,越是长大,她便越发的冷清疏离了,想必,她还是颇有些埋怨我这个兄长。”   东阳递上一个蒲团,两人便就这么舍了椅榻简陋的围了茶炉席地而坐。窗外明月初生,月辉顺着窗口洒落,夜空朗朗、清风习习,昭帝顿觉心中一松,身上也忽然觉得轻快起来,累日积劳顿觉烟消云散。   “还是与皇姐在一起最是轻松惬意。”昭帝舍了平日的礼仪,不顾形象的跌坐在地上。   东阳煮着茶笑道:“拿我做什么借口,只是平日里没有闲心享受着清风明月间的闲适乐趣罢了。”   东阳将羹匙轻轻放在一旁,抬头笑道:“这便是为何,我无论如何,也只愿换得这半生闲了。”   昭帝微微一默,低声道:“弟一定会让皇姐如愿。”   东阳笑问道:“那幼月呢?我方才看到周陆也随行而来,看来此人真是深得皇弟欢心。”   昭帝看到东阳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不免心中生出懊恼,心中深悔自己行事太过随便孟浪。   按说,他密会东阳,当是极机密的事情,莫要说周陆,便是他身边的暗卫亲随,也不是谁都知晓此事。只不过自从前些日子解决了朝中事情以来,他便感觉到朝中无人掣肘,旨出令行,无不快意,与往日的艰难憋屈大相径庭,不免便生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心思来。   这其中,便又显出周陆的能力来,此人不但善于揣摩自己的心意,却又懂得适可而止,行事又落落大方,有君子之风,不若别人那么曲意逢迎。在严趋之事后,抚慰士族,免了自己与士族的双方尴尬,处理政务,给出的建言,也都十分恰当。   周陆此人,无论风仪、才华、行事、做人,无不让人赞叹,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昭帝便不免渐渐倚重之心更甚,颇有些做事之时,离开周陆便总有几分不顺的感觉。   因此此次,便是知道周陆跟随有些不大妥当,可考虑到将人安排在别宫外围,别宫之事又都是自己的心腹暗卫才知晓其中机密,便是别宫中的大部分亲卫都不晓得自己来此何为,便又觉得应该没有问题,放松了警惕。   如今被东阳说破,昭帝不免尴尬的说道:“要不是幼月任性,周陆这么好的世家子弟,京里也不知多少家女儿想办法从我这里旁敲侧击的求过,我却只故作不知,想要留给她,可她偏偏看上那个没出息、没志向的小长史。”   昭帝想了一想,试探的问道:“皇姐与那个、那个……韩苏接触过,觉得配幼月如何?”   “当然,”不待东阳回答,昭帝慌忙补充道:“皇弟我还是觉得为人软弱太没有志向了些。”   东阳看了昭帝一眼,笑道:“替幼月挡了刀勒第二勇士的一箭,皇弟还嫌软弱?”   昭帝一听,顿时脸色一变,一拳猛敲在桌案上,怒道:“博术尔可恨!来日必将此人千刀万剐!”   气势顿时一变,君王威严,自不是说笑的。   东阳置若罔闻,低头烹茶。   昭帝顿时醒悟,知晓东阳再不愿理会这些事情,便忙略过此事,平缓了气息,方才缓声道:“韩苏这事做的不错,我听到时也被惊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还有这番勇气,对幼月倒也是……”   昭帝有些不是滋味儿的咂砸嘴,大约是很不习惯夸奖韩小长史的缘故,随即说道:“弟便与朝中诸位相公商议过了,无论是此次的事情,还是原来的一些功劳,虽然没有公开,但我心中还是给他记着,这次,便一并赏赐了吧,总不会亏待他便是。”   东阳云淡风轻的提醒道:“我倒是听幼月说,韩苏做事那是心甘情愿的很,皇弟当初可是许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愿景的。”   昭帝脸色顿时绿了。   这些日子,提起韩长史韩大人与林滤公主殿下婚事的,都不是一两人了,那可是成批的来的。   用帝京人民的话来讲,此乃天作之合,情感动天,不成亲简直对不起大昭臣民。   这种话都能传到身为帝君的昭帝耳里,可想而知,帝京人民的情绪,有多么高涨。   可见,英雄救美无论何时都是振奋人心的话题。   与此同时,便是朝中重臣,也不只一拨人提起此事。   世家相公们目的明显,快让这个祸害成婚了隐退以安人心,并断了此人仕途、且断了周陆心思以解各家心头之恨。说起来,周陆这个既得利益者,也是挺遭人恨的,正所谓官场得意,便不免不止一人的咒他情场失意了。   襄城公主与魏王目的也很明显,当年与韩苏韩小长史商业合作很成功,顺水推舟的帮人,又不费什么力气。   比起来,吴王殿下简直称得上直谏了,贤王殿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人家成亲时候受了大恩,如今报恩也报的坦坦荡荡,坦荡的让昭帝想拿镇纸磕晕了这个妻管严。   奈何,吴王说话名正理顺,功过分明,真是辩无可辩。   后来,连右相禄博叮都发了话:“林滤殿下之事,为日良久,君上何必一拖再拖。”   的确是拖不得了。   昭帝勉强说道:“是许了韩苏一个愿景,皇弟也预备着,过两日,便让周陆拿了圣旨,动身南下。”   东阳取了茶碗,舀了刚烹好的茶进去,昭帝脸皮一抽,果不其然,那茶碗便推到自己面前了。   昭帝苦了脸,皇姐自小聪慧,但惟独在茶道上……唔、恩,差强人意。   他端了茶碗递到嘴边,心内对自己说道:此乃幼月煮的、此乃幼月煮的……   东阳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想必皇弟,应该不会笔误,到时写错成周陆的名字,来个君无戏言吧?”   昭帝心中一虚,猛的一口热茶灌到口内,痛苦的吞了下去,狼狈的说道:“皇姐真是多虑了。”   东阳微微一笑:“那就好。”   说完,又舀了茶给昭帝续上。   昭帝心中一叹,脸上哭笑不得。 ☆、120二十一日酉 盛京位于大昭南部略偏西。 自古以来便与帝京并称两盛双京,这可不是因大昭才有的。 所谓盛,其实是取了谐音。 两盛双京,其实本指“圣眷”帝京以及“盛誉”盛京。 一个是指帝京受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眷顾,乃是数朝的都城,另一个则是指盛京繁华昌盛、盛名在外。 两者并称,帝京自然是纡尊降贵的同用了“盛”字,盛京虽然能与天下都城齐名,但无论如何也冠不上一个“圣”字。 撇开这点不提,单论宜居,盛京却是甩开了帝京不止八条街。不然,当初林滤公主殿下装病,也不会一有顽疾,便会来盛京小住将养了。 这里四季繁花,不避春秋,专舍了寒暑,出产富饶,水土又养人,最妙的是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又占了连接东西、贯穿南北大道的便利,因此再没有那么繁盛热闹。 提起盛京繁华,每年大昭赋税,三成出于此处,也难怪人说:天下繁盛,不出盛京。 虽然冠不得“圣”字,但若是在繁盛的“盛”上,便是连帝京也要让上一让了。 韩苏当初四处游学,意图混淆身份的时候,便不是没想过也来这里看上那么一看。 奈何囊中羞涩,小肚子更是窘迫,本来就是白菜清汤糙馒头的生活,若到了盛京,同样的花销,恐怕连白菜清汤都要给省去了,后来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次难得有机会,在车队进入到了林滤以之为封号的林滤之地的时候,长史大人便忍不住的打了帘子,不住的往外看,车驾慢慢悠悠的,迎着清风,真是惬意有趣。 “这里出产大昭三赋之一的新茶,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兼且盛产绸缎、琉璃、美玉,各种工艺无不精巧,吃食更是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恩,韩大人日后久居于此,恐怕要‘此间最乐,不死朝堂矣’。” 林滤乃是这片地域的主人,介绍起来自然驾轻就熟。最难得的是,公主殿下实在不算是很爱说话的人,能得这位体贴细致的照顾,实在是一件无论是谁,都要生出几分荣幸又得意的心思。更妙的是,林滤嗓音清冷婉转,说起话来,骤然一听仿若无甚起伏,细细品来最是有许多顽皮妙趣,尤其那声藏着打趣韩苏心思的“恩”字,更是意趣盎然、沁人心脾。 看着林滤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嘲笑自己是个吃货的打趣目光,韩小长史眼睛转了一转,故作不知的笑着接道:“我还听说这里夜晚街景最妙,尤其是天下商城的盛京,号称‘天上繁星,尽落盛京’……” 韩苏故作疑惑道:“嗳,这句的典故是哪里来的?好像是当年我朝最美的林滤公主殿下降生,先帝喜悦非常,特赐封号林滤,听说当初盛京郡守得知此事后大喜,当即便做了一首诗:‘遗落人间一仙府,迎来仙女下凡土。借取繁星城中点,争得明月辉也无。’” 韩苏忍了笑赞道:“好诗、好诗。” 当初林滤公主殿下降生之时,天下还未大定,彼时盛京郡守乃是一名武将,天底下能称作儒将的武将没有几个,恰巧这个便就不在其中,武将作诗,故而也挑剔不得。 这首诗简单明白,仙府乃是自夸自己下辖的盛京,仙女嘛就是林滤公主,繁星是附骥盛京夜景,此地夜间灯火不熄,人流不止,最是热闹,诗者借来隐指如今盛景乃是为公主贺,人间的灯火如此明亮,月亮自然便要失色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先帝后来对此诗大加赞赏,那意味便不一般了,后来再提起盛京,便有了“天上繁星,尽落盛京”一说。 林滤听韩苏提起旧事,也忍不住一笑:“那是因为郭郡守歪打歪着,彼时父皇与我起了小字……” 话说一半,林滤看了旁边犹如木雕一般的穆离一眼,将重点略了过去,继续说道:“不多久郭郡守的诗作便呈了上来了。其中一句正应了我那幼名,父皇深觉郭郡守通其心意,自然便免不了赞了两句。” 应的那句自然便是“争得明月辉也无”了,其他人看到,只当是指盛京灯火,可与女儿起了幼月之名的昭帝,解释起来自然不同一般。 韩小长史捏了林滤手指,笑眯眯的说道:“那是,月宫的仙子早就被我捉住了,没了仙子,难怪月亮也要失色,不过如今也顾它不得了。” 林滤微微一笑,对韩小长史如今没事儿就冒出一两句情话相当免疫。 听了一路的穆离心想:真是够了。 如此再行了一日,便是行进的再慢,离盛京也是不远了。 这时,便有人来报说:“启禀殿下,周陆周大人携了圣旨,与郡守大人领了诸官于城外十里处恭迎殿下归来。” 说起来,周陆领了旨后,在京内是细算了林滤公主一行行进的日程,又余出了余裕,掐算准了日期才出发的。 奈何韩苏韩小长史早年虽然也流浪了数地,却因生活困顿,便免了许多游兴,后来做了公主府长史,又打定了不熬到退休不出门的自欺欺人的荒唐主意,至于后来嘉州两府及漠北一行,无不匆匆,所以满打满算,长史大人来到大昭之后,这竟是第一次尽兴游玩,兼且领略民俗风光、赏一下大昭盛景。 穿来这么多年才第一次心无挂碍的有了这么个闲情逸致,还真是可怜。 林滤也是怜惜她这副贪玩的可怜模样,这一路上便不免走走停停,无论遇上城镇、还是山水景致,两人便都带了隆裕、永淳,携了暗卫便服出行一番。 韩苏一人便就罢了,又带上了那么两个,三人凑在一起更是热闹。 纵是周陆再神机妙算,还是竟比林滤公主殿下的车队早到了两天。 自古以来,宣旨都找不到人的,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能与之比肩的,恐怕也就寥寥数人吧。 真是美妙的体验。 真是美妙的体验,周陆心内想到。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天了,不过倒也没有辜负这故去春光,如今公务繁忙,这两日在此地悠闲游逛,倒也别有趣味。 旁边时任郡守深怕周陆不耐,笑道:“方才接到消息,殿下车驾已离此处不远,不过一时半刻,必定到来。” 按说他官位还在周陆之上,不过周陆如今恩宠日盛,将来封相已是必然,不过还差几年资历罢了,此地官员既然有机会,都愿结个善缘。 “不妨。”周陆微微一笑,好似忽然看到路旁栽种的垂柳一般,忽然吟道:“云淡风轻过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底下众人相互换了个眼色,公主府韩苏韩大人自从出名之后,他以前的过往便被扒出了一些,此诗乃是他考生员时所作,众人无不知晓,只是周陆忽然念出此诗,看似抒情,但谁不知他对林滤殿下的心思,真是让人摸不出头脑,故而没人应声。 好在尴尬并没有维持多久,林滤公主殿下的车驾总算到了。 周陆先上前与公主殿下问了安好。 林滤并没有出面,隔着车帘,公主殿下淡淡的说道:“劳烦周大人久候,待林滤沐浴更衣,除了这身车尘,再聆听圣训。” 周陆风度翩翩的说道:“殿下但请自便,周陆亦无甚急事,只是,恕陆厚颜,可否让殿下府上韩长史与陆作陪?” …… 韩苏坐在盛京公主府外院亭内,旁边是周陆。 这位大人倒也有趣,弃了厅房不坐,专挑了这么个地方。 按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韩苏韩小长史看着旁边池塘之内自己的倒影,十分小人之心、颇有些忧虑的想到:他该不会是想要砸晕我吧?记得当初唐僧他爸就是这么去的。 周陆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开口说道:“韩大人,周陆是带着圣旨而来的。” 这我知道啊。 没头绪的话题让韩苏很是讶然,周陆应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周陆静静说道:“此前君上虽然没有开口,但周陆也感觉的到,林滤殿下虽然属意于长史大人,但君上却有圣旨赐婚于我的心意。” 韩苏脸色顿时一白。 周陆轻声一叹,语气中不乏寂寥:“周陆自认君子,但于此事,却不知真应到了身上,是否能有拒绝的毅力。” “好在……”周陆轻声一笑,“君上去往避暑别宫一游,便似乎改了心意。” “韩大人。”周陆平静的说道,“若是知晓是谁改变了君上心意,不妨致上衷心的谢意吧。” 韩苏心中一跳,看见周陆平静似水的目光,心中顿时明了,此人真是聪明绝顶,大约已经隐隐猜出东阳长公主殿下的身份了吧。 韩苏避过这个话题,谢道:“也要感谢周大人曾有拒让之心。” 周陆摇头失笑,忽而说道:“周陆当初得中状元,当时襄城公主殿下邀了那科进士同赴簪花盛宴。” 说起襄城殿下爱好,两人相视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周陆语气轻松的娓娓说道:“那时自然也少不了诸家的名媛公子们。我大昭太平十数年,不免渐渐重文抑武,又袭了前朝之风,雅好诗词者甚众。” “当时新榜刚过,诸家贵媛不免摘出诸进士的诗作品评,却对论议、对策视而不见。说句不自谦的话,周陆在诗作上虽不比长史大人长才,但也颇有自信。” 韩苏心内一黯,她自家明白自家事,当初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指着能过上吃肉的好日子,如今吃上肉了,便也舍了这桩抄书差事了。而周陆却是真的真才实学,说是颇有自信,恐怕还是谦言,情敌如此强大,也难得她压力倍增。 周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彼时我还是有些年轻气盛,颇有些曲高和寡的心思,对这种事情便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于是便一个人走到偏僻之处,走着走着,便听人在念策论文章,不巧,那正是我所作。我便忍不住停了脚步,于偏僻处倾听,后来,那人念完后品评说……” 周陆似有怀念,脸上露出温柔坚定之色说:“那人说:‘若此人行事当如此言,大昭便以此人兴。’” 周陆说道:“那时还有谁回应了什么我实在记不得了。我只知,最知我周陆的,我周陆这一辈子想要与之携手的,便是此人了。” 韩苏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周陆看向韩苏:“林滤殿下那时不过豆蔻年华,周陆便已倾心。若能得这样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呢?无论是因身份冲突带来的碍难,还是殿□体病弱,对于周陆来说,便又能如何?” “可惜,当时先帝与世家仇恨已深,几乎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周陆便只好在老师那里,潜心磨练自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时周陆只将希望放在先帝已然不大好的身体上,寄希望于新君上。那时周陆本对政局时事无不分明,空有一腔抱负,只是碍于身份两难。但想到林滤殿下之言,只愿不辜负林滤殿下相知的心意,使周陆坚定了心思,便是为了这个,几乎与族内断绝了关系,舍了长子身份责任,才至如今。” “可惜,周陆还是晚了一步。” 韩苏一怔,心中也顿时生出豪情来,她正色问道:“便是周大人早先一步又如何?” “韩苏自认万般不如周大人,学识、才华、家世、风范,甚至是帝心。周大人之人品风仪,便是韩苏也要甘拜下风。但韩苏自认只有一点比周大人你好,那就是,韩苏能耐得住寂寞。” “我可以放弃所有功名利禄,我可以将所有资产拱手相让,我愿意陪同林滤畅游大昭任何地方,我亦愿意和公主携手隐居。周大人你文才名声、冠绝当世,你年少英才,你春风得意,你前程似锦,进一步,你更是能青史留名。你纵然愿意终生只娶林滤一人,不要子嗣亦愿意保留忠贞,可是,周陆,你愿意抛去你的理想和信念吗?” 韩苏倔强的说道:“君志朝堂,而我只要林滤。” 周陆沉默良久,忽然笑道:“我早知道的,林滤殿下最近几年越发喜爱避居盛京了,我早知道的……”那笑容,心酸极了。“可是,这话若不说给韩兄听,周陆便深恐韩兄不知道自己拥有了多大的幸福。” 他当初倾心便是因林滤的相知,可谁知天意如此弄人呢?那位殿下,虽独具慧眼,却分明对这种事情避之不及啊。 不过周陆不愧是未来的能臣干吏,三两下便调整了心情,他抬头估了一下时辰,便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想必殿下已经收拾停当,也该去宣旨了。” 说罢,忽然两手一敲,便是连这种动作也做的十分雅致,他恍然道:“差点忘了,韩兄且等上一等。” 韩苏犹自疑惑,却是被周陆这么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谁知,果然不一小会儿,周陆又疾步走了回来,手上抱着一个紫檀木小箱子。 周陆将箱子往韩苏手上一递,解释道:“君上特准韩大人与殿下的婚事在盛京举办,周陆到时恐怕不能前来恭贺,此行便提前备了贺礼,恭贺韩大人新婚大吉。” 韩长史向来直率,之前周陆便曾倾心相交,这次两人又这么谈了一番心,关系更是近了不少,直爽问道:“什么礼物?” 周陆回答也是相当爽快:“前些年陪同老师一起四处游学,收集的各种孤本。” 韩苏顿时一滞,真是不能小瞧了这个情敌啊,林滤最爱读书,这也叫“恭贺韩大人新婚大吉”? 韩苏酸酸的说道:“周大人真是费心啊。” 周陆平静的回敬道:“二十一日酉,一壶韩小侯。” 韩苏面皮一红,深恨自己脑子快,顾左右道:“韩小侯?” 周陆从袖中取出圣旨,摇了一摇:“韩兄该不会真以为,此诏是赐给周陆的吧?” 此人可恶。 正如周陆所言,韩苏韩小长史从今以后,便要换称作韩小侯了。 锦衣侯。 朝堂中的相公们真是煞费心思,这封号起的相当具有深意。 不是有个词叫做“锦衣夜行”的么?请您以后多消停。太直白了,连装傻的机会都给断绝了。 这么想着的韩苏眼巴巴的看着林滤开了箱子,爱不释手的翻弄着箱子里的书。此时已经入夜,偷闲了两日的周陆早就离去了,连一晚都没有多待,便启程回了帝京。 烛光映着公主殿下熠熠生辉的眸子,看的韩苏又忍不住的泛起了微酸。 韩苏便手指捏了杯子,强撑了故作镇定的提议道:“幼月,不要看书了,不如咱们聊一聊,恩,恩……日后我做点什么事如何?” 这借口找的相当蹩脚,韩苏自己都觉得羞愧了。 林滤从书本前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韩苏一眼,看的韩苏坐立不安。 可是公主殿下十分爽快的合了书本,并将书本放在了箱子里,盖上。 韩苏心中一喜。 只见林滤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好的,醋做的韩小侯。” 浑身泛酸的韩小侯顿时笑容僵硬了。 这、这分明是知道了她与周陆的对话了啊。 公主殿下十分愉快的肯定了韩小侯的猜测,林滤伸出手指顽皮的刮了刮新晋锦衣侯的细嫩小面皮,她凑到韩苏耳边轻声调笑道:“二十一日酉?” 韩小侯唰的满面通红,也不知是因为被调戏了,还是被说破了心思,老羞成怒,赤了耳朵虚张声势的问道:“谁、谁那么嘴快?” “阿嚏!”府内巡更的暗卫揉了揉鼻子,咦?大夏天的怎么有着凉的迹象? ☆、121好意思吗?好意思吗? 大婚之事至此被昭告天下。 然而就在新晋韩苏韩小侯天真的以为,她终于越过了高山、渡过了大泽,砍翻了无数杂兵杂鱼、虾兵蟹将,杀掉了巫师,屠掉了黑龙,在进入了城堡之后,就只剩下吻醒公主这一美妙浪漫的结局之时,事实证明:公主不是那么好娶哒! 为什么要用“哒”? 这不是卖萌啊,这是深深无力之下的自我嘲讽啊,当然,掩不住的还有许多人默默的在背后看笑话的欢畅心态:呸啊,你也有这一天。 “不得不说,温润纯良的韩小侯还是得罪过不少人哒!”永淳以手掩口哦呵呵呵呵,笑的狡猾的跟只猫儿似的。 “不要再用“哒”了!”韩小侯羞愤欲绝。 大昭帝君为什么总是不想将心爱的妹妹下嫁给韩苏韩小长史?哪怕舍了爵位财富也想毁约? 身为帝君,对于能臣干吏不能收归已用的这种不爽的自我心态姑且放置不提,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四个字,并不是说笑的。 韩苏虽然如今蒙圣恩,自己也算够奋进,得了个不大不小的侯爵。 但是,无论出身、门第、族望、还是累积,都实在不大让人提得起。 就算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如韩小侯这般,连个宗族都挂不上的孤寡少年,实在不是良婿人选,更何况,她娶的还是大昭的公主。 不要说普通的公主了,哪怕皇族里面最庶出的宗室女儿,嫁的恐怕都比尊贵的嫡系公主林滤殿下要强上许多。 昭帝已经可以想象,私下到底有多少人会去揣测。 “君上不知抽了什么筋儿,竟然对嫡亲妹妹下如此‘毒手’。” “林滤公主殿下虽兢兢业业为君上打理内府多年,其实并不得君上信任。” “帝君与嫡亲妹妹关系并不好。” “‘狡兔死、走狗烹’、‘能共苦难不能共富贵’,君上小人耳。” 更不要说,后世史书肯定更要大书特书,绞尽了脑汁揭秘:大昭公主“下嫁”之谜。昭帝与林滤公主殿下的兄妹之殇。 光想一想,都够昭帝将宫内的桌子全部掀翻了。 事实是:他妹子铁了心的想嫁小白脸啊!而他长姐竟然还大力支持。 想一想,他将来要背上的莫名其妙的揣测和罪名,昭帝就觉得,他一直想要维持的光辉伟岸、最完美帝王的形象,上面被蹭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可恶! …… “可恶!”韩小侯同样泪流满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说辞自古以来其实都是骗骗小孩子、说笑或是唱戏词儿用的。 但如果说有什么事是不分尊卑、不分名望地位,天下人民一视同仁,起码面子上一视同仁的,婚仪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皇帝嫁妹子,也没有全程倒贴的道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步的,全部都要按礼制来。 因此,虽然大的框架由礼官来安排,但是,韩苏要做的,还有很多。 林滤公主殿下相当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就为韩苏准备好了新的府邸、田地、铺子,以及一些资产。 但是,再进一步便不能了,公主殿下资产虽丰,但一律器物均是宫廷制式,不大好拿出手。 这也正是各大世家门阀喜闻乐见的:“底蕴”这个东西,韩侯爷,你有吗? 很多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就算林滤殿下是公主也不行,自古无论士族还是民间,娶妻嫁女,聘礼嫁妆可都是自打小时候就开始攒起的。 就算大昭皇室前几年再艰难,林滤公主殿下嫡系身份在那里放着,又最受宠爱,历经两代帝王,嫁妆之丰厚可见一斑。 但越是这样,越显得韩小侯根底浅、出身低。 太好啦!帝京士族子弟们额手相庆,武将门阀子弟们同样喜闻乐见: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好意思用拼上身家性命,也不过值个千百两的聘礼,去娶陪嫁了整个封地的公主吗? 终于出气啦! 这个时候韩苏在苦恼些什么呢? “可恶啊,为什么还要大雁啊。”韩苏泪流满面。 古代成亲流程对于文科生出身的韩小侯来说,多多少少也是知晓一些的,但要说细中之细,谁能想到自己会有成古代婚礼的一天,竟然还是娶媳妇儿的那一方啊! 需要大雁这个事不是不知道,但从不知道原来还不是一只就能搞定的。 盛京虽然以物产丰富、天下商城著称,但还真没哪家专门卖雁的。 富贵人家自然有自己的人手、庄园出产,普通的人家嘛,都是用鹅来代替的。 韩小侯想了想自己惨不忍睹的弓箭,更何况大雁还是要活的,干脆就想趁着还没到三个月不能与林滤相见的机会,拉着公主殿下猎大雁去。 隆裕与永淳被韩小侯的无耻惊的目瞪口呆的:你一个企图娶我皇姐的,竟然还想着让我皇姐帮你猎大雁,你你你…… 皇家公主不会爆粗口要感谢她们的修养,就在隆裕准备一脚踢飞韩小侯,大喝一声:“站住,我来!”的时候,穆离不爽的一脚踢开新晋锦衣侯的府邸大门。 “喏,贺礼。”穆离懒洋洋的打了个手势,身后从刀勒带来的侍卫们搬来几个笼子,里面赫然是韩苏正头疼的大雁。显然对做好人好事不大习惯的刀勒公主立刻转换嘴脸,拼命刷低自己的好人值,冷嘲热讽道:“哈哈哈,真是天下奇闻,娶媳妇儿的连个大雁都捉不住,我刀勒的奶娃娃们都比你强。” 隆裕与永淳心道:更天下奇闻的是,驸马还准备拉了公主帮忙猎雁呢。 如今刀勒的公主转职从良,林滤在盛京附近给穆离直接划了一个山头,加上后来陆陆续续赶来的,穆离早就安排好的亲随和原先的侍女们,刀勒的公主领了一帮子忠心耿耿的下属占山为王,建了一个猎庄。 穆离也不是个省油的,她自己虽然一马当先的赶来了,但也没放过她在刀勒的资产,被她安排慢慢赶来的那些个人,都是在刀勒境内偷偷摸摸转移他们公主殿下的金银财宝、古董珍藏才分散行动的。 所以虽说是猎庄,穆离的日子过的很是悠闲,目前整个大昭享用过穆离猎出来的猎物的,只有隐在幕后的东阳长公主殿下。 这充分验证了当初林滤所说的:皇姐在这边接触的人少了不免无趣,多个熟人也算是解闷。 第二个荣幸享用到的,就是韩苏韩小侯了。 ……虽然并不是拿来吃的。 不用说,这里面肯定有林滤的主意和东阳长公主殿下的功劳。 解决了大雁的问题,韩小侯顿时一身轻,脸上再次挂上招牌式的笑眯眯的温润纯良的笑容,打理起其他东西来顿时利落许多。 纳采、问名和纳吉,有礼官来操持,流程着实顺利的紧,韩苏没有亲族,在大昭算是孤苦无依,没想到向来忠正耿直的右相禄博叮前来领了长辈亲族的事务。 禄希川禄姑娘恩怨分明,她老爹看起来脾气孤奇,谁想还是个宠女儿的,当然,若不是宠女儿,也不至于当初任由女儿做主自己的亲事了。 于是,大昭的礼官们眼睁睁的看着禄相板着个脸,扔了朝堂的事情不管,赶到盛京行云流水般将韩小侯一应成亲事宜办的妥妥帖帖。 据说,他当年嫁女儿也是这般模样,曾有不知死活的小子借了酒劲儿去堂堂右相那里讲笑话,结果……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三礼过后,就是纳征。 现在举国上下,盯着韩小侯这场婚礼的,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帝京的世家门阀子弟们为了这一刻已经欢庆了两个月了。 正如之前,有那狂妄的放言曾说:“韩侯爷你好意思用拼上身家性命,也不过值个千百两的聘礼,去娶陪嫁了整个封地的公主吗?” 好意思吗?好意思吗? “你真好意思啊。”隆裕与永淳执着韩小侯刚刚写好的聘礼单子,撕了的心都有了。 若说挑剔,还真挑剔不来,韩苏韩小侯写的聘礼单子,简直是自古以来,六礼典范。 ——完全按照六礼最初规定定下来,一字不漏照抄的。 “我还没写完……”韩苏微红了脸,有些羞赧的说道。 “就是嘛。”两位小公主松了口气。 韩小侯行事虽总有出人意表,但也没这么出人意表的道理。 只见韩苏鼻尖冒汗,相当认真的一边斟酌、一边苦思冥想的写道:“韩苏亲手手书十三本,成婚之后,殿下若是喜欢,韩苏便写上一辈子。” 永淳笑容飘渺,一手扶着隆裕的胳膊,一手抚了额头,说道:“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有点想要晕倒。” 隆裕小狼收敛了期待,转头认真的问道:“我想踢他,你说皇姐会生气吗?” ☆、122谁都不能怂 就在两位小公主打定主意要拿出私房钱支持韩苏添聘礼,而没有一点自觉的韩小侯不但茫然的拒绝,甚至还在想着在送聘礼之前的这段日子,想要写出十三本书,时间实在太过紧凑。 与大昭臣民思考回路压根不在一条线上的韩小侯,以前没有吃软饭的自觉,现在更没有为聘礼窘迫的苦恼。 对于韩苏韩小侯而言,不要说她是穿来的,就算是真神下凡,也没有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要经历那么多事,还能搞定与一国公主匹敌的财富的道理。 自古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她在这方面从来都比不上林滤,就算绞尽了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也比不上林滤。可就这样简简单单、诚心诚意的迎婚嫁娶有什么不好?林滤看上的,从来都不是她韩苏有多少钱、有多高的门第。 所以,韩苏除了一开始苦恼的大雁以外,其它的事情心里都有谱,就按照礼制来就好了,她要添上的,只有自己的心意。 而周陆给了她很好的灵感。 林滤喜欢看书,韩苏自己身为中文系出身,虽然古文不大有古人的那般灵气,但若说白话些的杂记、游记、杂文、故事类的,韩苏自诩还是有些水准。 她看的书多,写过的东西也不少,她想让林滤一点点的了解自己的世界,谈天说地、历史地理、民俗风情、甚至是乱七八糟的自己曾经想写过的小说,那一定会很有趣,而她也很有自信:林滤一定会喜欢。 正如韩苏聘礼单子上所言,她仔细斟酌了许久,到送聘礼为止,以大昭制本,她大约能写出十三本的书册。 而若林滤喜欢,她便为她写一辈子。 纯情的韩小侯,提起什么婚仪聘礼,想到的只有“我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样的浪漫,以及满满的爱。 就在整个大昭盯着这场不平衡的婚事的时候,韩苏韩小侯却在自己的府邸,打算着自己的聘礼,想着未来的生活,展露出单纯欢喜而又满足的笑。 可韩小侯这般想,不代表全天下的人都要这般想。 “据说,韩苏韩小侯爷无力婚嫁,拿出的聘礼单子不值一晒。” ——大昭举国上下,朝堂民间,忽然流出了这样的传言。 这事儿准不准,可是从帝京传出来的。 此话一出,嘉州、顺和两府的豪商们忽然怒了:“韩侯爷这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咱们嘉州、顺和两府的人虽然没有盛京的大商们豪奢,但也不能让恩同再造的韩侯爷被人小瞧!” 这话说的忒拉仇恨。 盛京的巨商们不爽了:乃们这是神马意思? 难道我们就会眼睁睁的看着林滤殿下的驸马被人小瞧吗?会吗会吗? 当然不会! 盛京可是林滤公主殿下封地,他们身为盛京的大商,不要说本该趁此机会取悦殿下,堂堂的“天下繁盛,不出盛京”的盛京,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封地之主的亲事,成了天下人的笑话吗? 那脸还往哪里搁? 更何况,嘉州、顺和两府的富商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又不是看不明白。 自古士农工商,商人从来都是最低等的,皇族的亲事什么时候有这些人露面的道理?以他们的出身,想要锦上添花,也得看人家瞧不瞧得上,如今竟能赶上雪中送炭,自然一个个的打了鸡血似的蹦跶了。 既能在封地有天下商城的盛京的林滤殿下那里挂上一点点情谊,又能在这举国关注的婚事上出名博一下名声,还能赢得报恩的仁义姿态。 你妹子的这是一本万利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堂堂盛京的豪商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还能被你们嘲讽,容忍你们蹦跶?秋后的蚂蚱,我呸! 当下趁了地利,不待嘉州、顺和两府的人回应,立马商量了主意,各家无不改了礼单,一出手就是古物珍奇。 这回轮到盛京的大商们群嘲了:“林滤公主殿下富有天下繁盛的林滤之地,哪里稀罕咱们这点子东西,咱们也不要俗不可耐的做些个斗富的事了,让帝京的名门望族们看了笑话,笑咱们跟脚浅,一股子暴发户气,没什么底蕴积累,就拿上一两个稀罕物,送上一份心意吧。” 开什么玩笑,谁还不明白了?前些日子朝堂动向,风向自然有变。既然打定主意,要抱皇族的大腿,这时候谁也不会犯怂。 嘉州、顺和两府的富商们冷笑了:“你们盛京的巨商们豪奢,但咱们这些个商家出身的,谁手里没有一两件镇店之宝的?更何况,那些个收藏起来的从不示人的,自然那也是拿得出手。” 大昭巨商、声名传遍海内外的霍岚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斗富什么的太俗,简直是让世家豪门们看了笑话,我霍岚承蒙韩侯爷与林滤公主殿下厚爱,当初第一个接了新酒生意,自然也不能省过去,且送上一、两车东西,还请士族的英才俊杰们品鉴品鉴啊。” 你妹子的你一个人送一、两车的东西,还“且送”? 大昭第一巨富了不起吗?当谁都是面捏的吗?老子们组团刷你! 添!拿了压箱底的添! 世家门阀子弟们更不爽了,不就前阵子笑了两个月吗?还不准人幸灾乐祸了?你们讨好上位,还一个个的都要踩着咱们的脑袋。 不要以为大昭的风向变了,咱们就捏不住你们了,区区下九流的商贾,咱们世家门阀自然有自己的矜持,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而已! 可什么人最无耻?商家最无耻。 帝京的士族子弟们要还真矜持住了也便罢了,偏偏有那修养不够的,放出了上面的话来。 大商们全笑了。 他们大手笔帮韩侯爷添聘礼要的是什么? 一来想要抱皇族的大腿是没错,不过这个愿望太飘渺。 他们盯住的,是无论大昭,还是域外各国,都紧张关注的这场传奇婚礼。 贫寒出身却用一年多时间就封侯的韩侯爷与大昭最尊贵、最有声望的林滤公主,再加上期间总是引起广大民议的各种事件,这场婚事简直就是广大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发展啊。 在这场亲事上最出风头,无疑最能被大昭内外所有人紧紧记住,这是百年老店的前奏啊。 如果大昭的豪商们懂得,他们一定会说这样一句话:这是黄金广告时间! 也难怪连霍岚都要出手了。 这种时候当然是闹的越热越好!难为士族子弟们这么给面子,当下就接了递上的梯子。 大商们那个快乐啊:“光说不练假把式,还请百年望族们指点一二,拿出一些器物来晃瞎咱们的眼睛。” 自然有那德高望重、养气功夫极好的无奈失笑,抚慰自家子弟:“他们正想借了咱家的门楣扬名,何必要搁置在心上,遂了他们的心意,与他们斗气?” 年轻子弟们纷纷自我开解:无耻小人,与他们计较失了自家身份。 无耻小人们更欢畅了,自己吆喝不行,还雇了人四处散播,咱们什么什么字号的大商,有幸参与林滤殿下的亲事,送上什么什么贺仪,便是连哪家哪家的名门望族,知闻此物,都要避而不语。 这世上最有用的计策从来都是最简单的计策。 豪商们要什么?要名气!名门望族、门阀世家们要什么?要名望尊严!全天下的人都看着呢!你给平民百姓们讲矜持讲的通吗?迎战吧! 大昭文臣武将们首次达到了统一。 送!他们也送!他们要给林滤公主殿下添嫁妆! 所有人默契的统一了意见,斗富有什么意思?咱们斗古!斗珍!斗奇! 霍岚一马当先,又甩出了一张单子,哈哈大笑:“专治不服。” 此人哪怕是默契好了斗古、斗珍、斗奇,送礼都是论车来的,世家门阀们都恨不得吐他一脸血:暴发户说的就是你! 两边的人全都卯上了劲:咱们且来看看,是你们的嫁妆厚,还是咱们的聘礼足。谁怂了谁就是孙子。 然而首先对此次门阀世家斗豪奢一事做出反应的,竟然是御史台的御史:“这是公然行贿受贿!” “哦。”昭帝淡淡的问道,“行的哪门子的贿?” 锦衣侯只有爵位无实职,而林滤公主殿下从刀勒归来后,便以身体欠佳,需长期休养请辞了内府的差事。 “此事必须遏止,此事风气不好!”御史们当下换了口风,没有说出来的是,锦衣侯那个祸害,好不容易踢出朝堂了,结果成个亲都那么闹腾。 昭帝同样淡淡的回应:“让你家的长辈发扬风格先罢手如何?” 御史们闭嘴了。 昭帝默默的想:污名抹不掉,干脆凑一双。继将嫡亲妹子低嫁之后,想必他又有一个供人讨论的话题了,堂堂大昭帝君,竟然趁着妹妹的婚事,行敛财之举。这皇帝当的,得多眼皮子浅才行啊! ——好想吐血。 但他能眼睁睁的看着幼月的婚事那么寒碜的收场吗?当然不能。污名什么的,一个不少,两个不多,扛了也便扛了。 君上的态度一出,大家的心里顿时有谱了。 大昭臣民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现在全国上下的茶楼都不说书了,改为每日公告韩侯爷的聘礼单子与林滤公主殿下的嫁妆单子。 国民热情是恐怖的。 看看人家神奇的韩侯爷,不但娶公主,还不花一分钱的娶公主,还别人争着抢着求着送着帮忙添置礼单娶公主。 韩苏韩小侯一下子成为了大昭所有父母们最想养的子嗣典范:光宗耀祖、一朝为龙凤,说的就是韩侯爷啊。 同时还成为了大昭所有贫寒子弟的励志典范: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读书奋进!光耀门楣!娶公主! 韩侯爷比我们出身还差,韩侯爷都行,为什么我们不行? 结果,贫家子弟苦读上进的又增加了许多。 如果有,如今韩苏韩小侯完全可以被评选为感动大昭第一人了。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说书先生抹了抹嘴巴,“啊,窜词儿了,来咱们继续讲,今天韩侯爷的聘礼单子上又添置了些什么……” 被天下人励志了想娶的公主和励志了天下人娶了公主的韩小侯在干什么呢?两个已经开始不能见面的人在玩“脸红心跳传纸条”游戏。 林滤:“今天写到第几本了呢?” 韩苏:“幼月明明昨天刚问过的,还是这一本啦,我会努力写快的。” 林滤:“我今天就想要看呢。” 韩苏:“嗳,不行的,这是聘礼,送过去之后就可以了。” 林滤:“那韩苏不如写一本不是聘礼的,与我先看着吧。” 韩苏:“嗳?嗳?时间……时间……已经很紧了。” 公主府邸,东阳长公主点了点林滤的额头:“又再调皮为难韩苏了,不要太欺负乖巧的孩子。” 林滤略带困扰的无辜笑道:“有什么办法?永淳与隆裕总对我说,韩苏写的东西多么新奇有趣。” 公主殿下想了想,转头又铺开了一张纸条,毫不避忌的对着自家长姐,笑的十分单纯俏皮:“那就告诉韩苏,保密好聘礼,由我最先看好了。” 好心好意告知消息的隆裕与永淳,转眼就被自家皇姐给坑了。 努力写字添置聘礼的韩小侯,此时还不知道,如今自己的聘礼单子,压根是论厚度来增长的,礼官们一早得了消息,这些事无需打扰准驸马大人,由他们代为办理就是了。 公主殿下真贴心。 而韩小侯吃软饭都能吃的这么别致无辜,让办理此事的礼官们嫉妒的杀了她的心都有了,他们好想大吼:聘礼早就够了!娶十个公主都够了!还写哪门子的字?! 大昭皇室第一贫乏的魏王专程跑到锦衣侯府邸,幽幽的盯着韩苏韩小侯看了良久,怨念的语气差点在盛京的上空聚成一个大大的“钱”字:“若不是妹子要嫁你,真想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祸害啊。” 你想要帮忙除掉的,明明就是那一堆天上掉馅饼一般的财物吧! “我知道我的聘礼太过寒薄……”韩小侯认真的说道,“可是魏王殿下你也要讲点道理,我就算是有仙法,也不可能变出一堆拿得出手的聘礼来的,我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认真对待的。” 寒薄个鬼啊,你比仙法还神啊,前天开始,大昭的国库都给跪了。 ☆、123驸马恨嫁 按大昭习俗,自古疼女儿的人家,聘礼大都是要匀出一半,再给女儿添做嫁妆的。 奈何林滤公主殿下的情况不是一点半点的诡异,这次便是以疼妹子著称的大昭君上,也没敢将韩小侯的聘礼拆了一半再与妹子添上,而只将了韩小侯亲手所书的书册遣人送了过去。 大昭两代君王的宠爱、身为盛京之主所收到的贺仪、刀勒的赔礼道歉、以及世家门阀的对赌豪掷,千顷良田、十里红妆,可红妆又何止十里? 再添下去,老天都要看不过眼了,怕是要折寿的。 昭帝在妹子身体康健一事上十分警醒注意,不但没有再添妆,甚至还略略的削减了两成,吩咐了下去,在大昭各地搭桥铺路、施粥行善,反正是怎么攒人品怎么来。 至于韩小侯同样价值不菲,让人看了眼皮子直跳的聘礼,早架设好了“眼皮子浅”心理准备的大昭君上,厚脸皮的大手一挥,一件不剩全充进了内府。 ——内府乃是大昭君上的私人小金库。 朝堂里的相公们顿时得了红眼病。 那里面可是有我们家族的功劳的啊,君上你起码将聘礼充进国库啊——大昭朝臣们的集体心声。 如今他们再也顾不得腹诽“天生祸害锦衣侯”了,相公们精神抖擞,灵光一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与君上叙起了了家国大义,其主题为:“君上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君上的,何须再有国库、内府之分?君上何以只肥自家?瘦煞天下?” 据说昭帝私下只说了五个字:“呸!臭不要脸!” 且不论大昭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库。 民间所高度关注的,韩小侯的聘礼与林滤公主殿下的嫁妆到底孰薄孰厚,也因此终究没能分出个高下。 一个被充了公,一个被削减了惠泽万民,这是好事。 大昭平民们也不失望,反倒是对这么个峰回路转,颇有戏文色彩的亲事兴致浓浓,为此不说茶楼书馆处,便是哪家哪户有那支持之人不同的,一家几口都能分作两派,辩论个三百回合。街头巷尾以此吹牛打擂的,更是不知凡几。 国民生活之丰富多彩,可见一斑。 而林滤公主殿下的亲事已明文昭告,正式定在了盛京。 天下万民都在热议君上疼惜嫡亲的妹子身体娇弱,不堪帝京气候,怕是此后都要在盛京宜居了,君上真是亲切和善。这让心结频出的昭帝心理上总算得到了安慰:不论后世如何,现下的大昭子民们还是喜欢富有人情味儿的皇帝的,很好,很好。 这让大昭帝君一个激动,险些想要微服出访,一鸣惊人的去参加一下妹子的婚礼。 还好,他还没有忘记,之所以格外恩准林滤移居盛京,兼且颇不合规矩的,以康健为由,在盛京之地举办婚事,全都是为了他的长姐,东阳啊。 他放弃了参与幼月的婚事,只为了长姐能亲手送幼月出嫁,让幼月从长姐身边出嫁,这是他能为长姐所作的唯一一件事。 壬戌年庚戌月辛卯日,初七,天高日朗,晴。 黄历上有字曰:宜嫁娶、移徙、祈福、求嗣、入宅、安床。 有宜无忌,大吉大利,乃黄道吉日是也。 盛京林滤公主府邸,张灯结彩、忙中有序、熙熙攘攘的公主府内,唯独本应重点往来的林滤公主闺室,如闹中取静一般,竟只有两人浅声低语。 东阳长公主执了梳子,细细的梳理了幼妹的长发,为林滤亲手披上嫁衣,又取了画眉墨,挑了林滤的下巴,为宠爱的幼妹仔细画眉,这整个过程,一丝一毫也未曾假他人之手。 都说婚事当天最是紧张,偏这两人意态颇为悠闲。 “数月未见,也不知韩苏如何了。”林滤扬了小脸,享受着长姐画眉,脸上带着惯有的三分亲和、七分浅笑,眸子里倒是笑意盈盈的对自家长姐揭露道:“昨日贯仲对我说,韩苏好几日半夜睡不着觉,偷偷的跑到院子里看月亮,她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对着月亮说了好些话。” 东阳想了想韩小侯往日乖巧和顺的模样,再想到夜半望月的痴态,也觉得这个妹夫驸马实在有趣,她对林滤打趣道:“真不害臊,哪有公主遣了人,去盗听驸马私下自言自语的心意情话的?偏还让人报与自己知道。” 林滤眸子一闪,脸上微红:“我本来是担心她不惯礼仪繁杂,学起来或有疏漏不适,哪里想到听到这些?” “真好,这便学会为妻之道了,也不用我多做嘱咐。”东阳笑道。 林滤故作纳罕道:“皇姐岂是不用多做嘱咐,便是少有的嘱咐,也都省下了,别人嫁妹,愁云惨淡,悲喜交加,不说哭嫁了,皇姐也该垂泪应景才是。” 东阳端看了林滤颜色,只觉满意,收回了画眉墨,点头回道:“这实须怪不得我,实在是,今日不像是我要嫁妹,更像是皇家要赚进一个驸马来。” 两人忽然俱是忍俊不禁。 前些日子,礼官与韩侯爷商量“请期”一事,据说备齐了聘礼之后便无所事事、只苦于习练礼仪的韩侯爷,大约是被皇家礼制整的苦不堪言,一时昏了头,竟说出了“明日即可”这种没过大脑的话来。 礼官还以为听错了,等到暗示了韩侯爷未免太过匆忙之后,愣了半晌的韩小侯竟认真的回复道:“三日之后,大人觉得可以吗?” 礼官大人甩袖而去。 第二日,盛京便有“驸马恨嫁”之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锦衣侯府,韩苏扁了扁嘴小声反驳道,“黄道吉日什么的,我一时给忘记了。” “便是忘记黄道吉日,也没有如此匆忙定日期的。”泽兰女官依旧是三无表情,利落的动手帮韩小侯打理了装束,最后还在对方鬓边簪了朵花:恩,驸马爷人比花娇,公主一定会喜欢。 与林滤不同,韩小侯身份有鬼,才不能被皇宫来的人近身,泽兰女官一早就被林滤公主殿下派来打理准驸马的一切事宜,只要是近了身的事物,一概生人勿理。 这也是驸马恨嫁一说的另一处来源:林滤公主殿下对她的驸马小媳妇儿未免看的太着紧了些。 ——反正泛酸的人都这么说。 被无盐看的紧那叫桎梏,被美人儿看的紧,那叫风雅、叫情趣、叫幸福。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白脸,大昭的文人雅士们深深觉得,被美人儿紧张宠爱,感觉似乎真的很不错,韩小侯爷又给大家找到了新的风流时尚。 “好了。”泽兰女官看了刻漏,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漾起了浅浅的笑容:“驸马今日大喜,泽兰祝驸马与殿下恩爱不疑、白首不离、鸾凤和鸣、枝谐连理。” 韩苏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难为情,她受泽兰女官照顾良多,便是这三无表情,对比了前些日子宫教女官的戒尺之后,也让韩小侯觉得亲切许多,韩苏点了点头,抛开了什么官职尊卑,悄声说道:“谢谢泽兰姐姐。” 泽兰微微一笑:“走吧,不要忘了前些日子学习的礼仪。” 想到久未见的林滤,想到今日是何等幸福的日期,前些日子学习礼仪的紧张与僵硬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为何,韩苏很容易的收敛了被宫教女官斥之为“傻笑”的难掩的幸福笑容,也不是为了皇室气势而故意端起的制式笑容。 那是幸福与沉重并重,喜悦与压力同在的庄严神圣之感,韩苏紧紧握了握手,她将要去牵另一个人的手,带上两个人的幸福,一辈子,不松手,不放弃。 “好。”韩苏认真的注视着前方,连门外暗卫都忍不住赞叹:不错的姿仪与气势。 正如同昭帝所想,十里红妆,红妆又何止十里。 盛京的街道上全是观赏大昭林滤公主殿下车辇与仪仗的人们,甚至有域外商人远道而来,专程来参加天下商城盛京主人的婚礼。 锦衣侯同样骑在马上,盛名在外的韩侯爷接受了远比坐在车辇内的公主殿下更多的注目礼。她甚至听到有人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大声嚷嚷:“快看,驸马真的很漂亮,怪不得公主要娶她。” 这让恨嫁侯爷差点从马上栽倒下来,她甚至听到林滤在车辇内低低的笑声。 街上的人真的很多啊,满目都是兴高采烈的面孔与真诚炽烈的祝福,韩苏记得,礼官曾抱怨盛京来人太多,反正公主殿下嫁妆丰厚,干脆全城同贺,不拘身份地位,全城摆开了流水席,不分昼夜,大宴三天,以感谢远道而来送来祝贺的人们。 我一定会幸福的,韩苏想,她第一次觉得,除了林滤,她终于融入了大昭,被这个时代的人们祝福感动,找到了归属感。 …… 再繁复的仪式也随着夜幕最终结束。 韩苏只略略敬了酒,便被放了回来,她循着月色渐渐远离欢闹,走到安静的新房前,心里竟然有着难言的微赧与名为幸福的悸动。 她推开门,林滤安静的坐在那里。 韩苏以为泽兰女官会陪在左右一直到她到来,她傻乎乎的左右看了一眼:唔,没有。 红烛“啪”的轻响了一声。 “韩苏?”林滤独有的带着清凉笑意的声音在韩苏炽热茫然的心中,如方才的红烛般“啪”的一下惊醒、响起。 因为太沉湎于幸福,两杯酒就喝的晕晕乎乎的韩小侯终于清醒了。 “哎?哎……”韩苏关了门,走到近前,轻轻揭开林滤的面纱,公主殿下笑的温柔又怜惜:“怎么在犯傻了,酒喝多了?” “没有……”韩苏一边拆解林滤头上珠钗凤冠,一边看的眼神有些发直,她并没有见过林滤这般隆重正式的装扮过,她甚至以为林滤大约不太适合淡妆浓抹,素净的殿下本来就是天下最动人的风景,但事实上,给林滤装扮之人大约是极了解林滤的吧? 不然怎会这般好看?让人看了心尖发颤?越是清濯越见其色,便如是了。 “殿下……”韩苏手指拆解开来林滤发间最后一缕丝带,眸色晦暗难名,她的手指顺着林滤的发丝移到领口。 林滤忍着脸上的热意抬起头,眸子里倒映韩苏,公主殿下听到自己的声音既低沉又魅惑:“怎么?” …… 新房外,被韩苏疑惑应该陪着林滤的泽兰女官正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小桌一张,菜碟几许,酒杯数盏,与她同席的还有贯仲等几个暗卫。 公主殿下的亲事,自然无人敢闹洞房,不过也得防着万一哪个王爷喝多了找抽。 这几个都是公主殿下心腹暗卫,对韩小侯的身份自然也一清二楚。 公主殿下亲事有了着落,自小跟着殿下的他们心中也欢喜。 延胡嘻嘻笑道:“左右无事,咱们不妨开个庄、打个赌,猜一猜殿下与侯爷,哪个在上、哪个在下。” “大胆!”贯仲虎目一睁,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怒喝道:“公主殿下英明神武!自然是赌殿下!” 刀勒一行,韩小侯被殿下打昏一事历历在目,当时在左近的心腹暗卫们都知道。 泽兰女官默默的取了银票压在另一边。 嘿嘿嘿嘿,暗卫们都笑了,泽兰女官很淡定。 前些日子公主殿下打听闺房之事,泽兰女官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此等事情劳心劳力,一切交给韩侯爷就行了。” 林滤当然不知道,泽兰给她指了怎样一条道路。 而新房内,红烛燃燃,芳香清幽,新人们的悸动还在继续。 “林滤……”韩苏手指掠过吉服,衣带在指尖缠绕。 林滤缱绻婉转的望了过来。当一个冷淡的姑娘缱绻婉转的看过来,会是什么感觉呢?反正韩苏此刻只觉得既心动、又害怕,纠结又犹豫,心内百折千回,而目光却牢牢的黏在林滤的脸上,半分也动不得。 “幼月……”韩苏喃喃的唤着林滤幼字,执起林滤的手,紧紧握住,手指不安的搓磨,跟个腻人的小狗一般。 “到底怎么了?”林滤失笑。 韩苏涨红了脸,咬咬牙,此刻不是爱面子的时候,驸马大人鼓足勇气抬头认真的望向公主殿下:“一会儿一起睡,你、你不许用武力。” ☆、我明明对你是那么温柔……   便是坚强淡漠的林滤,对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一生仅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也是有着内心的柔软及少女的浪漫期待的啊。   可韩苏刚才说什么?她说:“不许动用武力?”   若不是大婚之日,若眼前之人不是韩苏,向来镇定自若的公主殿下一刀飞过去的心思都有了。   新婚之夜讨价还价是否用武力的问题,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看着韩苏一脸认真无辜的真诚模样,林滤一时之间竟被气笑了。   “怎么会……”被韩苏握住的手因为隐忍而微微颤抖,林滤笑的温柔极了,眸子里碎进了点点烛光,映出的全是溺毙了韩苏的缱绻笑意。   林滤抽出被握住的手,反手拉住韩苏的手,驸马大人被看的脸红心跳,微霞的脸上与眸子里全是羞赧与欢喜。   林滤轻轻的将韩苏拉近身前,两人几无缝隙。   “林滤……”韩苏不自觉的喊出,幸福的驸马大人看到林滤微微一笑,欢喜的险些昏了头。   可下一刻,动物般敏感的直觉让韩苏猛的一个惊醒,一个被忽视的事实险些让韩苏欲哭无泪:林滤笑的这般甜美温柔的时候一般都是……   可是已经晚啦。   驸马大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眼前一花,整个人反手被公主殿下欺压在了婚床上。   “你、你说过不会的。”韩苏结结巴巴的指责道,只是模样弱气心虚极啦。   林滤笑的更好看了,公主殿下俯身就在驸马大人上方,温热的吐息凑在韩苏耳旁绽放开来:“我没说完呢,我是说,对付韩苏你,根本用不着武力呀。你看,我用一只手压住你,你就动不了啦。”   韩苏都快要哭了,她眼巴巴的看着映在眼前的大红锦缎铺被,胆战心惊的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林滤笑的极是顽皮,她一手压住韩苏,另一只手绕到韩苏身下,轻轻的拉开韩小驸马衣襟的系带,公主殿下冷清的声线带着轻柔与魅惑:“我给你更衣好不好?”   韩苏顿时脸红了。   韩小驸马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然后,低声说道:“好。”   林滤微微一怔,心中一动,面上也忍不住涌上点点热意。   轻轻的解了外衫,脱去头冠,拔去发簪,松开发带,褪去中衣,还有,鬓边的那一朵与人相映的簪花……   林滤终于明白韩苏当日对自己的觊觎与欲望来自于哪里,喜爱之人这般模样带着温情眷恋毫无防备的出现在面前,真的让人很想牢牢的困在怀里,全部宠爱。   这想法让林滤心中忽然生出一团燥热,甚至冲散了皮肤上因这秋日带来的点点凉意。   林滤本是扣住韩苏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与韩苏十指交缠。另一只手划过韩苏的面颊,轻点眉清目秀小驸马粉嫩的嘴巴。   林滤回忆起了韩苏曾经太过热情莽撞的亲吻,以及两人中断了的热烈纠缠,这让林滤羞涩的同时,也忍不住忽然有了未知的期待。   公主殿下从来都不是过多犹豫的人,哪怕在情.事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果决。   林滤松开对韩苏的压制,将韩苏翻过身来,额头相抵,唇齿相依,眉眼之间的决意与秀色分明可见。   这让韩苏心弦一颤。   “林滤……”韩苏是想问“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的,可是还未成言,便被公主殿下以吻封去了所有话语。   温柔的试探化为无法抗拒的痴恋,这世上大约找不到比林滤更好的学生了,便是韩苏那么糟糕的第一次都能被林滤解读成这么缠绵不绝的情思。她是最好的统帅,是最狡猾的军师,是最无畏的名将,是纠缠不休、层层织网、陷敌于困、让人无法逃脱的谋士。韩苏几被吻的喘不过气来,可总有不知何时渡来的喘息,让她继续沉溺于想要哭泣的愉悦与濒临溺亡的欢愉。   林滤常年清凉的手指划在她温热的肌肤上,让她生出一阵战栗,异样的情绪从身体深处延散开来,生出阵阵空虚。   林滤不知道泽兰为什么要说这种事情劳心劳力,她觉得韩苏的触感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能让她忽略所有的羞涩之意,主动进取。   韩苏抓住身下的床单,林滤轻吻她的锁骨、腹间……   “韩苏……”林滤凑在韩苏耳边,有些撒娇的说道:“接下来,我不会了呢。”   几乎沉迷于情.欲的韩苏这回真的要哭了,驸马大人咬牙切齿的唤道:“林!滤!”   公主殿下一脸无辜,韩小驸马直接被气昏头了,武力问题?那是什么?   韩苏反身将公主殿下压在身下,双手扣在林滤身边,驸马大人带着哭腔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可恶!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一定让你后悔!”   林滤才不怕她呢,公主殿下伸出双臂,揽住韩苏的脖颈,将韩苏压到身上,抱在怀里,林滤的吐息挑衅极了,带着三分撒娇、七分轻笑,林滤附在韩苏耳边低声说道:“好呀,你教教我呀。”   韩苏眸色猛的一暗,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柔的吻点点落下,在林滤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开出一串串艳丽的押花。   公主殿下耳边散落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宣言:“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还未冷却的情潮来的更加炽烈,陌生而又熟悉的异样感再次从身体中涌现,林滤微微条件反射的想动,想要摆脱这种不受控制、又愉悦、又痛苦,难以忍受的复杂情绪,可韩苏一反常态的霸道,紧紧的扣住她的手腕,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并用最缱绻缠绵的吻,剥夺林滤身上所有的力气。   这次韩苏是最耐心的猎手,她亲吻着林滤的每一寸肌肤,手指勾勒出林滤每一分的美丽。林滤紧紧的抱住韩苏,难忍的空虚与甜蜜让她几乎想要拒绝却又不愿意真的打断。痛苦与欢愉在身体争相交替,这让林滤难以忍耐的想要哭泣。   “韩苏……混蛋……”   “好、好,我混蛋……”韩苏一边开口哄着难得任性脆弱的公主,一边想要更多更多的幸福。   “幼月,再忍一忍吧……”   刺痛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林滤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痛苦还是欢愉,那是无法抗拒的满足感与袭来更多的渴求情绪,让林滤想哭、想笑、无法自抑,只能寄托于韩苏、攀附于韩苏身上,想要时间更短、更长……   直到,到达顶点。   “混蛋……混蛋……”林滤含着泪光看着韩苏。在满足的那一瞬间,便咬牙将韩苏推倒在一旁,然后再次压在身下,十分的事后无情啊。   一向冷清自持的林滤竟还有这副气急任性的一面看的韩苏只想笑。   “我一定会让你求饶的!”眼含泪水的公主殿下气急败坏的宣言道。   “嗳……”韩苏以手遮眼,武力值低下的驸马大人显然没有公主殿下那么快的回复力。   我明明对你是那么温柔……   可是,恶狠狠落下的吻是那么的轻柔啊。   ……   第二日上午,公主与驸马谁都没能起来。   眼看日上三竿,守在某处屋顶上的暗卫与泽兰女官们大抵心内也都有了谱。   “哇哈哈哈哈!”延胡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殿下不愧是殿下啊!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殿下洪福齐天!夫妻恩爱!庄家通杀!”   “真是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   “噗通!”不知谁先伸了脚,延胡一头从屋顶上栽倒下去。    ☆、那又怎么样呢?   又是秋高气爽日。   韩苏卷了袖子,在书斋所在的园子里,于青石案上铺了纸笔,颇为闲趣的凭栏倚案,悠闲写作。   “真是让人佩服的待客之道啊,姐夫。我都让人通传了好半天了,结果就再没消息,只好失礼的擅自进来了。”永淳一身素色道装,手上叠着薄薄的几本书卷,嘴角噙笑,从园子入口踱步而来。   韩苏抬起了头,停笔笑道:“方才延胡是来回报了。不过你皇姐说了,如今你在盛京,恐怕比帝京还要熟,在咱们这府里,比你自家的公主府都要熟。说是让延胡不必那么麻烦,随你自便就是了,日后也是如此。你自己非要麻烦,讲那么多规矩,可如今咱们府里的人都忙,没人愿意陪你将规矩做完就是了,可怪不得别人。”   若是其他仆役使女,确实不会便真的不管了,真的便随一位等候的公主自便了,总归也要传个话才是。   可谁让如今府里的通传守卫是延胡呢?   三年前不知暗卫们犯了什么错,堂堂的暗卫们当起了门房小厮、执役洒扫。   贯仲于年前倒是寻了好东西给林滤,公主殿下一开心,便赦免了他。   现在延胡急于效仿,门房的工作也就得过且过。   “哦。”永淳点头道,“亏我上次听皇姐说,她最近对前朝文成帝的事情有兴趣,便寻了古籍残卷想要送与她……”   “是什么古籍?”韩苏眼睛一亮,看向永淳手里的书卷,好奇的问道。   怪不得韩苏如此有兴趣。   年初时候,贯仲不知从哪里寻来呈与林滤的,便是一些青史旧稿。里面隐约记载了一些前朝秘辛,其中尤以前朝文成帝的用笔最为曲折隐晦。   在前朝的人事中,林滤最为推崇的便是直臣魏开与有“无双国士”之称的顾佐,而其中顾佐,辅助的便是文成帝。文成、武德帝二帝乃是公认的圣贤君主,但流传下来的史料相对来说略显疏简。少有的史家手稿,又多是疑云曲笔,让人读起来不剩烦扰。   再有,史料上虽记载文成帝与顾佐两人君臣相宜,但又据说,之所以流传下来的史料如此疏漏,便是文成帝退位后,辅佐新帝的顾佐的手笔。   因此,林滤难得拿到了珍贵的书稿线索,便不免沉迷其中,日夜推敲,颇有些长夜难等的意思。   韩小驸马虽不是独卧空闺,但林滤就在身边,偏偏对她不予理会,就不免有些沮丧,若是撒娇纠缠起来,又总是被公主一只手就镇压了,实在丢人,于是,就生出了要么想个主意,转移林滤的注意力,或是赶紧将疑点解惑完,将事情揭过去的想法来。   如今韩苏在努力第一个方法,而永淳正好送来了第二个办法的完成条件,韩苏自然感兴趣。   永淳当然也知道,当下袖手一拢,遮住了书卷,面无表情的计较道:“所以姐夫你呢?也不顾平日交情,将我置之不顾了?”   韩苏明智的拿林滤顶缸:“我听你皇姐的。”   “这是我皇姐家法的成果?”永淳笑吟吟的反问道。   韩小驸马唰的一下脸红了。   她与林滤成亲之时,第二日两人都起身的晚了。新婚之日,公主没能及时起来还好说,可连驸马都待到日上三竿,身体异样,尤其林滤公主殿下还是出了名的身体柔弱——于是后来人们揣测:定是驸马食髓知味、不知节制,于是公主殿下不得不在新婚之夜实行家法,让驸马半夜下床,跪床榻了。   后来,驸马起身晚之事发生的多了,这个揣测渐渐的在人们心中就变成了事实。   笑话归笑话,可大昭的女子们谁不羡慕林滤殿下的驸马又专一又痴缠?   被良人这么缠腻着总归是好的。   误会很美丽,如今也被永淳拿来调笑了。   韩苏难道还要解释“家法”其实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吗?   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咳,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雁渡山,隆裕现在怎么样了?”   雁渡山乃是皇家寺院,林滤她们的姑母就在那里出家,她擅长膳食调理之道,又通医理,正适合需要调养的太后,林滤幼时也曾在那里住过几年。   永淳以为她逞强爱面子,不知就里,就颇有些揶揄的随着转移话题道:“很好、很好,她不过是陪着太后在那里养身修性,又不受那里的约束,哪里不好了?皇姑母虽然性情冷淡,但于子侄后辈都是偏疼的紧的,我每次前去,也都忍不住想多留一会儿,可惜佛家戒律严苛……”   永淳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不然……”   韩苏看了一眼她身上的道装:“不然就弃道从佛了?”   永淳笑了:“我还以为你不问了,我已于太一观出家,道号‘冲夷’。嘻嘻,‘冲和平易’嘛,恐怕今生无望,不过道家自古讲究天道自然,人道自然,所以,我行事只要直指本心,便就是顺应天意了。”   太一观同是皇家道场。   韩苏叹道:“我听说隆裕很是生气。”   “她生气的是另一件事。”永淳淡笑道:“她总是如此傲气,不大瞧得上我如此计较利益得失,做事无情。”   韩苏心道:隆裕生气的,其实更是你对你自己太过无情才是。   永淳说道:“从我去向林滤皇姐自荐接替内府职司那时起,就已经打算出家为冠了,要不是刚及笄就出家太不好看,也不必又拖这么一年。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出家可就来不及了,万一君上赐婚,我恐怕得想法子去抹驸马的脖子了,岂不是更麻烦。”   韩苏被她的俏皮话刺激的眼皮猛跳,揉了揉眼角,无奈的说道:“君上怎么可能那么简单的赐婚于你。”   如今永淳接管内府,这位公主一没有亲族,二又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最亲近的人不是林滤便是隆裕。   如今又再避世出家,帝君只有更加亲信,难不成,帝君还会期望永淳出嫁后,再去头疼困扰的选一个可信的内府管家人选不成?   恐怕再也没有比永淳更适合、更放心的人选了吧。   这也是为什么隆裕不喜。   用自己能付出的所有筹码,甚至包括后半生,换到如今的逍遥自在以及大权在握,于正直无私的隆裕来说,可以理解,却并非可以认同。   说不得,大昭皇室最守规矩的公主,竟是隆裕呢。   永淳笑道:“正是如此,但总要以防万一。”   “什么以防万一?”林滤身披韩苏的旧衣长衫,从书斋里缓步出来,轻笑问道。   “咳。”韩苏偷偷的看了永淳一眼,有些脸红。   这些年来,有韩苏陪伴,长姐东阳亦是如林滤所望,日常过的冲静平和,闲来无事便携二三好友,去游山逛水,自得洒脱。   二三好友嘛,有从不落空的穆离,有韩苏、林滤,有从刀勒回来的茱萸,有被林滤常遣去、兼做近身女官的泽兰,还有打酱油一般、似乎也颇有游兴的永淳。   游归随心,兴起而行,兴尽而归,养花莳草,怡然自得,比起永淳,更显得道心盎然。   林滤平了心意,便以研究古谱旧史为乐。消去了心中执念戾气,眉宇间锋锐凛然之色都褪去不少,只留她那自然天成的三分冷漠、七分清幽的似笑非笑的娇俏神情。   让韩小驸马时常大半天的对着自家媳妇儿发花痴。   韩苏眨了眨眼睛,将笔一撂,过去拉了林滤的手,两人一起到石凳上坐下:“读书读累了?”   永淳翻了个白眼,她来了半天了,韩苏别说请她坐下了,自己坐在那里连身都未曾起,待客之道令人发指。   林滤点了头,转首看向永淳身上衣饰:“皇姐在此次去不周山前还说,你总在她面前念叨,什么时候一起去东吾登峰远望,临渊观水,现在看来,下次总算是能成行了。”   永淳笑道:“要不我怎么急着要戴冠呢?总是被困在帝京里,那么多规矩,那么多双眼睛,很是无趣,想要出行,也总得拿内府的事做借口。现在总算好了,总没有人要求道姑不许访道寻胜的,半是修道半红尘,甚是洒脱。”   林滤莞尔笑道:“这算什么?隆裕从佛,你便去寻道,你们两个非要从小别扭到大吗?”   “隆裕可没从佛。”永淳也忍不住笑容满面,林滤皇姐的说法看起来确实煞有其事,她也觉得有趣,“她在那边总觉得无聊,便让人送了许多志怪传奇本子消磨光阴。”   “对啦。”永淳转头对韩苏说道:“她特别让我传话,姐夫你的新本子何时出?她在那边都等得不耐烦极了,说是看了你的本子之后,读别人的总是无趣,顺便说一下,帝京里好多人也都在等,咱们的书斋铺子都快被人踩破门栏了。”   “还有,听隆裕说,这次你写的是女帝?”   林滤忽而笑了。   前朝文成帝就是少有的女帝。   “女帝?”林滤看向韩苏,歪头笑道。   韩苏窘极了,绷起了面皮死撑:“唔,恩,不错,女帝。我不是以前写过唐朝的事吗?这位女帝就在唐初,一生颇为传奇,世人无法定其毁誉,且在她的武周朝,各种出色的女子搅动国之风云,很是精彩,所以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红颜武周》。”   “听起来的确有趣。”林滤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笑道,“好,如果真的有趣,也换韩苏你行一行家法如何?”   “咳咳咳。”   这是欺负永淳不明白家法的意思啊。   韩苏耳垂大红,面上故作正经的说道:“一言为定。”   不过这样一说,永淳就算不知道家法的意思,也知道事有蹊跷了。   在出家的皇妹面前打情骂俏算什么?真是待不下去了。   永淳拿出手中书册,递给自家皇姐:“这是我在太一观,还有隆裕在雁渡山收集的一些古籍残册,没想到竟然也有文成帝的事宜,就寻思着给皇姐你带来了,里面正有皇姐你上次提到的疑点‘真龙不在其内’,应该有用。”   林滤接了书册,解释道:“据说武德帝最好方道,文成帝虽然对僧道俱是不信,不过此次的疑点却是从武德朝开始的,正好。只是没想到雁渡山佛家也有线索。也好,其实我心中已有谱了,余下的不过是各方印证。”   永淳又取了书信对韩苏说道:“汝南与柔嘉托我给姐夫带信,她们如今刚刚开蒙,课业繁重,闲暇时刻只有读故事解闷了,让姐夫你快点写本子。”   “好了。”永淳一拍手,“任务完成,无事一身轻,我先去料理一下内府的事务,晚间皇姐务必要留我饭。”   林滤笑了:“那有何难?只不过是留素斋呢?还是……”   永淳狡黠笑道:“要不我为什么偏要赖在皇姐这里蹭饭呢?出门方为道,皇姐你这边果断是那一半的红尘嘛。”   情思痴缠,确实是万丈红尘,可那又怎么样呢?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终于完结啦。   想了好久,还是用了原案做结局,将一些本应提到的剧情啊,还有诸人的结局啊,都简写了几笔,顺便纪念了一下我那写了一章搁置至今的《红颜武周》,万一将来没空填,有个出镜率也算是以此纪念了(笑)。   结文感想,其实我从去年就开始想了,脑子里打过腹稿不知凡几,全是YY结文时的附加产物,可见我对结文有多么的渴望,做梦都在想啊。   想过感想名单,想过真诚话语,想要衷心谢谢包容我缓慢更文的诸位,反正很多很多……多的我都记不住了。   但是真的到了最后,发现想说的只有一句:谢谢看到现在的大家,你们能看到这里,我很开心。   总之,虽然文内尚有未尽之意,但留在这里亦是美好,全写明白了,反倒无趣,反正,我是已经尽兴了(笑)。   那么,就到这里吧。